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於九天14 詭奇之局 by 風弄

  簡介:
  與同國相隔一個海峽的國家單林,正是盛產「雙亮沙」的地方。
  而在同國探查消息的子岩,為了替鳳鳴處理雙亮沙航線的問題,不惜以身試險,
  卻發現在單林海峽中出沒的海盜,竟隱隱有其背後主導者,而且,似乎還不是陌生人!
  那個驕傲霸道,不擇手段,不可忍受別人的輕忽,而且睚眥必報的人,
  他不可能忘記自己曾經刺傷他的右肩。不管怎樣,子岩無所畏懼。
但子岩卻萬萬猜想不到,那海盜王子的心思,豈是這麼簡單……
  答應杜風要送給長柳公主的文蘭還未到,鳳鳴卻已經要深入同國--
  一個謠傳他是策劃謀殺同國君主慶離兇手的國家。
  誰知才剛剛踏上同國陸地,赫然便見與同國太子王位相爭的王叔慶彰親自接風!
  而且,態度還那麼「親切」……?



01
東凡都城,平昔。

對於烈中流而言,再次踏足平昔,就如再次踏足一個以為永遠不會遺忘的夢。

夢境,如此真實。

世事並非總是如棋,黑白分明,非是即非。就如平昔,如王宮中那曾經威嚴悚人而今大門緊閉的天地宮,誰能說清那到底是一個噩夢,還是一個美夢?

烈中流手持容恬的密令到達平昔後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重啟天地宮的大門。這棟留給他沉重回憶的宮殿陰森依然,彷佛還能隱隱聽見祭師們毫無生氣的誦讀聲。但澄淨碧藍的天地湖,已經不在。

澄淨如天地湖的鹿丹,也已經不在。

毀滅天地湖的是鳴王。毀滅鹿丹的,又是誰呢?

久久矗立在湖水不復美麗的天地湖前,烈中流目視偌大石宮的盡頭,黯然無言。

「中流,我在天地宮前的臺階上,遇見了一個人。」

他還記得那天。

鹿丹從冰冷的石階上走回同樣冰冷的小房,對他說的那句話。

淡淡的,輕輕的,一句話。

鹿丹總是不動聲色,他的美,也是一種不動聲色的美,很少人可以猜到他在想什麼,很多人想知道,這樣美麗的人,如果微笑的話,會美成什麼樣子。可惜他很少笑,連和他在天地宮的小房裡同住一年的烈中流也很少看見他的笑容。

那天鹿丹回來,對他說那句話的時候,同樣也是不動聲色。

但烈中流知道,他遇上了一個人。

鹿丹的語氣那麼淡,短短一句話,說得如此漫不經心,宛如被禁閉在天地宮中窮極無聊的喃喃自語,但烈中流渾身上下的神經,卻敏感地陡然扯直。

從那一刻起,烈中流每看鹿丹一眼,都被一股巨大的悲哀狠狠包裹。

他已經預見了鹿丹的將來,就如鹿丹,預見了東凡的命運。

他的好友是天生的戰士,鹿丹的人生就如一場永恆不止的戰役,他會為他遇上的人付出一切,直到死亡。

不死不休,這是鹿丹的命運。

也是,鹿丹的愛情。

鹿丹,鹿丹,你知道烈中流在為你流淚嗎?站在天地湖前,烈中流暢快地讓眼淚滑下臉龐,獨自祭奠他逝去的好友。

鹿丹被東凡王儲印用王令從天地宮調離的那一天,曾經在小房中對他說,「中流,區區的天地宮關不住你,等我的好消息。總有一天,我要毀了天地宮,到那時,不管你在哪裡,答應我一定要回來,為我做個見證。」

鹿丹成為東凡國師後不久,被作為人質關押在天地宮長達一年的烈中流,被悄無聲息地釋放。

回憶太多,令人痛恨的清晰。

烈中流低頭,看著自己的眼淚滴入腳下的湖泊。

天地宮已經被毀,東凡落入容恬手中,名存實亡,而鹿丹一心一意保護的儲印,也已化為白骨。

俱往矣。

烈中流仰面長嘆,終於舉袖抹幹沾滿兩頰的淚水,動作毅然而極慢,彷佛要借此把所有的往事和悲痛一抹而盡。

在天地湖前默立了一天一夜後,他終於從天地宮緩緩步出,出現在大門外眾人焦慮不安的視野中。

「丞相出來了!」

「丞相。」

高文池點頭道,「正是。單林的大王和王子,還有幾個重要的權臣都略有提及。不過單林地處海外,中間又隔著個海盜出沒頻繁的單林海峽,消息難以互通,要知道單林的情況很難。鹿丹國師撰寫的十二卷評論中,單林這一卷是最薄的。」

「回去之後,文池立即把單林那一卷找出來給我,越快越好。」

高文池微微詫異。

烈中流溫和地看著他,「文池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哦,不是。」高文池笑著請教,「我本來猜想丞相要我拿的,若不是有關東凡的卷冊,就應該是西雷的,沒想到竟是單林。恕屬下好奇心旺盛,十二國中,丞相為什麼單單對一個遠在海外的單林最感興趣呢?」

烈中流認真傾聽了他的問題,露出微笑,一派從容自若的輕鬆灑脫地分析道,「西雷的局勢,有誰比大王更清楚呢?這方面,我們自己資源豐富,不必急於參考鹿丹的意見。至於東凡,鹿丹曾為東凡國師,他的意見必定中肯切中要害。可惜自天花瘟疫之後,東凡重臣尤其是大將有的病死,有的重傷,大王也換了人,東凡權貴和所掌握的勢力已經與從前大不相同,鹿丹的評論針對從前舊人,作用大減,只能做個臨時參考,也不用急在一時。」

這個被容恬親自拜為丞相的男人,除天生具有瀟灑從容的氣度外,也深懂馭人之術。面對這些跟隨容恬多年,如今被安插在東凡獨當一面的親信,採用平易近人,實言相告的溝通方式,毫無高高在上,無從猜測的陌生距離,使眾人大生好感,以後一起工作的阻力頓時減到最低。

如果說容恬懂得駕馭人心是出自天性,那麼烈中流就是一個從後天學習中經過無數探討研究,錘煉出高深用人造詣的典範。

與此刻的他相比,那個裝瘋賣傻、跳江尋死,夜中號啕大哭於越重城下的烈中流,才更接近他的本性。

鹿丹……

和鹿丹的一年相處,使他改變了很多,懂得了很多。

高文池也是聰明人,聽了烈中流的話,頓時領悟。確實,西雷和東凡這兩卷,目前參考價值都不大。

不過,烈中流對他的問題,實際上只回答了一半。

「可為什麼丞相會對單林的事格外留意呢?」高文池問。

烈中流目光移到他臉上,淡淡微笑。

高文池被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睛看得不自然起來,有些尷尬地問,「是不是屬下太多事了?」

「不。」烈中流笑容親切,語調溫和,「文池有鍥而不捨,喜歡追究到底的好習慣,我很高興。」誇獎了高文池一句後,才悠然答道,「十二國中,我獨挑單林的卷冊先看,是因為目前最令我擔心的,就是單林那個消息封閉的島國。」

掐指算算時間,若無意外,鳴王招搖過江的豪華船隊應該快進入同國了。

同國是和單林最接近的國家,中間僅隔了一道海峽。

按照蕭聖師將蕭家產業交給鳴王時所定下的條件,那個渾身上下充滿孩子氣,卻總能在危急時刻做出驚天動地大事的鳴王,將會不得不為了開拓雙亮沙航線,和單林權貴們,還有那些猖獗兇狠的海盜們,好好打打交道。

那一定是極有趣的事。

而且……

期待光芒從眼中流溢出的瞬間,烈中流不知忽然想到什麼,唇角詭異的吊起一個微笑後,似乎越想越樂,竟最終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高文池沒想過剛剛還一本正經,頗為莊重的丞相會如何之間發笑,前後判若兩人,疑惑地打量這烈中流,奇怪地問,「丞相想到什麼,為何忽然發笑?」

「我想到當鳴王進入同國時,將會送到我給他的大禮。他拆開禮物後,不知會有怎樣的表情。」

高文池不明所以,只能順著猜道,「丞相送給鳴王的禮物,當然對鳴王大有用處。鳴王一定會很高興和感激。」

「不一定大有用處。」烈中流笑得壞壞地,意味深長地道,「但我敢保證,鳴王的同國之旅,會因為這個變得更好玩。」



阿曼江中上游。

一隊氣勢恢弘的三層高大船,一字排開拋錨停駐在江上,即使在這個開闊的江面,也幾乎占去了四分之一的地方。若在狹小的江灣轉口,恐怕光一艘這樣的大船停駐,就能阻礙其他船隻的順暢通行。

平日要看見一艘這樣的大船並不容易,此刻,卻一次性就出現了五艘之多。

如此招搖的大船隊,任何人看一眼,只要他稍微對目前各國消息稍微靈通,就可以立即猜出這船隊的主人是誰。

誰?

除了那個天下聞名的,傳說中被西雷王幾乎寵到天上,傳說中無所不能,連離王若言都吃了他暗虧的西雷鳴王,還有誰呢?

烈中流一點也沒有猜錯,鳳鳴的船隊如無意外,確實到了應該進入同國國境的時候,再往上一百五十裡,恰好是同國和永殷邊境的交接點,一個屬於同國的名叫方敵的港口小城。

那將是鳳鳴眾人進入同國的第一站。

但,只是「如無意外」。

現在,卻剛好有至少兩個意外,迫使鳳鳴下令船隊暫時拋錨停止航行,順便讓大家欣賞一下阿曼江邊美麗動人的起伏山巒。

第一個意外,性質非常嚴肅。

「蕭家的情報明顯出了問題。現在我們只能信任我們自己的情報,在子岩的消息沒有返回之前,船隊不能貿然進入同國。」

這是容虎說的。

而且說得非常正確。

他們真的很有必要停下幾天,等待子岩的消息。

第二個意外,性質就非常浪漫了。

負責和老主人蕭縱,也就是鳳鳴那個脾氣惡劣的老爹保持聯繫的羅登,為鳳鳴帶回了令人沮喪的消息。

搖曳夫人帶著采鏘剛剛離開了原來的地方,現在變得愛孫如命的蕭縱也跟著急追而去。因此,鳳鳴索要文蘭的親筆信沒能按時遞到搖曳夫人手中。

鳳鳴聽了這個消息,把秋藍等幾個侍女找了過來,問,「怎麼辦?」

秋藍等當然眾口一詞,「聽鳴王做主。」三雙大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鳳鳴。

鳳鳴當即就做主了,「反正要等子岩,我們再接再厲,把文蘭弄到手再走。」

文蘭的事,可是他拍胸膛答應杜風搞定的,還許諾親自送到長柳公主手中。也不知道長柳公主有沒有接到這個消息,要是接到了,長柳公主八成一心等待著。萬一鳳鳴到了同國,又不小心見到長柳公主,那個命運不幸的憂傷公主問起文蘭的下落,叫鳳鳴怎麼回答?

光想想就知道那個場景會多麼丟臉。而且還辜負了杜風的信任。

鳳鳴可不想把這麼一件浪漫的事情給搞砸。

他再次下令,要羅登趕緊派人追查搖曳夫人到底把他的兒子拐到了哪個山溝去,再次送去索要文蘭的信,打算等文蘭送到後,萬事妥當後再行啟程。

對於在此停留,做事以安全為第一優先考慮的容虎當然全力贊成,三名大侍女只要能夠陪著鳳鳴,也絕無異議。

「眼看就要進入同國了,這個時候下令停船,洛寧那老小子不會又殺過來吧?」

最需要擔心的,當然是蕭家下屬們,尤其是洛寧等有影響力的蕭家人的反應。

面臨這個有可能爆發的危機,鳳鳴思前想後,提出了他的辦法。

「爭取洛雲?」容虎眼眶睜了睜,露出冷靜思索的表情,躊躇道,「如果有他幫忙,當然會很好。只是……這個人雖然這一向都對鳴王貼身保護,但對鳴王的態度,卻絕算不上恭敬。恐怕很難爭取。」

鳳鳴對洛雲的事卻一向自我感覺良好,笑道,「不試一下怎麼知道?最近他陪我練劍,雖然每次下手很重,不過我依稀可以察覺到他確實是存心逼我用功。對我有這番苦心,可見他心底不錯。」

他一邊說,站在他身後的侍女們大翻白眼。

洛雲和容恬、容虎、烈兒等不同,和鳴王動手從不知道「留情」兩個字怎麼寫,每次下手都重得要死,鳴王那被人愛憐猶來不及的身子在他看來,就和普通粗漢沒什麼兩樣。

偏偏鳴王被洛雲打出了倔性,居然這麼多天,天天拖著渾身傷和他對練,說是「我也不想讓自己屬下看扁了。」

出乎意料,容虎竟然贊同,「不錯,對練的時候洛雲確實很努力。他也很細心,發現鳴王轉身時容易下盤不穩,所以這幾天特意在練習時遊走在鳴王身邊。」

「你也這麼覺得?」鳳鳴道,「那麼就這麼決定了,秋藍,把洛雲找來。」

秋藍未說話,秋月搶道,「我剛才在甲板上看見他,我去找吧。」

轉身出來,正巧看見洛雲巡視完甲板,正往這邊走來。秋月朝他揚了揚手絹,洛雲徑直過來停下,「幹嘛?」

見到他冷冰冰的臉,秋月一股無名火升起,也把臉沉了下來,「什麼幹嘛?鳴王找你呢?跑哪裡去了?」

洛雲聽了,轉身朝裡面走。

秋月沒料到他說走就走,趕緊一把將他拉住,「哎,我話還沒說完呢。」

洛雲回頭瞪她一眼,俊臉黑中泛了一絲紅,動動唇,似要發火,卻又忍了下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盯得秋月一陣心悸。

秋月這才發覺扯著他袖子的動作大為曖昧,趕緊用力甩開,垂下頭半羞半惱道,「我可警告你,你進去之後,鳴王對你說話,你要恭敬一點,他是你們蕭家少主,將來……嗯……如果又……哎?我還沒說完呢!」

抬起頭,剛巧看見洛雲背影在門簾處一閃就沒了。秋月氣得連跺了兩下腳,只好追著進去了。

洛雲進門就問,「少主找我?」

「洛雲,你來了?」鳳鳴朝不大有信心的容虎使個眼色,露出好看的笑臉,「有一件事情,想聽聽你的意見。」

他把需要停留的兩個理由仔細告訴洛雲,問,「你覺得怎樣?」

洛雲一直默默聽著鳳鳴侃侃而談,見鳳鳴滿懷期待地看著他,眼睛閃亮閃亮,雖然有幾分傻氣,但這種眼神在別人身上卻是極難看到的。

老主人做事從來都是獨斷獨行,那種天下誰敢異議的瀟灑作風是洛雲從小的嚮往。蕭家少主如今這般不濟事,他本想譏諷兩句,目光觸及鳳鳴頸跟處一道瘀紅的輕傷,思忖片刻,把話吞了回去,淡淡道,「少主打算怎麼辦?」

「我打算暫時停船,等事情辦妥再走。」

「好。」

「什麼?」不但鳳鳴,連其他人也想不到這麼順當。秋月更是驚喜地看著他,鳳鳴問,「你也覺得應該停留?」

「嗯。」洛雲應了一聲。

「容虎你看!」鳳鳴興高采烈地回頭對容虎擠眉弄眼,「我就說了洛雲有覺悟吧?」

開始準備的一道套說辭居然都省了。

他又回頭看看洛雲,去不經意瞥見洛雲臉上轉瞬即逝的落寞表情,凝住笑容,愕然一會,張了張口,但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心道,洛雲這樣深明大義,但也許會為日後要和蕭家其他不同意見的人鬧矛盾,例如他老爹洛甯。萬一爭吵起來,洛雲應該會繼續站到正義的一方吧?這也夠讓他為難的。

鳳鳴不知道,其實就算他不打算停留,洛雲也會儘量找辦法拖延進入同國。

鳳鳴也不知道,對於同國此行的危險,洛雲嗅出的危險,要比他們強烈得多。

鳳鳴更不知道,此刻,洛雲心中隱隱約約浮現出的,是一道熟悉而倔強的柔弱身影……

而他,很快就要和這個令人難忘的身影,相會於充滿迷霧的同國。

***

雖然洛雲的態度比較奇怪,但他肯點頭,這已經是天大的好事。

鳳鳴當即下令停船,等待子豈的消息和文蘭。這個停船令一下達,船隊就在阿曼江上停留了整整六天。

「嗯,這之好像…….」

「怎樣?」

「像是一處都沒錯。」

「哈!」甲板上又響起熟悉的快樂笑聲,秋月得意的聲音直飄到江面上,「我就說嘛!鳴王最聰明了。」

秋藍原本提著筆準備改錯處,像老師對照答案改試卷一樣,展開鳳鳴剛剛默寫出來的卷子,對照著小木幾上鋪開的一份帛卷,再三凝神看了兩遍,才把沾足了墨的筆放下,朝鳳鳴微偏著頭柔笑道,「真的難為了鳴王,同國這麼多奇奇怪怪的官,你居然真的全記下來,還把他們該幹什麼都給默出來了。要換了我,別說記住,連看都看花眼了。」

「真的一個都沒錯嗎?」鳳鳴俊美的臉露出喜意,松了一口氣道,「總算全記住了,我正擔心到了同國出醜呢。那的官吏名稱等級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和西雷完全不一樣,到了地方上,要是什麼都不懂,那可就丟臉了。真好,不枉我辛苦了兩個晚上背這玩意。」接過秋星送上來的白巾,擦了一把臉。

現已不能算是初春了。

越往東南方走,天氣漸熱,連鳳鳴都開始換上單衣,清爽的絲綢料子裁剪成寬大舒適的樣式,只在腰間松松地系了一條顏色鮮豔的帶子,連長髮也只用一根布條簡單地束起,這個模樣,有幾分令人想起東凡的宮廷晚裝。

清風徐來,江面異常平靜。

極度眺望,遠處水天一線,彷佛長龍一樣的阿曼江籠罩在金黃色的晚霞之中。江水蕩蕩悠悠地流動,擦著船隊厚重的邊沿往下游悠然而去。

假如沒有人打攪的話,一切都那麼和諧,美好。

「少主,屬下有事請教。」

打攪他們的是洛寧。此人涵養已算不錯,船隊停留了六天后,他才再次等上主船,要求和鳳鳴對話。

「原來是你。」知道過來的是洛寧,鳳鳴收斂了笑,命秋月她們撤去碗筷,嚴陣以待。

他可沒忘記上次洛寧這固「屬下」過來打攪了那麼一小會,就給他弄了一個「陪洛雲練劍」,不對,是「洛雲陪他練劍」的差事。

現在每天超過兩個時辰的鼻青臉腫,拳打腳踢,有大半要感謝洛寧的小小要求。

「有什麼事嗎?」鳳鳴問。

「屬下想問一下少主,打算什麼時候起錨航行?」

果然是這個問題。

容虎站在洛甯身後,向鳳鳴打個眼色。

大家待一起久了,默契日增,鳳鳴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微笑一下,對洛寧心平氣和地道,「洛甯主管請放心,同國我一定會去,不過目前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處理完,等接到母親和子岩的回信後,立即啟程。」

「搖曳夫人行蹤不明,那個叫子岩這些天來都沒有消息,這樣等下去,不知要耽擱多久。」洛寧直視鳳鳴一,語調沒有多大起伏地道,「少主這次的出遊已經驚動各國,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關注船隊的動向。如今同國邊境就百五十裡外,一日就可抵達。這時候停駐不前,會讓人誤會少主不敢進入同國,對我蕭家的名聲,會造成嚴重打擊。」

又是蕭家名聲。

「你說的不錯。」鳳鳴含笑,站著傾聽。

早就猜洛寧會出現,用蕭家名聲逼他啟程。不過經過多次和容虎秋藍等心腹商議後,大家都覺得鳳鳴現在越來越軟弱的少主形象應該努力塑造得更光輝一點。

容恬派系和蕭家派系的鬥爭已經騎虎難下,被夾在中間的鳳鳴如果不再強硬一點,遲早會被夾成一塊天下最俊美的肉餅。

強硬表態,首先要做的,就是對以洛甯為首的蕭家高手團絕不畏懼,堅持抵抗。

當然,這並不是說要和洛寧翻臉,簡單點說,就是別被洛寧唬到。

「少主竟然知道屬下說的不,就請少主下令起錨。」

鳳鳴還是微笑。

事前秋月秋星這兩個有份幫忙策劃的侍女再三叮囑。「鳴王對著蕭家那些傢伙的時候一定要微笑,因為鳴王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好看極了,天下最沒心肝的人也不忍心對微笑的鳴天生氣。」

「少主難道不敢回答屬下的問話?向來沈斂的洛寧微覺不耐煩地道。

他一生以身為蕭家的一份而自豪,視天下權貴如掌中之物,熱血快意,冷酷無情,將蕭縱的目中無人學到了九成九。哪想到今天要和一個乳臭未乾的蕭家少主耗費時間和耐性?

「我不起錨。」

「少主,你剛才才說….」

「我剛才說,你說的不錯,是指從你的角度看,確實應該起錨。」鳳鳴的唇形接近完美,微微抿著逸一絲笑意,確實極為好看,「不過從我的角度看,不應該起錨。」

洛甯臉色一冷,沈聲道,「請少主解釋。」

「我不需要解釋。」鳳鳴扔出一句經典回答。

「少主!」

聽見洛寧的一聲低吼,鳳鳴命令自己保持平靜的眼神,繼續微笑。

「洛總管,先別動怒,有話好說。」鳳鳴舉起雙手,攤開手掌,表示毫無敵對的意思。

洛寧看著他,沒說話。

「我是不是蕭家少主?」鳳鳴繼續保持微笑,向洛寧提問。

臉頰好酸。

天知道要長期保持一個完美的有風度的微笑,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是。」

「蕭家船隊是不是我的?

「是。」

「我有沒有權利下令停航?」

「有。」洛寧也不是好惹的,答了一個字後,緊接著道,「可是少主這樣做,蕭家會被天下恥笑,而蕭家的每一個人,都會為有這樣一個少主而羞愧。」

「每一個人嗎?」

「對,每一個蕭家人。」

鳳鳴好脾氣地問,「洛雲呢?」

洛寧一愕之後,臉色更沈郁,冷哼道,「洛雲當然也會。」

「那就好了。鳳鳴似乎一直在等他的回答,雙手合掌一擊,發出清亮的響聲,笑容頃時燦欄,轉頭道,「洛雲。」

洛雲一直站在房門內側,看起來毫無介入的打算,直到聽見鳳鳴叫他,才跨出一步,清冷地道,「洛雲在。」

「洛雲,」洛寧不等鳳鳴開口,仗著在蕭家的老輩分以及洛雲的特殊關係,沈聲命道,「你來告訴少主,船隊在這裡整整停泊了六日,少主又不肯清楚說明什麼時候啟程,對此事你心裡是怎麼想的?不必懼怕,儘管實話實說,我們蕭家人不說違心之語。」

蕭家為鳳鳴所挑的十大護衛以洛雲為首,隱隱代表蕭家高手中青年一代的意願。他的表態確實能打壓鳳鳴在蕭家眾人心目中的地位。

要知道,鳳鳴這個少主本來就和憑空從地下冒出來沒什麼兩樣,在蕭家,鳳鳴缺乏資歷和贏得蕭家上下尊重的高超劍術。

他有的只是蕭縱這個老爹的承認。

可以預估的是,當鳳鳴的意願一次又一次和蕭家眾人的意願衝突而且無法贏得支持後,這個少主頭銜上的光環,終有一日會被徹底磨滅。

「屬下覺得,少主有權決定蕭家的任何事。」

「你說什麼?」洛寧難以置信地看著洛雲,憤怒和疑惑升騰而起,瞳孔驟縮。

洛雲怎麼可能會幫那小子說話?

鳳鳴等早料到洛雲的回答,看見洛寧此刻表情,差點忍不住笑出來,眾人你給我拋個眼神,我給你提提眉毛,都覺得有幾分得意。

怒火燒過之後,洛寧神志稍為清醒,現在少主的事可以暫時放到一邊,反而是洛雲的事要先處理。

「少主,啟程之事容後再談。」鳳鳴等未及答覆,洛甯冷冷朝洛雲說了一句,「你跟我來。」轉身率先開甲板。

大船下層多半是存放東西的房間,也有一些是侍衛們四五人一間的睡房。洛寧走到下面,隨便挑了一間較為隱蔽的,走了進去。

洛雲表情冷漠地跟在後面。

木門關了起來。

轉過身,炯然有神的漆黑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洛寧把比劍還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洛雲年輕的臉上。

「絕好的機會,你竟然幫他說話。」走了一段路停下後,洛寧燃燒的怒火已經被壓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殺手的冷靜,「他有多麼無能浮躁,你都親眼目睹。這樣一個人,卻是蕭家少主,我只可惜蕭家百年英名,要全部毀在他手中。」每個低沈抑鬱,這些話在他心中,看來已經藏了不少時候。

「不管我們是否願意,他已經是蕭家少主,不斷在蕭家上下面前貶低他,又有什麼好處?」洛雲冷冷反問。

「老主人還在!」洛甯眼中精光霍然跳動,篤定地道,「只要老主入改變心意,隨時可以把他的東西收回來,交給值得交付的人。他停了一下,看著眼前已經和他一般高大的洛雲,目光變得溫暖了一點,低聲道,「當所有的蕭家人都瞧不起他時,老主人自會明白他不值得擁有蕭家的一切,那個時候,洛雲,老主人會想起你。」

「呵,」洛雲苦笑,「想起我?」

他低下眼,緩緩撫摸陪伴自己多年的寶劍。

從自己懂事那日起,他就開始練劍。他當時還很小,那寶劍如此長,又這樣的重,他連拿起它都覺得吃力。

可娘一直和他說,他是天生拿劍的。

雲兒,好好練吧,終有一天,你會是你爹爹的驕傲…..

