紀珞 -【殘缺美人之五】盲眼公主
簡介

向來以允文允武、桀驁不馴的風采著稱的西門胤,
許多女人趨之若鶩,只為博得他的青睞。
但膽敢對他避如蛇蠍的,眼前這個小妻子,卻是頭一個──
難道,她以為自己是大唐公主,便真的不可一世了嗎?
更遑論她還是個礙手礙腳的「殘廢女」!
管天皇老子塞幾個女人給他,他承認的妻,永遠只有「她」……

有哪個女人願意在洞房花燭夜,就遭受棄婦般的對待?
但身分尊貴的皇室之女──李淨嵐,卻甘願承受這一切,
只因,她是個只會帶給丈夫「麻煩」的妻子。
這男人,雖是她的夫君,也從她「身上」掠奪不少,
卻從不給她好臉色看,尤其他心中還有「另一人」的身影,
只是,面對他的一再撩撥,她該如何不讓自己耽溺其中?

第一章

皇宮深院,一處傍水而居的清幽小築這,柳聲絮絮,湖語漪漪,金風中飄送著淡雅花香。

走近細聽,其中傳出的清脆琴聲繚繞於雅致的小菜周圍。

箏音純淨嫋然,透出的,是一種與世無爭的無邪淡然,還有……一絲可辨的歎息。

這樣的矛盾,每每令行至此地的老皇帝愧然不舍。

若不是為了保護“她”,此種幾近與外界隔絕的做法,對他,亦是一種折磨。

縱使身為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對命運的做弄,依然只能束手無策。

唉……老皇帝在心底輕歎一聲。

他舉步踏入“長熙小築”,眼尖心細的女侍菡萏一見,立刻福身跪膝——

“皇——”

他將指尖舉至嘴邊,示意菡萏噤聲,走向大師椅,一場黃袍衣擺,坐至椅上,微笑靜聽這天上人間難得幾回的仙樂。

嫋嫋檀煙中,只見彈箏人兒柔馥的菱唇微微彎起,輕鈿一抹幾不可辨的粉花,纖纖素手宛如清風,在弦上拂開一曲曲絕妙好樂。

一曲奏畢,閨室內悄然無聲,餘音繞梁之神妙,震撼著賞樂之人。

“好啊!彈得好!”讚賞與擊掌聲傳來,皇帝龍心大悅。

循著說話聲,李淨嵐將面容轉向皇帝,嫣然一笑。

白皙柔荑自箏弦輕移至腿上,立刻有一隻幾個月大、像顆小圓球的純白小波斯貓,輕靈地躍至她膝頭,小圓頭蹭了蹭她的手。

“父皇,怎麼不讓女兒先向您請安?”輕撫手中的貓兒,細柔的嗓音自李淨嵐的紅菱小嘴流泄,溫溫潤潤,似能安撫人心。

看著眼前精緻絕倫的芙顏和那雙……不搭調的空洞美眸,老皇帝除了驕傲外,更有說不出的心疼。

“人間仙樂難得幾回合,朕豈捨得打斷?”老皇帝朗朗而笑。

另一名陶醉在主子琴聲中的女侍綠萼,一聽小築裏來了別人,連忙回神。

“呀!我怎麼不知道皇上來了?!皇、皇上聖安!”咚地一聲,她趕緊跪地。

“你這丫頭還真是後知後覺!”老皇帝失笑搖搖頭,看見女兒也跟著笑了,他一點也不在意綠萼這個愛發愣的小丫頭無禮。

只要嵐兒開心,要他做什麼都無妨!

在“長熙小築”裏,他當自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父親,只為天生殘疾纏身的女兒操心。

是了,李淨嵐天生眼盲,加上母妃在她幼年因病早逝,雖然是堂堂皇室公主,但皇帝擔心外來的諸多紛擾,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鮮少與人接觸,十八年來近乎與世隔絕。

日子久了,除了宮闈內少數宮人,外界逐漸淡忘宮裏還有個盲眼公主。

漸漸地,他發覺了嵐兒琴聲中的歎息,開始思索自己對她的保護,是否為另一種變相的扼殺?

“朕再過兩刻就要於御花園設宴,賞賜帶兵北討突厥蠻子,大獲全勝的西門王府世子,嵐兒可否也陪朕一飲?”

皇帝語帶保留地探問,因為他預期的結果是——

李淨嵐習慣性地半垂纖頸,自卑的心態讓她無法坦然,加上自小深居在長熙小築,對人,總有一分畏怯。

她很清楚自己和父皇不同,和菡萏、綠萼不同,和她接觸過的宮人不同,她生來就看不見,除了聲音,她無法感受他們口中所說的……很多、很多事物,也因此她加倍努力學習琴瑟音律,就算習樂的過程之苦,她也甘之如飴。

“父皇……”李淨嵐面有難色,內心在掙扎。

去了又如何?到時若出了糗,恐怕還會給父皇添麻煩,不如不去的好。

她害怕——害怕不熟悉的地方,只有在長熙小築才能讓她安心,哪怕皇宮有多大、大唐有多遼闊,就算一輩子註定得在這小築裏終老,她也心甘情願。

可是,她雖然眼盲,但仍聽得出父皇言語間的雀躍——平定北蠻,是父皇花了好幾載念茲在茲的心血、和幾位朝中重臣精心佈置的戰果,可說是舉國歡騰之事,她能掃父皇的興嗎?

“不打緊,朕吩咐禦廚多備幾道大宴上的江南素菜送來小築,讓嵐兒也品嘗品嘗。”他不會勉強李淨嵐去做不願意做的事。

“嵐兒無用,不能與父皇同樂……”說著說著,李淨嵐默然了。

父皇平日是不會邀她離開小築的,戰事前,她不能替父皇分憂;此番大捷,想必父皇十分開懷,才會邀她一同赴宴,而她,卻什麼也做不到……

“傻孩子,你是朕的長熙公主,只要你開開心心的,朕就心滿意足了!”

看著女兒,她雖然出落得如其母妃一般脫俗秀麗,但卻是個身帶殘疾的可憐女子,老皇帝不禁喟然,他臉上刻畫的歲月痕跡,是女兒看不見的心疼與無奈,也驚覺從小捧在手中珍惜的小公主,已經長成楚楚佳人了。

是啊,公主長大了,身為父皇的他是該做主,予以婚配的時候了,但淨嵐……

唉!老皇帝再次在心中輕歎。

淨嵐畢竟不是一般人呀!

他老了,總有一天會將皇位傳給太子,屆時,誰能如他一般毫無芥蒂地,照顧淨嵐這個對外人來講,近乎不存在的公主?

若讓世人知道淨嵐,她的美、她的地位、她的殘疾,不知又會引來多少覬覦和災厄?

他該好好想一想,女兒未來的歸宿了……

“父皇?”李淨嵐“聽”老皇帝久久未發聲,便側耳輕問。

“時辰差不多了,朕也該走了。”老皇帝起身整袍,一邊吩咐女侍。“菡萏,傳朕口諭,把該送到長熙小築的佳餚都送上。”

“是。”菡萏領命,匆匆退下。

“女兒送父皇。”

李淨嵐抱著貓兒起身,老皇帝沒有阻止,讓女兒送他到門前,她自幼熟悉小築內的陳設,走這幾步路還不至於有危險。

老皇帝回身道:“嵐兒,送到這兒便可。綠萼,陪公主進屋去。”隨後便跨步離去,等在屋外的太監也跟著低頭尾隨。

“是。”綠萼攙扶著李淨嵐。

“公主,咱們進屋吧。”

“綠萼,你先進去收琴,我想在外面站一會兒。”

李淨嵐撫著手中小白貓,雙眼微眯,下頜輕抬,感受清風吹至臉上的沁涼,紫玉珠鈿下的黑柔髮鬢隨風拂掃過粉頰,整個人宛若風中仙子,姣美纖靈。

就算是女人,即使李淨嵐翦翦羽睫下那雙星燦般的美目毫無生氣,也會因她的美而攝服,就像現下的綠萼——

“綠萼,你在嗎?”過了半晌沒人回應,李淨嵐伸長頸子,側耳問道。

“礙…在呀!公主,綠萼在這兒!什麼事?”回過神的綠萼連忙握住主子的手,不好意思地問。哎呀!她怎麼又沉迷在公主的美貌中了?誰教她的主子是她看過世上最美麗的女子!

“綠萼,你進去幫我收琴,我想在外面站一會兒。”不在意綠萼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李淨嵐又柔聲說了一遍。

“不成不成,這怎麼可以!綠萼不能讓公主一個人待在屋外!”護主的綠萼拼命搖頭,她當然不能讓失明的主子有任何閃失。

“我只想吹吹風,不會走遠的。”

“公主,我——”這要她怎麼決定呢?

“綠萼……”李淨嵐微微攏眉,冀盼全寫在俏臉上,令人不忍心拒絕。

面對李淨嵐的要求,心腸軟的綠萼當然毫無招架之力。

“好……好吧!公主千萬別走遠哦,綠萼把琴收妥後,就馬上出來陪公主。”

李淨嵐微笑點頭,在綠萼邊走邊回頭的目光下,采著右手緩緩走近一棵不算陌生的梅樹下,輕撫扶疏枝葉,感受梅樹的生命力。

初秋微風徐徐吹送,枝葉沙沙作響,穿過葉縫間的風兒隱隱帶來沁涼秋意,吹落一片小葉。

落葉飄拂過李淨嵐的鼻尖,她立刻以手在面前抓著,想握住這飄零的生命。

突地,伏在李淨嵐臂彎中的圓滾滾小白貓,咪嗚一聲一躍而下,靈巧地讓人聽不出它往哪去。

“小球兒?”感覺手中一空,李淨嵐蹲下身,雙手探著身旁四周的地面。

小球兒是父皇今夏送給她的生辰禮物,剛來到長熙小築的小球兒是只很小的貓兒,連眼睛都還沒睜開,她也就沒帶它出過小築,加上她幾乎走不出小築,陪著她的小球兒根本和她一樣了——

走出熟悉的保護,席捲而來的,便是陌生與恐懼。

一思及此,李淨嵐著急了,連忙起身探著手往前走去。

“小球兒,你在哪?快回來!”

李淨嵐走了一段路,不停的呼喚,卻始終找不到她心愛的貓兒。

小球兒不見了……它會不會迷路?會不會回不了小築?

“小球兒……呃!”李淨嵐慌了,雙眼看不見的她,腳步被石子一絆,跟跪地摔倒在地,細細的吃痛聲自她忍痛的菱辱中逸出。

“咪嗚……”

“小球兒?!”李淨嵐聽見方才的聲音,忍著膝頭的痛楚,從地上爬起來,一步步往前走。

正前往御花園赴宴的西門胤,經過皇宮某處荷花湖畔,湖邊一抹跌跌撞撞的纖影,在靜謐的宮中,突兀地映入他的炯深墨瞳。

只因她正要往湖裏走去!

“藹—”

一道噗通的水聲伴隨著驚叫在湖畔響起,西門胤提氣飛奔至湖邊,攔腰扣住半沉入水中的嬌軀。

臂中的女人之纖瘦,讓他拿捏力道失誤過猛,以至於兩人雙雙跌在泥地上。

“笨蛋!想死還叫這麼大聲,真要死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去死!”西門胤半坐起身,開口訓斥的口吻卻是不留餘地。

剛剛他就發覺這女人不對勁,但來得及讓她免於滅頂的命運,卻阻止不了她渾身濕透的下場,結果他也換來一身狼狽。

正要赴皇宴的西門胤,瞪視著懷中的女人和自己滿是泥濘的官服,大好心情被搞得一團亂,眼光越來越陰鷥。

“……”像是剛歷經一場生死浩劫,跌在西門胤懷裏的李淨嵐臉色發白,不停地顫抖。

不知不覺,她到底來到了哪里?

水?這附近是湖,那小球兒呢?!

“小球兒……”李淨嵐掙扎著起身,雙手胡亂揮舞。

“你——”西門胤沒預警她會來這招,坐在他身上的女人突然像個瘋婆子似的攻擊他!

“啪——”

李淨嵐冰涼的小手,一掌揮過西門胤俊逸卓爾的臉龐,這一道清脆的聲響,讓風都肅靜了。

“該死!你竟敢打我?!”西門胤眸光突變,出手攫住她雙腕,森冷剽悍的利眼鎖住渾身僵直的她。

他堂堂西門王府世子,何時遭受過一個賤婢的不敬!

李淨嵐因為眼盲之故,為行路方便,才身穿簡單不加綴飾的及踝衣裙,布料雖然精緻,但並不同於妃嬪、公主曳地的華麗長裙,讓西門胤直覺認定她是個地位低下的宮女。

這下,一股寒意籠罩全身,李淨嵐才意識到自己身處怎樣的危險。

低沉冷戾的嗓音、結實渾厚的身軀,加上扣住她手腕強而有力的粗掌,在在證明現下抱著她的是個“男人”——

“天……”除了父皇,從小到大從末接觸過男人的李淨嵐脫口驚呼,不顧一切推拒。

他給她的震撼太大,大到引起她無可遏止的驚惶恐懼……

“不准動!”西門胤惱火低喝,放掉被他鉗制的細腕,雙掌轉而扣住她纖薄的肩頭。

這個趴坐在他腰間的女人,瘦歸瘦,臀下的柔馥嬌肌卻嫩韌的攝人,燃起他沉蟄已久的……欲望!

該死!

西門胤在心中低咒,憤恨自己脫軌的情緒,手中勁道不自覺地加重、再加重。

“痛……”雙肩被強大的力道捏緊,李淨嵐疼得蹙眉。

若兒好痛……

忍著點,剪子劃開的傷口必須敷藥讓它癒合,否則會留下疤痕!

夫君……

記憶中那張梨花帶淚的容顏驚醒了他,西門胤劍眉一攝,厭惡地將身上的嬌軀推開,自己起身理好淩亂的衣綢,這身淩亂讓他有些氣惱,他要怎麼面對皇上?

“呃!”驀地被用力甩到一邊的李淨嵐,右手腕直接壓地,挫傷了筋骨。

巨大的疼痛讓她咬緊下唇,殷紅的唇瓣滲出點點血絲。

感覺到身邊一陣微風輕起,她知道男人即將離開,顧不得心中的恐懼和手傷,已著痛從地上爬起,雙手在空氣中抓著,剛好抓到他的衣角。

“我要找小球兒,你有沒有看見它?”小球兒一定在附近,可是她看不見。

球?這女人竟然為了一顆球落水?

西門胤斜睨眼前這個身高僅及他胸膛的女人,哈傲陰怒的眼眸,不屑地走在她微微帶水的臉龐。

明眸皓齒、冰肌王骨、面薄腰纖,雖然渾身髒汙,但巧奪天宮的清麗中帶著絕豔,他若心中無人,想必也會為她的美麗而動心。

錯,她根本比不上那個長住在他心底的可人兒!

“為了一顆球,連命都不要?你不但低賤,還蠢!”西門胤不客氣地冷嗤。

夫君,若兒想活著……想為夫君產下子嗣……

西門胤腦海中,浮現三年前令他痛心疾首的蒼白小臉。

可惡!有多少人拼命想活著,而這宮女卻不要命?這種人不值得他浪費精神說話。

“不是,小球兒是只貓,它長得這樣……有眼睛、有嘴兒、有……”

李淨嵐急著解釋,雙手比畫出小球兒的大小,言語上卻形容不出個所以然。

哇!哪只貓不是有眼睛有嘴巴的!西門胤在喉中冷哼。

“你沒長眼嗎?那只畜生就在你腳邊。”這小宮女美則美矣,卻很不懂禮貌,對人說話不看著人的,她看不出來他就是名滿長安的西門世子嗎?!

沒長眼……

李淨嵐的心仿佛被狠狠紮了一針,心跳幾乎僵祝她緩緩蹲下,果然摸到小球兒就在腳邊,一抓——

“喵嗚——喵嗚——”小球兒發出慘叫,嚇得李淨嵐趕緊放手。

“哪有人抱那種畜生是先抓尾巴的,蠢就是蠢!”厭惡地丟下了一句嗤言,西門胤跨步離去。

李淨嵐吞下被輕視的難過滋味,再次蹲下身探尋小貓,輕輕抱起它。

“小球兒,對不起,你一直跟著我嗎?”李淨嵐的嗓音中有一絲酸澀的慘澹。

“咪嗚。”

她不知道,從一步出小築起,小球兒便緊緊跟在不知要往哪去的主人身邊。

“我為什麼看不到……”李淨嵐啞聲自語,揮不去心口的淒情。

她不該離開小築的,千不該、萬不該呀……

“公主,你在那兒?”

“公主!”不遠處傳來菡萏和綠萼焦急的聲音。

“公主,您怎麼了?!”看見李淨嵐一身髒濕,菡萏趕緊掏出手絹,輕拭主子的臉龐和發梢。

李淨嵐搖頭。

“不小心跌跤,沒事。”她怎能說自己落了水又被救起,只怕這兩個忠心護主的丫頭,會自責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公主,綠萼好擔心您……”綠萼抹去眼淚,找到主子終於讓她寬了心。

“我們回長熙小築,好嗎?”李淨嵐啞聲要求。

“好好,這就回小築。 公主,綠萼扶您。”

“呃……”被觸痛的手腕讓李淨嵐疼得申吟。

心細的菡萏立刻察覺不對勁,執起主子的右手,掀抽一看,一片怵目的青紫映入她們眼簾。

“公主,您的手?!”

“哇……綠萼下回不會再讓公主受傷了,嗚……”綠萼自責得嚎啕大哭。

“公主,咱們快回小築上藥。”紅了眼眶的菡萏小心翼翼攙扶主子,綠萼跟在她們後頭哭。

果然……李淨嵐擠出一絲苦笑。

有她們的陪伴,她還是有值得快樂的事,不是嗎?

湖畔的風波,揚了,又停。

是夜。

西門王府內,冷然緊繃的頎長身影,帶怒的步伐,迅速穿越夜深人靜的長廊曲榭。

氣急敗壞的步履後還緊跟著細碎蓮步,發出一連串的疑問。

“胤大哥,你是怎麼了?為什麼一從皇宮回來後就不對勁?有人惱了你嗎?”

宰相之女柳絮,一聽聞皇上大宴此番大捷有功之人,帶兵的御賜將軍西門胤首當最大功臣,她可是連忙趕到西門王府等著他回來呢!

“絮兒,入夜了,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不該在此。”西門胤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柳絮回宰相府。

“人家想知道你到底在生誰的氣嘛!是氣絮兒沒讓你知道,就私自跑來西門府嗎?”她想看西門胤高興的樣子,分享他的榮耀與喜悅,只因他總是那麼的氣宇軒昂、耀眼淩人。

除去西門胤的俊美和地位不說,他那允文允武的迫人風采和桀騖不馴的霸氣,有多少女人趨之若騖,只為博得他青睞。

柳絮也不例外,正因身份之便,就常常膩在西門王府裏。

“我不是在生你的氣。”西門胤停下腳步,歎口氣,寵溺地看著繞到他面前的嬌顏,與心底深處那張容顏一模一樣的臉,一張清秀嬌荏的臉。

“你當然不會生我的氣,因為我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胤大哥才捨不得咧!”任性嬌蠻的柳絮,閃著美眸說道。

多少名門淑媛中意他,可他心中卻只有一人,一個死人!

“你該稱我一聲姐夫。”西門胤平靜說道,心中不悅的怒火逐漸偃息。

他承認的妻,永遠只有一個,管誰要塞幾個女人給他。

“柳若已經死了,三年前就死了!我不想稱你為姐夫。”柳絮撇頭,大小姐脾氣說來就來。

“絮兒,你不該說這話。”

“為什麼?”為什麼他可以如此深愛她的胞姐,到死都放不下,卻從不接受和姐姐生得一模一樣的她?

“你回府吧。”西門胤不想多說,眼前還有更令他煩心的事等地解決。

“胤大哥,告訴我,你今兒個怎麼了好嗎?”柳絮斂下脾氣,想起了柳若總是知書達禮、才華洋溢,柔和得好似清風,她雖不平,卻也只能低頭。

她愛西門胤呀,在她及等之年見到他於府中與父親議事的第一面起、在他選擇迎娶姐姐前,她就被他沉穩攝人的氣質給深深吸引了呀……

誰知,他到現在心裏還是只有姐姐,從一開始便容不下她。

“皇上賜婚,要我娶長熙公主為妻。”西門胤眉頭深攏,沒忘記這是皇上的詔令,根本沒有轉圈的餘地。

“賜婚?!”柳絮當場宛如跌入深淵。

她一直相信,就算西門胤只愛姐姐一人,但姐姐畢竟已香消玉殯,只要自己一直伴在他身邊,他終究會愛上她,可是現在,她不就一點當他正室的機會也沒了?

