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於九天11 王者之愛 by 風弄

  簡介:
  自從鳳鳴從現代落入西雷後,不知道已經被敵人擄過幾次、蒙容恬救回幾次,
  雖擁有現代人的智慧及教育,但身處在多國傾軋的古代世界裡,鳳鳴常常只能身不由己,
  最可怕的是,他很可能將會變成容恬的弱點,甚至是絆腳石。
身為王者的情人,鳳鳴要如何洗刷總是"被俘擄再被救回"的恥辱,要如何發揮獨屬於他自己的價值?
  首先,就要能回答得出烈中流所提出的難題,好幫容恬得回一個對一統大業大大有用的丞相......



01
  房中靜得落針可聞。

  烈兒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在鳳鳴臉上,屏息而待。

  鳳鳴鼓起勇氣,目光直直對上烈中流,沉聲道,“沒有先生,容恬依然可以統一天下。但如果有先生的協助,天下被統一的過程,卻可以極大的縮短。”

  他明白自己此刻說的每一個字都無比重要,心裡對於自己的答案也是七上八下。但這當然不可以表現出來,反正現在已成騎虎難下之勢,只好硬著頭皮,擺出一副侃侃而談的從容姿態。

  “我們總想著天下一統後的大好景像,卻常常忽略天下一統的過程,會使無辜的百姓受盡折磨。一旦挑起大戰,百姓強壯的被征上戰場,老弱的流離失所,如果戰局僵持不下,從大戰到真正統一所耗費的時間,可能會長達二三十年。到最後,不管誰坐上王位,天下都已經被荼毒得差不多了。只要想想就知道,那將是多麼令人心痛的事情。如果容恬身邊能夠有先生這樣的高人輔助,為容恬仔細籌畫,我相信事情一定會大有改觀。”

  鳳鳴本來只是為了說服烈中流,算是發揮一下輔助容恬的作用,一邊說著,卻不禁想起了阿曼江之役,傳說此役之後,阿曼江邊長出被血液澆灌的紅色稻穀,心情驀然沉重。

  那一場戰役雖然是西雷大勝,但若言仍然生龍活虎,過著帝王的日子,被奪去生命的,不過是那些身不由己的士兵罷了。他們本來,也許只是耕地的農夫,打獵的獵人,或編織籮筐的手藝人。

  古往今來,哪一場權利的爭鬥,沒有無辜者的鮮血在流淌?

  “同一場戰役,有人用火攻,有人用水,有用兵刀毒器,同樣,也可以用計得之。當日在東凡,如果有先生在容恬身邊,也許東凡都城就不會天花肆虐,讓這麼多無辜的人痛苦地死去。”

  情之所至,言為心聲。

  鳳鳴感慨一起,說話低婉流暢,唇齒張合間,令人不由不細聽深思。

  “而這一次,如果沒有先生,奪取越重城就難說有多少傷亡。所以,鳳鳴求先生留下,我真不希望容恬將來的天下,是通過數十年無所忌憚的殺戮而得來的。請問先生,我這番話,是否可以使先生留下?”

  鳳鳴語氣越發低沉傷感。

  眾人開始只是好奇他會怎麼用言辭打動烈中流,聽到後面,不禁心下惻然。

  衛秋娘雙手縛後側坐在床邊,半個背影對著眾人,也一直在靜靜聽著鳳鳴說話,這時驀然轉頭過來,美目瞪著烈中流道,“不許你答應!你整天自誇聰明,就應該知道要輔助一個人統一天下,會讓多少人失去性命。你不是最痛恨殺戮流血嗎?”

  鳳鳴正剛剛進入狀態,此刻福至心靈,毫不猶豫地介面道,“烈夫人說得不錯,一將功成萬骨枯,統一天下的過程中,流血無法避免。所以,我才懇求先生留下,讓無辜者的鮮血,不要流得太多。”拱起手,對衛秋娘一拜,誠懇地施了一禮,“求夫人成全。”

  衛秋娘沒料到他會來這麼一手,卻一時怔了怔。上下打量鳳鳴一番,瞧不出他臉上有絲毫作偽,眸內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深深看了鳳鳴一眼後,哼道,“說幾句好話,就妄想可以打動我衛秋娘麼?”把臉一別,不再理睬他。

  烈中流從鳳鳴開口說第一個字起就沒有任何表情動作變化,到了此刻,目光移向窗外,變得淡遠惆悵,幽幽地,低聲將鳳鳴的話重複了一遍,“一將功成萬骨枯……千百年來,人人都想得到更高無上的皇權,但又有誰,想過被他們踏在腳下的無辜者?”嘴裡仿佛含了一顆千斤重的橄欖,諸般滋味,咀嚼不盡。

  他怔立片刻,終於在眾人的熱切期待下轉過頭來,嘆了一聲,“鳴王的話雖不算天下最動聽的遊說之詞,卻流露出一片仁心。這些年來烈中流四處浪蕩,暗中觀察十一國權貴,沒有一個能像鳴王這樣。”

  鳳鳴有點緊張地問,“先生可以給我一個明確點的答覆嗎?我到現在還不敢肯定你這樣說到底是肯還是不肯。”

  旁邊秋月等也一併懸著心,臉色緊張地等著。

  烈中流點頭道,“當然是肯了。”薄唇微揚,逸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眾人大喜,頓時歡呼起來。

  當晚在主將府擺下大宴。

  城中儲存的各類山珍,凡是可以弄到的酒菜盡都奉了上來。越重偏僻小城,物產不多,容虎帶人翻了一下,居然從專門為士兵們存儲糧食的倉庫裡翻出了十幾大壇酒水,雖然不算什麼佳釀,活躍一下氣氛也足夠了。

  秋藍在原先主將府裡的侍女挑選了十幾個容貌美麗,聰明伶俐的,張羅著準備歌舞,這裡不比皇宮,來不及準備炫目的舞服,秋月急中生智,命侍女們取了各色布匹,裁剪成彩色的長絲帶挽在肩上背上,用從山林裡采下的新鮮花朵別在一起,結果竟然非常好看。

  鳳鳴看了也拍手讚嘆,對秋月道,“你有當服裝設計師的天分,要是在我們那個……呃,反正等天下太平了,大可以自己開一家服裝店賺大錢。”

  秋月被他誇得臉頰都紅了,滿心歡喜地行個禮,跑下去和秋藍等繼續嘻嘻哈哈練習歌舞。

  烈兒對於那個“射我們大王一箭”的衛秋娘仍有點耿耿於懷。本來城破後,打算抓這個膽大包天的惡女人出來暴打一頓,沒想到沒打著她,她反而把烈中流給打了。

  事到如今,礙著她是西雷新丞相夫人的份上,竟然碰都不能碰。

  烈兒左思右想,終於想了個促狹的法子,跑去慫恿鳳鳴邀請衛秋娘參加慶賀烈中流當上丞相的大宴。

  鳳鳴蹙眉道,“不是我不肯請。但這個衛秋娘兇惡得很,又極力反對先生輔助容恬。萬一她在宴會上大鬧起來,我們也就算了,先生未免尷尬。”

  烈兒本來就是想讓她親眼看看事情已成定局,氣氣這只母老虎。

  趁著容恬不在面前,他膽子大多了,哄著鳳鳴道,“烈中流很看重他的夫人,這樣的人生大事,如果不讓他夫人參加,恐怕以後會有遺憾。”

  “這樣啊?”鳳鳴撓頭,半晌歪苦腦袋道,“好像也有道理。嗯,那麼就請他夫人也參加吧。我親自去一趟。”

  “不不不,鳴王忙別的吧。這件小事我來就好了。”

  得了鳳鳴許可,烈兒一溜煙就竄了去關押衛秋娘的地方。

  見了門口看守的侍衛,壓低聲音問,“裡面只有她一個?”

  侍衛答道,“本來烈先生還陪著的,不過剛才似乎有事走開,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烈兒一聽,大妙,低聲吩咐了侍衛兩句,命他們把鎖打開,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衛秋娘雙手仍被縛在身後,還和早先一樣坐在床邊,仿佛壓根沒有換過姿勢,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猛然回頭,看見烈兒,臉往下一沉,不屑地哼了一聲,依舊把頭轉了回去,來個不理不睬。

  烈兒咳嗽一聲,“奉鳴王之命,請夫人更衣梳妝,準備赴宴。”

  衛秋娘鄙夷道,“什麼狗屁宴會,烈中流那個混蛋,竟敢未經我同意,就擅自答應容恬那個混蛋。我不去!”

  她顯然氣憤之極,也顧不上女子禮儀,烈中流和容恬在她嘴裡不分彼此,都成了“混蛋”。

  “呵呵,你說不去就不去嗎?階下囚嘛,有什麼資格說不?你射我們大王,我還沒有和你算帳呢,今天偏偏就把你拉過去,看你夫君怎麼投靠我們大王。哼哼,我還要命人過來給你好好裝扮,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把你五花大綁,看你個凶女人能怎樣?”

  烈兒本來也不想怎麼為難她,只是嘴皮上欺負欺負,算是出心中一口惡氣。

  沒想到不管怎麼威脅,衛秋娘卻沒有如料想中那樣勃然大怒。她聽了烈兒的話,冷冷回過頭來,上下打量烈兒一眼,忽然鄙夷笑道,“我能怎樣?大不了到宴會上,給大家說說你的故事罷了,倒也新奇有趣,恐怕不但容恬,連你們鳴王和身邊那一干侍女都是愛聽的。”

  這話說得詭異,烈兒一怔,“什麼我的故事?”仔細一想,會意過來,不在乎地笑道,“原來你說的是我當年在永殷大王身邊的事,我陪你們家大王的前事,大家都聽過,你要是喜歡,再說一次也無妨。哈哈,我聽別人的故事多了,也聽聽自己的故事。”

  他若有一絲驚惶失措,或許事情就此打住,偏偏他脾氣倔傲,臉上又一副不怕你講我怎樣的囂張表情。

  衛秋娘用細長嬌媚的鳳目盯了他半晌,似是看不過他這麼跋扈,輕啟櫻唇,吐出兩個字,“余浪。”

  烈兒如遭雷殛,臉刷一下白了,漂亮的輪廓微微扭曲,眸中竟流露出一絲極膽顫心驚的恐懼。

  他原本得意洋洋雙手叉腰站在房中,此刻卻似乎連雙膝都撐不住身子,踉蹌退了兩步,小腿隱隱碰到一樣東西,似是椅腳,慢慢向後摸著椅子坐下去,良久,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衛秋娘見他忽然之間失魂落魄,也自知失言。她雖然潑辣兇惡,心腸也不壞,看見烈兒這般模樣,反而有些不忍起來,放柔了聲音道,“你不必害怕,這事我不再提起就是了。”

  烈兒咬了咬牙道,“誰害怕了?你要提就提,用不著可憐我。”

  話雖如此,聲音卻有點發顫。

  他從小被選為容恬貼身護衛,機靈狡黠閱人無數,小小年紀連永殷王都玩弄於股掌,卻從未見過如余浪那般冷血絕情,手段狠毒的人。

  若言雖然殘暴可恨,但若要比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手段,卻遠遠遜色於那人。

  衛秋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無言之下抿唇不語。

  到了此時,逼衛秋娘赴宴的事早拋之腦後,烈兒仿佛無法再在這裡待著,站起來扶著椅背稍停,等自覺腳步穩當了,立即向木門走去。

  一拉開門,卻驟然一震。

  閃躲不及的鳳鳴站在門前,窘得滿臉通紅,連聲解釋道,“我不是有意偷聽的,真的不是。因為覺得還是我親自來請比較有誠意,所以才趕過來,正巧遇上你們在房裡說話,又不好意思就這樣推門進去……”

  烈兒到底不是常人,一震之後恢復過來,強笑道,“烈夫人不願意赴宴,我是勸不動了,鳴王想自己再勸勸她嗎?”

  “不去就算了,不勉強,不勉強。”

  “那屬下先去辦其它事了。”烈兒行了個禮,相鳳鳴擦身而過。

  鳳鳴乖乖站在一旁,等他去遠了,才走進房中,禮貌地招呼了一聲,“烈夫人。”

  衛秋娘不作聲。

  “今天我們為烈先生擺宴,慶賀先生願意留下,不知道夫人肯不肯賞臉?”

  “……”

  “嘿,夫人不肯去就算了,我們也不勉強的。不過我想先生應該挺希望夫人到場才是。秋藍還準備了不少美食呢,還有歌舞,容虎他們找了酒來,雖然不是什麼好酒,但是喝起來味道還不錯。”

  鳳鳴早猜到這個看起來楚楚可憐,本質比茅坑的石頭還硬的女人不會搭理他,嘮嘮叨叨說了一輪,算是盡了邀請的義務,也就不再多說了。

  “既然夫人不肯去,那我就走了。宴會的酒菜,我會派人送一些過來。”鳳鳴說完,老老實實告辭,腳到了門前,卻再也邁不過去,猶豫了一會,似乎猛然下了決心,轉身過來問,“那個……夫人可以告訴我余浪是什麼人嗎?”

  沒辦法,好奇心殺死貓。

  偷聽當然不是什麼好習慣……

  不過,既然已經偷聽到了,要他這個好奇寶寶裝什沒有這回事,實在太難了。

  衛秋娘道,“你要真想知道,方才怎麼不當面問他,卻來問我?”

  她語帶雙關,一句話羞得鳳鳴兩頰微紅,自忖道,這定是烈兒的傷心往事,在他背後問人,確實有失厚道。訕訕道,“夫人數訓的是,鳳鳴錯了。”又對衛秋娘輕輕躬了半身,安靜地退了出去。

  衛秋娘雖然和他們相識不久,西雷鳴王的大名卻是早就聽過的,眼前這俊美男兒走博間過離國,出使繁佳,末了還大鬧東凡,竟然連才華縱世的鹿丹也裁在他手裡,背後又有西雷王容恬撐腰,儼然為天下頂尖的人物,此刻匆匆數語交談,卻和印象中大為不同,不但沒有容恬一半的犀利跋扈,反而處處顯得孩子似的毫無心機,倒單純得讓人吃驚。

  但今日若非此人施展口才,一句“縮短天下一統的過程”一矢中的,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正中烈中流平生所想,烈中流又怎會甘心居於容恬麾下?

  她目視鳳鳴離去的方向,抿唇深思起來。

  鳳鳴接了一樁無頭公案,又碰了一鼻子灰,雖然打算不再追問,但關心還是免不了的。出了走廊,迎面看見秋藍和容虎肩並肩親親密密地過來,像正低聲說著什麼知心話,咳嗽一聲,促狹道,“可被我抓到了,娶了老婆就偷懶嗎?”

  秋藍和容虎都猝不及防被他驚了一下,抬頭兒是他,又都笑出來。

  秋藍矜持地和容虎站開廠少許,嗔道,“鳴王也和他們一樣,都來取笑人家。真討厭,明明是大王下令完婚的,到了現在,卻又整日拿我們取笑。”

  容虎笑著解釋道,“不是偷懶,歌舞那邊有秋月秋星照看,秋藍說在山林裡悶了這麼多日,鳴王一定餓得慌了,特意私下做了兩道新菜,要我過去幫她嘗嘗味道。”

  “那你就去嘗吧,記得給我們留一半,別都吃光了。秋藍別慌,我不會說出去的,免得你又被人笑。”鳳鳴問,“你們從這邊過來,見到烈兒沒有?”

  秋藍道,“見是見到了,可沒說上兩句。他從我們面前過去,腳跟都不停一下,扔下一句他要去檢查城防就跑了。”

  “他臉色怎樣?”

  “還不是和平常一樣,擠眉弄眼,鬼頭鬼腦的。”

  容虎問,“怎麼?烈兒出了什麼事了嗎?”

  “沒有。”鳳鳴搖頭道,“我要他去請烈中流的夫人,那位夫人脾氣不好,我擔心她和烈兒吵嘴呢。你們去忙吧。”

  離了容虎秋藍,獨自往回走。

  主將府和西雷王宮規模有雲泥之別,地方其實很小,過了兩個小門,抬頭遠遠就看見正在前庭排練歌舞的秋月等人,又走兩步,一個人影猛地佇在面前,二話不說摟著他的腰,就把他打橫離地抱起來,故意沉下臉問,“剛剛跑哪裡去了?大宴快開始了,居然敢背著本王偷溜?”

  鳳鳴哪裡怕容恬的黑臉,朝著他甜蜜蜜地一笑,索性放鬆四肢,愜意地隨他橫抱,提起指尖往左邊的房門一指,“我餓了,裡面有點心。”

  容恬果然把他抱了進去,不肯就這樣放了他,讓他坐在自己膝上,取過桌子的一小碟子點心,用手捏了一點一點餵他,看著鳳鳴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你的架子越來越大,天下也只有你可以享受本王的精心伺候。”

  鳳鳴中午吃得不多,先前看眾人排練歌舞活動了一下身子,後來又在主將府裡跑來跑去,已經有點餓了,窩在容恬懷裡,覺得又舒服又安心,也不作聲,只管心滿意足地讓容恬餵飽自己。

  容恬見他粉紅的舌頭一下一下伸出來,只把自己指間掰下的點心捲進去,津液水光微閃,分外的誘人心動,忍不住低下頭,在他額頭側邊親了親,低聲道,“那個羊腸套,我已經命人重做了,幸虧越重這個小地方總算有人養羊,新鮮的羊腸也是找得到的……哇!小壞蛋!”忽然罵了一聲,把指尖抽回來。

  上面已經讓鳳鳴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留下兩三個均勻可愛的小牙印。

  溫馨的時間卻最容易過去。

  兩人好不容易私下處了片刻,下一會兒各種事情就找上門來,稟報軍務的子岩例行過來向容恬回話,隨同容恬到達越重城的各將領也一一過來,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向大王稟報。

  鳳鳴畢竟臉皮嫩,受不了眾目睽睽下被容恬抱著,趕緊從容恬膝上跳下來。容恬拉也拉不住,只好讓他坐在身邊另一張椅子上。

  隔了一會,暫時被安排負責探聽四方情報的綿涯也來了,對容恬沉聲道,“大王,繁佳的龍天看來已經完蛋了。”

  鳳鳴的心猛然一跳,轉頭去看容恬。

  兩人都不怎麼驚訝,畢竟搖曳夫人早就告訴他們龍天死期不遠了。

  可惜自從若言夜襲大營得手,容恬失去控制繁佳的最佳籌碼三公主後,這份所謂的大禮,已經不能算是大禮了。

  容恬問,“龍天什麼時候死的?毒發身亡嗎?死的時候什麼人在身邊?”

  綿涯搖頭道,“我們派出去的探子只是零星聽到一點消息。這個地方太閉塞了,道路也不好走,屬下猜想,要是消息能傳到這裡,可見龍天死了已有一段時間了。”

  消息四方散播,以水路最暢順最快,阿曼江貫通同國、水殷、繁佳、昭北,消息傳過來倒也不慢,只是越重城在山林狹道之中,又會拖延幾日。

  容恬命綿涯再去打探。

  鳳鳴在一旁問,“現在怎麼辦?沒有了三公主,龍天又死了,繁佳王族現在算是徹底完蛋,若書很有可能會得到繁佳。”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得到。若言垂涎繁佳已久,早就在繁佳布下不少可供利用的棋子。繁佳西北一帶受阿曼江支流灌溉,肥沃富饒,得到這大片好地,將成為若言爭霸天下的大好本錢。”

  “他如果實力大增,對我們很不利呀。”鳳鳴緊張地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糟了,現在你的西雷王位還沒有拿回來呢,如果瞳兒還是繼續和若言勾結,我們就慘了。”他對於打仗之類的流血事情向來沒有把握,一想到只要開戰,必然屍體遍地,血流成河,立即忍不住大撓其頭。

  容恬見他憂慮形之於色,倒覺得有趣,笑著在他臉上輕薄了一把,“對呀對呀,對我們很不利呢。鳴王快點想個好辦法出來,為本王解憂,不然就當你辦事不力,今晚本王要在床上懲罰你哦。嗯,打多少下軍棍才好呢?”

  此時綿涯已經出去,但還有兩個侍衛剛好進來回話,都將容恬的話聽在耳裡。

  鳳鳴羞不可抑,紅著臉罵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虧你還是大王,居然拿國家大事開玩笑。要辦法的話,本鳴王今天不是剛剛才幫你弄來一個厲害的丞相嗎?不過我覺得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儘快出發,先把西雷王位奪回來再說。”

  容恬點點頭,正色道,“不錯,正該如此。”

  這樣一來,就是認可鳳鳴的想法了。

02
  太陽下山的時候,準備已久的宴會終於正式開始。

  由於美食和美酒都挺缺乏,而越重城中種種東西都不夠齊全,規模和奢靡遠不能與王宮宴會相比,但這次是從東凡出發後,第一次算是比較正式而且意義重大的宴會,每個人都興致勃勃。

  容恬和鳳鳴坐了首位,兩人共用一張呈放酒菜的小矮幾,為了表示對烈中流的重視,又特意命人把烈中流的位置佈置在他們隔壁。

  不多時,聽見侍衛傳話進來,稟報道,“丞相往這邊來了。”

  鳳鳴和容恬同桌,在下麵踢容恬一腳,低聲道,“快點站起來去迎。”

  容恬也低聲道,“我是大王,他是丞相,怎麼要我迎他。”

  “笨啊,禮賢下士,才能夠籠絡人才。”

  看見鳳鳴瞪眼,容恬才不捉弄他,寵溺笑道,“你辛苦請來的人,本王怎麼敢怠慢。”領著鳳鳴,和眾人一起到門口迎接,果然看見烈中流已經到了。

  “拜見大王,鳴王。”烈中流見他們出迎,只是淡淡一笑,就便行了禮。

  他身材頎長,舉手投足間行止有度,又穿了一身清爽的白衣,腰間隨意挽了一條天藍色腰帶,確是風度翩翩,顧盼生輝。

  與當初在阿曼江邊那又哭又鬧的賴皮相判若兩人。

  鳳鳴看了他的白衣藍帶,不由有點發怔,這樣的衣著打扮,竟和初見鹿丹時有八九分相似。

  當日鹿丹現身西雷王宮,從容恬身後這麼一轉出來,可不也是純白長衣,天藍色的腰帶。

  可嘆這般風流的人物,竟就如此去了。

  心下感慨。

  眾人迎了烈中流,一同回大廳上,各自坐好。

  “上菜吧。”

  輪到秋藍大顯身手的時候終於到了,在秋藍的指揮下,耗費了秋藍和一眾廚娘們心血的美食熱騰騰地送上來。

  每人矮幾前都有三道葷菜三道素菜,配著兩小碟子一紅一褐的醬料,青脆紅嬌,顏色繽紛,光看就讓人食指大動了。

  容恬他們和烈中流又更受優待,比別人另多了一葷一素。

  秋藍除了指揮上菜,仍負有伺候容恬鳳鳴之責,布好了菜,便坐在鳳鳴身後,笑著指那道多出來的葷菜道,“這是用鹿筋加上熬制的野雞湯慢火燉的,鹿筋性溫微鹹,本來應該加一些干貝來配,味道才鮮美。可惜這裡沒有。奴婢嘗試著放了一些松仁進去,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鳳鳴試著挾了一筷子放嘴裡,雖然是雞湯熬的,卻異常清爽,鹿筋燉得恰到好處,不太硬韌,但仍存一點咬勁,淡淡的松仁香在若有若無之間,吃得鳳鳴一個勁兒挑眉,嘖嘖誇道,“好!好!還是秋藍弄的東西好吃。”

  秋藍得他誇獎,喜不自禁,湊過來挽著袖子,又親自為他勺了一點湯到碗裡,道,“鳴王也嘗嘗這湯。”轉到矮幾另一邊,也恭敬地為容恬勺了一勺。

  鳳鳴嘗了湯,又是一陣眉飛色舞,轉過頭一閃眼看見容虎,猛然明白秋藍下午為何會抓容虎去嘗味。

  想必鹿筋珍貴,越重城中存貨不多,只能供幾個特殊人物享用,秋藍卻小小偏心了一點,趁早偷偷把容虎拉去,讓他飽飽口福。

  想到這裡,不由想開容虎的玩笑,還沒說話,忽然記起自己答應了秋藍不說出去的,只好作罷,便去看烈中流,殷勤道,“東西很好吃,秋藍做菜的功夫真是沒說的,先生也請趁熱。”

  烈中流嘿嘿一笑,“我沒有鳴王那麼好豔福,左右都是美人伺候,哪裡吃得下。”說罷,眼睛竟直往鳳鳴身後的侍女身上打轉。

  容恬不以為意,遙對烈中流敬了一杯,才從容問,“先生喜歡哪個?”