娘一直鼓勵他,只要有機會,她一定會看他練劍,親自察看他的進步。

娘站在一旁,用激動的眸子看著他,看著他漸漸拿穩了劍,慢慢成為蕭家年輕一代的最強的劍客。

想起娘憂傷期盼的眼睛,洛雲的眼神也變得落寞,「老主人永遠不會想起我,那只是娘的癡心妄想而已。」

「洛雲,你娘他……」

「容虎前幾日忽然來找我。」洛雲截斷對方的話,緩緩道,「他問我,蕭家的探子屢次前往同國打探,為何每次帶回來的只有同國王子慶離的消息,而王叔慶彰的消息就絲毫也沒有。」

「容虎有何資格質問你?你為什麼不讓他去問被派回來的探子?」

洛雲冷笑,「因為我自己也疑惑。」

「洛雲?」

「我特意把這次派回來的探子留下,仔細詢問了一番。他一口咬要他傳遞的消息就只有這幾句,多一句也沒有。傻子都看得出來,他是奉命如此。不過,誰能讓蕭家探子如此聽命呢?

洛寧聽他的語氣越來越不恭敬,擰起濃眉,「你這是在懷疑誰?」

洛雲臉上現出倔強神色,沒直接回答洛寧尖銳的問題,只是繼續說自己的話,「同國慶彰和慶離爭奪王權,王叔勢大。這消息對於少主瞭解同國現在局勢非常重要,事關少主安危,是誰竟敢隱瞞這樣的消息?命令探子不許洩露實情的,又會是誰?」

洛寧氣極反笑,「少主,少主,我們為你費盡苦心,你卻一口一個少主,你當真把那個無能的小子奉若神明了嗎?」

「只有我娘,才有這樣大的本事,對嗎?」洛雲雖是提問,語氣卻已篤定,總是沒有表情的臉,掠過一絲無奈的憐憫,低聲道,「娘這些年主管收集各國情報,那些探子當然都她的話。舅舅,你和說實話,娘現在是否人在同國?」

如果鳳鳴此刻在場,一定會大吃驚。

洛雲和洛寧在鳳鳴等人面前向來父子相稱,怎麼忽然之間,洛雲又喚洛甯做舅舅?

洛寧卻對這個稱呼不覺詫異,只是心裡自嘆息。

洛雲這孩子從小寡言少語,專心練劍,不愛理會身邊的事,今天卻為了那個所謂的少主質問自己,雖然言辭無禮,但此刻臉上的神態,卻像極了年輕時倔強的妹妹。

「你娘確實早就到了同國。」坦言相告後,洛寧輕嘆一聲,試著解釋道,「洛雲,你娘這樣做,都是為了你,老天對你太不公平。那鳳鳴連你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又憑什麼得到所有的東西?」

「就憑他是搖曳夫人的兒子,就憑我的娘不是搖曳,而是蕭縱永遠不會愛上的──洛芊芊。」

洛芊芊。

洛雲輕輕地,用極溫柔的語氣,念出那個名字。

秋月她們永遠也想像不到,洛雲也能有這樣充滿柔情的語調。

那是,他親娘的名字。

他孤獨、苦命、倔強的親娘。

「娘既親自趕到同國,又囑咐探子封鎖消息,其後定有狠辣手段對付少主。這也是我不願少主太早進入同國的原因。」

洛甯沈聲問,「難道你要幫他?」

「有我在少主身邊,必不會讓她得手。」

洛雲抬頭,迎上洛寧的視線。

他的目光平靜如藍天下的大海,深蘊著說不清的感情,洛甯清楚地知道這冷漠的孩子已經下了決定。

洛甯看著這孩子出、長大,他深深瞭解面前這個人的腁氣。

洛雲很少表態。可一旦表態,就絕無更改。

這是他親娘從血裡傳給他的,一往無回的剛烈。

沉默之後,洛寧嘆息,再次認真地問道,「你真要一個同父異母的無能之輩,和你的親娘作對?」

「你錯了。」洛雲道,「我這樣做,是為了娘。」

不管那個天天在甲板上和侍女們調笑的青年是否真的無能,不管蕭家的產業會被告揮霍敗壞到何種程式,他絕對不能被殺。

那是搖曳的孩子。

再無能,也是搖曳的親生兒子。

而搖曳,正是蕭縱最深愛的女人。

假如鳳鳴死在娘的手上,被娘癡心苦戀一生的蕭縱,會毫不惻隱地親手取走娘的性命。

即使洛雲對女人和女人間的燒心嫉恨只是一知半解,他卻清楚地知道──男人,會為深愛的女人做出多麼瘋殘忍的事…..

洛雲和洛甯在房中沈鬱窒息地攤牌時,他們為之爭論的「無能之輩」、「連洛雲一根指頭也比不上」的少主鳳鳴,正和一干侍女坐在一起,為被洛寧拎走的洛雲擔心。

「鳴王不用擔心,我猜他不會中板洛甯那個黑臉大叔怎樣。」

「是。再說,他們畢竟是父子,最多就是打罵一下,絕對….絕對不會拔劍刺幾個窟窿的。」

「刺幾個窟窿?」秋星打個寒顫,「秋月,妳安慰人的時候,聲音也抖得太厲害了吧?不說還好,這樣一說,倒叫人家汗毛直豎。」

秋藍是女孩們中最鎮定的一個,對坐著蹙眉的鳳鳴道,「鳴王如果擔心,不妨派個人下去看看,我覺得秋月說的對,畢竟是父子,頂多就是罵兩句算了。容虎,你說是嗎?」

自從洛雲被洛寧帶走後,眾人再沒有興致玩樂,索性回了客廳各找位置坐下。

容虎就坐在鳳鳴的左邊,也是一臉嚴肅地沈思著。

秋月看容虎這般沉默,竟有幾分恐懼,顫聲問,「容虎,難道連你也覺得他會出什麼事?」

仔細想想也對,蕭家殺手團出了名的六親不認。

這次洛雲當眾違逆總總管的意思,為鳴王說話,一定沒好果子吃。

聽說殺手內部處置叛徒,重則處死,輕的也要挑斷手筋腳筋。

想到這裡,頓時花容變色。

「秋月妳不用嚇成這樣,我不說話,不是因為擔心洛雲的安全,而是因為我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容虎被秋藍狠扭一下小臂,才發現秋火臉色白得如紙,解釋了一句,說出他沈思的原因,「洛雲當初答應鳴王,實在是答應得太輕易了。洛雲一向不喜歡鳴王,為什麼會忽然幫起我們來?要知道,他這一句話,不但大大落了他父親的面子,也使蕭家其它人在一段時期內,無法再逼鳴王啟程。」

眾人不約而同點頭,都是滿臉不解。

洛雲這個人實在算不上什麼受歡迎的角色,脾氣臭,臉色沈,說話不是冷哼就是冷笑。

他為什麼會忽然正義起來,乖乖聽從「少主」的吩咐呢?

半晌,鳳鳴打破沉默,略有一絲興奮地試探著問,「會不會是他被我鍥而不捨的平易近人精神感動了?」

聽了這個,容虎和秋月秋一概表情古怪地瞅他一眼,拒絕回應。

只有秋藍比較體貼,中氣非常不足地應道,「嗯……..可能吧……和鳴王相處久了,說不定……」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露出期待表情看向門那邊。秋月更是焦急,忽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就沖過去抓簾子。

簾子往上抓,看清剛剛到達門口的男人的臉,才變得輕鬆的表情立即不翼而飛,臉上掛滿失望,「原來是你。有什麼事嗎?」

過來的人是冉青,蕭家為鳳鳴特選的大侍衛之一。

「秋月姑娘,請代為稟告少主,有一個人靠近船隊,自稱從同國過來,受一個名叫子岩的人差遣,送一封書信來請少主親閱。」

「子岩終於有消息了!」容處霍然站起,來到門邊,「信在哪裡?」

冉青把信遞給容虎,「書信已經驗過毒,送信的人現在被看守在主船甲板上,隨時可以傳他過來問話。」

容處一手接了信,自己也小心再驗了一下毒,轉身遞給鳳鳴。

「子岩來的?這小子動作真快。」鳳鳴等人這一向都常為子岩擔心,畢竟同國現在莊該波濤暗湧,子岩孤身一人,實在是非常危險。

知道他有消息回來,心裡總算寬慰一些。

秋星催道,「鳴王,快看看子岩寫些什麼。」

大家都湊到拿書信的鳳鳴身邊。

鳳鳴趕緊拆開,展信細讀,邊看邊隨口告訴其它道,「子岩說他已經到了同國,並且找到綿涯安插在同國的內應,同國的情況大致和綿涯說的一樣,目前沒有大的變動,慶彰和慶離在為大王慶鼎到底是死是活而爭論,王公大臣們也分成兩派,支持慶彰的分別有…….哇,名單這麼長?同國的官吏好多啊…….」

子岩的信整整寫了三張薄絹,前面都是關於同國宮廷一些打聽得來的情報,還說了一下邊境處小城方敵的守備情況,無甚異常。

看到第三頁的結尾時,鳳鳴卻驚訝地「啊」了一聲。

旁人都他嚇了一跳,容虎凝神道,「怎麼,子岩說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鳳鳴雙手捧著絹信喃喃道,「子岩說他去海邊查探,想為我將來開拓雙亮沙航線稍做準備,還正巧遇上蕭家的一個海上商隊。」

「那很好啊。」秋星柔聲道。

「他打算向商隊出示我給他的蕭家印符,借用幾艘大船和一些經驗老道的船員,先認著在單林海峽附近踩一踩點。」

「嗯?好像也挺好的嘛。」

「可是……」鳳鳴瞪著黑溜溜的眼睛,看向容虎,用十二萬分希望得到否定的表情,苦笑著問,「他說的單林海峽,不會正好是那個……呃,有可怕海盜出沒,連我老爹蕭縱也吃了大虧的單林海峽吧?」

02
峻崖高聳,浪濤拍岸。

子岩如同一座被風雨侵蝕百年而仍然屹立的雕像般,靜靜站在一處崖角上,直面大海。

他在這裡已經站了超過三個時辰,卻連小指頭都沒有動過一下,經過長期嚴苛的訓練,他早已養成在觀測敵情時不動如山的習慣。

眼底的大海平靜溫柔,但子岩凝視著目光不能觸及的海上遙遠之處,深深明白那裡藏匿著凶頑危險的敵人。

單林海峽的海盜,兇殘暴戾,天下皆懼。

他們像一把藏在深黑色水底的無形之劍,鋒利冰冷地割占著這片重要的海域,任何商船,漁船,其至是王族的大船,只要進入這片海域,就等於把自己送到海盜的手掌中,是否會被襲擊,只能看上天的眷顧有多深,或者海盜的心情如何。

這使運送雙亮沙獲得的高額利潤中,永遠帶上一抹令人難以捉摸的恐懼。

也使雙亮沙的價格永遠高至天價。

在這樣的情況下,要開拓一條貫通這片大陸和單林島國的雙亮沙航線,談何容易?蕭聖師給鳴王出的,確實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而且……

看著面深不可測的海面,子岩的目光毅然強悍,默默刺入水中,彷佛要把水面下混沌的一切也看個清楚。

離開鳳鳴之前,子岩已經打好了主意。他到了同國,必須為鳳鳴辦好兩件事,第一,為鳳鳴查探同國真實情況,避免鳳鳴容虎對同國局勢一無所知的局面繼續下去;第二,就是先行處理雙亮沙航線問題。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海盜的可怕。

他奉大王密令在這一片海域練習水戰的時候,曾經和大大小小的海盜鬥不下二十餘次。

但讓他最終瞭解海盜可怕之處的,是那一個被偷襲的夜晚。

靜謐美麗的夜晚,海比任何一刻都溫柔,才把驟然從四面八方掩上船的海船臉孔襯得如此猙獰。以子岩沈靜無畏的天性,第一次被那雙鷹般的細長眼睛盯上時,心底竟也微微打了一個突。

多次和海盜交手,幾次小勝下來,使子岩自以為對單林海盜的實力和伎倆多少有些瞭解。但在那次僅得以單獨身免的惡戰後,他才幡然領悟,自己從前遇上的不過是單林海盜中的小角色而已。

無聲無息的潛近,悄然不知的埋伏,利用海水和風勢,在黑暗中同時指揮屬下從各處進攻船隻,井然有序,各有分工。這股具有高度效率,作風狠戾的海盜,才是肆虐海域的最強大力量。

單林賀狄,這個男人,同時兼備單林王族和海盜的身份,說出來雖然匪夷所思,但仔細想來,又不得不深深佩服此人目光遠大,手段狠辣。

單林海峽如果沒有可怕的海盜,單林海灘遍地都是,毫不足惜的雙亮沙,怎會成為天下他國拼盡黃金而欲求不得的無上珍寶?

雙亮沙一路飆升的高價,使單林王族成為了世間最富有的王族,隔著海峽,他們可以一邊依仗海峽和海盜的遮罩冷眼旁觀大陸各國互相殘殺,一邊極盡奢華地享受各國為了換取雙亮沙而雙手奉獻的財富。

子岩遠眺海面的黑眸沉著凝著。

鳴王這次的對手,絕不簡單。

迎面撫來的海風帶著微腥,不時撩撥子岩額前的幾縷黑髮。他終於從轉身下來,崖下一個內彎十數丈的小型泊口處,幾艘蕭家小型海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看見子岩過來,蕭家幾名負責船隊的老手紛紛靠攏過來。

「各船分開,依這四條航線出發。」子岩伸手入懷,掏出海圖,就地鋪開,指著上面已經描繪好的航海線路沈聲道,「其它貨物全部卸下,除了少量清水和糧食,只放置兩箱金銀。」

一個老水手看了看海圖,不安地道,「我們這幾艘不是大海船,清水糧食儲備不多,別說這裡到處都是海盜,是無風無浪,要橫過單林海峽也不容易,而且又要分開航….」

「船隊絕對不了單林,你們分四路出發,啟帆時就將帶去的金銀散在各艙房內。只要察覺海盜蹤跡,不要和他們纏鬥,立即棄船用小快艇逃命。但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謹記受襲的時間和方位,回來後向我報告。」

幾個負責帶船的蕭家下屬都是久曆風霜之輩,當即明白過來,臉色都微微變了。有人低聲問,「海盜絕不好惹,這事情不小。是不是要等少主到了同國,再請少主定奪?」

子岩面色冷靜,「我身上有鳴王給予的蕭家印記,有權調動船隊。你們照令行事就是。」

他態度堅決,眾人只好應是。

眾船傍晚出發,淩晨之際,小快艇開始出現在視野中,蕭家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矢出去會遇見海盜,派上船的都是不怕死的好手,每一快艇靠泊,便去向子岩報告,船照指定航線出發,迎風還是逆風,何時發現海盜蹤跡,遵照子岩開始的囑咐,眾人棄船時特意抬頭觀測了一下天象,以確定自身方位。

至於那幾艘小型海船,當然已經落人海盜魔掌。不過蕭家家大業大,又有子岩一切由他負責,暫時也沒有人為這個煩惱。

子岩早有準備,找了筆墨,一一紀錄,每個人他都親自過問,海盜船隻大小,船速快慢,人數多少,事無大小,問得異常仔細。

四條航線受襲並非同時,小艇回來有早有晚,他問清一個,又回了一艘,如此忙碌詢問,直到日上中天,才算住了筆。

蕭家這船隊領頭者姓冉名虎,和鳳鳴身邊的蕭家十大侍衛之一的冉青是叔侄關係,雖然名字裡有一個虎字,人卻謹慎隨和,自子岩現身,出示鳳鳴的蕭家少主印記之後,一直以來都算挺配合。

他和子岩一起做完種種紀錄,朝子岩親手繪製的單林海峽海圖上一瞥,道,「你對單林海峽很熟悉?」

「單林海峽的海盜看似處處處猖獗,海船時刻會遇上襲擊,其實不然。你看,」子岩提筆,在海圖上按照各船的遇襲地點逐一勾勒曲線,畫成一條弧線,「在此線之外,船隻大可算得上安全,但只要一進入此線,就會驚動海盜。」

冉虎一點就透,接道,「這片海域內一定布有大量海盜的暗哨,監視出現的船隻。」

子岩點頭。

他命令船隻探索的四條航線,並不是隨便畫出來的。

自從來到海邊,他就在努力回憶當初和海盜們交戰的情景。直覺告訴他,海盜組織看似散亂,各有頭目首領,但內裡必有關聯。用蕭家幾條海船作為代價去試探這幾個地方,就為了證實他的這個猜想。

如今證實了自己想得不錯,反而更覺情況嚴。

冉虎看他端正的臉龐繃得緊緊,笑著拍拍這個年紀自己侄兒差不多的年輕將軍肩膀,勸道,「不要太著急。單林的海盜出了名的難對付,他們在海上橫行霸道慣了,只是靠夠兇狠和夠熟悉的大海情況。日後我們蕭家盡起大船,滿載頂尖高手,就算遇上海盜,也絕不會打不過。大海茫,遇上就遇上了,關鍵是碰面時誰實力夠大。這些海盜有大股有小股,我們未必就會遇上最大股的海盜。」

他的話沒任何效果,子岩一邊聽著,一邊仍舊默默盯著海圖端詳,等他說完了,道,「你看這裡。」又提起筆,在剛才自己所畫弧線靠近單林方向的地方,又輕點了幾點,畫完之後,抬頭看著冉虎的反應。

冉虎能夠負責統領一支船隊,當然對海圖極為熟悉,定睛看了一會,疑惑地看著子岩,「小島?」

子岩點頭,答道,「這些分佈在單海和單林海峽的小島嶼,兩個是尋常海圖上都有標誌的,人人都知道。其它的,是我當年在這附近辦事時發現的。冉總管比照著我們四艘海船受襲的時間和地點再看一下,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

冉虎聽他說得慎重,也起了警惕之心,拿起子岩的記錄,和海圖一一對照著,認真看起來。

冉虎資歷雖然算老,但卻仍比不羅登這樣的老總管。當年蕭縱出海力戰海盜,最後獨自一人挫敗而回,羅登等因為蕭縱嚴令,對此事噤若寒蟬,當然更不會告訴沒有參與其事,負責其它船隊的冉虎。

加上冉虎的船隊雖說是海船,卻多數在博間附近內海海域來往,所以對單林海盜的認識,反而不如子岩。

良久之後,他放下手中記錄的卷子。臉色雖然沒有大變,目光卻已與方才不同。

子岩不等他說話,再度提筆在海圖上描畫了三處,「這三處,是我當年偵查到的急流暗漩,這些暗流隨季節變化,不明情況的海船萬一遇上,極可能遭遇不幸。」

冉虎目光一跳,死盯著經過修改的海圖,聲音非常低沈,「這一道阻礙我們航船的監視線,與海中的島嶼相呼應,又充分利用了暗流為天然屏障,向西南伸到遙遠難以橫渡的單海,擺明這片海域完全在海盜的控制之中,而且…..」他呼呼喘了幾口粗氣,皺緊了眉,迎上子岩平靜的視線,「他們並不是各自分幫分派,隨意行動,而是統一聽命于一個大首領?」

心中巨震。

海盜縱使難纏,卻只能算是烏合之眾。但如果這這樣有心計選擇島嶼為藏援基地,又與大海地勢呼應的監視網是海盜在一個統一的指揮下建造出來的,那麼他們所要面對的,就是一股強大至可成為海軍的力。

冉虎被子岩點醒,大致明白過來,表情也變得凝重,「如果真是如此,即使以蕭家的大船隊和高手,遇上他們也難以討好。」他指著海圖上第二條航線道,「我本來覺得這條航線應該最容易突破,有足夠的人手,船隊浩大,加上清水糧食兵器充足,遇上監視的海盜我們也可一捕。但現才知道錯了,海盜們只要一見不妥,大可以立即發信號到最靠近的島嶼,上面的援兵大船陸續開來,我們會陷於被圍的險境,惟一的出路是東北,但那等著我們的能是會吞噬大船的可怕暗流……可恨!這些海盜是什麼時候弄出這麼一道監視線來的?」

想到日後還需要合作,子岩直接俐落,坦言相告,「這道監視線,從前還沒有完善,留有幾個破綻,我剛才標出的幾條航線就是,我以前曾經從這些地方破入,成功到達單林附近的海域。但經過今次試探,很明顯這些破碇已經被海盜發覺而且彌補了。」

他雖然發現海盜力量比自己離開前更強大,情況比想像中更糟,卻天性不懼困難,毫無退縮之意。

冉虎搖了搖頭,「我還是不太相信。單盜肆虐百年,至少有四五股不同的勢力,從沒聽過他們會聽命於誰,難道有人竟有這麼大的本事,把他們一一降伏?降伏之後,卻又隱秘不宣,到底什麼人才能做出這樣的的事來?」

什麼人…….

一雙深沈犀利的眼睛瞬間閃過子岩腦海。

那個男人的目光讓他極不舒服,每當回憶起來,就像毛刺毫無預兆地輕劄一下,不疼,但是又難以忽略。

憑子岩對那只冷酷眼睛的感覺,他敢肯定這人在天下十一個中名氣不大,卻定是極厲害的人物,不將此人擺平,鳴王絕對無法開拓沙航線,完成蕭聖師給他的任務。

只是,心慈手軟的鳴王,怎能對付得了這個人?

冉虎自知道海盜的真實實力後,憂心忡忡,他做事比較謹慎,沉默良久,方道,「我們先把這裡的情況報告少主,看少主有什麼主意吧。目前實在不適宜再魯莽行動,而且我們的海船已經丟了四艘,也做不出什麼大事來二。」

子岩道,「海船是丟了四艘,我們卻並非做不出事情。」

他說話平靜,語中卻帶了幾分絕不讓步的沈毅,頗有一點容恬的冷然霸氣。

冉虎略為驚詫地看他一,暗忖,不愧是西雷王的下屬,膽氣比得上我們蕭家殺手團了,問,你有什麼打算?」

子岩道,「海盜數百年來反咱為政,逍遙慣了,目前應該只是遇上一個力量比他們更強大的人,不得不降伏歸順而已。一旦這個統一的領袖消失,被整合起來的海盜一定會人心離亂,四分五裂,那個時候,監視網亦不復存在,我們可以趁機將他們逐個擊破,開通航線。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這個策略目前正好適用。」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好!這句話說得精闢。」

子岩眸底溢出一絲笑意,「這話是聽鳴王說的。冉總管日後見到你家少少,一定可以聽到更多精闢的話。」

「哦?聽你這麼一說,更我渴望早日見到少主了。哈,當初誰想到天下有名的鳴王,會是老主人的親子呢?」冉虎一笑之後,回歸正題,「但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首先,我們並不知道海盜的領袖是誰?其次,就算知道,又如何使他消失呢?」

「我有辦法。」

「嗯?」

子岩從懷中掏出一封束好的書信,遞給冉虎,「請冉總管派人把此信儘快送達,說不定我們可以趕在鳴王到達之前,把這件事情辦好。」

冉虎接過書信一看,上面寫的卻是「單林二王子賀狄親收」的字樣,奇道,「怎麼這竟然還和單林的王子有關?」

「冉總管不用多問,儘快把這封書信送達就好。海盜雖然猖獗,但是對一些按時交納錢財的借道漁船會給予放行,只要給足夠的金銀,他們不會不答應捎帶一個送信人到達單林。」

子岩說完,終於微微露出一個笑臉。

他知道這封信可能帶來怎樣的後果。很奇怪,雖然只是一面之緣,他覺得自己瞭解那個男人。

驕傲,霸道,不擇手段,不可忍受別人的輕忽,而且────睚眥必報。

他不可能,忘記自己曾經刺傷他的右肩。

不管怎,子岩無所畏懼。

後果如可也不會使他擔憂,他太清楚這條航線的重要性,一年之期眼看就到,他見識過蕭聖師的的無情,他知道大王絕不會讓蕭聖師碰鳴王一根頭髮。

除此之外,大王正是最需要蕭家財富支援的時候。

必須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打通航道,不管這方法多麼愚蠢、不可思議,即使僅有萬分之一成功的希望。

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子岩黑得發亮的眼睛,即使在他燦爛日光下也沒被掩蓋絲毫光芒。

他不知道,就是這樣輕輕的,如陽光般自信淡然的微笑,在那個被偷襲的夜晚,深深印在那雙充滿囂張欲望,不屑世間一切法規道德的眸內。從無一刻,被淡忘。

*****

怎麼能忘呢?