“這怎麼可以!長熙公主是哪門子的公主?聽都沒聽過!說不定只是皇上用來敷衍你的,你不可以娶她!”柳絮驕縱大叫。

“身為人臣,你要我抗旨?胡鬧!”西門胤甩袖,跨步離去。

“胤大哥!”柳絮在原地氣憤地捏拳跺步。

什麼不知名的公主!她非得讓西門胤的心系於她不可!

第二章

長熙小築

一向冷清寂寥的院落,為著公主出嫁的喜事,歡欣忙碌。

即使多半官人、大臣以及百姓,對這名“長熙公主”一點印象也無,但誰不知道皇上有權冊封任何人,哪怕是販夫走卒、賤婢女、螻蟻蟲蚨,安個名目就成了權貴,和親、賞賜所在多有。

對於今日的喜事,人人嘴裏道喜,心裏卻是沒多大感覺。

除了皇帝。

“皇上聖安。”

皇帝踏入內室前,一路都有宮女跪膝請安,長熙小築向來的靜雅一掃而空,增添了不熟悉的喧鬧。

“父皇。”深鎖眉頭坐在銅鏡前的李淨嵐,起身福禮。

“嵐兒,你今兒個真美,是朕膝下所有的公主中最美的一個。”

看著女兒施上新妝、點上絳唇,眉心梅型珠鈿點綴其中,頰凝酥、眉倒最,約素橫波,皇帝身為人父的驕傲盈滿心頭。

只是,李淨嵐一出嫁,要再常見到女兒,已非容易之事。

李淨嵐苦澀一笑,美醜對她來說,並無意義呀……

似乎看透女兒的心意,皇帝沉吟了半晌。

“嵐兒,你怨朕嗎?”

他知道,女兒並不想離開。

“先別急著回答,若西門胤不是個好男兒,朕不會促成這樁婚事。”

李淨嵐默默聽著皇帝說話,離別的痛楚令她不忍開口,生怕一開口,心中的痛與怨就會潰堤。

“女兒家總是要出嫁的,朕雖貴為天子,畢竟會比你早走一步,不能照顧你一輩子,若不見你有個美滿歸宿,朕死也不會瞑目。”

皇帝輕拍女兒的手,一個再平凡不過的父親慈愛之情,在雲淡風輕的言語中展露無遺。

李淨嵐急著搖頭,“父皇一定會洪福齊天、萬壽無疆!”

“朕願把福分都留給你、留給大唐子民。”皇帝朗朗而笑。

“女兒不孝……”李淨嵐跪膝叩頭。

太傅讀過四書五經讓她背誦,也就更明白自己是個怎樣的……廢物,卻還能得到父皇的百般疼愛;如果還怨父皇將她嫁予陌生人、逼她離開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她實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別跪了,弄髒你這身漂亮的新嫁衣,可不好。”皇帝扶起她。“答應朕,嫁到西門王府後為人妻、為人母,要更開心,朕可等著抱孫哪!”

“父皇……”

李淨嵐欲言又止,心裏的苦澀從喉頭湧上。

她是該聽父皇的話,開開心心嫁過去;但那個叫做西門胤的世子,會怎麼想?

娶一個身帶殘疾之人,他會怎麼想?

也罷,橫豎還不都得嫁?能讓父皇安心,也就夠了。

明知是賜婚,卻又私心冀盼西門胤不會嫌棄她……

“時辰到——”屋外喜娘高呼,新娘頭被覆上鳳冠紅巾,讓宮女簇擁上轎。

轎起、鑼鼓喧騰,皇帝撫須欣慰遠望,不禁想起愛妃同他對女兒的心願。

但願嵐兒此生長安永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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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滿,桂子飄,花好月圓,璧彩映階。

西門王府熱鬧盈盈,新房外張燈結綵喜稍夜,新房內臘香顧影照雲展。

玳瑁榻上,新嫁娘靜靜等待她的良人。

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過去,夤夜已如海深,蠟淚也已成堆……

“公主,夜深了,您先睡下吧。”跟著李淨嵐陪嫁過來的菡萏,體貼地想服侍主子休息,而綠萼早已撐腮靠在桌上點頭打盹,小球兒也滿足地在鋪上紫貂毛的竹籃中睡下。

“西門胤……他,還沒回房嗎?”沉重的鳳冠被卸下,李淨嵐撐著疲 憊的身軀問。

“公主折騰一整日了,菡萏馬上為您更衣。”對於駙馬爺的冷落,菡萏雖覺得不平,卻也不敢多言。

她們都清楚,她們兩個丫環只是呆等著,而主子的心卻是忐忑不安。

哪個女人願意在洞房花燭夜,就遭受棄婦般的命運呢?

“菡萏,告訴我,駙馬從未來過新房,對嗎?”枯坐幹等之余,讓李淨嵐的意識有些渾沌,她不確定地再問。

“公主……”

“菡萏,你們下去歇著吧,我繼續等。”李淨嵐輕扯虛弱的微笑。

她不笨,都等了那麼久了,只有一個答案駙馬爺對她視而不見。

想必西門胤根本不要眼盲的她,而是礙于父皇的命令才娶她的……

雖然早已有所體認,但事實的呈現,再次令她無端心痛。

“公主——”菡萏還想說些什麼,勸退主子。

“別說了,你早點歇息。”

“公主,菡萏就在桌邊歇著,有什麼吩咐儘管出聲。”無法打消主子的念頭,菡萏只好退一步。

“嗯。”

李淨嵐輕點螓首,蒙開一抹要菡萏放心的淺笑。

已剩半柱的龍鳳燭,依舊燃著紅焰。

不經意地,輕躍的燦麗火光下,滾下滴滴凝淚。

砰——

靠在床柱邊的人兒被巨大聲響驚醒,還來不及睜眼看清楚,隨即被一股強大的手勁踹下床。

小球兒耳朵動了動,也被驚醒,立刻弓背嚇敵,很不友善,“咪喵——”

“啊!”李淨嵐的上臂被男人無情緊拴,下一刻,她被往上提高,灼熱的氣息伴隨著深沉怒氣,噴灑在她鼻尖。

“誰准你進主苑的?說!”男人朝她咆哮,手中的力道毫不留情。隔著喜服,李淨嵐的嬌纖玉臂泛出一圈紅痕。

這聲音……

比痛楚還令她心驚的是似曾相識的聲音。

“你是啞了還聾了?說話!”

西門胤憤怒地盯著眼前距離只有幾寸的女人,一點新婚的愉悅也沒有,只知道這個眉眼間充滿驚惶的女人,侵佔了不屬於她的地方。

“主苑”是屬於他和若兒的,其他人根本不配住進來,尤其是這個女人!

“我……不知道……”在可怕的蠻力下,李淨嵐顫抖著,不知名的恐慌攫住她的呼吸。

“是你?!”前幾日在宮中落水的笨婢?!

就著微弱的燭光,眼力良好的西門胤看清了李淨嵐的長相,認出她就是日前被他所救的無禮宮女。

“你是‘李淨嵐’?”西門胤沉聲問,見她身穿霞被,心裏已有個底。

難不成,皇上送他一個公主,事實上是個宮女?

“我……你……”雖說她生來眼盲,但老天爺眷顧她,讓她聽力比一般人好,這下當然更加確定,他就是那天救了她的人。

“你的腦袋有病,嘴也有病是不?!回答我!”

厭惡地瞪著她摻了脆弱及害怕的小臉,還有她始終“回避”他的眼眸,西門胤心中充斥著被皇帝擺了一道的憤意。

“怎麼了、怎麼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綠萼也被怒吼聲驚醒,與菡萏看清房內的狀況後,她們同時倒抽一口氣——

“赫——公主!”她們的公主被一個高順壯實的陌生男人揣著罵啊!

這怎麼可以!

“好大的膽子,竟敢對長熙公主無禮!還不快放開公主!”綠萼沖到西門胤身邊,對著西門胤又踢又打;小貓兒也摸上,咬了他一口。

“該死!”西門胤大手一掃,把在他身上胡鬧的綠萼和貓使勁甩開,綠萼被沒有收斂的力道甩出去,撞上桌角,額際馬上瘀血一塊,小貓也被摔在地上。

“咪嗚……”

“哎唷喂呀……”綠萼痛得齜牙咧嘴,雙手捂在額頭上。

“綠萼!你有沒有怎樣?我看看!”菡萏奔至坐在地上的綠萼身邊,檢查她的傷勢。

“綠萼、小球怎麼了?!”李淨嵐發覺情況不對,急著想推開鉗制她的男人。

“我的話還沒問完。”西門胤大手一緊,她疼得失去任何推拒的力量,黛眉因痛楚而深蹙。

“呀!”李淨嵐覺得自己的手臂開始發麻,如火焚的燒痛感迅速竄延全身。

“公主!”菡萏這下也急了——

“放開我家公主呀,公主受不了這樣折騰的!”

公主?這女人是“公主”?下賤的奴婢還差不多!西門胤的心中出現不屑。

“臭男人!敢欺負女人,真不是人!菡萏,咱們一起打跑他!”綠萼忍痛從地上爬起,捂著傷口,像頭髮威的小母獅,打算跟對主子無禮的男人拼了!

演得跟真的一樣,哼!

“她們是誰?”西門胤不理那些威脅不了他的小狗小貓,直接將李淨嵐揣至胸前問。

“她們是……我的侍女……”

“膽敢犯上,你的‘調教’也夠得當了。”他輕勾嘴角,嘲諷意味十分濃厚。

“我們哪里犯上了?你這該砍頭的臭男人才以下犯上!要是皇上知道這件事,你有幾條命都不夠死!”綠萼叫囂著,擔心臉色慘白的主子。

恰巧西門府老總管西門美匆匆趕到。

“世子,老奴沒先請示過您,讓少夫人住進主苑,是老奴的不對……”可是,少夫人不住主苑,那該住哪?

他年逾六旬的腳程趕不上年輕力壯的主人,惶恐解釋的聲音由遠而近,顯然,方才西門胤必定已經因安排李淨嵐住進主苑的事,而大發雷霆,他沒想到主人的反彈會這麼大。

唉!只能說,柳若的死給西門胤的影響太大,幾乎顛覆了他原先的性格,變得陰晴不定。

看著西門胤長大的西門美在心底歎氣。

“世子?”菡萏、綠萼異口同聲。

西門世子不就是駙馬爺嗎?!

哎呀……淒慘!菡萏與綠萼同時在心中哀嚎。

李淨嵐只感覺到一陣刺骨心寒,這個從頭到尾沒對她和顏悅色過的男人,就是她的夫婿?

“臭男人?以下犯上?我不是人?”西門胤佞笑,把小丫環侮辱他的話重複一遍,臉上的笑意比發怒還恐怖。

“姜叔,把這兩個賤奴掃出西門府,還有,別再讓我看見那只貓。”西門胤殘酷下令。

“求駙馬爺恕罪,不要趕奴婢出府!”菡萏抖著拉綠萼一起趴跪在地,她們受責罰、被打被罵都無所謂,就是不能離開公主呀!

“她們並沒有犯下十惡不赦的錯……她們只是為了……保護我。”即使早已痛得幾乎要就此昏去,李淨嵐依然忍著痛替她們辯護。

“保護你?你是什麼東西?”

“我是……長熙公主,李淨嵐。”痛楚越來越麻痹,令李淨嵐撐著虛弱的意志回答。

虛偽!對於眼前身份作假的女人,西門胤只做此感想。

“看著我回答!”對於她一再以眼光忽略他、漠視他,西門胤忍無可忍。

李淨嵐的心像是被狠狠劃下一刀,心痛更甚,無法言語。

“把她們趕出去!”西門胤斥喝,隨手把李淨嵐撂開,無情說道:“你也滾出主苑,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出現在這裏。”

被西門胤推倒在地的李淨嵐,急忙伸出雙手,吃力地往四周揮采——

“菡萏、綠萼……不要……”她虛弱的嗓音裏有著不安、恐慌。

“公主……”兩名丫環奔至李淨嵐身邊,心疼地抱住主子,兩人都紅了眼眶。

天哪,才成親第一天,公主怎麼就會遭受此等對待礙…

她?!

這下,看清楚李淨嵐的動作,西門胤才發現她的怪異之處,她始終不正眼看他的原因,居然就是——

“原來,你不是啞巴、也不是聾子,而是個瞎子。”西門胤岔岔不平。

皇上命他成親就算了,竟然賞一個殘廢女給他?

這句話宛如一巴掌,摑在李淨嵐臉上,全打散了她的希冀,同時她也明瞭,西門胤並不知道她是……盲女。看樣子,他也不是心甘情願地接受這樁婚事,一切都礙于父皇做主賜婚,身為人臣,不得不從命。

“你要怎麼對我、諷刺我都無所謂,只請你不要苛責她們。”對著西門胤所在的位子,李淨嵐用僅存的尊嚴要求。

“你憑什麼要我不懲處她們?”充其量,她也不過是個來歷不明的盲女。

“憑我是公主,而你只是個世子。”李淨嵐咬牙說道,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她要保護菡萏和綠萼。

西門胤深邃黑眸迸射出一道寒光,他撂開兩個丫頭,用力攫住李淨嵐秀巧的下頜。

她惹怒他了。

“‘盲眼公主’的意思是,我高攀了?”西門胤收緊力道。

“呃——”好痛……李淨嵐幾乎只剩下痛覺。

“公主!公主……”菡萏倒抽一口氣,顯得不知所措。

“世子!”老總管也驚呼出聲。

老天,這樣下去是會出人命的呀!

“嗚……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該死,求駙馬爺放過我家公主,求求您!綠萼給您磕頭了!”已經哭得淅瀝嘩啦的綠萼,一磕下去就是連三響頭。

“要我鬆手可以,讓這個我高攀的‘公主’自己求我。”

他斜勾嘴角諷刺她“裝模作樣”的出身,擺明就是要羞辱她。

李淨嵐痛苦地緊閉雙眼,身為皇室之女的尊嚴使她不低頭,寧痛不屈。

轉眼,西門胤手中的賽雪肌膚,已被捏出殘酷紅痕。

突地,她眉尖緊蹙的堅強,讓他心生窒悶,宛如一團火,像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燙得他倏地甩開手。

“該死!”他狼狽握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最後朝老總管下令:“把她們兩個押出去!”隨後轉身要走。

“不要趕走她們!”李淨嵐出聲要求。

他置若未聞,邁步走出新房。

“我求你!”

她開口求他了,卻是為了這兩個微不足道的丫環。

西門胤頓步排眉,轉身面對她。

“公主有求于人是這樣的求法,微臣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了。”明褒暗貶,毫不留餘地。

李淨嵐緊咬下唇,痛苦閉眼,低首請求,“求你不要趕走菡萏、綠萼和小球,我求求你,求求你……”

心痛至極,若能借哭泣來宣洩,哭了之後,會不會好過點?

可是,她哭不出來……

看著荏弱纖窕的李淨嵐,一身洋洋喜氣的美麗嫁衣下,露出一大片雪白肩頸的仕女華服,勾勒出若隱若現的女性渾圓,嬌弱之中有清麗掩映。

西門胤嘴角淺勾。

“我倒要看看你值不值得我改變主意。”

第三章

更強烈的不安籠罩住她的知覺,就算她看不見,也能感覺到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危險氣息。

幾乎是下一瞬間,她已經被困在強而有力的鐵臂之間。

“啊菡萏、綠萼!”

李淨嵐一驚,脫口呼救,小手裹拳抵在自己和那副堅實的胸膛之間。

她甚至不需要用手“看”,就能知道這胸膛有多結實寬厚、蘊藏了多少她預估不到的力量。

“哼。”

她周遭只傳來一道看好戲的冷哼,再無其他聲音。

李淨嵐明白,除非是菡萏和綠萼不在她身邊,否則她們不會連一點聲音都不給她。

她的安心,就是建築在熟悉的聲音上;現在,只剩恐懼。

“她們去哪了?!”她急問。

“只要我一聲令下,她們就必須滾出王府。”

邪魅般的低噪在她耳畔吐出,明明是熨燙的燒灼感,卻一下子凍結她的心跳。

“她們不是有意的,若知道你就是西門胤——”

“若知道我就是西門胤,連你都會乖乖躺著,好讓我享用?”

西門胤殘忍說道,厚實的大掌順著李淨嵐姣美的玲瓏曲線,從肩背一路往下撫去,每到之處,均引起她一陣陣不熟悉的戰慄。

“不……”李淨嵐刷白了臉,小手不住推拒,卻奈何不了他的力氣。

“嗯?拒絕?”有心褻玩她,西門胤這才發現,從這個角度俯視下去,一對渾圓之間的溝壑一覽無遺。

看來,這個瑕疵品至少還有點“用處”!

他咧開嘴角,性感薄唇輕點她有些發顫的絳唇。

“堂堂一個公主,出嫁前難道沒人教你侍夫之道?”

唇上傳來的灼熱觸感,李淨嵐嚇了一跳,往後拉開彼此過近的距離,這一退,剛好順了西門胤的勢,她被他兩手一攬,打橫抱起。

“你……做什麼?”忽然離了地,李淨嵐驚叫,小手不自覺拉緊他的前襟。

宮中的女宮當然教過她,但……但真的面對他時,所有的懼怕和莫名感受,全部席捲而來!再加上經過他方才的狂暴和鄙視,她真的不懂她的“夫君”到底怎麼看她。

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西門胤低狎冷笑:“我想做什麼你會不知道?”將她放在床榻上,他精壯的身軀困在她上方。

“……”她說不出反駁他的理由,小手依然揪著他的衣襟,緊蹙的黛眉間透出緊張和無助,但下一刻,她因他的話而心寒了——

“你以為我真的會承認你是我西門胤娶過門的妻子?錯了,會娶你,不過是奉皇上的命令;會碰你,只是給你一個留下那兩個賤婢的機會。”西門胤殘酷說道。

公主?吱!從小到大,他西門胤什麼皇親國戚沒見過,就是沒聽說過皇上有個盲眼長熙公主李淨嵐。

“長熙”?“熙”即“明”也。虧這女人有幸得到御賜封號,但卻是最諷刺的笑話;而他,則是最無奈的笑柄!哈。

他只承認一人為妻,那就是柳若,其他女人根本不配,尤其是身下這個來歷不明的盲女!

“機會……”全身力氣好似被抽幹,李淨嵐小手漸漸無力垂下,神情飄忽。

原來,他要她,不是因為兩人是夫妻……

見她仿佛失去生命力,西門胤蹙眉,身一沉,魔魅般的俊臉埋在她耳側:“只要你的身體能讓我盡興,我會考慮讓她們留在府裏。”他邊說,厚實的大掌毫不留情擰弄她單薄衣下的胸,他抓緊了手中的嫩軟,也抓皺了綾羅綢緞。

“唔!”突如其來的侵犯讓李淨嵐瑟縮。

“你自己考慮。”西門胤以掌輕壓渾圓四周,狂恣邪妄。

“只要你盡興,菡萏和綠萼就能留下……”

就能留下……

似疑問、又似重複,李淨嵐喃喃低語。

她的雙眼黑白分明,眼底卻不見神采,像是盯著他,但那焦距卻又似乎能穿越他,這種感覺,他仿佛抓不住什麼……

“該死!”

西門胤眸光一黯,低咒突如其來的失落,大手一掀,扯散她嫁衣對襟,火紅的精緻兜衣立刻展現在他面前,與白皙雪膚形成強烈對比,刺激他的男性感官,他邪氣地以指勾挑兜衣上的系帶。

李淨嵐因他的咒?,和肌膚突然接觸冷空氣而瑟縮不已,內心的恐懼早已不足言語,只能顫抖著承受一切。

只要能救菡萏和綠萼,要她如何都無所謂了。

父皇終究料錯了一件事,西門胤或許是大唐的好男兒,但他並不要她……

李淨嵐的顫抖透過薄薄的衣料,傳到他手中,他突地掐住她纖細的頸項——

“為了兩個賤婢,你能犧牲;若是為了你自己呢?怎麼不求我溫柔待你?不求我承認你?”

思及她並非為了他而甘願獻身,西門胤滿胸的鬱悶無處發洩,只能加重手中的力道。

“我自己知道……我的缺陷……根本配不上任何人……”何必丟盡尊嚴乞求?

