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於九天6 冬雷驚夢 by 風弄


簡介:
太后病危、鳳鳴遭劫,容恬倚為朝廷肱骨之臣的瞳家卻叛變了!?
內外夾擊之下,容恬陷入前所未有的絕境之中。
遭鹿丹挾持回國的鳳鳴,先是遭遇東凡祭司院的仇視,後受到鹿丹軟硬兼施的計謀威脅,過慣好日子的他,有辦法再創奇跡,為自己找到生路嗎?
當西雷傳來瞳兒繼位、容恬已死的絕望訊息時,鳳鳴胡謅予鹿丹的師父“孫子”,卻翩然出現在東凡國之中……




第十一章

  日夜兼程,馬不停蹄趕回王宮,容恬等身上早已滿佈土塵,個個臉上都蒙了一層黃泥,累得不成人形。
  瞳劍憫聞訊趕來,愕然道:「大王怎麼趕得這般急?瞳兒牽掛大王,說要把太后病情好轉的消息早日告訴大王,親自往大軍方向去了,難道大王在路上沒有碰上?」
  「碰上了,我命他到大營去。」容恬腳不停步,邊走邊匆匆地問:「太后病好點了?」
  瞳劍憫只好快步跟在身後:「好多了,昨天已經不用再進湯藥,可以出花園走動。大王這是趕著去哪?」
  「太子殿。」
  進了太子殿,景色依舊。鳳鳴特意命人製作的,可兩人共生的大鞦韆上沾了兩片落葉;他喜歡半躺著吃秋藍新做的點心的石床光滑可鑒。
  秋藍等大侍女沒有跟來,太子殿中都是負責打掃的下等侍女,見大王忽然出現,驚惶失措匆匆行禮,都乖乖離開溜得無聲無息。
  輕輕垂手,正殿廳門「吱」一聲徐徐打開,看著熟悉的景物擺設,彷彿處處都有鳳鳴的影子,容恬忍住心中激動,悄聲道:「鳳鳴,我接你來了。」
  四周寂靜,哪有半點響應?
  他耐心喚了兩聲,身後傳來一把怯怯的女聲:「大王,招魂魂魄的事,恐要法師在旁邊指點。」
  原來是采青。她隨著容恬回都城,雖然坐在馬車上,也吃盡了顛簸之苦,臉蛋瘦了一圈,憔悴許多。
  鳳鳴出事時身邊但是親信,其中只有采青是新人。單為這點,容恬已經對她起疑,因此不願她留在鳳鳴身邊,特意命她隨身伺候。
  容恬深深看她一眼,才點頭道:「不錯。」揚聲喚來殿外侍衛,吩咐道:「請鹿丹國師過來,他要的各種藥物,本王已經吩咐給瞳劍憫,頃刻便可備好。」
  侍衛領命去了。
  采青垂手站在容恬身邊,渾身都不自在,蒼白著臉等了半天,不聽見容恬吩咐,自行到廚房取了熱水,泡了香茶端到廳前。
  「大王,請用茶。」
  容恬一路勞苦,正覺得口渴,剛要接過,方才派出去的侍衛忽然氣喘吁吁跑來,臉色怪異地跪倒稟道:「大王,鹿丹國師死了!」
  「什麼?」容恬勃然色變。
  「匡當」一聲,采青手中茶碗滑落,在光滑的石地板上摔個粉碎。
  容恬猛退兩步,好不容易站穩了,剛要詳細查問,瞳劍憫恰好推門而入,也是一頭冷汗,稟道:「劍憫聽說鹿丹國師的事,立即過去親自查看國師屍身。鹿丹雖然死了,但死的卻不是鹿丹。」
  容恬已經鎮定下來,輕輕瞅了渾身劇震,花容變色的采青一眼,坐了下來,沉聲道:「到底怎麼回事?詳細說清楚。」
  「大王,那人身形與鹿丹酷似,穿著鹿丹的服飾,戴著不知什麼古怪材料製作的面具。因為是服毒自殺,黑血從嘴裡流下來,沾到面具,讓面具有一處地方發了皺,劍憫才一眼看出來那不是鹿丹。」瞳劍憫雙手遞上一樣肉色的臉皮似的東西:「這是從那人臉上剝下來的面具,請大王過目。」
  容恬接過只瞧了一眼,雙手用勁將面具狠狠撕成碎片,犀利視線轉向腳下的侍衛:「馬車裡面的是不是鹿丹,你們難道沒有仔細看嗎?是上路前就換了人,還是中途被鹿丹逃走了?」
  這侍衛也是一路跟隨容恬風塵僕僕趕回來的眾心腹之一,出了鹿丹的事,剛好碰上自己倒霉傳令報訊,滿肚子委屈,又驚又怕,連忙低頭道:「大王曾有嚴令,鹿丹國師回到王宮後需要耗費心智做一件大事,極需靜養修煉,任何人不得打攪國師。一路上,連送飯送水都只能放到馬車邊上,請國師自行取用,下屬又哪敢摸國師的臉皮,看看是不是假的。」
  容恬一陣作聲不得。
  鹿丹開始做的戲入情入理,而且又是自動要求隨容恬回都城,甚至連容恬自己都沒有想過他會中途逃脫。有詭計的話,也該在回到都城後發動吧!這種想法讓容恬吃了一個大虧。
  容恬瞇起眼睛,仔細把事情前後想了一遍。
  鹿丹花了這麼多心思,就是為了逃跑?假如不僅僅為了逃跑,他還有什麼目的?
  「難道是為了鳳鳴?」容恬眼裡閃過一絲野獸被襲擊時發出的光芒,袖光迥現,又消逝收斂,按捺著自己不要輕易動怒,以免不能冷靜處事。
  殿中人人都感覺到異常的壓力,空氣彷彿被壓成硬塊,無法進入肺部。沒有人敢作聲。
  「就算鹿丹在,也不能怎麼樣。」容恬強迫自己穩住心神,緩緩地思考著:「東陵和瞳兒已經知道內有奸細,嚴加戒備。數萬大軍在保護鳳鳴,還有秋藍幾個忠心耿耿的侍女,還有即將回去的容虎和烈兒……」
  停了自語,若有實質的視線轉向一旁的采青,形成讓人窒息的、強大的壓迫力。
  「采青,鹿丹和你,有什麼關係?」
  采青臉色比死人還蒼白,聽見鹿丹死去的消息,她摔了茶碗,像被雷劈中一般。此刻聽容恬充滿君王威力的審問,纖柔身軀微微抖了抖,睫毛直顫個不停,抬眼看了看容恬威嚴得讓人心悸的臉,慌張搖頭:「沒……沒有……」
  「沒有?」容恬危險地瞇起眼睛:「瞳劍憫。」
  「在。」
  「立即派出傳令者,大軍中有個叫采鏘的小兒,把他的頭帶回來見我。」
  「大王不要!」采青大驚失色,撲上來跪倒,抱住容恬的腿哀聲道:「大王千萬不要啊!奴婢什麼都說,只求大王放過采鏘。」
  容恬低吼道:「說!」
  「上次秋藍姐姐偷偷學東凡廚子的方子,不知怎麼讓鹿丹國師知道了。秋藍姐姐做菜時叫我幫她去要一碗新鮮鹿血,鹿丹國師就把我叫了過去,拿了一碗血給我,讓我當成新鮮鹿血給秋藍姐姐放進菜裡。」
  上方傳來容恬細白牙齒上下磨的聲音。
  「你身為鳴王身邊的大侍女,竟然把他國政要給的東西放進鳴王的菜裡?萬一鹿丹下毒,鳳鳴還有命嗎?光憑這個,就足以將你一家全部問斬!」
  采青拚命搖頭道:「那碗東西奴婢親自用銀針驗過毒的。秋藍姐姐,也是全部銀針驗過毒才放進去給鳴王做菜。」
  「蠢材!不是毒藥,只要來歷不明就不可以給鳳鳴食用。鹿丹不下毒,難道不會下咒嗎?」容恬快速思考著:「松騰莫名其妙暴死,說不定就和那碗奇怪的血有關。」
  努力平復喘息,又問:「鹿丹給了你什麼好處?」
  采青猶豫了一會,纖細的腰肢俯得更低,輕聲道:「國師說他可以招回死去者的魂魄,所以……」
  「荒謬!」容恬重重喝了一聲,悶了片刻,眉頭越擰越高。
  如今看來,鳳鳴並不是毫無來由地魂魄離身,而是吃了鹿丹的東西陷入昏迷。可恨鹿丹事事設計周詳,所用藥物先令鳳鳴亢奮,後令鳳鳴昏迷,藉著松騰莫名其妙死亡的事情推波助瀾,營造出詭異的不祥氣氛,又有鳳鳴移魂的事情在前,導致連容恬本人都情不自禁相信了鹿丹的魂魄離身的妖言。
  想到這裡,容恬又不禁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如果鳳鳴只是昏迷,當然比魂魄離身的情況要好多了。說不定他離開大營的第二天,鳳鳴就醒來了。
  只是,鹿丹為什麼要耗費心力讓他離開鳳鳴身邊?
  就算鹿丹另在永殷埋伏了兵馬,也絕不可能闖入大營將鳳鳴劫走。