記憶,從來都不是聽人使喚的玩意。

他是單林最有花天酒地天分的王族,他的另一個天分,是在讓人神魂顛倒的花天酒地中保持絕對的清醒。

而欲醉未醉的時刻,他不曾忘記過那個叫子岩的男人分亮。

為什麼?

那樣平平的胸,那麼算不上嬌美的臉龐,那麼一個無足輕重的微笑,也許還算不上是個微笑,也許僅僅是離去前的警告、挑釁,或不屑。

「王子…..」伏在鬆軟大毛墊上的美人宛如細蛇一樣緩緩纏上來,吹氣如蘭。

賀狄調笑著撫著她豐滿的胸部,接著,卻只把她輕輕推到一邊,獨自提杯慢飲。

同國新送來的處子美是美極,可惜沒有太多新鮮之處,不過幾天,他又該死的想起了那個一去不回頭的傢伙。

美人幽怨地看他一眼,目光恰好被賀狄掃到,嚇得她立即低頭不敢動彈。

賀狄沒理會她,目光轉到左邊另一個跪著伺候的美人身上,她也是同國送來的禮物,剛成為賀狄的美姬不久。

賀狄邪氣地提起唇,一手拎著她的胸襟,把她跌跌撞撞地按到自己胸前,讓她精緻的臉蛋貼著自己敞開衣襟下的胸膛,笑著閒聊似的問,「妳們大王子最近送過來的黃金數量少了兩成,怎麼,他王子府的小銀庫都被他的王叔接管了?」

美人膽怯地抬了一下眼,細聲細語,「奴婢怎麼知道慶離大王子的事?奴婢被送給王子您,就只知道您,不知道其它王子的事了。

「小嘴真甜。」賀狄漫不經心地捏了她的臉蛋一把,心裡卻無由來一陣焦躁。

海那邊大戰亂即將開始,他這一年來趁著時機收拾整頓海盜收歸己用,東起莫東海峽,南至遼闊單海的邊緣,整片被世人統稱為單林海峽的海域,已經牢牢被他掌握在手中。

單林王族這邊,僅有一個沒多大作為的大哥算是王位繼承人,勉強在名頭上勝他一籌。

難幹的事情幹得差不多,享盡各國美女孌童後,他卻覺得越來越不滿足。

是不是太久沒有生事了呢?還是缺了血的腥味?

賀狄在大軟墊上換個愜意的姿勢,按捺著自己不去想那具恐怕已經深深刻在腦中的軀體。

精幹的男性身軀,應該沒有任何值得垂涎的地方,卻揮之不去,讓人浮躁。

當日他潛在船下,仰頭偷窺靠欄遠眺的他時,就該下定決心生擒他。怎麼會,在好不容易制住他後,優哉遊哉地用劍挑破他的上衣,僅僅滿足於調弄兩顆可愛的紅豆,而讓他尋到逃跑的機會?

那一夜之後,賀狄一邊抓緊收服各股大小海盜,一邊嚴查子岩的來處,他為可以逃過各處暗哨來到這不應該被闖入的海淢?賀狄由此發現了監視網中諸般漏洞,雷厲風行修正,加強了整片海域的進一步監視控制。

任憑子岩再聰明,也萬萬不會猜到,如今海盜儼然成一體系的監視網,自己就是直接促成其日趨完善的最大原因。

賀狄自問自己對於單林海峽的監視掌握絕無紕漏,只要那個讓他想得眼睛冒火的男人再出現,一定可以被察覺並且迅速捕獲。

他看過那個男人的眼睛,他懂得那雙眼睛,絕不會因為一次黑夜的偷襲而畏縮地躲避保命。

子岩,一定會再來的。

令人挫敗的是,那個男人,竟如此機露。

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出現……

可惡!

不過,如今,總算又有一些有趣的事可以稍微讓他動彈一下筋骨了.幾天前,他接到下屬報告,有四艘小型商船圖不經允許穿過監視網,但都是遠遠瞧見海盜蹤跡,竟不經一戰,立即棄船逃生,甲板船艙上散佈些許金銀,顯然是為了讓海盜們爭搶金銀而爭取更多逃生時間。

有趣,同一天,出現在海域之內,同樣是小型海船,同樣的伎倆。

更有趣的是,對方選擇的四個突破點,頗讓人深思。

這在別人看來不足一提的小事,卻讓賀狄陡然警覺,同時,一股異常的興奮難耐蔓延全身。

會是誰?

還能有誰?

經歷了無數次希望之後的失望,他深深藏起心中的焦灼。

他必須比從前更有耐心。

他派了最能幹的下屬空流調查此事,耐心地在美女蜜酒中,等待下屬的消息。

而這一次的耐心,似乎得到了回報。

「王子,似乎有新的商船準備穿越單林海峽,不但如此,打探得來的消息,他們似乎是想開拓一條穩定航線,貫通西雷和單林,以便採買運送我們單林的雙亮沙。」

「哼,好大的胃口。」賀狄舒服地靠在高高錦枕上,冷笑,「單林海峽是我的地盤,他們想過就過嗎?雙亮沙更不是有錢就能買得到的。是誰那麼不自量力?」

「他們的船隻上有蕭家旗號,而且早就有傳聞,說蕭家少主接受蕭家上一代主人蕭縱的命令,要開這條航線。」

「蕭家少主?就是那個被西雷王寵得過了頭的鳴王吧?」

「正是,而且聽說他即將抵達同國,極有可能是為此事而來。此人名聲雖大,但未必有多厲害。可是……王子還記得當年那個跳海逃走的男人嗎?」

賀狄的眼睛驟然閃過銳利光莣。

「哪個?」輕描淡寫的語氣。

他的喉嚨,卻一陣陣發緊。

撫摸著身邊美人長髮的五指緩緩收攏,讓美人吃疼地發出一聲低低嬌呼。

「那個叫子岩的。」屬下稟報道,「他也在那群人裡。」

空流曾經跟隨賀狄偷襲子岩,熟知子岩的樣貌。而且,王子自從他逃脫後,還特意命令繪了一幅「逃犯」的畫像。

「是嗎?」

「確實如此,我敢肯定是他。」

「哦?」賀狄輕輕的,似乎無動於衷地應了一聲。

只有最瞭解他的人才知道,這似乎無動於衷的一聲,是早在他心內盤旋多時的欲望的宣洩,如一個龐大的海洋,終於,終於找到了可以宣洩的一道小口。

最初的迸發似毫不起眼,但後果,卻永遠會出乎世人所料的震撼。

賀狄在輕輕的應了那一聲後,繼續保持了他的耐心。

對於子岩,那個交手其實只在瞬間,影子卻像在心中存在了萬年的對手,賀狄彷佛早就練就了與他對陣的熟悉。

他的耐心,在子岩請冉虎派人送來的書信到達後,再一次得到了驗證。

展開書信,賀狄看過後,命侍女端宴會上才會使用的純金大酒杯,暢飲了一大杯後,從大軟毛墊上端坐起來,顯得天性冷酷無情的薄唇極緩的上揚,「空流,你知道這封信裡說的是什麼嗎?

「屬下不知。」

「他約我十日之後,挑一個地方決戰。」賀狄笑得十分歡快。

空流吃驚後,微怒道,「這人真是不知死活,愚蠢至極。」

「他才不蠢。」賀狄搖頭,「此人劍法高明,若真的豁出性命,拚死和我一戰,也許真能把我殺死。只要殺死我,海盜們必然分裂,雙亮沙航道開拓就再也不成問題,這是挑戰我最好的後。他以單林二王子的稱呼來送達書信,正是為了逼我答應決戰,要是不答應,他必定會將此事四處傳播,使我背上怯懦的名聲。他是想藉此先削弱我在海盜中的影響力。其實他想的也不算錯,這人很瞭解海盜只認強者為首的霸道賊性。」

空流經他分析,點頭認同,但又道,「這人對王子在海盜中的威信一定沒有深入認識,不然就會知道無論王子怎麼答覆,都不會動搖王子在海盜中的地位,不過,屬下對王子的劍法深有信心,即使王子應戰,戦死當場的也只可能是這個狂妄的小子。」

賀狄五官端正,甚至可稱得上非常英俊,但眼睛細長,為他增添不少邪氣。唇邊帶笑更得邪惡,同時卻有具有一股強烈吸吲人的魅力,讓身邊美人都暗暗動心。

「這封挑戰書,王子打算如何應對?」

賀狄高深莫測地微笑,重新躺回舒服的層層錦枕中。

「遂其心願,未免讓他瞧我不起,這封挑戰書,我就當沒見過。」

「沒見過?」空流愕然。

以王子睚眥必報的性情,這種反應可真不可思議。

「空流,從今開始,用盡一切辦法打探蕭家少主的動靜。」

「這…..」在賀狄身邊跟隨多年的空流,深知王子不喜歡多事的下屬,吐出一個字後立即收回,拱手道,「是,屬下遵命。」

「派人收拾大船,準備行裝,召集精兵,一律配最好的武器,船上多多載上雙亮沙。」

賀狄的命令又讓空流愕了一下。他應了之後,小心地探問,「王子打算去哪裡?」

「他為了開拓雙亮沙航線,不惜約我生死相搏,已經是一大錯誤。」賀狄微笑著把身邊一名美人召過來,扯開自己上衣,露出右肩上的傷痕,命她匍匐下來用尖來回輕舔舊傷痕。一邊享受著肌膚被美伺候的銷魂感覺,一邊回憶劍如閃電,刺傷他肩膀的那個人,閉著眼,最後命道,「立即送信給同國大王子慶離,告訴他,本王子驚聞他父王的事情,深感哀痛,即將親自到同國慰問。」

那彪勇剛強的男人,原來將那個所謂的鳴王看得如此重。

只要箝制住鳴王,就等於箝制住了他。

擁有那樣正直硬朗眼神的男人,總會為了某個重要的東西犧牲自己。而善用別人的犧牲,也是賀狄極重要的天分之一。

就如子岩萬萬猜想不到海盜的監視網因他而進一步完善般,子岩也萬萬猜想不到,他打定主意毅然死戰,挑戰賀狄,一舉挫散已經形成堅固團體的海盜的策略,竟使鳳鳴本來就多災多難的同國之旅,又增添了一層詭異的變數。

03
蕭家的大船隊,終於晴空萬里的天氣下起錨。

起錨的原因,並非是鳳鳴一直等待的好消息來了。

唉,壞消息倒一個接著一個。

首先是關於文蘭,那位可憐的蕭家下屬東奔西跑,終於將鳳鳴給搖曳夫人請求賜予文蘭的書信交到搖曳夫人手上,也終於上氣不接下氣地把搖曳夫人的回信帶了回來。

搖曳夫人的風格一向很直接,回信上面寥寥幾字,把她的意思表達得淋漓盡致。簡直和她當初寫給蕭縱的逼婚信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子無禮,為娘的文蘭辛苦種得,讓你隨便送人嗎?

滿懷希望的鳳鳴和眾女眼睛發亮的打開信箋,看完這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的回信,頓時眼神呆滯。

很明顯,這位愛得鳳鳴老爹要死要活的搖曳夫人,對自己兒子的愛絕比不上對老公的萬分之一。

鳳鳴聽這個語氣,八成再寫信也討不來文蘭,想起對杜風信誓旦旦,現在竟然拿不出東西,不由坐困愁城。

其次要命的,是子岩的信。子岩這傢伙真是可惡,老老實實查探同國情況也就算了,怎麼卻獨自去惹那些海盜?

羅登對鳳鳴所說的單林海盜的厲害,到現在都鳳鳴心驚肉跳,他越想越不安,唯恐子岩在同國出事。

船隊停泊在這裡,本來就是為了等文蘭和子岩的消息。現在文蘭是等不來了,子岩又可能會有危險,鳳鳴哪裡還坐得住?接了搖曳夫人信後,鳳鳴呆了半天,清醒過來的第一個決定,就是命人把羅登喚來,下令道,「立即起錨,我們到同國去。」

「是不是太匆忙了?」沒想到第一個出言阻止的,竟是洛雲。

眾人都覺得愕然,幾道目光交錯停在洛雲身上。秋月更睜著大眼睛,奇怪地打量他。

聞訊而來的洛寧跨進房門時剛好聽見洛雲的話,立即肅然介面道,「少主已經有所決定,屬下自當遵照行事。」回頭吩咐身邊一名侍衛。「去,告訴其它船隻準備起錨。」回頭時,目光從洛雲臉上掃過,眸中另含深意。

洛雲冷目迎上,又看看鳳鳴一臉焦灼的表情,知道起錨勢在必行,自己雖然知卜同國一定有兇險埋伏,但涉及母親,絕不可對鳳鳴洩露絲毫,只能僵著一張俊臉,不再開口。

容虎對於文蘭的事情,卻沒有鳳鳴和侍女們那麼在意。既然搖曳夫人不給,那也是不能勉強的事情,煩惱又有什麼用。但子岩信中說要先行探海盜,卻讓他非常憂心。他和子岩相熟,深知子岩個性,這人遇到極難辦的事,永遠都是有十分只說五分,有五分只說一分,他口中輕飄飄一句「試探」,說不定會極為危險。

在子岩回信已到,他們已經大概瞭解同國局勢的情況下,鳳鳴按捺不住要立即起錨去同國,容虎心中有大半是贊同的。

既然洛雲不語,洛寧極力贊成,容虎也希望成行,蕭家拋下阿曼江多日的重錨,終於在蕭家眾人齊心合力的拽拉中,緩緩露出了水面。

*******

停泊了這麼多日後,大船終於緩緩開動。

一啟程,悠閒多日的侍女們立即忙碌起來,再過一百五十哩,船隻就會進入同國境內,誰都知道此行一定有危險,因為光是那個希望藉助幹掉鳴王來換取父王「死亡證書」的同國慶離就夠讓人頭疼了。

不過目前秋藍等忙的還不是這個,一百五十裡,還意味著她們只有不太多的時間為鳴王準備進入同國第一個網站方敵的衣服。

挑選衣物、沐浴,逐層穿戴,佩飾,梳發,都需要絕對的一絲不茍。

即使鳳鳴這次打的蕭家少主而非西雷鳴王的旗號,但在侍女中,他在任何一個地方出現,都代表著西雷和西雷王。

絡繹不絕的將熱水拎來倒入大木桶,鳳鳴簡直是被幾個如狼似虎的侍女剝光了塞到桶裡面去的。

嘩啦!人剛剛入水,三四瓶的珍貴香料傾倒進來。輕煙嫋嫋中,頓添絲絲極好聞的香氣。

「別急……」鳳鳴從桶裡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坐好,聞到熟悉的香氣,正是容恬最喜歡的,不免怏怏不樂,「弄這麼香幹什麼?容恬又不在。哎呀!」驀地慘叫一聲。

秋月惶然道,「對不起,是奴婢搓得重了,鳴王很疼嗎?」

秋星是唯一站背後伺候的,把鳳鳴背上的瘀看得清楚,邊為鳳鳴在背傷上輕輕揉按,邊氣憤地道,「都是那個可惡的洛雲,每次練劍都好像拚命一樣,把鳴王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腋下的劃傷還沒好,背又被他拍傷了,真是狠心無情的傢伙!」

鳳鳴反駁道,「除了洛雲,我看還沒別人會這樣陪我認真練。」

鳳鳴早起就被洛雲「請」了去練劍,背上再添新傷,不過,洛雲下手雖不留情,但在他這股不留情的氣勢下,反而也迫出鳳鳴的狠勁來,使出渾身招數來和洛雲對招。開始總是兩三招就挨一下,現在已可以和洛雲對上十來劍了。

這樣一來一往,劍術竟有小進。

鳳鳴怕疼是怕疼,但絕不是笨蛋,明白自己劍術有所進步,全得益於洛雲的的努力,從這方面來說,洛雲還是為他著想的。

「我現劍術好多了,都是洛雲的功勞。妳們以後不要在背後說他壞話。」

「鳴王的劍術真的有好嗎?」秋星看著秋月問。

秋月不知心煩什麼,蹙眉道,「我又不是劍術高手,妳以後問容虎吧。」

秋藍卻想到別的去了,開口疑惑地說,「對了,我今天看洛雲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似乎好眼熟。」

秋星嘻笑起來,「什麼眼熟?那根本就是秋月做給鳴王的。上次洛雲練劍,把鳴王的新衣服劃破了,秋月不是發火把它扔到洛雲頭上嗎?他這個呆子,竟自己拿去穿了。」

秋月沈下臉道,「這事起來就生氣,有什麼好笑的?」此時鳳鳴已經洗得乾淨了,便低聲道,「鳴王請出來吧。」將鳳鳴請出澡桶。

秋星見她鬧脾氣,在她背後對著秋藍吐舌頭,趕緊去拿準備好的衣裳過來伺候鳳鳴更衣。

整整大半個時辰,鳳鳴身上的衣裳和各色飾物才算整理妥當。

他人長得俊俏,身形頎長,秋星為他挑了純白裡衣,外罩黑緞金邊長服,寬大袖口直垂下來,幾近腳邊,中間一條突顯腲段的垂流蘇腰帶,上面墜著朱紅寶石,華美絕倫,襯著沐浴後清爽透亮的肌膚,絕對的俊逸不凡,神采飛揚。

秋藍等每次辛苦伺候,最能品嘗到勞動果實的是這種時刻。親眼看見鳴王被她們打扮得人見人愛,真是說不出的自豪。

正在讚美兼尋找哪怕一絲的完美之處時,喧鬧聲忽然傳了進來,「我們來啦!我禮來啦!」

其實說話的聲只有一個,不過太過洪亮,即使只是一人的聲音,卻比十個人一起大叫還吵,

伴著大嗓門的,還有既響又粗的腳步聲。

本來臉色不太好的秋月露出喜色,脫口喚道,「小秋!」朝門外伸出手去。

只聽見小秋「啾!」地叫一聲,也不知從哪裡驟然鑽了出來,毛茸茸地跳入秋月掌中,順著秋月的寬袖子就往裡鑽,只剩一條大尾巴在外面擺呀擺,撓得秋月呵呵直笑。

兩道巨影出現在門外,「送禮來,我們送禮來了!」

只憑那等呱噪,無人不知來的是烈中石和烈鬥那一對活寶。

秋月被小秋逗得高興,對他們倆也親切起來,朝他們綻放一個歡迎的笑容,「你們怎麼忽然過來了?三船上好玩東西多嗎?讓你們一直待在那裡不回來了?」

兩人剛上船時本陪在鳳鳴身邊,不過這一對愛吵嚷,吵起來噪門還特可怕,鳳鳴也就算了,秋星等侍女分外受不了,找個法子把他們騙了去另外一艘船上,討個清靜。

秋月本想留下小秋的,無奈小秋對主人忠心耿耿,誓死不從。

烈中石和烈鬥兩人向來不講究禮節,一起進了門向鳳鳴隨便打個招呼,各找位置大模大樣坐下。烈中石個頭大,但他武功卻走輕巧一,坐得挺自然。烈鬥卻不同,這大個頭的傢伙走路連地板都隆隆發震,穿著那一千零一件大紅袍朝椅上一坐,木椅頓時發出一聲淒慘的「吱」聲,讓所大人都擔心那木椅會四分五裂。

秋星好奇地問,「大個子,你給我們鳴王送什麼禮物?」

「當然是好東西!」

「不會是在別的船上偷的吧?」秋月問。

烈中石和烈鬥大叫起來,一臉憤慨,指天畫地說自己絕不偷東西,直到秋月道歉說只是說笑,烈中石才悻悻解釋道,「禮物是大哥要我們給鳴王的。」

鳳鳴驚道,「你們有丞相的消息?」

他自從越重城出發後,一直沒有烈中流的音訊,難道他有和弟弟聯繫的獨特方法?

烈中石道,「禮物是我們從越重出發的時候大哥給的。大哥說…..」

「說等鳴王進入同國的邊境,就給鳴王」烈鬥插嘴。

烈中石不滿烈鬥插他的話,對烈鬥怒目相視。烈鬥和他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哪裡怕他?也是瞪著牛眼回視他。

鳳鳴生怕他們又來一場夾纏不清的吵架,趕緊轉開話題,問,「丞相要你們把什麼給我?」

烈中石道,「我沒有打開看,不過輕飄飄的,一定不是什麼重東西。」他單手抱著一個綿緞包裹的東西,看來就是那份禮物。依稀從外形判斷,裡面應該是個接近方形的匣子。鳳鳴伸手去接,他卻不給,笑嘻嘻搖頭道,「大哥說了,要等到了同國邊境才行。」

烈中流做事一向古怪,眾人也不以為奇。反正很快就會到達同國,索性大家坐下飲一下茶,謎底很快就會揭開。

也是天公作美,天氣好,江風陣陣,越往上去,江面越發開闊,最寬處竟達數十丈,船工們將帆盡展,吃足風,大船逆流而上,速度也頗為驚人。

眾人在廳中仔細品了一會茶,聽見外面宣佈似的吆喝道,「見碑啦!」熟練的拖長的調子。

大家都明白瞭望的人定然是看見矗立在岸邊高大的標誌性邊境石碑了。

「到同國了。」秋藍輕輕籲了一口氣。

鳳鳴笑著對烈中石道,「喂,你現在該把禮物給我了吧?

烈中石笑呵呵把東西遞給他,「也不知道裡面藏了什麼東。一路上背著很辛苦呢。

烈鬥在旁邊斜眼,「懶人。」

烈中石出奇的沒理會他。

鳳鳴接了過去,放在桌上,把外面的錦緞鬆開,裡面的東西露了出來,果然是一個匣子。

人人都好奇那個稀奇古怪的丞相這次送了什麼好東西過來,全把頭湊過去看。

匣外並沒有一般禮物會附上的書信,鳳鳴也不覺得有什麼,仔細看了看,木匣上面就一個簡單的銀搭扣。他伏下身,挑開搭扣,把上面的蓋子掀開來,頓時怪叫一聲,往外蹦開兩米。

幾個侍女目光觸及,也是花容失色,連連驚叫。

「怎麼了?」容虎從外面猛衝進來,一臉警惕地環視眾人,掃到烈中石和烈鬥時,兩座巨塔同時做出自己是無辜的表情,手指往桌上的匣子戳戳。

容虎視線停在桌上匣中,奇道,「這不是慶鼎的人頭嗎?怎麼會在這裡?

鳯鳴從前就曾經見過這個精製過的人頭,這次會被嚇到,有九成是因為沒有心理準備,一驚過後,臉色逐漸恢復過來,慢慢走回桌邊,吐著氣道,「我的媽,心臟病都被他嚇出來了。」

這人頭開始被三公主帶到媚姬住處改建的駐軍營地,作為討好容恬的禮物,留在營地中。後來若言偷襲營地,一把火燒了大多數重要的木式建築,這人頭卻因為被安放在充當小儲藏房的地穴中而得以倖免。

容恬重回營地後,將這東西也帶在身邊,一行人被烈中流領去越重城,東西自然也到了越重。

大概是因為營地被襲時,地穴也曾經遭到翻查的離國士兵破壞,不知是容恬還是烈中流把裝人頭的木匣又重新換了一個,否則從前那個匣子讓鳳鳴吃夠了苦頭,一見到怎會不十二萬分警惕?

秋藍驚魂未定,哆嗦道,「丞相真是的,怎麼送這種可怕的東西給鳴王?」

秋星咋著膽子看了一眼,「真醜,扔掉好了。」

「怎麼可以扔掉?」鳳鳴勉強鎮定下來,繞著桌子一圈,「他指定要過了同國邊境才交給我,這東西將來一定有用處。」沈吟了一會,問烈中石道,「你大哥有沒有說這個是幹什麼用的?