  “啊?”鳳鳴回頭去看。

  秋月秋星一臉驚惶,拚命把自己藏在鳳鳴身後,都唯恐被烈中流選了去。

  “哪個都好,哪個都好啊,呵呵。”烈中流色眯眯道,“只要是美人,我就喜歡。”

  這人悲嘆天下,沉吟思索時風度卓然,一旦見了美色,卻全沒了半點丞相的氣度,變化之大,叫人目瞪口呆。

  秋月秋星知道容恬是絕不好說話的,兩人齊心合力在後面拽緊了鳳鳴的衣擺,低喚道,“鳴王……”千年難得一次的可憐嬌弱。

  鳳鳴心下不忍,咳嗽一聲道,“先生,以先生人才風度,定有不少美人傾心,不如給我一點時間,找一個情投意合的……”

  “我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傳來,截斷了鳳鳴的話。

  眾人轉頭一看,原來是不知道跑到哪裡去,已經遲到有一會兒的烈兒。

  他笑嘻嘻跑過來,一屁股坐在烈小流身邊,偏頭對烈中流笑道,“雖然不是頂級芙人,但出此那兩姐妹強一點吧。”也不管烈中流如何反應,雙手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就是一記飛擒大咬。

  親過後,掃一眼矮幾上的熱菜,眼睛一亮,興奮地道,“就知道和丞相坐一道准沒錯,別人矮幾上都沒行這個好東西呢。”撩起袖子,自行挾了一筷鹿筋放進嘴裡咀嚼,嗯嗯點了點頭,大有讚美之意。

  他容貌本來俊美,體態動作又帶著三分風流,此刻笑意盈盈撩袖而食,倒也挺賞心悅目。

  烈中流本來也是風流才子,見烈兒這樣灑脫,莞爾一笑,便不再去看秋月夥星,拿起筷子,學烈兒的模樣吃了一筷子熱菜,舉杯向鳳鳴敬酒,“鳴王請幹了這杯。”

  鳳鳴連忙也端起杯子,誠懇道,“我酒量本淺,不過今天是大日子,不可推了先生的好意,鳳鳴先飲為敬了。”說完,真的豪邁地仰頭—灌而下。

  至此,全廳氣氛再度活躍。

  秋月秋星逃了一難,暗拍心髒亂眺的胸膛,對烈兒大為感激,趕緊藉口要安排接下來的歌舞,偷偷溜出烈中流的眼皮底。

  片刻之後,歌舞登場。

  絲竹聲中,彩帶翩翩,十二名侍女赤著潔白的玉足輕盈而入,在廳中圍成一個人圓,五彩帶隨纖細美麗的手臂上下翻滾,極具淳樸濃郁的美態。

  蝴蝶一般散開來後,露出藏身在中央的—個女子,依稀只有十四五歲的光景,臉蛋甜美,慢吟吟,羞答答唱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歌聲悅耳,曲調古樸,吐字異常清晰。

  鳳鳴差點“噗嗤”—口茶直噴出來,強自咽回,結果嗆得劇烈咳嗽,眼淚都咳出來。

  容恬放下筷子幫他揉背,關切地問,“怎麼?”

  秋藍也趕緊擰了乾淨手巾送過來給他擦拭,笑道,“這是鳴王從前在宮裡時說起過的詞,今天沒有那些大樂師在,也沒什麼新鮮的歌可聽,秋星想起了這個,順手用來叫人唱成小曲。本來是想給鳴王一個驚喜的,沒想到卻嚇了鳴王一跳。”

  鳳鳴好不容易歇住了氣,苦笑道,“下次不要再弄這種驚喜行嗎?這樣嗆到很辛苦的。”

  一眾侍女圍著正中央唱歌的侍女做出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烈中流聽她唱到“思故鄉”,餘音極為動人幽遠,忍不住又仰頭痛快喝了一杯,贊道,“妙!妙!妙!只有二十五個宇,精短之極,卻撩起一片難述于言語的思鄉之情。這首詞在別處未曾聽過,是誰寫的?”

  秋藍喜洋洋道,“烈丞相,這是我們鳴王作的呢。”

  “哦?”烈中流看向鳳鳴,頗為意外。

  鳳鳴手忙腳亂否認道,“不是不是,是別人做的,我只是學過……不不,是聽過,所以記住了,又告訴給秋藍她們聽。”

  “原來如此。”烈中流這才明白過來,沉吟片刻,笑道,“並不是我懷疑鳴王的文才,只是這首詞樸質深沉,內有蕭肅感嘆之意,不是鳴王這個年紀,這種性格作得來的。”

  鳳鳴聽他分析得大有道理,佩服地點頭,“對,我再活一百年也寫不出這種詞來。不過這個叫李白的詩人很有才華,他寫了很多別的詩,以後有空我讀一點給你聽。”

  這時一曲已畢,歌舞還沒有散去,唱歌的侍女又開始唱另一曲,這次換了輕快的調子,“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也是鳳鳴從前念過的詞。

  鳳鳴這次早有準備,沒再噴茶,見烈中流目光看過來,擺手低聲道,“這個也不是我寫的,作者是……”蹙眉想了一會,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忘了……”

  眾人一邊吃著可口的菜肴,一邊去看那眾位美貌侍女載歌載舞。烈兒最放得開,吃了幾塊鹿筋,便放了筷子,只是帶笑自斟自飲,連喝上四五杯,又親自端了一杯,跑去鳳鳴身邊敬他。

  鳳鳴原本擔心他今天為了那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余浪”苦惱,現在見他活潑如前,心裡也很高興,順著他的意思喝了一杯。

  烈兒還要敬,容恬攔道,“今天新丞相才是主角,你去敬他。”伸出臂膀摟了鳳鳴,不許烈兒再找鳳鳴麻煩。

  烈兒被他攔了,也不在乎,笑著誇張地行了個禮,“謹遵王命。”用一個宛如舞蹈的姿勢在原地打了個轉,似醉未醉間,回到了烈中流那邊,把酒杯往烈中流嘴裡送。

  烈中流天性就愛撩撥美人,見烈兒臉頰微紅,眼絲兒媚似春水,偏又有一股天真可愛之氣,心下歡喜,也不接過來,竟就著他白皙的玉手喝了一整杯。

  烈兒贊道,“好,算你有些氣度。”又去再斟,依舊送到烈中流唇邊。

  烈中流也不推辭,一氣都喝了。

  那酒雖然不是宮中佳釀,但後勁卻不小。烈中流一下子連灌了幾杯,臉上也帶了紅雲,偏頭去看廳中正演得熱烈的歌舞。

  十二名侍女身上的彩帶看似隨意為之,其實內有乾坤,手肩腰背的顏色搭配,和各人的舞蹈都有相通的地方,所以眾侍女或聚集、或分散、或旋轉,都能展示各種炫目而不淩亂的花般形狀,看起來相當舒服。

  烈中流一邊擊桌打著拍子,一邊點頭道,“彩帶翩翩,別出新意。

  紅、黃、綠、紫、藍,五種顏色本不易相融,要是一般人,定配得俗氣。難得這樣搭配出來,各有各的好看,是誰這般本事?”

  “哈哈!”烈兒聽了,拍得雙掌啪啪作響,叫道,“秋月快過來,這裡有人誇你呢!快快快,過來敬誇你的人一杯!”

  秋月和秋星從鳳鳴身後溜走,免得留在“敵人”視野之中,但歌舞開始後,就又重新回到客廳,一邊看自己安排的歌舞效果,一邊硬擠在容虎和子岩的小矮幾旁,理所當然地取他們的菜吃。

  容虎和子岩都非常老實,默默讓到一邊,倒是她們姐妹占了大部分的幾面。

  秋月秋星正吃得香甜,聽見烈兒醉態可掬地叫嚷,隔著廳中花影穿梭的歌舞一看,原來烈兒說的“誇獎之人”是烈中流,立即大作鬼臉,打死也不肯過去,依舊吃自己的東西。

  一時歌盡舞散,眾侍女笑盈盈地上前對容恬鳳鳴施禮,又對左右謝場,一群花蝴蝶似的退了下去。

  大廳頓時比原先安靜了許多。

  這時烈兒已喝得兩耳都紅通通的,臉蛋就如一塊精緻美麗的透明紅玉。他猶不甘休,還笑著嚷嚷要再飲,烈中流把他手裡的酒杯拿了過來,又另伸手往他佈滿霞色的滑嫩臉頰上一彈,憐愛地道,“喝酒傷身,既然是美人,不但需他人憐惜,自己也該憐惜自己才是。”說罷,自己把酒仰頭喝了,倒轉酒杯,將杯口覆在幾上,表示兩人都不再喝了。

  鳳鳴哄道,“烈兒聽丞相的話,今天喝醉了,明天一定頭疼,可怎麼上路?”

  烈中流問,“鳴王明天要動身去哪裡?”

  “當然是回西雷去。”鳳鳴停了停,拍頭道,“哦,居然忘記先和丞相打個招呼,是我們的錯。從今天開始,可什麼都要有商有量才行。”便一五一十把綿涯打探到的消息告訴烈中流一遍,又道,“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要抓緊時間,越早回到西雷,穩定了西雷內部才好。”

  “第二批的探子也剛剛回來,傳聞龍天死後,若言果然立即趕到了繁佳,著手侵吞繁佳。”綿涯插了一句,把剛剛打聽到的消息稟報上來。

  廳中眾人聽他們討論起國事,都停了談笑,注意這邊。

  大廳越發安靜。

  烈中流搖頭道,“時間不對。若言如果是從永殷趕過去,手上人馬應該不多。而離國和繁佳勢同水火,對於繁佳人來說,若言就好像住在地底下的魔君一樣。即使繁佳現在群龍無首,若言又佈置了少許內應,但如果沒有強兵壓陣,若言絕不敢大搖大擺進入繁佳。”

  “丞相說的沒錯。”綿涯道,“根據探子打聽到的消息,和我們營地被若言偷襲的時間分析,龍天死去的消息傳出來後,若言應該沒有返回離國都城裡同,而是直接從永殷出發,到達離國和繁佳的交界處。另一方面,離國大軍則迅速集合,開往繁佳邊境,造成大軍壓境的威勢,並且與若言會合。”

  烈兒臉上仍有醉意,不過提及國家大事,人已經清醒了不少,嘖嘖搖頭道,“繁佳人也夠可憐的,剛死了龍天這條豺狼,不料又惹來了若言這只惡狼在邊境虎視眈眈。”

  “有若言在,繁佳看來是保不住了。”一個叫千林的將領也感嘆了一聲。

  烈中流卻問綿涯道,“你說離國大軍迅速集合,開往繁佳邊境。若言當時不在離國,是誰如此果斷,將離國大軍召集並且調往邊境?”

  “這個目前我們尚未收到確定的消息,暫時估計,發令的應該是離國的妙光公主。”

  烈中流笑著搖頭,“妙光公主雖然聰慧,然而畢竟只是個女娃娃,她不慣征戰,對軍隊的控剮力也不強,軍隊的事情,她萬萬不敢這樣倉促決定。除非……”烈中流頓了一下,凝重道,“除非她早就得到若言的指示,一旦龍天死去,要立即調動大軍壓境繁佳。不過如果是這樣,豈不說明殺死龍天的是若言?”

  這裡面的事情,鳳鳴等反而是最清楚的,連忙澄清道,“若言向來作惡多端,不過這次的事不是他幹的,當然他一定很想要這樣幹。龍天是搖曳夫人,也就是我那個很會下毒的娘毒死的,至於到底怎麼個毒法,我出不大清楚。我娘毒死他,本來是打算幫容恬一個忙的,結果便宜了若言。唉,這是人算不如天算。”

  烈中流跟隨他們這段時間,也隱隱約約聽過鳳鳴的身世,聽他說天下以毒辣聞名的搖曳夫人是他親娘,也並不以為異,點了點頭,沉吟不語。

  容恬開口問,“丞相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妥?”

  每個人的視線,都集中在閉口不言的烈中流臉上。眾人向來知道容恬有用人之明,大王忽然把丞相大位賦予烈中流,顯然此人有驚人的才幹,不由都全神貫注豎起耳朵,等著聽聽他的高論。

  一般的侍女們都退到門外,秋月走了過去,把廳門輕手輕腳地關上,然後靜靜跪坐回秋星身邊。

  大廳徹底靜悄悄。

  “調動大軍的既不是若言,也不是妙光公王,那麼會是誰呢?”烈中流自言自語道。

  綿涯嘗試提供答案,“大將卓然是若言的心腹,軍中資歷也夠,會不會是他?”

  烈中流想也不想,否決道,“卓然資歷當然夠老,但此人過於沉穩,反而失於果斷。做主的如果是他,離國大軍定然不會這麼及時趕到繁佳邊境,和若言配合得如此恰好。”

  鳳鳴努力想了一會,毫無頭緒,又開始撓頭,皺眉道,“那到底是誰呢?這個人不但要深得若言信任,可以指揮離國大軍,而且要非常明白若言的心意,還要超級能幹。”

  當年失陷在若言手中時,天天待在若言身邊,離國凡是有頭有臉的將領權貴,應該都見過了,可是沒有印象存在這麼樣一個人啊……

  容恬用指尖在他眉心揉了兩揉,“想不出來也沒什麼,不必這樣心煩。既然是敵人,遲早要碰面,不擔心見不著。”

  綿涯忐忑不安道,“都是屬下無用,思慮不周,屬下會立即派人打探這方面的消息。”

  烈中流微笑著看他,“越重城地處偏僻,你能這麼快打探到這些消息,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這句話說得極為公道,形象在綿涯心中立即高大了幾分。

  容虎一直在旁神態認真地聽他們說話,這時候開口道,“離國繁佳畢竟在遠處,等綿涯探聽了確切消息再商量不遲,眼下回西雷的事才是最要緊的,關於這件事,丞相怎麼想呢?”

  這個問題提得實在不錯,立即把話題帶回了最開始的地方。

  這才是目前最迫切的問題。

  按照容恬他們的打算,明天就是出發的日子。

  瞳兒在西雷王位上待得真的太久了。

  烈中流顯然一早就想好了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先不答話,伸手把矮幾上幾碟已經冷了的菜移到隔壁。

  秋藍看他似乎是打算要清空矮幾以做他用,趕緊過來幫忙,收拾了幾上的東西後,又另取了幹巾,把木質的幾面擦乾淨。

  弄好之後,烈中流從袖中掏出一物,在收拾出來的幾面鋪開,道,“大家過來看。”

  眾人深感好奇,紛紛湊了過去。

  一看,原來是一張畫在絲絹上的地圖。

  上面清清楚楚標明了大地上十一個國家的位置邊界,也不知道烈中流用的是怎樣的筆,畫出來的線極細卻又極為清楚,上面也標明了阿曼江源頭和兩大支流。

  “這是我今天偷空畫的,時間不多,所以不甚詳細。而我也從未到過單林,所以只畫出了莫東海峽的大概方位,而沒有畫出島國單林。”

  眾人視線隨著他指頭看過去,果然大地之外,有幾筆淡淡,上面用黑墨端正地寫了莫東海峽四個字,卻不見單林的位置。

  鳳鳴這才明白為什麼去衛秋娘處時碰不著烈中流,原來這位新丞相躲起來幹活去了。

  烈中流的指頭又移到西雷上,道,“西雷西南面向海,其它地方與同國、永殷、昭北相鄰,如果單純以幅員論,十一國中,只有離國可以與之相比。”

  他說的是西雷的基本地理狀況,別說容恬,就是普通將領都非常清楚。

  不過大家知道他只是提一個話頭,後面必然還有重要的話要說,都只是默默聽著。

  烈中流卻沒有立即往下說,忽然抬起頭,環視眾人一圈,問,“你們覺得西雷和離國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烈兒第一個答道,“西雷大王有德有才,離國大王殘暴,大王不同,國家當然就有所不同。”

  烈中流嗤道,“西雷的大王正流落異地,王位也不是自己的,此刻說什麼有德有才,恐怕不太實在。”

  烈兒眼睛一瞪,剛要反駁,肩膀卻被拍了拍。轉頭去看,原來是容虎。

  容虎低聲道,“這個時候何必走題,談正事要緊。”

  烈兒這才閉嘴不言。

  烈中流雖然肯點頭當西雷丞相,但大家都可以看得出他是沖著鳳鳴的面子才留下來的,要端正他對容恬的態度,讓他像烈兒容虎等從小跟隨容恬的人一樣崇拜容恬,看來不大容易。

  子岩仔細研究了一下地圖,試探著問,“除了幅員相當外,土地的肥沃貧瘠,山林濕地平原的分佈也各有不同。丞相要說的,是不是離國平原較多,而我西雷山地較多,以耕種收成而論,離國要比西雷強上一點?”

  千林插道,“可是自從我們西雷用了鳴王的梯田之法,收成已經大增,這方面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

  烈中流道,“對,梯田之法確實行之有效,國家糧庫方面,我相信西雷不成問題。”

  他這麼說,當然就是否定子岩的想法了。

  “先生可以給一點提示嗎?”容虎問。

  烈中流給的提示少得可憐,簡單地說了一句,“看地圖就是。”

  眾人睜大了眼睛往地圖上看,十一國地形圖他們向來是看慣了的,雖然不同的地圖精細畫法有所不同,但是大致輪廓都是差不多的,看來看去,實在看不出什麼新意。

  一時之間,都沉默下來。

  烈中流見眾人不說話,目光停在鳳鳴臉上,笑道,“請鳴王說說。”

  “啊?又是我啊?”鳳鳴指指自己的鼻子。

  看見烈中流點頭,當即露出一臉苦相。

  天呀……又玩腦筋急轉彎嗎?他今天早上才險險過關,對於此類遊戲心有餘悸。

  答錯了的話,應該不會被罰吧?

  他低頭看看烈中流畫的地圖,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麼石破天驚的回答。見烈中流一副就等著聽你怎麼回答的自在表情,知道躲不過丟臉,只好愁眉苦臉道,“我覺得……嗯,那個……我們西雷靠海,離國邊上沒有海,四周都是其它國家接壤。”

  不能怪他隨便搪塞一個人人都知道的常識當答案,他要是真的懂這些的話,早就自己當丞相了。

  不料烈中流一聽,竟雙掌合擊,發出一個清脆的響聲,欣慰笑道,“果然只有鳴王想到了。呵呵,所謂離國和西雷最大的區別,正是如此。”

  這一下,不但鳳鳴目瞪口呆,連周圍眾人都愕然。

  烈中流故作姿態搞了半天,答案居然是個人人都知道的常識性問題?

  烈中流一笑之後,重新低頭指向地圖,解釋道,“和西雷接壤的,只有三個國家,而三個國家之中,目前又只有同國和西雷的關係最為緊張。”

  大家都知道他終於要說到重點,不斷點頭,隨著他的指尖移動注視地圖。

  “說起同國,不久前又有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發生。”

  “我知道了,丞相一定是說同國大王慶鼎被刺殺的事情。”站在子岩身邊的將領千林這次反應奇快,笑道,“慶鼎死後,同國內部肯定會發生震動,起碼好一段時間內,同國不會對西雷造成任何威脅。”

  這對於西雷來說,當然就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說得不錯。”烈中流欣賞地看他一眼,“請教這位將軍名姓。”

  千林拱手道,“小將千林,見過丞相。”

  “千林……”烈中流將他的名字記下,又繼續剛才的話題,“所以目前來說,西雷的安全根本無需擔憂。”

  “嗯,有道理。”鳳鳴點點頭,忽然又撓了一下頭,“可是丞相,如果僅就相鄰國入侵的設想來看,我們根本就沒有擔心過西雷的安全啊。”

  他們目前所擔心的,只是西雷的內部問題而已。

  也就是容恬什麼時候把屬於容恬的東西拿回來而已嘛。

  他這個問題顯然也是大家都想問的問題,眾人都看向烈中流,看他怎麼回答。

  “鳴王這個問題雖然問得好,但是恕我先賣個關子,暫時不答。”烈中流唇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給鳳鳴一記奇峰突出後,指尖劃過輕柔光滑的絲絹,停在寫的離國兩個字上,“讓我們先說說離國的情況。”

  “離國不臨近大海,是個完全的陸國,四面都有相鄰的國家,分別和永殷、博間、北旗、東凡、樸戎、宴亭、繁佳接壤。”這次輪到容虎發言,他向來用功,對書上曾經描述的各國狀況熟到不能再熟,眼睛也不眨地一口氣說了出來。

  秋藍站在他身後,曲著手指嘖嘖數道,“嗯,足足有七個國家呢。”

  “哈哈哈,丞相果然厲害!”忽然,一直沒有說話的容恬發出一聲讚嘆,露出欣喜的笑容,高大的身軀走近一步,學烈中流的樣子指著地圖道,“十一國雖然紛爭已久,但戰了又和,和了又戰,最多是以戰敗國奉上重金,或割讓土地為結束,還從來沒有試過一個大國被鄰國徹底吞併。若言一旦真的吞併了繁佳,其餘六國定然會有激烈反應。”

  鳳鳴看他手指地圖,胸有成竹,侃侃而論,模樣俊到極點,帥到無與倫比,經他一提醒,前景豁然開朗,不由也興奮起來,拚命點頭附和道,“對對!有道理!其它六國當然擔心若言會陸續把他們全部吞併,所以一定會先下手為強,聯合起來反抗離國,這樣一來,若言就頭疼了。

  當年秦國就是這樣啊,所以就出了什麼連橫還是合縱的……呃……呵呵,大家不用理會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容恬道,“所以丞相認為,若言得到繁佳固然實力有所增強,但是後患也會無窮,光是應付繁佳內部難以徹底剷除的舊勢力,和對付膽顫心驚謀求自保而奮起反抗的周邊六國,就已會消耗離國大部分的力量。”

  “對!非常有道理。”鳳鳴點頭道。

  容恬笑談天下的瀟灑英姿,真是百看不厭。

  “到那個時候,若言反而沒有太多的餘力,對隔了一個永殷的西雷勞師遠征。既然沒有相鄰國的威脅,又少了勁敵離國的覬覦,西雷暫時來說,是相當安全的。”

  “對!分析得非常好。”鳳鳴重重點頭。

  “因此,丞相並不贊成我立即回西雷。”

  “對!啊?什麼?”鳳鳴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瞪大眼睛,看看容恬,又看看烈中流。

  若言如果當真沒有餘力對付西雷,他們不是應該珍惜機會,快點回去把西雷的事情搞定嗎?

  難道要等到若言有空對付他們了才施施然去奪回王位?

  又一聲讚嘆驀然響起。

  這次發出讚嘆的,卻是剛才被烈中流留意的小將千林。

  “大王若是不復出,天下各國針對的目標必定以離國為首。大王若複出,則天下各國所恐懼戒備,會暗中聯合起來密謀其力量的,除了離國,必定也有我們西雷。”千林看向烈中流的表情充滿崇拜,眸中閃著熱烈的光芒,佩服道,“丞相是要各國先為西雷鋪路,消耗離國的國力。”

  “嗯,就是狼的故事嘛。若言是狼,所有的羊都會盯著他,一起用角抵他。我們大王當然也是狼,不過嘛,我們大王比較聰明,先披上羊皮,混在羊堆之中,然後等別的狼被打死了,羊也都疲倦了,才跳出來把所有的羊吃掉。”

  烈兒的比喻生動有趣,連不懂軍事的秋月秋星也頓時恍然大悟,拍掌笑道,“有趣有趣!我們大王比若言厲害多了。”

  “錯了。”烈中流看向兩姐妹,“不是你們大王比若言厲害,而是他運氣比較好,碰上了我烈中流。”看著秋月秋星笑靨如花,竟然一時又犯了老毛病,拋了個色眯眯的挑逗眼神過去。

  剛剛才培養過來的光輝形象,頓時毀滅大半。

  不過他的話雖然自負,卻也沒有太過分,沒有他的提醒,容恬他們心中想著的確實是首先要把西雷王位奪回來。

  “這麼說,容恬暫時不宜重回西雷了?”鳳鳴問。

  其實答案不問也清楚,否則烈中流就不用做那麼多鋪陳,說那麼多廢話了。

  繁佳一旦被正式滅國,近百年來相對安穩的局面將會被徹底打破。

  國與國的矛盾將會到達白熱化,生存或滅亡,都將成為迫在眉睫的問題。到那時,弱小的國家也會竭力謀求生路,不擇手段聯合起來,對付強大的君王和國家。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如果容恬這個時候回到西雷,重登王位,以他的威望能力,還有天下人都清楚的統一天下的野心,絕對會成為被“群咬”的一個。

  “假如大王明日就上路回西雷,我確信以大王的能力和謀略,調動大王暗藏的兵力,以西雷中仍然忠於大王的人為內應,再加上我的戰術,十五天之內,我們可以重奪西雷都城西琴,讓大王重新坐上西雷王位。”烈中流道,“可是在此之前,西雷會因為內戰而喪失兵力,城防也可能因此損毀部分,而在此之後,大王不但要整理內亂後的西雷,安撫立場動搖的臣子們,同時卻要倚靠這些被損耗過的大軍和城防,對付至少鄰近三個力求自保,極可能聯手壓制西雷擴張的國家。”

  “那簡直就是和若言一樣倒楣了。”

  烈兒仔細想了想,嗤鼻道,“暫時饒了瞳小子,讓他多威風幾天,倒不是什麼大事。可是,丞相是否要考慮一下,他在王位上坐得越久,根基就越穩,將來我們大王對付起他來,會不會比較困難?”

  烈中流呵呵一笑,從容道,“沒有了外患,則必生內憂。容瞳佔據西雷王位,最擔心的首先就是大王回國,所以必定竭力拉攏安撫權貴,以求他們的支持。可一旦大王銷聲匿跡,他松了一口氣後,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對付各位權貴,扶植自己的親信。”

  秋藍驚道,“這不是很糟糕嗎?他有了空檔,把從前的臣子們都一個個撤掉,換上來的一定是堅決反對我們大王的人。那麼什麼對大王猶存忠心的老臣子們,本來可以爭取過來當內應的,豈不是全部都沒有了?

  到時候可真的要強攻進去了啦。”

  “對啊對啊,聽起來就好可怕。”秋月秋星也齊齊露出憂色。

  這一對姐妹心意相通,說起話來語調一樣,連表情都一樣,真的十分可愛有趣。

  烈中流最喜歡逗她們,聞言瞅著她們笑道,“害怕嗎?美人兒過來讓我摸摸小手,我就告訴你們一個不必害怕的方法。”

  容恬眸子深處波光微動,已經了然於心。

  他雖想到了,卻不想突兀地說出來,只是悠閒地站在一邊,去撩鳳鳴肩上半長的黑髮。

  烈中流只是愛玩,秋月秋星被逗弄的時候也挺可愛的,何必揭破。

  “我才不要呢!你已經當了丞相,怎麼可以欺負小小的侍女?”秋月秋星當即大叫起來,“當大官的人都是很有威嚴的,說話不要說到一半,快說快說,什麼是不必害怕的方法?”