  采青猶在腳下嚶嚶哭泣,容恬見她就怒氣直冒,冷冷道:「你勾結他國謀害鳴王,罪不容赦,理該全家問斬,不過你兒子太小,為鳳鳴積幅,本王饒他一條性命。來人啊!把她拖出去。另外派人到大營中官王令,讓采鏘淨身入宮,終身侍奉。」
  采青早自忖必死,癡癡讓侍衛一左一右反勾著她的胳膊出去,聽見容恬後面的話,尖叫一聲,不知哪裡生出的勁,竟一把將兩個侍衛揮開,重新撲到容恬腳下,高聲哭道:「大王,采鏘還小,你饒了他吧!」
  「本王已經饒了他死罪。」
  侍衛們連忙上來拖地出去,采青死死抱住容恬的小腿,眼看要被硬生生扯開,不由一咬牙,尖著嗓子顫顫道:「你不能這樣對采鏘,他是鳴王的兒子!他是原太子安荷的親生孩子!」
  她這一叫,眾人動作都停了下來。
  容恬緩緩低頭,凝視著采青的臉,眸子深處的光彷彿翻了無數個圈,幽幽深深的瞳子盯著她,輕聲道:「采鏘是安荷的骨肉?」
  「是。」
  「那麼……安荷知道嗎?」
  「他……」采青抿著唇,傷心欲絕中帶著一絲令人心碎的甜蜜,話裡竟多了一分柔情:「他知道。他對我都很好,見我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不敢讓人察覺,怕人知道後我會遇到不測。我有了身孕,他高興極了,想法幫我調了一個清閒安靜的雜活,盼著采鏘生下來。」或是憶起往日珍貴得一觸即逝的戀情,柔和的臉頰送出一絲美麗到極點的微笑。
  「安荷,恐怕就是采鏘還沒有出世的時候……」不知想到什麼,容恬忽然臉色微變,看向采青的視線再度凌厲:「在宮內傳播太子被人移魂的人,是你?」
  「不錯,是我。」采青抹了抹臉頰上的淚珠,一切都撕開,反而不再在乎,透出點不顧一切的味道來,在容恬可以殺死人的犀利目光下,答道:「我生下采鏘,又被分回太子殿,滿心盼望著可以見他。可他……他全變了,我在他面前走過,他根本不認識我,更不用提別的。我知道,那不是他,雖然是他的模樣,他的身子,但那不是他,是另一個魂。」說到後面,采青越發激動,露出怨色,力竭聲嘶地朝容恬喊起來:「大王,你被騙了!他不是安荷太子,是另一個害死太子的邪魂,他佔了別人的身子,他害死了安荷太子!」
  容恬粗魯地一把扯起采青,眼睛瞪得比牛鈴還大,磨著牙道:「原來就是你放出消息說鳳鳴移魂,讓鹿丹有機可趁。這樣說起來,你和鹿丹勾結肯定不止區區一碗放進菜裡的血,你是打算借助鹿丹的力量,讓鳳鳴魂魄離身,然後重新把安荷的魂魄召喚回來。怪不得你聽說鹿丹死去,連茶碗都摔了呢!哼,鹿丹也不過是在利用你,他壓根就不曾打算召回安荷的魂魄!」狠狠把采青摔回地上。
  被說中心事的采青臉上一片絕望的茫然,喃喃道:「他利用我,他說只要按他說的做,采鏘的父親就會回來……」
  容恬卻更感到不對勁。
  假如鹿丹早就知道移魂的事,那麼身攜符咒的刺客極有可能也是鹿丹派出的,目的是引起容恬和鳳鳴對咒術的不安。
  鹿丹發出借糧文書時,早就定下今日的毒計,借糧是假,用天地環引誘被軟禁得可憐兮兮的鳳鳴是真。
  這般欲擒故縱的手法,當真匪夷所思,陰險到了極點。
  來回在廳中踱了兩圈,霍霍亂跳的心不曾安穩下來。一定還有機關,鹿丹花了這麼多功夫,不會空手而回,他還有什麼計謀,可以將鳳鳴從數萬大軍,眾多心腹侍女的保護中奪走?
  一個可怕的想法忽然竄進容恬腦內,他停下腳,轉身,眉毛深深皺起,凝重地問:「安荷既然有心愛的女子,又快將為人父,為何當年還要尋思跳河?安荷溺水被救起時,除了御醫侍女外,身邊還有什麼人?」
  空氣再度凝結,寒氣從石地板一絲一絲滲進人的血管。
  瞳劍憫顯然知道容恬想到什麼,臉色劇變,驚惶地看著容恬射向他的目光:「好像……好像還有瞳兒。」
  「瞳兒?」容恬喃喃道:「瞳兒向來看不起安荷,為何安荷落水,他這般關心?」腦中靈光一閃,關鍵處忽然想開,容恬臉色驀然黑沉,咬牙道:「瞳兒該死,是他推安荷下水的!當日安荷是西雷太子身份,安荷一死,瞳兒就是接下來的王位繼承人。」
  如果這事被鹿丹知道,以這個要脅瞳兒的話,兩人的勾結就並非不可能了。現在回想起來,瞳兒去大營和發現奸細的時機也太巧了。想到此處,容恬一腳踢開大門,高聲喝道:「來人啊!立即備馬整軍,隨我回營!」
  鹿丹脫離掌握,對鳳鳴虎視眈眈。而西雷看護鳳鳴的大營,此刻正在瞳兒掌握之中。
  危矣。
  ◆  ◇  ◆
  又是日夜兼程,不曾稍做休息的快速行軍。容恬心急如焚,將自己和一班隨從侍衛逼得沒有一點休息,連乾糧也多數在馬上邊吃邊走。
  想到鳳鳴現在恐怕已經被瞳完和鹿丹聯手謀害,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鳳鳴身邊。
  自己怎麼會這麼笨,竟讓鹿丹誘離鳳鳴?
  進入永殷邊境後一路飛奔,容恬總是神采奕奕的眼睛也深陷下去。匆匆在河邊喝兩口渾濁的河水,隨即下令啟程,這樣不要命的狂奔下,當天傍晚就到了離大軍營地不足十里的地方。
  「大王,前方有火光。」
  登上山坡眺望,看見遠處平原上閃爍著點點火光。容恬皺著連日來不曾舒展過的眉,沉聲道:「迎上去看看。」
  數人策馬下去,迎上火光。原來對方是一隊持著火把的輕騎,稀疏月光下看不遠,聽見前方有人高喝:「前方何人?此處已得永殷太子允許,由西雷軍戒嚴,任何人不得進入!」
  容恬大聲道:「西雷王在此!」
  「大王!」
  「大王回來了!」
  驚喜交加的熟悉聲音,兩騎從隊伍裡衝出來,激動地喊道:「大王回來了!」奔到容恬面前,滾鞍下馬。前面的是容虎,後面是已經被救回來的烈兒。
  容虎下馬跪地,低頭一聲不吭,只是激動地喘氣。
  烈兒膝蓋一碰草地,放聲大哭起來:「大王,鳴王他……鳴王他不見了!」
  容恬腦子裡嗡一聲炸開,手一鬆韁繩,身形竟搖搖欲墜。身後侍從連忙撲上去扶住,烈兒嚇得止了眼淚,也和容虎連忙上前,緊張地圍著容恬。
  「大王!」
  「大王萬萬不要激動。」
  「大王……」
  容恬深呼吸數下,徐徐睜開眼睛,推開身邊侍衛的手,站直身子:「不礙事,路途顛簸了。鳳鳴到底怎麼不見了?」
  容虎難過地低下頭:「前天我帶了烈兒和五千兵馬回來,滿想著會合之後就可以出發。誰知道進了大營,大營亂成一片。侍衛總管東陵遇刺,秋藍、秋月、秋星被人發現昏迷在鳴王的營帳內,鳴王卻不見了。」
  容恬似乎想到什麼,忽然擺手止住,皺眉思索,問容虎:「軍中專司觀看天色、占卜行程的墨嚴何在?」
  「這正是屬下覺得最奇怪的,墨嚴的屍體被我們在江面上發現,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隨軍人員,東凡那群賊子實在沒有殺他的必要。大王怎麼會忽然問起墨嚴的事?」容虎不解地道。
  容恬咬牙:「這賊子竟是內奸!好你個鹿丹!容虎,繼續說。」
  容虎嚥了一口唾沫,繼續稟道:「屬下知道鳴王失蹤,立即請求永殷太子封鎖阿曼江一帶,屬下和烈兒沿著河岸搜索鳴王的蹤跡。可是搜了整整一天兩夜,只找到這個。」轉身從馬上的塔包裡捧出一堆東西。
  「鳳鳴的衣物?」容恬從容虎手中接過衣物,布料上乘,顏色鮮美,還附著許多華美玉飾,只是衣物已破碎不堪,像被人強硬撕破似的,看得容恬眥目欲裂,咬牙道:「瞳兒呢?」
  烈兒答道:「瞳少爺在東凡遇刺時也受了傷,正在營帳中養傷。」
  「哼,他竟然還敢留在大營。」容恬眼中閃著獵人冷酷的光芒,道:「讓本王去探望一下他的傷勢吧!」