烈中石把大腦袋晃了晃,「他沒說啊。」

烈鬥拚命點頭,在一旁表示確實如此。

鳳鳴苦笑道,「這分明又來考我嘛?」用力撓了撓頭,轉著眼睛苦思冥想,「丞相把這個給我,一定是有大用處的。但有什麼用處呢?我總不能把這個當禮物送給同國王子吧?他八成不會感謝我的,收到這個禮物,他更有理由把我當成謀害他父王的兇手,調動軍隊把我團團包圍,一刀卡嚓掉…..」把清淡優雅的眉毛皺成一團。

烈中石兩人對於這種事向來不會出主意,看見鳳鳴發愁的模樣,倒是覺得非常好玩,在一旁看得意興盎然。

秋藍等見了那個精製過,至今還栩栩如生的人頭,魂魄尚未完全歸位,也說不出什麼。

容虎略想了想,剛要開口,洛雲的聲音卻趕在他之,從外面側廳傳了過來,「看見方敵碼頭了。」聲音漸近,顯然是一邊走一邊說的。

很快門簾被拉開,洛雲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中。他看似還有別的東西要稟報,說話之前卻猛然嗅到一股草藥和腐爛的幹製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他從小混在殺手堆裡,對於這種製作腐爛人頭的味道分外敏感,頓時目閃精光,視線停在桌上打開上蓋的木匣上,走了過來。

看清楚匣中的是什麼,臉色一沈,「這東西怎麼會在這裡?」

容虎聽他稍帶訓斥的語氣,微有不滿。

烈中石表功似的報告道,「這是大哥要我帶給鳴王的,一路上保管得常妥當,一點也沒弄壞。」

「也沒有給別人看過一次。」烈鬥在旁邊插嘴。

鳳鳴看見洛雲看著自己,無奈地攤開手,「一言難盡…..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它在船上。先不管它是怎麼來的,現在我們已經到了同國地頭,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辦?」

容虎看他又開始撓頭,沈聲道,「鳴王先不要煩惱,慶鼎的人頭在我們這裡一事極為秘密,沒人會洩露出去。」把眼掃了一下洛雲。

此時船速已經緩慢下來,船身偶爾有振盪碰撞的輕微感覺,顯然正在準備靠岸。

外面腳步聲來回不斷,顯然船上的人們正在降帆轉舵。呼啦啦的號角從甲板上飄向天空,直到遙遠的天際彷佛也可以聽聞。

洛雲沒理會他的目光,自管把匣子裡的人頭看夠了,贊了一聲,「制得精緻,好手藝。」自行把木匣關上,重新用錦緞包裡好了,回頭目視容處。

容虎續道,「不如這份大禮先放在屬下這裡,至於如何處置,鳴王日後再想。」

房內所有的眼睛都看著鳳鳴。

大船發出一聲觸撞聲,劇烈晃動一下之後靜止下來,大家都知道已經靠岸。

鳳鳴心裡明白,這表示自己和手下一干人等已經抵達屬於同國勢力範圍,這船上有慶鼎人頭之事一旦稍露風聲,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有可能被成千上萬的同國士兵團團包圍,當成謀殺他們大王的罪魁禍首,鳳鳴簡直有點頭皮麻。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破了他們的沉默。

「少主,」羅登從外面步伐矯健地小跑進來,一臉驚訝又透著得意的表情,進門便笑道,「少主快請下船,你一定猜不到誰在碼頭迎接。」

鳳鳴聽他說得鄭重其事,眼睛一亮道,「是子岩嗎?」

羅登搖頭,「這個人比子岩重要多了,有此人親自來迎,包管少主在同國安全萬分,少主快請下船,不要讓來人久等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猜不到什麼人物會在碼頭迎接,按照他們和同國的關係,不被人惡狠狠趕就不錯了,誰還敢大張旗鼓過來迎接?

鳳鳴朝桌上匣子使個眼色,要容虎把那個可能會惹事的大麻煩禮物收起來,挺直腰杆,帶領眾人出門。

器宇軒昂地到了甲板上,目光越過船隻木欄,看往碼頭上排列得整整齊齊,似乎來頭不小的迎接隊伍,鳳鳴身軀微震,不敢相信地失聲叫出來,「什麼?同國王叔居然親自來迎接我?」

確實沒錯。

碼頭上方那面迎風招展的旗幟上深下淺,中間一個龍飛鳳舞般的「同」字,四周襯以銀邊,不正是同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同王之弟慶彰的旗幟嗎?

天啊,他們可從沒想過進入同國的第一天,就和同國的王族直接碰面…..

*******

東凡都城,平昔。

在城頭看著容恬英姿颯爽地領著一萬精兵進入城門,烈中流雖然表面上一派平靜,心裡卻著實松了一口氣。

各國都在加強警惕的情況下,要帶著這麼多人馬平安跨越數國秘密到達這裡,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有這批急需的精兵到達後,他籌備中的大計才能展開其中最重的一環───練兵。

哪個國家打仗不需要大量的兵員呢?自有下屬準備好接引眾人,容恬交待一句,隨即去見烈中流。

「大王。」

經過子日夜兼程的趕路,容恬也消瘦了兩分,臉部的輪廓顯得為棱角分明。朝自己昔佈置在東凡的心腹們略略點頭後,他逕自朝悠然獨立前方的烈中流走去,到了烈中流前,將裝腔作勢要行禮的烈中流一把挽住手臂,爽朗地笑起來,「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丞相不要浪費時間弄這些虛禮了,本王猜想丞相到達東凡已有多日,一定有不少建樹。」

「大王,容烈中流一一稟告。」

「希望稟告的時間不要太長。」容恬和他並肩走進屋內,不顧風塵僕僕,把肩上的披風摘下隨手擱在椅背上,「丞相說吧,本王聽著。」

「其一,是製造兵器的作坊,東凡本有兵器作坊十二處,都歸軍部掌管。我把十二處歸為五處,所有的熟練匠人集中起來,料也集中起來,作坊數量變少,規模變大,方便控制。

「好。」容恬道,「這樣一來,出產的兵器也會優良許多。」

「其二,是均恩令的頒佈。我已經命人將均恩令在東凡各地抄寫張貼,還派識字的人專門誦讀,公開做一次均恩令的大散佈。」

容恬淡然加道,「不但要再次頒佈,而且儘快設立一些官吏,專責各地百有才幹的人的起用。軍隊之中,凡是平民出身而有戰功者,都要給予表彰。」

烈中流打量容恬一眼,微微揚起唇。

他本來態度嚴肅,今天穿戴也算整齊,很有丞相的樣子。此刻朝著容恬這一笑,卻顯出過去的三分沒正經來。

容恬見他笑得有,知道他瞧出自己心裡想的,倒也不在乎,邊翻看烈中流遞到他手中的一迭文書,邊坦然道,「本王確實恨不得立即把事情都推給丞相去做。這豈能怪本王呢?既然點頭答應當這個丞相,丞相就知道自己是要受累的了。何況把鳳鳴弄出去周列國的,還是丞相你。」

他提起筆,把文書上面的「三天一盧」的三字刪了,添上個「兩」字,交給烈中流看,「要兵打仗,首先就要讓他們吃飽,還要有些餘糧以備不時之需。三天一盧太少了,兩天一盧吧。這個交給那個東凡小王,要他蓋印發下去。」(注:盧為糧食之計量單位)

接著將各份文書一呵成看下去,卻沒有再有其它異議,心內倒也佩服烈中流,此人辦事,真是非常周,竟再也找不到要修改的地方。

容恬暗贊一番,將看過的文書後面都簽了名字,遞回給烈中流。烈中流伸手來接,容恬卻並不放手,直視入烈中流眼睛深處,沈聲道,「這些天來,丞相辛苦了。」

烈中流被他灼灼眼神一看,似乎全身無所遁形,以他的厚臉皮功力,居然也有難以藏匿之感,不由逸出一絲苦笑,順勢把藏在心裡的事情提起,緩緩道,「些許文書的事算什麼辛苦?要向大王稟報壞消息,那才真的是個辛苦差事。」

容恬頓時大訝,「什麼壞消息,竟讓丞相也這麼為難?」

烈中流嘆道,「我剛剛得到了離國的消息。」

「若言?」

「自昔年龍天屠殺繁佳王族,繁佳內部已經凋零,人心離亂再無鬥志,若言依仗大軍威勢,幾乎沒有遭遇到較大的抵抗,繁佳已在不久前落入離王的掌握。」

容恬鬆開手,讓烈中流把文書拿走,神色冷峻,「繁佳的陷落早王意料之中。」

「但離軍大勝後,在開拔往繁佳都城的路上,若言卻下令由離國大將卓然趕赴繁佳鎮守。離王本人的車隊立即折返離國。」

「折返離國?」容恬深思道,「這樣做也情有可原,比起繁佳,離國畢竟是若言的根基。他受傷昏迷多時,醒來之後立即奔赴永殷,隨即又去繁佳,離國的官吏百姓久不見自己的大王,人心也會動亂,如果離國生出亂子,若言就有大禍了,他已經回到國都裡同了嗎?」

「如果他回到裡同,又何需我擔心?若言命令妙光公主直奔都城裡同,坐鎮王宮負責離國日常事務,如有重大要務,則快馬飛報若言。大王,你可知道若言自己的車騎正趕去什麼地方?」

容恬心生不妙之感,沉默地看向烈中流。

烈中流請他到懸掛於堂前的大地圖前,指著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點道,「這裡。」

「天隱?」容恬俊逸非凡的臉浮現一絲敏感的疑惑。

如果不是他胸懷吞天下之志,常年鑽研各國地勢,還真未必能立即把這個小城的名字說出來。

這個小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若言現在極需安撫離國人心,為什麼不坐鎮王宮,反而選擇趕往這麼一個小城?

容恬伸出一指,摩挲地圖上那太不起眼的小點。此城位於離國邊境,幾乎處於離國、永殷、博間三國的交界點上,很久之前曾經因為戰亂而修葺過,隨後便荒廢了。若言安身於此,不但沒有在裡同安逸舒適,而且勢必要耗費一定兵力為他護衛,這個位置對於他處理離國和繁佳的要務只能是有害無益,除非他….

想到一個可能性,容恬臉色微變,「他在等消息?還是等人?

只能如此。

天隱獨特的位置能夠給若言帶來的唯一好處,就是任何從永殷或博間過去的消息或人,都能最快到達他面前。

沒什麼消息能夠這般誘惑離王。

那麼,又有什麼人,能讓若言連繁佳和離國的事務都肯輕放少許,不辭勞苦地趕去天隱?

靠近永殷邊界….

「鳳鳴。」容恬語氣轉冷,眼中殺機大盛,「他竟敢又對鳳鳴下手。」

「又」說得又恨又狠,好像若言差點就要扼住他的心臟。但他隨即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目光尋找到烈中流的臉,語調沉著地剖析道,「綿涯那邊的消息報來,鳳鳴應該已快進入同國。若言的目的地如果只是天隱,說明他與鳳鳴相隔甚遠。他到底打什麼主意?」

「大王現在知道我所說的壞消息是什麼了吧?」烈中流聳肩,長嘆一聲,苦澀地笑了笑,「戰場最可怕的壞消息,就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敵人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不管他打什麼主意。」容恬轉身回到椅旁,把沾滿塵土的披風在空中一甩,重新在頸上扣上銀扣,目光毅然,「本王即刻出發,趕往同國。」

等他到了同國,要把那個惹人思念的傢伙狠狠抱緊,在懷中揉碎,就如同思念,輕易把西雷王的心給揉碎了一樣。

抱緊了他,揉碎了他,順勢吞下咽喉,一輩子也不吐出一絲一毫。

從此以後,才能再也不,為他這般擔驚受怕。

******

同國,在鳳鳴剛剛抵達的方敵碼頭,迎接儀式出乎意料的隆重。

「恭迎蕭家少主!」迎接隊伍中,另有一支似乎是專門訓練於迎接賓客的女聲隊,用優美悅耳又整齊一致的聲音唱諾。

與此同時,響起了和唱諾聲應和的樂音。

厚密的紅毯從蕭家大船選用上等檀木作的下船板開始,直鋪到方敵碼頭前半部。

行列縱橫有致的同國士兵神色莊嚴,持槍而站。

表示同國王叔慶彰大駕光臨的大旗旁,是一面代表同國的國旗,左右各飄迎著十三支淡色的藍色旌旗,共計二十六支。

在同國,這是迎接國家最高貴客人的規格。

而即使是迎接最高貴賓,也極少讓位高權重的王叔親自出馬。

對於自己忽然飆升的受歡迎程度,鳳鳴簡直傻眼了。

「最前面穿深藍色長衣,頭戴高冠的就是同國王叔慶彰。」視力極好的容虎在船欄上遠望迎接人群的最前方,把自己能夠分辨出來的重要人物附耳告訴鳳鳴,「他身邊穿黑袍的是莊濮。此人是同國御前將,有同國第一劍手之譽,傳言慶彰非常看重他。」

鳳鳴默默銘記在心。

感謝這幾天在阿曼江停泊時的臨急抱佛腳,他現在總算能一眼就看出自己正享受著同國特等貴賓級待遇,而且也清楚御前將這個官職,在同國是個可大可小的官位,因為保護王族和都城的常規性兵馬,名義上都是由御前將統領的。

同國的王叔,和同國的御前將,居然一起來一個小碼頭迎接他….

鳳鳴心中有鬼,壓低聲音問容虎,「你說他們會不會已經知道慶鼎的人頭在我們船上,打算把我們請下去,一舉抓住卡嚓掉?」

洛雲滿是不屑的聲音插了進來,「少主如果害怕,大可不必下船,立即起錨原路返回,以他們這少許人馬,要圍攻我們的船隊,勝算不大。」

他雖然語帶不屑,話裡卻是難得的真為鳳鳴著想。

自從知道母親插手同國之事後,他是一百二十個不願意鳳鳴在同國晃悠的。

「怎麼可以不下船?」看著下面隆重到詭異的盛大歡迎,鳳鳴心裡雖驚,卻勉力不露之言表,隨和笑道,「我丟臉也就算,容恬的臉卻是絕不可以丟的,傳令登岸。」

鼓起勇氣,率先向船梯走去。

「少主有令!登──岸!」

「收船旗!」

拖長了的,一聲接一聲中氣十足的嘹亮唱報,伴隨著鳳鳴努力調整得更從容鎮的步伐。

「報!少主登岸」

「少主登岸!」

從中層甲板落到下層,跨過連接大船和方敵的下船板,早已引起起各國權貴強烈好奇心的西雷鳴王,終於出現在迎接著的視線正前方。

被美婢狀漢簇擁而出的鳳鳴舉止從容,容貌俊美,沐浴後的肌膚白中透出紅潤,在豔陽直射下,呈現一種罕見的柔雅貴氣。

他身上的華服美飾,均經過眼光挑剔,務求盡善盡美的三大侍女悉心,與他曲線優美的頎長身段配合得天衣無縫。

尤其是他頭上的金冠,呈半月形,中間鑲嵌一顆晶瑩透亮的黑玄玉,四周以金線盤成細細金龍。這是被秋藍從裝滿蕭家寶物的庫房中精心挑選出來的,原本是昔年一名樸戎權貴請求蕭縱收自己兒子為徒時進獻的寶物,其中又藏了稱頌蕭縱這天下第一宗師的意思,暗示物主雖非這片大陸任何一個國家的君王,卻擁有可與一國之君相比的尊貴。

鳳鳴明白自己一舉一動盡在別人探視研究的視線中,舉手投足矜持自重,努力給人留下顧盼生輝,絕不膽怯的印象。從船上到船下,從遠至近,視線角度的變化,進一步加深了對同國眾的視覺衝擊。

泰然自若地步下下船板,行至離慶彰一行十尺左右的距離止步,他先用黑白分明的眼睛認真打量了慶彰片刻,極有風度地拱手,朗聲道,「同國王叔屈尊來迎,讓鳳鳴既出意外,又大感汗顏,」

接著,又露出他特有的坦率笑容問道,「我蕭家一位總管得知同國王叔親臨,大喜過望,對我說,王叔既來,少主在同國絕對可以安枕無憂,不知道他有沒有說錯?」

他這樣直接發問,態度又好竹令人無法著惱,倒把前來迎接的慶彰等人問得一愣。

慶彰尚未答話,旁邊的御前將莊濮露出笑容,反問道,「蕭家少主覺得自己在同國會遭到不測嗎?不知蕭家少主做了什麼虛心事,人未下船,已經在為自己的安全擔心?」此話綿帶針,暗指鳳鳴參與了謀害同國大王慶鼎的陰謀,十分厲害。

如果表錯態,莊濮只要伸伸手指,此刻後面排隊排得非常好看的同國迎賓軍說不定就會齊撲過來,給他來個血肉橫,一塌糊塗。

更令人擔心的是,他們既然知道在這裡準備好迎接他,也就難保他們沒有在附近那些看不清虛實的舊城牆和荒林裡面「準備」眾多人馬。

絕對不可以示弱!

總在情非得已的關頭才努力壓榨自身潛能的鳳鳴,知道自己到了另一個關鍵時刻,兩個黑寶石似的瞳子盯著莊濮,又是一番無所畏懼的認真打量,末了,忽然輕輕舉起右手打個手勢,命令身後眾人不要跟隨。

他深吸一口氣,悠然舉步,獨自往前走到莊濮面前不過一臂之遙的地方,與莊濮平靜對視,禮貌地問,「御前將覺得我有應該心虛的地方嗎?」

姿態說不出的瀟灑隨性。

在這樣的近距離,更可以看清楚他俊美柔和的輪廓,和一塵不染的清澈雙眸。

以他久經容恬合眾人之力調教出來的風度魅力,配合他個人所獨有的坦然率真,儼然也算是一種極佳的心理戰武器──也許還非常適合「近身交戰」。

鳴王殺害了同國大王,同國人要為大王報仇的傳聞在場眾人個個都清楚,他此刻敢赤手空拳站到莊濮這個著名劍客一拔劍就能刺到的地方,連莊濮這個御前將也有些措手不及。

愕然之後,莊濮微微泛黃的晶亮瞳孔逸出一絲佩服之色,正容道,「鳴王果然有膽魄,莊濮剛才無禮了,請鳴王恕罪。」

「哈哈啥!只是說笑罷了,莊將軍何必認真?」一直在旁目不轉睛盯著鳳鳴細看的王叔慶彰,終於用一串略顯虛假的笑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力。

他是同國大王慶鼎唯一的弟弟,說是大王子慶離的王叔,其實不過才三十幾歲,但因為酒色過度,飲食又不知節制,導致臉色終日蒼白無光,而且大腹便便,身材臃腫,十足一副酒色之徒的樣子。

笑了幾聲後,見眾人視線都朝他轉來,轉而對鳳鳴道,「鳴王大駕光臨敝國,不勝榮幸。本王叔代表同國歡迎鳴王,已在城內準備微薄灑水,鳴王不會不賞光吧?來來來,請鳴王和本王叔同乘,好一道欣賞我們同國小城方敵的景致。」

不等鳳鳴回答,竟一手挽起鳳鳴的胳膊。

後面的迎賓軍從中間分開,讓開一條道來,道路盡頭,赫然是一輛刻有同國王族標記的華麗馬車,那自然就是慶彰的私人座駕了。

莊濮不不疾不徐地問,「王叔的護衛隊中都是同國最頂級的高手,絕對可以確保鳴王到達接風宴前的安全,還是……鳴王另有隱衷,不能與王叔共乘?」

容虎等一干侍衛臉色微變,立即互打眼色,謀求應急之策。

別的不說,若馬車中已藏有刺客,鳴王豈不小命難保?可恨這種時候,身為侍衛又萬萬不能出言反對,那是對同國王叔極大的侮辱,也加重了鳴王的嫌疑。

而且情報中說明要殺死鳴王為父報仇的同國大王子慶離,身為慶離對手的王叔慶彰應該是站在鳴王這邊的才對。

所以,現在絕不能破壞鳴王和慶彰還算友好的關係!

鳳鳴也是暗暗叫苦。他哪裡猜到慶彰會這麼直截了當,立即就和他哥倆好上呢?現在一隻手被人家非常親切的挽住,而他合好在不久前還非常英雄的表示不怕獨自面對同國人,現在如果立即甩手不肯同乘,狐狸尾巴豈不是立即露了出來?

不對啊!他哪裡是狐狸,慶鼎本不是他殺的。

頂多是頭自動送上門當替罪羔羊的豬罷了。

「鳴王請。」

「嗯……請、請,王叔請。」鳳鳴滿臉笑容,無奈地看一眼後面臉色難看的侍衛們,裝作欣然地和慶彰攜手而行。

「鳴王!」鳳鳴硬著頭皮來到慶彰的私人專車前時,容虎及時從後面趕來,不理會慶彰詫異中帶點惱怒的表情,微笑著對鳳鳴道,「鳴王忘記了搖曳夫人的吩咐嗎?乘坐馬車需換透氣的布鞋。」

鳳鳴哪會不猜不到他在裝神弄鬼,當然一百分配合,做出一個恍然的表情,拍拍額道,「對啊,竟一時忘了娘的規矩,多虧你提醒。」轉頭對慶彰道歉,「王叔稍候,家規森嚴,我不敢違背。」

慶彰就算沒有見過搖曳夫人,也應該聽過搖曳夫人性格古怪的傳言,露出一個理解的表情。

「屬下伺候鳴王換鞋。」容虎跪下,從懷裡掏出一雙嶄新的布鞋,也不知道是不是秋藍新做給他的,裝模作樣幫鳳鳴把腳上精美的長靴脫下。

有這一會拖延的工夫,洛雲也已經過來,手裡捧著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匆忙弄來的坐墊,道,「少主專用的坐墊已經拿來了,要屬下幫少主放在馬車上嗎?」他平時就不茍言笑,現在擺出嚴謹辦事的樣,更加正經八百。

鳳鳴當然順水推舟,又轉過頭去,非常禮貌地詢問慶彰的意思。

權貴中嬌生慣養的多的是,出行用自己專用東西的也極常見,例如同國王子妃長柳公主從昭北遠嫁到同國,每次出門就必要帶上自己的專用腳踏,否則絕不肯邁出大門一步。鳳鳴身為鳴王兼蕭家少主,有自己心愛的專用坐墊也是情有可原。慶彰當然不能不點頭。

洛雲一得允許,當即捧著鳳鳴的「專用坐墊」上了慶彰的馬車,一會之後,下來盡忠守職地稟報,「少主,坐墊已經擺好了。」

鳳鳴「嗯」了一聲,心裡當然清楚洛雲已經把慶彰這個專用馬車裡,凡是可以藏刺客藏兵器的地方都搜遍了。

這時,容虎拖拖拉拉的「換鞋行動」才宣告結束,站起來道,「鞋已經換好,鳴王可以登車了。」

恰在這時,秋藍領著秋月、秋星,一人手上捧著一個小方盤,上面各放置著熱茶和幾碟乾果蜜餞過來,朝著鳳鳴屈膝行禮,道,「鳴王要奴婢為王叔準備的永殷特產橘茶,和各色乾果蜜餞,都已準備好了。王叔和鳴王一邊觀賞路邊景色,一邊吃點熱茶小食,讓奴婢們伺候著可好?」

這群侍衛侍女應變之快,簡直讓鳳鳴嘆絕。

片刻之間,他們就完成了拖延時間,搜索馬車的任務,現在還積極的要在馬車裡面一口氣塞進三個鳳鳴的保護神。

不等鳳鳴再次探問慶彰的意思,這位同國王叔已經打量三個侍女嬌嫩欲滴的俏麗臉蛋嘿嘿笑了起來,「好!好!馬車上雖備有茶水,恐怕沒有妳們這些小美人泡出來的好喝,上來伺候吧。鳴王請。」和鳳鳴手挽著手,一道上了馬車。

容虎等侍衛和慶彰的護衛隊站在一起,雄姿英發伴在馬車前後。

秋藍等當然立即捧著東西跟了上車,幸好慶彰的馬車極大,坐了五個人,竟一點也不顯得擁擠。

04
很顯然,慶彰並沒有在馬車上把鳳鳴幹掉的打算。

他沒有在馬車裡藏任何刺客和兵器,也沒有拒絕讓秋藍等侍女隨車伺候,上車後,他還非常高興地品嘗了所謂的永殷特產橘茶。

「嗯,果然橘香濃郁,滿口余甘。」

鳳鳴和他面對面坐著,一直充滿好奇地打量這個據說已經其兄長的大半王權收歸己手的同國王叔,忍不住開口請教,「王叔事務繁忙,為什麼竟不惜離開同國都城,來到方敵和我會面呢?」

慶彰飲完一杯橘茶,似乎意猶未盡,示意秋藍再倒一杯後,才回過臉來,「不親自親過來不放心啊。」

「哦?怎麼講?」

「鳴王也該聽過我同國大王下落不明的消息吧?」

「有的。」

「那麼,同國大王子慶離疑心鳴王殺害了他的父王,發誓如果鳴王敢到同國,必要鳴王償命的傳聞,鳴王多多少少也聽郅了一些吧。」

自從鳳鳴踏足同國,看見同國士兵那些寒光閃閃的長槍時,他的演技就再次不得不趕鴨子地被拿出來錘煉了。

一想到他的成敗關係著容恬、烈中流、容處、蕭家上下,等等等等,再不怎麼爐火純青的演技,也會被逼迫得爐火純青。

一聽慶彰的話,鳳鳴立即義正詞嚴,微帶不滿地道,「難道連王叔也相信那個謠言?我如果謀害了同國大王,竟還敢到同國來?天下沒有這樣不怕死的傻子吧?我猜慶離王子也只是一時被小人迷惑而已,我相信不用多久,他就能醒悟過來了。」只要容虎暫時保管的那顆人頭沒有被他發現的話…..