“咳……”脖子上越來越加劇的痛楚和窒悶感,讓李淨嵐難受地咳出聲。

她的自卑及受傷的表情,讓西門胤的心頭宛若被狠狠抽了一鞭,他倏地放開她的頸項。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控,他驟然扯下她的兜衣,未經人採擷的身軀,綻放香甜誘人的色澤,眼前的美景讓他眯起黑眸。

“你雖然眼睛瞎了,倒還有一副勾魂的身子!”嘲諷之中,他的大手隨之捏弄那雪白肌膚,似推似揉。

“有沒有這樣碰過你自己?”他狂那地兜旋著她。

“……”她緊咬下唇,不斷在心中告訴自己——

什麼都不要聽、什麼都不要想,只要過了今夜,菡萏和綠萼就不會被趕出府。

“這樣還不夠嗎?”他低狎而笑,張口輪流含住她,用齒舌逗弄,一咬吸吮,在淺淺粉暈外咬出一圈水亮紅痕。

他的大掌也沒間著,扯下繁複的長裙,沿著吹彈可破的凝脂肌膚蜿蜒而下,探進褻褲內。

“你看過你自個兒這裏嗎?”他故意刺激她的殘缺。

“唔……”她無法解釋身下好似萬蟻鑽身的搔癢,如火如焚的熾烈,兇猛地朝她席捲而來。

雖然對洞房花燭夜似懂非懂,但……但他的唇舌和手指,怎能這樣碰她連自己都未從深究過的身子……

李淨嵐側首將俏臉埋入枕褥之中,想悶住那幾乎奔騰而出的羞恥申吟。

“看著我!”他騰出左手,扳正她的臉,脫口後看到她受傷的表情,才感覺到她像是被自己打了一巴掌。“我差點忘了,你根本看不到!”

她咬得活出血絲的唇瓣,映入他情欲氤然的眼簾,西門胤的怒火隨之升起。

“張開你的腿。”他的右手依然緊貼著她豐美的熱源,他因為她的緊張而難以前進。

仿佛決意關閉所有知覺,她一動也不動。

“該死的你,連耳朵也不管用了?”他惱火低吼,以膝分開她緊攏的雙腿,指尖猛地戳探而入。

“藹—”突如其來的闖入,讓她痛呼出聲,隨即再度咬唇,止住自己所有不該反應的聲音。

“你的叫聲是表示舒服?”不顧她的痛楚,他益發惡意搗弄她的下體,一心只想羞辱她,以泄奉命娶盲妻之情。

見她依然不回答,他將指尖抽出緊窒的甬道,塞進她的檀口,要她嘗嘗自己的欲望。

“甜嗎?都流了滿床的yin水了,還不承認?”

李淨嵐咬破了自己的唇,血絲從嘴角滑下,宛如紅淚。

發現她慘白著臉,西門胤的神色陡然一黯,相當不悅看到她如死人般蒼白的臉色,倏地拔身而起,衣褂一披,走離床榻。

“你表現得這麼冷淡,這樣和一副屍體做有何差別?!”

“不要走!藹—”她一驚,跟著坐起身,赤裸裸的玉臂往前急探,連人帶被地整個摔下床鋪,撞疼了細嫩的手肘和膝頭。

腳步似乎被不知名的東西一絆,西門胤頓住步伐,撇頭別向身後。

只見她半裸同體、楚楚可憐地想從地上爬起,卻狼狽地老是與絲被纏在一塊,可笑中帶了若有似無的女性嫵媚,西門胤的心頭猛地一震——

他走至她面前的蹲下,指尖抬起她的下頜:

“要我不走,你得拿出誠意來。”

李淨嵐睜著無神的雙眼,咬牙以手探上他的俊臉,徐徐而下,探到他的衣襟,胡亂拉扯著,小嘴也湊上他粗壯的頸項。

“該死!”

欲望霎時竄燒起來,西門胤眸光一沉,推開柔若無骨的身軀,憤咒自己出軌的心緒。

“就算你有誠意,也、不、配。”

語畢,他衣袍一甩,冷著臉走出新房。

渾身的傷痕早已比不上被無情嘲弄的心痛,李淨嵐咬牙探手,找回散落在床邊的衣物,循著記憶顫抖地穿上身。

緊抓胸前的衣襟,她瑟縮在床柱邊,內心痛苦萬分……

夜黑。

*******************

“起來!都日上三竿了,你當你是主苑的正主兒了嗎?還不快起來!”

一陣不耐煩的叨念聲與推拉,將睡得極不安穩的李淨嵐從夢魘中拉起來。

她睜開雙眼,耳邊陌生的年輕女子令她有一瞬怔愣,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醒了還賴著,你當你是主苑的女主人呀!”被差遣來服侍李淨嵐的寶兒,滿心不願意之下,對新主子冷嘲熱諷。

昨兒個夜裏,聽說世子因為公主住進主苑而大發脾氣,不但揚言把公主的兩名侍女趕出府,還要公主今晨一醒就搬出主苑。

她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被派來侍奉這個在新婚夜,就被世子趕到偏苑竹居的“少夫人”!

真是的,侍候這個幾乎等於棄婦的主子,她以後還有啥翻身之地呀!

“衣裳換一換,吃早膳了。”寶兒厭惡地瞪了眼滿臉憔悴的李淨嵐,隨手把衣裙一扔,扔在床上。李淨嵐身上的衣服有些淩亂,但“大致”都還在身上,連昨天頭上戴的珠釵玉瑤都還沒拿下。

世故的寶兒認定,世子沒同李淨嵐圓房,那就更表示世子根本不屑李淨嵐,要她服侍個像是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心裏頭當然不舒服!

一陣輕風襲到李淨嵐臉上,寶兒的態度讓她的心涼了一截。

駙馬爺不要她這個堂堂公主、丫環又氣勢淩人,接下來的日子她該怎麼過?

“你是誰?”李淨嵐輕聲問。想起自己已經嫁入西門王府,也想起昨夜宛如惡夢般的遭遇,但她明白那不是夢,殘忍的宛如撕心。

她伸出手臂往前拍探著,努力想摸到被扔在床邊的衣物。

寶兒見狀,瞪大眼,伸手在李淨嵐面前晃呀晃——

李淨嵐沒有任何反應。

“我的天呀!你是個瞎子?也難怪世子那麼討厭你了,簡直是個麻煩嘛!”

盲眼公主?從來沒聽過,大概是受皇上冊封,好賜給世子的!

聞言,李淨嵐僵直了手臂,終於明白自己在別人眼中是多麼的不堪……

“聽清楚了,我是寶兒,倒楣被派來服侍你,你事事得仰仗我,所以對我最好客氣點!”既然李淨嵐不是什麼貨真價實的公主,寶兒當然目中無人了。

既然斷定李淨嵐是個不得寵的盲眼委婦,寶兒的氣焰自然比天還高。

“菡萏、綠萼人呢?”不想去在意寶兒的無禮,李淨嵐只想知道菡萏和綠萼的處境。

“她們呀……哦,聽說世子還沒發落,暫時被派到膳房生火挑水去了。”寶兒懶洋洋地回答。

想到那兩個陪嫁的丫頭幸運沒被趕出府,但被分派去做府裏最粗重的差事,寶兒對李淨嵐的鄙視就更深了。

就算你有誠意,也、不、配。

李淨嵐疲 憊地閉上眼。

西門胤到底要她怎麼做,才會原諒菡萏和綠萼?

她們從小和她一起長大,除了服侍她、陪她讀書、練琴,根本沒做過什麼粗重的活兒,現在為了保護她,卻落得這樣下場,她情何以堪?

或許,她該慶倖西門胤沒下令趕她們走,可是見不到她們,對她來講又有何差別?

“我的貓兒呢?”

“不知道。”

“我要見西門胤。”一定有辦法求西門胤讓菡萏、綠萼留下,也順便把小球還給她的!

“少做夢了,世子哪是你想見就能見的!你安安分分待著就行了。”寶兒走到桌邊,將碟子從竹籃中取出。

“早膳在桌上,吃完之後我帶你搬到偏苑的竹閣,這是世子吩咐的,你放聰明配合著點!”

說完,寶兒摸了摸袖袋中的藥瓶,是今早芰總管交給她的,吩咐她給少夫人上藥,但她見李淨嵐無病無痛,決定私自藏下這瓶上等傷藥,驕傲地離開新房,偷懶去了。

房內獨剩李淨嵐一人,她艱辛萬苦地穿上衣裳,再伸長雙臂慢慢走到桌旁,摸著圓椅坐下,吃力地湊近桌上的碗盅。

她不知道……也不敢動桌上的菜肴,深怕一個不小心弄倒湯湯水水,增添別人的“麻煩”,只能捧起離她最近的陶碗,啜飲碗裏的白粥。

沒有女侍喂她菜,這一餐,咽下的只有黯淡的悲澀。

第四章

偏苑竹閣

日頭已沒入山間,昏暗的夜色緊隨在後。

自從搬到西門府中最偏僻的竹閣,除了寶兒定時“送飯”給她,其餘時候根本無人問津,不必面對西門府上上下下一干人,自卑的李淨嵐倒是松了一口氣。

只是,她也沒機會見到她的夫婿西門胤,心上老提著對菡萏和綠萼的擔憂。

夫婿……

李淨嵐搖了搖頭,打住自己的念頭。

若他不要身帶殘疾的她,她甘願待在這個靜謐的地方,不踏出竹閣半步,只要不被父皇知道她的處境、以為她安安穩穩活著,這樣就夠了。

但菡萏和綠萼的事,她不能坐視不管。

要怎麼救她們?也惟有西門胤有權決定了。

枯坐空想了一整日,求助寶兒無用,李淨嵐決定自己去找西門胤。

被人看見、恥笑也罷,西門府裏來了個盲眼公主,閒言閒語自不在話下,她又能如何?就像面對西門胤時一樣,她只能當自己的心、耳朵都沒了……

正當李淨嵐扶著牆壁,探尋門口的方向時,屋內不熟悉的擺設讓她沒走幾步就被腳絆倒在地。“?——”

一陣器皿破碎的刺耳聲音,在李淨嵐腳邊響起,下一瞬間,刺骨的疼痛席捲了她的知覺末梢。

“呃……”新婚之夜膝頭所受的傷再度加重,一大片瘀紫上滲出斑斑血絲,連細嫩的手心也被劃出一道細長口子。

“菡萏、綠萼……”習慣使然,李淨嵐脫口求救,卻在無人回應時,驚覺自己的不堪。

明白現下沒有任何人能幫自己,她忍痛拍開手心和膝上的碎物,正要扶著幾角起身,突然又被人給撞了滿懷,跌回地上。

“唉嗒—什麼東西呀!”

一樣撞得差點跌跤的寶兒,因為機靈,所以適時穩住自己,手中的盤盅卻免不了破裂的命運,盤盅碎了,上頭的陶碗奇跡似的完好如初,只可惜打翻了。

待寶兒看清撞上自己的人是李淨嵐後,嘴裏又迸出一連串高傲惡劣的言語。

“可惡,都是你啦!看不見也就算了,幹嘛杵在這兒礙路?明明知道自己看不見,不安分坐著,你是存心找別人麻煩,是不是?”

“我……對不起,寶兒,你還好嗎?”李淨嵐忍著膝疼,詢問寶兒安好與否。

“沒事啦!幹嘛不點燈,搞什麼嘛?”寶兒厭惡地繞過李淨嵐,把陶碗放在木桌上,點燃燭火。

滿室柔和的燭光映影,寶兒這才看清屋內地上的混亂,一件彩陶擺飾碎成好幾塊,而李淨嵐就站在那彩陶旁邊,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傑作”。

“你一天要打破幾個碗、幾個彩陶才甘心?這裏不是皇宮,能供你揮霍的好不好?真是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寶兒眼見又要收拾地上的一團混亂,滿心不願地嘟嚷著。

“我以後會小心的……”李淨嵐很抱歉,難堪與委屈一湧而上。

“你要是能小心,我還用得著一天到晚替你收拾嗎?”想李淨嵐搬到竹閣近五日了,不是打翻水盆、就是砸破碗盤,想著想著,寶兒的火氣又大了起來。

李淨嵐默默無語,垂著螓首站在原地,膝部隱隱抽痛。

“去坐好啦,別站在這兒礙事!”寶兒一肚子牢騷地蹲在地上收拾,瞪著被打翻的晚膳,想到自己還得跑一趟膳房重新盛飯菜,就心不甘情不願。

李淨嵐不想再增添寶兒的麻煩,扶著牆一跛一跛走回桌邊坐下,每走一步,腿傷就撕扯一回。

寶兒瞥了眼坐定在桌前的李淨嵐,空洞的眼眸毫無任何光彩,她懶散的心念一起,把地上打翻的飯菜魚肉撿回大碗中,放到李淨嵐面前。

“還好晚膳沒給打翻,吃了吧。”寶兒抓起李淨嵐的手,讓她一手扶碗、一手拿筷,反正李淨嵐又看不到!

昨兒個午膳時,寶兒送飯給李淨嵐後,便留在竹閣內打盹。一醒,發現李淨嵐把盤中的菜肴夾得亂七八糟,她乾脆把菜肉都再放進碗內讓李淨嵐吃,省掉她還得清理一桌子的麻煩。

李淨嵐捧著飯碗,心酸地咽下兩口有些微涼的飯菜,在嘗到內的腥味時,慘白了小臉,忍著想嘔吐的感覺,放下了碗筷。

她天生眼盲,父皇為了祈求佛祖能庇佑她早日見到光明,讓她自幼茹素,連父皇于每月月初之時,也會陪著她吃素,一個九五之尊能為了子女齋戒,就是希望她的眼睛能同正常人一般。

一想到敬愛的父皇將自己捧在掌心中憐愛,和目前的景況相比,李淨嵐輕歎一口氣。

她說什麼也不能讓父皇再替她擔心了。

“怎麼?不合胃口?是了,在宮裏,哪天不是大魚大肉的!”寶兒明褒暗說。

“不是的,寶兒,我……吃不下了。”口中腥味兒還未散,李淨嵐食欲全失,只覺得疲 憊。

在搬進竹閣當晚,她就在食不下嚥的情況下告訴了寶兒她不食肉,但寶兒的一句話,讓她縮回自卑的設中——

“給你吃還嫌,我們這些下人哪能天天吃到肉,你還真是養尊處優、身在福中不知福!也不想想你現在是什麼處境,能餐餐比照世子,算始運氣好!”

“隨你要吃不吃!”寶兒兩眼一瞪,又偷懶去了。

“寶兒,我需要傷藥……”

腳步聲漸遠,李淨嵐知道自己要不到寶兒的幫助。

輕按膝頭,刺痛的感覺讓她縮回手,悲哀逐漸麻痹。

是夜。

熱……好渴……

水……

空腹睡下的李淨嵐,到了夜裏,渾身的高溫使她自地獄般的火焚中轉醒,掙扎著自床榻上起身。

一下床,牽動了晚膳時所受的傷,疼得她意識清明了些許。

“呃……”怎麼越來越痛了……

有如身處瀚溪的口乾舌燥,讓她咬牙撐起膝蓋,緩慢步至桌邊,小手開始探向四周。

口渴如焚,無暇理會自己似乎碰倒了什麼,只想著要喝水。

一摸到桌上的銅制壺瓶,她便打開最上方的銅蓋,馬上抓起壺身以口就瓶,囫圇猛灌——

沒有水?!

李淨嵐喝不到預期中的水,拼命仰頭傾倒,但仍無一滴甘露,挫敗讓她頓失力量,虛弱跪坐在地。

身體的不舒服令她昏然,唇瓣幹制及喉嚨乾澀令她無法開口求救……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渾身的熱、周遭的熱、窒礙的呼吸,紛紛剝奪了她的知覺,頹然倒地。

深夜,靜謐的書房內,仍有一盞夜燭綻芒,偶伴翻書聲。

西門胤端坐在書案前,雖然翻著書冊,卻對其上的文字視而不見。

不知為何,只要他一靜下心來,李淨嵐那張強忍屈辱的清秀小臉,就會盤旋在他腦海,每每擾得他心煩氣躁。

不要去想她!

既然不想承認李淨嵐是他過門的妻子,就不需要對她感到抱歉!

沒錯,不需要——

突地,西門胤胸口一陣氣鬱,悶得他擰起一雙英颯劍眉,突如其來的心窒讓他只想到屋外透氣。

一打開門扉,就見兩個像是松了一口氣的丫環,朝他跪地磕頭。

是菡萏和綠萼,在做了一整日的苦差事之後,趁著夜晚終於能夠歇息之際,一同來乞求西門胤,能讓她們回到李淨嵐身邊服侍她。

“駙馬爺——”她們一見西門胤,立刻跪地。

要叫我駙馬爺。西門胤沒有看向她們,袖一甩,越過她們。

“世子,求您恩准奴婢服侍長熙公主!”菡萏趴跪在地上乞求。

見西門胤絲毫不搭理她們,綠萼不得不拉住西門胤欲離的衣角,“世子,求求您行行好!公主她看不見,不能沒有我們啊!”

“放手。”頓下步伐的西門胤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命令。

綠萼自知身份卑微,放掉西門胤的衣角,胡亂擦掉心急的眼淚,退回菡萏身邊低首跪著。

“世子,奴婢會一直跪著,直到您答應奴婢的請求!”菡萏能想到的,也只有這個法子了。

“你們為‘她’跪在這,‘她’想到你們了嗎?你們愛跪多久就跪多久。”西門胤口中的“她”,就是李淨嵐,他刻意虛掩事實問道。

事實上,李淨嵐為了救她們,甚至願意在受辱的情況下把身子給他。思及此,西門胤只覺得滿心不痛快——他竟然比不上那兩個賤婢?!

“公主心地善良——哎呀!一定是出事了,否則不會不管我們的……”論著說著,綠萼幾乎哭了出來。

“綠萼,別亂說話!”菡萏其實也擔憂公主出了意外,但怎麼也不敢想像。

“什麼意思?”西門胤挑眉而問。府裏有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正當西門胤要問個詳細,突然有一名神色驚慌的長工,急急忙忙跑來稟報——

“啟稟世子,竹閣失火了!”

竹閣失火?!

聞言,西門胤眉目一蹙,提氣往竹閣奔去。

“這位小哥,竹閣裏住了什麼人?”還在原地的綠萼擔心地問。

“就是那個‘長’什麼公主,少夫人哪!”長工搖搖頭,當生面孔的她們是新來的丫環。“你們不知道嗎?聽說少夫人眼睛看不見,火勢又大,這下不曉得是生是死?”

公主!

菡萏和綠萼的心跳幾乎停擺。

“竹閣在哪?請你快帶我們去!”

黑夜裏的大火照亮了半邊天,豔紅的火蛇正逐漸吞噬竹閣和周圍的草木,還有一群聞風而至的奴僕提來木桶救火。

慘遭祝融肆虐的竹閣,在可怕的火焰中開始扭曲、焚毀。

“說!還有誰在裏面?!”隨即趕到的西門胤,抓起一個被火勢嚇得癱軟跪地的丫環,厲聲咆問,下意識地逃避潛伏在心裏的答案。

“少夫人她……她……”

這丫環是寶兒,早已嚇得腿軟冒汗的她,顫抖地指著那一片駭人的火光。

真是她!

該死,他不能讓她出任何意外!

西門胤眸光驟變,甩開寶兒,無暇細究自己的心念,就在十幾雙詫異的眼光下縱身進入火常

“世子!”眾人驚呼。

“世子,危險啊!”老總管西門姜一到,就看到西門胤不要命地沖入火焰中,不禁冷汗縱橫。

“公主!”隨後趕來的菡萏和綠萼,一見幾十丈高的大火,也顧不得性命

“你們別傻得進去送死呀!”老總管和幾個人連忙拉住她們,制止她們自刎似的行徑。

“公主在裏面、在火裏面啊!”菡萏哭喊著,失去了平日的冷靜。

“少夫人不會有事的,世子已經進去救少夫人了。”

“公主!公主……”被人拉住的綠萼,淌著滿臉淚痕,伸直手臂卻無可奈何。

“嗚……嗚……”嚇得魂飛魄散的寶兒,只是大哭。

“其他人還愣著幹嘛?!快救火呀!”老總管著急斥喝著。

這麼猛烈的火勢,但願世子和少夫人都平安無事呀!