  不料烈中流竟然非常配合,當即咳了一聲,雙手叉腰,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

  卻就是一聲也不吭。

  眾人心下都偷偷發笑。

  新丞相這樣的小孩心性,倒有幾分和鳴王相似。怪不得他那麼看重鳴王。

  秋藍見狀,緩緩走到烈中流身邊,溫柔地低聲道,“丞相,你剛才說得那麼有趣,我也被勾起好奇心了。不如我讓你摸摸手,請你繼續說下去好嗎?”

  她性情向來比秋月秋星溫婉,初為人婦,臉龐更添兩分氤氳動人的柔淑之美。

  烈中流被她不著痕跡地一捧,又見一隻細嫩美麗的小手遞到眼前,心下一蕩,卻又大為不好意思起來,嘿嘿笑道,“你要聽,我當然會仔仔細細地說啦。”卻沒有去摸那只小手。

  “偏心偏心!”秋月秋星又不滿地大聲抗議起來。

  秋藍把手垂了下去,對烈中流感激地一笑。

  偏離的話題終於又成功回歸。

  烈中流回復剛才揮灑自如的英姿,俯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酒杯和酒壺,斟了一杯滿的,從容不迫舉杯道,“首先,讓我們先為登上王位的是容瞳而幹一杯。”

  眾人見他解說大事中,往往奇峰突出,帶有懸念,引人好奇,偶爾還穿插瀟灑悅目的動作,和往常沉悶的國事討論截然不同,都大覺有趣。

  見他舉杯,都柏當配合,紛紛重新取杯倒酒。

  高高興興地共飲了一杯。

  烈中流這才有條不紊地分析道,“如果登上王位的是若言,或者再差一步,登上王位的是西雷的老將軍瞳劍憫,事情都不會這麼有趣。但登上王位的是容瞳,事情就大大有趣了。首先,容瞳是年輕權貴,既然年輕,行事必然不夠老辣。以他的道行,要入手一國大政,清除朝野上對他不服的勢力,只怕會越清越亂。”

  容虎道,“他確實是這樣的人,做事急躁任性,一旦大權在握,更不知道會幹出些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來。日子久了,被他看不順眼的臣子們天天提心吊膽,一定會非常懷念當年被大王統治的日子。等眾叛親離的時候,要對付他可就容易多了。”

  “其次呢?”秋月忍不住好奇地問。

  “其次……”烈中流停下,微笑道,“其次是什麼,鳴王會告訴你。”

  “啊啊?什麼,又是我?”鳳鳴慘叫一聲。

  他已經很乖地站著不亂動了,怎麼還會有石頭一樣的問題從天而降?

  這樣的問題,應該去問比較懂的容恬吧?或者問容虎烈兒子岩任何一個,也比他強一點。

  糟了,看烈中流的態度,好像他真的很喜歡點自己的名回答問題啊。

  真的頭大……

  “鳴王?”

  “嗯……嗯……瞳兒的其次啊?給我一點時間想一想哦,嘿嘿,一點點時間就好。”鳳鳴絞盡腦汁,偷偷狠踢身邊悠閒得令人咬牙切齒的容恬一腳,壓低聲音迅速問道,“喂,其次應該是什麼啊?”

  “羊長。”容恬也壓低聲音,迅速答了兩個字。

  這個……怎麼和過去上課睡覺被老師發現抓起來問數學題的感覺那麼相似。

  “鳴王?”

  “哦哦!我想到了,想到了,是那個,嗯,羊長啦!”雖然沒有聽清楚,不過容恬提供的答案應該是對的吧。

  “羊長?”烈中流對這個新式詞語顯然也不大清楚,“可以請鳴王詳細解釋一下嗎?”

  “嗯?解釋?呃……再給我一點時間。”幸虧鳳鳴早有先見之明,乖乖站在容虎身後,不用擔心自己的小動作被發現。他偷偷再踢容恬一腳,還是壓低聲音,“喂,什麼是羊長啊?”

  容恬挨了他兩腳,毫不動氣,轉過頭來,充滿陽剛氣的臉逸出一絲可惡的笑意,用低沉悅耳的聲音道,“你答應晚上和我試用新的羊腸套,我就幫你解這個圍。”

  鳳鳴差點一口血噴在他臉上。

  這個變態!

  “鳴王?”烈中流如果去當老師,那麼一定是個鍥而不捨的好老師。

  他第三次看向鳳鳴。

  “其次,瞳兒的第二個弱點,是他沒有立過軍功,在西雷大軍中沒有威望。”雖然鳳鳴還沒有點頭,但容恬還是開口為他解了圍,從容不迫答道,“要做一國大王,必須牢牢掌握軍政兩項大權。瞳兒的政見固然不怎樣,而軍權也不完全在他手上,兩項連其中一項都不能掌握在手,他就算高居王位,也必定事事受挫。”

  子岩贊成道,“不錯,大部分的軍權,應該在他叔叔瞳劍憫手上。容瞳想得到軍權,則勢必和他叔叔先鬧個土頭土臉。”

  “哦!”鳳鳴驚叫一聲,恍然大悟地對著容恬道,“怪不得上次在營地,你會答應讓瞳劍憫離開。這樣一來,等於給瞳兒留下一個難纏的敵手,先讓他們窩裡鬥,然後我們再動手對付他們。嗯,還是你想得比較周到。我本來還覺得奇怪呢,辛辛苦苦抓了一個大將軍,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放了?”

  “慚愧,慚愧。”容恬苦笑道,“我放瞳劍憫走,只是因為我對他的防守策略、軍力佈置非常熟悉,將來攻城的時候方便點。想得周到的是丞相而已。”

  他難得有這麼老實的時候。

  眾人一愕,不由都笑起來。

  容虎總結道,“既然如此,我們也明白,時間越久,容瞳的王位就越坐不穩。再加上考慮天下各國的激烈反應,不如先讓若言當眾矢之的,而大王暫時隱忍一些時候,暫時不復出。丞相,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烈中流點頭。

  容恬斷然道,“那就按照丞相所說的去做吧。”抬頭看看窗外,夜幕已經完全沉下來,幾顆亮白的星星,分散著掛在漆黑之中。

  他伸手摟了鳳鳴,吩咐道,“既然明天不用出發,我們可以明天再繼續詳議。天色已晚,大家都散了吧。”

  子岩也早在注意天色,聞言拱手道,“大王,我和千林先去巡查城防。”

  這是他們職責所在,即使容恬不提散會,他也到了應該稟報離去的時候了。

  這樣一來,眾人皆散。

  烈兒轉身太急,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幸虧容虎就在他身後,一把將他扶住了,皺眉道,“你喝得太多了,永逸一不在,你就胡來。”

  “永逸?”烈兒左右四顧,浮出一絲苦澀笑意,搖頭道,“不見面的時候,倒真有點想念。唉,真不該讓他暫時離開。大哥,你去吧,嫂子在等你。”揮開容虎的手,自顧自腳步不穩地走了出去。

  “烈兒?烈兒?”

  鳳鳴始終看得有點擔心,想追出去看看,卻被容恬一把攔住,吩咐道,“秋月秋星,烈兒有點醉了,你們好好陪著照看一下。”

  等秋月秋星應了追出去,他又轉過頭,露出別有居心的笑臉,對鳳鳴道,“現在該是鳴王報答本王的時候了吧?”

  “報答什麼?”鳳鳴裝傻。

  “報答本王幫你解圍啊。”

  “我又沒有答應。”

  “那麼你是不肯遵守諾言啦?”

  鳳鳴一瞼戒備地看著他,不知想到什麼,驀然又奸詐地笑起來,興致勃勃道,“容恬,既然做了新的套套,不如這次換我戴吧?你已經戴過一次了,我還沒有戴過呢。”眨了幾下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期待。

  容恬往他吹彈可破的臉蛋上一擰,笑道,“那是按我的尺寸做的,你戴上去豈不松松的,立即掉下來?”

  “胡說!我的比你還大呢!”鳳鳴怒紅兩頰,想了想,似乎自己也覺得話說得誇張了,又加了一句道,“就算不比你的大,但是那個是有彈性的,怎麼會松?當我是沒見過羊腸的白癡嗎?”

  容恬哈哈大笑,“誰敢當我的寶貝是白癡?”不和鳳鳴繼續廢話,把他攔腰抱起,扛在寬肩上,朝兩人的寢房大步邁去。

03
  結果證明,容恬在床上的英明驍勇比在戰場上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名鼎鼎的鳴王要盡花招,連帶用上厚臉皮戰術,最後還是鬧得灰頭土臉,莫名其妙在容恬的柔情攻勢下一敗塗地,不得不又在欲海中沉浮了大半夜,再次體驗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套套在體內滑動的特殊感覺。

  萬幸的是,這次羊腸套製作大有進步,沒有再次滑落在體內。

  做完劇烈的體力勞動,兩人都覺四肢微微麻痹,似仍在雲端上一樣。喘息著,肩並肩躺了,享受微妙快樂的餘韻。

  隔了一會,鳳鳴睜著眼睛,盯著頭頂上方懸掛著的小花雕木架,忽然說道,“我們的新丞相烈中流,真的挺有本事。”

  容恬在他臀側用力打了一記重的,佯怒道,“居然敢在這時候提別的男人的名字。”

  鳳鳴懶洋洋翻個身,選擇—個自認為最舒服的姿勢,一隻腳大模大樣地橫跨在容恬身上,嘻嘻笑道,“原來你也會吃醋。也對,烈中流又有本事,又長得帥,脾氣又可愛,你會失去信心也是應該的。”

  容恬看他一絲不掛,有如一塊人形的晶瑩剔透的玉石,起伏有致的曲線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忍不住用粗糙的掌心摩挲翹挺的臀部,愛不釋手地嘖嘖道,“真滑。”

  鳳鳴被他摸得渾身發軟,腰間一陣一陣麻痹的感覺直往上竄,輕輕咬住下唇,伏在容恬寬廣結實的胸膛上。

  “你剛剛說誰比我有本事,又長得帥,脾氣又可愛?”容恬故意問。

  鳳鳴低不可聞地嘻笑了一聲。

  容恬哼一聲,更用力地撫摸起來,移到兩丘之中,只在臀縫之間來來回回滑動,卻硬是棄開始緊張收縮的入口而不顧。

  鳳鳴的身體,他比風鳴本人還要清楚上十倍。

  不到一會,鳳鳴就半眯著眼睛露出難耐的可憐表情,容恬卻十分可惡,指尖就不肯再往下挪動一分。

  “喂!”

  “嗯?”容恬悠閒自得地瞥他一眼。

  鳳鳴心跳得越來越快,雙腿已經大分,等於跨坐在容恬身上,後庭盛滿想被愛撫的欲望。見容恬還是一臉安然的表情,忍不住伏下身子,用頭大力去拱容恬的胸膛,拱了一會,不但沒有得到容恬的反應,自己下腹反而更為沸熱,氣急之下,又張開口,“嗷嗚”一下咬住了容恬胸前暗紅色的小突起。

  “呵!”容恬大笑起來,“剛才不是說今晚絕對不要了嗎?”

  鳳鳴大羞,忍不住揚手一拳,擊在容恬頭側的軟枕上,卻也頗有力度,兇狠狠道,“要做就做,不許囉嗦!否則這個枕頭就是你的榜樣。”

  容恬不以為然,把鳳鳴翻個身,讓他趴著,隨手把那個做“榜樣”

  的枕頭拖過來,塞到鳳鳴腰下。

  他拍拍鳳鳴可愛的翹臀,發出清脆的“啪啪”聲音,趾高氣揚地問,“你剛剛說誰吃醋來著?”

  “怎麼可以打人家屁股?”鳳鳴哇哇大叫。

  “好,不打就不打。”容恬邪氣地道,“那摸總可以了吧?”果然停下,改而撫摸蹂躪。

  鳳鳴被他溫柔地折磨到不斷倒吸涼氣,不安分地大扭纖腰,他才好整以暇地緩緩把下胯靠過去,在猶帶著上次激情體液的菊花處略停了停,猛然一口氣全挺了進去,直沒根部。

  鳳鳴快樂又痛苦地大叫起來。

  容恬一邊抽插,一邊促狹笑道,“嗯,烈中流確實不錯。要不是他的提議,明天就要上路,我們怎麼能玩得這樣盡興?”

  鳳鳴感受著體內穿梭橫行的碩大火熱,完全閉了眼,在他身下咿咿呀呀,早就把烈中流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次日清晨起來,難免又是腰酸背痛。但昨天晚上卻是自己先去惹容恬的,鳳鳴只好自認倒楣,默默忍受縱欲過度的後果。

  秋藍等人如常過來伺候他們梳洗穿衣,鳳鳴記掛著烈兒,便去問秋月秋星。

  秋星臉兒一紅,抿著唇沒說話。

  秋月答道,“昨晚真的喝醉了呢,走路都搖搖晃晃的,我們兩個陪著一起到他房裡去,幫他把床鋪了,又打了熱水給他洗臉才走的。”

  “鳴王,今天掛這個好嗎?我昨天晚上才編好的。”秋藍取了個新做好的翠綠色絡子,在鳳鳴腰上北了比,聽他們說起烈兒,愁眉道,“容虎也說他恐怕真的喝多了,我昨天半夜裡去看了一下,他竟然還沒睡,手裡還拿著一瓶不知道從哪偷來的酒。好說歹說,費了我不少唇舌,才讓他把酒瓶給了我,進屋去睡。烈兒脾氣太倔強,要是永逸王子在,說不定他就聽話多了。”

  秋月忽然掩著嘴,一陣花枝亂顫的抂笑。

  鳳鳴和秋藍都奇道,“秋月你笑什麼?”

  “秋星她……”

  “死秋月,你敢胡說我就打你!”秋星不知道什麼小辮子落在了秋月手裡,急得臉都紅了,警告地瞪著秋月。

  秋月哪裡怕她發凶,做個鬼臉,嗤笑道,“你要是求我,我或許還可以幫你瞞著,你嚇唬我,我偏要說出來。”

  鳳鳴問,“到底怎麼了?”

  秋月大聲道,“昨天秋星被烈兒抱了,還親了!”

  眾人好奇心大起,都追問起來。

  秋月得意洋洋道,“昨晚我們一道陪烈兒回房,秋星幫他鋪床,我去外面端熱水給他洗臉,沒想到一進去,就看見烈兒把秋星抱得緊緊的。”

  秋星氣得直跺腳,“死秋月,你閉嘴,快閉嘴!看我也把你的事說出來!”

  “哼,我有什麼事讓你說?”秋月說到高興處,連帶著動作一起比劃出來,“烈兒這樣抱著秋星,拚命說,求求你,求求你。秋星被他抱著,又不敢打他,一個勁地說,放手,放手,我不是永逸,我不是永逸啦!”

  “誰說我不敢打他,我是打不著。”秋星本來手上捧著鳳鳴的肩褂,這時猛然放下了,沖過去就要揪秋月。

  秋月扭身避過了,咯咯笑道,“對對,他抱得那麼緊,你當然打不著。”她身材嬌小,一下子就閃到了鳳鳴身後,避開秋星的報復。

  鳳鳴又好笑又好氣,見秋星還要打秋月,便伸手過去,一手抓住秋星纖細白皙的手腕,另一手把身後的秋月也抓了出來,左右都瞪了一眼,“你們膽子越來越大了,把我當擋箭牌嗎?”

  秋藍卻問,“那麼後來呢?”

  “後來?”秋月道,“後來才精彩,烈兒越來越激動,大叫著說,你不是永逸,你當然不是永逸,誰說你是永逸?越叫越大聲,把我們都嚇了一跳。秋星你聽,烈兒分明對你有意嘛,他明明就知道抱著的是你,不是永逸王子。”

  鳳鳴心裡驀然一緊,松了兩姐妹的手,問,“接著呢?”

  秋月噗嗤笑道,“接著他就抱著秋星,在秋星嘴上親了一口。”

  “沒有,沒有!他不是親,只是把頭靠過來,我還伸手擋住了的,也就只是唇碰了碰我的手。”秋星又羞又氣,連忙分辯。

  “什麼東西碰了碰手?”

  正說著,忽然一個聲音蹦了過來。

  烈兒和容虎、子岩的身影驟然同時出現在房門口。

  眾人大嘩,氣氛立即更加熱烈。

  秋月仿佛得到了人證一樣,跳過去指著烈兒的鼻尖道,“烈兒快點承認,你昨天明明抱了秋星,還親了她的小嘴。”

  秋星哇哇大叫,“沒有,沒有,秋月胡說!烈兒你快點澄清。”

  烈兒宿醉之後,漂亮的眼睛略微有點浮腫,但整個人看起來還像平常一般活潑灑脫,聽了兩句,已經知道秋月秋星在為什麼吵架,嘿嘿笑道,“被我這麼一個美男銷魂地又抱又親,可是三輩子都求不到的福氣。來來,秋月你要不要也嘗試一下。”伸出雙臂逕自朝秋月大步走過來。

  秋月尖叫一聲,轉身逃開。

  秋星卻正好站在她身後,促狹地推了她一把,正巧把她推到烈兒的方向。

  烈兒順勢接收了這份“禮物”,雙臂一收,把秋月困在懷裡,呵呵一聲怪笑,竟然往秋月滿是驚駭的可愛臉蛋上“啵”地大親了一口,大聲贊道,“不錯,不錯,平時看起來還挺一般,親上去卻很滑。對了,子岩,”往後一轉頭,對身後的子岩問,“你要不要也來試一口?”

  “不要,不要!”秋月幾乎大哭起來。

  “都給本王停下,鬧夠了吧?”坐在一邊的容恬終於開口,淡淡吩咐道,“秋月,秋星,你們先把鳳鳴身上的衣服弄好。秋藍,去把早點都端上來。烈兒最會惹事,給本王站到一邊去思過。子岩,有事稟報嗎?”

  容恬說話的份量和效果,是十個鳳鳴都比不上的。

  房內頓時安靜。

  眾人都暗暗吐了吐舌頭,紛紛應是,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子岩在容恬面前站定,有條不紊地把城防各項事情都大致說了一下,又道,“入越重城後立即派往南邊的探子已經回來了一個,他已經在原先約定好的隱蔽地點見到了太后。真是巧了,太后也是剛剛才抵達。

  據太后說,自從大王拋船登岸後,船隊在阿曼江上沒有再受到任何阻攔,不過為了避免洩露蹤跡,太后及隨人也很快在一個廢舊的小碼頭登岸,喬裝打扮改走陸路,當然,她們走的雖然也是陸路,但比我們這種翻山越嶺的好多了,可以走馬車,所以很快就到達了指定地點。”

  鳳鳴想起那已經屬於他的龐大家族資產,插嘴問子岩,“那船隊呢?”

  “船隊則由羅登獨立主持,繼續沿著阿曼江直上。”子岩雖然不大愛作聲,其實也是內心剔透之輩,溫言道,“鳴王不用為船隊擔心。蕭聖師聲威遠懾,只要大王不在船上,不牽涉極重要的政治,誰也不願意招惹蕭家船隊,以至得罪蕭聖師。”

  容恬道,“太后尚未知道我們的計畫改變了。”

  “是的,所以屬下已經又派出一人,將計畫有所改變的消息帶給太后。”

  容虎也一直在聽子岩的回報,這時候不解地道,“既然永殷那個所謂的新太子永全知道我們在船上,知道要在江心投石阻擾,為什麼自從我們登岸後,船隊就暢通無阻了呢?他若真和容瞳勾結,會一直設法阻止船隊才對啊。”

  他一說,鳳鳴也醒覺過來。

  “對啊,真奇怪。”鳳鳴驀然一震,“難道他已經知道我們棄船登岸了?”

  容恬搖頭道,“永全並不知道我們棄船登岸。不但如此,現在看來,這個蠢材其實一直就不瞭解我們的行蹤,更別提放石頭阻撓船隊了。”

  如果他是聰明人,當年也不必叫烈兒硬把永逸拽下太子位,換永全當新太子了。

  “不是永全?”鳳鳴大訝,“不是永全,那會是誰?”

  “還能有誰?”容恬露出一絲苦笑。

  “誰啊?”鳳鳴撓頭。

  容恬無奈地嘆口氣,對他勾勾手指,“過來。”

  鳳鳴已經穿戴完畢,乖乖走到他身邊。

  容恬摸著他的頭,“用你這個笨笨的小腦袋想想,我們是怎麼到這個偏僻的越重城來的?又是誰早就成竹在胸,知道怎麼把這個易守難攻的小城弄到手的?”

  鳳鳴恍然大悟,慘叫一聲,“不會是烈中流吧?”

  “鳴王在叫我嗎?”一個充滿朝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鳳鳴嚇得猛然轉身,烈中流俊帥的臉蛋跳入眼簾。

  真是白天不要說人,晚上不要說鬼──果然一說就鑽出來的。

  烈中流今天換了一襲布袍,藍色衣料洗得有點發白,卻異常整潔。

  他跨進房內,和各人打過招呼,問鳳鳴道,“鳴王剛剛叫我幹什麼?”

  鳳鳴大聲咳嗽起來。

  烈兒昨晚和他一起吃菜喝酒,反而和他親近了點,代鳳鳴答道,“鳴王是想問,在阿曼江心放石頭的是不是丞相你。”

  “原來是那個啊。”烈中流聽了,氣定神閑地笑道,“當然是我。”

  鳳鳴哭笑不得,“丞相如果不想我們走水路,直接說嘛,你口才這麼好,一定可以勸得動我們的,何必搞這麼大的破壞?害我們還以為已經暴露了行蹤呢。何況江心下石,不但妨礙我們,其它來往的船隻也會受牽連啊。”

  烈中流含笑道,“鳴王不覺得這樣比較有趣嗎?不必擔心其它的船隻。蕭家的大貨船是比王侯的專用坐駕吃水還深,其它船隻吃水不深,不會被江心大石所困,這個我是算過的。”

  “不對,”子岩思慮比較周密,蹙眉道,“當時丞相一直在船上,從沒離開過我和手下的視線,丞相怎麼能在江心佈置石塊呢?”

  烈中流顯然對自己的這一招大覺有趣,哈哈笑道,“那是早就放好的。路線太好猜了,你們除了去西雷,還會去什麼地方?我提早一日命人放巨石,然後騎馬沿岸回來,在岸邊等你們經過。”

  烈兒也哈哈笑起來,“真的很有趣,來來,讓我親丞相一個,以示欽佩。”雙臂一張,熱情地抱過去。

  烈中流臉上變色,拚命擺手道,“不行,不行,我這人向來清淨自愛,最不喜歡動手動腳……”

  眾人都是一愣,大為驚訝。

  別人也就算了,這個烈中流卻是個典型的美人癲狂之徒,只要看得順眼,就恨不得摟摟抱抱親親摸摸一番。

  怎麼今天卻忽然轉性了?

  烈兒被烈中流義正詞嚴地拒絕,嗤笑道,“也好,我們不動手動腳,只動動嘴皮子,親一個就好。”又把紅唇嘟起來伸了過去。

  “烈兒,你太放肆了。”容恬驀然一聲低喝。

  烈兒渾身一震,頓時凝了笑容,縮了回來,不敢再和烈中流笑耍。

  鳳鳴見他被容恬一喝,立即仿佛被霜打了一樣,渾身的活潑勁都沒了,站在一邊倒顯得可憐兮兮,心腸大軟,柔聲道,“烈兒,你昨天喝得太多了,是不是一個晚上頭疼都沒有睡好?你過來,在我這邊坐一坐。”

  烈兒應了一聲“是”,小心地打量一下容恬的臉色,過來乖乖在鳳鳴身邊坐了。

  奉命去端早點的秋藍領著兩個捧著大方盤的侍女回來,方盤上裝著熱氣騰騰的各種糕點。

  秋藍吩咐她們把糕點一碟一碟都擺在飯廳桌上,過來請容恬和鳳鳴,“早點已經在飯廳佈置好了,大王和鳴王不如過去一邊吃,一邊談事。

  餓著了對身體不好呢。”

  鳳鳴問眾人,“你們吃了沒有?”