慶彰見他說得這樣嚴肅,失笑起來,連連擺手,「我當然絕不相信鳴王會做出這種泯滅天良的事,而且我也不相信王兄已經死了….」

鳳鳴心忖,你當然不相信,如果連你都「相信」慶鼎死了,你的侄兒慶離就要登基為王,奪走你手上的權力了。

「…….慶離年紀,容易受人慫恿。我生怕他一時糊塗做出傻事,貿然襲擊鳴王,所以才在得到鳴王船隊靠同國的消息後,立即趕來這裡,就是為了在鳴王抵達同國的第一刻與鳴王會面,保證鳴王的安全。一來,是為了保護鳴王,二來,也是為了我那個不懂事的侄子──萬一他真的害死了鳴王,又怎麼面對蕭家和西雷王的報呢?唉,自從王兄行蹤不明,慶離的脾氣就一天壞過一天,對我這個王叔也越來越不尊敬,但他畢竟是我兄長唯一的骨肉,若讓他做出天大錯事,日後王兄回來,我可怎麼和王兄交待?」

這番話說得至情至性,配合他心寬體胖的身材和滿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倒也很讓人信服。

秋藍平常在鳳鳴身邊,聽著同國各種局勢變化,早明白慶彰一心是要奪取王權,但此刻也不禁有些被他的表演打動,雙手遞上第二杯橘茶,趁著慶彰接過的瞬間,特意滿懷敬仰地瞅了慶彰一眼,算給他一個表演安慰獎。

秋月秋星知道現在絕不是可以隨便說話的時候,默默在馬車中朝慶彰屈膝行了一禮,以示感激慶彰對鳳鳴的維,垂頭坐回原處。

鳳鳴當然也非常合作地流露出感激的眼神。

「鳴王,」慶彰道,「我有一人固不情之請,希望鳴王答允。」

鳳鳴心裡咯登一下,不動聲色地道,「王叔請說。」

「慶離對於鳴王之恨,只是受了小人挑唆而致。我懇請鳴王不要放在心上..…」

「那個當然.」

「…….我還懇請鳴王將來到達同澤後,能夠答允和慶離見上一面,冰釋前嫌,握手言和。」

「這個…..」

「安全方面絕對沒問題,同澤兵馬在我控制之中。」慶彰連忙道,「我可用項上人頭保證鳴王的安全,有我在,慶離絕不敢動鳴王一根頭髮。而只要鳴王有膽量和慶離對上一面,就足以使慶離身邊的人也相信鳴王是無辜的。那時候慶離一人難成大事,即使不幡然醒悟,也無法做出多大的危害來。」

鳳鳴默默開動腦筋,整理裡面的關係。

慶離要殺他,是因為要藉他的性命來宣告慶鼎死亡的消息,好登基為王。為了這個,慶彰就絕寺不會允許慶離得手,所以,慶彰應該會盡力保護自己的安全才對。

而且,就算沒有慶離的因素,慶彰也犯不著害他。

平白無故得罪容恬和蕭家,豈是好玩的?

咽,這傢伙說話雖然有些不盡不實,但其中一部分還是真的。

他一邊在心裡打小算盤,一邊囁嚅道,「王叔的大恩,鳳鳴真不知怎麼報答才好?

慶彰唇角忽然彎出一個詭異的弧度,嘿笑道,「要報答還不簡單?只要鳴王答應我兩個條件,就算把我的大恩都報答盡了。」

「啊?」鳳鳴當即傻眼。

有沒有搞錯?

你老人家也太直接了吧?

「只是兩個小小的條件而已,保證為鳴王做起來毫不吃力。

「呃…….不知道是什麼小小的條件?」

「第一嘛…..我希望鳴王日後能把在芬城碼頭上下的貨,換到方敵來。」

看著慶彰的貪婪白臉,鳳鳴立即明白過來。

蕭家是天下最大的船運商,芬城是一個常用的大碼頭,貨物上下都需要給予當地政府一定的稅金,如果將芬城的貨全運方敵去,那麼同國每年就可從蕭家獲取大量的稅金。

這個可比一筆過分的索賄好,因為碼頭稅金是年年都有的。

這個慶彰,居然是要和永殷搶稅金生意呢。反應還真快,他必定已經得到芬城碼掌吏泰蠶失蹤的消息,知道芬城碼頭運作不穩,隨即想到這個蕭家不算有害,但是對於自己的收入絕對有利,兼之讓鳳鳴可以輕鬆點頭的條件。

好傢伙!他如果生在現代,絕對是頂尖的業務員。

「其實,我們方敵也是一個不錯的碼頭,雖然殘舊了點,但只要打寬道路,把碼頭再加擴張修葺,會比芬城碼頭更好使用。」

鳳鳴當然懶得在這個問題上和他產生分,二話不說點頭道,「我會讓屬下去處理,只要適合在方敵上下的貨,以後一律在方敵上下貨。」

「好!鳴王真是痛快之人!」慶彰胖臉笑開了花,在鳳鳴肩上親熱地狠拍一記。

「第二個條件……」

「第二件事更簡單,」慶彰開門見山,親切殷勤地端詳鳳鳴,道,「久聞鳴王俊美過人,我本想坊間流言,不過誇大之詞。今日一見,竟比傳言中更有神采。所以我欲把同國最好的畫師招來,要他為鳴王畫一幅畫像,當然,鳴王的風姿,天下恐怕沒有哪支畫筆可以完全重現,但只要能晝出一半神韻,也已堪稱絕品。慶彰若可將此畫懸於宅中,也是一大幸事,不知鳴王可否答應?」

鳳鳴想破腦袋,也想不到自己的俊美到了這種出神入化的地步,居然要同國王叔不惜用大恩來換取一張畫像。

也不知道所謂坊間流言是怎麼說的,不會是「貌美無腦」、「有長想沒腦門」之類的評語吧?

他一臉尷尬道,「王叔過於讚譽了,我…..嘿……我長得也挺普通的…..要專門找最好的畫師來,還要掛在王叔府中,恐怕太費周折了…..」

「鳴王太自謙了。鳴王難道不知道自己的像在各國已經賣到天價?稍微像點樣子的都要賣到二十金一張,如果畫師筆力夠深,又真的曾經親觀察過鳴王,能畫得有七八分神似,更能賣得數百金。」

「什麼?」鳳鳴目瞪口呆。

詫異聲中,一直轉動的車輪終於停下,一個看起來似乎屬於慶彰親衛身份的男人在車外款款稟報。

「擺宴處已到,恭請王叔、鳴王下車。」

洛雲容虎等眾侍衛隨在車後一同過來,在鳳鳴下車前就已派了幾名機靈的侍衛入廳中「為少主佈置慣用的餐具」。在鳳鳴坐下吃東西之前,自然所有可以查的地方都被他們徹底查過了。

接風宴充滿了同國獨特的氣氛,偌大的廳堂四個方向放置了比人還高的大香爐,裡面各燃著十來支千的熏香,地上鋪滿錦枕,方便權貴邊吃邊聊之餘,還可以輕鬆悠哉地斜躺下小睡片刻,每席旁邊都放置了隨時更換的溫水和乾淨布巾,以便隨時洗手抹臉。

宴會中人並不多,主要的也就鳳鳴、慶彰和莊濮而已。這位同國的御前將似乎不大愛說話,大部分時間充當了旁聽的角色。反而慶彰談與甚好,整頓飯在感慨王兄對自己的愛護,順便也對侄兒慶離的不肖表示一下痛心疾首,更多的是鳳鳴的稱頌讚美。

鳳鳴一邊含笑傾聽,偶爾風度翩翩地對答,一邊卻在心中大打哈欠。

為什麼同國宴會上會放讓人睡覺的錦枕,他現在總算明白了。

可惜自己實在沒勇氣就這麼趴下去大睡一場。

「蕭家譽滿天下,想不到鳴王如此年輕,就能管理得頭頭是道,真是罕見的俊才啊!哈哈哈!」

「王叔過獎了。」

「那個方敵碼頭的事情,請鳴王千萬記得。」

「當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好不容易熬到半夜,嘴巴不斷開了又合,合了又開的慶彰終於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鳳鳴簡直眼睛一亮,趕緊抓住機會,擠出一個關切的表情,「王叔累了嗎?今天勞王叔迎接,鳳鳴內心實在愧疚,不敢再讓王叔作陪,特請告辭。」說罷拱拱,站了起來。

慶彰對他倒也真的很有主人精神,打著大大的哈欠,也趕緊站起來施禮,又問,「鳴王準備在哪裡下塌?」

容虎對鳳鳴打個眼色。

鳳鳴微笑著回答,「我身邊的待衛太多了,若在城中留宿,很容易騷擾了百姓。還是回船上比較好。」

你老人家不會打算邀請我留宿吧?

就算我答應,我身邊這兩個年輕力壯,責任心超強的帥哥也不會答應的。

不料慶彰只是露出一個遺憾的表情,並不勉強,居然還很體諒地點頭道,「回船也好,護衛容易些。鳴王身子矜貴,小心些沒壞處。鳴王是否打算到同澤去?」

「當然。」

同澤是同國的首都,鳳鳴和烈中流商量好的具體行程中,同澤是必去的一個大站。

「那太好了,我與鳴王同路。」慶彰顯然心中早有計劃,和鳳鳴商量道,「我的大船也泊在方敵碼頭,明天一早,請讓我的船隨同蕭家船隊一起出發,逆流而上,直達韓若。到了韓若,棄船登岸,再走四天左右,就能抵達同澤了。」

莊濮這時候也站了起來,開,「阿曼江是蕭家的地頭,船上又有眾多蕭家高手,水裡的安全就不用我擔心了。我另領一支人馬在岸邊跟隨船隊,互為呼應。到了韓若,便一起會合,由我和鳴王身邊的侍衛團共同在路上護送王叔和鳴王,如此王叔和鳴王的安全將有絕對保障,如何?」

洛雲和容虎負責保護鳳鳴安全,對於去同澤的路線已經反復研究過幾次,沿阿曼江直達韓若,然後上岸走大路,是最輕鬆而且最安全的道路。

莊濮身為同國御前將,最重要的職責是保護同國王族,當然也是高級保鏢中的精英,想的與洛雲容虎不謀而合。

容虎和洛雲互換一個眼色,都覺得這個想法還算可以接受。

鳳鳴現在已經成為慶彰和慶離角力的一大焦點,如果慶彰讓鳳鳴在同國出事,不但滿目無光,同時也向臣子們暴露了他無法掌控同國現況的弱點。

嗯,這群傢伙現是生怕鳳鳴真的被慶離宰掉啊。

「能得王叔同行,當然是最好不過。」鳳鳴一副欣然地道。

「如此就說定了。」

一場接風宴下來,賓主兩歡,約定明日清晨在碼頭會合出癹。

鳳鳴終於從枯燥的宴會中脫身出來,上了馬車就脫了韁的馬,大呼自由,容虎和洛雲二話不說也鑽了進來,貼身保護鳳鳴之餘,也利於互相交流意見。

「慶彰執意要和鳴王一路,你覺得怎樣?」

「看他的意思,倒真的是一心護住少主的周全。」

鳳鳴插話道,「現在他不保護我也不行,形勢逼人嘛,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這句話今天很徹底的應驗了。」

能夠和慶彰結成同盟,慶離的勢力入被削弱。對於一直被慶離指名道姓要宰掉的鳳鳴來說,這真是個好消息。

當然,對於慶離就未必了。

「就算慶彰願意保護鳴王,也難保他手下沒有慶離的人,現在不管他是真是假,這一路上絕不能有所鬆懈,無論水上陸路,都必須加強保護。」

「對,就這麼辦。」

*******

慶彰親自將鳳鳴送到大門,攜手又說了幾句殷勤話,目送鳳鳴的馬車在團團護衛中遠處,才轉身回房。

進入在匆忙間也被佈置得美侖美奐的奢侈睡房中,慶彰打著哈欠,伸著懶腰揮退了眾女侍。

等所有人都出去後,他親自把房門掩上,眼神忽地在黑暗中一閃,灼灼有神,竟已無絲毫倦意。

「夫人?夫人?」慶彰點燃一支細燭,走到繡廉低垂的床邊,壓低嗓門問道,「夫人,妳還在嗎?」

一隻白如透玉的手忽然從帳中伸出,美得驚心動魄。那手彷佛看得見似的一把抓到慶衣襟,使個巧勁。慶彰輕輕唉喲一聲,就被掀得滾入軟帳中,裡面昏暗難以視物,若有若無的幽香迎面而來,惹得他一陣心癢難熬。

「王叔回來了?」一把人酥軟的低音在帳中宛如音樂般響起,起承轉折,聽得人意馬心猿。

慶彰聲音中微帶討好,「我已經見到了鳴王。」

黑暗中寂靜了片刻,又聽見那悅耳女聲洋洋吐了一個子,「哦。」

「果然如夫人所言,他很容易相信人,我在宴會上不斷贊他種種功績,又再三表示不會允許慶離傷害他,在他心裡,應該已經覺得我不希望他出任何事情。臨走之前,他也已經答應和我一同去同澤。」

慶彰耳朵邊輕一熱,彷佛有誰在他耳後吹了一口仙氣。他把手往後一撈,竟大出意料地撈到了一隻軟若無骨的柔夷,頓時大喜。

這美人最會使若即若離的伎倆,看似對他有情,卻總不肯輕易讓他觸碰。今夜肯讓他大佔便宜,當然是對他努力用功的嘉獎了。

「王叔謹記,在到達同澤,讓他和慶離見面之前,絕不能讓他對你起任何疑心。」

慶彰輕輕把玩手中柔夷,自信滿滿地道,「芊芊夫人放心,本王叔豈是會露出馬腳的人,鳴王嫩丁,再來十個也不是我的對手。而且這次我還特地把御前將莊濮帶了過來,此人對我的計畫一無所知,還以為我真的是為了同國的安定而執意保護鳴王,一定會把路上的保護做得滴水不漏,有他打掩護,任鳴王的侍衛們再聰明也看不出不對勁。」

他低下頭,在散發著女人清香的小臂上用力地親了一口,發出嘖嘖讚美後,又道,「經過從方敵到同澤的十幾天同行,他們會越來越相信我對鳴王絕無惡意,這樣,等到達同澤之後,由我安排慶離和鳴王的會面,他們的注意力會完全放在防範慶離的身上。」

那女子略帶譏諷地道「恭喜王叔,大事若成,同國的王位上坐的就是王叔你了。」

慶彰小小得意地笑道,「我恭喜夫人才是,貴公司有望繼承蕭家,所得不是更勝於一個小小同國的王位嗎?只盼事成之後,夫人不要忘記當初答應本王叔的條件。」

手中把玩的柔夷忽然一把抽了回去,再也摸不著了。

慶彰也不惱火,舔舔嘴角淫笑道,「世間傳聞,說不但西雷王迷戀鳴王,連離王也迷鳴王迷得神魂顛倒。依我看,那個鳴王雖然也挺耐看,但真正玩起來,還是像夫這樣的絕美少婦最讓人滿意,既有風情,又有風韻…..」

「等王叔成功剷除那賤貨的兒子之後,再想這些吧。」女子聲音一轉,變得低沈陰冷。「現在我只擔心慶離那個無用之人。我們苦心為他製造種優勢,又打算為他暗中誘開小子的兩路保鏢,怕只怕他仍有可能錯過下手的機會。這個廢物一向做事拿不定主意,萬一他下手前又猶豫不決,白白錯過機會,我們的計畫就功虧一簣了。」

「絕不可能。」慶彰胸有成竹地道,「他已被裳衣迷得神志全失,又一直吸食裳衣給他配的迷藥。現在,只要有我那乖寶貝裳衣的一句話,即使要慶離去跳海,這混小子也會照辦不誤。何況,她只是要他去為父報仇而已。當然,報這個仇,日後可是要用他的小命來償的,哈哈哈哈!我把他處死以堵西雷王和蕭家之口後,最多給他一個風光大葬,表達一下我這個叔叔的哀痛之心好了。」

夜色下,方敵沈浸在溫婉明亮的月光下。

岸邊茂密草叢中的春蟲,遠近和應地低鳴著。

蕭家大船在碼頭邊靜靜停泊,沒有燭光在窗前閃動,船艙中的人們似已熟睡,只有負責值夜的侍衛,四、五人分為一組,在船上各層默默交錯巡查。

在同國,由各方勢力織就,用以對付鳳鳴的網,第一根線,已經在人們的不知不覺中,緩緩抽緊了。

********

同國都城,同澤。

大王子慶離的住所,就在位於同國王宮東邊不到十裡的同安院,這裡占地頗大,四周築著高半丈的紅牆,裡面種植了各種罕見的植物,室內裝飾得相當奢華。因為這裡是歷代同國君主賜予長子居住的地方,也被同國人稱為「大王子院」。

慶離本人住的,當然就是「大王子院」中心那間最為寬敞通風的大睡房。和大睡房相連,來回最方便的北秀居,三個月剛剛大肆裝修過一番,讓最近備受大王子寵愛的美人裳衣住了進來。

這日已經到了晌午,慶離卻仍窩在睡房中,和裳衣狎玩。

「噓,讓人家靜心想一下嘛。」

「好、好,不吵妳。」慶離斜靠在裳衣身後,手繞往前,握住美人盈盈細腰,寵溺地看著她蹙眉深思的美態。

此女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容貌動人之外,性格溫順,極會逢迎討好,而且還略通求蔔和醫術。她因為父母雙亡而被賣入同安院,初次相見就讓慶離驚為天人,大加寵愛,直以為這是上天為補償他失去父王消息而給予他的補償。

「殿,裳衣看好了。」

「哦?怎樣?」

「這一蔔相,顯的是大吉之兆。」裳衣輕聲輕語地解釋著,彷佛嬌怯不堪勞累,就劫躺入慶離懷中,「殿下登基是上天註定的,任何人都阻攔不了。但….」

慶離瞧見她臉上有擔憂之色,關切地問,「但怎樣?」

「但卜相中好像還藏著一點障礙,登基之事,似需要做成一件大事才行。」

慶離聽了,反而松了一口氣,不在意地笑道,「我還以為有什麼變故呢?原來如此,這件大事,自然就是要報我父王的大仇。多虧妳那一天點醒了我,否則我到現在還會被王叔的事弄得一籌莫展呢。只要我殺了那個什麼鳴王,一來為父王報仇雪恨,二來也讓足以讓大臣和百姓們相信父王已經被害,三…….」

「三嘛,當然是可以得到現任西雷王的支持了。」裳衣輕笑一聲,朝後慵懶地拋了一個媚眼,「殿下這般英明,我真不明白為什麼那些大臣們會寧願奉承慶彰,也不來侍奉您。」

「他們遲早會後悔的。」慶離眼中掠過惡毒的光芒,不一會,又色迷迷地笑起來,手指順著腰帶縫隙,滑入裳衣的褻衣內,問,「妳上次配的那些藥丸,還有沒有?」

裳衣蹙眉,不依地扭動身軀,「如婢不要吲。每次王子吃了那些藥就特別雄壯,奴婢遲早會被王子弄死的。」抱怨了幾句,卻又眉含春色地解開腰間掛著的香袋,從裡面取出兩顆墨綠色的藥丸,遞給慶離。

慶離大喜,拿著藥丸,竟不打算分兩次吃,命左右侍女立即端水過來送藥。

忽然,門外傳來稟報,「殿下,長柳王妃求見。」

「她來幹什麼?」慶離頓感心煩,皺眉道,「我正忙著,沒空見她。」

回頭看看裳衣,已自覺解了半邊衣襟,更是美不勝收,誘得慶離一陳心癢。嘿嘿笑了兩聲,拿起玉杯正要喝水服藥,房門忽然咿呀一聲被推開了。

門外豔陽直射進來。裳衣被驚了一跳,從床下霍然坐起,直瞪著門外。

慶離好事被破壞,更是大怒,喝問道,「誰!」灑進來的陽光刺得他好一會看東西都是花白一片,隔了一會,才看見眼前站著一個穿著正服,全身上下打扮得嚴嚴謹謹的華麗少婦,身後跟著四、五個侍女。

他愣了一會,悻悻道,「哼,原來是好。」

裳衣已經清醒過來,立即從床上下來,跪在床邊,垂頭顫聲道,「奴婢拜見王妃。」

長柳闖入房,早已把房中境況看得一清二楚,瞧見裳衣衣襟半開,心內更是惱怒,沉著臉不理會她的請安,向慶離冷淡地行了一個禮道,「拜見殿下。」

「妳這是拜見?我已經說了沒空,你竟敢闖進來,昭北的公主都是這般不懂規矩的嗎?」慶離哼了一聲,看見心愛的裳衣跪在地上不敢起來,不禁心疼,一把將裳衣扶了起來,一面怒瞪自己的正妻,「這麼急著闖進來,有什麼要緊事?」

長柳公主當初拒絕父王為他提請的婚事,事情傳遍天下,杜風不要帝王的名聲當然大躁,卻讓他臉面大失。

雖然長柳最終嫁入同國,慶離卻一直不喜愛這個有公主名號的妻子。

「妾身已經再三求見,殿下卻屢次不肯接見。」長柳垂在腿側的右手默默握拳。藉以平靜自己的心情,低聲問,「請殿下,同安院後側那荒廢已久的幾處房舍,最近有陌生人頻頻出入,而且他們通常身攜兵刃,你知道嗎?」

「知道。」慶離毫不在意,冷然道,「那都是一些願意為我效力的高手,是我要他們暫住那裡的。」

「殿下要他們為殿下效什麼力?」

「妳管不著。」

「是要他們為殿下暗殺西雷鳴王嗎?」長柳端莊的臉孔浮現一絲譏笑,彷佛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把想說的話大膽說出來,正色道,「西雷鳴王是何等人物,他深受西雷上下愛戴,現在又是蕭家少主。殿下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有膽量明目張膽地出遊各國?因為不管是誰殺了他,都逃不過容恬和蕭家的報復。這樣做不是自尋死路嗎?」

慶離見她竟越來越大膽,暴喝道,「你知道什麼?無知婦人!王者大事,豈到妳放肆議論?」

長柳以公主之尊嫁入同國,雖然不受慶離喜愛,但畢竟是正妻,還未曾受過慶離如此重叱,驚愕之下,不再和自己的夫君對罵,轉移視線,瞪著站著一旁看似弱不禁風的裳衣道,「這都是妳這個下賤女子教唆殿下的吧?妳好大膽子,竟敢迷惑殿下…..」

「妳才好大的膽子!」慶離一把摟住裳衣,發覺裳衣簌簌發抖,更是怒不可遏,指著長柳鼻子罵道,「妳給我滾出去,嫉妒惡毒,不可救藥!來人啊!把她給我拖下去!」

他連吼幾聲,侍衛從外面飛撲進來,向長柳靠去。

長柳啪一聲,甩手給了最靠近的一個侍衛一個響亮的耳光,威嚴地站在原地,一副凜然不可冒犯的樣子。盯著慶離好一會,張開顫抖的蒼白玉唇道,「不用你們動手,本王妃自己會走。」

狠狠瞪了裳衣一眼,轉身跨出門外。

她身後的幾名侍女,也忙跟在她身後離去。

慶離看著她的背影,猶不解恨,朝左右侍衛吼道,「滾!」飛起一腳,把房門狠狠踢上,卻忽得一下子站不穩,往後一個趔趄。

「殿下!」裳衣及時在後面扶住他,嬌聲道,「殿下千要不要氣壞身子。」

慶離回頭,看見美人面容,心情好了少許,任由裳衣將自己扶回床邊,為自己揉按胸口,嘆道,「我真不明白父王,為什麼要為我挑一個這麼可恨的妻子。日後我若登上王位,第一件事就是廢了她,將妳立為王后。」

「裳衣不敢奢望做王后。」裳衣輕輕道,「裳衣只願殿下早日為大王報仇,殺死鳴王,只要殿下成為同國大王,那將是所有同國百姓的福氣。」

「那是當然」被美人寬慰兩句,慶離心情又轉好不少,裳衣按在胸口的小手又輕又軟,引得慶離心跳加快。色迷迷的笑容,又慢慢從臉上漾了出來,「嗯?剛才的兩顆藥丸掉哪去了?妳去把它們找出來,我們好好樂上一槳。。。。」

**********

長柳加快步伐,回到自己的寢房,揮退跟隨的侍女,身邊只留下從昭忠帶來的最親近的年長侍女師敏。

知道門關上後,她再也忍不住,伏在錦床上大哭起來。

師敏在昭北從小伺候這位長公,已有多,看長柳如同親妹一般。她圶一旁看得心疼,溫言勸道,「痛哭傷身,公主要愛惜身子。」

長柳含淚悲憤道,「何必愛惜身子?天下又有誰愛惜我?父王逼我嫁到同國,是為了兩國結盟,在這亂局中多個保障。可如今慶離不知死活,竟要暗殺鳴王。如果他不幸得手,我身為正妻,怎能不受波及?我若被皮及,保不定昭北也會遭殃,鳴王身後的勢力,是可以隨意開罪的嗎?」

師敏也明白長柳心中惶然,陪著一同抹淚,邊哭邊小聲道,「公主說的是,但殿下從前雖然胡鬧,也不是這麼糊塗的人,為什麼這次竟如此固執,聽不進人家一句話呢?」

「都在那個女人身上!」長柳翻身坐起,拿手絹緩緩把眼角淚痕抹了抹,眼中厲光暗閃,「自從這個不明來歷的女人出現,慶離就變得厲害了,專橫跋扈,驕傲自大,不聽人言,一心一意寵愛那個女。」

「我看那個女人來歷大不簡單,不但媚惑殿,而且她給殿下吃的那些藥,絕不是什麼好東西。公主沒瞧見嗎?殿下今天的眼神臉色,都比往常更為糟糕。」

長柳眼睛紅腫地冷笑一聲,「哼,活該。」

師敏嘆道,「都這個時候了,公主何必鬥氣。問題出在那個妖女身上,恐怕得解決那個妖女才行。」

「那女人小心得很,三個月來,片刻不離,她又極懂藥理,竟是難以對付。而慶離呢,說也不聽,勸也不信,竟口口聲聲說那賤人給的是良藥補藥。」長柳想起這一段時間與慶離見面,都是極不愉快的經歷,更覺自己一凋零,錯嫁於人,不禁又舉手抹淚。