  西雷大營翻天覆地,容恬心亂如麻從永殷奔回西雷,再從西雷奔回永殷,在鳳鳴看來,不過是一個睡得又舒服又滿足的好覺而已。
  「嗯……」慵懶地翻個身,舒展似乎有點酸痛的四肢,鳳鳴發出混沌不清的聲音:「容恬,今天還是不要騎馬了,野餐……嗯……野餐比較好……」
  指頭輕輕撫過直挺的鼻子,耳中傳來帶著笑的男人的聲音:「該起床了,我的鳴王殿下。」
  迷惑地睜開眼睛,瞧見在視線中逐漸清晰的美麗到極點的臉,鳳鳴放鬆了剛剛繃緊的神經:「哦,是鹿丹國師。秋藍,怎麼國師來了也不告訴我?」
  聽不見秋藍的響應,更不用說秋月、秋星這對姐妹花吵吵嚷嚷的清脆的嗓音,周圍的寂靜令鳳鳴不解地掙扎著在床上爬起來。
  鹿丹微笑著站在床頭。
  「這裡……不是營帳。」
  「不是。」
  「我不在西雷軍中?」
  鹿丹花瓣般嬌嫩的紅唇輕輕揚起,笑意更深,柔聲道:「鳴王正在船上,而船隻已經進入阿曼江一條不為人所知的小支流,離開西雷軍搜索的範圍。」舉動全不似往日那般溫柔如水,倒有一種令人心寒的篤定,徐緩優雅。
  鳳鳴悶了半晌,定是看著鹿丹,極度心驚,反而露齒淺笑,垂下睫毛,低低道:「國師……難道一直都在騙我?」那西雷軍營,此刻恐怕已經大亂。
  對鳳鳴指責的目光毫不逃避,鹿丹笑得更美,美到極點,又嘆著輕輕搖頭,透出一點無可奈何來:「鳴王別怪鹿丹無情。鳴王不也曾讓離王若言受騙嗎?國之交鋒,用計理所當然。不知鹿丹這一計,能否比得上鳴王阿曼江邊讓天下人驚訝的連環船之計?」
  鳳鳴受騙被擒也不是第一次,自亂陣腳無益,還是先打探敵情要緊,外加拖延時間,勉強按捺驚惶,環起雙手圍在胸前,上身靠在床頭軟枕上,微微蹙眉道:「能將我從西雷大軍中挾持出來,國師的妙計一定驚天動地。」
  「鳴王已是鹿丹的貴賓,怎敢還對鳴王有所隱瞞?待鹿丹仔細說來,鳴王慢慢點評。」
  雙手輕輕攏到背後,清了清嗓子。開始揭開一連串謎題的答案。

第十二章

  鹿丹的計策,始於東凡接到消息,西雷王宮中有關於鳴王是移魂之人的謠言。眼看西雷逐漸強大,苦於無計可施的國師鹿丹立即派人潛入西雷王宮,探聽這個謠言的來歷。
  沒想到機緣巧合下,竟讓東凡的奸細知道了采青和采鏘的存在。
  采青證實了鳳鳴是移魂之人,而對各國王宮秘聞一直暗中留意的鹿丹,也和容恬一樣從采鏘的身世,推算出安荷死於瞳兒的謀害。
  為了爭取采青的合作,鹿丹給出了一個對於采青來說無法拒絕的誘惑,他將把鳳鳴的魂魄從身體那驅逐出去,再召喚回被殺害的安荷的魂魄,讓采鏘重新擁有自己的父親。
  瞳兒也因為害怕當年謀害安荷的事情被揭露,被迫參與了鹿丹的詭計。
  就這樣,鹿丹、采青、瞳兒,遠道而來借糧的國師,鳴王身邊的侍女,可以自由出入西雷王宮的貴族子弟,形成了一個包藏禍心的聯盟。
  「采鏘,居然是安荷的兒子?」鳳鳴聽到一半,已經被這種種關係弄亂了頭腦,但其中最轟動的消息到底還是采鏘的身世。
  鹿丹用白皙修長的指挑起鳳鳴的下巴:「沒想到鳴王會和女人生下骨肉。那采鏘,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他笑得清麗純潔,語氣懇切而無戲謔,這動作雖然輕佻,在他這般美人做來,卻另有一股灑脫獨特的味道。
  鳳鳴把臉別過一邊,緩緩道:「國師還沒有把過程說完呢!不過後面的過程呢!我基本上都猜到了。」
  「哦?」
  「國師首先派刺客偽裝刺殺我,在刺客身上擺放關於詛咒的東西,使容恬擔心我會因為詛咒而受傷。接著,你就用書信表示希望到西雷來借糧。天地環是東凡的國寶,可以抵擋詛咒,容恬當然不可能不知道。為了天地環,容恬答應讓你進入西雷。」能想出這樣複雜的毒計,實在可怕。容恬啊容恬,這次你可碰上對手了。
  鹿丹苦笑,柔聲解釋道:「你們西雷王也沒安什麼好心,他不過是想趁機脅持我,好取得天地環。西雷王是極英明的君主,若不是心繫鳴王安危,絕不會把事情想得過於美好,如此掉以輕心。我堂堂東凡國師,若真這般容易欺負,東凡怎能在十一國中立足?」眉目深處,鳳鳴從未看過的冷傲驟現驟逝。
  連鳳鳴也不得不暗中點頭,容恬這次老馬失前蹄,以為鹿丹是送上門的一塊肥肉,其實是塊骨頭,叫他卡在脖子裡,吞不下死不了,最後還傻傻地把心愛的鳳鳴雙手奉上。這計雖然歹毒,但鹿丹說客恬不安好心也是實話,容恬可謂拐天地環不成反蝕了一個鳴王,鬥智不夠到家,栽了,實在怨不得別人。