這一夜,西門府內——混亂,心驚,膽戰。

被一片紅光包圍住,依稀之間,李淨嵐好像看見一名絕美的少婦向她微笑。

爾後,那名少婦走近她,憐惜、不舍地抱著她,一股久違的氣息和溫暖縈繞在她周身,她永遠不會忘記這樣的懷抱,在她年幼時就已經觸碰不到的懷抱——

娘……

她能看見娘!

正當她想開口,喉中的乾澀卻令她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唔……”

她嘗試著說話,喉頭卻感到如火焚般的劇痛。

就在她滿心焦急之際,一片白色的耀眼光芒,從她背後籠罩而下,那道光越來越近,一道模糊卻又堅定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嵐!

是誰在叫她?

李淨嵐回過頭去看,卻被刺眼的白光照得睜不開眼睛,根本看不清那道聲音的來源,但心裏卻下意識地因這道嗓音而發顫。

待她轉回頭,少婦離她越來越遠,清豔的臉龐依然帶笑……

娘!

李淨嵐想用盡力氣追去,身體卻被那道白光固定住,動彈不得。

娘,不要丟下嵐兒!不要——

她死命伸直了手臂去抓,只見少婦朝她搖頭,要她別跟。

嵐兒,別傷心、別害怕,娘會在天上看著你,祈求你一生長安永熙……

娘去世前,就是這樣告訴她,那年她才六歲。

她從未看過娘生得何貌。

其他人說娘再也不會抱她、陪她說話、教她彈琴時,她難過極了,但天生的眼疾讓她一滴眼淚也流不下來。

娘!不要走……娘……

為什麼?為什麼我哭不出來?為——什——麼——

其實她很清楚,父皇會安排她住在宮中鮮少人經過的小築裏,是因為不想讓她面對外人異樣的眼光——

她是個沒有眼淚的人,連母妃去世時都流不出一滴眼淚的怪人……

不久,少婦的身影消失在遠方,李淨嵐心痛萬分,意識陷入混沌前,只感覺到那道白光輕輕罩著她,之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第五章

“水!”

蒼穹露出魚肚,床榻上,讓眾人一整夜提心吊膽的人兒,終於有了反應後,大家紛紛松了一口氣,七手八腳忙著照料逐漸蘇醒的人兒,失火的原因暫時被他們擱在一旁。

半昏半醒的李淨嵐,乾澀蒼白的唇畔逸出艱啞的聲音,床畔立刻有一雙殷勤的纖細手臂,扶她半起喝水。

“公主,水來了。”菡萏扶起李淨嵐,一邊吩咐:“綠萼,快去把藥熱好!”

“我馬上去!”綠萼匆匆跑出內室,到自己剛才看顧的小爐火邊。

“公主!”菡萏驚呼,因為李淨嵐的身體還十分虛弱,無法以口就杯,杯中的水從她嘴角滑落。

“公主連水都喝不了,大夫說,公主醒後一定要立刻喝藥,但這下怎麼辦?公主,您振作點,別嚇菡萏哪!”

菡萏以手絹輕拭李淨嵐的嘴角、下頜,慌得自言自語起來,壓根忘了房裏還杵了一個從頭到尾冷漠看著一切的西門胤。

事實上,根本是沒人敢惹臉上仿佛凍結了一層寒冰的西門胤,大夥紛紛離他離得遠遠的。

“藥來了!藥來了!”綠萼人未到,聲先到,接著就端著一碗溫熱的湯藥,匆匆進房來遞給菡萏。“快讓公主喝下吧!”

“怎麼了?”綠萼看菡萏沒有動作、又一臉憂愁無奈,不禁問。

菡萏搖搖頭,“公主還沒清醒,不能喝。”

“水……”昏迷中,李淨嵐虛弱的樣子惹人心疼。

“公主好像很難受,那該怎麼辦?”綠萼急得兩手指頭絞在一起。

“拿來,閃開。”

西門胤一把拿過菡萏手中的茶盅,命令她們讓開,把自己的多事歸咎於兩名丫環的笨手笨腳。菡萏和綠萼瞠眼看著西門胤仰頭喝下一口水,朝李淨嵐俯身——

不對,這兩個礙事的傢伙!

西門胤冷冷地瞪著仍睜大眼看著他的兩個丫頭,菡萏總算會意過來,紅著臉把綠萼手中的碗擱在桌上,拉走一臉好奇的綠萼。

“菡萏,為什麼我們要出去?”漸行漸遠的嗓音發出疑惑。

“笨綠萼,世子應該有法子讓公主把水喝下。”

“什麼法子?”

“不知道。”

“我們不能看嗎?可以學起來呀……”

“你算了吧……”

內室終於回歸寧靜,西門胤盯著似乎承受巨大痛苦的李淨嵐,緊閉的眼、緊蹙的眉、短促的喘息,荏弱蒼白的模樣讓他回想起三年前令他痛心疾首的一幕。

刁惡!一種莫名的揪心感受深深侵襲他,西門胤在心裏低咒,拉回幾乎陷溺在過往漩渦中的自己,不斷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會不顧性命救回李淨嵐,是因為不想鬧大公主出了意外的消息,而引來皇帝關注。

心頭煩亂的西門胤俯下身,堅毅的薄唇有點粗魯地,撬開李淨嵐虛軟的唇瓣,將含在口裏的水,一股腦地送入她口中。

“唔……咳……”

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強勢,李淨嵐在他口中猛咳,當然,水沒喝到,又吐濕了滿襟。

“咳……”

“你——”西門胤忍著怒意,在見她咳得滿臉通紅時,選擇退讓一步。

他再度仰頭飲下茶盅的水,俯下身。這次,他學會放慢自己的速度。

緩慢而持續的清露,漸漸濕潤了李淨嵐如久旱般的喉嚨,她就像是個貪吃的小孩,在喝完西門胤口中的水後,還不放棄地以丁香小舌舔舐他口壁上的甘霖。

她毫無意識的小動作,撩撥了西門胤遺忘已久的憐惜,同時驚於她唇上的乾澀裂痕,他濕潤的唇舌自有主張撫過她的唇瓣。

水沒了,引得李淨嵐悠悠轉醒,卻感覺到自己唇上輕輕輾轉的壓力。

是西門胤的氣息……

李淨嵐渾身一顫,撇開自己的臉。

她知道自己的不堪,知道夫婿一點也不想要她。

“醒了?”西門胤挑眉,離開她的唇,對於她瑟縮的反應感到不悅。

“我……怎麼了……”李淨嵐開口,聽見自己的聲音啞得可以。

沒有任何回答,西門胤只是撈起她,讓她靠在自己身前,把碗湊近她嘴邊,半強迫她喝下碗中的藥。

口還渴著的李淨嵐,唇瓣碰到碗緣,馬上伸長頸項囫圇吞下——

“好苦……”無預警咽下一大口苦藥,她皺眉縮回脖子,拒絕再喝。

“喝完。”他不容拒絕。

在他強硬的堅持下,李淨嵐明白自己若不喝,只會惹他不悅而已,於是順從地喝完那碗苦得要命的藥。

“竹閣失火,被發現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開來。”沒有放她躺回床上,西門胤在她背後開口,語調冷得嚇人。

竹閣失火?她根本不記得……

“你救了我?”

“大夫說你的膝傷至少拖了三日,又成新傷。”他跳過她的疑問。

當他在大火中抱起她時,她渾身發燙,說明了她早已病得不輕,再加上大夫說的這些,只有風雨欲來前的寧靜可以形容他的心情。

“當時沒人在你身邊?”

李淨嵐靜默。她之所以孤立無援,有大半原因該歸咎於他,但他知道又如何?

“在你房裏服侍的是寶兒?”他問過總管。

“……”她不想多說,一切都是她自個兒不小心,不能怪任何人。

“我給了寶兒一瓶傷藥,她沒替你上藥?”搞什麼?不知為何,他竟然主動將傷藥交予總管轉給她?

他要寶兒替她上藥?

他在意她?

李淨嵐有一瞬的怔愣,不明白他的用意。

“不說話,是視我為無物?是表示無所謂?還是你這張嘴也跟眼睛一樣,沒用了?”對於她的淡漠,西門胤顯得有些氣憤,更加攬緊了她。

聞言,李淨嵐掙扎著想離開他的懷抱。

根本不該奢想的,一點也不該……

“不許動!”他低低威脅。

“誰視誰為無物,你我都很清楚。”

“你也應該很清楚,別惹怒我。”

“我不想惹你,更不會介入你的生活,就算只當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我也不在意。但有一事相求,請讓菡萏和綠萼回到我身邊。”身子的虛弱令她訝然,無力再掙扎。

“既然不想惹我、不介入我的生活,也甘願當有名無實的夫妻,你又憑什麼樣的立場要求我?是公主又怎樣?你記住,我說過了——”

“我不配。”李淨嵐接了話,痛苦地閉眼。他真要連她最後一絲自由、最後一絲尊嚴都剝奪嗎?不知名的酸澀湧上西門胤的胸口,煩亂失序的感覺又攫住他。

“你有自知之明最好!”他滿臉怒容,拋下她,跨步離去。

李淨嵐類然靠在床柱邊,雙手緊揪衣襟,為自己的無用而感到悲哀。

是啊,是公主又如何?她真的很沒用,救不了菡萏和綠萼。

也救不了自己……

竹閣燒了,西門胤依然讓李淨嵐住在偏苑,只不過她是從竹閣搬到另一間不知名的小房間。

一樣的偏僻,一樣的安靜,差別只在於竹閣還有個名稱,而這裏沒有。

“吃飯了。”寶兒端了個碗盅進房,塞人坐在桌前的李淨嵐手中。

經過火燒竹閣的事件,寶兒對李淨嵐的惡劣態度雖然收斂了點,但依舊看不起她,因為世子根本沒為李淨嵐出頭,她心中只對世子沒有怪罪下來心存僥倖。

手中被塞了碗筷,身子恢復大半的李淨嵐完全沒有吭聲,只是以口就碗,用筷子將飯菜夾入口。

或許是之前碗裏總會剩下肉食,漸漸地,肉食減少了,她只吃白飯配青菜。

“叩!”一道聲音響起,寶兒放了瓶藥在桌上。

“吃完後,就自己把藥抹一抹,我還得收拾屋子呢!”從大夫口中,知道李淨嵐受了膝傷,之後寶兒便嚇得“貢獻”出私藏的上好傷藥。

寶兒未謹守主僕之別,也一屁股坐在桌邊,吃起自己的飯。

“我為什麼不能來?”門口傳來一道任性的年輕嬌嗓,似乎很不悅的樣子。

“世子吩咐過了,您忘了嗎?我們不能來見長熙公主的。小姐,這兒畢竟是西門府,不是咱們宰相府礙…”一旁的丫環顯然對主子的作為感到惶恐。

“胤大哥不會怪我的。”柳絮執意瞧瞧據說是個盲眼公主的李淨嵐。

因為她長得同雙胞胎姐姐一個模樣,胤大哥根本捨不得罵她,惟一對她疾言厲色的一次,就是他奉命即將迎娶長熙公主,自宮中回府的那天。

胤大哥不再屬於她,一個盲女卻成了胤大哥的妻,她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絮小姐安好。”寶兒一見是得罪不得的柳絮,連忙起身問安。

捧著碗的李淨嵐,一聽到陌生的女聲,側耳傾聽周遭的動靜。

柳絮不敢置信地看清李淨嵐不自然的動作,她從沒聽身為一國之相的父親說過宮裏還有個盲眼公主呀?

“你就是長熙公主?”柳絮在李淨嵐面前揮了揮手,確定了她的猜測。

“我是……請問你是?”聽出柳絮口中的輕鄙,李淨嵐習慣性地垂首。

“我是宰相之女——柳絮。”

“柳姑娘,你好……”她聽父皇說過宰相大人有一對漂亮的雙生女,只可惜大女兒出嫁三年後便香消玉殞。

“我不是來跟你寒暄的。你聽著,胤大哥的前妻就是我姐姐柳若,他深愛著姐姐,雖然姐姐三年前病死了,不過我相信,從來沒忘記姐姐的胤大哥,絕對會愛上我。 畢竟,他迷戀姐姐,而我擁有最大的“優勢”——我長得和姐姐一模一樣。”

柳絮這番話,無疑是示威。在她親眼目睹胤大哥讓李淨嵐住在這種不起眼的地方,心裏更是快意不少。

“順便好心告訴你,你之所以住在這兒,是因為你根本不配,不配住在柳若曾經住過的主苑。”

誰准你進主苑的,說!

你以為我真承認你是我西門胤過門的妻子?錯了,會娶你,不過是奉皇上的命令。

就算你有誠意,也、不、配。

西門胤的前妻,就是宰相之女柳若……

所以他不承認她,她不配成為他的妻,因為他愛柳若,就算柳若已經不在這世上,他還是愛著柳若……

柳絮所言,頓時讓李淨嵐了悟一切——

原來,即使她的雙眼正常,西門胤也不會要她……

錯的不是西門胤,也不是她,錯就錯在她不該嫁入西門府。

“絮兒,你最好解釋一下,你為何會在這兒?”

就在柳絮一吐暢快,看著李淨嵐陷入絕望時,西門胤冷凝的沉厚嗓音突然在屋內響起,他穩健的步伐踏入小房間。

“世子。”寶兒和柳絮的貼身丫環紛紛朝西門胤行禮。

世子怎麼會來?寶兒心虛地低頭,能返多遠就退多遠。

哎呀!他都聽到了嗎?柳絮一驚,明白西門胤不愛任何人提起柳若。

“胤大哥,我、我想……找你!”

他喚柳姑娘“絮兒”!

這樣的親蔫,在明媒正娶的李淨嵐耳中聽起來,無疑是最銳利的諷刺。

“找我?什麼事?”西門胤問柳絮,但眼光從頭到尾沒放在柳絮身上,而是冷眼看著李淨嵐捧在手中的碗,碗裏有吃了一半的飯混菜。

“胤大哥,您好幾日沒陪絮兒聊天、畫畫、下棋了,絮兒好難過。”柳絮乾脆攬住西門胤粗實的手臂,朝他膩聲撒嬌。

西門胤一愣,自從迎娶李淨嵐之後,他確實冷落了柳絮,壓根忘了她。

將視線移到和前妻相似的嬌顏上,西門胤的目光柔和了些,“絮兒,先自個兒在府裏逛逛,我待會就去陪你。”

原來他有這麼溫柔的聲音,但卻是針對柳姑娘……

李淨嵐聽得心都擰在一起了。

“好吧,我等你!”柳絮嘟了嘟小嘴,沒忘記自己在西門胤面前,要學著像姐姐一樣柔順。

臨去,柳絮勝利地朝被晾在一旁的李淨嵐瞪眼,她扳回一成了!

房內剩下三人,各有心思。

“你吃這種東西?”西門胤取走李淨嵐手中的碗,挑眉一問。

他有點訝異,毫無疑問的,這根本不叫用膳,而是餵食畜生!

“我看不見!這樣沒什麼不好!”李淨嵐淡淡開口,傷痕累累的心,早就習慣於疼痛了。

一陣微微刺痛傳來,令他揪心,西門胤的臉色又冷鷙了些。

“寶兒,這分食物又是誰的?”他同時看見桌上另一盤有魚有肉的精緻佳餚,很明顯被吃了一半。

“這是、這是給少夫人吃的……”心虛的寶兒說得結結巴巴。

“說實話!”西門胤沉聲。

寶兒一見西門胤陰鷙的臉色,嚇得跪地求饒,幾乎哭出來,“奴婢知錯了,那是奴婢吃的!”

李淨嵐一臉迷惘。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我再問你,總管交給你的傷藥到底怎麼回事?少夫人的膝傷怎會拖了三日以上,而且還是被銳器割出新傷,引發高燒?!”

他在寶兒面前稱她為“少夫人”?!”李淨嵐心頭一顫,莫名的悸動震撼著她。

“還有,竹閣起火,你竟然沒及時救火,還讓少夫人一個人昏倒在閣中,你是怎麼服侍少夫人的?”他不敢想像,他若晚到一步,李淨嵐就會被倒下的滾燙楹柱燒死,葬生火窟!

西門胤不禁發顫,卻選擇緊握雙拳,壓下心中的恐懼。

哼!一位公主被燒死在西門府裏,皇帝會怎麼看他?他只是不想找麻煩罷了!

“是因為、因為……嗚……”寶兒的惡行惡狀都被揭露了,無法辯解,只能嚎啕大哭。

“你竟敢欺主,好大的膽子!”西門胤斥喝。

“嗚……世子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以後不敢了!”狼狽的寶兒朝西門胤猛磕頭,大難臨頭的恐懼讓她完全失了平日囂張的氣焰。

“我西門府容不得你這欺主的賤婢,滾!”

“不要趕奴婢走!世子饒命、世子饒命哪!奴婢不敢了、不敢了——”寶兒尖聲哭喊。 被趕出西門府的奴隸,不管在哪里,要找到一個窩身之處,簡直比登天還難,下場比淒慘的乞丐還不如!

“少夫人,之前都是寶兒的不對,寶兒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大發慈悲,救救寶兒、救救寶兒——”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寶兒,跪到李淨嵐面前,抱著她的腿求救。

“我……”李淨嵐聽寶兒哭得這麼悲傷,於心不忍,卻不知道該怎麼救她。

“又想替別人求情?你這公主也未免善良過頭了!”西門胤的口吻半是嘲諷,半是認真,盯著李淨嵐不知所措的小臉。

“若我求你,你能原諒寶兒嗎?”李淨嵐不抱希望地問。 畢竟,她曾求過他,卻得不到任何結果,但她還是想試。

西門胤沒有回答,李淨嵐再一次感到難堪,房內完全沒有說話聲,惟剩 寶兒斷斷續續的哭聲。

“寶兒,你取代菡萏和綠萼那兩個丫頭的活兒,從現在起,由菡萏和綠萼服侍少夫人。”

沉吟了半晌,西門胤做出裁決。

“謝謝世子、謝謝少夫人!寶兒願意一輩子做牛做馬償還少夫人的恩情。”寶兒破涕為笑,滿心愧疚地朝李淨嵐磕三個響頭。

沒想到她那樣對待少夫人,少夫人還願意幫她求情,只要命保住了,要她做什麼粗活都無所謂了。

李淨嵐則是愣愣地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他答應了她的請求。

“寶兒,你退下,門關上。”西門胤有些不是滋味地,瞪著李淨嵐怔愣地一副不信他的模樣。

“是。”寶兒看了眼李淨嵐,心中祈禱世子能不再冷落少夫人,少夫人是個好人哪!

第六章

“過來。”

一干人等散去,西門胤對兀自失神的李淨嵐下令。

李淨嵐回過神,咬著下唇,不知該做何反應。 比起西門胤的陰暗不定,他不經意的溫柔更教她迷惑。

“不敢過來?敢請公主視微臣為毒蛇還是猛獸?”

“不是的……”李淨嵐搖頭澄清。

在與他拜堂的那刻起,她就當他是共度一生的夫婿,只不過,她的夫婿心裏早已有了別人,容不下她。

“那就過來,別讓我說第三遍。”西門胤沉聲,不悅於她的疏遠。

或許是他天生貧者的氣勢,或許是他不容置疑的霸氣,或許是已經沒有氣力反抗他……

李淨嵐咬唇朝西門胤發聲的方向走近,但在無人提醒她的情況下,隨即被一旁的小圓木椅絆倒。

“呀!”她脫口驚呼。

所幸西門胤快手一撈,將她帶入懷中,讓她膝上的傷口,免於因碰撞而再度惡化。

“謝謝……”

她免去跌倒的難堪,卻免不了兩人肢體上相觸的尷尬,待自己站穩後,忙著推開他。

“你怕我?”

故意與她的意願相違,他收緊了手臂,感受到她柔軟的身軀和淡雅清香。

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邊,李淨嵐渾身一震,為突然而來的親密感到無措。

“別……這樣……”她縮回頸子,想要逃離。

“為什麼不?”她頰上浮現的淡淡酡紅,使她顯得不再那麼蒼白,西門胤總算滿意了些。

李淨嵐的小臉堆滿了愁緒。

“請不要捉弄我,我很清楚自己是個……”

“你在意的是你這雙眼,還是在意我不承認你?”他截斷她的話。

“都無所謂了,只要父皇知道我過得好,就算我跟你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都無所謂了,我不會逼你接納我,也不會阻止你納妾……”她低垂螓首。

說這些話的同時,李淨嵐發覺她破碎的心仍感覺到痛,為什麼?