  大家都是大早就過來伺候或者稟報事情的,哪有什麼正經時間吃早點。

  烈兒搖頭,容虎不吭聲。

  秋月秋星道,“我們伺候了鳴王再吃。”

  只有子岩早上喝了一碗稀粥,答道,“屬下已經吃過了。”

  烈中流卻道,“本來我也已經吃過了,但見了這麼漂亮的糕點,又忍不住覺得餓起來。”

  鳳鳴笑道,“那麼不管吃過的沒吃過的,索性大家一起吃,一起聊。秋藍,桌旁再添幾張凳子。”

  秋藍“哎呀”叫起來,“原本想著大王和鳴王吃的,準備這麼多一定夠了。這樣看來,我還是要去現做一點才行。”匆匆領著兩名侍女出房,奔廚房去了。

  秋星秋月便去搬凳子。

  烈兒站起來道,“苦力活怎麼可以讓女孩子幹,我來搬吧。”首先把自己坐著的那張大木凳搬了過去。

  子岩和容虎也動手把身邊的凳子搬了。

  鳳鳴看著手癢,長身而起,笑道,“我可不能沒有紳士風度。”親自抱起了自己坐的椅子,往房後的飯廳走去。

  不抱不知道,一抱才知道這椅子是實心紅木制的,雖然手工一般,但份量著實不輕。

  剛才信口開河叫秋藍去搬,真是不知深淺。

  烈中流翹著腿坐在大靠背椅上,悠閒地看著眾人搬凳搬椅,閉口不發一言,似乎在等什麼。

  不一會,容恬也站了起來。

  容虎子岩烈兒都走了過來,容恬擺擺手,淡淡地問,“本王就不能搬搬凳子嗎?”撩起袖子,果然親自把凳子搬了過去。

  烈中流唇角微揚,仍是不語,坐得穩如泰山。

  容虎等人見狀,便過來請烈中流移步。

  “丞相,客廳凳子不夠,請你挪動一下,我們把椅子搬過去,您再坐吧。”

  “嗯?哦……”烈中流點點頭,隨口吩咐,“叫鳴王過來搬吧。”

  鳳鳴剛剛搬了他平常坐的那張大木椅,正氣喘吁吁,猛然聽見烈中流指名,抬起頭瞪大了眼睛。

  想了想,又乖乖走了過來,點頭道,“沒關係,我來搬。”重新撩起袖子。

  容虎等都是一臉不贊同,叫道,“鳴王……”

  “我來吧。”有人在最後沉聲道。

  原來容恬也已經從飯廳轉了回來。他袖子也撩了起來,一開口,邁前一步,走到烈中流面前,眾人都不敢忤他意,不得不讓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烈中流驀然大笑,長身而立,一手扶著椅背,一手揉著肚子,笑得惡形惡狀,毫無儀態可言。

  眾人被他笑得面面相覷,不知丞相哪條神經忽然出了毛病。

  正驚疑中,烈中流又遏然停了大笑,不知道為何,竟幽幽長嘆了一聲。

  嘆息深處,說不出的悲涼惋惜。

  鳳鳴古怪地打量著他,小心翼翼發問,“丞相為什麼忽然大笑,又忽然嘆氣?”

  烈中流深深看入他澄清無瑕的眸底,嘴角扯出一絲苦笑,“我笑天意。”

  “天意?”

  這麼玄妙的回答?

  鳳鳴又要開始忍不住撓頭了。

  “是天意,讓鳴王和西雷王在一起。”

  “嗯。”鳳鳴點頭,大為贊成。

  是啊,如果不是天意,那麼自己的魂魄怎麼會落到西雷原來的假太子安荷身上呢?

  沒有老天幫忙的話,自己不但不會和容恬相識相愛,也無法在經歷一次一次的艱難之後又幸福地回到容恬身邊。

  這邊鳳鳴一臉幸福地點頭,那邊烈中流卻不斷搖頭,對鳳鳴道,“鳴王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很明白啊。”

  “我說的天意,是指你和西雷王在一起所造成的後果。”

  呃?

  這一句話好像有點熟。

  鳳鳴忽然想起,從前因為知道容恬無後,瞳兒就要繼承王位,自己就說過什麼“我們倆在一起,後果很嚴重”的話,結果惹得容恬大怒,難得地對他黑了一次臉。

  這次,不會連烈中流也……

  鳳鳴不自在地瞥一眼容恬,訕笑著問,“這個……應該不會有什麼後果吧?”

  拜託,你可千萬不要又說什麼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不是長久之計的東西。

  不然管你是不是什麼西雷丞相,容恬一定會和你翻臉。

  我也會啊……

  子岩也聽得直皺眉,直接道,“請丞相不要再吊我們胃口了,有什麼話直說吧。”

  烈中流也不故弄玄虛,笑答道,“若非和西雷王在一起的是鳴王,西雷王縱有大志,也未必有目前這樣更開闊的眼光去謀劃如何一統天下。”朝房後飯廳方向一指,“只憑眼前搬凳一事,我敢斷言,那道均恩令的出現,不管過程怎樣,但源頭,絕對是由鳴王而起。因為與西雷王相比,鳴王身上才最具有公平這個特質。”

  對於這一點,容恬內心深為贊同。

  鳳鳴看人從不拘泥於身份階層,和十一國的眾多權貴不同,在他眼裡,絕少給人打上出身高低的標籤。

  如果不是鳳鳴在從前的軍事會議上力駁眾議,提出選將不能局限于貴族子弟之內,給容恬內心極大的震動,也許今日的均恩令,真的不會出現。

  烈中流沒有猜錯,均恩令的源頭,確實就是鳳鳴。

  “那當然,”鳳鳴知道烈中流不是打算說什麼不好聽的話,頓時松了一口氣,又加上被烈中流誇了一句,大為高興,挺起胸膛,“我這個人是最公平的。以後丞相要找人主持公道,儘管來找我。”

  他沾沾自喜的表情超級可愛,眾人連烈中流在內都忍不住笑了。

  容恬更是忍不住把他拉到自己身邊,擰了他的鼻子—下,笑駡道,“得意忘形。”

  “剛才只是說了一半,還有另一半。”笑過之後,烈中流又侃侃道,“若非鳴王遇上西雷王,後果更是堪憂。”

  鳳鳴奇道,“我有什麼堪憂的?”

  烈中流含笑打量他一眼,答道,“白是所有顏色中最潔淨的,卻也是最容易被污染損毀的。要不是有西雷王在,鳴王早就不是現在的鳴王了。鳴王想想,你要是從小在離國長大,身為離國人,落到離王若言的手裡,他縱使疼愛你,卻絕不會像西雷王這樣顧慮你的心情,順著你的想法。以他的為人,必千方百計銼磨你的銳氣,直到你對他千依百順。

  那個時候,你還能像現在這樣輕鬆快活嗎?”

  想到這個可能性,鳳鳴頓時打個冷顫。

  腦海裡浮起的,是那個曾因為和自己相貌稍有相似而被若言召去侍寢,後來無緣無故遭若言折磨,小腿被吃肉魚咬得血淋淋的美貌婢女。

  烈兒“哈哈”笑了兩聲,道,“果然如此,就是大王離了鳴王不行,鳴王離了大王也不行,這樣很好啊。但是丞相剛才為什麼又嘆氣呢?”

  烈中流淡淡抿唇,“我嘆氣,是因為老天實在偏心,很多苦命的人,卻連鳴王一分的好運都攤不上。”

  他心裡感慨良多,卻不想對眾人細訴。

  微嘆一聲,轉過身,也學鳳鳴容恬那樣撩起袖子,親自將大椅子搬了去飯廳。

  現在小飯廳桌旁位置終於夠了,眾人排位坐下,秋藍剛好又領著侍女捧了很多糕點過來,進門環視一周,含著笑問,“怎麼都還沒吃?難道是等著我們的貴客?”

  “什麼貴客?”

  “當然是這一位啦。”秋藍把身子一讓,讓出後面的人來。

  一道窈窕身影婷婷立於門外,鳳目秀眉,臉頰含春生色,絕美一個佳人,原來竟是衛秋娘大駕光臨。

  眾人都是一愣。

  烈中流“唉喲”一聲,從椅上猛跳起來,簡直是蹦到衛秋娘面前的,笑得眼睛眯成兩條縫似的,激動地搓著手道,“娘子你來了?嘿,我見天已經大亮,還不見你過來,還以為你……”

  衛秋娘最恨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惡狠狠瞪他一眼,“以為我什麼?既然答應了你,我當然會來,難道像你一般沒有信用嗎?”

  烈兒坐在鳳鳴身邊,湊過頭低語道,“怪不得他今天變老實了呢,說什麼不能動手動腳,原來知道母大蟲會到。”

  鳳鳴一想烈中流剛才假裝正經的模樣,忍不住抿唇一笑。

  不知道烈中流用了什麼辦法,居然把態度比石頭還硬的衛秋娘勸得肯出來和他們見面了。

  “呵呵,娘子你當然比為夫有信用。對了,你今天越發漂亮,一定是打扮花了點時間。嗯,打扮得好,女人就是要打扮的,何況是娘子這樣的美人。”烈中流一邊領著衛秋娘過來,要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當時椅子是按人數搬的,衛秋娘既坐了他的,他自己便沒有位了。

  烈中流也不理會,站在衛秋娘身邊,殷勤地幫她挾了一個形狀像小紅棗的小糕點放進碗裡,“娘子餓了吧?這個點心很好吃的。”

  衛秋娘哼道,“分明你根本就沒有吃過,還敢哄我說好吃。”

  烈中流甘之如飴,連忙認錯,“是是,我說謊了,還是娘子厲害,我瞞你不過。不過你生我的氣也沒什麼,千萬不要餓著自己。”

  衛秋娘又哼了一聲。

  這次卻拿起筷子,把那個小糕點塞進了檀口,細細品嘗起來。

  烈中流站在一邊,看她輕嚼慢咽,一臉歡欣愉快,直比自己吃了還高興。

  他們夫妻此刻已是全場焦點,眾目睽睽之下,西雷丞相愛妻心切之態,讓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再嘗嘗這個。”等衛秋娘吃過了一個,烈中流又小心翼翼挾了另一個糕點,柔聲道,“這個形如桃,色美紅豔,娘子吃了,臉蛋一定會更紅更漂亮。”

  烈兒掹打一個冷顫,又湊到鳳鳴那邊,“媽呀,這個烈中流比鳴王你和大王還讓人受不了。”

  他聲音雖低,但大家都是同桌而坐,容恬就在鳳鳴隔壁,也聽見了他的不遜之語,當即揚了揚眉。

  鳳鳴發覺得早,連忙伸手在桌下按住容恬,示意他不要嚇唬烈兒,環視一周,露出笑臉道,“不要都呆坐著,大家都開始吃啊。”自行拿了一個包子塞給烈兒,語帶雙關道,“烈兒你乖乖吃東西,不要再亂說話了。”

  遲鈍如他,也感覺到烈兒今天很不對勁。

  恐怕和昨天衛秋娘提起的那個余浪大有關係。

  鳳鳴心裡真的很想知道關於這個人和烈兒的事情,但想起這也許是烈兒的傷心往事,揭人傷疤已經不好,更何況當事人是和自己如此親近的烈兒。

  三番兩次記掛著,又只好三番兩次忍住。

  有鳳鳴帶頭,早就被秋藍的精美點心誘惑得肚子咕咕叫的眾人立即開動,各自取了早就看上的漂亮點心開始吃早點。

  子岩本來和烈中流坐在一塊,此刻見烈中流站著陪娘子,始終覺得不大好意思,站起來道,“丞相,你坐我這裡吧。”

  自行又去別的房間取了兩張椅子過來,放在角落處,一張給了秋藍,一張自己坐了。

  吃了一會,桌面上可口的糕點已經被消滅了十之八九,不知不覺又開始討論起國家大事來。

  “丞相,昨天丞相所說的暫時不回西雷的策略,確實精采絕倫。但是我有一個問題,還要請教丞相。”千林吃完了手上最後一個花卷,抹抹嘴巴,興致勃勃地第一個挑起話題。

  “你說。”

  “如果暫時不奪回西雷王位,我們目前就不能再去西雷了。那麼,我們要去什麼地方才好呢?”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大家都紛紛點頭。

  這也是眾人在被烈中流猛然貫注了新戰術的理念,興奮的頭腦在一夜休息後漸漸清醒後,想到的第一個重要的問題。

  天下之大,何去,又何從?

  烈中流親手幫衛秋娘倒了一杯熱茶,殷切道,“娘子,喝點茶水潤潤嗓子。”才轉頭讚賞地看了千林一眼,反問道,“依你看,我們應該怎麼辦?”

  鳳鳴暗暗叫好。

  他被烈中流提問提得怕了,生恐自己已經上了烈中流的提問黑名單。現在蹦出一個不怕死的千林,有他引起烈中流考慮的興趣,自己被抓出來問問題的風險係數立即大幅度降低。

  他越想越得意,忍不住抿著唇偷笑。

  容恬在他身邊看得一清二楚,立即明白這個小腦袋在轉什麼念頭,大掌在桌下伸過來,往他腿上重重摸了一記。

  千林是和子岩同一批被容恬從年輕人中挑選出來的心腹,當然天分甚高,仔細思忖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問題,反而問烈中流道,“丞相曾經住在越重城,對這個城市應該非常熟悉。不知道丞相有沒有畫過越重城的地圖?”

  烈中流微愕,片刻之後,眼中笑意更深,點頭對千林誇道,“果然不錯。”便伸手去懷裡掏。

  掏出一卷布帛,往清空了碟子的桌上一鋪,赫然是一幅越重城的地圖。

  單獨的城市地圖,和昨天的十一國地圖又大有不同。

  鳳鳴伸長脖子一看,烏黑的眼珠瞪得大大。這幅地圖用七種顏色的細筆繪成,細緻得簡直就是一幅藝術品。嘖嘖驚嘆之餘,縮回頭去,低聲和容恬道,“我們的丞相真是比哆拉A夢還厲害,袖子裡面好像要什麼有什麼。”

  容恬壓低聲音回道,“他一定猜到今天會有人問到越重城內之事,若問此事,則必定有地圖才好分析的。這地圖說不定是他昨晚連夜晝的。

  此人謀略預算,真讓人不敢小瞧。”又問,“哆拉A夢是哪一國的人?”

  “大概是貓國的吧。”鳳鳴吐吐可愛的小舌頭,重新坐好,繼續聽重要的國家大事分析。

  千林此刻也正為烈中流精湛的地圖感嘆,指著其中藍色的細線道,“我巡城多日,未曾見過這條路。”

  烈中流從容道,“你沒見過也不奇怪。藍色標示著越重城內的絕密地道,沒有人帶領,就算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的人也未必可以找得到入口,何況你才剛剛巡視了幾次城防。”

  千林一震,驚道,“什麼?這一個小小的越重城,竟然有這麼複雜的地道?”

  千林眯起雙目,仔細端詳了複雜交錯的藍線,驚喜地指著地圖上一處道,“快看這裡,地道還可以通到城外。天啊,挖這麼一個龐大的地道,要耗費多少時日才行啊。”

  衛秋娘似乎對這令人驚嘆的地道十分熟悉,冷冷開口道,“這是從前越重城剛剛修築的時候一道完成的,當初耗費了不少心血,可惜一直無所用處。”

  子岩站了過來,和容虎並肩端詳地圖,忽然道,“當初興建這個地方的人一定心懷大志,打算日後用這個地方作為一個軍事堡壘,謀劃大事。瞧,這個城市有天險可倚靠,前面是茂密的山林,出林即是阿曼江,後面直通西雷。”

  “嗯,如果要對付的是西雷……”容虎話到了後面,心覺不妥,聲音遏然而止,看向衛秋娘。

  衛秋娘還是那副冰山美人的表情,直接和容虎目光相撞,答道,“不錯,此城當年確實是為了對付西雷而暗中花重金修建的。可惜永殷王一代不如一代,空有勇將堅城,卻一直不敢出手,到現在,越重反而變成了一個被人拋棄的偏僻小城。呵,真是有趣。”

  她嘴上雖然說著有趣,語氣卻悲憤莫名。

  眾人一聽,都知道她和此城大有關係。

  容恬想起一人,瞳孔驟縮,盯著衛秋娘,沉聲道,“不知夫人和衛潛衛將軍是什麼關係?”

  衛秋娘聽見這個名字,嘴角逸出一絲苦笑,答道,“他是我的曾祖父。”

  此言一出,不但容恬,就連坐在旁邊優哉遊哉的鳳鳴也頓時渾身一震。

  衛潛這個大名,他在被容虎教導各國歷史的時候可是聽過很多次的。

  十一國紛爭上百年,英雄豪傑如雨後春筍,此起彼伏,叱吒風雲,而最令人印象深刻者,卻是一個奴隸出身,憑藉不世戰功,將幾乎被滅國的永殷從亡途扭轉了命運的永殷將軍衛潛。

  當時永殷國力比現在還弱小,遭受到鄰近三國的侵略,衛潛家鄉受襲,悍然帶領六百奴隸起義反抗,竟以其天賦的軍事才能,硬是迫退同國三萬人馬。

  永殷王族當時幾乎就要在王宮中悲壯地集體自盡了,卻忽然接到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在任的永殷王永斂為表彰衛潛的護國大功,不顧重臣反對,決然將身為奴隸的衛潛提拔為貴族,並且將永殷所剩無幾的兵力全部交給衛潛。

  這是徹底的孤注一擲。

  衛潛沒有讓永斂失望,他率領著永殷所餘兵馬,僅僅倚靠少得可憐的糧草支持,利用埋伏、地道、牽制、水火、反間種種方法,最後竟真的使三國聯軍敗走永殷,重新奠定了如今永殷國的基礎。

  他大膽的戰術,鬼魅一樣的戰略部署,將人少勝人多的最高軍事心法發揮到了極致。

  若純以軍事天才而論,這上百年來,尚未有一人能夠勝過衛潛。

  即使後輩自信如容恬者,也不敢輕視這個名字。

  沒想到在這裡,竟然能遇上這個已經成為神話的人物的後代。遙想衛潛當年拔劍衛國的氣概,眾人看向衛秋娘的目光,不由又有了幾分改變。

  容恬深深吐出一口長氣,“原來是衛將軍的後人,實在失敬了。不知道除夫人外,衛將軍還有多少後人,如今都在什麼地方?”

  “我是唯一一個。”衛秋娘冷笑道,“西雷王是想問,既然是衛潛後人,為什麼會被放置在這個偏僻的小城吧?”

  她也算聰明。

  這個問題確實是容恬的原意,只不過不好直接問出來罷了。

  事關百年的傳奇人物,眼前又活生生坐著其唯一的後人,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挑了起來,個個豎起耳朵等她回答。

  烈中流道,“永殷王族對衛氏一族之事,過程非常複雜,我們一時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說清楚。”

  衛秋娘截道,“有什麼說不清楚的?說不清楚就不要說,你給我閉嘴!”

  聽到這裡,鳳鳴心中微動,像有什麼在腦海裡猛然一閃,不禁“啊”地叫了起來。

  眾人都聽見了這個聲音,不約而同又都轉頭把視線聚集在他臉上。

  “怎麼了?”容恬問。

  “我……我好像忽然明白了。”

  “明白什麼?”

  “呵呵,”鳳鳴笑了一笑,唇角露出一個狡黠的酒窩,“我只是明白了,為什麼烈夫人今天早上肯出來和我們一道吃早點。”

  容恬無奈嘆道,“這麼容易明白的事情,你現在才明白過來?”

  鳳鳴愕道,“難道你也明白?”

  “我當然明白。”

  他們兩人“明白”來“明白”去,其它人反而越聽越糊塗了。

  秋藍奇怪地問,“鳴王,你們到底明白什麼了?烈夫人為什麼今天早上忽然肯過來和我們一塊吃早點啊?”

  子岩笑道,“要是我沒有猜錯,一定是……”

  “停!”烈中流忽然截斷子岩的話,等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處時,才高深莫測地笑道,“不如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秋月最喜歡玩遊戲,立即興奮起來,用清脆的聲音問,“什麼遊戲?”

  “我們每個人把猜到的答案寫在掌中,然後一起打開,看看誰猜對了,誰猜錯了。”

  秋月笑得燦爛的臉蛋立即垮了下來,“這有什麼好玩的。我可一點都猜不到。”

  雖然她抗議,但是別人卻都挺愛玩的。

  不一會,果然取來筆墨,各人都在自己掌上寫了自己猜想的答案。

  烈中流道,“都攤出來讓本丞相看看,錯了可要罰的。一、二、三!”

  所有人的手掌同時伸了出來。

  人人都去斜眼去看別人的答案。

  只見容恬、子岩、容虎、千林、烈兒掌上寫的完全一樣,都是“均恩令”三個字,鳳鳴比較偷懶,就寫了一個“均”字,不過意思也差下多。

  烈中流一個一個指道,“這個是對的,這個也是對的……不錯,鳴王確實也想到了。”輪到秋星,上面卻寫了“點心”兩個字。

  秋星見眾人看她,嬌憨地解釋道,“人家以為是因為秋藍做的點心好吃嘛。”

  秋藍大為高興,對她道,“秋星啊,以後你愛吃什麼就告訴我,我都幫你做。”她的答案最老實,在上面寫了“不懂”兩個字。

  秋月想不到答案,胡亂在上面畫了一隻簡單的貓臉,眾人看了,轟然大笑。

  答案揭曉,鳳鳴大為掃興,鬱悶地嘆氣,“我還以為這次能夠想點獨特的東西出來呢,怎麼想到你們居然都猜到了。”

  烈兒偷笑道,“本來是猜不出來的,聽了鳴王和大王的對話,誰還想不出來就太笨了。衛潛將軍雖然軍功蓋世,但出身到底是奴隸。一定是永殷權貴過河拆橋,靠衛潛保住了權力,然後就開始排擠嫌棄衛氏了。”

  他猜想的也八九不離十。

  當衛潛在世時,誰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惹他。

  衛潛去世之後,永殷王永斂隨後去世,新王繼位,衛氏內又再沒有能有衛潛同樣能力的天才軍事家,從此之後,衛家就一直處於雖是貴族,卻深為貴族嫌棄的尷尬地位──肯將根深蒂固的上下等級制度完全拋棄,以才能論地位,與曾為奴隸的衛家交往的世襲貴族,實在不多。

  曾經拯救永殷于水火的衛氏一門,自衛潛死後,為了森嚴的等級而吃的暗虧數之不盡,說起來就一肚子怨氣。

  因此,容恬的均恩令對於切齒痛恨等級制度,深受其害的衛秋娘來說,不啻為一劑猛藥。

  怪不得她終於態度稍有軟化,肯賞臉大駕光臨呢。

  到了現在,衛秋娘忽然出現的事情已經有了圓滿的解釋。千林又有條不紊地回到最開始的話題,討論起越重城現在的地理位置和防守。

  “這城池真的是衛潛將軍所建嗎?”千林端詳地圖,嘖嘖驚嘆,“越看這幅地圖,越折服于衛潛將軍的軍事才能,裡外配合,遠近互援,只要指揮得當,這個小城足以作為一個壁壘,應付十萬大軍的圍攻。”

  子岩也點頭嘆道,“要不是我們有丞相幫忙,打開城門,恐怕真的無法進來。”

  烈中流拚命向子岩眨眼,可惜已經晚了。

  提起這事衛秋娘就火大,提肘往後,在烈中流的腹間就是重重一擂。

  烈中流“嗚”了一聲,捂住肚子露出一臉痛苦,卻不敢大聲喊疼,唯恐引來另一個更重的。

  秋月等看了,都暗暗覺得好笑。

  怕老婆的男人很多,但整天被老婆這樣拳打腳踢的卻真少見。

  子岩知道自己說錯話,害烈中流挨打,連忙改變話題,意圖補救,“既然越重城有這麼獨特的地理優勢,又地道縱橫,足以作為一個堅固的據點。依丞相的意思,我們是不是可以以此為基地,等待天下大局日趨劇變,若言被各國圍攻勢弱的時候,才一舉出動,先對付西雷的內亂,然後再對付若言?”

  他說的很有道理,眾人都點頭說是。

  烈中流並不答話,卻把探詢的目光向容恬臉上緩緩移去。

  容恬炯炯有神的眼睛絲毫不讓地和他直接迎上,慨然道,“眼前眾將,盡歸丞相統領,不管丞相定了何種計策,請儘管吩咐佈置。”把腰間掛著的一個玉佩扯了下來,遞給烈中流,斬釘截鐵道,“這就是信物。”

  旁人看了,心內都大為驚訝。

  目前還不知道這位新丞相會拿出什麼大計,大王就提前點頭,連信物都拿了出來。

  那就是說,萬一烈中流等一下說出的計策不得人心,但由於容恬有言在先,即使連容恬本人也不好駁回了。

  玉佩遞到面前,烈中流卻沒有立即伸手去接,反笑問道,“不知道大王和鳴王,是不是也算眾將之列?”

  見他這樣膽大狂妄,所有人都一愕。

  容恬也是一凝,視線利針一般,簌然刺入烈中流眸中,見烈中流絲毫不懼,仍舊意態悠閒,反而心裡暗自喜歡,仰天哈哈笑起來,“好,本王和鳴王,也聽任丞相安排。”

  “謝大王。”烈中流這才雙手接過容恬遞來的玉佩。

  鳳鳴早曉得容恬處理大事臨機決斷,英明果斷,也不覺得怎麼驚訝,乖乖坐在容恬身邊,等著看烈中流怎麼發揮。

  衛秋娘親眼看了容恬行事,卻是暗暗震動。

  別的不說,烈中流是永殷人而非西雷人,容恬卻敢於就這樣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將大權完全交給烈中流,只憑這一點,各國權貴在氣魄見識上就已輸了容恬一大截。

  她畢竟深悉權貴的心態,說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的事司空見慣,聽說了均恩令的事,還抱著觀望心理。

  只有夠氣魄的王者,才能將均恩令切實推廣,不至於中途而廢。

  想到這裡,對容恬倒又多了一分好感。

  烈中流得了信物,雙手捧著玉佩站到桌前,左右看看,人人都在屏息等他發令。臉上逸出一絲英俊瀟灑的笑容,開始點名,“千林。”

  “在!”千林知道此刻發的可是軍令了,立即站起來,用軍禮精神抖擻地應答。

  “這張地圖給你了。今日開始,由你負責鎮守越重城,監視西雷境內動靜。”

  “是!”