  鳳鳴不好反駁,怔了怔,決定不和鹿丹在這個問題上計較,繼續分析道:「國師千方百計將我們騙出西雷,接下來就要努力把我們分開。國師是怎麼瞞過容恬的,我並不清楚,不過我想……應該和我這一身睡覺睡出來的酸痛脫不了關係,恐怕我昏睡了不止一天吧!」
  「不愧是鳴王。」鹿丹也不遮掩,大方地點頭:「我知道你那小侍女秋藍喜愛廚術,那道菜是我命廚子天天做給她看的,至於調料,自然也是故意讓她偷的。可最關鍵的地方,在於那碗新鮮的鹿血。」
  若連食物也可弄鬼,則其中必定牽扯身邊心腹,鳳鳴第一個便想到采青,心中難過,面上卻只輕飄飄數了口氣,苦笑道:「可見貪吃惹禍。」揉揉自己的肚子,徐徐道:「采青近在我身側,想把一碗新鮮鹿血換掉易如反掌。那碗不是普通的鹿血吧!」
  「和鳴王說話真痛快。」一絲詭異從鹿丹眼中閃過,優雅地抿唇,明眸輕輕往鳳鳴處一挑:「……那是我的血。」伸出袖下的左腕,上面赫然裹著一道白紗。
  「什麼?」鳳鳴失聲道:「竟然是人血?」
  「特殊的配料加上我自己的血,才能讓鳴王亢奮然後元氣大傷。鳴王亢奮時其實等於在耗損為你護法的松騰的元氣,當然,我也另外對他動了點手腳。反正到最後,松騰嗚呼死去,而鳴王在沒有我親自主持的特殊召喚下,就會一直昏迷不醒。」
  另外動的那點手腳,當然靠的是松騰的弟子,已經變成屍體漂浮在江面上的內奸墨嚴。這是鳳鳴所不知道的。


  想起松騰無辜免死,鳳鳴一陣內疚。說到底他至少也有一半責任,鳳鳴冷了臉,沉聲道:「這時候,你恐怕就向容恬進了什麼讒言,把他騙離我身邊。」
  鹿丹見鳳鳴終於氣惱,淡淡笑道:「其中過程曲折複雜,我為了將西雷王誘離大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不過西雷王離開後,瞳少爺按照一早定好的計策趕到大營,有他這個掌管大權的貴族作內應,我們殺東陵、敲昏你身邊的侍女,再將你帶走,輕易得猶如淺盆裡撈魚。」
  「這種情況應該叫易如反掌。」擺脫不了好為人師的老毛病,鳳鳴隨口教導鹿丹一句成語,將鹿丹剛才所說的來來回回在腦子裡過了幾遍,暗想:過程雖然複雜,不過容恬現在應該大致推算出來了,只不知他會如何處置瞳兒還有采青。
  正思索著,又聽見鹿丹的聲音:「聽聞鳴王曾在西雷王宮中撰寫了一百零八計,連環船就是其中之一,不知鹿丹這次的誘敵計,比起鳴王的一百零八計來如何?」
  鳳鳴看著一派風流的鹿丹,沉默良久,忽然勾起唇色,露出一絲懶洋洋的笑容,環手在胸,不徐不疾道:「國師此計,影響深遠,其它小國一定會為了這個感激國師。」
  鹿丹仔細傾聽,鳳鳴清咳兩聲,繼續說道:「經過國師這次驚天動地的行動,容恬將改變注視的方向,在他所要滅的國家中,東凡現在一定成了首要目標。如此一來,其它小國將得以喘息。頭疼啊!統一天下,消滅眾國的順序似乎要有所改動了呢!」
  鹿丹回鳳鳴一個安心的笑容,篤定道:「鳴王儘管嘴硬,我敢將你擄來,自然有辦法對付西雷容恬。」
  「哦?」鳳鳴有禮貌地問:「請問國師有何良策?」
  鹿丹凝視鳳鳴,突然語氣誠懇地問:「事到如今,鳴王為何一點也不驚慌?要知道離國若言滿腔心思想著如何得到鳴王,其它各國的大王又何嘗不對鳴王大感興趣?若鹿丹將鳴王輪流送予各人玩弄幾天,應可為我東凡獲得大量好處,而西雷王將會如何反應?萬一開戰,西雷恐怕未必能同時抵抗各國的聯盟。」他牢牢盯著鳳鳴,等待那張英氣勃勃同時又總是攙和著一點迷糊的俊臉露出裂痕。
  等了半晌,鳳鳴打個大大的哈欠,道:「我餓了。」揉揉肚子,對著目瞪口呆的鹿丹,露出無辜的天真笑容:「國師不會打算把一具餓死的乾屍輪流送給各國大王強暴幾天吧?呢,我還是想吃那個雞。」


  斯文地進食了整整兩隻剛用東凡特殊手法烤的雞,鳳鳴吐出最後一根骨頭,愜意地摸著圓鼓鼓的肚子,竟然還提了點小小的意見:「沒有秋藍弄的好吃。」
  聽見頭頂上傳來稍重的喘氣聲,鳳鳴連忙補充:「不過味道已經很不錯了。嗯嗯,我明白,因為秋藍那只用的是國師自己的血嘛!不知道這次是不是新鮮鹿血?」
  鹿丹細長邪魅的眼睛凝視他好一會,不大好看的臉色漸漸褪去,嘴角微勾起來,悠然道:「鳴王如果想從鹿丹這裡套出什麼話,那也太小看鹿丹了。」
  鳳鳴倒不覺得臉紅,嘿嘿笑起來:「不愧是國師。」
  暗忖:船上不可能隨時養兩隻供應鮮血的可愛小鹿,鹿丹的船隊一定有人隨時供應日常物品。現在應該還在永殷境內,能在容恬大軍到處搜索時支持鹿丹的,不知是永殷的二王子還是三王子?等容恬吞併永殷後一定要一刀宰了這小子。又立即搖頭,和容恬在一起久了,連我也變得暴力血腥起來。
  腦子裡亂七八糟想了一堆,抬起頭望向鹿丹。兩雙各存狡詐的目光碰到一起,彼此心知肚明地笑了笑。
  「國師……」鳳鳴打著飽嗝,虛心地問:「我可以休息嗎?」
  「鳴王現在不是在休息嗎?」
  「嗯,我想單獨一個人小睡一會。」又是一個噁心得自己地想嘔吐的白癡期待眼神。
  鹿丹道:「當然可以。」彬彬有禮地退了出門。
  看著鹿丹慢慢退出房間,關上房門,鳳鳴暗中開始數數。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救命啊!有毒蛇啊!有人謀害鳴王啊!」鳳鳴扯開嗓子尖叫起來。
  木門被猛然踢開,引起好大一陣迴響,幾名彪悍大漢出現在門口,發愣地看著一切安好的房間。
  「發生什麼事?」鹿丹從後面趕來,彪悍大漢連忙低頭,讓出一條道。
  鳳鳴剛好從床裡慵懶地直起上身,迷迷糊糊地揉眼睛,露出一臉驚訝:「國師不是說我可以小睡一會嗎?就算有事商量,也不用踢爛房門嘛!」
  鹿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狠狠盯著鳳鳴,哼了一聲,反手給了最近的人一巴掌:「膽敢對鳴王無禮,還不快點道歉。」
  倒霉的幾個大傢伙唯唯諾諾,向鳳鳴低頭道歉,倉惶退出房間。鹿丹環視房內一圈,視線最後落在鳳鳴天真純潔的笑臉上,警告道:「鹿丹對鳴王盡量以禮相待,若是鳴王故意惹起是非,可不要怪鹿丹無情。」深深盯了鳳鳴一眼,方退了出去。
  鳳鳴待在床上半晌,猛然跳起來,露出不再遮掩的焦急神情,在房中來回踱步,心道:糟糕,這鹿丹說話似真似假,不知道是否真的要把我送給各國大王。若是真話,那我豈不從天下聞名的鳴王成了天下聞名的男妓?想到這個,不由打個寒顫,逃避似的連忙把腦筋轉到另外一方面。
  總結剛才的測試結果,倒也不算沒有收穫,至少鳳鳴知道了三點:這裡的隔音設備不好,說什麼話隔壁都能聽見,一喊就能把人招惹過來;附近有專門負責看守他的人,根據剛剛破門而入的情況來看,人數大概六個,都是彪悍大個子;鹿丹對他確實在忍耐著什麼。
  視線掃到房門,鳳鳴又加上一點:門不結實,一踢就開。
  可是,似乎還是想不到脫身的方法。鳳鳴臉色變了變,靠到狹小的窗戶邊上看腳下滾滾的河水。有什麼知識可以應用到河上逃跑上?想了半天,只想到一句成語「刻舟求劍」。火燒連環船一計已經用過,鹿丹不會上當,而且現在的情況也不適合用。
  沮喪了半天,又想到容恬,自忖道:總不能遇到什麼事就只等著容恬來救,被他救回去又要遭他取笑。
  來回在房中踱了幾圈,蹙眉沉思,腦子裡偏偏漿糊似的想不到任何一個可行的辦法,又沮喪起來,暗道:就算被容恬取笑又有什麼,只要他……他來得及時就好。
  悶悶地待了半天,隱隱覺得眼眶發熱,鳳鳴擔心有人暗中監視,自思不能丟了西雷和容恬的臉面,連忙揉了揉眼睛,強自撐著滿不在乎的模樣,以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道:「等我睡醒了,精神飽滿地再給你搗亂。」
  爬上床剛想躺下,房門卻在這時候被人推開了。