聽她說著,西門胤的腦海突現一個念頭。

是了,他不該忘記,他既是奉命迎娶李淨嵐,就不能讓這樁婚姻有任何“不完滿”的“漏洞”傳到皇帝耳中。

“原來,你在意的是我們‘有名無實’的關係,卻又裝得大方無妒,與其他女人共用你的夫婿?”

他以指勾起她的下頜,望進她毫無靈魂的清眸。

“不是的,我不在意,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眼神不會騙人,但他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因……她的眼。

西門胤眯眸,心裏忽然有股強烈的欲望,想看見她眼底的情緒。

“你的眼疾是天生的?”他突然問。

李淨嵐有些訝異,他怎會在狠狠傷過她後,又注意起她?

“回答我。”他霸道地要知道她的答案。

她點點頭,小臉失了光彩,落寞重回。

“有沒有看過大夫?”他再問。

“看了很多。”父皇為她尋遍天下名醫,連世稱“地獄無門”、不醫富貴之人的神醫奚燁,都破例為她看過。

“他們怎麼說?”

李淨嵐搖頭,不想多說,更大的原因是她不想讓西門胤知道,自己是個沒有眼淚的怪人。

“請世子離開這裏,別讓嵐污蔑了您的尊貴。”她以自己所剩無幾的尊嚴在說。

西門胤看出了端倪——

她寧願把自己貶得不堪,好躲入自卑的殼中,不必面對一切。

“你根本在意。”他直指她內心的想法。

“我沒有!”毫無預警地被看穿,李淨嵐急切否認。

“若不在意,我現在就要你,你會怎麼想?”

西門胤一把橫抱起她,走向床榻。

“啊!”瞬間離地的驚惶與似曾相識的情景,讓李淨嵐的臉色驀地轉白。

“不,你並不是真心要我,不要這樣對我……”她小手抵著他的前襟發顫。

剛才還嘴硬說不在意?她心裏明明在意得要命!

西門胤勾唇一笑,將她放在床榻上。

“你……柳姑娘還在等你!”她慌極了,拼命找藉口拖延。

“她等不到,自會回府。”話剛落,他同時拉下了芙蓉帳。

“可是——”

“你話太多了。”不容她拒絕,西門胤傾身——以吻封緘。

長驅直入的熱舌直搗她生澀的唇齒,勾挑著她脆弱的丁香小舌,似是纏綿的引領、又似霸道的強侵,猛鷙地要她承受他的一切。

“唔……”

強悍的氣息占住她的所有,連喘息的餘地亦無,這一連串的侵略與逼迫——像是要她把心掏空、要她赤裸裸地臣服。

狂潮烈焰大過熾人,李淨嵐不顧一切地推拒、逃避,只怕心被淘盡,就連自己也成灰燼了。

“不……”她不要這樣……

他的熾吻燃燒至她纖美的頸項,她被吻腫的紅唇終於吐出一絲掙扎。

她的拒絕雖然虛弱,卻堅定無疑,西門胤眸光一冷,薄唇離開她柔馥的身軀。

口口聲聲說不在意我對你不合不問的態度,若不在意,又豈會以‘真心’相提並論?”

一句話,頓時讓李淨嵐啞口無言。

是啊,若不在意,她怎麼會感到痛不欲生?

若不在意,又怎會在知道他心裏除了前妻,已容不下其他人時,而失神落魄?

若不在意,何必藉口以“有名無實”、“互不相往”來論斷兩人的關係?

這一切都是害怕一旦陷溺之後,就抽不了身了呀!

沒錯,她害怕愛上他,卻又阻止不了這樣的害怕在他三番兩次不顧安危地救了她,她的心也已悄悄陷落……

“沒有……我沒有……”她拼命搖頭,逃避自己愛上他的事實。

“夠了!我現在想碰你了,又何必裝得一副欲迎還拒的蠢樣!”在她上方,他一手撐住自己的重量,一手定住她的下頜。

“你只是在試探我,只是好奇我為什麼會有這些念頭,非關情、非關意,你只是在看……看一個瞎子的笑話。”她痛苦的閉上眼。

為什麼是她?為什麼她看不見?為什麼因為她眼盲,跟著也失去一個女人所能擁有的尊嚴和幸福?

為什麼她得承受這一切……

“你是跟我拜過堂的女人,我想碰你,會是個笑話?”

西門胤的口吻立即降到最冰點,眼看她不情願的痛苦模樣,他脫軌的怒火真正被挑起了。

“我只是一個你娶進門的女人,在你心中,卻不是妻……”這與偏房妾室有何差別?甚至還更不如。

豈料,西門胤做出令人摸不著頭緒的決定。

“從明日起,你搬回主苑新房。”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配不上的人就是配不上。我住這裏就好,這裏真的很安靜,我也不會惹到你,更不會吵到你……”她失神呢喃著。

自卑和絕望讓李淨嵐顯得更蒼白瘦弱,這些在西門胤眼底,都成了扎眼、紮心的芒刺,不至於痛、不至於癢,卻難受得要命!

該死!

他緊按她的秀巧下頜,細緻的肌膚轉眼已透出兩道紅痕。

“我把菡萏和綠萼那兩個丫頭還你、讓你住進主苑,又願意要你……對一個這樣的你來說,我已經仁至義盡,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西門胤氣極敗壞,口不擇言。

“這樣的我……”李淨嵐扯出一抹苦笑。“是啊,一個瞎眼的我。”

“你……”

理不清心頭急促湧現的不滿究竟從何而來,西門胤俯首就是狂烈地烙物,烙在她細白的頸肩上,一路而下。

“不……不要這樣!”她伸手抗拒,拼命捶打他堅實的胸膛。

“你入我西門府,沒資格說不!”西門胤的眼神只剩下被拒的慍怒,他一把攫住李淨嵐不安分的雙腕,將她的手壓制在頭頂,另一手胡亂撕扯她的前襟。

霎時間,李淨嵐衣衫淩亂,湖綠色的兜衣襯著雪白肌膚,映入他的眼,他的瞳眸射出強烈的欲望。

“請你放過我……”宛如待宰的羔羊,恐懼吞噬她的神志……

盛怒中的西門胤置若未聞,大手一掀,扯落李淨嵐脆弱的薄衣。

“不要……”就算看不見,她也能感覺到自己身上一點遮蔽物也無,渾身因突來的涼意而顫抖。“容不得你說不要了。”他嗄聲低道。

“呃——”男人粗糙的指腹廝磨著她的嫩軟,好似有一道雷劈向她,駭然攫住了她的呼吸,只能緊緊咬唇,扭動身子想逃。

婀娜纖腰的擺動在他眼裏不是抗拒,反而成了誘人的邀請,他俯身吻住她,舌尖在其上兜轉。

“礙…”更強烈的快感直襲李淨嵐,驚覺到口的羞恥申吟,她重重咬牙,不願聽到自己放蕩無恥的聲音。

她怎麼能如此?她的人生已經貧乏的可以,怎麼能連所剩無幾的尊嚴也一併交付?

瞥見李淨嵐強忍的小臉,西門胤輕蔑而笑:“建議你,叫出來會更爽快。”

李淨嵐緊閉雙眼拼命搖頭,卻在他以齒疇咬她時,那差點脫口而出的申吟,被她用力咬唇壓下,紅唇上已出現清晰的咬痕和血絲。

西門胤黑瞳一沉,沒有阻止她,大掌只是沿著細嫩雪膚而下,滑入她的褻褲,觸摸。

“瞧,這是什麼?”他抽出手指,將手上的濕液擺在她眼前。

上回的羞辱記憶猶新,她刷白了粉臉。

“對哦,你‘看不見’!看不見沒關係,能用嘗的。”他索性把指尖上的蜜ye沾在她唇上,要她承認自己有多想要他。

強烈的羞恥感讓李淨嵐崩潰。他為何要以折磨她為樂,就因為她身帶殘疾、不是個正常人?

“放開我不要碰我——”她瘋狂掙扎,被鉗制住的細腕轉眼瘀紅。

“夠了!你想忍多久?一刻?一時?一輩子?”西門胤不禁低吼,對於她的不情願,他有滿肚子的火。

一輩子……

他會要她一輩子嗎?

李淨嵐失神了,這才知道自己想與他共度一生的念頭從未被打消。

她還能怎麼辦?懦弱的情愛始終懦弱,她也失去了掙扎的力量。

見她不再抗拒,西門胤除去兩人剩餘的衣物,就著窗櫺外的明亮月光,橫陳在他眼前的玉體,泛著一層薄薄的銀亮白翳,完美地無一絲瑕疵。

西門胤持續而激烈的探索在她身上展開,沒多久,李淨嵐已經嬌喘連連,管不住自己的愛欲狂潮。

既然是皇帝賜他的禮物,他不享用豈不是辜負了人家的好意?

西門胤分開她的腿,她因他的碰觸而痛吟出聲。

“呃……”

看見她膝上泛青的瘀紫,他俯身以唇吻過傷處,在上頭逗留了一下,接著直直而上,來到她腿間,以舌舔舐她。

在他輕吻著她的傷時,有股強烈的震撼攫住李淨嵐,他接下來的動作讓她蒼荏的臉蛋立刻湧上酡紅雲彩。

“別……呀……”

“雙手環著我。”趴伏在她正上方,西門胤低聲命令著,她的嬌吟加速引爆他幾乎奔騰而出的欲望。

她依言照做,玉臂纏上他的同時,把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也感覺到抵在腿間的熱杵,不安與羞澀占滿她全身。

她的嬌荏、無助,與身上散發出的馨香,都使西門胤無法再等待,剽悍的腰杆一挺,深深佔有了她。

“氨劇烈的撕裂痛楚溢滿她所有的知覺,幾乎讓她痛量。

西門胤閉眼不去看她的脆弱,讓她嘶聲痛叫,享受著羞辱她與欲望的快感。

“不要……好痛、好痛——”她尖喊著,窄窒的肉穴被搗弄得痛楚翻流,他卻充耳不聞。

“求求你……停下來……”

因他猛烈衝刺,痛楚也持續侵蝕著,李淨嵐眉心緊蹙,無法抗拒的難受淩遲著她。

“已經為我流了這麼多yin水,你確定你想停?”西門胤再次提醒她,她所表現出來的欲望。

他的諷刺讓李淨嵐心寒不已,渾身的熱瞬間凍結成冰。

“我討厭你!我恨你、我恨你——”

突然,他抽出來,下腹茫然的空虛立即侵佔她所有感覺,原以為終於能有喘息的空間,沒想到接著她被翻過身,曲腿在他身前。

“你有資格討厭我、恨我嗎?你,根本不配我用對人的方式對你。”

西門胤俯在她耳畔殘酷說道,毫無預警地,猛然從後方刺入她,毫不憐香惜玉。

“藹—”來不及心碎,巨大痛楚揉合了強烈蝕骨快感,在他益發猛烈的撞擊下,她經歷一次比一次激越的狂潮。

終於,在兩人結合處的劇烈抽搐中,她暈了過去。

*******************

翌日——

在極度的疲 憊中轉醒,李淨嵐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公主!”床邊兩道心焦的嗓音呼喚著。

“咪嗚……”另外還有一道細細的貓叫聲。

“菡萏、綠萼,還有小球兒?!”李淨嵐急忙坐起身,伸長手臂想抓住什麼,卻扯痛猶疼的下體,發出痛吟。

“呃……”

“公主,您還好嗎?”

菡萏上前攙扶,心疼地看著公主露在絲被外的赤裸肌膚,被肆虐過的紅痕滿她細緻的身子,手腕上的瘀紫更是令人心驚,她趕緊為公主披上外衣。

駙馬爺與公主是圓了房沒錯,但……這能算公主的福氣嗎?

“你們都沒事了?”李淨嵐緊緊抓著菡萏的手。

“嗯,我們沒事了,小球兒也被我藏得好好的。以後就算公主想趕我們走,打死我們也不會離開公主的!”

手抱小圓貓的綠萼早已淚眼婆娑,傾身抱住李淨嵐。

“公主,我也是。”菡萏也抹去淚水,緊握李淨嵐的手。

她們都知道,是公主救了她們,否則冷血的駙馬爺根本不管她們的死活。

“你們沒事就好。”

李淨嵐的心頭總算放下一個重擔,三個人抱成一團。

隨後,李淨嵐接過綠萼手中的小球兒,把它捧到臉頰邊,以臉輕輕摩挲它身上細柔的短毛,擔憂過後的放心全寫在臉上。

“公主,您瘦了,這陣子寶兒都沒有好好照顧您嗎?”綠萼聽說寶兒因為沒盡到身為婢女的本分,所以與她們換了工作。

“竹閣當日的大火,若公主身邊有奴僕,絕不會讓您差點丟了性命。”菡萏說道。

“該不會是寶兒欺負公主,置公主于不顧吧?!”綠萼岔岔不平。“我去找寶兒算賬!”

“綠萼,別去!過去的事就算了,我不想多提,也不希望你們為了我生無謂的氣。”李淨嵐輕輕一歎。

“可是——”

“好了好了,公主一定餓了吧,你還不快去準備。”菡萏趕緊催促綠萼暫時消失一下,免得毛毛躁躁的綠萼又惹公主傷心。

“對哦!好,我這就去!”上一刻還橫眉豎眼的綠萼,此刻又開開心心地跑出去。

“綠萼這丫頭,變臉比翻書還快呢!公主,綠萼她剛才還氣呼呼的,現在卻笑得很像白癡。”

細心的菡萏,總會為李淨嵐解釋周遭剛發生的新奇事物。

“呵……”

李淨嵐笑了,這是她進西門府以來,第一次找回笑顏。

“公主,咱們先到桌邊坐下,等綠萼回來,您說好不好?”

“也好。”李淨嵐讓菡萏攙扶著她走向桌邊,但感覺方向不同於之前房間內的位置,疑惑倏地升起。

“菡萏,茶几不是在那一頭嗎?”李淨嵐指了指反方向。

“是這裏沒錯呀。”菡萏正在奇怪公主怎麼會這麼問時,想起了某件事。“對了,公主,這裏是主苑新房,不是偏苑的小房間。”公主原先被安排住在偏苑,這事讓她們氣憤了好久,卻苦無機會見著公主。

“主苑?”李淨嵐喃道,想起西門胤對她的“施捨”。

從明日起,你搬回主苑新房。

“今兒個天未亮時,我和綠萼就被喚到這兒,不久便看到世子抱著熟睡中的公主進房,將公主放到床榻上後,人就離開了。”

那時的公主連人帶被地,被駙馬爺橫抱著,不小心露出的裸肩和小腿,讓她們看得臉都燒紅了。

“駙馬爺他……說了些什麼?”李淨嵐無法不承認,就算西門胤那樣傷透她,但她依然在乎他的一切。

“駙馬爺什麼都沒說。”菡萏老實道。

看著李淨嵐的小臉又變得落寞無光,菡萏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對於駙馬爺的狠心,公主只是無言以對,想必公主定是愛上駙馬爺了吧。

愛情,讓人盲的不是眼,而是心。

第七章

在主苑過了安靜的幾日,李淨嵐首次被傳喚與西門胤一同用膳。

晚膳設在主苑中的蕙雲亭,向晚清風襲來,吹送湖邊陣陣蕙草幽香,傍水而築的涼亭沐浴在夕陽晚風中,一片悠悠詩意。

亭內只有兩人,分別是西門胤和李淨嵐,其他僕婢均退到亭外的不遠處等候。

西門胤愜意享用美食佳餚,但李淨嵐除了緊張不解,還是緊張不解,小手捧著碗筷,沒有別的動作。

疑惑在她心頭盤旋——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不吃?”見她只是拿著碗筷不動,西門胤也有疑問。

“我……”她愣了下,這才知道他在注意她。

“飯不好吃?”他面無表情地問。

“不是……”她趕緊湊近碗緣,扒了幾口白飯。

“菜不好吃?”他又問。

“沒有……”

她連忙把銀箸伸向前,在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曉得盤盅在哪里時,右手馬上定住不前,就這麼難堪地僵在半空中。

西門胤了悟,看出她的難處,甩開心口半瞬間的揪疼,聲調依然平穩無波。

“筷箸往下,就能夾到菜。”

聞言,李淨嵐僵硬地把筷子往下伸,又僵硬地夾起盤中物,以碗去接。

由於拿捏不准碗與筷箸之間的距離,菜汁灑到桌上、碗邊,順著碗身滑到她指尖,她知道自己出醜了。

原本以為會聽到西門胤無情的訕笑,沒想到他卻握住她拿著筷箸的右手,輕移了一點距離。

“把菜放下。”

她依言,放掉筷上的菜肴,菜肴落入她的碗。

“再扶。”他又移動她的右手。

“我……可以自己來。”從他手心傳來的溫熱,讓李掙嵐有些發顫,不想讓他察覺,她於是推拒。西門胤沒有說話,也明白她始終自卑的原因是什麼,馬上放手依她。

這次,李淨嵐隨便撈起盤中的食物,速度一快,她的右手又錯失與碗的距離,猶滾燙的菜汁瞬間滴在她左腕上。

“啊!”被燙到的痛感讓她本能地縮手,急忙丟下手中碗筷。

?啷——

碗砸盤碎,飯傾菜灑,桌上頓時一片淩亂,杯盤狼藉。

“該死!”西門胤低咒,迅速起身,橫桌抓過她的左腕。

聽見他的憤怒,李淨嵐驚恐地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好傻阿,以為他願意試著接納她,結果——

她根本不該來蕙雲亭的,不該來的……

“很痛嗎?”

西門胤抓起桌上備有的濕絹,一手握住她左手,一手輕按她燙傷的肌膚,蹙眉問。

擂鼓似的心跳霸佔李淨嵐的聽覺,這一刻,好像有不知名的某種悸動盈滿她心胸,幾乎蔓延到她臉上……

不知為何,從來沒有任何感覺的眼睛,竟覺得有點痛……

“回答我!”見她不語,西門胤強勢地要她說話。

“你不生我的氣?”她怔愣問,暫時忘記自己雙眼的不尋常。

“給我一個我該生氣的理由?”這女人在說什麼!

“我……打翻飯菜。”

“這樣我就應該生氣?”西門胤不答反問,也明白寶兒為何會把飯菜倒成一碗給她了。

李淨嵐迷惑了。

不是嗎?寶兒就是因為她不小心打翻飯菜而生氣的。

“公主?!”菡萏和綠萼聽到主子的聲音,連忙趕到涼亭來。

菡萏先跑進涼亭,看見世子握著公主的手,頓時臉紅地止住步伐,猶豫該不該上前,後頭的綠萼煞不住,直接撞上菡萏。

“哎唷!”兩人撞成一團,很不雅地往李淨嵐跌去。

“呃!”

李淨嵐還不清楚發生什麼,只知西門胤一使勁,將她整個人攬到他身邊,鐵臂圈著她的纖腰。

“誰准你們進來涼亭的?”他的口氣有些不悅。

“奴婢、奴婢以為公主……”菡萏和綠萼嚇得跪在西門胤面前。

聽到女侍被西門胤責備,李淨嵐心一急,連忙驚道:

“她們不是故意的——”

“下去,以後沒我的命令,不准靠近。”西門胤挑眉。

不用她開口,他也知道她又要替下人求情。

“是。”菡萏和綠萼確定主子沒事,才退出涼亭。

見兩名婢女如此維護李淨嵐,西門胤有股被她們視為洪水猛獸的惱怒。

“她們倒是挺護主的,敢為了你跟我拼命。”他輕哼,想起新婚之夜的鬧劇。

“菡萏和綠萼陪著我長大,沒有她們,我也活不到現在。”

只有她們能不分日夜地照料她、幫助她,她早已把她們當成姐妹,這分感情誰也取代不了。

西門胤聽著,不知不覺吃起菡萏和綠萼的醋來,酸意讓他像個鬧脾氣的小孩不想說話。

命人整理完桌上的狼藉,蕙雲亭重回寧靜。

“坐下,繼續吃。”

西門胤讓她坐回椅中,重新拿了一副碗筷給她。

感覺手上的重量一點一點地加重,李淨嵐對於有人替她夾菜的情景不陌生,只是——

“菜替你夾好了,你先吃這些。”他也拿起碗筷,繼續剛才吃到一半的晚膳。

李淨嵐微怔。他的一切真的教她深深迷惑了……

默默低首把飯菜送入口中,沒幾口,一股濃厚的腥膻味兒在她口中擴散。

“惡——”她將羊肉吐回碗中,臉色刷白地幹嘔著。

“搞什麼!來人,把繕房的人叫來!”以為她吃到不乾淨的食物,西門胤變臉大斥,怒氣衝衝。

“不用,不是他們的錯,是我自己的關係。”壓下噁心的難受感覺,李淨嵐白著臉澄清。

“你……身子不舒服?”他緊睇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的表情。

“沒有,我只是不吃肉。”

“你吃飯到底有多少規矩?”不吃肉,難怪瘦成這樣!