「公主。」師敏走到窗邊,看過四周無人,收攏了窗子,回到床邊,低聲道,「公主當初嫁來這裡,本就不是自己的意思。現在何不趁著還有機會,逃回昭北?到時候就算鳴王被慶離王子所殺,莊少天下人也知道公主是極力反對過的。」

長柳眼光霍然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來,搖頭淒然道,「我本來是為了昭北百姓嫁過來的,棄夫而止,損毀我昭北王族名譽,也讓父王無法對同國交待。更可怕的是,萬一慶離真的得逞,藉此登上王位,豈不由於我而為昭北立下一個大敵?即使明後得到王位的是慶彰,為了同國王放的名譽,他恐怕也不會輕易原諒昭北國。」

師敏略一思索,也知道這個建議實在上並不可行,皺眉想了多時,聲請轉而變沈,「那……現在只能公主立即修書一封,由親信快馬趕赴昭忠,呈送大王,讓大王出面干預。」

「來不及了,同澤到昭北紫林一往一返,耗時甚多。而且父王遠在他國,慶離又食藥昏聵,未必有用。」

「公主?」

「我絕不能讓慶離得手。」

師敏瞧見長柳臉上的毅然,似已下了決定,驚道,「公主要怎麼做?」

長柳冷笑道,「我要親自修書,命人秘密送給鳴王,將慶離的事件,全都告訴他。我不但要告訴他慶離意圖殺他,我還會充當他的探子,為他刺探慶離的計畫。」

她狠咬一下下唇,轉頭看著師敏,端容泛起一絲無奈的微笑,「聽聞西雷鳴王為人極重情意,他受我這個人情,應該不會不報答,如此,不管局勢變得多麼複雜,至少我這個苦命人,在同國還能有一個值得倚靠的盟友。」

05
永殷,芬城碼頭。

打扮成尋常小商販,不引人注目地登上芬城碼頭,烈兒特意打量弓久流大為減少的碼頭。

從前這個時候,正是商人們最積極賺錢的日子,貨物來,往,能把整個芬城碼頭擠得密密麻麻,最繁忙的時候,靠岸上下貨物的船甚至要輪著排隊才能進入碼頭。

現在至少比往日少了三四成。

烈兒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永逸拆看樂庭送來的信時,他就懶洋洋靠在永逸身邊一起看。小酒商朝安含冤入獄,匪夷所思的臨刑詛呪,慘絕人寰的處決場面,震動一方,人心惶惶。

誰知道以後還會出什麼冤案?有腦子的人,只要有別的法子,都會儘量不挑芬城碼頭靠岸。

看著面前臉上都帶著微微不安的匆匆行人,烈兒藏在大沿草帽下的俏臉,忍不住逸出一個狡黠得意的笑容的。

果然如丞相所言,只要大王不在,鳴王就能弄出點令人叫絕的精彩事來。

也虧鳴王厲害,竟能想出這麼一個「魔術」。

救下一個小小朝安還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不明內情的永殷百姓因為這件事,對永全這位太子的兇殘暴戾看得一清二楚,還嚴重打擊了芬城碼頭的經濟。

現在泰蠶拍拍屁股走人,芬城碼頭掌吏卻再也不算什麼大肥缺,新任官員還必須花費大量心思安撫商人們,用膝蓋猜也知道永全一定會為此暴跳如雷。

「竹席!新竹席!」

「糯米糕,賣糯米糕啦!便宜又好吃,新鮮的糯米糕。」

「豆湯……」

碼頭商人變少,通常在這裡叫賣的小販們只能拚命扯直了嗓子多喊兩下,企盼能賣多一點,掙回一點買米錢。

烈兒掏錢買了一個糯米糕,悠閒地邊逛邊吃。

永逸終於接到永殷恩准,將越重城劃入永逸管轄之下,永逸當日就啟程趕往越重城和衛秋娘、千林等會合去了。烈兒獨自去同國追上鳯鳴,今天在芬城歇腳,明日清晨坐船直上。

這樣一個人獨自逛街的機會千載難逢,連他自己都說不清上一次一個人跑出玩是什麼時候了。反正約好的船明早才到,看著面前擺著各式各樣小玩意的小攤,烈兒不想立即去找客棧,沿著碼頭逛了一下,吃完香甜鬆軟的糯米糕,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忽然想起永逸說過,芬城最有名的是遊子酒,今天既然來了,怎麼可以不嘗一嘗?聽說這酒出城就變味,只有親自到此地才能喝到。

想到這裡,便朝芬城碼頭前的大道那邊走去。

剛走兩步,前面的人流忽然變了方方,似乎都朝他這邊湧來。人人臉色興奮,喊道,「來了!來了!」

「開始賣了!」

「快快,晚了就買不到了!」

一個背上背著個大包袱的商人氣喘吁吁地直跑過來,經過烈兒面前時,那大包袱幾乎擦到烈兒的鼻子。烈兒一手拎住那大包袱,把商人扯得硬停下來,「大哥,出了什麼事?你們都趕著去哪啊?」

「當然是趕著掙錢!」商人被人扯停下來,滿面不耐地,猛一瞅見大沿草帽下那張秀美俊氣的臉,不由一愣,臉色頓時和善起來,說話像倒豆子似的快快說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前面那有好東西賣呢。賣價便宜,才七個錢一個,拿到貨物再轉手賣出去,能掙四五倍的利,這個芬城如何沒什麼好貨了,偏巧不知哪冒出來這個一個新奇玩意,人人搶著買啊。每天都是一出來就被人買空了,哎呀,我也要去了,你要來你也來吧。大概想到貨物要被人賣光了,趕緊掉頭又開始往人流湧動的方向跑。

原來是搶貨源。

這也難怪,芬城本來就是一個貨物集散地,大商人運大宗貨物過來,小商人挑著要貨再轉賣去各個城鎮。

又好又便宜的貨,當然人人爭搶。

烈兒對這個興趣不大,無趣地癟癟嘴,看著那商人大腹便便的身軀跑得汗如雨下,順口在後面問了一句,什麼貨賣得那麼好啊?改日遇上鳴王,不妨讓蕭家也做一些這種買賣。

商人也不回頭,扔下一個回答,「西雷鳴王。」

「什麼?」烈兒臉色一變,以為自己聽錯了,扯著嗓子在後面追喊,「賣什麼貨?你再說一次?」

前面的人越來越多,那商人擠在其中,好像沒有聽見烈兒聲音。

烈兒皺眉,索性隨手一抓,把身邊又一個奔跔著過去的人拽住,惡狠狠問,「你們過去買的什麼貨?說!」

那人只是個尋常商販,莫名其妙被人拽住,看著面前的年輕人雖然長得不錯,但目露凶光,面目猙獰,打個哆嗦立即有問必答,老老實實道,「我說我說,是西雷鳴王。

「什麼西雷鳴王?」烈兒聲音又提了兩個調,把眼睛瞪得更圓。

「是是是…..是…….」

「是什麼?快說。」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西……西西…….」

烈兒翻個白眼,這人不經嚇,居然一嚇就結巴。懶得等他結巴完畢,乾脆放了他,也跟著人流方向跑過去。

他個頭沒有容虎魁梧,但卻最善於近身博擊,這些尋常商販哪裡是他的對手,被他在人群裡面壓擠閃沖,只聽見身邊「哎呀」「哎呀」幾聲叫喚,人已穿過重重人潮,擠到最前面去了。

到了最前面,才看見被人群包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用木頭臨時搭建起來的大攤子,四五個彪悍大漢正彎腰打開一個一個大木箱,旁邊一個長得非常醜陋兇惡的男人手裡揮著鞭子嚷嚷,「別擠別擠!再過來弄壞了老子的攤子,老子要抽人啦!放心,今天貨夠多,人人都有,價錢不變,還是七個錢一個!要買的站好啦,守規矩才能買,不守規矩的都給老子滾阿曼江裡面去!」

他這麼一吼,等著搶購貨物的商人們都老實了不少,站在最前面的紛紛轉頭去嘮叨後面的,「擠什麼?擠什麼?還沒開始賣呢。」

烈兒靜站在前面細看拆箱子的大漢們。不一會,大木箱拆開,他們從裡面捧出很多泥偶,一個一個擺在攤子上。

「來啦,買啊買啊,一個一個來,輪著報數給錢。」

拿鞭子的男人一喊,周圍的人群更騷動起朲,叫聲此起彼伏,「我要十個!十個!」

「二十個!來二十個西雷鳴王!」

放貨的大口袋張得大大都往前湊,數十雙遞錢的手前前後後伸到攤子前面,大概見人太多了,又有幾個大漢跑了過來,在攤前收錢給貨。

真的一片熱火朝天。

烈兒手急眼快,也掏了七個錢出來,「買一個。」

他站在最前面,買的比叩人方便多了。手上的錢立即被取走了,一個泥偶塞了過來。他拿在手上仔細看,那「西雷鳴王」竟做得非常精緻,內裡是泥,外面塗了一層滑膩的色粉,模依人的膚色,臉孔處還抺了點點不明顯的淡紅,更叫人驚訝的事,這泥偶的臉描得栩栩如生,極似鳴王本人。

泥偶有手有腳,外面穿著藍色長袍,腰間系著白色帶子,儼然是鳴王平日裡最愛穿的寬鬆長衣。

咋一看,就宛如一個縮小了的鳴王在自己掌中。

「買啦!買啦!慢慢來,今天貨夠多!別擠壞老子的攤子!」搶著買的人太多了,後面人擠人,沖得攤子左側歪了大半。那男人罵了一聲,舉起鞭子朝人群猛抽兩下,立即有人慘叫起來。

「再擠給我滾!有賺錢生意給你們做,硬要亂擠吃鞭子。賤!」男人罵了兩句,人潮總算控制了一點。他身邊的大漢們流水不息地收錢,往空袋子裡面放貸。

「要買趁早啊!西雷鳴王賣得便宜啦,七個錢一個,買回去要摸就摸,要摟就摟,有錢人家少爺小姐人人愛啦!」

「三十個!」

「一百個!一百個!我要一百個!」

男人笑駡道,「好你個老小子,要一百個?行,給你一百個!大柱,給他一百!」

烈兒站在前面,後面的人也一直往他那裡擠。烈兒哪是容易被擠走的,手肘輕往後使個巧勁,後面就傳來一聲「唉喲」的慘叫。他拿著手裡的泥偶端詳一會,忽覺得不妥,掀開泥偶身上的簡單衣服一看,兩腿之間道有男人的器官,而且做得分外細緻,微一發愣後,滔天怒火轟得燒上頭頂。

這不是尋常擺設,而是通常在私閨密房中供人褻玩的玩具!

烈兒險些氣炸了肺,暗中抬頭看那揮鞭子的男人,記住那人長相,手裡緊攥著泥偶,咬了咬牙,轉身擠出人群。

買的人太多,貨物供不應求,不到一個時辰,整整二十多個大箱的貨物就被商人們搶購一空。買到的小心翼翼地拎著大麻袋「西雷鳴王」,興高采烈的離開,準備到四處城鎮兜售,買不到的只好垂頭喪氣地走開。

不一會攤前人流漸散,忙出一身大汗的漢子們抓緊了時間數錢,把錢都交到拿鞭子男人那,有的忙挪空箱,有的忙著把幾個碰壞的泥偶扔到江裡去,眾人嘻嘻哈哈,拿著一起去喝酒快活。

烈兒把臉藏在大草帽下,見他們動身,往茶桌上扔了幾個錢,站起來默默跟在他們身後。

追縱密查是他的老本行,對於這些三大五粗的笨東西,烈兒更是綽綽有餘。他早把找客棧的事情忘個一乾二淨,暗中綴著那人,聽著那些男人都叫領頭的叫「雄哥」。

一行人賺了錢去花天酒地,到了城中一家酒樓痛飲,又拉了幾個女子一起玩樂,烈兒在隔壁也要了一個小包廂,聽到他們說的都是粗俗不堪的言辭,不像有什麼大來頭,他叫住酒樓夥計,給了他五個小錢,問,「隔壁這麼吵嚷,是什麼人?」

夥計收了他的賞公,答得特別仔細,「那邊廂房是雄哥他們一夥。唉,其實就是芬城的地痞流氓,平日就是胡作非為,但上酒樓的時候不多。真是奇怪,他們最近倒富起來了,也不知道誰給他出個主意,把那個什麼西雷鳴王做成泥偶來賣,竟是人人都喜歡,個個都搶著買,他自然就賺了幾個錢,現在天天到酒樓來,還叫一些不正經的女子過來陪酒,唉….」

烈兒聽見那「西雷鳴王的泥偶」就青筋暗抽,淡笑道,「沒想到那種東西,竟然也有人搶著買。」讓大王知道,一定把買主都生吞了不可。

可見世人皆不怕死。

烈兒當年在永殷宮裡當密探,第一要務就是不露聲色,現在這本領練得爐火純青,他滿肚子火氣,酒樓夥計一絲也瞧不出來,眉飛色舞對烈兒道,「當然要搶著買。有的人是自己喜歡,買回去私藏著。商人們買了,是四處去兜售的。開始只有這裡的商人來買,現在越來越達的地方都有人來,芬城碼頭自泰蠶大人走了之後,全靠西雷鳴王才又有了一些生氣。我聽說有的人在這裡七個錢買一個,要到了饒會,能夠賣到一千兩百個錢一個。唉喲,畢竟是都城的貴族公子,貴族小姐,真是有錢啊!雄哥他們總算做了一回不錯的事。」

他講得興起,一邊幫烈兒倒酒,一邊彎下身子天低了聲音道,「您別以為那是給孩子玩的,大人們喜歡呢。脫了衣服才最漂亮,唉,您說,那真正的鳴王,身子是不是也這麼漂亮呢?」

烈兒心裡怒火一拱拱,差點一掌把夥計的臉打成豬頭,暗忖自己獨自在芬城,絕不能隨便露形,咬著牙笑道,「聽你這麼一說,連我都忍不住想買一個了。」

「那您可就要等到明天了。」夥計諂諛地笑著,「每天的貨都是一出來就賣光了呢。」

「明天大早我的船就到了。」烈兒再扔給他十個小錢,「我想那個雄哥不會不給自己留幾個,他家裡應該還有吧。我重金買過來就是。你知道他家在哪嗎?」

夥計又得了賞錢,笑得更熱情,點頭不迭道,「知道,知道!人人都知道雄哥家在哪。」立即把雄哥的地址仔畄奉上,連從酒樓怎麼過去,抄哪一條小路更方便些,怎麼辨認雄哥的家宅,都認真告訴了烈兒。

烈兒得了地址,指著桌上未動的酒菜道,「我本來是等朋友的,現在他卻還沒到。我下去看看,酒菜先放著,你不要給我收了。」

下了樓,心裡籌畫道,這事不是雄哥這樣的小流氓可以做出來的,就算他有那麼一點腦子想到這個壞主意,又怎麼能知道鳴王的長相和打扮?

泥偶雖小,但做工異常精緻,栩栩如生,曲線優美誘人,製作這個的作坊一定有大師級人物主持。

這樣的東西才賣七個錢一個,豈不虧本?誰會不惜成本,這樣侮辱褻瀆鳴王呢?

假如這東西流傳天下,必定會危及鳴王和西雷的榮譽,對於將來大王的大事造成極壞影響。

烈兒越想,越覺得不妥。他縱使急著趕去同國和鳴王會合,這事卻不能不過問,但貿然行事,一旦自己出了什麼事,在這芬城連個援手都沒有,可千萬莽撞不得。

他邊走邊想,按照那夥計說的尋人少的雜巷穿梭,不一會就看見一座門前擺著不少大石環的宅子。如那夥計所言,雄哥的宅子比旁邊的尋常民宅牆壁高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否那個雄哥得罪人太多,擔心仇人過來尋仇,所以故意砌高了。

烈兒唯恐裡面有埋伏,在外面街角監視了一會,只見一、兩個女人進出,猜想不是雄哥的家眷,就是宅裡的丫頭。

他又繞到宅子後面看了一圈,整個宅子和永殷普通民宅差不多,後面也有一個小側門。烈兒想了想,不從側門進去,反而攀牆而肻,到了宅內後院,悄悄躡到窗邊偷窺。

宅中除了一個老頭,其它都是婦孺,總共只有七、八個人,看起來都沒有學過武功。烈兒隱藏蹤跡,在宅內聽眾人動靜,發現這裡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聊的都是鍋碗瓢盆之類的瑣碎事。他當了多年密探,鼻子對於危險分外敏感,只要這些人中稍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都能讓他立即驚覺,直到此刻,他才確定至少此宅中並無埋伏,這些人也確實是雄哥的家人,而非有人設下的陷阱。

烈兒唯恐不夠縝密,又將宅子來回查了兩遍,他身手敏捷,宅中人竟都沒察覺家裡被人大模大樣察看過一番。

既然如此,麼要追查泥偶的來歷,大可從拷問雄哥下手。

想定之後,烈兒重返酒樓,隔壁那些人完全不知道煞星就在咫尺,大吃大喝過一場,仍餘興未消,吆喝著要砍妓們唱曲。

烈兒卻不著急,知道他們享樂過後終會散去各自回家,那雄哥今天飲了很多,又肆意和歌妓們享樂過,大醉自然會疏於防備,靡樂又會使人心志脆弱,對於準備拷問他的烈兒來說,都算有利條件。

他一邊側耳傾聽隔房中動靜,一邊自斟自飲,天色漸暗下來,總算聽見隔壁一人帶著酒意嚷道,「也該回家了……」

「回什麼家?這裡有酒有美人,比家好。」

「你是怕回家晚被老婆打吧?」

眾人發出一陣難聽的哄笑。

烈兒聽見那雄哥的聲音,「好了,酒也喝夠了,美人也玩夠了!幫老子賣那麼一會西雷鳴王,就撈了大把錢外加一頓好酒好菜,還想要老子請們吃到明天不成?一群貪心得要挨雷劈的小混蛋!都給老子滾蛋!夥計,算帳!」

外面的夥計扯長了聲音應了一聲。

隔壁廂房歌聲停了,依稀聽見砍妓們謝賞錢,眾人大概喝碎了,起來時東倒西歪,拉凳蹭桌,弄得杯碗乒乓乓響個不停。

烈兒徐徐放下酒杯,抿了抿唇,一抹無情的冷笑從唇邊泛上。他站起來朝房走去,卻猛地腳步一斜,眼看要摔到。烈兒大驚,伸手往旁邊牆壁扶去,意圖撐起身子,不料手雖然觸牆,小臂卻似麻痹了一般,一點力也使不出來,像兩根棉花撐著牆似的。他整個人無法借力,只能看著自己朝側邊倒,下腹恰好撞在桌角上,疼得眼冒金星,「咚」一聲癱在地上。

大事不妙!

烈兒倒在地上,感覺渾身四肢都沒了知覺,心裡又驚又疑。難道那雄哥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一個小小芬城的流氓,又為什麼這樣處心積慮和鳴王的人作對?

烈兒一邊苦苦思索,一邊三番四次竭力翻動身體,他現在仰面朝天,不好借力,要是可以翻個身,說不定可以慢慢扶著桌椅站起來。可怕的是,無論怎麼努力,他竟連翻身都做不到,越是掙劄,身上越是無力,到後來連動一動手腕都像搬山似的困難。

這是什麼毒藥,竟如此可怕?

隔壁的喧鬧聲現在已漸漸低下去,隱約聽見他們打賞了夥計,離開隔壁的廂房。烈兒料想著那個雄哥片刻後就會過來,得意洋洋地審訊自己,沒想到聽外面的動靜,一行醉醺醺的男人經過自己廂房門口,居然沒有停下腳下,彷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存在似的,步履蹣跚地下了酒樓,越去越遠,一會就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了。

下毒的竟不是他們?

就算不是他們,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烈兒此刻動彈不得,想起臨行前永逸千叮萬囑,要他「不要頑皮,不要惹事,最重要是不要多管閒事」,結果如今變成一攤欄泥橫在酒樓廂房裡,不禁苦笑。

也怪自己太蠢。

平時護衛鳴王安全,到了陌生地方,凡鳴王會觸碰之物,首先就是查毒。自己到雄哥的宅子去查探,去而複返,一心監視旁邊廂房動靜,怎麼就沒想到面前的酒菜可能會被人動過手腳。

烈兒心裡一沈,不祥之感更深。

不管方是誰,能巧借各種形勢,如此嫺熟地利用別人的心理缺口,當真不可小視。

刷……

門簾忽然被掀開了,這輕微的動靜,讓烈兒已經接直的神經驟然緊到最高點。

他仰躺在地,視線倒沒有受,循聲斜看上去,把掀簾走進來的第一人看得清清楚楚,竟是剛才那個為了賞錢奉承了他好一陣的酒樓夥計,不過現在臉上阿諛媚之色盡去,目光反而顯出一派陰狠老成。

夥計進了房,對著地上的烈兒掃了一眼,毫不詫異這只肥羊直挺挺躺在地上,轉身一手托著門簾,用異常恭敬的聲調低聲道,「這個就是剛才查問雄哥的人,可惜,不是公子等的西雷王。不過他既然追究西雷鳴王的泥偶,應該是與西雷王有關的人。」

隨著他小心翼翼地解釋,又一個修長優雅的身影從門後轉了進來。

來人身上穿著簡單的長衣,肩上披著一席永殷人人慣用的深色披風,卻說不出的瀟灑俊逸,臉上總帶著淡淡的微笑。

他悠然入房,看清地上的烈兒,似乎微大詫異,不過片刻,臉上微笑更深了,露出一口潔白皓齒,「雖不是西雷王,卻是一個比西雷王更叫我歡喜的人。」對那夥計誇道,「你辦得很好。」

夥計原本忐忑不安,生怕沒有完成任務,沒想到居然被誇獎了,當即心頭大定。見主人緩步走向俘虜,也許是要審門,連忙趨前兩步,想把烈兒從地上拽起來。

卻被他的主人阻止。

「別弄傷了他,我自己來。」一雙修飾得毫無瑕疵的手伸了過來,將癱軟無力的烈兒從地上輕輕抱起,溫柔體貼的悅耳聲音道,「我布下這個局,原來是想看能不能把經過這裡的西雷王誘來的,沒想撞郅網裡的是你,你怎麼也到了這裡?對了,你趕著去和什麼人會合,所以要經過芬城這個大碼頭換船,是嗎?芙蕖?」

他說得如此溫柔,笑得如此寵溺,任何人都會有入沐春風的感覺。

烈兒手腳無力癱在他懷裡,卻驚駭得幾乎暈死過去。

「你怎麼不和說話?」頭頂上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一點不耐煩也沒有,隔了一會,彷佛恍然般,輕聲道,「我明白了,如今你不叫芙蕖,我該叫你烈兒了,對吧?還是…….你跟了永逸那個靠山,所以對我變心了?」

邊說著,伸出一指輕輕點著烈兒的下巴,讓他將臉轉過來面對自己。

烈兒千不願萬不願,無奈身上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不得不被擰了過去。他原本緊閉著眼睛,此刻猛然睜開,瞪著頭頂上那張斯文俊氣的臉,顫抖著牙齒嘶聲道,「余浪,你有種就殺了我。」

這般力竭聲嘶叫出來,傳入他人耳中,卻不過是低微虛弱的一聲。

余浪眼中滿是柔情,嘆道,「我怎麼捨得殺你?」雙臂一展,往裡一收,把烈兒在懷裡打橫抱得更緊。

烈兒無法反抗地被他抱著,仰面看著頭上的酒樓天花板不斷地移動,又驚又懼,「你…..你要把我帶去哪裡?」

余浪聽他的聲音,虛弱得微如耳語,卻滿是驚駭恐懼,好笑又好氣地低頭瞅著他,當然是把你帶去我住的地方,你如今這個模樣,放你走,你連爬都爬不動吧。」

烈兒肉在砧板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身上若有一絲力氣,必然從這人懷裡躍起一頭撞死。

自己怎麼會蠢成這樣?

這樣遍地撒網,固守陷阱,叫人瞧不出破綻的毒計,除了這個表面溫柔,內裡狠辣可怕的男人,還有誰使得出來?

芬城是通往同國,追隨鳴王的一大要徑,趕去和鳴王會合的人,十之八九會在這裡落腳一、兩個晚上。

余浪必是隨意挑了一個當地流氓地痞,每天白送他們「西雷鳴王」泥偶,說不定交換的唯一條件,就是他們每天賣完之後到酒樓豪飲作樂。

雄哥他們這群毫不知內情的賣偶人和他們的家人,成了最好的演戲道具,因為他們確實不知裡面藏著兇險,才能騙過所有人。

只要和鳴王有關的人,必然會追查此事,而且要追查貨源,必要從雄哥身上下手,跟蹤雄哥到了酒樓,有什麼比在隔壁包廂監視更為方便?

任追查的人怎麼小心,都會把注意力放在雄哥之流身上,誰想到真正的危險,卻在這個不起眼的包廂裡?