  鹿丹從外面走進來,文雅地微笑著,道:「鳴王小睡完了?有沒有興趣見一個人?」
  要見人?鳳鳴頭腦立即靈活起來,這個時候能讓鹿丹引見的肯定不是簡單人物。多認識一個人就多瞭解一點周圍環境,對逃跑有好處。
  算計妥當,不過不宜太興奮。懶洋洋打倜哈欠,鳳鳴冷哼一聲:「被關在船上,生死都由國師,想不見似乎也不行嘛!」態度是惡劣了點,不過他是一級重犯,應該不會隨便虐待,當然要耍耍脾氣才不吃虧。
  鹿丹彷彿沒有聽見鳳鳴話中的不滿,竟還頗為體貼:「鳴王要是不想見,不必勉強。等哪天鳴王有空了,再見不遲。」
  「不必麻煩,我現在就見。」鳳鳴瞇起眼睛,可惜,學不出容恬那份威勢。
  鹿丹退了出去,不一會,房門又被推開,鳳鳴抬頭望去,看清楚來人相貌,彷彿心臟被人猛地聲了一拳,頓時渾身僵硬,滿臉懶洋洋的笑容完全凍結。
  來者跨進門檻,深深凝視鳳鳴一眼,露齒笑道:「想不到這麼快可以再見到鳴王,實在令人高興。」
  鳳鳴滿腦嗡嗡作響,眥目欲裂,緊咬下唇,身上發出肅殺之氣,沉聲道:「烈兒在哪裡?」
  來人一咧嘴,露出扭曲的無賴笑容,瞅著鳳鳴,色瞇瞇道:「區區一個侍從,怎比得鳴王尊貴?也用不著本太子費心。」
  「混蛋!」鳳鳴心頭火起,怒吼一聲,霍然站起。
  不料起得太猛,眼前一黑,竟搖搖欲墜。身體雖然昏沉,腦筋卻在瞬間更加清醒,猛然想到:自己尚未離開永殷境內,現在到處風聲鶴唳,連鹿丹也未能保證一定能逃過西雷大軍追捕,永逸太子這樣迫不及待出現,萬一容恬忽然殺到,他的真面目豈不立即被拆穿?實在不合邏輯。
  這樣一想,不由拚命撐開忽然重得不像話的眼皮,努力向永逸太子看去。那張在視線中模糊的臉,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哦,哦!我知道了……
  鳳鳴雙膝忽軟。
  「鳴王!」鹿丹的驚呼在耳邊響起。
  鹿丹的聲音越來越遠,漸漸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身邊只有鹿丹一人,站在床頭若有所思地打量鳳鳴,見鳳鳴睜眼,輕道:「鳴王醒了?」略頓,又軟了一聲:「鳴王竟比鹿丹估計的更為體弱。」
  鳳鳴冷哼一聲!我體弱干你何事?想到先前見到的人,臉色鐵青:「在永殷境內沿途護送你們船隊的,到底是誰?」
  鹿丹淡淡道:「鳴王不是親眼見了嗎?難道還不明白?」
  鳳鳴沉默,半日方不大自信地輕聲道:「是太子永逸?」
  「太子他……仰慕鳴王已久。」
  「仰慕?」鳳鳴驀然吼道:「該死,他騙了烈兒!」在床上直起上身,不知為何,卻此昨天更覺得疲累萬分,恨恨地用拳擂床,咬牙道:「我定要把他千刀萬剮。」
  鹿丹把玩著一個小巧酒杯,搖頭笑道:「這可不行,永逸太子可是我這次能成功帶回鳴王的一大助力,不是他,如何能遣走鳴王身邊的得力助手?」
  鳳鳴沉聲道:「我要再見見永逸,問清楚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請國師請他過來。」
  鹿丹蹙眉答道:「永逸太子還要分身應付西雷王,怎能長時間逗留船隊中。鳴王莫急,要見他,自然還有機會。哦,鳴王現在餓嗎?鹿丹準備了鳴王最愛吃的燒雞。」
  看著鳳鳴難看的臉色,鹿丹淺笑道:「不過,我猜鳴王現在也沒有胃口,還是請鳴王早點安歇吧!」
  對鳳鳴微微頷首,鹿丹自行退出,快關上門時,又轉過身來:「忘了告訴鳴王,永逸太子幫助我們是有條件的。只要船隊可以平安躲過西雷追兵,離開永殷境內,太子就可與鳴王有一夜姻緣。鳴王放心,太子在床笫間溫柔體貼,否則鳴王那個心腹侍從也不會對他念念不忘。嗯,念念不忘這個詞真是生動,在西雷王宮中和鳴王暢談,學了不少精彩的詞句呢!」漆黑美目看著鳳鳴越來越黑的臉色,鹿丹揚唇愜意地笑了出來,鎖上房門,揚長而去。