  烈中流看他把桌上的越重城地圖認認真真迭好,收入懷裡,循循囑咐道,“地圖小心收藏,上面的地道都是我親自進過去,一一考證後才繪上的。衛大將軍天資超絕,所設計的地道變化多端,複雜多變,你要用心記住,萬一遇到戰事,才可以善加利用。這個城池,將來是大王重回西雷的重要根基,在還沒有得回西雷王位之前,我們絕對不能失去越重城。”

  千林一一聽在心上,正容道,“丞相,我明白了。地圖我貼身藏在身上,地道等等,也會再親身勘察幾次。”

  烈中流點了點頭,又指了綿涯出來,吩咐道,“若言一旦吞併繁佳,天下諸國都會惶恐不安。你多多挑選能幹者,派往各國打探消息。”

  “是!”綿涯道,“各國權貴一有反應,我們的人會立即用各種手法通知我們。”

  “不僅僅是權貴們的反應。”烈中流溫和地笑著指點,“還有民間流言,下等軍官和沒有品級的士兵們都怎麼說,討論些什麼。百姓們看好哪個君王,覺得哪個大王沒指望,這些都是不可疏忽的。”

  綿涯恍然,恭恭敬敬應了。

  烈中流吩咐完綿涯,視線一轉,落到烈兒身上。

  烈兒正坐在椅子上打哈欠,見機猛地跳起來,換了一副認真的表情,等著領任務。不料烈中流只是瞥他一眼,就把視線又轉開了,從容喚道,“容虎。”

  “容虎在!”

  “你從前負責哪些事情,現在依舊負責。不過,本丞相還要加派你一個差事。”

  “請丞相吩咐。”

  “你要幫鳴王管理家產。”

  “啊?”

  烈中流臉上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向容虎道,“蕭家獨佔十一國航運大業,已有百年之久,這些世代積眾的財富非同小可。鳴王剛剛接手,未必能夠明白自己有多少家財。”

  鳳鳴不斷點頭。

  確實,他老爹去得瀟灑,說一聲蕭家家業歸你掌管就拍拍屁股走了。據說蕭家產業遍佈天下,誰知道到底有多少呢?

  他連蕭家有多少分號都不清楚耶……

  容虎面有難色,“丞相說的有道理,但我跟著大王,學的多半是武藝戰策,至於理財……那是幾乎根本不懂的……”

  “不懂理財,並不要緊。”烈中流和顏悅色道,“蕭家如此大的產業,不同的國家內必有各自的管理者,他們也會有定期需向主人呈上的帳本。你為人細緻,首先要做的,就是登記各處分號現在儲存的銀子,還有每年能賺多少銀子,珠寶珍品,都各存在什麼地方,地契物業又各有多少。全部查驗清楚了,我才好統籌怎麼運用這筆大錢。”轉頭對容恬笑道,“大王未曾重登王位,沒有國庫稅收支持,所需開支又龐大驚人,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錢的問題。”

  鳳鳴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像今天這樣成了一個世界級富豪,而且還“養得起”容恬,嘿嘿傻笑,忍不住轉頭對容恬得意地安慰道,“放心啦,有我在就餓不著你。就算你這輩子不當大王,我也會養你的。當然,為了報答我,從此以後你就要好好聽本鳴王的話啦。”

  容恬臉上滿是寵溺的表情,桌下手掌卻滑到他兩腿之間,猛然一把擒住中間的器官,隔著布料緩緩把玩,語帶雙關地笑道,“那我這幾晚可要好好多謝鳴王了。”

  鳳鳴被他黑洞似的利眼一瞥,當即不敢再囂張,吐吐舌頭道,“我只是說說嘛,你是當王的人,怎麼可以這麼小氣?”

  秋月等人這時已經站到他們身後伺候,把桌下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兩姐妹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子岩在一邊主動問烈中流,“丞相,那麼我做些什麼呢?”

  “你跟著大王,往……”

  烈中流說到一半,一陣淩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忽然響起,眾人正覺得奇怪,木門被人猛然推開,兩名侍衛撲了進來,高聲報導,“大王!城內出現敵人!”

  眾人心臟都猛地一跳。

  千林本來是和子岩一起負責越重城防務的,當即站了起來,沉下臉道,“敵人出現在城中何處?數量有多少?目前情況怎樣?仔細說。”

  事起倉促,他這一問卻從容不亂,有條有理,極具法度。

  烈中流不禁悄悄點頭,暗忖西雷王挑人選將的眼力果然不錯。

  那兩名侍衛原本有點驚惶,聽著千林有條不紊的問話,也不由定下神來,清晰答道,“回稟將軍,來敵忽然出現在城門東北方向兩百步處。此城我們已經遵照將軍吩咐,按時按班,來回巡視,卻不知道敵人是怎麼潛入的。他們打傷了兩個巡邏的侍衛,立即惹起我們的注意,大概是懼怕我們人多,逃入了錯亂的民巷之中,而且最奇怪的是,對方仿佛有隱身術,可以穿牆走壁似的,每次明明被我們包圍了,可合攏去,又找不到他們的影子。所以到目前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千林眼中掠過精光,沉聲道,“他們一定是利用了地道。”落地伸手入懷,把剛剛收好的越重城地圖掏出來,往桌上一鋪。

  這個城市他已經親自來回察看了不少次,只往圖上掃一眼,立即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了城門東北方向約兩百步處,指著那一點道,“大王請看,這裡恰好就有一個地道出口。”轉頭回顧前來稟報的侍衛,問,“他們逃入的民巷,是從橫東巷到橫南巷這一段嗎?”

  侍衛大覺驚訝地回答,“確實是這一帶,將軍怎麼知道的?”

  子岩也站在千林身旁,伸出指頭找到千林所說的巷子,對一同審視地圖的容恬和鳳鳴道,“這一帶有多處地道出口。如果敵人對這些地道瞭若指掌,再加以靈活利用,即使人數不多也可以將我們的守軍完全迷惑。”

  他們也是今天才從烈中流口中知道越重城有複雜地道的事情,所以先前所安排的巡邏警示,沒有任何一項是針對地道而設的。

  守軍們被人要得團團轉也情有可原。

  “丞相,越重城的地道,難道還有其它人知道?”容恬看向烈中流。

  如果這個秘密已經不算是秘密,那麼空有地道也沒有用處。

  反而將來敵人攻城時,會成為自己的致命弱點。

  烈中流安然道,“大王放心,對方既然如此熟悉城中地道,就不會是敵人。”又問那侍衛道,“現在情況如何?人抓到沒有?”

  “人沒有抓到。”侍衛一臉尷尬地道,“我們好幾次將他們包圍起來,有時候明明就在一個小院子裡面,圍上去之後,人卻早就離開了。

  他們藏在暗處,偶然出手,還打傷了我們好幾個弟兄。到現在,根本連他們去了哪裡都不知道。屬下生怕他們會繼續在城中破壞,所以趕緊過來向大王和各位將軍稟報。”

  鳳鳴蹙眉道,“丞相,這到底是什麼人啊?”

  “鳴王不要擔心,我已經猜到是誰了。”烈中流呵呵笑起來,揮了揮衣袖,長身而起道,“不但猜到是誰,還猜到他們在哪裡。來來,大家跟我來。”轉身跨出了大門。

  大家都好奇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穿出容恬鳳鳴目前暫住的小院,從長廊下直走,再拐了幾道門,繞過一排破舊的僕人房,往後一穿,竟是一個小門。

  烈兒湊上去,在鳳鳴耳邊道,“出了這個門,順著這條小道再往前走一點,就是越重的副將府。”

  他剛剛入城的時候一心要找衛秋娘晦氣,幾乎把衛秋娘的副將府邸翻個底朝天,當然非常熟悉。

  眾人繼續跟著烈中流走。

  果然,出了小門,就是沿著小道走,迎面又看見另外一道小門。

  鳳鳴心想,這大概就是越重副將府的一扇小側門了。

  烈中流推開門,率先跨了進去。

  副將府和主將府不同,越重城被攻破後,並沒有安排住人。子岩一進去,環視四方,立即警覺地和千林交換了一個顏色,向容恬低聲道,“大王,不對勁。”

  “嗯?”

  “這裡屬下安排了兩隊人馬看守的,可現在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恐怕會有埋伏。”

  容恬往烈中流背影一掃,眸光灼然。

  “大王,要不要先退回去?”

  “等屬下先去傳喚一隊侍衛過來,再進去吧。”

  容恬還未答話,忽然覺得有點異樣。

  原來鳳鳴在旁邊輕輕扯了他的袖子一下,見他轉頭,正容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容恬咧嘴朝他一笑,抓了他的手腕,和他一起大步跟在烈中流身後。

  烈中流像對身後的竊竊私語毫不知情,只顧往前領路,一路往前廳去,子岩等細心張望,果然一個侍衛的人影都不見。

  當即兩人握緊腰間劍柄,暗中挪動位置,一前一後保住容恬和鳳鳴。

  容虎和烈兒也早瞧出來,默默在容恬鳳鳴左右占住了位置。四人前後左右,剛好將容恬和鳳鳴圍在中心。

  他們倒不是懷疑烈中流會設下毒計,但大王和鳴王的性命太重要了,事關安全,卻是一點也不敢僥倖的。

  副將府內靜得嚇人,只有腳步聲簌簌可聞,眾人越往裡走,越覺得有點心驚肉跳。到了前廳,烈中流倏然止步,頓時人人都停了下來。

  四處察看,依舊一個人影也不見。

  烈兒呼出一口氣,剛想問烈中流,驀地一道黑影忽然從旁邊竄出,電光火石之間,直撲眾人面前。

  “啊!”秋月,秋星嚇得失聲大叫。

  秋藍受驚,一屁股坐在地上。

  子岩等四人的兵器同時抽了出來,噌噌噌噌,不假思索對著黑影就砍。

  那個黑影卻異常狡猾,身在半空中,眼看就要撲到秋月面前,卻猛地一個扭身,躲過幾把帶起風聲的利刀,簌地一跳,竟直直跳入烈中流懷中。

  烈中流仿佛早猜到會這樣,極有默契地伸出雙手,把黑影接了,含笑站在原處,對子岩他們道,“第一次見面就這麼凶,小心它日後會記仇哦。”

  鳳鳴從黑影出現的第一刻起就被容恬一把拽過來護在了懷裡,電光火石間,卻也大致看清楚應該是只動物,此刻從容恬臂膀間探出頭問,“丞相,那是什麼?松鼠嗎?”

  “不是松鼠。”烈中流解釋道,“永殷人叫它做飛貂,我家這只,名字叫小秋。”邊說著,邊把手臂稍抬了抬。

  鳳鳴湊過去看。

  小東西仿佛受到了子岩等兵器的驚嚇,剛剛落入烈中流懷中,就沿著烈中流寬大的袖子鑽了進去,小身子在衣料下形成一個圓圓的會動的鼓起。烈中流對著那鼓起彈了彈,它就又沿著烈中流的小臂爬動起來,不一會,從袖子裡鑽出一張毛茸茸的臉。臉型很像松鼠,但鼻子紅紅的,宛如一顆漂亮的紅豆,眼睛卻是翠綠色的,又大又亮。

  鳳鳴張大嘴巴,哈哈笑道,“好可愛啊!”

  子岩等人弄明白不是敵人,才松了一口氣。各自把兵器回鞘,都走過來看那個會飛的小東西長的什麼樣子。

  秋月秋星本來嚇得要死,在鳳鳴身後膽小地探頭一看,眼睛頓時大亮,女孩子最喜歡這種可愛的小東西,連連驚呼,“好有趣!好有趣!秋藍,你快點來看啊,好漂亮!”便伸手去摸。

  那只叫小秋的小鬼好像知道她們正在誇自己漂亮,昂著毛茸茸的小頭,乖巧地任由兩人撫摸。

  秋藍驚魂未定地走過來,看了一眼,忍不住也笑起來,“真的好有趣,它好乖呢。”也伸手去摸。

  她從前養過小貓,知道貓咪喜歡人家撓它脖子,就也用手指輕輕搔小秋側頸。

  小秋大為高興,索性從烈中流袖中徹底鑽了出來,晃晃毛色漂亮的大尾巴,一臉享受地眯起眼睛。

  鳳鳴也忍不住伸手摸它的尾巴,驚喜地問,“丞相,這是你養的嗎?怎麼我從來沒有見過?”

  “是我弟弟養的。”烈中流答了一句,一手托著小秋,抬起頭,驀然提高聲音,中氣十足地喝道,“中石,你給我出來。”

  話音一落,頭頂一陣灰塵簌簌落下。

  子岩大喝,“梁上有人!”

  眾人驚退,都往上看去。

  屋樑上忽然躍起一個人影,在半空中漂亮地一個翻身,穩穩當當落在眾人面前,正巧擋在廳門前,形成一個巨大的黑影覆蓋住眾人。

  鳳鳴只覺得眼前驟黑,一個高大威猛的大漢就已經立在了面前,活像一座巨塔似的。

  這座巨塔還會發出呵呵的笑聲,一落地就大大刺刺嚷嚷起來,“大哥,嫂子,原來你們都沒事啊?真是奇怪,我看見外面的守軍都換了衣服耶,而且他們還把城門關得緊緊的,我還以為越重城被壞人占了呢。”一邊說著,一邊朝烈中流走過來。

  他騰空,翻身,落地,動作俐落流暢,瀟灑之極,模樣卻大出眾人意料,長得又高又壯,個頭竟然比容恬還高出半個頭,像個巨人一樣。

  秋藍秋月一時忘了小秋,都瞪大眼睛盯著這個巨漢。

  鳳鳴驚訝地打量著他,問烈中流,“丞相,這位是……”

  烈中流瀟灑地打個手勢,“這是我弟弟,烈中石。”

  “弟弟?”鳳鳴可從來不知道烈中流還有個弟弟。

  不過也對,他既然能忽然蹦出一個會打人的副將娘子,當然也可以忽然從房梁上跳下一個泰山一般夠份量的弟弟。

  看來能夠相烈中流做一家子的,都下是等閒之輩。

  “中石,你過來見一見,這個是西雷鳴王,這一位是西雷王。”

  烈中石個頭雖然高大,性情卻很好,聽了烈中流的話,果然三步兩步跨了過來,“鳴王好!西雷王好!”朝鳳鳴等人綻放一個毫無戒心的燦爛笑臉。

  秋月轉過頭,低聲相秋星嘀咕,“這個應該是丞相的堂弟吧?”

  不是她們女孩子偏心,只注重外表,而是橫看豎看,烈中石和烈中流可一點也不像。烈中流雖然平日裡行為古怪,偶爾還會哭哭啼啼,但論起模樣,確實也算玉樹臨風,帥得可以。烈中石卻完全是另一個類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表情憨憨的,一副超級老實的樣子。

  不料衛秋娘卻正巧站在她們身後,把秋月的話聽在耳裡,冷冷道,“確實是親弟。烈家到如今,也只有他們兩兄弟了。”

  “不對不對!”她沒有像秋藍一樣壓低聲音說話,烈中石立即就聽見了,搖頭大聲道,“烈家除了大哥和我,還有豆豆和小秋。”

  從烈中流掌中一把拎起正享受秋藍秋月等人愛撫的小秋,對鳳鳴正式介紹道,“這個就是小秋。”

  小秋被他粗魯地拎著,不滿地發出一聲“啾!”以表抗議。

  鳳鳴見他憨厚坦率,個性老實,大覺喜歡,很有耐性地打招呼笑道,“小秋我已經見過了,不過豆豆是哪個?”

  “還有豆豆,咦?豆豆呢?”烈中石介紹完了小秋,似乎才想起另外一個並不在場,皺起濃眉朝四周打量,大聲喊起來,“豆豆!豆豆!你藏到哪裡去了?快點出來!”

  他個頭高大,嗓子一放,聲若洪鐘,震得人人耳朵嗡嗡作響。

  大家都不得不退後一步,離他遠點。

  容恬對於這種事向來沒什麼興趣,自從知道城中敵人的事情不過如此,已經有些不耐煩。但看見鳳鳴對於烈中石和小秋都很有興趣,頗為意興盎然,又不忍此刻掃興,於是耐心地站在一邊陪著鳳鳴。

  “豆豆是我們家的侍從,名字叫烈鬥。但中石喜歡叫他的小名,從小和中石一起長大,兩人形影不離。”烈中流對鳳鳴解釋道。

  鳳鳴“嗯”了一聲,表示明白。

  子岩相容恬的性子卻有些相同,也是以正事為重的,不由湊過去認真地問,“丞相,剛才所說的忽然出現在城裡的敵人,難道就是你弟弟和他的侍從兩人?”

  烈中流點頭說是。

  千林露出肅容道,“那麼我先出去一趟,吩咐停止全城搜捕,免得城內引起不必要的驚慌。”

  子岩和他是老搭檔了,介面道,“這件事我去辦,我還是要親自巡查這附近一圈才放心。”

  “你去也行。記得再調一隊人馬過來駐守,副將府空放著畢竟危險。”

  “明白了,這個也用得著你囑咐?”子岩笑答一聲去了。

  烈中石卻仍在到處喊“豆豆”。

  眾人都以為那個“豆豆”應該就在附近,一喊就現身,不料烈中石叫了半天,連個鬼影都不見。

  烈中石急得冒了一額頭的汗,拼命撓頭道,“糟了!糟了!豆豆掉了!怎麼辦?怎麼辦?槽了糟了!”在原地團團打轉,喃喃道,“我不該扔下他,就知道不該扔下他的……”一時不知所措,竟拼命用手懲罰似的拽自己的耳朵,將兩隻耳朵拽得通紅。

  秋藍心腸最軟,見他一個熊般高大的漢子,急起來卻像小孩似的,柔聲安慰道,“你不要急,他就算掉了,也應該在這個越重城裡。我們鳴王心腸最好了,他會叫人去幫你找的。”

  這個安慰對烈中石毫無用處。

  他聽秋藍說了,皺眉搖頭道,“你不知道,豆豆最笨了,掉了就找不到了。豆豆……豆豆他最笨了……”

  話音末落,不知從哪裡爆出一聲高暍,“誰最笨?你才笨!烈中石最笨了!”

  隨著那聲音,一個人影從前廳門前的假山後轉了出來,全身上下穿了一套紅衣,腰間鬆鬆垮垮系了一條似麻非麻的半掌寬腰帶,直如渾身冒著火的天神降臨,活生生一個怒目金剛。

  他一邊罵烈中石“笨”,一邊怒氣衝衝地走進前廳,腳步蹬蹬蹬蹬,每走一步,仿佛屋子就搖晃一下。

  眾人頓時愣住,還沒回過神來,這個比烈中石更巨的“巨人”已經腳下生風般,到了眼前。

  那人個頭居然比烈中石還要高,也是一樣的虎背熊腰,從耳後到嘴邊,滿是毛茸茸的黑黑大鬍子。

  鳳鳴直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媽呀,這是哪裡出產的“豆豆”?

  人猿泰山還差不多。

  烈中石一見“豆豆”出現,精神大震,簌地撲過去,一把將他抱了,喜笑顏開道,“豆豆,原來你沒有掉,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差點手舞足蹈起來。

  豆豆把他一把推開,指著他鼻子罵道,“烈中石,你這個笨蛋!你怎麼可以說我笨?”

  烈中石被他惡狠狠推開了,愕然道,“你怎麼不笨?明明聽見我在叫,怎麼又不出來?”

  “明明是你說,副將府裡面很危險,我們必須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你沒有說暗號之前,我不可以出來。”

  “可是我叫你出來了啊!”

  “可是你沒有說暗號啊!”

  “那我現在也沒有說暗號,你怎麼出來了呢?”

  “我怎麼能不出來?你在罵我笨啊!”

  “我不是罵你。”

  “那你在罵誰?”

  “我不是罵,我只是說,說你笨而已,不是罵。”

  “這就是罵!你給我道歉!”

  “不是罵,是說。”

  “就是罵!”

  “是說。”

  “是罵!”

  “……”

  “……”

  兩個大漢嗓門超大,為了這個沒營養的話題爭論不休,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梁上灰塵一陣一陣簌簌往下落。

  所有站在旁邊的人,包括烈中流這個大哥,還有嫂子衛秋娘,都完全被忽略了。

  “你到底道不道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

  “你不道歉,你就是笨蛋!”

  “我是少爺,你是侍從,侍從怎麼可以說少爺是笨蛋?”

  “我是侍從,你是少爺,少爺又怎麼可以說侍從笨?”

  “少爺不笨,侍從比較笨。”

  “侍從笨,少爺就一定更笨。”

  “誰說的?”

  “我說的。”

  “……”

  “……”

  眾人見他們爭個不休,面面相覷。

  連容恬也皺眉,對烈中流道,“請丞相解勸一下,讓他們下要再吵下去了吧。”

  烈中流苦笑道,“他們從小吵到大,一吵就沒完,而且吵架的時候,絕對不會聽人勸。”見大家眉頭鎖得更深,又露出極好看的笑容,淡然道,“不要緊,雖然他們不聽人勸,但還是有辦法可以讓他們不吵的。”

  鳳鳴連忙問,“什麼方法?”

  烈中流把剛剛從烈中石手上逃回來的小秋又重新托出來,放在掌心,高深莫測道,“只要烈兒摸摸小秋就可以了。”

  這個方法可就奇怪了……

  秋藍非常不解,“你弟弟和豆豆吵架,和烈兒摸小秋有什麼關係?”

  烈兒無所謂道,“摸就摸,要是丞相的法子不靈驗,要賠我一樣東西當補償哦。”伸個懶腰,真的走了過來,伸手去摸小秋可愛的毛茸茸頭。

  小秋本來乖乖躺在烈中流掌心,烈兒的手一伸過來,它卻猛然跳了起來,露出一副戰鬥姿態,對著烈兒的虎口,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咬。

  烈兒虎口劇痛,“哎呀”一聲,連忙抽手,虎口上已經被小秋咬出了一個小口。別看它個頭小,牙齒還真尖,這一口咬得又狠又准,烈兒白皙的虎口上迅速漫開一片殷紅,不一會就染得半個手掌都紅了。

  秋藍幾個侍女都“呀”一聲驚叫出來,連帶著鳳鳴也震了一下。

  烈中流卻一臉安然,笑道,“別擔心,小秋的牙齒沒有毒的。你剛剛用東西砍它,它心裡很記仇呢,咬了這一口解了恨,以後就不會趁機偷襲你了。”

  烈兒氣結。

  原來烈中流早就知道小秋會報仇,居然還壞心眼地叫他把手伸過去摸小秋。

  千林看慣沙場,對於這點小傷卻不覺得怎樣,反而很好奇烈中流會怎麼阻止烈中石和烈鬥看似無望停止的爭論,問,“丞相,丞相不是說只要烈兒摸摸小秋,他們就可以不吵了嗎?”

  “當然。”烈中流讓報仇雪恨的小秋重新鑽回自己的大袖子裡,抓起烈兒的手腕往前走了兩步,踱到正吵得激烈的烈中石和烈鬥面前,含笑道,“中石,別吵了。”

  烈中石正吵得如火如荼,哪裡理會大哥的吩咐,一個勁朝著豆豆嚷道,“你生氣歸生氣,可為什麼一直罵我笨?我一點也不笨,而且非常非常聰明,我大哥說我聰明,我嫂子說我聰明,人人都說我聰明,從來沒有人說我笨。”

  “我現在就說你笨。”烈鬥哼道。

  他雖說是烈中石的侍從,卻似乎一點也不怕這個二少爺,牛鈴一樣的大眼和烈中石死死直瞪著。

  秋星看在眼裡,搖著頭低聲和秋月秋星兩人偷偷道,“怪不得說能人管不住家裡人,你們看丞相平時多厲害啊,但是遇上自己的娘子就什麼法子也沒有了。我看他呀,恐怕連自己的弟弟和侍從也沒辦法對付呢。”

  烈中流見他們不理睬自己,也不生氣,仍然笑道,“中石,你看。”

  “看什麼?”烈中石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眼睛還是瞪著對面的烈鬥。

  烈中流嘆氣,拿起烈兒手上流血的手掌,往烈中石眼底一送。

  “你自己笨就算了,為什麼還要說我笨?我告訴你,我……”烈中石說到一半,視野內忽然跳入一個血糊糊的手掌,聲音遏然中斷,兩眼一翻,居然無聲無息,往前栽倒。

  烈鬥和他面對面站著,忽然見他撲向自己,手急眼快將他扶了,大叫起來,“少爺,少爺!”

  眾人都嚇了一跳。

  “糟了!”鳳鳴大急,正要衝過去救人,被容恬一把拉了,淡笑著對他搖了搖頭,要他不要輕舉妄動。

  倒是衛秋娘站在一邊,閑閑地看熱鬧。

  烈中流仿佛只是幹了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放開烈兒的手,笑著解釋道,“我小弟怕血,見血必暈。既然暈了,當然就沒功夫吵架了。”

  原來是這樣。

  想不到這樣一個高大粗漢,居然像小姑娘一樣,見血就暈。

  眾人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又看看已經翻白眼暈過去的烈中石。

  話說回來,烈中流這個哥哥,還真當得有個性。

  至少處理起弟弟吵架這個問題來,痛快淋漓得可以。

  這時候,出廳巡視了附近一圈的子岩已經回來了,跨進前廳對容恬稟報道,“大王,這裡的兩隊人馬都被敲暈了,一些人被藏在屋子裡,一些人被塞在假山後面。屬下已經另行吩咐了一隊人馬過來駐守。”

  他轉過身,對烈中流無奈地笑道,“沒想到烈家二公子和侍從的功夫這樣了得,這兩隊人馬,都是我從手下兵士裡挑選出來的精銳,竟然連警報都來不及發出就全部被打暈了。”

  烈中流淺淺一笑,“藏匿蹤跡,暗中偷襲也算是小弟的一種天賦吧。”

  衛秋娘哼道,“他那些偷雞摸狗,鬼鬼祟祟,還不是跟你這個大哥學的。”

  烈中流對老婆是絕對百依百順的,乖乖答道,“娘子說的是,都是我不好,帶壞了弟弟。”便又嬉皮笑臉地挨了過去。

  衛秋娘對他的厚臉皮無可奈何,轉過頭,又是輕輕哼了一聲,“我也沒有說你教得不好。”

04
  城中忽然出現“敵人”的事情,鬧了半天原來是虛驚一場。

  剛才會議說到子岩的任務就中途被打算,最急著要繼續會議的自然是子岩。

  他一提出是否應該重新回去主將府,烈中流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指著他笑道,“子岩心急了,生怕我不派你事情做嗎?”左右看了周圍一眼,沉吟道,“論事也下必指定某個地方,我看這裡前廳地方也挺大,又有座椅,不如就在這裡繼續會議如何?”