西門胤的嗓音中有一絲氣憤、一絲不滿,和一絲連自己也察覺不到的不舍。

他自己察覺不到,李淨嵐理所當然也聽不出他的心疼,只聽出來他的憤怒與不滿,她心口不斷被劃開的舊傷,再度鮮血淋漓。

“如果只是為了看我出醜或痛苦,而讓我來蕙雲亭的話,那麼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半垂首,黯然說道。

西門胤暗暗咬牙握拳,沒忘記這女人有多容易引起他的怒氣。

“你太瘦了,試著吃點肉。”

出乎她的意料,他說了這句話。

對於他如此突然的關心,李淨嵐不知做何反應,臉蛋發熱的真切感覺,讓她無措地撇過頭。

她不想面對他吧?西門胤耙了下前額不羈裏落的發絲,正如煩躁的心緒,攏合攏不齊。

沒錯,在他那麼惡劣地要了她之後,她厭惡他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對他和顏悅色!

真是夠了!他何時需要去理會她的感受了?

“既然我的存在讓你吃得這麼痛苦,我走。”西門胤衣袍一甩,鐵著臉走出涼亭。

清風依舊,日頭逐漸隱沒,大地歸於昏暗。

“公主,太陽下山了,咱們也回主苑好不好?”綠萼左顧右盼,看西門胤離開後,馬上跑進涼亭,深怕他又踅回來,發現她們不聽命令靠近涼亭就不好了。

太陽下山了嗎?她怎麼不知道?

她所能感覺到的,依然只有清風、只有他不屑她的冷漠。

“嗯,風起了,我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愁悒纏心,風也淒淒。

“小姐,等等奴婢呀……”主苑外,小清力竭氣喘的聲音由遠而近,讓三年以來冷清到幾乎無聲的主苑,揚起一陣嘈雜。“要不要奴婢先去通報一聲?”

“不用了!本小姐在西門府用得著通報什麼嗎?!”

接著,另一個氣焰囂張的人,直接走進主苑外室。

“李淨嵐,你出來!”

柳絮雙手插腰,俏臉上滿是憤恨,只因她氣不過日前西門胤的爽約,直覺認定李淨嵐就是讓西門胤無視於她存在的罪魁禍首。

“哪里來的野女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長熙公主無禮!”綠萼氣呼呼地從內室奔出,也插勝對峙。

“你這蠢丫頭說我是什麼?!”柳絮尖呼。

“沒聽清楚嗎?我再說一次好了,野——”

“綠萼,不得無禮。”李淨嵐在菡萏的扶持下,走出內室。

“可是她……”

“這位姑娘是宰相之女柳小姐,不容你如此無禮。”

李淨嵐聽出是柳絮的聲音,也對綠萼的毛躁感到無可奈何。

“啊?宰相大人的女兒怎麼會是個潑婦?”綠萼說出心中的疑問,在眾人瞪眼前,一溜煙逃逸無蹤。

“你——”柳絮憤憤絞緊手絹,朝李淨嵐貶諷。“堂堂公主的女待竟一點禮儀都沒有,你這個公主的威嚴在哪里?我怎麼都看不出來。”

柳絮壓根不信李淨嵐是名副其實的皇室公主。

“是我調教不周,我代綠萼向柳姑娘道歉,請柳姑娘見諒。”

“哼!”柳絮燦眼一睨,走近李淨嵐,李淨嵐身邊的菡萏防衛地扶著主子,連忙退一步。

“啪——”

毫無預警,一道清脆的巴掌聲,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柳絮使盡吃奶的力氣,動手打了李淨嵐一巴掌,李淨嵐的臉被打偏,狼狽地側向一邊。

“藹—”小清瞪大眼,伸手捂住到口的尖叫。

“公主!”菡萏驚呼。

“這只是一個警告。李淨嵐,你妄想用任何狐媚手段贏得胤大哥的心,胤大哥只愛柳若一人,而我是最符合柳若條件的人,胤大哥會是屬於我的!你以為你坐穩西門王府少夫人的寶座,就有好處了嗎?你能否為胤大哥生下一個正常健康的子嗣還是個問題呢!我想,你就算生得出兒子來,那也會是個和你一樣的瞎子……唔!”

還沒說完,柳絮忽然覺得胸口一痛,步伐踉蹌了一下,頓時間,原本高張的氣焰因痛苦的表情而削弱。

“小姐!”小清見主子又“犯脖,心急地攙住搖搖欲墜的主子。

菡萏瞠眼。怎麼方才氣焰囂張的柳絮,這會兒像是承受著奇大的痛苦?

“菡萏,怎麼回事?”李淨嵐側耳傾聽,聽不出個所以然。

“不知道,柳小姐突然捧著心口,臉色變得很糟。”菡萏照實說。

“小姐,您要不要緊?”小清順著主子的胸口,著急地問。

小姐她的身子……唉!

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型矗立在門前,臉色緊繃懾人的西門胤沖入房內,攬過柳絮虛弱的嬌軀。

“絮兒?”他的聲音裏有著擔憂。

他在主苑書房內聽見一道短暫的尖叫聲,辨出那是來自新房的聲音,連忙趕過來,沒想到竟看見柳絮幾乎昏厥的模樣。

三年前柳若因病去世的記憶,霎時宛如在他眼前重演一樣,令他心驚。

“胤大哥……我……”沒事。

柳絮還來不及把話說完,西門胤銳利的眼光直逼一臉茫然的李淨嵐。

“李淨嵐,你對絮兒做了什麼?”

“我沒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根本一無所知呀!

“胤大哥,算了,絮兒只是被少夫人使勁推了一下,少夫人眼睛不方便,絮兒不怪少夫人。”

依偎在西門胤懷中的柳絮,感覺到西門胤對她的關懷和擔憂,順勢撒了個謊,把責任都推給李淨嵐。

菡萏和小清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對望了一眼,小清隨即心虛地低下頭。

菡萏急得幾乎跳腳,卻苦無身份地位替主子說句公道話。

“我不允許你傷害絮兒,別再讓我知道你的可惡。”西門胤沉聲對李淨嵐撂下話,隨即攬著柳絮離開。

小清抬頭看了眼無辜受罵的李淨嵐,又馬上縮頭,匆匆跟著離去。

“公主,您為什麼不向駙馬爺解釋?!”菡萏心疼地看著主子臉上的手印,紅腫漸漸浮現。

李淨嵐搖搖頭,“既定的念頭已經存在,解釋又有何用?”她強忍臉上燙麻的疼痛,一字字撕扯著痛楚在說。

不管她說得再多、再有道理,都比不上柳絮的一句話。

“公主,您等等,菡萏這就替您上藥。”菡萏轉身去找藥瓶,暗暗為主子令人不舍的處境紅了眼眶。

若只是因為眼盲,公主就必須承受從未斷絕的痛苦,上天何其不公平……

*******************

西門府外

“小姐,奴婢把荷包掉在王府裏了,請小姐先乘轎回府,奴婢馬上跟上。”小清送柳絮上轎後,向她請示。

“怎麼變得這麼粗心?好吧,快跟上哦。”柳絮睨了小清一眼,放下轎簾。

“是,小姐。”小清惟惟諾諾。

小清送走主子後,提裙往主苑書房奔去。

見到西門胤後,小清把事情前後一五一十地告訴西門胤。

因為她不忍心看長熙公主背黑鍋,怕極了死後會下地獄,也希望自己能為主子積點陰德銷過。“我問你,柳絮身子明顯不適,又是怎麼一回事?”西門胤質問跪在地上的小清。

“……”主子曾經命她不准說出去,她答應過主子的。

“說話。”

“小姐她的身子並無不適,只是、只是……”

犯病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小清卻不敢說。

“只是什麼?”

“沒有了,奴婢知道的就只有這些……”

西門胤盯著跪在地上、全身發抖的丫頭,沉吟了半晌。

“你回去吧,我不會向任何人提半個字的。”

感激萬分的小清又磕了個頭,連忙退出書房。

西門胤雙手環胸,閉眼靠入大師椅,深深吐納一口氣。

李淨嵐……不爭、不鬧、也不做解釋。

面對他,她只選擇忍氣吞聲——

這讓他有些莫名氣惱!

第八章

煙霧嫋嫋,朦朧之間,燭影搖曳。

內室的屏風後,傳來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水聲,顯示浴桶內的人兒心不在焉。

“世——”

守在外室的菡萏和綠萼看見西門胤朝她們走來,正忙著行禮問安,西門胤卻以手勢要她們噤聲,命她們離開。

他聽完小清的據實以告後,根本無法教自己漠視李淨嵐被他誤會的事實,從小清踏出書房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便一直懸著,在在提醒自己有多殘忍!

因此,他才會來到本以為自己不會再出現的地方。

“可是……”

世子要她們回避,但綠萼不放心兀自在沐浴的公主。

“別可是了,走吧。”菡萏低聲說道。

在世子面前,還是安分點的好,免得又落得被迫離開公主的下常

西門胤走入內室,知道那兩個丫頭沒有走遠,只是在屋外守候著。

這兩個忠心護主的傢伙!

的確,她們舉法不防著他,因為他確實不是個好丈夫,總是一而再、再而三讓妻子受到傷害。

妻子?!

西門胤被自己的念頭震住,眉頭打了個死結,正如同心中解不開的亂絲一般,才成一團,無從理起。

不是這樣的!

他不情願地接受皇帝的安排,所以娶了李淨嵐,縱使李淨嵐名義上是他的妻,他也只是將她視為“賞賜”——一個有缺陷的賞賜。

其他的念頭,不會有,也不該有!

他永遠不會忘記,柳若體弱患病卻又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冒著生命危險替他懷孕,最後難產而亡的一切!

柳若帶給他的,是歡愉、滿足,卻也是沉痛、懊悔。

如果愛一個人的感受是如此,他不想再受一次……

“菡萏,我想穿衣了。”

李淨嵐的聲音拉回西門胤煩亂的思緒,他這才發覺,自己已來到屏風後,李淨嵐纖柔肩頸露在水面上的嬌美,被他一覽無遺。

“菡萏?”李淨嵐冒出疑惑,剛才她們不是還在嗎?“綠萼?”

西門胤就站在李淨嵐面前凝視著她,被看的人卻毫不知情。

“都不在呀……唉!我也不能老是依賴她們,要是都沒有人願意和我這個廢人在一起時,我能靠誰呢?”

李淨嵐自我調侃,菱唇隱隱扯出一抹苦笑。

她的自卑與言語間透露出來的孤寂,讓西門胤的心一緊,他忽然發現自己不想看見她臉上的落寞,非常不想!

無人回應,李淨嵐索性伸長玉臂,往屏風的方向撈,試著去拿披掛在屏風上的衣物。所幸屏風距離浴桶很近,她能觸摸得到屏風,就差還沒摸到衣服了。

西門胤始終沉默看著李淨嵐,她努力伸直手臂探尋衣物的吃力模樣,他的心口像是被狠狠揍了兩拳。

何時開始,他注意到她無論做什麼,都比正常人還要辛苦?

而他,竟為她的辛苦感到心疼?!

可惡、該死、搞什麼……

赫然,西門胤心中一連串的咒?,止於他接下來看到的“美景”——

她因為摸不到衣服,就直接從大木桶中微微探出上半身,傾身往高處探去,上半身就這麼浮出水面,渾身發熱,引人……

西門胤黑眸一沉,那夜,她柔滑似水的膚觸從未從他記憶中剔除,此時體內的騷動立即翻騰起來——

在他的眼裏,她被熱水蒸紅的瓜子臉和微啟的小嘴,都該死的誘人!

“找到了!”終於,李淨嵐在屏風上摸到了似是衣帶的長型布料,她嘴邊的笑靨擴大了些。

可是,拭幹身子的布巾呢?

坐在浴桶中根本很難拿到她所需要的東西,李淨嵐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從水中起身,用兩手去抓。

這下子,西門胤能看的、想看的,全都一清二楚!他倒抽一口氣,眯眼審視眼前猶如出水芙蓉的清靈同體。

“誰?!”

從小就對周遭聲響極為敏感的李淨嵐,緊張地坐回水中,雙手掩胸,只露出頭顱,些許溫水因她突然的動作而溢出浴桶,濕了一地。

“你認為,我該是你的誰?”西門胤湊近她,不答反問。

“西門……胤?!”李淨嵐聽出來人的身份,而且還知道他靠她靠得很近,霎時手已無措。“你怎麼……怎麼可以……”

“我怎麼可以進來,是吧?”他逕自替她把話說完。

“這是新房,和你拜堂的人是我,難道我不能進來?”他自問自答,解答了她的驚訝及疑惑。

他的話,無疑讓李淨嵐的心又是一痛。

“和我拜堂的人是你……”她低首,言語間全是歎息。

西門胤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他說過的話,她也該死的記得清清楚楚!

他拼命壓下看見她黯淡小臉時,心頭上所產生的懊惱。

同時也因為過近的距離,而看見她臉上的紅腫,小清顯然替柳絮掩飾了“部分事實”不談——

當時在場的,扣除菡萏和綠萼那兩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外,有膽子出手打人的,也只有驕縱任性的柳絮了。

“柳絮打的?”

見她默默不語,西門胤幾乎可以確定。

“你……一個字都不解釋?”他以指腹輕撫她微腫的臉龐,嗓音裏有著一絲難辨的壓抑。

李淨嵐一顫,撇開頭,“當時的你,會聽嗎?”

西門胤啞口無言,只能??收回手。

的確,當時怒盛又心亂的他,只想到顧及柳絮,根本無暇理會她的感受,甚至對她撂下狠話。

雙方一陣沉默,在無可名狀的凝滯氣氛下,兩人任彼此無言。

“……你的臉,上過藥了嗎?”

遲疑半晌,他還是開口問出他亟欲知道的。

李淨嵐還是沉默。

如果註定逃脫不了他難得溫柔的迷網,那她只好不顧一切推拒,至少她還能是她自己。

“我問你上過藥了沒?!”他抬高她的下頜,痛恨她的不在乎!

“有差別嗎?”她輕輕問。

西門胤在她清澈如晶的黑瞳裏,看見自己氣急敗壞的倒影,她的一句“有差別嗎”,都像是在質問他對她,他是如何的蠻橫可惡!

“該死!”他雙手攫住她的手臂,用力一扯,將她從水中拉起,萬般壓抑的低咆從齒縫中迸出。

“啊!”疼痛讓她蹙眉驚呼,更為他龐大的憤怒而膽戰。

“你到底要自卑到什麼時候!你到底要讓我如何愧疚、讓我滿心都是你這張無辜卑夫的臉!”

她小臉上展現的恐懼令西門胤方寸大亂,他吼出這陣子以來困擾至深的問題。

他……

李淨嵐的心狂跳著,他充滿情感的低吼聲,竟讓她的心口無端苦澀起來。

為什麼?她不是那個才該怨恨的人嗎?

“你不必費心於我這個廢人,不值得的……”她縮回自己的浴中。

“天殺的!”

西門胤俯首堵住她的小嘴,與她的粉唇狂烈交纏。她的小嘴總是只會吐出令他氣惱卻又心疼的話語,他不想聽!

“唔……”

感覺他熾熱的撫觸遊走在自己身上,李淨嵐這才意識到她一身光裸,赤紅著臉直想退開。

“不要拒絕我,你是我的——”他以手定住她的臉,沒再說下去。

“不……唔……”她想抗拒,卻又被他吻得更徹底。

唇齒的相接已不敷需要……

他的熱吻從她瓷頸烙下,經過了引人瘋狂的薄肩、鎖骨,一路來到她胸前。

早在看見她沐浴時,他的欲望就已被喚起,現在全身也只?喊著要她。

“為什麼……”

她的夫君不承認她,但卻總是掠奪她的一切?

“沒有為什麼,你已經嫁給我,就必須為我西門王室產下子嗣。”

不知為何,他從未動過這樣強烈的念頭,就連對柳若也不曾有過。

子嗣……

你能否為胤大哥生下一個正常健康的子嗣,還是個問題呢!我想,你就算生得出兒子來,那也會是個和你一樣的瞎子——

“不要!我不要……”

她受不了自己悲慘的命運,在另一個無辜的小生命上重演!

她開始用盡力氣推打他,甚至咬他,在他手背上咬下一排清晰可見的齒痕。

“呃……夠了!”

西門胤悶哼一聲,單手鉗制住她的雙腕,她突然像是發了瘋一樣的抗拒,讓他挫敗萬分。

“啊!”

他一惱,將她打上肩,走出屏風來到床前,將她扔到床上,壓制住她不安的身軀,暴喝出聲:

“你到底想怎樣——”直到定睛看見她臉上的兩道淚痕,西門胤一愣。

她……哭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淚,以往他為難她時,總以為她高傲地不願流下一滴眼淚,現下這樣的李淨嵐,反而讓他慌了手腳。

“你就那麼厭惡我的觸碰?”說實在的,他很挫敗。

堂堂西門王府世子,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這樣心不甘、情不願的,李淨嵐是第一個!

她咬唇開聲啜位,淚水沒再滑落,卻哭紅了雙眼、鼻頭。

西門胤並不意外,畢竟,她的初夜是被他強奪的。

“這次……不會再疼了。”他彆扭地俯身在她耳畔低語,這也是他首次在床上這樣安撫一個女人。

啜泣暫歇,李淨嵐顫抖著,深吸一口氣說道:

“請你休了我,另娶柳絮姑娘。”

“不可能!”西門胤沒去細究,自己為何對她的要求感到排斥,而直接否決。

“為什麼不?你因為皇命才迎娶我,其實你不曾忘懷柳若,而柳絮是愛你的,你一旦娶她,就像是柳若依然伴在你身邊,你就不會那麼痛苦了。”他的苦,李淨嵐也感到心疼。

同樣身為女人,她知道這麼做對柳絮不公平,但柳絮愛他,能彌補他失去的一切,也就夠了。

西門胤默然。原來,她都知道……

不“你憑什麼說我痛苦?”

“活在回憶裏的人,怎會有心面對其他?”她自己就是。

母妃的死,給她的痛苦大多、也大深,從那時起她便活在自己的缺陷中,活在失去母妃的痛苦裏。

那是她年幼時發生的事,而西門胤呢?柳若的死,才三年前的事呀!

“你根本錯得離譜!”西門胤下意識不承認她看透了他,眸光驟黯。“我休不休你,由得你選擇嗎?”休了她的話,她在世人面前要如何自處?這笨蛋!

“我是沒得選擇。你不高興見我,就趕我,高興碰我就強要我,我根本不知道我存在於西門府的意義是什麼……”他好矛盾,不休她,卻也不承認她。

“你問我意義,我可以告訴你——就是隨時滿足我的需要,替我西門胤生養子嗣。”話剛落,他狂霸的吻烙上她雪白的同體。

“不!我不要孩子、不要孩子……”她又開始拼命踢打他。

“你竟敢說不要我的孩子?”他以身型的優勢壓制住她,冷聲道。

有多少女人想為他生下子嗣,好坐穩世子夫人的位子,一生享受榮華富貴,難道李淨嵐不想?

“我是個有殘缺的人,我不希望孩子跟我一樣……是個瞎子。”

一個女人,在這個依附男人、母以子貴的世界裏,能有多少勇氣說出自己並不想要孩子?

“砰!”

她言語之間的悲哀,讓西門胤握拳又放、放拳又握,久久不發一語,隨後狠狠地出拳朝她頭頂上方的床柱一擊,繃著臉側身下榻。

身上的壓力沒了,她以為西門胤早已離去,李淨嵐拉過薄被覆住自己赤裸的身子,獨自哀傷舔舐悽惶。

任何人都不會想要一個……瞎眼的孩子,他也不例外。

“那又如何?”立在床畔的西門胤低語。

“赫——”沒想到他還在房裏,身上的薄被突然被拉開,李淨嵐倒抽口氣。

“我就是要你!”