  鳳鳴緊緊靠在床頭,抱著雙膝,瞪著前方已經鎖上的房門。足足愣了快一炷香的時間,才默默下床,慢慢挪到窩邊,傾聽溫柔的水聲。
  船正在星月下快速移動,恐怕已經超出西雷軍的搜索範圍。容恬,你正在月下,對著阿曼江皺起你的濃眉吧?
  蹙眉看了窗外一會,鳳鳴不知想到什麼,竟噗地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抖動著肩膀,鳳鳴盡量隱藏自己的笑聲,以免被監視的人發現。
  鹿丹國師啊!你這一出以假亂真的戲唱得確實不錯,只要成功,足以製造西電和永殷的正式對戰,也將破壞鳴王和身邊心腹的關係。
  只是……烈兒最善於洞察人心,鳳鳴絕不相信天下除了容恬,還有另一個人能將烈兒騙得團團轉。如果永逸真能在烈兒和容恬面前把戲演得如此真切,那永殷將會成為西雷稱霸最大的威脅。
  那也就是說——出現在鳳鳴面前的這個是假貨。
  「大概,十一國懂得人皮面具這個字眼的人不多吧?」鳳鳴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笑道:「可是武俠小說上面,到處都是用人皮面具挑撥是非的例子哦。」
  鳳鳴清楚自己的身體,雖不算強壯,但也不至於受到一點刺激就會暈倒。鹿丹肯定事前對他做了手腳,讓他稍受刺激就暈倒,這樣便可以避免讓他看出假太子的破綻。他怎麼也沒料到,鳳鳴在見到永逸的第一眼時,腦子第一個冒出來的字眼不是「出賣」,而是「面具」。存心觀察下,果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醒來後,鹿丹又托詞不讓他再見永逸。
  一眼洞穿鹿丹此刻看來可笑的陰謀,可謂武俠小說的潛意識功勞啊!
  「嗯嗯,如果再遇到我的中學老師,一定要告訴他其實看武俠小說也是有大用處的。」當年因為上課看武俠小說,可被老師罵了不少回。
  輕鬆愉快地,哼著流行曲,上床入夢去也。
  ◆  ◇  ◆
  任何絕妙好計在被看出破綻後都會顯得無比可笑。既然鹿丹紅光滿面地實施他的妙計,鳴王當然也不得不給點面子,來個將計就計。
  清晨醒來後,鳳鳴裝作一副被刺激得不得了的樣子,先是悶悶坐在床邊,模仿腦海中可以找到的所有弱質美人的姿態,然後裝模作樣地,被過來伺候的侍女整整勸了半個時辰,才勉強把早飯吃下肚子。
  侍女退下後,再來推門的人,是鹿丹。
  「鳴王臉色變差了。」鹿丹跨進房門,美如女子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憐惜憂愁,踱到鳳鳴身邊,仔細打量一番,才道:「鳴王一定極恨鹿丹吧!確實,鹿丹相貌雖好,心腸卻歹毒。若此刻再對鳴王說什麼為國獻策,迫不得已的話,反而更讓鳴王瞧我不起。」
  他說得中肯動人,鳳鳴雖知道他在要花招,也不得不承認他要的這一手頗為出色,聞言動動眼珠,看向鹿丹。
  「多餘的話就不說了。」鹿丹見鳳鳴表情稍改,收斂了愁容,唇邊勾起動人心弦的淺笑:「不知鳴王是否有興趣,再見一人?」
  鳳鳴小道:乖乖,又來了,鹿丹手下一定有善於模仿他人舉止說話的高手。不知這次要栽贓給哪個無辜小國?
  表面露出愕然的神態,反問鹿丹:「國師不是說永逸太子不在船上嗎?」
  「鳴王威名滿天下,仰慕者何止一個永逸太子?不滿鳴王,希望鳴王離開西雷王的權貴大有人在。」鹿丹徐徐道:「若鳴王不介意,鹿丹就請他過來了。」果然退出房門。
  不出所料,鹿丹也明白挑撥一個小小的永殷遠遠不夠。
  要對抗強大的西雷,起碼要逼迫容恬同時向幾個國家宣戰。這是容恬和鳳鳴一直努力避免的事,因為再強大的國家,也無法承受過度的戰爭損耗。
  車輪戰的策略雖笨,但也叫人難以招架。
  腦子裡轉動著容恬平日教導的關於各個國家的知識,大略溫習一遍後,還沒有等到那名「權貴」。
  鳳鳴索性站起來,走到房門處。
  房門在鹿丹出去時已被反鎖,他推推門鎖,暗忖現在不宜輕舉妄動,轉身剛要走到窗邊,忽然聽見一聲輕微的咳嗽,門外隱隱有男人的對話聲傳來。
  鳳鳴起了興趣,把耳朵附在門上。
  「大王既對鳴王有意,又何必遮遮掩掩?昨日永逸太子見鳴王,也是光明正大的呢!」鹿丹的聲音低沉清晰。
  一個含糊的男聲嘀咕了兩句,卻聽不清楚說了點什麼。
  隔了一會,鹿丹輕輕笑起來:「可嘆可嘆,這個田地了,還怕西雷王的報復。大王放心,鳴王被囚在這,誰能知道他見過什麼人。」
  男聲又模模糊糊不知道說了什麼。
  鹿丹才勉強道:「既然如此,將鳴王眼睛蒙起就好。不過大王記住,本國師只答應讓大王略微親近,希望大王別對鳴王作出太過無禮的事來,他畢竟是我東凡貴賓。」
  鳳鳴聽到這裡,心裡已經明白八九分。
  真不可以小看鹿丹,沒看過什麼《三國演義》,竟也知道使計要欲擒故縱,堪稱當代的心理算計專家。如果鳳鳴對鹿丹的目的一無所知,就憑這番故意讓他偷聽到的「機密」,定會把待會進來的男人認定為某國的大王。
  鳳鳴想到這裡,不由露出賊笑。慢悠悠返回椅旁坐下,端起茶碗啜了一口。
  開鎖聲傳來,房門推開處,鹿丹領了幾個陌生的侍從進來,朝鳳鳴歉意地笑笑,拱手道:「鳴王詩勿怪罪,我們要給鳴王濛濛眼。」
  旁邊一名侍從在懷裡掏出一條黑色繃帶。
  鳳鳴放下茶碗,冷冷瞪著鹿丹道:「蒙眼?難道來客不敢讓我看他的臉?國師如果對鳳鳴還有一絲尊望,請對鳳鳴實言相告,外面的男人到底是誰?」
  鹿丹幽幽嘆氣,無奈地搖頭:「鳴王請勿生氣,此人權高位重,東凡不欲得罪。不過鹿丹已經警告過,他不會傷害鳴王。」
  鳳鳴的臉色能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現在將自己的形象定位為已經中了挑撥離間之計的小白癡,當然不遺餘力地擺出一副色厲內荏的模樣,怒喝道:「你敢對我怎樣?將來等我回到西雷,定要你們所有人跪在我腳下痛哭流涕,苦苦哀求活命!」
  鹿丹淡淡道:「等鳴王有命重見西雷王再說吧!」手一揮,幾名如狼似虎的侍衛撲了上來,不管鳳鳴叫罵,手腳俐索地將鳳鳴手腳綁上,在眼上蒙上黑布。
  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腳步聲簌簌離開,鳳鳴豎起耳朵,凝神,才艱難地聽到身邊壓抑的呼吸聲。
  一根手指摸上鳳鳴的唇,鳳鳴皺眉,冷冷喝問:「你是誰?」
  來人不答話,反正鳳鳴手腳被捆,肆無忌憚地撫摸天下只有容恬可以亂摸的俊美臉蛋。
  「該死,你敢調戲西雷鳴王?」
  「嘖嘖……」來人終於低沉地笑起來:「西雷鳴王?果然是個美人。」不由分說,男人的唇貼上臉頰。
  鳳鳴提腳欲踢,礙於雙腳腳踝處綁著繩子,又看不見對手,好幾次踢了個空。只能掙扎著退後,不一會便察覺脊樑已經頂在牆邊,退無可退。
  可男人還在逐步逼近,輕佻的手隨處亂摸,戲謔道:「鳴王不必慌張,本王……咳咳……本公子會好好疼愛你的。」
  胸膛猛然一涼,上衣竟被他扯開了大半。
  「啊!」鳳鳴驚叫起來。
  雖然將計就計是鳳鳴自己的主意,但被人當豬一樣捆起來輕薄可不在計畫之內。鳳鳴暗罵自己糊塗,要激起自己對這些國家的恨意,迫使西雷不顧國力同時挑戰數國,還有什麼比讓鳳鳴被眾人強暴更有用?
  其實鹿丹早就有言在先,只是鳳鳴猜不到他真的如此可惡。
  感覺下體被陌生男人的手驟然緊握,鳳鳴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哪裡能再顧慮什麼計謀?高喝道:「住手!我什麼都知道了,你們別想瞞我……」
  「住手!」與此同時,房門處響起鹿丹一聲暴喝。