  開會的地點確實哪裡都一樣。

  眾人都沒有意見。

  椅子上稍有落塵,秋月等幾個侍女急忙取了自己的手絹,一一擦拭乾淨了,請眾人團團坐下。

  但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

  烈鬥還在抱著暈過去的烈中石大呼小叫,“少爺!少爺!”

  衛秋娘見他神情緊張,額頭上滿是汗珠,走過去停在他身後,嘆道,“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和他吵,不要和他吵,偏偏你就是不聽。”

  烈鬥急得話都說不清楚,“大少夫人,我我……我再也不和他吵了。你快點讓他醒過來。”

  衛秋娘又笑又嘆,搖頭道,“你又不是沒見過他見血暈,等一會他自然會醒過來,不必擔心。”

  烈鬥更急,愁眉苦臉道,“什麼一會,簡直已經好幾會了。”

  “你別急啊,再等一下就好了。先放他下來,讓他躺一會吧。”

  “不不!放不得的。”

  烈中流看著烈鬥抱著烈中石,也有些哭笑不得,對衛秋娘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兩個的脾氣,中石沒有醒過來,你就是說破了嘴也別想讓烈鬥鬆開手。烈鬥,你抱著中石到外面去坐一坐,記得找樹蔭底下,中石怕熱,涼涼爽爽的,他就會早點醒過來。”

  烈鬥正不知所措,聽了烈中流的指點,仿佛頓時得了主意,他毫不吃力地把高大的烈中石打橫抱起,激動地道,“我這就去,樹蔭,嗯,我去找樹蔭。”

  眾人見他興沖沖抱著烈中石就跑出了前廳,都不約而同呼出一口氣。有這個激動的大漢在,實在難以讓人靜下心來商討國家大事。

  “現在丞相可以繼續了吧?”子岩問。

  坐在他身邊的千林忽然咧嘴笑了一下。

  子岩和他一起受訓多年,早就熟悉彼此一舉一動,轉頭道,“你笑什麼?”

  千林嘿笑道,“我就猜到你會最著急。虧你平日還說什麼要學大王那樣沉穩從容。”

  “你已經得了守衛越重城的差事,當然不急。”子岩笑著反駁他一句,又轉頭看著烈中流,“丞相快點交待吧,我真的有點著急了呢。”

  有他們這麼一對話,本來應該以嚴肅沉悶氣氛展開的軍事會議,又出現了活潑溫馨的笑聲。

  烈中流含笑瞅著他們兩個戰將唇槍舌戰,思忖了片刻,有抑揚頓挫的聲調道,“將領有內外之分,千林既然在內,那麼……”

  “那麼子岩當然就應該在外了。”鳳鳴順口加了—句。

  烈中流一點也不介意鳳鳴插話,點點頭表示鳳鳴說得不錯,卻又道,“這個所謂的在外,卻不是簡單地指越重城的週邊,而是指在策略上,可以保護越重城中眾人的安危,使永殷甚至他國,暫時不會以大軍侵犯越重城。”

  容虎“嗯”了一聲,思索著烈中流的話,“這座城池雖然地道複雜,城牆高險,但如果真被舉國大軍團團包圍,被攻破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千林再本事,最多也只是多死守一段日子而已。”

  “什麼最多只能死守一段日子?”千林年輕的臉上流溢著自信,慨然笑道,“若要攻破我的越重城,最少留下十萬具屍首來,要敵人日後聽見我的名字就作噩夢。”

  子岩和他最熱,笑著揭他的短,“十萬?太誇大了吧。留下五萬也算你本事。”

  “子岩,你就讓他吹吹牛吧,何苦當面戳破?”烈兒和子岩結成同盟,一唱一和對付千林。

  眾人都露出笑容,心下卻都明白,烈中流將守衛越重城的重任交給千林,就表示日後若真有敵人大軍逼近,為了容恬日後對西雷用兵有所根基,千林必定要死守不退。

  所謂死守不退,就是即使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不得後退一步。

  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那般慘烈,縱使只是想像一下也夠心寒的。

  不過現在氣氛正愉快,自然沒有人會提起這樣不吉利的事情。

  “什麼十萬、五萬?最好是一具都沒有。我希望在大王正式對容瞳動手之前,越重城依然像現在這樣平靜。”烈中流接過秋藍送上的清茶,道了謝,捧在手上,慢慢感覺隔著瓷茶盤傳遞過來的溫熱,道,“越重這個小城,由於沒有多少人明白它的構造相當初興建者的苦心,所以各國並不重視。容瞳就算知道大王佔領了這裡,但他目前的心態,只要大王不去動他,能夠苟且偷安就好了,所以暫時不會對越重城動手。”

  烈兒提出問題,“可是容瞳也不是笨蛋,他總會明白大王佔據越重城,遲早要對付他。難道他不會先下手為強?”

  直到現在為止,烈中流都以一種歡迎眾人積極參與的態度左右整個會議的氣氛。在他的影響下,即使如秋月等侍女,也樂於開動腦筋加入思索,並且提出自己的各種疑問,烈兒更是有問必提。

  從這一點來說,烈中流不愧是一個善於領導組織團體運作的丞相。

  “容瞳不會動手。”不等烈中流開口,千林已經代他作答,有條有理地分析道,“大王不是說過嗎?容瞳的王位還沒有坐穩,政權軍權都不在他手上。他現在最著急的,是把所有大權集中到自己手上來。再說,就算他有決心對付越重城,還要經過權貴們和他叔叔答應呢。誰不知道我們大王的厲害,恐怕所有人都會反對他主動來挑釁大王。”

  秋月清脆的聲音傳人眾人耳中,“那麼就是說,現在越重城也算安全了。西雷的大軍暫時不會殺過來,昭北和我們大王沒有仇怨,犯不著動大軍。至於同國……”

  “同國剛剛死了大王,應該沒功夫理會這個小城。”秋星和她孿生姐妹,心意相通,替她說了後面中句。

  兩人都是侍女身份,很少在這樣重要的軍事會議上主動發言,說罷之後,眼睛怯生生地掃了容恬一眼,生怕自己說錯了,又或被責怪多嘴。

  “老天爺保佑。”秋藍虔誠地合了雙掌,念一聲後,睜開眼睛笑道,“不打仗最好。既然不會有人領大軍過來,千林好好待在這裡,等到大王要用越重城的時候就好了。”

  她對軍事所知不多,說了這一句,幾個男人都輕笑起來。

  秋藍不知道他們笑什麼,擔心地轉頭看容虎,“我說錯了嗎?”

  容虎寵溺地看者她,搖頭道,“沒有,你說得好極了,我也覺得不打仗最好。”

  “對對,說得好極了。”烈兒怪笑道,“就是忘記了越重城是永殷的,人家永殷才不會隨隨便便就讓你占了他們一個城池呢。秋藍你想一想,你和我大哥的家裡,會讓秋月在床上撒一泡尿嗎?不管這泡尿只有那麼幾滴,而且味道也不臊,哎呀!”猛然慘叫一聲,原來後腦勺已經挨了一巴掌。

  烈兒捂著後腦,齜牙咧嘴地回頭,打他的卻是鳳鳴。

  鳳鳴笑駡,“口不擇言,好端端的為什麼去惹秋月?”

  “鳴王打得好!”秋月高興得直拍小掌。

  聽見烈兒說永殷,秋藍才明白過來,自己竟然把永殷這個國家的危險給忘了,不由臉蛋微紅起來,不好意思再多言。

  容虎怕她心裡不舒服,趁眾人談笑時偷偷靠了過去,低聲道,“你說的真的好極了。”

  秋藍被他握住了柔荑,生怕眾人看見取笑,連忙把手抽了回來,羞道,“明明說錯了,有什麼好極了?”

  “不打仗最好。這句話不是好極了?”

  秋藍心內大覺甜蜜,掀起睫毛看了容虎一眼,偌大前廳眾人俱在,眼內仿佛卻只剩他一個了。

  “那麼丞相,周圍三國都不必擔心。永殷的問題又怎麼辦呢?”子岩等眾人笑語過後,認真地問,“越重城雖然小,而且我們攻城的時候特意封鎖了附近,嚴加小心消息外傳。但時間一久,不可能不走漏消息,永殷王族遲早會知道越重城失陷。”

  “越重城雖然小,畢竟是永殷國土。就算為了永殷的面子,永殷王也一定會不得不興兵討伐。”容虎也露出肅容。

  他們在永殷的地盤上,兵力又不多。如果真的迫不得已和永殷大軍對陣,局勢絕對不容樂觀。

  而且這樣以弱對強的笨蛋策略,並不符合目前容恬保存實力的大方向。

  眾人期待的目光,此刻都停在烈中流身上。

  烈中流露出招牌的高深莫測笑容,緩緩低頭,剛打算啜一口熱茶,衛秋娘猛地一把搶了他的茶,重重放在黑木桌子上,“喂,少擺你的丞相架子,要話就說,別裝模作樣的!”

  娘子有令,烈中流當即如奉綸音,掃視周圍一眼,把腹中想好的話都掏了出來,“越重城的事,內有千林領兵守衛,在外,則要先派人對付了永殷王族。”

  “對付永殷王族?”

  “鳴王放心,我並不是說要對永殷王族不利,而是要和他們達成協議,讓他們允許我們暫時借住此城。”

  子岩不敢苟同地道,“丞相的目標很好,但是做起來好像不太容易。永殷怎麼說也是一個國家,而且目前還是容瞳的盟友,他們怎麼會肯答應讓我們暫住此城?”

  烈中流抿唇一笑,“那就要看烈兒的本事了。”

  “烈兒?”鳳鳴掃烈兒一眼,驚道,“丞相的意思是要讓烈兒……”

  “烈兒和永殷頗有淵源,永殷王和永殷各位王子的性格脾氣,烈兒都深為熟悉。這件事如果有人可以辦成,那麼這個人一定是烈兒。”

  鳳鳴還想再說,烈兒卻顯得興致勃勃,當即道,“這事交給我。大王和鳴王儘管放心,永殷那些權貴我個個都瞭解,會議之後我會立即離城,著手去辦這事。”

  鳳鳴不語。

  他真的很不想烈兒離開身邊。

  烈兒早年被容恬獨自派去永殷潛伏,在永殷王宮裡做的都是隨時會沒了性命的危險事,後來被派出跟著鳳鳴,也是好幾次差點遇險,到了現在,卻又要在這種險峻的情勢下把他單獨派出去。

  烈中流裝作沒瞧見鳳鳴的鬱悶,問烈兒道,“你打算怎樣著手去辦?”

  烈兒道,“我先去找到永逸,要他以大王子的名頭,向永殷王提出要一個小城安身的要求。”

  “要是永殷權貴中有人阻撓呢?”

  “永殷王族之中,多是沒有大志的庸俗之輩,常常內鬥,求城這件事就算有人阻撓,我也可以利用他們之間的私怨一一搞定。越重城不大,永殷王應該會點頭。等這座城池被劃為永逸管轄,剩下的就好辦了。永逸完全有權和大王達成協議,邀請大王和別人過來做客。”

  千林爽朗笑道,“對!我們其實就是來做客的嘛。誰說我們攻佔了越重城?根本沒有這回事。”

  眾人聽他說得有趣,都忍不住笑起來。

  “好,這正是我所想的,既然你心裡已經想定計策,就不必我提醒了。”烈中流深喜烈兒機靈,指著容虎道,“我再給你一個護身符,那就是數不盡的錢財供給。在永殷行事,只要有需要用錢的地方,只管找你哥哥去,他管著鳴王的家產,你要多少,他就能給你多少。”

  烈兒眼睛頓時大亮,露出陽光一樣的燦爛笑臉,“這樣更妙!永殷權貴大多貪婪,如果有珍品賄賂,權貴們眾口一詞,就算永全那個太子想反對也不成啦。”

  容恬就坐在鳳鳴身邊,低頭貼著他的耳垂輕聲道,“你不是常說要學怎樣治國理軍嗎?最好的老師就在面前。丞相一開始就決定用容虎為你管理蕭家產業,實際上也早就想好了要讓容虎配合烈兒行事。”

  鳳鳴邊聽邊點頭,也是滿目欽佩,低聲答容恬道,“我知道,這就是謀定而後動。”

  “你說的不錯,有他在,征戰的日子會大為縮短。”

  想到光明的前景,鳳鳴眉飛色舞,壓低聲音憧憬道,“天下大定後,我們就能天天待在一起玩了,去看平原,爬山,呵,說不定還可以出海。”

  容恬一怔,倒沒料到鳳鳴會蹦出這麼一句可愛的話。

  他垂下眼,定睛打量滿臉憧憬的鳳鳴,無端一陣心酸內疚,握了鳳鳴的手,半天才道,“不管天下有沒有一統,只要你願意,我就陪你去。”

  兩人四目相對,有片刻仿佛都說不出話來。

  旁邊子岩不滿的聲音卻響了起來,“丞相太偏心了。原來越重城外的差事不是該派給我的嗎?怎麼就給了烈兒?烈兒已經有活幹了,那麼我呢?”

  烈兒領了重任,得意洋洋拍著子岩的肩膀,“兄弟,不是丞相偏心,是這件事只有我能辦。永逸可是只聽我的話的。”

  “不害羞。”秋月朝他刮著小臉,做鬼臉道,“也不知道是誰聽誰的話。”

  “子岩不要著急,你當然也有自己的任務。”容虎比較敦厚,安撫了子岩一句,轉頭問烈中流,“丞相,對吧?”

  “不對。”烈中流搖頭,“我沒有任務給子岩。”

  融合的氣氛頓時一凝。

  眾人都尷尬地安靜下來。

  烈中流躊躇滿志地環視眾人,露出笑容,話鋒忽然一轉,狡黠道,“子岩要幹什麼,應該由大王分派才對。”轉身對容恬拱了拱手,從容道,“我身負丞相之職,已經動用了大王手下四人,綿涯、千林、烈兒、容虎各有所司,剩下一個子岩,謹歸大王差使。”

  這一招進退有度,揮灑自如,完全呈現完美的丞相風度,連容恬也被他逗得笑起來。爽朗的笑過幾聲後,容恬沉吟下來,反問烈中流,“本王先要問清楚,丞相打算給本王派什麼差事?”

  “大王真的決定聽從我的佈置?”

  “本王不是已經答應過了嗎?不但本王,連鳳鳴也歸你指揮。”容恬微微昂頭,以一種王者才能擁有的自信姿態看著眾人,淡淡道,“王者若不守承諾,怎有資格掌一國之政,統管一方百姓?丞相籌謀的本事,本王已經深有體會。丞相心裡,一定也已經想好該讓本王做什麼了,不必浪費時間,就請丞相直說吧。”

  他這樣爽快直接,烈中流也不再推辭。

  說實話,容恬現在身邊人手奇缺,兵馬也少得可憐,卻要用這些人馬來統一天下,這簡直就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烈中流對於目前的情況早就殫精竭慮地思索了多時,其策略就是把每一個人,每一點力量全部算計上,充分利用上,讓每個人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容恬這樣的一個大資源,烈中流又怎麼會放過?

  得到容恬肯定的答覆,烈中流立即老實不客氣地差遣起他來,“大王現在要做的,是整頓大王手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他走前一步,另有含意地笑道,“當日與容瞳一戰,大王拋國詐死而直奔東凡搭救鳴王,做出這樣的重大決定之前,一定也曾經想過日後怎樣奪回王位吧?以大王的為人,烈中流絕對不相信大王會沒有暗中安排下一定的兵馬,以便日後調用。”

  容恬坦率道,“丞相猜得當然不錯。”

  “藏著的人馬,恐怕不全在西雷境內吧?”

  烈中流此言一出,眾人都是一愣。

  烈中流意態安然,從容道,“西雷境內,我料定大王必定會埋伏一支兵馬。但狡兔猶有三窟呢,為防萬一,大王當然也會在西雷境外,再藏一支心腹兵馬。”

  烈中流瀟灑地掐指,自言自語,一一數來,“同國和西雷向來交惡,大王要藏兵在同國,不太可能。永殷這個國家,雖然和西雷關係很好,但永殷邊境和多國接壤,尤其又鄰近同國和離國,變數很多。這樣算來,最好藏兵的鄰國,非昭北莫屬了。”說罷,含笑看向容恬。

  大家都聽得糊塗。

  子岩和千林更是面面相覷。

  他們正是容恬暗藏在西雷境內的那支精兵,自從容恬被容瞳奪去王位後,容恬立即用秘令把他們召集出境,一起趕赴東凡。

  但是他們從來不知道,容恬在昭北竟然還有一支人馬。

  對上烈中流深具洞察力的目光,容恬露出心有戚戚焉的狡猾笑容,驀然豪邁大笑,指著烈中流,轉頭對鳳鳴嘆道,“要是丞相輔助的是離國若言,恐怕我們兩人都要死無全屍啦。”說罷,對烈中流頷首應道,“本王在昭北確實有一支兵馬,那是本王最後的本錢,不到萬不得已,是絕對不動用的。”

  “現在已經是萬不得已的時候了。”烈中流非常直接地問,“隱藏在什麼地方?”

  “梅江江畔一帶的小漁村。”

  “大妙!”烈中流猛然擊掌,欣然道,“大王想得周到,這個地方選得好極了,一旦有事,順梅江而上,直入阿曼江,不會有遠征耗力的擔憂。而且既然是漁船,當然有自己的小港碼頭,船隻易於隱蔽,不會暴露。但是不知道人數有多少?”

  “不多。”容恬豎起一根手指,“只有一萬。”

  “一萬?”

  這一下,連烈中流也大出意料,怔後狐疑地問,“這麼多的人,即使隱蔽在漁村裡,也不可能不被昭北王族發現。”

  他是估計容恬在昭北有人馬,但是實在沒猜到會有一萬那麼多。 

  “本來只在那邊安插了三千人左右,自從阿曼江之役後,又增加到一萬。”容恬淡淡一笑,毫不為意道,“一萬人馬,擠在一起當然會惹人注意。但梅江江畔那麼長,又分左右兩岸,一個村子六七百口,村村相連,有那麼二三十個村子,也就夠了。那附近原本大多是荒山,昭北人口常常流動,官員們也是經常變動,新的地方官員其實也不清楚哪裡有村子,哪裡是荒山,官吏們偶爾過來,也只是隨口問問收入。對了,我們這些漁村,每年還付給昭北不少漁稅呢。”

  眾人都笑起來。

  烈中流更是高興,他本來預估昭北人馬不超過五千,現在憑空多出一倍,真是喜從天降,精神更為振奮,躊躇滿志道,“既然這樣,請大王立即將這批精銳秘密帶到東凡。”

  “東凡?”

  “當然是東凡。”烈中流道,“西雷已經在容瞳掌握中,我們暫時不能碰。越重小城,只能讓千林留守,如果大王或者鳴王待在這裡,各國會非常忌憚,將大大增加越重城的危險。唯有東凡,是大王目前最佳立足之地。”

  容恬贊成地點頭,“既然如此,我親自手書一封密令,讓子岩潛入昭北,將兵馬暗中帶出來。”

  “不,大王必須親自走一趟。”烈中流正色道,“大王千萬不要小看這件事,我們現在兵力奇缺,這一萬人馬對我們來說非同小可,一點疏忽也不能出。沒有這一批精銳人馬,至少我們在東凡就難以立即控制局勢,如果不能控制東凡的局勢,那麼就不能儘快著手建立兵器工廠,招募士兵等大事。”

  鳳鳴等大訝,沒想到烈中流想得那麼遠,竟然連兵器工廠,招募士兵的事都納入計畫了。

  烈中流又道,“大王試想一下,東凡遭遇天花之亂,兵士或死或病,軍力大減,而大王將來一旦舉兵統一天下,一定需要一支夠強大的軍隊。要重整一支強悍的軍隊,除了招募新兵之外,訓練的老兵也必不可少,大王這一萬精銳到了東凡,以一帶三,半年之後,就能生出三萬精銳來。”

  一番話下來,眾人無不又欽佩又讚嘆,相顧點頭。

  只聽烈中流總結道,“所以,此事一定要慎而又謹,我現在最擔心的,是這一萬精銳去東凡的途中要經過他國,稍有洩露,他國的大軍就像吃餃子一樣吞了我們這一萬人。所以,請大王萬萬要親自領軍潛入東凡,凡事臨機決斷,不能假手於人。”

  容恬動容道,“丞相說的極對,是本王太大意了。今天會議之後,本王就親自往昭北走一趟,必然將這支兵馬平安帶入東凡。子岩領三百人跟在本王身邊,聽本王號令,一同潛入昭北。”

  “屬下遵命。”子岩應了一聲。

  “好!今天會議之後,除了千林和所屬守衛越重城的人馬外,大家各做準備,明早上路。”烈中流長身而起,揮灑發出號令。

  眾人一致應是,都覺得精神大為振奮。

  烈中流又道,“我會晚點啟程,在這裡等待西雷太后大駕光臨,然後奉駕返回東凡,與大王在東凡都城會合。”

  烈兒一拍腦袋,不好意思笑道,“要不是丞相提醒,我還差點忘記了太后她老人家正趕過來呢。”

  “所以丞相就是丞相嘛,什麼都想到了。”

  秋月眼睛一溜,正巧看見一直不作聲的衛秋娘坐在那,用清脆的聲音問,“烈夫人也和丞相一起返回東凡嗎?”

  衛秋娘見秋月提起自己,便轉頭瞥了烈中流一眼。

  烈中流哪裡敢使喚他家娘子,連忙收斂了剛才意氣風發的瀟灑自如,彎下身子笑嘻嘻道,“娘子你要待在哪裡,就待在哪裡。”

  衛秋娘完全不吃他這些死皮賴臉的一套,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哼道,“不用在我面前裝神弄鬼,你早就猜到我不會離開越重城。”

  烈中流還是擺出一副討好的笑臉,“娘子要留在越重城,也沒有什麼不好。就是我在東凡,一定會天天想你。”

  “誰要你想?”衛秋娘給他一個白眼,卻轉過頭,對著千林粗聲粗氣道,“你可得好好守衛著我的越重城,要是越重城出了事,不需敵軍進來,我首先在後面給你捅上一劍。”語氣認真無比,聽不出一絲玩笑。

  千林被她警告得一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知道怎麼應對。

  又見衛秋娘把臉轉回去,瞪了烈中流一眼,“算你聰明,挑的人也算伶俐。哼,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一直覬覦著我們衛家這點傳家之寶。”

  烈中流被她訓了一頓,反而臉上笑容更盛,竟然俯身作揖,央道,“全靠娘子大發慈悲。”

  大家聽他們夫妻對話,越說越不對勁,一個字也聽不懂,正迷惑中,衛秋娘又點了點頭,嘆道,“這個慈悲,不發也不行了。誰讓越重城讓他守了呢?我先祖嘔心瀝血建功立業,威名總不能就此被埋沒。”

  不知為何,烈中流一聽此言,欣喜若狂,沖過去一把抓了千林手腕,口裡道,“恭喜恭喜,快點過來拜見師傅。”

  他看似糊裡糊塗,手下力道卻很足,千林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又不敢反抗,身不由己被他抓到了衛秋娘面前,被烈中流強按著行了一個大禮。

  “快叫師傅。”

  “啊?丞相,這……”

  “不要囉嗦,快叫快叫。”

  眾人都瞪大眼睛,一臉狐疑,但他們已經知道烈中流的厲害,這位丞相所做的事無論多古怪,一定有其深奧的道理,所以竟然沒有一個人阻止。

  千林被興奮的烈中流抓著手腕拖過去,莫名其妙看著端坐在面前,滿臉高深莫測的衛秋娘。

  “丞相……”

  “快叫啊!”

  烈中流怎麼說也是丞相,也就是他的上司,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烈中流執意要他叫,他也只好遵命,看著衛秋娘,非常困惑地叫了一聲,“師傅。”

  衛秋娘不知道是被烈中流趕鴨子上架的野蠻行為逗笑了,還是被千林那一聲語氣古怪的“師傅”逗笑了,反正就是忍不住噗嗤一下,唇角揚了起來。

  她人雖然總是凶巴巴的,臉上像常年覆了一層冰,長得卻著實不錯,這一笑,如春花從冰雪大地上驟然綻放,看得眾人都是眼前一亮。

  “也沒見過拜師拜得這樣勉強的。”衛秋娘瞥了烈中流一眼,嘆道,“果然,你一當了這個丞相,就什麼好東西都想著弄給人家了。到了日後,難保不會把我也賣了,給你這個什麼西雷王籌備軍餉去。”

  烈中流當然堅決搖頭,“不會!萬萬不會!”

  衛秋娘不理會他,鳳目輕轉,視線停在既尷尬又迷惘的千林臉上,矜持地道,“你放心,拜我當師傅絕不會吃虧。你家丞相看上的不是我衛秋娘的本事,而是先祖留下來的衛氏軍法呢。”

  此話一出,全廳中人俱為之一震。

  連向來鎮定自若的容恬也不禁動容。

  衛秋娘的先祖,不就是那個百年前叱吒風雲的衛潛衛大將軍嗎?