他說罷,再次讓體溫熨上彼此,輾轉纏綿的烈物烙印而下,點燃從未偃熄的愛欲,沒有機會讓她說不……

今夜,他的溫柔,讓她的心偷偷沉倫了。

窗櫺外,風也在低泣,替有情人灑落滿院葉淚。

嗚咽地吹。

*******************

秋日午後,日光透過窗櫺,一束束映入屋內。

坐在窗前逗著小貓玩的李淨嵐,感覺到臉上的溫暖,連日來的安詳適意,像是回到了皇宮,總令她有股錯覺,以為自己嫁給西門胤根本是一場夢。

只因……西門胤沒再出現過。

“公主、公主!您猜綠萼找著什麼?”綠萼雙手捧著某物,興奮到還沒入房就在門外高喊。

好奇的菡萏待綠萼將東西放在桌上,雙眼也一亮。“公主,綠萼給您抱來一把琴!”

“琴?”李淨嵐急著摸索,菡萏立刻攙扶她走近十六弦箏。

輕觸琴身、木品,再熟悉不過的觸感讓李淨嵐不禁撥動琴弦,古箏發出清脆單音。

“真的有琴……”李淨嵐發覺自己的手正在顫抖。

看不見的她從小對聲音就特別敏感,她還記得,母妃生前教過她彈琴;母妃死後,父皇請了宮廷樂坊裏的樂師教她音律。

在樂音中,她找到了成就感證明自己還是個有用的人。

“公主!快點彈!綠萼好一陣子沒聽公主彈琴了,好想聽公主彈!”

李淨嵐很心動,但沒忘這把琴不是她的。

“這把琴的主人是誰?”父皇最愛聽她彈琴,所以她並沒有帶著箏瑟出嫁,至少讓自己最愛的琴能代替她,一直陪在年邁的父皇身邊。

“對呀!綠萼,你在哪里找到這把琴的?”菡萏也問。

“主苑東邊的一間廂房,我在主苑內閑晃時隨意瞥見的,那裏是一間琴房,裏頭也有琵琶呢……”綠萼因自己的貪玩,而俏皮地吐吐舌尖。

“哎唷!管那麼多做什麼,反正都沒聽到有人在彈琴,那就表示這琴沒人在用呀!琴不常彈會壞掉的,我搬來給公主彈,替琴兒活動活動,算是善事一樁唉!”

綠萼說著說著,理直氣壯了起來,逗得李淨嵐和菡萏發笑。

“你哦,如果做事都能想得這麼‘周到仔細’的話,天下就大平了!”菡萏小小調侃了綠萼一下。

“我一直都很周到仔細啊!”綠萼發窘,嘟著嘴翻翻白眼。

“有嗎?”菡萏不太認同地問,李淨嵐也半認真地探向綠萼的方向。

“哇……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綠萼哇哇叫,隨即又想到了什麼。“算了,不跟你們計較。 公主,快彈嘛!”她馬上變成仰臉期待的小孩。

見主子似乎有所遲疑,菡萏也加入勸說的行列。

“公主,既然主苑有間琴房,表示這裏有人懂音律;西門府這麼大,說不定能因此認識這把琴的主人,結交同好。”

“對呀對呀!讓他們見識見識公主的才華,別讓人看扁了!”綠萼一臉憤慨。

之前,她和菡萏被世子懲處做最卑微的差事,受盡西門府奴僕們的白眼,也知道大家怎麼看公主、怎麼議論公主,就算公主看不見,公主的好也不該被抹殺的!

“綠萼,你胡說什麼!”

菡萏好斥綠萼,這樣等於間接提醒了公主自身的殘缺!

“啊,公主,對不篆…”綠萼驚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道歉。

“無妨。”李淨嵐在心中長長歎了一口氣,唇畔綻放溫和的微笑。“我這就彈琴給你們聽,可好?”她不是有所目的而彈琴,純粹因為想彈而彈,他人的眼光、看法,都可以在琴音的世界裏拋卻。“好好好,公主快彈!”

李淨嵐羞澀一笑,坐上綠萼搬來的籐椅,素手緩緩在琴弦上撥動,箏音琴語嫋然流泄。

漢宮秋月之幻,霓裳羽衣披起,天上音籟落人間。

“胤大哥,該你了。”正在書房與西門胤對奕的柳絮,見西門胤閃神,不禁開口喚道。

拿著黑子的西門胤遲遲沒有動作,還望向窗外某處,柳絮也覺得奇怪。

“胤大哥?”

“不要說話!”他低咆。

沉寂三年的地方再度傳來曾經熟悉的琴音,西門胤心口一窒,但縹緲樂音中不經意透漏出的無奈,更是讓人聽得悽楚。

不,這不是……

柳絮被迫靜下來,這才聽到那隱隱約約的箏音——柳若姐姐?!

不對,柳若死了呀!

那還有誰會碰柳若的琴,而且似乎技高柳若一籌?

“胤大哥!”

柳絮來不及發出疑問,只見西門胤奔了出去,丟下一盤未完的棋,丟下她。

再次地,不陌生的痛楚逐漸襲身,柳絮心口緊揪,望著西門胤奔去的方向,眼前逐漸模糊。

她還是輸給李淨嵐了嗎?

為什麼?她長得和姐姐一模一樣呀……

“小姐?!”下一刻,柳絮的昏厥讓一旁服侍的小清驚叫。

第九章

纖纖素手幻化,箏韻行雲流水,似含千言萬語。

沉迷在琴韻之中的綠萼,合眼搖頭晃腦;微笑聆聽的菡萏,在看見門前出現的來人時,屏息驚呼。

西門胤一臉陰驚,頎長身軀散發著冷冽。

“駙馬爺——”

當李淨嵐的指尖因這個稱呼而卡住琴弦。

琴音斷。

“呃!”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她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椅中蠻橫扯起。

“誰都不准碰這把琴!”西門胤朝受到驚嚇的李淨嵐咆哮。

盛怒中的他,單手扯落琴箏,拉斷了好幾條琴弦,手心被韌弦割破的傷口,比不上內心的沉痛與無奈。

“砰!”古箏因而摔在地上,發出巨響。

“啊!”菡萏和綠萼被西門胤的暴虐嚇得尖叫。

李淨嵐聽得出來發生什麼事了,一把好琴,現下鐵定修不忍睹,強忍手腕上的疼,她痛惜地開口: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如果錯了,你大可針對我,這把琴是無辜的!”

西門胤啞然,她慘白的臉蛋撞入他的心,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何而怒、為何而椎心。

她沒有錯,她能有什麼錯?她不過是個奉命嫁他的女人,如同這把無人撫彈、早已殘缺了心的箏,卻又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傷害得更加破敗。

可恨的逃避行徑。

是,他一直在逃避,逃避對柳若的槐大,以為終生不再對女人動情,就能彌補柳若不惜以虛弱的身子為他懷上子嗣、胎死腹中而亡的愛,因此自私地封閉自己所有情感。

李淨嵐無辜走進他充滿懊悔的世界,他卻自私地要她承受他所有的痛苦,甚至以她的殘缺折磨她。他很清楚,惡劣的始終是他,錯的也是他……

西門胤緊咬牙根,心中理智與感情各在極端拉鋸,身心仿佛被撕扯成兩半,血淋淋呈現他的殘忍、他的狼狽,以及他的痛苦。

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他對她有了異樣的感情——

“啟稟世子,柳絮小姐昏倒在書房!”

柳絮昏迷,茲事體大,老總管顧不得禮節,匆忙闖入稟報。他本來有事到書房稟告世子,就遇到奔出書房求救的小清。他讓她看著柳小姐,自己出來找世子。

那一幕,宛如三年前的慘劇重演,只差柳絮不會是一屍兩命。

“絮兒?!”

西門胤眉間一攏,猛地甩開自己原本鉗制李淨嵐的手,往書房奔去。

“少夫人,世子他……柳絮小姐對世子來說是特別的,但絕非像對前少夫人那樣,唉!”明眼的老總管歎了一口氣,一方面擔心西門胤,也隨後匆匆跟上。

李淨嵐rou體上的疼,早已比不上心中的傷。

當他甩開她的手奔向另一個女人時,她就明白一切了。

縱使老總管說的是真的,但也抹殺不了一件事實——

她愛上了西門胤,西門胤也愛著一個女人。

卻不是她。

*******************

宰相府

相同的慘澹,三年後再度席捲宰相府。

柳若和柳絮這對雙生姐妹,都患了一模一樣的致命心玻

一模一樣的面容,仿佛揭示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命運。

惟一不同的,是李淨嵐給了他們一線希望,她有能力求助人稱“地獄無門”的神醫奚燁。所以,她來到宰相府。

“德妃娘娘?!”宰相柳公甫第一眼看到李淨嵐,失態驚語。

眼前這名年輕女子,簡直就是早逝的德妃娘娘的翻版,差別只在那雙空洞的眼眸,和德妃娘娘清湛有神的明眸大不相同。

“宰相大人認得母妃?”李淨嵐一愣。

“您是——長熙公主?”柳公甫猶記得十八年前,德妃娘娘產下龍女,皇上龍心大悅,大宴朝臣。後來封其為長熙公主,卻不再有任何關於長熙公主的消息,只偶有聽說,公主體弱多病,皇上曾延諸多位名醫入宮醫治。

李淨嵐微微頷首,她不自然的眼神讓柳公甫霎時明白——她的盲眼。

沉默立於一旁的西門胤,聽聞他們的談話,平穩的臉色出現怒慍,頭一次,西門胤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該死及愚蠢——

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公主,不是什麼皇帝命宮女冒充而賞賜給他的禮物。

“宰相大人既見過母妃,母妃生得何貌?”她好想知道。

每次這麼問父皇,父皇總會歎氣,久而久之感受到父皇對母妃的思念,她也就不再問了。

“德妃娘娘與公主的相貌極為相似,恬靜娉婷,更備有淑德之才。”

“是這樣嗎?”她很想看看自己,看看父皇、看看菡萏和綠萼……也看看西門胤。

她言語中的愁緒,震撼了西門胤,心裏瞬間有股強烈的想望,想替她抹去這分失落、想讓她看見這世界。

“請公主自己明延諸神醫之事。”西門胤轉移話題,不願見她落寞。

李淨嵐沒有察覺西門胤的用意,只以為他著急於柳絮的病情,痛極過後的心,好像已經漸漸沒有知覺了。

“可大家都知,奚燁不醫富貴之人哪!”柳公甫一臉擔憂。

“神醫願意見我,由我請求他醫治柳姑娘,應無大礙。”李淨嵐深信。

“你那麼有把握?”她又要替別人求情,而且這回求的是一個男人!西門胤很不是滋味。

“我和他之間有約定,他答應過我的。”

約定?李淨嵐與奚燁之間的熟絡,讓西門胤的臉色轉成不屑,妒意直冒。

柳公甫原本還以為身為西門胤之妻的李淨嵐,會因柳絮和柳若生得極像,而顧忌柳絮在西門胤心中的地位,沒想到李淨嵐仍是對柳絮施以援手。

再看看西門胤橫眉吃醋的樣子,柳公甫總算放下一百顆心。

西門胤在若兒死後,性情丕變,變得陰沉易怒,他不是不知道。

愛上李淨嵐,對西門胤來說是好的,他倒寧願這位曾經是他賢媚的出色男人,能忘懷若兒的死,重新去愛人……

果真,神醫奚燁因李淨嵐一句話,從江南來到長安。

西門府裏沒見過奚燁的人,都被他年輕俊秀的外貌所震懾,妙手回春的神醫,竟會是如此英挺的男人,而非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叟!

不過,他雖親自來到長安,卻提出暫住在西門府的要求,不住病人所在之處,只因李淨嵐就住在西門府。

這樣的要求令不少人匪夷所思,尤其是西門胤。

在他親眼看見自己的妻子與奚燁這個複美儒雅的男人,彼此之間熟識熱絡,他眼紅地想將奚燁千刀萬剮——

奚燁這該死的傢伙,竟然想碰她的手!

“許久未見,聽說嵐妹子成親了,近來可好?”美如冠玉的奚燁揚著俊逸的笑容,一到達西門府大廳,不理會任何人,直接走向迎接他的李淨嵐,執起她的柔荑。

居然叫得這麼親熱沒想到奚燁會如此逾禮,繃著臉的西門胤,只來得及從奚燁手中拉回李淨嵐的小手,緊握不放。

“我的妻子很好,不勞奚大夫費心。”

李淨嵐也沒想到,西門胤竟會表現出一副佔有欲極強的樣子,她感覺自己被握住的手心和臉蛋正在微微發熱。尤其他說,她是他的妻……她沒聽錯嗎?

李淨嵐幾乎愣住了。

“草民只想把把脈罷了。”相較於西門胤的醋意橫生,氣定神閑的奚燁倒是適意多了。

“不用。”西門胤直接否決,一點機會也不給。

“真的不用?”奚燁興味極了,挑釁地對上西門胤的眼。

普通人就算無病無痛,也會忍不住把手伸出來,求他診視他們的脈象。因為他是神醫嘛!並非每個人都有好運遇到他。

“你找死?”西門胤咬牙。奚燁一介布衣,竟敢不把他放在眼裏!

李淨嵐聽情況不對,連忙打圍場,“奚大夫,淨嵐很好,不需要看診,能否請你馬上走一趟宰相府,為宰相之女柳絮——”

“不是說好了,別叫我奚大夫?嗯?”奚燁打斷她的話,傾身靠近她,瀟灑一笑,一點也不在意殺氣騰騰的西門胤。

“奚……大哥。”李淨嵐沒忘記,她答應過奚燁,在他尚無法治好她雙眼前,都不准叫他神醫或大夫。

她是第一個讓奚燁有遺憾的病患。

奚大哥?一旁的西門胤聽了,妒火霎時燃到最高點,要不是確定李淨嵐的身子確實為他所有,他幾乎以為他們有所曖昧。

抑或是,李淨嵐和奚燁曾經有過一段情?!

奚燁瞥了眼臉色一青一白的西門胤。

同為男人,他大約能猜到西門胤的想法,看樣子西門胤相當在意李淨嵐;但是李淨嵐眉間比往昔更加深鎖哀愁,所為何來?奚燁不禁懷疑。

“奚大哥,嵐有個不情之請,又會讓你破例——”

“噓……別提其他的,我現在只想看看你的雙眼。”奚燁對西門胤的殺人眼光視而不見,人命關天也成小事,自顧自執起李淨嵐另一手,微笑把起脈來。

不一會兒,奚燁臉上的笑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皺眉與思忖。

這次,西門胤沒有搶回妻子的手,一顆心反而隨著奚燁的表情上下起伏。

“我的眼睛,再看還是一樣……奚大哥別浪費心神了,不如去看柳姑娘。”李淨嵐大概是聽出周遭凝滯的氛圍,習慣性低下頭。

“嵐,就算結果還是一樣,我也不會放棄。”奚燁抬起她的下頜,溫柔地說道,決定在西門胤的黑瞳噴火前,抽回自己的手,安分扮演醫者的角色。

要不是西門胤拼命克制自己的拳頭,念在奚燁是解救柳絮的關鍵人物,奚燁早已經在地上躺平了。

奚燁慎重地察看她的雙眼,最後了然微笑。

“嵐妹子的要求,我怎會忍心拒絕?這樣吧,我這就去一趟宰相府,再回來與嵐妹子?舊。”“淨嵐謝過奚大哥!”李淨嵐感激地笑了。

西門胤凝視李淨嵐欣慰的小臉,霎時被她的純良感動。

感動,好像曾經很熟悉,又似陌生得可怕。

有多久的時間,他不曾以“真心”活著?三年了吧。

“世子大人,恕草民斗膽進言。”奚燁噙著笑容,轉而向西門胤建議。“觀世子大人面相,得知肝火恐有逼心脾之虞,此費生之道在於不動肝火,平心靜氣。這樣吧,世子大人是否介意由草民替您把脈,好找出體內燥火之源?”

西門胤挑眉。

斗膽?分明是膽大包天,竟敢暗貶他暴躁易怒!

“沒有這個必要。”西門胤霸道地摟緊李淨嵐的纖腰,臭著臉離開大廳。

“你跟那傢伙是什麼關係?”

相偕來到主苑庭中,西門胤忍不住問出從奚燁出現時,就卡在他心中的疑惑,像根主刺哽在喉嚨裏,不吐出來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誰?”

李淨嵐側頭問,一時之間,還沒弄清楚西門胤與奚燁之間的暗潮洶湧。

“奚、燁。”西門胤暗暗咬牙。

“五年前,父皇為我延請半隱居于南方的奚大夫入宮,奚大夫拒絕,父皇便趁一次微服出巡的機會,帶著我去找奚大夫。

他不醫富貴之人,是眾所皆知的事,父皇以違抗皇命的死罪威脅奚大夫替我醫治,奚大夫寧死不屈。後來不知為何,奚大夫便答應醫治我的雙眼。”這一點,倒是李淨嵐從未想透的。

聽她稱奚燁為奚大夫,西門胤總算稍稍平衡了些,但奚燁對李淨嵐的好,仍舊讓他耿耿於懷。

“神醫?哼!答應醫你卻沒醫好,我看他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西門胤頗不以為然。

李淨嵐黯然,輕咬下唇,“……所以,我才請奚大夫把心神放在柳姑娘身上,別浪費在我身上。”見她落寞,西門胤發覺自己又不經意傷了她的心,暗在心中低斥。

“我……”他到底在說什麼!不是已經承認她不過是無辜的嗎?竟然忍心任自己再犯錯誤,該死的他!

“如果柳姑娘能因此病癒,這樣一來,誰都不會痛苦、不會有遺憾了。”她釋然一笑,真心期盼上天別再讓西門胤痛苦一次。

“淨嵐,謝謝你。”這回,西門胤毫無芥蒂,誠懇道謝,是替柳絮,也是替他自己。

李淨嵐輕愣。這是他第一次柔聲喚她……

怔愣過後,愁緒卻默默湧上心頭——因為事關柳絮,他才如此嗎?

“我可不可以……‘看’你?”

突然,她好想“看”他現在的表情是什麼樣子,一定是如釋重負的吧?

“你想看我?”一種莫名的喜悅打動了他。

“嗯,用我的手‘看’。”對自己突如其來的要求,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西門胤沒有回應,李淨嵐霎時只覺得羞窘萬分。

“是我的要求大過分了,對不——”

她話還沒說完,一雙柔荑便被他握起,讓她的手心貼在他臉上。

李淨嵐嚇了一跳,不習慣地想收回手,卻被他牢牢握住,由他帶領她摩挲著他的臉。

“這是我的額……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我的臉頰……我的唇。”

西門胤緩緩引領她梭巡自己的面容,最後徘徊在他的薄唇上。

在他的帶領下,李淨嵐幾乎失神。

他有一對和父親有些相似的俊朗濃眉、高挺鼻樑,以及和女人完全不一樣的剛毅線條,一定是桀騖不馴的吧……他就是西門胤,她的夫君。

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就如他說過的,她的確配不上他。

“請你休妻,讓我回宮,好嗎?”

“不可能!”仿佛碰上燙手山芋,西門胤粗魯地甩開她的手,見她強忍心酸的小臉,不陌生的憐惜又湧上心頭,但他仍無法解釋它……只是悶聲盯著眼前的人兒,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我——”

李淨嵐才說三個字,就被西門胤一把納入堅實的懷中,他收緊雙臂,緊緊摟住她嬌纖的身軀。

蟄伏的情焰早已在不知不覺中點燃,被她堅強的小臉據得更加旺盛,他低聲壓抑道:“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除了我身邊,你哪里也不能去。”

李淨嵐動容了,真真實實的激昂試圖衝破難掩的情意,她卻只能緊閉雙眼,告訴自己努力阻擋。

“我有資格愛你嗎?”她有資格奢求他的愛嗎?

西門胤未發一語,每每見她自卑、見她失落,心中對她的憐惜,與對柳若的悔恨,便會兩相拉鋸著。

他同時也發現,自己對纖弱中帶有堅毅的她,已經出現了另一種情緒……

西門胤的沉默讓李淨嵐驀然懂了。

奢求,真的好難、好難……

第十章

宰相府

“呃……”病榻上的女子揪著胸口,吐出好幾次暗紅的血,發出痛苦申吟。

主子如此虛弱,床邊的小清都紅了眼眶,只能隨侍在一旁。

柳公甫看了更是心痛難當,撇開臉,滿歲月刻痕的眼眶也泛出濕意。

西門胤則是一句話都不說,立在一旁,沉鬱的神色中看不出他任何心思。

“奚大哥,柳小姐的情況如何?”聽見難受的嘔吐和申吟,李淨嵐擔憂地問。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都沒人發出聲音呢?

只有奚燁依然氣定神間,坐在太師椅上啜茗品茶。

“這茶的味道還真難說明白,但要是不說出來,你們大概也很難體會我唇齒間的感受。”他若有所指。

“奚大哥!”李淨嵐著急喊道。

人命關天的節骨眼,奚大哥怎麼還有心情喝茶?!”