  身前的男人震了震,停下動作。
  鹿丹怒道:「說了只是見一面,不可對鳴王無禮,公子怎可言而無信?鳴王已經受驚,請公子離開。」
  那男人發出無賴的笑聲:「本公子只是親近一番,並無歹意。」話雖這樣說,人卻慢慢離開鳳鳴,在門口重重哼了一聲,聽腳步應該是走了。
  鹿丹在房門處呆了片刻,才重重嘆了一口氣,走到鳳鳴身邊,將鳳鳴手腳上的繩子一一解開,取下眼套:「鳴王受驚了……」語氣裡十二分的愧疚。
  鳳鳴眼前大發光明,半晌才看仔細鹿丹含愁的美態,暗誇鹿丹聰明,懂得在關鍵時刻施恩收買人心。
  幸好如此,不然這次可要吃個大虧。
  離開容恬後,凡事都要自力更生艱苦奮鬥,鳳鳴腦子轉得比平日快上十倍,演技更是上升到爐火純青的高度,連忙勉強從眼眶裡擠出一點淚水,塑造弱小被害者的形象,再充滿感激地瞅鹿丹一眼,低頭道:「國師,國師你……哼,還不是國師的意思?我……我……唉……」咬了咬唇,好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才彷彿不好意思似的輕聲道:「無論如何,多謝國師解圍。」
  這番台詞複雜多變,感情層次豐富,鳳鳴絞盡腦汁從某部電影上直接抄襲過來,只有這樣,才能不露痕跡,恰當地表達敵人對敵人的感激之情。
  鹿丹雖然聰明,但怎樣也猜不到另一個世界的電影情節是多麼千變萬化,連忙露出更內疚的表情,低聲道:「鳴王何必道謝?鳴王說得沒錯,鳴王的不堪遭遇俱由鹿丹而起,是鹿丹的責任。只是……唉……鹿丹並不知道那位客人竟會當真對鳴王無禮。」
  鹿丹的演技也足可到好萊塢領獎了。鳳鳴肚皮裡笑得抽疼,又知道絕不能露出破綻,只能揉揉眼睛掩飾。
  「對了,剛剛鳴王說什麼都知道,不知此話是何意思?」
  鳳鳴心臟霍然亂跳兩下,這個要解釋不過去,他的將計就計也將宣告完蛋,說不定鹿丹惱羞成怒,真找幾個人來對他「無禮」。眼睛一轉,昂然與鹿丹平視,答道:「我堂堂西雷鳴王,豈能被這些小伎倆蒙騙?那人根本不是什麼公子,而是堂堂一國之君。難道國師以為蒙上我的眼睛就能瞞住我?」
  說到中途視線一轉,「咦」了一聲,走到床邊彎腰,撿起地板上不知誰遺落的一個玉珮,嘿嘿冷笑起來,視線更為犀利,看向鹿丹問道:「國師請告訴我,除了昭北國君外,還有誰敢大模大樣佩戴刻上昭北王族標記的君宇玉珮?」
  這麼大的玉珮裝作邊落放在牆角,鹿丹誣陷昭北國也算不遺餘力。
  鹿丹愕然看著鳳鳴手中玉珮,臉色變了變,澀笑著搖頭:「鹿丹已經盡量為他隱瞞,可嘆他竟自己露了痕跡。鳴王果然名不虛傳,智計無雙。」對鳳鳴恭敬施了一禮,肅然道:「數日相處,鳴王身陷險境而從容鎮定,實在令鹿丹佩服。可惜……」他似有難言之隱,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可惜船隊不日就可離開永殷境內,到那時,鹿丹不得不遵守對他國的承諾,恐難再保全鳴王。若早知鳴王是這般人物……」
  鳳鳴色變道:「國師此話怎講?」
  「這也怪鳴王太過誘人,各國權貴不惜爭相奪取。為了東凡,鹿丹不得不拿鳴王做點交易。此刻雖然後悔,卻實在無法幫鳴王逃脫這般厄運。否則開罪友邦,回去如何向我們大王交代?」
  鳳鳴沉默下來,半天才吐出一句:「友邦固然重要,但我身為西雷鳴王,難道竟一點也不值錢?」
  鹿丹抿唇思量:「若鳴王是指要我們將鳴王送還西雷王,以求西雷保護,那是不可能的。即使西雷王本人,也不會就這樣放過我們。鳴王還是咬牙忍了這十幾天,讓他們滿足一番。除非東凡本身有足夠強大的兵力,否則絕不敢同時開罪各友邦。」
  「強大的兵力?」鳳鳴冷笑:「國師真是百密一疏,放眼天下,真正的兵法大家只有一個,就站在國師面前。國師若真把我拿去換友邦支持,日後必定被人恥笑失去一個讓東凡強大的千載難逢的機會。」
  鹿丹身軀微震,不敢置信地瞪大漂亮的眼睛:「鳴王的意思是……」
  「我教你兵法,你護我平安,如何?」
  「鳴王不是在說笑吧?」鹿丹精神一震,伸出白如玉指的手掌道:「讓我們擊掌宣誓,若鳴王肯將兵法傳授給東凡,一年之後,鹿丹保證親自護送鳴王安然返回西雷,並送上東凡國寶天地環,以報答鳴王的恩德。」
  三聲清脆的擊掌聲響起,兩人凝視對方,仰頭暢快地笑起來。
  又是一個連環計,一計挑撥各國與西雷的關係,再來一計逼鳳鳴傳授兵法。鳳鳴嘿嘿笑著,心道,等船隊抵達東凡,看我的兵法怎麼鬧你們一個天翻地覆。
  精彩的戰爭開始在即,嗯,離開容恬的心疼,似乎沒那麼強烈了。