  “難道衛大將軍,竟有軍法流傳下來?”容恬沉聲問。

  “不錯。”

  廳中傳來一個沉悶的響聲,原本站在衛秋娘面前的千林,已經雙膝一曲,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虔誠地跪下了。

  領兵打仗的將領,誰不將百年前的衛潛大將軍視為自己最崇拜的偶像?

  那是消逝在變幻動盪的世上最真實的神祗。

  自己不知撞了什麼好運,不但遇上衛潛大將軍的後人,而且竟然還陰差陽錯地有機會見識到衛潛大將軍秘而不宣的軍法?

  經過幾代的流傳,當年衛潛大將軍揮軍橫掃三國的戰役只剩下一些大概的傳說故事,具體的戰況卻多是後人臆想揣測。

  如果衛潛真的在逝去前留下手書,那將是何等珍貴。

  只是遙想一下,就足以讓人夢遙神馳。

  “千……千林,拜見師傅。”千林激動得上下唇不斷顫抖,帶著無比的崇敬,對衛秋娘一絲不苟地行了一個大禮。

  衛秋娘大模大樣受到他一個大禮,靜靜瞅著他,半晌輕道,“起來吧。”看著千林從地上站起來,仔細端詳他模樣行為,見他鼻樑挺直,眼神堅毅有神,顯然是敏捷但忠勇之人,不禁暗中點頭。

  烈中流看人的目光,當然是很不錯的。

  自從衛潛去後,衛家空自秘存了衛潛苦心寫下的兵法,卻沒有足夠天資的後人研習這部兵法。

  當然,失去了永殷王族的重視,衛家人也沒有運用這部兵法的機會。

  子岩見千林得了這麼一段奇緣,深為千林高興,走過去拍他肩膀一記,笑道,“你當了衛大將軍的傳人,再沒有別人可以和你在沙場上一拼了,日後為大王打天下,我就歸你指揮啦。”

  “子岩這話就錯了。”烈中流聽了,卻收斂起笑容,正色道,“兵法是詭變無常之道,就如同文字,學會寫字只是第一步,學會了字,卻不一定就能寫出絕妙的文章。我之所以選擇千林守衛越重城,學習衛家兵法,當然是因為覺得他有這個天分,卻也因為他的性格和當年衛潛將軍有相似之處,比起你,千林更能領會衛將軍的兵法謀略。至於你嘛……”

  子岩被烈中流說得額頭冒汗,一臉羞愧,聽烈中流說到自己,連忙低頭拱手,恭敬道,“請丞相教訓。”

  “你的性格和千林又有不同,論細緻周密,你不及千林,但若論心思靈動,於異常困苦的局勢中尋找生路,千林卻不及你。”烈中流頓了頓,目光落到子岩身上,變得溫和慈愛,柔聲道,“所以我選你跟隨大王,冒險潛入昭北。越惡劣越變化難測的情況,才越能激發出你的潛力,說不定將來,你可以另闢蹊徑,發展出一套屬於自己的戰法。”

  他語中殷殷期待,子岩聽在耳裡,心中又燙貼又感激,眼圈已經微微發紅。當即喉嚨哽咽,什麼也說不出來,向烈中流躬身行了一個大禮。

  鳳鳴看得心生感慨,也是感動得不得了,眼看人人都要為將來的赫赫風雲露上一手,一時豪情壯志盡起,忍不住開口道,“丞相,能不能也派我一個任務?”

  烈中流回身看向他,笑道,“鳴王怎麼會沒有任務?不用急,最重要的任務是留給你的。”

  容恬臉色猛變。

  秋藍奇道,“鳴王不是隨太后和丞相你一起回東凡嗎?”

  目前來說,東凡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

  “當然不是。”

  “啊?那麼丞相要派鳴王去幹什麼?”

  容虎生怕烈中流一旦把話說出來,要回駁就不太容易了,趕緊在烈中流開口之前勸道,“大王雖然說了丞相可以差遣鳴王,但是關於鳴王的去處,請丞相萬分慎重。鳴王已經是各國虎視眈眈的目標,從前以西雷之勢大,大王之威重,尚且有人敢冒險對鳴王下手,害鳴王三番兩次險遭毒手。現在這種局勢,我們一定要更小心保護鳴王才行。總體看起來,東凡確實是最適合鳴王的地方。”

  輕鬆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烈中流心中早有定計,不為容虎言語所動,反而走近鳳鳴,對上鳳鳴清澈無塵的晶眸,微笑道,“鳴王,我有一個又好玩又刺激的事給你做,你怕不怕?”

  鳳鳴一聽“又好玩又刺激”,頓時心內大癢。

  容恬見他眼睛閃閃發亮,知道要糟,暗中扯了他一把,清咳一聲,吸引了烈中流的注意力,“請問丞相,可以先告訴我們你打算派給鳳鳴什麼任務嗎?”

  烈中流當了這個西雷丞相才一天,但所言所思,處處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這當然是件好事。

  但是如果同樣的匪夷所思出現在處理鳳鳴的身上,那可就不怎麼妙了。

  眾人知道烈中流行事不同一般,聽見容恬發問,都屏息靜待,聽烈中流打算怎麼發落鳳鳴。

  頓時,偌大前廳完全安靜。

  人人盯著烈中流微抿含笑的唇。

  他掀著睫毛,微往上瞅,像念詩歌一樣,抑揚頓挫地緩緩道,“大王已經答應了,不但大王,連鳴王也歸我烈中流指揮。呵呵,王者若不守承諾,怎有資格掌一國之政,統管一方百姓?”

  眾人見他把剛才容恬的話搬了出來,一愕之後,都明白過來,又好笑又好氣。

  原來烈中流剛才再三刺激容恬,不是為了讓容恬乖乖去昭北,卻是為了準備應付派遣鳳鳴所遭遇的壓力的。

  容恬臉色又變,烈中流既然想到要預先設他一個圈套,讓他發下這樣的聲明,不用說,他打算讓鳳鳴去做的事,一定是自己絕不會答應的。

  “本王記得本王說過什麼。”他犀利的眸子盯著烈中流,不太自然地道,“丞相到底要鳳鳴去做什麼,痛快點告訴我們吧。”

  “大王請放心,這件事不但刺激有趣,而且很舒服。”烈中流淡淡道,“我要請鳴王到其它的國家走動走動。”

  烈兒色變道,“丞相是要鳴王潛入其它國家?萬萬不可,太危險了。”

  秋月等侍女也是拼命搖頭。

  “不是潛入,而是大張旗鼓,前呼後擁,以蕭家少主的身份視察各地家產。”烈中流悠然道,“召來蕭家豪華大船,從永殷沿阿曼江而上,到同國,然後棄船登岸,入博間、北旗,到達東凡,稍做休息,再別入樸戎、宴亭。鳴王意下如何?”

  他說了一串國家名,說一個,鳳鳴就屈指數一個,努力和記憶中的天下地圖相呼應,到最後,張口結舌道,“這……這簡直就是環遊世界啊。”

  除了昭北、西雷、離國、繁佳外,其它的地方都算上了。

  “不錯,夠有趣吧?”

  “有趣是有趣……”

  “太危險了。”烈兒道,“現在大王尚未歸國,和我們一向關係不錯的國家都未必會看我們大王的面子善待鳴王,何況同國北旗這樣有敵對關係的國家?”

  容恬沉聲道,“我不答應。”

  “哦?”烈中流問,“難道大王要反悔?”

  “只要危及鳳鳴安全的事,本王絕不答應。”

  烈中流斂了笑容,“大王真的打算不守承諾?”

  “本王什麼都可以答應丞相,只有涉及鳳鳴安危的事,要大家商量著來辦。”

  “好。”烈中流點頭。

  一直擔心他們衝突的秋藍松了一口氣,趁機緩和氣氛,柔聲道,“那麼丞相是答應好好商量了?”

  “好,我們這樣商量。大王如果反悔,烈中流立即辭去丞相一職,大家從此陌路,各不相干。”

  此言一出,廳中頓時死一般安靜。

  眾人連呼吸都停住了,人人臉色蒼白。

  容恬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

  他向來霸氣十足,臉色稍有不悅,周圍一干人等早就嚇得魂不附體,再三求饒,烈中流這樣不怕死的還是第一次遇到,身為臣子,居然敢威脅堂堂西雷王。

  “你在威脅本王?”心裡越怒,容恬臉上反而漸漸平靜,俊臉上擠出一絲冷笑。

  烈中流知他發怒在即,卻夷然不懼,臉上流露出桀驁不馴的神色,“連諾言都不能信守的君王,又怎配擁有天下?烈中流何苦為這樣的人殫精竭慮,苦苦謀劃?”

  容恬被他駁得猛然一滯,一時無話可說。

  誰讓容恬剛才豪氣大發,大大方方地說了鳴王歸烈中流指揮的話呢?

  鳳鳴就坐在容恬身邊,正面站著烈中流,最深切感受到兩大低氣壓正在劇烈碰撞,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連忙安撫道,“大家不要吵架,有話好好說嘛。丞相別生氣,你是一國丞相,怎麼可以說不幹就不幹呢?容恬你是大王,說過的話要算數,反悔是絕對不行的。”

  也只有他敢把容恬和烈中流都各打五十大板,又故做輕鬆地吩咐道,“這裡火氣太大了,口乾舌燥的,誰去端點新鮮茶水上來?”

  秋月秋星雖然嚇得臉色發白,但還是非常伶俐,立即跑著去小茶房,趕緊沖了兩碗熱茶過來。鳳鳴親自端了,遞給容恬。

  對著鳳鳴的笑臉,容恬再大的火氣也只好忍著,接了茶碗過去,低頭喝悶茶。

  一觸即發的火暴場面,總算稍被抑制。

  鳳鳴又去捧另一碗,走到臉色一樣難看的烈中流面前,露出央求的笑容,低聲道,“丞相,先喝一碗茶消消氣吧。”

  升起嫋嫋熱氣的清茶,遞到烈中流眼皮底下。

  烈中流盯著那茶片刻,嘆了一聲,伸手過去,接了那茶,卻沒有往嘴邊送,就勢在旁邊的桌子上一擱,沉聲道,“鳴王請跟我來,我們私下談談。”拉著鳳鳴轉身出去。

  “慢著。”容恬的聲音從後面響起。

  兩人背影都同時一凝。

  容恬放了茶碗,飛快走到鳳鳴身邊,大掌把鳳鳴一隻手握住,卻不作聲。

  鳳鳴嘆道,“我只是和丞相說兩句話。”

  容恬沉著臉,“有什麼話,一定要私下說?我是大王,沒有我管不著的事。”

  烈中流沉聲道,“國家大政,人人各司其職,各做好各的事,才能天下太平。大王如果什麼事都要管,何必設丞相和文武百官?”

  眾人聽見兩人說話口氣,剛剛才稍放的心立即又懸了起來。

  眼看空氣中看不見的弦又越繃越緊。

  “就算不能管,聽聽總可以吧?”一直沒作聲的衛秋娘忽然站起伸個懶腰,姿態隨意閒適地走過來道,“這裡畢竟是我的副將府,大家請一起隨我到府中遊覽一圈。烈中流你儘管和鳴王說話,我來做擔保,西雷王在你們談話過程中絕不會插口或者打斷,其它人當然也不會。這樣不就和私下聊天一樣嗎?”

  身邊眾人趕緊配合地點頭,紛紛道,“對,對,我們絕不插話。”

  “一個字也不說。”

  “保證不咳嗽。”

  “連屁也不放。”

  秋月蹙眉回頭,“烈兒,你真是的……”

  既然是娘子開口,烈中流也沒膽子駁回,便目視容恬。

  鳳鳴暗中拼命扯容恬的衣袖。

  “那就按照烈夫人說的辦吧。”容恬不自然地道。

  眾人都松了一口氣,當即一起動身。烈中流站鳳鳴左邊,容恬一副母老虎看小虎崽的架勢護在鳳鳴右邊,三人並肩而行,其餘人三三兩兩跟在後面。

  出了前廳,轉入副將府的小花園,迎面假山過後,一汪碧池跳入眼簾,雖然失於精緻,但在豔陽印照下閃耀波光粼粼,也頗為喜人。

  兩三株無花的綠叢,婷婷立在小池旁,溫婉動人,不由人不心情舒暢。

  烈中流一邊緩步觀賞園中初春的自然美景,一邊問,“鳴王覺得,是得天下易,還是治天下易?”

  鳳鳴心中一緊。

  雖然大家都在身邊,容恬還暗中握著他的手,不斷傳遞來熟悉的體溫。

  但是根據烈夫人的提議,別人都不許開口,所以被烈中流抓來回答問題的,就只有他一個了。

  不啻於一次單獨考試。

  更可怕的是,烈中流心情正不爽,要是回答得不好,說不定會被他嫌棄,從此一腳踢開,另尋良主。

  這個後果可是可大可小的……

  鳳鳴越想,心裡越打小鼓,恭恭敬敬道,“得天下不容易,治天下更不容易。”

  這個回答不偏不倚,他擔心烈中流嫌他取巧,又加了一句,“但是我覺得,治天下比得天下更難。因為往往有得到天下的人,卻無法治理得好天下,例如秦朝那個……呃……我什麼也沒說。”

  烈中流停下腳步,轉頭看他一眼,溫和地笑道,“鳴王不必小心翼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們只是聊天,又不是考查你功課。”說完之後,再抬步悠然而行。

  鳳鳴一頭冷汗,暗忖道,誰說是聊天?明明就是考查,聳肩苦笑道,“我儘量放鬆。”

  應該說,烈中流對於鳳鳴的態度,一向是比對容恬的態度要好。

  他對鳳鳴稍稍點頭,似鼓勵又似讚賞,繼續和鳳鳴並肩在簡陋但風景自然喜人的小花園中,輕聲道,“天下王者,十個人中,至少有九個希望自己能統一天下。而九個之中,能夠明白治理天下比取天下要難的,恐怕不超過四個。天下不是一塊肥肉,搶到手後吞下肚子就萬事大吉了,天下有這麼多的土地百姓,搶到天下之後如果無法治理,亂局立即會重起,生靈也會再度塗炭。”

  烈中流聲音悅耳,侃侃而言,音調起伏婉轉,富於節奏性,自有一種蠱惑人心的溫然。

  鳳鳴垂首恭聽,不由道,“丞相說的是。”

  “從很多人來看,這十分之四的君主,知道得天下後還需治理天下,已經是識大局的明君,但以我看來,要當天下之主,只有這麼一點見識,是遠遠不夠的。”烈中流話鋒一轉,目光停駐在一株剛剛抽出嫩芽的小苗處,停下說話。

  “那個……”鳳鳴轉頭瞅容恬一眼,回過來看烈中流,虛心請教道,“依丞相的意思,怎樣才算有遠見的君主呢?”

  烈中流沉默許久。

  半晌,他才嘆道,“要鳴王周遊列國,此舉確實危險,連我也不敢擔保鳴王絕對不會遭遇任何事故。但如果鳴王不這樣做,我為鳴王量身訂制的大計就無法施展,鳴王的作用無法發揮,到頭來,所謂我能讓天下一統的過程大大縮短的話,都將成為空談而已。”

  這個人思維如天馬行空,剛剛說到天下之主需要具備的見識,一下子就無頭無腦地跳到了鳳鳴周遊列國的事上,聽得所有人如墜雲裡霧裡。

  幸虧眾人已經對他有所瞭解,知道他謀定而後動,看似隨意的行為,其實大有玄機,都靜待他繼續說下去。

  鳳鳴非常乖巧地給他一個話頭,“周遊列國這個任務,和丞相剛剛說的遠見有什麼關係呢?丞相可以先把治天下和取天下的那個事說明白嗎?”

  不要怪他頭腦簡單。

  實在是烈中流頭腦太複雜了,說話一個圈子繞一個圈子,可憐他鳴王的筋全是直的,彎都彎不過來,何況還要繞上十個八個圈子。

  “治天下,比取天下難,這個相信大王和鳴王都明白。”烈中流淡淡道,“但是治天下,需在取天下之前就做好準備,這一點,大王和鳴王想過嗎?”

  眾人心中一動。

  容恬更是露出認真聆聽的神態。

  “人人都知道,戰亂一起,必將生靈塗炭。其實塗炭的何止生靈,萬物都會遭遇橫禍。十一國百年來的精髓,極有可能被毀之一旦。各種典籍、兵法、藥方、禮樂、民間秘技,這些經年流傳下來的文化,大部分都會在戰火中消失,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令人痛心不已。”

  烈中流此刻已經不復剛剛在前廳處的強硬倔強,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和暖宜人,像講故事似的緩緩道,“例如北旗,有一個叫孫夢的人,善於種穀,一生都在鑽研土壤和穀種如何相互配合,不同的年份,不同的天氣,何種土壤應該播何種,都自有一套道理。據說他所種植的地,穀子收成總比別人多上六七成。”

  “哦……”

  孫夢這個名字,烈兒隨容恬潛入北旗時是聽人說過的,剛想答腔說“我也知道這個人”,忽然想起不能開口,立即用嘴掩住嘴巴,把話吞了回去。

  “這樣的人,在爭奪天下的大戰中,和普通百姓沒有絲毫不同,遇上士兵,一刀殺了就殺了。但在太平天下,卻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鳴王可以想像一下,如果將此人保留下來,或者至少將他所琢磨出來的耕種之法保留下來,寫成書籍,日後教導其它人,天下統一後,家家糧食都多上六七成,那是多麼了不得的一件大事。”烈中流說完這番話,正巧已經繞著小池曲折走了一圈,回到剛才的假山處,便停下腳步,回顧身邊的鳳鳴。

  “我明白了……”鳳鳴恍然大悟道,“丞相要我周遊列國,是想我收集各國人才,為日後治理國家留下各項技藝的傳人?”

  心下大為感動。

  烈中流不愧是烈中流,其高瞻遠矚,天下少有,難得的是他不但重視兵力和天下的歸屬,而且也非常重視天下的文化。

  統一國家而加以治理,並不僅僅是餵飽人民就行了。

  偉大的王朝,必定有其偉大的文化。

  經典、詩詞、禮儀、樂曲,還有各種各樣的民間技藝,這些凝結了多少代人心血和靈感才得以誕生的瑰麗文化,怎麼可以讓戰火粗暴的毀滅?

  “並不僅僅如此。我請鳴王周遊列國,有三個任務,希望鳴王可以做到。”烈中流轉過身來,面對面看著鳳鳴,對他豎起三根手指,一一數道,“第一,請鳴王在所經之處,儘量收集各地典籍,各種記載民間技藝的書本,或唱詞,或書畫。有的舊本原本就不多,一經大戰,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了。若有身懷異技的能人,鳴王不妨以重金聘用,央他們寫下傳藝秘本,以備將來之需。”

  “嗯,我明白了。”鳳鳴大大點頭。

  身為一個現代人,鳳鳴對烈中流這個建議不但贊成,而且大為佩服。

  想當年二次世界大戰,美國不就是首先到處去別的國家把科學家藝術家什麼的接了一大批走嗎?

  科學就是力量,藝術就是能源。

  到後來,美國的科學和藝術都得到大幅度的進展,更成為世界強國,這個英明到極點的遠見策略,實在是其中一個重要因素。

  “第二,”烈中流放下一個指頭,繼續道,“請鳴王藉此機會,為大王推廣均恩令。至於怎麼推廣,那就要鳴王自己看著辦了。”

  “哦。”鳳鳴點頭應了,又撓頭起來,“要自己看著辦……”

  嘿,別說他對國家大事完全不懂。

  這第二點,他是非常明白的。

  所謂推廣均恩令,目的就是進一步分化他國權貴和下層百姓。誰願意天生就當人下人,一旦均恩令的精神被大部分人認同,不甘被壓迫的人很可能會因為這道法令的公平性而願意追隨容恬。

  當各國內部都湧動著這樣一股暗流時,只要容恬大旗一揮,說不定歷史上“揭竿而起,天下回應”的事就重演了。

  “第三……”

  鳳鳴感覺被握住的手微緊,抬起頭來,正好和容恬深邃幽黑的眸子對上。

  大名鼎鼎的西雷王臉上少有地出現微微不安,似乎要開口說話,卻又迫於剛才答應了衛秋娘,神色間有些焦慮。

  鳳鳴知道他的心思,低聲道,“你先聽丞相說完。”

  “……最重要的是,我需要鳴王藉這個機會,向天下表示,鳴王是大王身邊一個可以獨立行事,有資格有魄力擔當重任,處理大事的人,而不僅僅是西雷王身邊的附庸。”

  烈中流此話一出,鳳鳴頓時動彈不得。

  這番話,正巧說中他心裡常常煩悶而無法解決的苦惱。

  就好像心裡早就藏著一個膿包,忽然被烈中流一指戳中,湧上一種又痛又奇異的快感。

  容恬抓住他的手,也微抖一下,顯然,連容恬也心中震動。

  “鳴王雖然身懷奇才,又曾經提出過梯田水車等種種利國利民的建議,甚至在博間、東凡等國都大施神威,但恕我烈中流直言,鳴王在天下人的眼中,仍然不過是附屬于西雷王的一件東西而已。因為梯田水車的修建,建議是鳴王所提,著手號令舉國興辦的,仍是西雷王;而博間、東凡等事,鳴王幾乎都是被挾持而去,迫不得已之舉,並且常常需要西雷王舉傾國之兵營救。”烈中流目光射向鳳鳴,如棉裡藏針,溫和而犀利,緩緩問道,“請問鳴王,以上種種經歷中,有哪一個經歷,可以向天下人表明鳴王你是一個勇毅、果斷、英明的人?”

  這個問題真是一針見血。

  鳳鳴被烈中流直視,回想起自己被各國抓來捕去,活像逮耗子一樣誰想抓就抓,尷尬得不得了。

  不過他為人坦白,也不會惱羞成怒,紅著臉老老實實道,“沒有。”

  “鳴王想成為一個獨當一面,能夠為大王解憂排難的人嗎?”烈中流語氣越發溫柔。

  “想。”鳳鳴用力點頭。

  “想長成大樹,就要歷經風雨。鳴王有這樣的準備嗎?”

  “有。”鳳鳴更加用力地點頭。

  容恬再也忍不住,驀地發出一聲長嘆。

  鳳鳴與他心意相通,反握了他的大掌,轉頭看著他,咬了咬牙,滿懷期待地央求道,“我真的是應該走一趟的,你不要反對好嗎?”

  容恬不做聲,濃眉鎖成一團。

  “我好歹……也是西雷鳴王……”

  人人神色緊張,秋藍三個侍女站在後面,手絹在掌心被揉成一團酸菜,既怕容恬點頭答應,又怕容恬搖頭反對。

  答應的話,鳴王難免要冒險。

  反對的話,鳴王難道真的一輩子都被大王抱著護著,關在宮裡當寵妾一樣養著?

  這個丞相,提的主意真讓人兩難。

  “容恬……”

  容恬深深看著他,良久才道,“前面兩個理由也就算了。聽了第三個理由,我就知道你會心動。就算我硬是反對,讓你不能成行,你心裡也會不快活。唉,誰能受得了天天看見你漂亮的小臉愁眉苦臉?”到了這個時候,哪裡還管得了什麼“不插話”的協議。

  鳳鳴瞳孔頓時發亮,“那麼說你是答應讓我去了?”

  容恬苦笑道,“我攔得了嗎?”

  鳳鳴驚喜地叫了一聲,燦爛笑容綻了一臉,孩子般雀躍地將容恬抱了滿懷。

  容恬伸手反抱了興高采烈的鳳鳴,看向烈中流,眼光無奈又苦澀,搖頭嘆道,“丞相啊丞相,本王算是服了你。”

  烈中流臉上毫無驕傲神色,只是淡淡問,“大王不打算反悔了?”

  “本王能反悔嗎?”容恬嘆氣之後,隨即正容道,“但是丞相記住了,是你將鳳鳴派出去的,日後,你也要讓他平平安安回到本王的身邊。出了一絲差錯,本王絕不饒你。”

  “明白了。”烈中流躬身,不卑不亢道,“我盡力而為。”

  容恬一愕。

  沒想到他如此嚴肅地警告,卻換來烈中流一句“盡力而為”。

  不過轉念一想,以天下的亂局,要烈中流保證鳳鳴絕對安全,根本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烈中流就算說“鳴王絕對不會出事”,也不過是個空頭保證,還不如“盡力而為”實在。

  他處事本來就有極大氣度,既然接受了鳳鳴要冒險的事實,也不再執意糾纏,盯著烈中流,意味深長道,“那本王,就盼丞相真的盡力而為了。”

  豔陽當空,直射碧綠池水,波光蕩漾。

  蝶飛苗圃,燕唱深簷。

  由烈中流第一次正式主持的軍事會議,終於敲下了最後一記重音。

05
  軍事會議結束,大家各自離去,自己去準備自己的事。

  容恬鳳鳴帶著容虎烈兒子岩等人回主將府,烈中流身為計畫的總策劃者,事情更多,會議結束就立即消失了。

  只有千林負責留守,不需要做臨行的準備,反而一時無事,正打算出去巡查一下城防,跨出院門時猛一轉頭,原來衛秋娘剛巧和他同路,趕緊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道,“師傅。”

  衛秋娘美是美,可惜很不喜歡笑,對千林點了點頭,淡淡問,“去巡視城防嗎?”