奚燁笑了笑,眼光對上西門胤,眼中是旁人看不出來的認真,除了西門胤。

“柳絮、淨嵐,我只醫其中一人。”他這話是對著西門胤說的,不過在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包括柳絮。

柳公甫不忍見女兒遭受病魔摧殘,但也隱約瞭解李淨嵐對西門胤的重要性,更明白奚燁提出來的選擇是針對誰,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後,便離開女兒的寢房。

西門胤的臉色有了微慍,惡狠狠地瞪向奚燁,他出了一個難題給他。

“爹、胤大哥……”柳絮的神智是清晰的,看出父親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幾歲、痛苦不亞於她;也察覺到西門胤的掙扎,一股悔恨令她忍不住鼻酸。

柳絮動了動乾澀的唇瓣,轉頭面向床內側的牆壁,虛弱開口:“你們出去。”

“小姐……”

“都出去。”柳絮堅持。

“柳姑娘需要多歇息,我們都出去吧。”奚燁率先起身走出房間。

“李淨嵐,你留下。”柳絮依然面向內壁。

西門胤定定地看著一臉疑惑的李淨嵐,又看了眼蒼憔白悴的柳絮,最後也邁開步伐離去。

“小姐,小清就在外頭守著。”小清明白柳絮的性子,只好由著主子。

一干人等走後,李淨嵐率先打破兩人之間的僵局。

“你有個盡忠的侍女。”在這點上,她和柳絮都算很幸運。

也因為這樣,柳絮發現自己實在太不知足了,從未發現身邊人的好,等到生命將盡時,才知道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不懂珍惜、自以為是。

但後悔也來不及了吧!

“讓奚燁醫治你的雙眼吧。”柳絮盯著內壁,霎時瞭解,她能擁有一雙正常的眼睛,已經比失明的李淨嵐幸福太多了。

“不是的,他是來救你的!”李淨嵐搖頭辯駁。

“你不知道,我娘與柳若姐姐都死于心病,就算奚燁這回救得了我,以後呢?萬一我又發病,你以為他能破例幾次?”

李淨嵐啞然,她的確不能確定奚燁能為她破例幾次。

“奚大哥能把你醫好的,他是神醫呀——”

“那胤大哥怎麼辦?你要胤大哥一輩子面對失明的你嗎?”

柳絮用盡力氣斥責,無聲的眼淚卻滴落在繡花枕上。

旁人都感覺得出來,胤大哥要是不在意李淨嵐,就會把她當作隱形人,不聞不問,連看都不看一眼。

但事實並非如此,雖然他總以冷言冷語對待李淨嵐,她仍然看得出他眼中的壓抑,一種無奈又想逃避的壓抑,從他三番兩次拋下她時,她就看出來了。

“西門胤有你,比有我快樂。”李淨嵐垂頭低語。她怎麼還會失望呢?

“那只是因為我同柳若生得一模一樣,有我,胤大哥或許能快樂,但都不是因為‘我’,我也不想當柳苦的替身。”她終究輸了,先輸給柳若,再輸給李淨嵐,最後輸給真實的自己,是她該放棄的時候了。

李淨嵐沉默了半晌才開口:“失明,的確讓我失去很多,但我至少不受病痛折磨,就這樣過完一生,對我也毫無差別了。我怎能眼睜睜任年邁的柳大人再失去一個女兒?我又怎能任西門胤再痛苦一回?”

柳絮轉過頭來,看見李淨嵐臉上的堅定,視線又因濕意而模糊了。

“你是個笨蛋……”

一前一後走出柳絮房間的奚燁與西門胤,各有心思。

“世子需要幾日考慮時間?我可以等。”奚燁停住腳步,笑看西門胤。

該死!這傢伙能等,絮兒能等嗎?

西門胤揪起奚燁的衣襟,爆出咆哮,“你不能兩個都醫嗎?”

“可以,除非嵐回宮,我不會在西門府替淨嵐醫治。”他給了西門胤一點轉圈的餘地。

“你確定你有本事治好她?”西門胤挑眉,對奚燁的能力存疑。

“當年沒有,現在有。”他看得出來李淨嵐哭過,如此一來她就有希望治癒。

就算被人揪著,奚燁仍舊一派自若,他的言行更讓西門胤惱火。

“你到底意欲為何?”西門胤咬牙。

“醫治柳姑娘,是我替淨嵐做的,若世子選擇醫治柳姑娘,我無話可說,必定照做。兩人都醫,也不是不可,不過只要是我額外出手的,都有條件。”

西門胤眯眼,對於奚燁口中的“條件”感到危機。

“世子是聰明人,想必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她是我的妻子。”西門胤也直指自己的堅持,不再逃避。

他明白自己對柳絮的感情像妹妹,看到柳絮就好像看到柳若還活著,但絕沒有對柳若的感情。他的確愛過柳若,才會對柳若的死感到痛不欲生;也以為自己此生的情愛早已隨著柳若,而埋入墳墓之中,終生不再愛人。

李淨嵐卻在這時闖入他的生命,對她,不可遏止的矛盾與憐惜,讓兩人都傷痕累累……他承認,他愛上她了。

“她在這裏並不快樂,而我能給她在這裏得不到或失去的一切。”奚燁說得很明白他要李淨嵐。“她不會跟你走!”說這話的同時,西門胤眼光閃爍,第一次嘗到不確定的滋味,甚至連自己都不相信。

在他做過那麼多傷害她的事後,他還能那麼斬釘截鐵嗎?

“她一旦能見光明,絕不會對我失望的。”奚燁相當自信自己俊美的容貌。

西門胤狠狠瞪著一臉討打的奚燁,最後放開他的衣襟。

“為什麼破例醫她?”

“她美,就這個原因。你信嗎?”幾不可辨的認真在奚燁眼底一閃而逝。他這次為李淨嵐所做的,足夠彌補他五年前的遺憾了吧。

“請你醫治她們兩人。”西門胤朝奚燁頷首,矜淡的言語中了無冷戾,只剩椎心。

只要她能重見光明,也就夠了……

*******************

半年後

已是繁花盛開的時節,寅夜中,陣陣薰風飄散淡淡清香。

夜深人靜,該是好夢入睡的時刻,西門府主苑中,一盞銀燭未熄,伴著偶爾傳出的單箏音。

西門胤一手撫著,李淨嵐努力修復那把曾被他斷弦的琴,腦中回想起她臨走前的一切。

“我不知道這把琴對你的意義這麼大,我只能盡力修好它,把它還給你。”在菡萏和綠萼的協助下,李淨嵐抱著琴,交給西門胤。

西門胤沉默不語,接過琴放在一邊。

“嵐妹子,咱們回宮吧。”奚燁滿臉笑意。

“回宮?”

“是呀!世子讓你回宮,這樣我就能專心醫治你的雙眼。之後,就算我的醫術仍舊不精,我也希望你能跟我一道回江南,我願意照顧你一輩子。”

奚燁故意把最後一句放慢、放大聲,果真如他預期中的,看到西門胤嘴邊因咬牙而青筋顯露的神色。

李淨嵐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仿佛停止,時間也跟著停下,惟有西門胤殘忍的決定掏挖著她的心頭肉。

“你趕我走?”她對著西門胤淡問。

“不正好稱了你的意?”

“我哪也不能去,你說過的,不是嗎?”那日讓她動容的擁抱,都是假的?

西門胤緊眠著她淒切的絕顏,他怎麼忍心再傷害她!

“這樣對你最好。”

“……你錯了。”

李淨嵐只留下這三字,帶著絕望回到皇宮……

她的心痛,他看在眼裏,卻強迫自己視而不見。

早在聽到她問那句“我有資格愛你嗎”的告白,他對她的愛憐已無可阻止,但他卻該死的遲遲不肯敞開心胸,承認自己是愛她的!

西門胤緊緊閉目,倒入椅背中,眉宇間的深痕是抹不平的黯然,也是深刻的依戀。

日落月升,月沉日起,多少個日子了,仍揮不去心上的失落。

他真的錯了嗎?

*******************

長熙小築

“公主,夜深了,菡萏侍候您歇下吧。”菡萏輕手輕腳走近強畢一曲的主子。

“綠萼睡了?”李淨嵐問,唇邊的微笑如窗外夜風般恬柔。

回到皇宮,李淨嵐一反在西門府的愁雲慘霧,臉上的笑容多了。

其實,菡萏和綠萼都知道,她的笑容底下埋藏著傷口,只要一去挖開,便是血淋淋。

就連皇帝對她回宮的舉動也有所疑惑,每每問她,她都不想多說,但臉上刻意隱藏的落寞騙不了精明睿智的皇帝,皇帝也只好避而不談,免得徒增她的憂愁,靜觀其變了。

“是呀,和小球兒一起打起盹來了。”看著趴在桌上,頭靠頭睡著的綠萼和小貓,菡萏的臉上也滿是笑意。

這不能怪綠萼和小球兒貪睡不給面子,實在是因為公主的琴藝直比天上仙樂,讓人聽著聽著就不禁沉迷了,嚴重的就像綠萼和小球兒這樣,睡著了!

雖然她們沒聽過什麼天上仙樂,但應該相去不遠了!

“都去歇息吧,不用陪我了。”李淨嵐起身走向四周繞了薄紗香帳的床榻。

菡萏見狀馬上攙扶著主子。

“公主,當心點!”現在的公主可不能有任何一丁點閃失!

李淨嵐帶著笑意輕歎:“唉!你怎麼還是——”

“公主還是公主呀,菡萏侍候公主,沒什麼不對,奴婢這就服侍您更衣。”菡萏理直氣壯,隨後調皮地吐吐舌。

“叫醒綠萼,快去歇著吧。”退下外衣後,李淨嵐躺入床內,讓菡萏為她放下紗帳。

“是。小娃兒乖乖睡唷,菡萏也要回房去睡了。”放下雪白紗帳前,菡萏蹲下身對著李淨嵐的腹部煞有其事地說完,細心的她再巡了一遍寢房周遭,才放心走到桌邊抱起小貓、搖醒綠萼。

“綠萼醒醒!咱們回房睡了。”

“嗯?哦,好……”綠萼半眯著迷睡眼,半夢半醒地跟著菡萏離開,回到隔壁寢房。

李淨嵐合上雙眼,每夜臨睡前,都會再次回想起記憶中,她“看”到的那張深深刻畫在腦海裏的容貌,然後輕撫著隆起的腹部,柔聲說道:

“孩子,這就是爹,你要努力記得……”

立在床榻前的西門胤,發現自己撩開紗帳的手是顫抖的,像是分隔了幾百年,深如黑潭的黑瞳一瞬也不瞬地,緊盯榻上人兒側睡的嬌顏,還有薄絲被下……圓突的肚子!

她……懷孕了?!

幾乎入睡的李淨嵐,隱隱約約中,似乎感覺到一道視線直定在她身上,還來不及思索,就被臉上溫熱的觸感驚醒,她倏地睜開眼——

西門胤見她轉醒,原本輕撫她臉蛋的大手,轉而掩住她的小嘴,不讓她發出驚叫聲。

他看著兩名婢女走後,確定她睡了,才偷偷潛進來,沒想到她並沒有熟睡,他只好出此下策,卻讓她受到驚嚇。

李淨嵐雙眼圓睜,此時,比起有人闖入她寢房的驚恐,更教她心悸的是無可抑制的震撼,積蓄了好久、好滿的淚水!

她怎麼哭了?!

他多少次想闖入她深居之處,但只要思及她也許早已不在京城、早已與奚燁雙宿雙飛,便會心痛得無法移動腳步半分。

半年了,對她的思念不減反增,相思至深至苦,最後哪管這裏是戒備森嚴的宮廷!就算硬板也要闖入她曾經住的地方。

現下如願看到她了,迎接他的,卻是仿佛狠狠鞭笞他的眼淚。

“該死……不要哭!”西門胤放掉捂住她小嘴的手,以指腹抹去她的淚花,啞聲輕斥,聲音飽含著濃濃的不舍。

“胤……真的是你……”管不住哽咽,李淨嵐吸著漸漸發紅的鼻子,薄如蟬翼的眼皮也轉為惹人疼惜的紅。

他的氣味、他的聲音,她永遠忘不了……

“天殺的!別哭了。”不顧一切,西門胤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她的淚是他的致命傷,永遠都是。

“為什麼現在才來看我?”埋在他溫暖的懷抱裏,她總算感受到他不再壓抑的深情。

宛如碰了不該碰的東西,西門胤猛地放開她,走出紗帳之外。

“你又要走?又要笑我自不量力、說我沒有資格?”紗帳裏頭的李淨嵐,必須捂起自己的口,才能阻止自己痛哭失聲。

要是公主認為的,都對。”西門胤逼自己狠下心。

她都有了奚燁的孩子了,他又何必杵在這裏破壞別人的姻緣?

“那我認為……”對他的疏遠,李淨嵐忍不住哽咽出聲。“你在乎我,這也對嗎?”

聽到她濃濃的哽咽,西門胤的心仿佛被狠狠揪緊,無法動彈。

他多麼想轉身將她摟在懷裏替她抹去眼淚,可是他不能!他沒忘記她已經不再是他的了!

“柳絮好嗎?你好嗎?”

知道他沒走,睜著淚眼,她問出一直擱在心上的問題。

“柳絮完全康復,上個月嫁給求親的中書大人之子;而我,再好不過了。”西門胤在心底暗諷。好就好在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心痛的滋味,這一點,他贏過別人!

“你們——”沒有在一起?

“微臣也恭喜公主……有了孩子。”她不願生養他的子嗣,卻願意替奚燁生孩子,是他該死心的時候了。

聽著地平靜無波的話語,李淨嵐默然了。

她能放心懷他的子嗣,他不開心?他終於來看她,不是因為在乎她?這一切!抑或又是她在自作多情?

她的無言,讓西門胤的心再度被撕扯一回,他強迫自己表現得無所謂些。

“夜裏別點燈,免得又發成災害。 公主必須顧及,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我想點著燈,因為我怕醒來後,看見夜裏一片漆黑,會以為又得活在永無止盡的黑暗裏……”

直到看見光明,她才開始害怕黑暗,害怕她的雙眼能看見,只是個夢。

“你說什麼?!”他倏地轉身,忘了該有的尊稱。

“我說,我害怕再度失去光明。”掀開紗帳,坐在床沿的她,從迷的視線中努力看著一臉驚喜錯愕的西門胤。

“你看得見?!你看得見我?!”他沖到床畔,蹲踞在她面前。

她微笑點頭,映照在她臉龐上的燭光,襯得她異加清豔絕美。

“這是你的額……你的眉……你的眼……你的鼻……你的臉頰……你的唇。”

李淨嵐纖細的指尖準確無誤地遊移過他的臉,最後停駐在他好看的薄唇上。

他真的很出色,就像她一直以為的那樣。

“嵐……這是多少?”西門胤抓住她的手,不敢置信地在她眼前,以手比出一個數字。

“三。”

愣愣定了半晌,西門胤激動得將她納入雙臂中,“你看得見了……”

“嗯,可是還有些模糊。”靠在他偉岸的胸膛,李淨嵐的感動不亞於他。“我的眼疾是天生的,能治癒已算是相當幸運,奚大夫說,我會慢慢進步。”

奚大夫這三個字,正好提醒了西門胤,他不該再逾矩。

此時也有個疑惑纏繞著他——該死的奚燁人呢?怎麼會放她獨自一人睡著?

“由奚燁來照顧你,你真的過得比較好,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他決定放手了,起身要走。

“沒有。”她的否認喚住了他的腳步。

李淨嵐來到他面前,現在的她,能自信地迎視他的目光。

“半年前,你先是趕我走,現在還要把我推給別人?”

“你?!”

“我愛你,你呢?”第一次,她勇敢表明自己的心情,他會不會取笑她?

經過這些時日,李淨嵐漸漸想清楚了。

她相信西門胤是在乎她的,在乎到願意讓她回宮接受治療,而非獨占她的人。

再一次,她又感受到他不說出口的溫柔,對他的思念,一日比一日加深……理所當然的,她是他拜堂的結娶妻啊!

“不可以……”西門胤退了一步,內心在掙扎。

“為什麼不?那你何必來看我?何必給了我希望,又狠狠摧毀它?”她以手背擦去不爭氣的眼淚。“只要知道你過得很好,這就夠了。”他低啞嘶語。

“你知道我過得很好?肚裏的孩子初期很不穩定,我害善了四個月、吃什麼吐什麼、躺在床上不能下床,你真的認為我過得很好?”

為了孩子,受這些苦她都心甘情願,但只要一想到他和柳絮幸福地相依相偎,她的心比身子更難受呀!

“奚燁沒有好好照顧你?那個不負責任的該死傢伙在哪!”心疼之餘,西門胤憤憤捏拳,只想揪出奚燁痛扁一頓。

“奚大夫沒有責任必須照顧我,他早在半年前回江南了。”

“他要了你,卻又丟下你?”西門胤想殺到江南去。

“奚大夫並沒有……你以為我跟了奚大夫。”李淨嵐小臉漲紅,總算明白他們根本是在雞同鴨講。

難道不是?西門胤向來堅定不摧的意念,瞬間崩潰。

“我肚裏的孩子已經七個月了。”她瞅著地,悶聲說道。

七個月……怎麼算都是她在他身邊時有的!西門胤的狼狽轉為狂喜。

“嵐兒!”

“西門胤,你是個可惡的大笨蛋!”李淨嵐轉過身!揉去眼眶周圍不斷湧出的淚水,她從未覺得如此委屈過!

小娘子生氣了,以眼淚指控他的罪行,西門胤一慌,急急繞到她面前,手腳不知該擺哪里。

他索性俯首吻住思念至極的柔荑唇瓣,傾注所有再也不想隱藏的愛戀,真摯而深情。

在他有力的懷抱和堅定的吻中,李淨嵐閉眼領受他的愛意。

這個霸道的男人呵,是曾令她絕望的冷情郎君……

“失去你,我才知道我已經不能沒有你,我好想你……”烙下了吻,那段紊亂失序、牽腸掛肚的日子,他發誓不要再過。

“我還能回西門府嗎?”

“當然要回西門府!等你雙眼完全看得清楚時,我馬上帶你到市集、到西域、到大漠,看遍——”

她伸出柔竟捂住他的口,甜甜一笑。

“只要此生能相伴,花一輩子的時間看都無妨。”

“嵐兒,我愛你……”他的唇遊移到她甜美的頸項,大手輕輕拆卸她的單衣,膜拜她柔滑似水的肌膚。

“誰!竟敢大膽擅闖公主的寢宮,不要命了是不是!”一陣大呼小叫闖進寢房的,是點著燈、提著裙,匆匆撞開門的菡萏和綠萼。

菡萏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見公主房裏有男人的聲音及公主的哭聲,來不及細想,連忙搖醒綠萼,兩人連鞋都沒穿就沖到隔壁。

又是這兩個不會看時機的笨丫頭!

“誰准你們進來的?”西門胤冷冷拉下臉,側身遮住妻子白皙無瑕的嬌軀,李淨嵐則是羞得埋入丈夫的胸膛。

“我建議你趕快把她們嫁出去。”免得老是礙事!

熟悉的斥聲讓菡萏和綠萼定睛一看,沒錯過養眼的一幕——

“啊?奴婢、奴婢這就退下……”臉蛋又是一陣酡紅,她們趕緊退出寢房,體貼地關上門。

“菡萏?”站在房門外的綠萼,不曉得為什麼,覺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這?”菡萏也愣住了。

“駙、馬、爺?!”她們異口同聲,充滿震驚。

綠萼連忙又要推開門,及時被菡萏阻止。

“綠萼,你做啥?”

“進去告訴公主,駙馬爺來看她了呀!”

“駙馬爺人不就在裏面了!”菡萏沒好氣地說。

“咦?對哦……呵呵。”綠萼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走吧,我們回房去補眠。”菡萏提議。嗯,站在這兒……不大好。

“菡萏,你覺得駙馬爺這次會不會再惹公主傷心?哈嗯——”綠萼走著走著,睡意又襲來,很不文雅地打了個大呵欠。

“應該不會了吧!”菡萏微笑。

她確定自己看到駙馬爺臉上的笑意和小心翼翼的珍惜,公主總算苦盡甘來,一顆真心終於有所回報。

只要有心,上天還是會有公平的時候。

天際繁星點點,高掛一輪明月,月圓人團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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