「用不著害怕,你又何必怕我?」余浪的聲音傳入耳中,憐惜地道,「瞧,不過一會工夫,你又流了一身冷汗。」

烈兒額上背上滿是冷汗,閉上眼睛,不說一字。

拖拖遝遝的馬蹄聲越傳越近,到了身前停了下來。

他感覺到自己被輕輕放進了馬車,簾子放下來,遮蔽了月光和街道上嘈雜的聲音,就像被神靈的手輕輕一指,拋進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

阿曼江上,蕭家一行五隻大船,又多了一艘屬於同國王叔慶彰的王族大船。

雖然不能和蕭家威震天下的大航船相比。但慶彰的坐駕高兩層,甲板最寬一層縱深十五六丈,已經算得上相當龐大和豪華了。

同行的幾天,慶彰受到鳳鳴禮貌上的邀請,經常過船和鳳鳴閒聊。他雖貴為同國大權在握的權貴,卻出奇地配合鳳鳴的種種人身保護規則,命令身邊跟隨的心腹不許佩戴武器,過船時還欣然受蕭家侍衛們的搜身,慶彰甚至允許洛雲搜自己的身,大是一副「我絕對沒有傷害鳴王的任何企圖」的姿態。

確實,慶彰等人連武器都沒有,還被搜身,加上有鳳鳴眾侍衛在,他們要對鳳鳴造成哪怕一丁點的傷害都是不可能的。

這種態度大受洛雲和容虎的歡迎,因為對於他們的工作來說再方便不過。經了這麼幾天,眾人對慶彰的敵意再不如當初第一次相見時那麼濃烈。

因為慶彰經常過來,鳳鳴生怕烈中石和烈鬥兩個活寶不小心說出「你們大王的頭在鳴王這裡」的話,叫他們在這段旅程中千萬不要隨便跑過來參加聊天。他們倒也聽話,果真乖乖回三船去了──那上面有一個大倉房放滿了蕭家

寶物,兵器尤多,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個天堂。

這一天晌過後,慶彰如常過來。

剛巧,本來在陸上一路護航的莊濮也到江面上來向慶彰做三日一次的情況彙報,鳳鳴便邀請他們一起吃晚飯。

秋藍負責安排宴席事宜,考慮到客人是同國人,夜晚天氣又應該不錯,貼心地把宴會地點設在甲板上,先將甲板打掃乾淨,上鋪一碩大寬闊的地毯,然後按照同國習俗,在上面零散設席。

鳳鳴暗中叮嚀,「一定要記得像他們同國那樣多多放枕頭,萬一慶彰又嘮嘮叨叨,我也好躺下來睡個小覺。」

秋藍笑道,「還沒開宴呢,鳴王就想著睡了。放心吧,枕頭早準備好了,特意挑又大又軟的,包管睡起來舒服。」

至於菜肴,由秋藍一手打理,遠非尋常的王族廚師可比。慶彰吃得津津有味,再三誇獎,如果可以,他說不定會立即下訂金把秋藍招去給他當大廚,連一向不苟言笑的莊濮也吃得眉飛色舞,嘗到秋藍拿手的「油悶豆腐」後,幾乎舌頭都咬下來了。

也難怪,豆腐這東西,可是鳳鳴這個三流師傅親自傳授後,秋藍憑藉個人天分努力揣摩做法,千辛萬苦才制出來的,恐怕當今天下,也只有秋藍一人會做而已。

洛雲和容虎照例宛如左右門神,一邊一個坐在鳳鳴後方。

吃飽喝足,又是例行的聊天。慶彰談興往往最好,鳳鳴最擔心的就是這位口水比阿曼江還多的王叔一聊起來就天南地北不知結束。不過幸好,今晚大概因為在席的還有一位莊濮將軍,慶彰挑了一個比較有趣的話題──兵法。

「說到兵法,最令人神往者,無過於當年馳騁天下的永殷名將衛潛。」莊濮對花天酒地沒興趣,不過當將軍的對兵法是肯定有興趣的。

此言一出,人人贊同。

衛潛將軍的威名,確實無人敢不認同。

莊濮今夜小飲了兩杯,臉色不紅反白,模倒比往日平易近人不少,談起衛潛,不由惋惜嘆氣,「可惜永殷王族不會用人,如此絕世良將,竟然不知愛惜,最後將衛潛後代拋而不用。而衛家兵法,從此失傳。至此以後,凡是為將者只畏一提起這個,無不嘆息。」

慶彰點頭道,「是啊,莊將軍也是良將,感觸自然更深。」

鳳鳴知道自己酒量太淺,不敢喝酒,飯後命秋星另取一杯熱茶過來置於面前,悠閒地斜倚在高枕下聽莊濮說話,也跟著慶彰說了一聲「是啊」,頭後後轉,和容虎打個眼色,輕輕竊笑一下。

衛潛的兵法,現在正被千林認真學習呢,而且還有個衛秋娘當師傅。這就好比此有上佳根骨的武學奇才得到了天下第一秘笈,還跟了一個好得不得了的師傅,將來一出山,豈不嚇死天下人?

想想就覺得夠滿足啊。

一切都多虧了烈中流那個調皮搗蛋的丞相。

鳳鳴想過烈中流,隨即難以自抑地想起另一個人來。

不不不,千萬不能想,一想就沒完沒了了,萬一被他知道,恐怕要笑話自己沒志氣,像娘們一樣依依不捨,相思不斷。

不要想!

不要想………

「鳴王?」

「………..」

「鳴王?」

背上微微一疼,原來是身後的洛雲以極快的手法輕戳了他一下,鳳鳴才從自己的小心思裡面脫身出來,抬頭微笑著看向慶彰,「一時看漁火籠著江面輕霧,竟然走了神。王叔剛才在問什麼?」

他斜靠軟枕,長髮輕輕垂下,悠閒自得,姿態異常優美,此時含笑一問,眼睛在夜空下灼灼發亮,實在非常俊美誘人。

連心裡本來只想著洛芊芊那個神秘美人的慶彰也不由心臟猛撞一下,暗覺西雷王的眼光也算不錯。他回過神來,清了一下嗓門,溫言道,「我是想請問鳴王,兵書上常說,打仗最重要的是糧草,沒有糧草,是打仗時遇上的最糟糕的事情。嗯,我打一個比方啊,假如現在鳴王是一位將軍,帶領著數萬人,或者數十萬人的軍隊在遠征途中,而糧草快不夠了,鳴王會怎麼辦?」

慶彰頓了一頓,友善地看著他,「我在同澤時,常常聽聞鳴王之睿智,對於很多問題見解過人。

鳳鳴心裡暗暗癟嘴。

我又不是將軍,衛潛的兵法也不是教給我,我這麼一個可憐兮兮的平凡大學生,為什麼總是命苦的當這種被提問的物件?

偏偏這老小子又給我戴高帽,唉,怎麼想出一個過人的見解呢?

此刻自己身份是西雷鳴王兼蕭家少主,如果回答不出來,丟的就是兩家的臉,河況烈中流知道了也會覺得他沒出息。

心裡一邊嘀咕,面上卻仍是一派雲淡風輕的閒適模樣,假裝思索著問,「途中缺糧,可以向路過的村莊購買嗎?」

莊濮對這種軍事性難題的興趣濃厚,從慶彰一開始提這個假設,他就顯出很注意的神態,此刻擺手哂道,「如此龐大的軍隊,就算有村莊可以購糧,購到的糧食一定也不夠用。」

鳳鳴心道,我猜也是這樣,這麼好解決你們也不問我這個「睿智」鳴王了。

他臉帶微笑,目光徐徐轉到慶彰臉上,輕聲道,「在說出我的答案之前,想先請王叔說說你的辦法。」

慶彰想不到會問回自己身上,啞然失笑道,「我從沒領兵打扙,怎麼知道什麼辦法?依我看,這麼多人在途中缺糧,一定是要退兵的了,餓著肚子打仗,豈不輸定了?」

「話不能這麼說,其實行軍缺糧,一般只是半月一月的事情,因為遲早會到達大得可以供應足夠糧食的城鎮。」莊濮說起這個頭頭有道,正容道,「但最難辦的是,軍中一旦缺糧,必然軍心大亂,別半個月,即使只是三、四天,也難熬過去。士兵們一天沒吃飽,就有可能鬧出事來。只要撐過這一段日子,就能熬過去。」

「哦?」鳳鳴輕輕發出一個聲音,一副虛心交流的模樣,「請莊濮將軍說說,如果將軍在征途中遇上這種事,會如何處置?」

他提問的態度恰到好處,既不讓人覺得不舒服,又不予人他什麼也不懂的感覺,顯得胸有成的。

只有容虎這個貼身侍從比較瞭解他,知道鳴王看起來似乎很有把握,說不定肚子裡空空如也。

莊濮正打算對這個發表自己的見解,在席位上坐直了身子,認真答道,「如果遇上這種情況,首先,必須勒令糧官將士兵們每日的食糧減少,這樣儲備的糧食,可以多用上幾天。」

「嗯,」鳳鳴點點頭,「有道理。」

「其次,要監視軍中是否有人帶領鼓噪,命人嚴懲鼓噪者,以免有趁作亂。」

鳳鳴稱職地扮演主人的角色,繼續點頭道,「這個是必要的,軍中作亂非常可怕,不過,光是嚴懲壓制,可能還不夠。」

「當然。」莊濮笑道,「當將軍的,一定要體察軍心,我怎麼可能只管壓制?同時,我也會傳令各營,說明缺糧情況,並且承諾大戰之後厚加賞金。這樣幾步同做,士兵們也許會和我同甘苦,熬過這段缺糧的時間。」

談到這裡,臉上不由露出一分得意,豪氣大發地回憶道,「當年征戰驚隼島,我就曾經遇上這種事。海戰缺糧,比陸戰缺糧更為可怕,根本就不可能遇上村莊補給。但我就憑著這三條,穩定了軍心,當時的糧食,就算每人只吃半飽,也只夠吃上十天,幸虧第八天,我們就遇上了大王派來的糧船。」

他手握軍權,慶彰對他十分看重,不失時機地捧道,「莊將軍驚隼島一戰,真是精采絕倫。若沒有莊將軍出馬,驚隼島恐怕至今仍被海盜佔據。缺糧一事,我當年在都城也聽說過,情況一定相當危急,唉,這也只有將軍可以處理得如此妥當。不但沒被缺糧所拖累,還大勝而歸。即衛潛在世,也不過如此。」

「不敢。」莊濮肅容道,「莊濮哪有能耐和衛潛大將軍相比。只不知鳴王遇到缺糧,會如何解決?」視線停在鳳鳴身上。

鳳鳴暗翻白眼。

我又不帶兵打仗,十萬八千年都不可能遇上這種倒楣事的啦!

不過眾人視線現在交錯落在自己身上,不說津津有味等著答案的慶彰和一臉認真的莊濮,光是秋藍幾個侍女對他信心百倍的目光,他就沒法說出「我不知道」這四個字來。

可見下輩子再投胎,絕不要一出場就被人套上「睿智」這個頭銜,說什麼也要裝成個笨的,免得成天被抓來發表「高見」。

他能說的,剛才都被莊濮說了,想來想去,連補充的餘地都沒有。可恨又不能把容虎抓過來代他回答。

鳳鳴保持臉上自信滿滿的微笑,伸手去拿面前的小茶杯。故意擺出優雅到無以復加的喝茶姿勢來拖延時間。

不知道的人看他那架勢,只以為必有驚人之論。誰知道他正絞盡腦汁想著等一下怎麼交差?

這次又死定了。

就算不死,至少丟臉也丟定了。

如果容恬在身邊,必不會讓自己這麼丟臉。不,就算只有烈中流在此,也一定有辦法搭救自己。烈中流這個傢伙的腦子,簡直比得上諸葛亮,劉備的福氣真是好啊,至少諸葛亮從沒出什麼餿主意要劉備去各國巡遊…..

嗯?三國?

鳳鳴心裡一動,隱隱約約像抓到什麼,趕緊進一步開動大腦的馬達,三國裡面一定有誰缺過糧吧?

「鳴王?」

雖然鳴王的姿態優美從容,不過這杯小小的茶,也喝得太久了吧?

「對於這種軍情大事,鳴王必有過人見解,可否賜教?」

莊濮話音落地之時,鳳鳴白晳長指中的小杯終於穩穩落在桌上。

「我並沒有什麼過人見解。不過,」鳳鳴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如燦星,彷佛燃起無限鬥志,「倒是想起了一個關於缺糧的故事。」

這句是謙虛之詞,換了誰都知道他是要開始發表「高見」了。

慶彰熱情地道,「鳴王請快說,我好奇得不得了了。」

莊濮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鳳鳴不再斜靠在枕上,緩緩坐直臼朵,眼睛徐徐掃視一圈,暗忖表演前的氣氛已經調調解好了,才開始聲音低沈清晰地講述這個,好像救命稻草一樣瞬間從記憶中翻出來的故事。

「從前有一位將軍,他領軍遠征,途中缺糧。情況,嗯,就如慶彰王叔和莊濮將軍所說的一樣,路上村莊的補給遠遠不足,而他必須帶領全軍,熬過這一段日子。」

鳳鳴又用專注的目光看他們一眼。

莊濮和慶彰都算好聽眾,默默點頭,表示明白,而沒有發言打破鳳鳴講故事的大好氣氛。

「這位元將知道缺糧的消息後,非常焦慮。行軍中缺糧,一旦處理不慎,動亂立起。而且,他又不願就此退兵。他日夜想,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

說到這裡,眾人的注意力更為集中。

說到行軍打仗兵法云云,鳳鳴不算懂行,但說到講故事,鳳鳴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要知道,當初他剛到西雷,第一次試圖和「獸性大發」的容恬溝通,講的就是一千零一夜。

只不過那個「禽獸」不像面前的兩個同國權貴是一個好聽眾。

說到快入正題時,鳳鳴刻意停頓一下,好吊他們胃口,差不多了,才繼續才說下去,「將軍把軍中的糧官叫入營中,問他營中還有多少天的糧食,糧官說,糧食…….」

慘了,三國裡寫是多少天來著?

十天還是十五天?

還是一個月?

「鳴王,」慶彰以為他又在賣關子,忍不住問,「糧食到底還有多少天?」

「嗯……」鳳鳴把牙一咬。管他呢!反正這裡的人沒看過三國,我說多少天就多少天。

露出一個風雅溫和的微笑,侃侃續道,「糧官回答,糧食只夠吃十天。將軍聽了之後,想了想,對糧官說,你回去之後把給士兵們勺食的勺子,從大勺換成小勺。」

眾人都是一愕。

他們料想鳳鳴定有奇計說出來,想不到和莊濮剛剛才發表過的如出一轍,竟然就是簡單的節省糧食,讓士兵們半餓肚子,不禁大為失望。

鳳鳴看他們那樣子,連忙解釋道,「我還沒說完。」

接著道,「那糧官對將軍忠心耿耿,一聽這命令,對將軍進言,這樣做,士兵會嘩變的。將軍躊躇滿志地回答,不要擔心,你儘管照我的吩咐去做。如果嘩變,我自然有辦法化解。那糧官聽了,就遵照將軍的命令,將大勺改成小勺,每天依舊發給每個士兵一勺飯,讓本來一勺能吃飽的士兵,現在只能吃個半飽。」

莊濮嘆道,「這樣做,確實會嘩變啊。只不知那位將軍,有什麼高招化解危機。」

故事說到這裡,又有懸念出現,眾人聽得更加入神。

「士兵看見吃飯的大勺忽然無緣無故變成小勺,自己每都要挨餓,果然嘩變,糧官驚聞,立即入帥帳稟報將軍,將軍!將軍!不好了,士兵們嘩變了!」鳳鳴模仿那糧官嗓音,聲音猛然提高了一個八度,在夜空下劃破水面,真是惟妙惟肖。

眾人都是一凜。

秋星更是打個哆嗦,悄悄往秋月的身邊靠。

慶彰聽得入迷,也是一驚,探問道,「是不是此時救濟的糧食已到?」

他畢竟不是帶兵的人,換了是莊濮,就絕不會問出這種沒水準的問題,如果救濟糧車到了,那位將軍就只能算是命好,而不能算是有奇謀的統帥了。

鳳鳴搖搖頭,否決慶彰的猜想,他靜默了一會,把臉轉向平靜的宛如沈睡中的阿曼江,嘆了一口氣,低聲道,「將軍聽了糧官的稟報,站起來對糧官行了一禮,對他懇切地說,糧草短缺,士兵嘩變在即,我今日事情危急,想向你借一樣東西,以解這次危難。」

所有人都好奇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身後一聲輕微的嘆氣,卻忽然吸引了鳳鳴的注意。

難道…….洛雲竟猜出了答案?

想當年,他看到三國這一段的時候,可是大大吃了一驚。若讓鳳鳴自己來猜,一千年也絕猜不到曹操會怎麼解決這次危機。

而洛雲不但猜到,而且會發出這樣的嘆息,可見他這個人心裡,並不如平日所見那樣泠酷無情,毫無人性。

「糧官問,將軍說笑了,我身上哪有將軍可以用來平息嘩變的東西?將軍要借什麼?」

鳳鳴暗中思索,嘴上仍在說他的故事,「將軍說,我想借你的頭顱一用,懸掛在軍營大門,來安定士兵們的心。」

他說的時候語氣平靜,眾人卻聽得心頭一沈。

秋月秋星發出低微的驚叫,趕緊摀住了小嘴,眼中驚惶不安。

慶彰和莊濮臉色微變,但他們畢竟是操生殺大權的權貴,很快就意識到這確實是一個絕佳的方法。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能猜想到了。」鳳鳴攤開手道,「將軍殺了糧官,命人把糧官的頭顱懸掛在大營門上,告訴士兵們,糧官貪污了糧食,已經被英明的將軍正法,士兵們知道之後,都痛駡糧官,但對於軍中缺糧,人人要挨幾天餓這件事情,都表示可以忍受,沒有嘩變。靠著糧官的一條命,將軍的軍隊度過了最難熬的缺糧時段,最終打了勝仗。」

故事說完,鳳鳴長長舒了一口氣,「我說完了。」目視眾人各不相同的表情。

甲板上一片沉默。

很久之後,莊濮才嘆了一聲,「這樣的奇謀,果然非凡,既制止了士兵們嘩變,又定了人心,不是鳴王說出來,任我怎想也想不到這樣的法子,看來我那三條,只是一般庸俗之將所用的方法罷了。鳴王的過人見解,我今天總算是領教到了。」

「這不是我的見解,」鳳鳴斷然道,「只是一個故事罷了。」

莊濮意外地看著鳳鳴,「難道鳴王還有另外更巧妙的方法嗎?」

「我哪有什麼巧妙方法?」鳳鳴笑了笑,坦然搖頭,乾脆來個實話實說,如果換了我當將軍,遇到缺糧,最多也只能按照莊將軍的三條去做。剛才那個故事裡的方法,是我絕不會用到的。」

莊濮明白過來,聽了這個故事後,他對鳳鳴的態度好了很多,誠懇地道,「鳴王心地善良,但要知道領兵打仗,和尋常不同,總要有人犠牲,一旦嘩變,死的士兵更多。犠牲一個糧官和犠牲成千上萬的士兵,當將軍的必要有所抉擇。有的計謀,心裡雖然不忍,要用的時候,還是必須用的。」

鳳鳴苦笑道,「所以我絕不適合領兵打仗。」

他語氣溫和,內裡卻鏗鏘有聲,清晰果斷。人坐在那裡腰杆挺得筆直,襯著背後佛分不清岸和水面的阿曼江,一時顯出幾分平日難得一見的剛正不屈。

洛雲詑異地聽他說出這話,灼灼目光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低頭陷入沈思。

秋月等更是被自家鳴王氣勢折服,仰慕目光一個勁鳴王投遞過來。

「哈哈哈!」慶彰的招牌笑聲又響了起來。

他撫掌大笑,邊笑站起來,「鳴王的故事果然精彩,等回到同澤,我也要把這個故說給別人聽聽。天不早了,今夜聽剽一個好故事,本王叔心滿意足,不敢再打擾鳴王休息,先告辭了。」

鳳鳴送了一口氣,知道這個該死的「軍事話題提問節目」總算勉強過關,連忙站起來送別。

莊濮自然也不多留,和慶彰一同告辭。

將兩人送上小船,身邊只剩幾名心腹。

秋月秋星一聲歡呼,圍到鳳鳴身邊,大誇特誇,「鳴王真是了不起,一個故事把他們兩個都聽愣了。」

「鳴王對著個莊將軍說自己紹不會那樣做時,真是帥呆了!」

秋藍雖沒開腔,也在一旁不斷點頭。

連容虎都走過來,低聲道,「鳴王今日所說的故事,讓人思不已。我本來擔心鳴王會被他們為難,還打算插話打斷,找機會讓鳴王脫身呢,幸虧沒有魯莽。」

「我也只是一時半刻忽然想起來這個……」鳳鳴解釋也沒用,只能繼被他們灌迷湯,一邊聽著秋月等人的嬌歡呼,一邊被眾星捧月般簇擁著回房休息。

洛雲一字不發,默默跟在後面。

06
此時夜色更,天上似有薄雲,把剛才還亮燦燦的月兒不時隱起大半,隨著雲層的飄過,兩岸和阿曼江漆黑成一片不清晰的景象,連山巒起伏的曲線也難以看清了。

秋藍等跟著鳳鳴入內房,為他更衣,眾侍女手腳麻利,不一會將他照顧得妥妥當當,伺候他睡下。

這晚容虎不當值,卻是秋藍應該留在外屋隨時等候鳳鳴傳喚的日子,鳳鳴揣摩他們成親不久,不想壞了人家夫妻好事,於是把秋藍打發走,留下秋月伺候。

秋月聽了,看看秋藍,目光又轉到理應留守鳳鳴房中的洛雲身上,臉色怪怪的,似是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

最高興的是容虎,雖然沒笑出來,不過眼睛快活得很,秋月一點頭,沖秋月說一聲「多謝」,便把秋藍領跑了。

鳳鳴看著兩人背影,笑著搖頭,「果然食色性也。」

還沒說完,被秋月伸出白白軟軟的小手按進被窩裡,「好晚了,鳴王快睡吧,明天起來黑著眼圈,不怕被同國王叔笑話嗎?」

洛雲似看出秋月不樂意,冷著臉道,「我出去巡視一下。」走了出去。

鳳鳴躺下,讓秋月仔細地幫他掖好薄被,柔聲勸道,「其實他人很好,何必整天對他板著臉?」

秋月詫道,「我對他板著臉?鳴王你看仔細一點吧,對我板著臉的是他呢。」別過眼睛,小嘴微嘟地埋怨道,「好端端的,你和我提他幹什麼?可不要學秋星的壞榜,盡說不正經的話,你也該好好睡啦。」

手腳麻利地佈置好,把床頭燭燈吹熄,只留下房門口一盞發出微光的小燈,溜到外房去了。

鳳鳴一個人躺在床上,趁著周圍沒人,放肆地大大嘆了一口氣。

真不該!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和慶彰他們聊天的時候跑去喝茶。

現在可好,喝了濃茶,人竟比白天還清醒,睡意全無。

他竟然…….又開始想那傢伙了………

容恬…..可惡的西雷王….

容恬,你現在在幹什麼?昭北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你見過昭北的公主沒有,我倒是遇見了不要帝王杜風,還從他嘴裡聽見了昭北公主的故事。

我,還學會了吹簫……

鳳鳴在床上不耐地翻個身,薄被和床墊摩擦著,發出輕的簌簌的聲音。

別想了……..

他一點也想思念,無論單思還是相思,那滋味都讓人胸口堵得慌。

安靜的夜晚最糟,就像此時此刻,宛如床是空的,連自己都不存在般,泠冰冰的嚇人。

鳳鳴真有點害怕,身體一定早習慣了容恬的撫摸,才會叫囂得如此厲害。

臉頰、脖子、胸口、下腰…………..每一個地方,對容恬都記憶猶深,都空蕩蕩地期待著,如同下一刻那雙充滿魔力的手就會覆蓋在上面,溫柔悉心地一遍一遍愛撫。

是這樣的嗎?

鳳鳴輕輕地,把手指按在自己臉頰上。他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很滑嫩,覺得有一丁點高興,大概容恬撫摸的時候,也會覺得舒服。

他又把掌覆在臉上,閉著眼睛,想像撫摸自己的是那個威武不凡的西雷王。

容恬的眼睛在黑暗會放光,鳳鳴忽然想自己好像從沒有在這方面和容恬好好交流,他覺容恬在漆黑中看著他的目光非常動人,他極喜歡容恬那時候的目光,像猛獸之王偶爾流露著溫柔的眼眸,那種柔情註定很少人有幸看見。

鳳鳴有些遺憾,和容恬在一起時,怎麼從沒提起這個。

「如果你在,我會說很多、很多的,甜言蜜語。」他對著空氣說,吐出一句藏在肺腑深處的話。

語氣親昵,甚至帶著濃濃的埋怨似的撒嬌。

鳳鳴小小吃了一驚。

嗯………我居然犯單思了。

但下一刻,他又放肆起來,狠狠地想,單思就單思,不,說不定他也正想我呢,那就是相思。

壓抑了很久的思念氾濫到胸口,又漲又疼,此刻,他迫切地希望容恬在身邊。

他終於瞭解,自己原來苦苦忍著,卻一直一直,都在不斷地想他。

他依稀明白,為什麼容恬說分離的時候,會想得發疼,他現在渾身也在發疼,疼得自己怎麼用手摩挲也平復不了。

鳳鳴緊閉著眼,呼吸急促起來,好一會,他忽然詫異地發現自己正在做什麼,手撫摸的地方令他臉紅耳赤,而身體的反應卻激烈異常。他並不是沒有安慰過自己,但卻鮮少用這麼迫切的心態。

一定是被容恬這個大變態教壞了!