  “是。”

  “正好,我也想到處走走,我們一道吧。”

  兩人便一道走。

  千林因為她是“師傅”,不能不執弟子之禮,謹慎地落後衛秋娘半步。

  衛秋娘既是師傅,又是女子,她不開口,千林也不好說話,兩人一前一後,就這樣悶悶走了半條街,氣氛越來越尷尬。

  千林閑得發慌,只好把注意力放在研究衛秋娘的背影上。

  從後面打量,衛秋娘身形纖柔,雙肩斜落,正正式式的美人肩,如果不穿甲胄,實在叫人難以猜想這是一個城池的副將。

  但舉手投足間,雖然溫柔輕婉,又暗藏一種凜然蕭颯之氣,讓人不敢褻瀆。

  這種氣度,不知道是否遺傳自聲名赫赫的衛大將軍。

  “你怎麼想?”衛秋娘的聲音忽然傳來。

  “啊?”正在胡思亂想千林嚇了一跳,“我……我沒想……”

  “關於丞相要鳴王遊歷各國的事,你怎麼想?”

  聽清楚問題,千林怦怦亂跳的心總算稍微平靜。

  原來問的是這個。

  千林思忖了一會,答道,“丞相要鳴王到不同的國家去,所做的三件事情,確實很有意義。但是我覺得……”他猶豫地停了下來。

  衛秋娘不耐煩道,“有話就說,我最討厭吞吞吐吐的人。”

  “是。”千林大膽道,“這件事畢竟需要鳴王冒險,丞相想的有些不周到了。這三件事情裡面,最讓鳴王心動的當然是第三件。但從實際利益的角度來說,第三件反而沒有第一、第二件重要。而收集典籍人才,推廣均恩令,完全可以讓其它人去做,不需要讓鳴王冒這麼大的風險。

  要知道,別人出了事還沒什麼,萬一鳴王有個三長兩短,大王一定會發瘋的。”

  衛秋娘腳步不變,還是慢慢沿著巷子往前走,道,“你覺得第三件事並不重要?”

  千林本來想說“是”,但是又覺得不妥。

  衛秋娘的語氣,明顯認為他的看法不對。

  衛秋娘道,“你家丞相要鳴王冒險,是因為他的目的,正是要讓鳴王好好的去冒個大險。”

  千林一愣。

  不是為了三件事才迫不得已讓鳴王冒險嗎?怎麼冒險卻成了目的了?

  冒險就冒險,還要好好的冒險,而且是個大險?

  衛秋娘不用回頭,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滿臉疑惑,用依舊冰冷的語氣道,“西雷鳴王,是西雷王的致命之處。要對付西雷王,首先對付西雷鳴王。這是各國早就形成的想法。就因為這樣,鳴王才會不斷遭到追捕陷害。你們丞相這樣做,就是要讓你家大王這個致命之處,不再是致命之處。”

  “不再是致命之處?”千林喃喃,猛然眼睛一亮,像是抓到了腦海裡什麼東西,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就像傷口,一直捂著,容易流膿惡化。讓它露出來在太陽底下曬曬,更甚者,忍著疼施以辛辣的猛藥,使它結痂,變成粗粗的繭子,日後反而會比尋常的肌膚更耐損傷。”衛秋娘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兩軍對陣,自己最脆弱的破綻,一定是敵人最希望尋找,然後進行攻擊的地方。不要想著怎麼隱藏這個弱點,應該想想怎麼在敵人攻擊之前,用這個弱點迷惑敵人,使用種種計策讓弱點轉為優勢,進而使敵人大吃一驚,猝不及防。”

  千林被烈中流選中當衛秋娘的徒弟,當然極有天分,仔細聽著,腦子立即開始急遽運轉,雙眼發光地咀嚼著每個字,“不要想著怎麼隱藏,而是用它迷惑敵人……”

  “沙場對陣,強弱無定,若弱轉強,可搏殺悍敵於一刹。”衛秋娘徐徐念罷,目視千林,籲出一口氣道,“你記住了,這就是衛氏兵法的第一條。”

  容恬一行人回到主將府,烈兒因為身負解決永殷王族的重任,匆匆回自己小院準備明日的出行。

  子岩本來就被命令跟隨容恬,自然不離容恬左右。

  容虎被烈中流指定整理鳳鳴的蕭家財產,也需要和鳳鳴溝通,便也跟著他們到了容恬暫居的小院。

  秋藍等侍女不敢擅離,一併跟了過來。

  七個人跨進廳裡,鳳鳴打個手勢,眾人各自找位置坐下,都偷偷去看坐在中間的容恬。

  “你不要生氣了。”鳳鳴伸手過去,覆在容恬掌上。

  容恬答應是答應了,但是想起鳳鳴要去冒險,心裡難受得像貓抓似的,對鳳鳴強笑道,“我並不是生氣。你真的很想去這一趟,我心裡也明白。”

  鳳鳴的手覆在他掌上,又暖又軟。

  容恬把他的手握緊了,又張開大掌,定睛去看。

  白皙的手指又長又美,五根白玉般,一點瑕疵都沒有。

  眼前這小人兒越長越俊美誘人,連被雨淋一下都覺得心疼,怎麼捨得讓他在變幻莫測的危局中冒險?

  真是恨不得立即沖過去找到烈中流反悔,偏偏又不能這樣做……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容恬心裡難受。

  但這樣卿卿我我,明天大王怎麼出發啊?

  “大王,”容虎大著膽子開口道,“鳴王既然要出發,我們是不是先做一些準備?”

  子岩也猶豫地勸道,“大王也要出發往昭北……”

  “本王隨時可以出發,不必另行準備什麼。”容恬被他們提醒,轉頭沉聲道,“倒是鳳鳴,既然要走,凡事都要準備妥當。秋藍、秋月、秋星,你們隨侍在旁,鳳鳴一切貼身衣物,吃穿伺候,務必盡心盡力。”

  秋藍連忙站起來,代她們三人應道,“奴婢遵命。鳴王一切事情,我們都親手操辦,絕不讓別人近鳴王的身。”

  “至於護衛方面……”

  “丞相要我整理鳴王各地的財產,也是需要經過各國的。”容虎道,“既然如此,我就陪在鳴王身邊,一邊護衛鳴王,一邊整理各項產業。”

  容恬點頭,又囑咐道,“立即發急信,將羅登負責的蕭家大船隊召回附近的阿曼江碼頭,蕭家另有一組高手,原本是專門為周遊各地的富商保鏢的,命他們立即放棄所有生意,全部趕來護衛鳳鳴。”輕哼一聲,“丞相不是說了要大張旗鼓,前呼後擁嗎?沿路吩咐下去,有大河處,就坐蕭家最華麗的大船,前後要有數十條大船護衛;到了沒有大河處,棄船登岸,必須有大隊馬車接應。不要心疼錢,只管擺出排場,處處都要顯出王侯氣度。”

  鳳鳴本來就不心疼錢,見容恬漸漸拋開愁容,為他用心謀劃怎樣出遊,而且聽起來又大船又車隊,非常有趣,不禁眼睛興奮得一眨一眨。

  容恬瞧他的模樣,又擔心又好氣,對他解釋道,“排場越大,就越能引起各國注意。你的身份,潛入他國若被發現,反而容易遭人暗算,不如光明正大的去,打出你蕭家少主的招牌。希望能讓各國權貴衡量一下蕭聖師的份量,至少不在自己的地盤上把你怎樣。依我看,大規模的調動軍隊來對付你,那應該不會。”

  鳳鳴認真聽他說了,乖乖點頭。

  容恬的想法和烈中流是一致的。

  鳳鳴大搖大擺的出現,除非相當敵對的國家如離國,否則一般的國家,絕對不敢對鳳鳴不利。

  誰敢背負殺害鳳鳴的罪名啊?

  如果鳳鳴在自己地盤上死了,立即要應付一個失去愛人暴跳如雷的容恬、一個劍術超凡入聖的蕭縱、再加上一個毒死人不償命的搖曳夫人,那不是把自己脖子往刀刀上送嗎?

  容恬看他似懂非懂地點頭,樣子實在笨得可愛,笑著撫了他臉蛋一把,叮嚀道,“你別以為那些權貴有所忌憚,就可以萬事放心了。明槍不成,就有暗箭,你出了這個越重城,給我放乖點,隨時隨地身邊都要有一群高手侍衛護著,不要好奇心一起,就被人傻呼呼獨自騙了出去,當小兔子賣了都不知道。”

  鳳鳴坐在他隔壁的椅子上,非常配合地讓他撫摸自己的嫩臉,笑道,“我才沒有那麼笨呢,你別太小看我了。這一次出去,讓你好好知道本鳴王的本事。”

  他輕快的笑聲一起,沉悶的空氣頓時舒緩不少。

  眾人本來都正襟危坐,現在稍微輕鬆了一點。

  子岩道,“大王不要擔心,丞相不是魯莽的人,他既然敢讓鳴王這樣出遊各國,必定前思後想過很久,覺得有把握才這樣做的。”

  烈兒也道,“有大王和蕭聖師這兩塊大招牌在,又有我大哥親自護著,蕭家高手團團包圍,鳴王不會有事的,大王請放心吧。等我處理了永殷的事情後,也會立即趕上鳴王的車駕,過一過周遊列國,招搖過市的癮。”

  鳳鳴立即大樂,“烈兒你要快點過來,有你在事情一定更加有趣。”

  正說著,忽然一陣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傳來。

  聲音到了近處,更為響亮,不知誰的腳步這麼重,仿佛要把地磚踩裂一般。

  眾人不約而同轉頭看門外,都“咦”了一聲。

  腳步明明只是一個人,同時出現在門外的身影卻有兩個。

  一般的又高又大,如鐵塔佇立,一左一右,宛如憑空站出了兩尊門神,竟然是烈中石和烈鬥那對有趣的主僕。

  烈中石右肩上,還趴著蜷起尾巴正在打盹的小秋。

  他胸實肩寬,比尋常人至少大了兩圈,小秋趴在上面,位置剛好,一點也不用擔心會掉下去。

  秋藍記掛著烈中石暈倒了,見了他,首先笑問道,“大個子,你醒過來了?”

  “為什麼他是大個子?我的個子不是比他更大嗎?”烈鬥不平道。

  烈中石橫他一眼,“既然小姑娘說我是大個子,當然是我個子比較大。”

  “胡說,明明我比你大。”

  “你哪裡比我大了?”

  “我哪裡都比你大!”

  眼看兩人又要瞪眼吵架,眾人大喊不妙,剛才已經領教過一次了,這兩位吵起來可是沒完沒了,夾纏不清的,聲音又大得令人頭疼。

  總不能又讓小秋咬烈兒一手的血,把烈中石嚇暈吧?

  烈兒鬼主意最多,大咳一聲,不慌不忙道,“兩位不要吵,你們個子誰大我不管,不過說起男子漢氣概嘛,我覺得烈中石比較像男子漢。”

  烈鬥一愕,當即揮著寬大的大紅袖子叫起來,“你你你……你說他此我更像男子漢?”

  “當然,”烈兒一臉認真道,“女人呱噪,男人沉默,向來如此。以你們到這裡說話的字數來算嘛,你已經說了四十七個字,而烈中石只說了二十七個字,你比他整整多出二十個字。可見你比他呱噪,他比你更像男人。”

  烈鬥當即傻眼。

  他和烈中石從小吵到大,每次務必力爭勝利,至於女人比男人呱噪這個問題,他倒是從來沒有研究過。

  烈中石聽了烈兒誇獎,臉上笑開了花,沖著烈鬥道,“有道理!有道理!女人呱噪,男人沉默,我比較像男子漢,這次有說話字數可以算,你不認輸也不行了吧?”直把烈兒引為平生第一知己。

  “不對。”烈兒扳起臉道,“本來你是比較男子漢,不過你剛剛開口說了一句,足足有四十個字,四十加二十七,就是六十七個字,比烈鬥的四十七個字多了二十個字。

  所以現在烈鬥比你更有男子漢氣概了。”

  烈鬥大喜,正要得意洋洋自誇一下,嘴唇一動,忽然想起那個“字數決定男子漢氣概”的規則,頓時閉緊嘴巴,嘿嘿傻笑。

  “你們如果再呱噪,那就真的變成女人了。記住哦。”烈兒慢條斯理警告後,轉過頭,對鳳鳴促狹地吐吐舌頭。

  他這樣一說,烈中石和烈鬥果然不敢再說話。

  眾人暗中偷笑,這兩個人真是傻得可愛。

  鳳鳴笑了一會,卻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問道,“對了,你們來這裡幹什麼?丞相找我們嗎?”

  烈中石點點頭,剛要說話,又怕被說成呱噪的女人,指指嘴巴,又拼命搖頭擺腦。

  秋月掩嘴笑道,“真糟糕,不該動嘴的時候偏動嘴,該說話的時候,偏偏又不肯說了。烈兒都是你惹禍。”

  “怕什麼,不能說,可以寫啊。”秋星站起來,拿了筆墨過來,鋪在桌上,對烈中石道,“丞相有什麼話,你寫下來吧。”

  烈中石只要不是對上烈鬥,一向是很老實聽話的,見秋星要他寫,果然乖乖走了過去,拿起筆就寫。

  眾人都湊過去看他寫些什麼,看到一半,秋月笑起來,“天啊,這兩個人要跟著鳴王一起去周遊列國,這下可熱鬧了。”

  烈中石拼命點頭,意思是你猜對了。

  烈中流命令他們兩人過來,竟然是讓他們跟隨鳳鳴到各國去的。

  容恬知道這兩位大嗓門的莽漢雖然看似糊裡糊塗,亂七八糟,但他們懂得利用地道耍得自己手下精兵團團轉,又能無聲無息解決了兩個小隊,悄然佔領副將府,其實自有他們一套本事,見鳳鳴身邊又添了兩個高手,心裡也稍微輕鬆一點。

  烈兒知他心意,笑嘻嘻道,“丞相連自己惟一的親弟弟也派了來,一定會竭力保全鳴王。大王這下可以放心了吧?”

  烈中石聽見烈兒這樣說,停下寫到一半的筆,大大點頭,還用力大拍胸脯,一副有我在不用怕的樣子。

  烈鬥在旁邊發出不屑的哼聲。

  秋藍連忙道,“而且有烈鬥保護鳴王,更加萬無一失了。”

  烈鬥頓時咧嘴笑起來。

  鳳鳴非常喜歡這兩個大漢子,知道烈中流派他們跟自己一道去,高興得連連點頭,“這下可有趣了!”

  “那麼小秋也去嗎?”

  小秋異常警覺,見有人喚她,“啾”一聲,倏地在烈中石肩上人立起來,張著小腦袋到處望,目光最後停在秋月處,撲棱撲棱大尾巴。

  秋星驚喜道,“哎呀,秋月,它知道你在叫它呢。”

  秋月更加得意,柔聲道,“小秋小秋快過來,姐姐餵你果子吃。”

  小秋搖搖尾巴,偏著腦袋瞅她,卻沒有挪動身子。

  秋月還要叫,子岩道,“凡是這種有靈性的小動物,都不會隨便吃生人的食物。否則遇上壞人投毒,那可糟糕了。”

  秋月大為掃興。

  秋星嬌憨地勸道,“不怕的,我們一路上走,等變成熟人,那就什麼都好辦了。”

  秋月這才高興起來。

  鳳鳴一行人馬,添加了兩人一貂,看來又要熱鬧上十分。

  眾人談笑了一輪,原本為鳳鳴要去冒險而沉悶不安的氣氛大為減弱。

  秋藍抬頭一看天色,驚道,“糟了!說著說著,竟忘了該吃午飯。”

  大家抬頭,果然已經過了午飯時間。

  忽然一陣奇怪的“啪啪”聲傳來。

  原來烈中石用手拍打著肚子,又拼命用手指嘴巴。他本來大呱噪,經烈兒這麼一作弄,又變得一個字都不肯說。

  秋藍明白道,“你也餓了吧?”

  烈中石趕緊點頭。

  烈鬥也在旁邊點頭,他也餓了。

  “你們和我一起去準備午飯,好不好?”秋藍像哄小朋友一樣耐心道,“準備飯菜的時候,你們可以比別人早點品嘗哦。”

  兩人都非常高興,當即齊心一致地大大點頭。

  容恬笑著低頭問鳳鳴,“你竟然不覺得餓嗎?”

  鳳鳴撓撓頭,又笑著搖了搖頭。暗忖道,眼前我們貼得這樣近,談笑私語,怎樣親密都不為過。離別那刻,卻不加會怎麼難過心疼。

  一邊想著,一邊抓住容恬的袖子,緊緊拽了。

  秋藍領著秋月秋星去準備已經遲了的午飯,烈中石肩上負著小秋,和烈鬥也跟了去。

  容虎藉機告辭,對容恬拱手道,“屬下要趕緊去發急信,派人連夜送出,和蕭家的船隊還有高手團聯繫,這樣鳴王出發時各處才能接應周到。”

  子岩也道,“屬下自己沒有什麼要準備的。容虎那邊事情多,我一道去幫幫他。”

  兩人一起離了小院。

  容恬便轉頭去看烈兒。

  烈兒頓時從椅子上跳起來,吐吐舌頭道,“屬下自己也有事,辦完了再來向大王報告。”沖鳳鳴露齒一笑,“鳴王不要擔心,儘管親熱,接下來的時間保證沒人打攪。”

  鳳鳴臉蛋騰地紅了,不等他說話,烈兒早一溜煙跑了。

  眾人各自避得無影無蹤,屋子留給了容恬鳳鳴獨處。

  兩人本來就盼著私下說兩句,見大家知情識趣,都暗喜眾人體貼。

  等屋中眾人離開,只剩了彼此,瞬間仿佛萬籟俱靜,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雖然都是極熟悉的眼耳口鼻,印在眼底,卻一時凝住似的。

  此時無聲勝有聲。

  誰也不願開口,打破這一刻奇妙的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容恬拍拍大腿,強笑道,“不要直勾勾盯著本王看啦,想親熱就過來吧。瞧,給你的專屬座位空著呢。”

  鳳鳴早想過去,只是不好意思,聽容恬這麼一說,佯裝威脅道,“我長高了不少,重了很多呢。你要是腿骨被我坐斷了,可不要怪我。”

  一邊說,一邊歡歡喜喜地挨了過去。

  容恬就勢把他摟了,用唇蹭他彈指可破的俊臉。鳳鳴確實長了個子,小腿現在比一年前更長更結實,幸虧容恬本來就夠高,胸膛肩膀又寬,抱著他仍不勉強。

  兩人一個抱一個摟,肌膚相觸,彼此體溫都傳遞過來。

  靜默片刻,心底甜絲絲的,又滿是不舍。

  容恬嘆道,“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統天下,我們會不會過得更快活點?”

  鳳鳴蹙眉想了一會,反道,“如果你不是西雷王,也不想一統天下,就不會有這樣的豪氣和霸氣,也不會有今日的容恬。那樣的話,我會不會沒那麼喜歡你?”

  容恬一怔,英氣勃勃的眸中掠過深深感動,用指頭摩挲意中人淡色的唇,沉聲道,“鳳鳴,我不想你為了我冒險。”

  鳳鳴嘆氣,拒絕情深款款的西雷王,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半晌道,“我冒險,不僅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

  “我捨不得。”

  鳳鳴聽出容恬聲音中的痛苦,這一刻,他一點也不像那個叱吒風雲的西雷王,那個一心吞併天下,被永載入史冊的跋扈男人。

  他只是容恬。

  屬於鳳鳴一人的容恬。

  “容恬……”鳳鳴沉默良久,在容恬懷裡換了一個愜意的姿勢,逸出一絲淡淡笑容,低聲道,“有舍才有得。你要是不肯舍,就不會有得。”

  “有舍,才有得……”容恬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說得多容易。”

  他用強健的臂膀,緩緩地,緊緊地,將情人圍進胸膛。

  非常靜。

  秋藍等人將熱飯菜留在門前,悄悄退下。

  這一夜,一切都很安靜。

  仿佛離別前,蒼天也為他們留下一片寂靜,不忍打擾。

  時間走得既快又慢,宛如舟行水上,悠悠而過,不知不覺中看天色,才驀然驚訝地發現時光已度。

  吃過晚飯,容恬親自為鳳鳴沐浴,拉著鳳鳴到了兩人的大床上,用身體最親密的語言再三道別。

  竭情盡歡,抵死纏綿,直到鳳鳴癱軟在床上,媚眼如絲地求饒,容恬才放過他。

  親自看護著鳳鳴沉沉睡去,容恬起床穿衣,披上一件薄披風,推開房門。

  一輪皎月高掛當空,除此之外,別無星辰。

  擺手揮退要跟上來的侍衛,容恬緩緩踱步,自行出了小院,沿著彎彎曲曲的小廊,到了盡頭,又一個小院門出現在眼前。

  跨進院門,過了天井,西雷王異常沉穩地拾階而上。

  “咿呀”一聲,仿佛料到有貴客光臨,臺階上的小門隨著他的到來而輕輕開啟。

  容恬抬頭看去,長袍布靴的烈中流含笑而立,月光下,頎長的身影越發灑脫。

  “丞相。”

  “大王。”

  “丞相還沒睡?”

  “長夜難寐啊。”烈中流笑著,微嘆道,“大王睡不著,烈中流又怎麼睡得著?”

  對上烈中流的視線,容恬深深體察其中的睿智和深廣,薄唇微揚,負手在後,轉身烈中流聞弦琴而知雅意,默默緊跟其後步下階梯。

  兩人在皎潔的月光裡緩步。

  “大王心裡,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和烈中流說?”

  容恬閒適地邁著腳步,“確實有一個問題,想請教丞相。”

  “哦?”烈中流步伐保持不變,目光輕輕看著前方被影影綽綽的林木,輕聲道,“大王請問,烈中流一定坦誠回答。”

  “丞相決定讓烈夫人留守越重城時,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

  烈中流驀然止步,緩緩回頭,深深看了容恬一眼。

  容恬俊偉的面容波瀾不興,讓人看不出一絲玄妙。

  “呵……”烈中流啞然失笑,搖頭道,“大王不愧是大王,這一招出人意料,正中我烈中流的死穴。”他連連搖頭,長嘆一聲,清逸俊朗的臉上泛起一絲苦澀,“唉,那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大王心裡不是最清楚嗎?”

  他把目光投向遠方,繼續和容恬並肩漫步,徐徐道,“我從小博聞強記,自以為學貫古今,可是到最後,才發現最難學會的,是情愛這門人人必修的功課。古往今來,讓人歌頌的愛情故事比比皆是,可惜多數是庸人之愛,王者之愛……卻屈指可數。”

  容恬生出好奇,“哦?丞相所言極為新鮮,請教何謂庸人之愛,何謂王者之愛。”

  烈中流淡然自若,負手緩行,“庸人之愛,只想著怎麼疼惜保護對方,實際上,這只是成全了自己。王者之愛,卻是不管付出多大代價,卻要成全對方。”

  “成全對方?”容恬若有所思,徐徐步行在瑩白月色下,沉吟片刻後,深邃的瞳孔驟縮,肅然起敬道,“丞相不惜讓烈夫人冒險留守越重城,就是為了成全烈夫人?”

  “對。讓她完成自己的志向,守衛自己深愛的土地,為她選擇合適的弟子,使她完成讓衛氏兵法流傳下去的重任。”提起自家夫人,烈中流眼中流露出濃濃柔情,“秋娘自幼受衛家家訓,個性剛烈勇毅,對其祖光輝事蹟非常嚮往。她身為弱質女子,能在她父親死後得到越重城副將一職,付出的努力,比我們尋常男子要多上十倍。不瞞大王,如果我硬要迫她隨我去東凡,只要我略施手段,最後一定可以達到目的。但這樣一來,她就再也不是那個英姿颯爽,傲氣凜然的衛秋娘了。烈中流怎麼能這麼自私,只為了自己一時的安心,就埋沒了自己心愛的人?”

  容恬一時無語。

  半晌,方嘆道,“丞相對夫人用情之深,讓人感觸不盡。”

  烈中流微笑著看向他,回道,“大王對鳴王之情,難道不深嗎?否則,大王也不會點頭答應鳴王出行了。最重要的人即將離開自己的視線,仿佛隨時會陷於危機,那種噬心擔憂的滋味,我們倆算是同病相憐。”

  容恬苦笑,“我真的好想把鳳鳴關在一個小屋子裡,等天下一統了,再放他出來。我陪他到處玩,他要什麼,便給他什麼,他要怎樣,便可以怎樣。如此該有多好。”

  “再好的結局,也不如過程動人。”烈中流道,“一把華麗的寶刀,是用於沙場,飲敵熱血好呢?還是懸掛在宮室內好?”

  “如果寶刀用於沙場,遇上更強的兵刀,折斷了,豈不令人心痛?”

  “懸掛在宮室內,外鞘耀眼,內裡卻會腐鏽。如此悲哀,還不如折斷。”烈中流誠懇道,“鳴王還只是一棵幼苗,他需要稍離大王的蔭護,接觸陽光和水分,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容恬眸子深處流露出激烈的掙扎,好一會,瞳孔終於恢復平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的毅然和隱忍,深呼一口氣,點頭道,“鳳鳴,他會長成參天大樹的。”

  唇角緩緩逸出一絲淺笑,似乎沉浸在將來與鳳鳴雙雙叱吒天下的期待中。

  烈中流深深看著他,揚唇微笑,油然道,“大王以王者之愛,成全鳴王。請受烈中流代鳴王一拜。”雙手一併,低頭長揖至地。

  “成全我們的,乃是丞相。”容恬正容道,“丞相,請受容恬一拜。”

  兩人相互對揖到地,良久不起。

  無瑕月光,灑在兩個寬闊的肩膀上。

  一禮施畢,直起身來,面對面看入對方眼睛深處,大生知己之感,不由同時仰天長笑。

  白天生出的不快和芥蒂,全部都煙消雲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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