鳳鳴心情複雜地罵了一聲,紅著臉,又動了動。

要是容恬在………多好。

他顫抖著安慰著自己的身體,卻越覺得心酸。反正沒人,黑洞洞的艙房裡,什麼鳴王什麼蕭家少主都是狗屁!

容恬不在身邊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可憐又倒楣的鳳鳴而已…….

容恬!容恬!

他加快了動作,絲毫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多麼動人,也許已經忍了很久,身體很快就劇烈的顫抖,鳳鳴拚命後仰了頭,對著空氣輕輕叫了一聲「容恬」,長長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後,緩緩放鬆了繃直到弓起的身子。

手上都是滑膩的體液。

他默默地哭出來。

丟臉,哭了………….

寂寞藏在心裡,不能現形的酸楚彌漫上來圍緊了他,鳳鳴咬著下唇,把頭縮在薄薄的被子裡,把自己蜷成一團,壓著自己的哭聲。

他唯恐外屋裡守著的秋月聽見,她若聽見了,必然跑進來問怎麼了,要是猜到,說不定會把其它人都叫上,大家對他安慰上幾天幾夜。

才不要!

他可是,西雷的鳴王,蕭家的少主,站在西雷王身邊昂頭挺胸的人。

不知道哭了多久,鳳鳴猜想只有一小會,被子裡覺得憋氣了,他把頭輕輕探出去,眼睛睜開一絲縫,驟然間,眼睛瞪得幾乎要掉下來。

「你…….你怎麼會在這?」巨大的驚愕中,挾帶著巨大的醜事被人發現的恐懼,鳳鳴聲音瞬間輕而尖銳到不成調子。

房子唯一剩餘的燈光昏暗閃爍,從後面射來,只照出床前人的輪廓,但那身影,一看就知道是洛雲。

他,難道看見?

還是聽見了?

洛雲一聲不吭,在這樣的燈光下,他抱劍坐在床頭的姿勢,比一座不動的塑像還沉著。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鳳鳴心虛地打量洛雲,其實打量不到什麼,光從後面射來,根本看不清洛雲的臉色。

「剛才。」洛雲借字如金地,吐了兩個字。

剛才?哪個剛才?鳳鳴覺得心好像被人捏在手裡,別人也就算了,洛雲這傢伙,恐怕………….

他等著判刑似的,等著洛雲說什麼,不過好一會,洛雲都沒開口。

鳳鳴窩在被子裡暗忖,他似乎不知道。

因為洛雲這個人,是最喜歡對他冷嘲熱諷的,絕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鳳鳴暗中松了一口氣,忽然簌一聲,一個東西扔在他枕。他愣了一會,伸手去摸,軟軟的。

布料?

「擦一擦。」

「呃?」

「你不擦乾淨嗎?」洛雲平淡地問。

鳳鳴大腦「蹬」一下亮起紅燈,幾乎羞死過去。

洛雲扔過來,原來是一塊乾淨的毛巾……..

鳳鳴臉燒得彷佛貼上了烤爐,好半天,才慷慨就義般的騰出手,把乾淨的毛巾做賊似的快速拖入被裡,快速擦乾淨了,趕緊扔出來。接著把頭也縮回被子裡,再次當了鴕鳥。

再次死定了!

洛雲本來已經夠看不起他,竟還被洛雲發自己一邊…….一邊那個……..一邊哭著叫容恬的名字…….

「你………」鳳鳴慢慢把頭又探出來,背對著坐在床邊的洛雲,低聲問,「你不會告訴別人吧?」

「告訴別人什麼?」

聽見洛雲這話,鳳鳴輕輕舒了一口氣。

好一會後,鳳鳴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把一個枕頭拿在手裡,用臉頰靠著,「洛雲,有時候,我覺得你真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想………」

他的話來不及說完,一陣劇烈的碰撞把他的話驟然打斷了。

匡!格拉,匡!

轟!

可怕的轟隆聲接二連三響起,大船彷佛撞上了什麼,震動搖晃地差點把鳳鳴從床上摔下來。

尖叫聲驟起,劃破夜空。

房中的小燈傾側翻倒,被壓住燈芯,完全熄滅了。

頓時漆黑一片。

鳳鳴恾忙翻身起來,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洛雲從床頭一躍而起,硬拽著他下床,順手往他頭上扔了一件外袍,冷喝道,「穿上。」

鳳鳴完全清醒過來,把外袍胡亂套上,低聲問,「出了什麼事?」

一個冷冰冰東西塞到他手上,鳳鳴略一摸,已知道那是自己的配劍,當即握住,嗤一下,把劍從鞘裡抽了出來。

轟!崆崆崆!崆!

驟然又幾聲巨響,大船再度猛烈搖晃,彷佛舵手來不及掌握方向,全船在大江上狠狠了一個方向,所有人都失控般地差點摔倒。

男人們又驚又怒的吼叫,和女孩們驚恐的尖叫一起傳了過來。

一切不過發生在數息之間。

「少主留在這裡!」洛雲高喝一聲,沖到艙房門處。

鳳鳴持劍也往外沖,被洛雲一把攔著,毫無商量地把他重又推了回去,喝道,「待著!」

「鳴王!」容虎人隨聲到,帶著數十個高手持劍腳步淩亂地沖了過來。

轟鳴聲連續不斷,到處是山崩地裂般的劇烈搖晃,所有人都跌跌撞撞,勉力圍到鳳鳴身邊。

「出了什麼事?」

「船隊被偷襲!」容虎簡單答道,「定是謀劃好的陷阱,水中放了不知道多少擂木,他們順流,我們的大船恐怕支持不住了。

「秋藍她們呢?」

「已經藏好了。」

「誰這麼大膽敢對蕭家船隊動手?」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

又一下劇烈的晃動,震得人人都要努力扶著身邊的東西站穩。

整個世界都在天旋轉。

下一瞬間,一切卻死一般地安靜下來。

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極點,互相對視一眼,反射性的把鳳鳴團團包圍起來,各自把好位置。

轟!

更巨大的衝擊在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再度來襲,大船發出顫抖似的哀鳴,眾人心驚膽跳地察覺到腳下的地板正在緩緩傾斜。

鳳鳴一個趔趄,向旁邊栽倒,洛雲手急眼快,把他橫腰撈住。

鳳鳴感激地瞅了他一眼,往後看道,「我們出去。」

容虎道,「洛甯和其它侍衛正在外面護衛,鳴王極有可能是對方的目標,不宜露面。」

鳳鳴搖頭,低聲道,「護衛什麼?船底一定破了,遲早會滲水。這不是一般強盜,對方一定有精通水仗的頭領!」拔出劍,朝艙房疾走。

眾人隨護衛在。

從燈光昏暗的房間沖到甲板,殺聲浪濤般湧入耳中,甲板上來回穿梭著持劍的侍衛和水手,正抵擋著鋪天蓋地的箭雨。

月亮被雲層遮蔽,阿曼江兩岸死寂一片,對襯出的,是阿曼江上吼叫和廝殺聲混成一團的蕭家船隊。

鳳鳴沖上混亂不堪的甲板,第一眼看見的是,上游處一字排開燈火通明的數十條大船。

和蕭家大船相比,這些大船的船形截然不同,層級不多,船身細長,此刻船上各色旗幟飄舞,迅速變動,顯然正在發出某種指令,讓人生出正在被對方一步一步加迫攻擊的危急感。

「那是什麼信號?」

「不認得!」察覺鳳鳴出現在甲板上,所有船上的高手朝鳳鳴所在地蜂擁過來,一向笑容滿面的羅登露出強悍本色,雙手掄著長刀,邊打飛射向自己的黑箭邊沖到鳳鳴右側,惡狠狠瞪著對面一派悠閒的敵船,「這不是航道上船隻通用的旗號。」

「誰在攻擊我們?」

「對方沒有亮出名號。」

箭雨帶著狂風呼嘯而來,每個人說話都必須狂扯著嗓門。鳳鳴焦急地環視周圍,蕭家所有副船都陷入和主船一樣危急的境地,正被水流下破壞力驚人的擂木持續撞擊著,他們腳下的這片阿曼江水域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擂木區。上游的敵船占盡地利,一邊有條不紊地放擂木順流撞擊大船,一邊好整以暇地用弓箭壓制蕭家眾人。

混帳!蕭家的船不是天下一,無人能敵的嗎?

怎麼忽然之間就被打懵了?

「慶彰的船呢?」鳳鳴大聲問。

不等別人回答,他的目光已經尋找到慶彰的船隻。那艘個頭和外形和蕭家船隊回然有異的王族大船也遭到了攻擊,敵人的箭兩也壓制著他們,但瞧他們的船震動的幅度,似乎大船所在地方並不是擂木集中處,還可以撐上一段時間。

「靠岸啊!」

「來不及了!」

「少主,江邊兩端擂木更密集,還未靠岸船就會被撞沈!」

一輪箭雨再度毫不留情地襲來。

身邊的冉青悶哼一聲,把驟然刺入左胸的弓箭連血帶肉硬拔了出來,在微弱的月光下瞥了一下,擰起濃眉道,「箭道很短,箭杆上阻羽卻很長,怪不得穿肉不會太入,沒傷到心肺。咦,看來也們不想射死我們……」聲音忽低下去,身體往外一栽,又搖搖晃晃爬了起來,用劍撐著地板,顫抖著罵起來,「他…….他奶奶的,這箭頭有迷藥。」

洛雲見冉青站都站不穩,臉色微變,命人把他扶到更易於避箭的地方聖,道,「恐怕他們是要活抓。」

容虎迅速瞄瞄了鳳鳴一眼。

鳳鳴打個寒顫,勉了笑道,「我也不是那麼好活抓的。」握著劍,咬牙喝道,「放快艇!」

他雖然膽子小,卻非沒見過世面。

當年在東凡王宮裡一戰比這更血光沖天,叫他充分認識到絕境處豁出去才有生路的真理。

不拚命,恐怕只有完蛋。

「少主,大船恐怕很快就會……..」

鳳鳴在狂風箭雨中竭力大吼,「別的不要管!放快艇,先制止他們繼續往下游放擂木!只要大船不沈就好辦。」

「少主,這裡危險,你先撤……..」

刹那間,和容恬在東凡同生共死的慷慨激情彷劓又迸發了!

「撤什麼?給我放快艇!射出火箭攻擊敵船,掩護大船。」

他說的幾個命令,其實只是尋常船隻遇到攻擊時會採取的反擊方法,並不算什麼弓得的奇謀妙計,不過遭到突如其來的襲擊,大船自身猶被撞得天昏地暗,快艇也被箭陣壓制得動彈不得。此時此刻,他這個少主卻表露出了臨危不懼的氣魄,令一向小瞧他的蕭家眾人都不禁棈神一震。

頓時殺聲轟然,人人拚死,眾人或掄劍或揮舞大盾牌,一直無法沖出箭雨襲擊的快艇終於紛紛穿飛水面。

「堅守船頭!」鳳鳴一把拽住正護衛他右側的羅登,命道「你是船隊夠資格的老手,去親自掌舵,拚死也要掌住大船不要繼續丁橫。」朝著羅登耳朵邊用力嚷道,「讓船頭直對敵船!」確定羅登已經清楚他的命令,才將他放開,揮手要他立即執行。

「容虎!」

「屬下在!」

「你…….」鳳鳴額頭冒汗,迅速掃視著一片眼前的一片混亂,掌心全是冷汗,「你帶領箭術好的人,給我狠狠反擊。」咬牙道,「射他們船上打信號的旗手。」

自家船隊被壓制得無法反抗的景象讓他又急又窩囊。

他畢竟是這些正奮不顧身衝擊的蕭家人口中的少主。

不管這個敵船是從哪鑽出來的,他可真是徹底擊中了船隊的命門,完全不做近身攻擊,竟穩穩佔據上游,以擂木和箭陣來前鋒,這種情況下,蕭家最引以為豪的高手團簡直無用武之地。

誰都知道蕭家高手最擅長的是劍!

「屬下領命!可是鳴王你…….」

「洛雲會護著我。」

劈頭蓋臉的箭雨終於有所減弱。剛才悍不畏死的快艇衝擊到了敵船附近,火箭拉紅連三,連珠似的淩厲狂射向敵船。在難得爭取到近身博擊的情況下,蕭家的高手終於發揮了功力。

相比於敵方的箭雨,蕭家人數雖少,卻都重在品質,通常都是一矢中的。慘叫聲從面快艇上頻頻傳來,攻擊蕭家大船的黑箭大為減少。

鳳鳴索性從掩護的大盾下出來,凝視前方處的博擊。

燈火通明的敵船甲板上人影晃動,不用問也知道一些蕭家高手已經沖上了敵船,不過縱使武功高強,如此寡不敵眾,也維持不了多久。

趁著珍貴的喘息之機,大船遲緩地動了動,羅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掌船舵,正慢慢把傾斜的大船調整船頭。

「其它各船也放出快艇了。」洛雲片刻不離鳳鳴身邊,此時留在鳳鳴身邊的,還有七、八個蕭家高手。

他所說的鳳鳴也已經看見。蕭家雖然受襲,但這群高手都是襲擊別人的祖宗,只要稍有喘息,哪會不懂得撲過去反擊的道理?

鳳鳴盯著前方,沈聲道,「看!」

一聲短促的號角聲後,前方敵船前後帆忽然同時升起,其整齊一致迅速令人震驚。

蕭家眾人驚疑未定,幾乎一眨眼之間,一排敵船放飛似的,順流朝他們兇狠地直沖下來。

來船借著風勢水流撲面直闖,活像一片迅速靠近的火海。

同一時間,鳳鳴清晰地看見敵船兩邊豎起檔箭板,將左右靠近的蕭家快艇的火箭十之八九擋在外面。六、七艘已經靠近的快艇竟被極速敵船滑開的水流掀翻。

眾人臉色巨變。

如果大船被撞沈,這裡的人多數不能活命,誰能在阿曼江的激流中躲過那些可怕擂木的攻擊?

鳳鳴再也來不及思索,豁出一切高叫道,「羅,直過船頭,不要躲!給我撞!」

他對於水戰最了不起的瞭解也就是看過兩遍「黃海大戰」的故事片,對於自己的命令是否對頭,其實自己也不清楚。

不過既然靠岸已經來不及,要撞就撞個狠的好了!

是誰說過殺一個不虧,殺兩個有賺這句話的?

今天撞一條不虧,撞兩條有賺!

宋等大船船頭完全打直,敵船已經帶著灼熱的火光撲到了面前,驚駭之中,兩艘敵船一前一後直接和蕭家主船撞上。

轟然刻響伴隨著天昏地暗的晃動而來,所有人都站不住腳東倒西歪,木板碎裂的聲音令人心悸,蕭家大船側面一塊大木欄板竟被撞得粉碎,阿曼江淚湧起的波濤劈天蓋地打過來,沖得甲板上散落淩亂的箭四散開來。

鳳鳴從甲板上騰跳起來,知道自己押對了寶,對方應該是船頭有撞角的專業戰船,蕭家大船太大,沒那麼容易被撞沈,對方的撞角反而容易嵌入大船體內。

兩船交碰,反而是最有利於蕭家高手的交戰。

未等鳳鳴說話,憋了一肚子氣的蕭家高手已經吼叫著跳過兩船相連處沖到對面,殺手團慣于使用的棋索,飛刀滿天亂飛,簌簌刷刷的奇聲怪響不絕於耳。

「殺啊!」

「奶奶的,竟然是海盜!」羅登的怒吼響遍整個江面。

船已經被撞,他也不需要再掌舵,當然沖上去殺個痛快。只是沒想到這個平日笑容和藹的人罵起髒話來也威風十足。

蕭家鳳鳴正伸脖子觀察貞,聽見也愣了一下,咬牙切齒,「海盜不是在海裡的嗎?怎麼跑彁曼江來了?」

他趕著要跳過圍板,卻在後面被洛雲一把扯了回來,罵道,「少主過去幹什麼?」

鳳鳴被這滿目火光廝殺刺激得熱算沸騰,哪有平日一分一豪的風流俊逸,揮著寶劍,紅著眼喝問,「我是蕭家少主,你要我在一邊涼快嗎?」

洛雲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竟被喝得一愣,鳳鳴一個轉身又再次往欄板跳去,洛雲這次果斷地跟了過去。

江水洶洶沖進甲板,蕭家快艇看見主船被撞,又紛紛沖向船下,容虎登上已經搖搖欲墜的第三層平臺,居高臨下,領著侍衛們中箭術最好的一箭一個地射。

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他們用箭壓制對方了。

鳳鳴畢竟曾經見過大場面,被出血性,劍也不是拿在手裡當玩具的,跳到敵船,首先就往廝殺得滿身鮮血的羅登身邊靠,從左側一劍解決了羅登兩個敵人之一。

羅登轉頭,發現是他,嚇了一跳,「少主快點回去!」

這一閃神,沒顧及後方一個敵人長劍直刺過來,發現時已經閃躲不及,正提算挺腰受那麼一劍,洛雲及時趕快,一腳踢飛那海盜,瞅他一,道,「羅總管繼續,少主由我護著!」

不用多言,似乎危急之時默契天成。

鳳鳴被洛雲等精銳護衛在中心,竟儼然成一了個搶救團,哪處糾纏處的蕭家人被圍,就飛撲過去營救。

三艘撞到一起,兩敵一蕭的船上處處都是生死搏擊。對方勝在人數眾多,而且開始時已用帶有麻藥的箭射傷不少鳳鳴的人馬。使鳳鳴那邊兵力不足;但蕭家人勇悍不懼,個個武功高強,加上容虎在高處強弓相助,漸占上風。。

鳳鳴這時已經殺得筋疲力襧,抬頭看看江面,又是一凜。

他現在才發自己的主船是唯一被撞上的,寬大的江面上其餘蕭家船隻以及慶彰的船隻,依然在敵船遠距離攻擊,眾人正拚死抵抗,火箭混著黑箭滿天飛,不少大帆正熊熊燃燒,幸虧船隻有塗防火的塗料,不然早燒毀了。

岸邊火箭也不斷射向敵船,看來莊濮的陸地隊伍已經知曉並且趕來支持,可惜江面太寬,莊濮一時也無能為力。

敵人選擇這個水急江寬的地方偷襲,實在非常厲害!

而上游之處,一艘比其它敵船稍大的戰船默默停在那裡,顯然,這才是敵方真正的主船,這般優哉游哉,完全是一副欣賞佔據的可惡行徑。

洛雲整場戰役中和鳳鳴寸步不離,殺得一頭一臉都是鮮血,看見鳳鳴看著前方,視線也追著過去,沈聲道,「瞧這個模樣,似乎還有後著。少主,我們怎麼辦?」

他話出了口,才微微一怔,恐怕自己猜都猜不到會有向鳳鳴討主意的亠天。

鳳鳴卻沒有在意,打量著敵方高深莫測的主船,皺眉道,「我不知道。」

蕭家航運天下無人敢惹,這名頭多半是靠殺手團賺回來的,從來沒人敢動蕭家船隊,多半也是害怕蕭聖師震怒之後的報復。

其實蕭家船隊,主要是半商船半戰船的性質,比起他國王族大船當然勝上一籌,但和常年打水仗的專業型海盜相比,卻是輸了那麼一籌。

何況這次偷襲,實在毫無預兆。

鳳鳴又壓低聲音道,「如果他們再次強攻,恐怕我們的大船會熬不住散架,到了那個時候,你要所大貝用強弓導引飛索連接船隻,竭力沖上敵船,對方遠距水戰比我們厲害,鬥武功,也許我們還有生路,船上的女孩們不會武功,希望你護著她們一點。」

洛雲握手的劍驟然緊了一緊,卻沉默著沒有說話。

兩人交談之時,身後甲板上的戰役已慢慢結束,兩條撞上來的船隻上的敵人或死或被擒,已無反抗力量。眾人從血泊中掙劄起來,不禁都自發向鳳鳴靠過來,看見江面上的情況,人人心裡明白,都握緊了劍默然不語。

江面上其它幾艘大船的竭力抵抗還在繼續,蕭家主船上,卻彷佛被墓地一樣的絕境所籠。

嘟………

嘹亮而詭異的號角,忽然從前方的敵船上淒厲地響了起來。號角聲劃破被雲層遮擋了一切星月之光的夜空,彷佛誰忽然拉開天幕,從裡面釋放出邪惡危險的千萬看不見的生靈。

眾人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著閃爍如鬼火的敵船。

他們筋疲力竭,幾乎每船都遭到重大損害,主船差點沉沒。敵方雖有幾艘戰船被徹底掃滅,卻仍有未參戰的新生力量。

強弱懸殊,誰都看得出來。

只要第二輪強烈衝擊再開始,接下來必然就是蕭家大敗的慘況。

容虎已從上面下來,拿著奪取不少敵人性命的弓箭站在鳳鳴身邊,沈聲道「全部人都上快艇,我領著侍衛往前直,擾亂敵船,爭取時間。鳴王你的快艇儘快靠岸,我們會幫你拖著敵人。」

鳳鳴迎風而立,輕道,「這個時候,你還說這種話?」抿唇笑了一下。

他雖然在笑,可想到生死在即,手仍忍不住微微發顫,這時候,到底容恬是在身邊好,還是不在身邊好呢?

容恬不在身邊,可以免此一劫,是件好事。

但他如果正站在身邊,摸摸自己的臉頰,握著自己的手,說兩句沒正經的情話,倒也不錯……..

正想著,發顫的手竟忽被人用力地握住了。

鳳鳴一驚,低下頭看,居然是洛雲。

他一手持劍,和鳳鳴並排站在殘破不堪的船欄前,靜靜凝視此刻毫無動靜的敵方主船,耳聽著那怪異如催命符般的號角聲,臉色平靜如常,像渾然不知他正牽著他這段日子最喜歡冷嘲熱諷的人的手一般。

同一時間,萬眾矚目的神秘海盜主船上,空流畢恭畢敬地走入大艙房,向橫躺在白色長毛軟墊上,正懶洋洋喝著酒的單林二王子──賀狄稟報。

「王子,我們損失了四艘戰船,最少也死了四百七十名精銳。」

「四百七十名精銳?」

「不錯。」空流點頭,言辭中肯地道,「看來西雷鳴王也並非徒有虛名。如此情勢之下,換了誰也會開船逃逸,如果他真的選擇逃跑,那麼我方順流追擊下,蕭家必然大敗。可他卻膽敢不逃,反而調轉船頭直撞上來,害我們兩艘戰船連船帶人盡毀。」嗟嘆這種,也不禁流逸出一絲敬佩。

他哪裡猜到,鳳鳴當時頭腦已經發熱,心裡根本沒有什麼策略戰術,雖一的考慮就是撞一艘不虧,接二艘有賺?

「呵,蕭家高手,果然厲害,所以我說,和他們打水戰,絕不要被他們有近身搏擊的機會。空流記住了?」

「是。」空流頓了一頓,略帶疑問地道,「王子,眼看蕭家船隊即將大敗,這個時候收兵,真的合適嗎?」

賀狄露出混著揶揄的笑,施施然反問,「再打下去,我們可以活抓到西雷鳴王嗎?」

空流面帶難色,道,「恐怕不容易,蕭家人悍勇不怕死,要殺死他們容易,但要生擒他們的少主…….何況擂木亂箭之下,萬一大船真的沈了,難保能夠留下他的性命。」

「那就收兵。」賀狄笑得彷佛看到獵物的野獸,犀利光芒閃過墨綠色的眼瞳,「我要的是可以要脅那個男人的東西,殺死他全力保護的人,豈不是逼絕了他?太無趣了。」

空流當然知道他說指的「那個男人」是誰,小心地歡了一口氣,「王子花了這麼多心思準備這次伏擊,消耗了戰船和數百精英,卻這樣空手而歸。那人如果有一點良心,也該為王子的苦心感動了。」

「誰稀罕他的感動?」賀狄冷笑起來,揚起優美囂張的薄唇,「何況,我並不打算空手而歸。」

「王子打算繼續攻擊?」

「不。吹號,叫他們都停止攻擊。」賀狄從軟墊站起來,旁若無人地伸個懶腰,挑眉笑道,「走,和我見見那被保護得滴水不漏的西雷鳴去.」。

「是。」空流跟在賀狄身後,亦步亦趨,不禁好奇地問,「王子打算對那個西雷鳴王說什麼?」

「既然不能活抓到鳴王來要脅那個男人……」賀狄猙獰笑了一笑,露出雪白牙齒,惡狠狠道,「本王子就直接去要脅那個西雷鳴王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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