第十三章

  協議定好後,鳳鳴的待遇似乎從階下囚上升到貴賓的檔次。不過實際上變化不大,房間還是原來的房間,飯菜也是和先前的一樣。
  說到底,鹿丹抓到他後,也沒怎樣虐待過他。
  鹿丹每天都親切地來問候他,鳳鳴心裡明白鹿丹希望自己早日開始教授兵法,刻意壞心眼地拖延時間,道:「國師請勿怪鳳鳴信不過國師,但傳授兵法以交換鳳鳴安全的事,還是見過東凡王才妥當。反正鳳鳴在國師手上,任由國師處置,現在只有國師反悔的分。」
  鹿丹倒也厲害,對著鳳鳴近乎耍賴的說法,還是雲淡風輕地微笑:「鳴王所言極是,見過大王再說。」
  他好不容易騙得鳳鳴答應傳授兵法,整個計畫等於成功了大半,當然不願和鳳鳴翻臉,只好命人加快船速。
  鳳鳴在船內依然因為安全理由而無法到處走動,鹿丹不在的時候,他常靠在窩邊靜靜眺望兩岸景色。
  已進初冬,越往北方,景致越是肅殺。透著寒氣的風吹進來,也能叫人冷得一顫。
  幸好鹿丹叫來專門伺候鳳鳴的侍女隨茵倒也勤快,不時進來看顧火爐,鳳鳴不至於手冷。
  房門被輕輕推開,又是隨茵拿了柴火進來。鳳鳴靜靜看她添火,忽道:「看你的膚色,倒不像尋常東凡人那樣白皙。」
  隨茵做事俐索,卻不愛說話,神態中總帶著一點怯生,常讓鳳鳴想起采青。聽了鳳鳴的話,垂下頭輕聲道:「回稟鳴王,奴婢是在東凡長大的。不過奴婢不是東凡人,是同國人。」
  「同國?」鳳鳴想了想:「那不是西雷的鄰國嗎?你一個女孩,怎麼竟到離家萬里的東凡?」
  「哪裡是願意的?奴婢是被壞人拐到東凡的,那些人口販子怕家人找上門,拐了女孩都往很遠的地方送。我爹媽恐怕都以為我死了吧!」隨茵揉揉眼睛,收拾了爐子:「火爐已經整好了,鳴王若還是覺得冷,就喚奴婢添火吧!」
  她出了房,不一會又轉回來,手裡端了一個小盤,裡面放著一壺酒和一個杯子,微紅著臉道:「這是東凡特產的酒,國師最愛喝。奴婢拿點過來,鳴王喜歡喝上一杯,可以驅寒。若是不愛喝,奴婢就收回去。」
  鳳鳴點頭道:「知道了,你留下吧!」
  隨茵放下盤子,轉身出去了。
  隨手倒了一杯,味道果然不錯。甜絲絲的,不同與一般酒味般嗆人,倒下喉嚨,暖洋洋的叫人直生睡意。
  反正無事,鳳鳴不知不覺連喝了三匹杯,赫然發現眼前景物搖晃起來。糟糕,此酒雖甜,酒勁卻非同小可。步履不穩地站起來,一個不留神,幾乎摔倒。
  身後響起鹿丹的驚呼:「鳴王小心!」
  昏昏沉沉的鳳鳴已經倒在另一個絕世美人的懷裡。俊美的臉染上紅暈後顯得可愛動人,鳳鳴微笑著在鹿丹懷中仰頭,口齒不清地道:「原來是國師。我嘗了東凡的美酒,果然名不虛傳。」
  鹿丹不料鳳鳴酒量如此差勁,哭笑不得道:「鳴王不能喝就少喝,這酒後勁奇大,常人不能多飲。」
  鳳鳴目光迷離,模樣分外逗人:「那酒像極國師,鳳鳴忍不住不喝。入口香甜,其後才知厲害,有趣有趣。」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吐著香甜的酒氣湊到鹿丹臉側,竟猛然咬了鹿丹耳垂一口,含混道:「國師真是天姿國色,你知道一笑傾城的故事嗎?孫子兵法裡面的美人計,正需要國師這樣的美人才能施展。」一個趔蹌,居然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次日宿醉醒來,頭疼無比,鳳鳴哀叫了一個早上。可惜身邊沒有容恬疼愛,又沒有秋藍等貼身侍女呵護,只有一個隨茵,急急忙忙端來熱水幫他敷了一會,就只會捏著手絹在一旁著急。
  一路上鳳鳴無數次盼望半夜醒來會聽見追殺聲滿天響起,西雷軍如神兵一樣殺到,但事與願違,行程風平浪靜。
  鹿丹兩三天沒有露面,不知是否有事暫時離開。鳳鳴問了幾次,隨茵都說國師正忙。
  又過幾天,隨茵進來稟告:「鳴王,我們要下船了。」
  鳳鳴奇道:「到東凡了?」
  「哪有這麼快?」隨茵說:「國師說我們不再坐船啦!」
  半個時辰後,果然聽見船靠岸的動靜。幾個體型高大的侍衛走進來,恭敬地請鳳鳴下船。鳳鳴在他們團團簇擁下登上河岸。
  岸邊已經準備了一輛華麗的馬車,鳳鳴上車,發現鹿丹正坐在車上倚窗沉思,轉頭對他淺淺一笑:「剛下船就要悶在馬車裡,鳴王大概會覺得不習慣吧!」那瞬間轉眸的風情,當真美得不可方物。
  鳳鳴默默坐在一旁,馬車開始緩緩移動,沉重的車軸發出枯燥的磕碰聲。
  「有一事,不知鳴王可肯告知?」鹿丹看似隨意地問:「不知美人計,出自哪裡?」
  「孫子兵法。」鳳鳴也看似隨意地胡扯。
  「那不知……著書者何人?」
  鳳鳴沉吟片刻,露出追憶的神情,深深嘆道:「他是教導我兵法的師父,他一生隱居深山,卻寫出了兩本絕世奇書,其中一本名為《孫子兵法》,傳授給我,如今孫子兵法被容恬奉為國寶,存於西雷深宮之中。阿曼江戰役中所用的連環船之計,正是書中兵法之一。」
  鹿丹動容,忙問:「那另一本呢?」
  「另一本……」鳳鳴認真答道:「另一本名為《重孫子兵法》,比孫子兵法厲害百倍。」
  「孫子兵法,重孫子兵法……尊師起的名字倒也古怪。」
  「國師此話大錯。」以時正色道:「師父說過,孫子兵法複雜多變,要想參詳透徹,必須經過三代人的努力,所以起名孫子兵法。至於重孫子兵法,是因為那裡面記載的兵法更為深奧。當然,也有其它的緣故,我師父姓名中也有一個孫字,故被山中人尊稱為孫子。」他一本正經地胡扯,肚子裡早笑到腸子打結。
  這個情報一定會被鹿丹當成寶貝一樣送到東凡王那邊去,用不著多久,孫子兵法和重孫子兵法就會成為各國君主大為注重的兩個字眼,說不定還會到處派人尋找兵法大師孫子。
  其中會暗暗偷笑的,只有容恬那個知道底細的傢伙。
  反正身在敵人手中,逃跑暫時無望,目前能搗亂就搗亂。誰會相信大名鼎鼎的鳴王善於胡說八道呢?
  這叫『現代人的苦中作樂政策』。妙哉。


  隨後行程中,鳳鳴除了正式的具體的兵法計策,對鹿丹提出的其它問題知無不答,態度可算端正。一路上無數重要情報源源不斷派快馬遞送往東凡,連鳳鳴也不記得自己扯了多少大話。
  妙就妙在他說謊時還一派天真純潔的模樣,匪夷所思之餘卻又合情合理,竟連鹿丹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
  將近大半月時間,鳳鳴已經將東凡的內部情報體系唬弄得差不多了,而他們乘坐的馬車,也踏進了東凡的國都平昔。


  平昔是東凡的都城,這個以天地環為寶物的國家崇尚巫神,充滿了神秘色彩。其君主和貴族對神的迷信程度,只從王宮城牆上連綿不斷耗費人工心血製作的神祇壁畫,就可以略知一二。
  藏著鳳鳴的馬車一路掩藏蹤跡,生怕洩漏行蹤引來西雷追兵。入了平昔,悄悄靠近王宮側門,早有兩個尋常侍衛衣著的男人等在門旁,見馬車駛來,連忙趨前,在車簾旁壓低嗓子道:「向國師請安,國師吩咐的已經準備妥當,鳴王的住處安排在天地宮內,只是……」似有難言之隱,略猶豫了一會,才硬著頭皮道:「只是祭師總長說這樣做會觸怒神靈,此刻帶了眾位祭師正等在天地宮入口處,說是要和國師理論。」
  鹿丹聽見祭師總長四個字,美眸中閃過一絲森冷:「她要理論,就讓她理論。我們到天地宮去。」轉身對鳳鳴露出笑容,柔聲道:「鳴王不是很想見識一下東凡的天地環嗎?鹿丹特忘將鳴王住處安排在宮內最至高無上的天地宮。王宮已到,請鳴王下車,換乘小轎。」
  鳳鳴下了馬車,整天悶在馬車裡,現在被暖洋洋的太陽一照,頓時精神起來。匆匆環視周圍一圈,建築風格和西雷大相逕庭。遠處傳來一聲聲輕柔的歌聲,動聽而又使人心頭寧靜,不知是否就是東凡聞名的敬神之曲。
  「鳴王請。」
  鳳鳴頷首,和鹿丹一同上了王宮那專用的小轎。
  除了沒有人身自由外,鳳鳴受到的待遇確實達到貴賓級。鹿丹口裡的小轎,實際上是由十六人共抬的大竹轎,中間的位置由柔軟的毯子鋪墊,配上高高的靠枕,乘坐舒適,而且地方寬敞,足可讓四人同時乘坐。
  上方垂下絲簾,襯以金黃色的流蘇,竹竿上繪製各色鳥獸天仙圖案,相當精緻。
  小轎一路往裡,似乎他們的目的地在王宮深處。
  「鳴王請看。」鹿丹指著遠遠一處高於其它宮殿的一個簷角道:「那就是天地宮,此宮靠山而建,地勢雄奇,宮殿雖大,出口卻只有一個,是個易入難出的地方。」
  鳳鳴明白他是警告自己別打算逃跑,微微笑著,隨口問:「名為天地宮,似乎與天地環頗有關係。」
  鹿丹倒不隱瞞,直言道:「那裡不但是供奉天地環的所在,而且是東凡招待身份最特殊的客人的地方。兩百年來,只有三位客人在那裡住過,連一般來訪的國君都不能住在那裡。」
  鳳鳴苦笑:「那我真是榮幸。」
  鹿丹似全聽不到其中譏諷,溫柔答道:「鳴王是我東凡最重要的客人,請不必推辭。」說罷,忽然掏出一物,熟練地縛在臉上,只露出兩隻美麗的眼睛。見鳳鳴奇怪地看著他,解釋道:「我不喜歡外人隨便看我的臉。」
  鳳鳴「哦」了一聲,暗道:怎麼你在西雷從來沒有這樣的忌諱?
  不一會,小轎轉過一個彎,肅穆的天地宮門出現在面前。門前兩個碩大無比的凶神雕像,手持利劍,瞪目而立,雕工精緻,栩栩如生。
  鳳鳴下了小轎,嘆道:「天地環尚未看見,暫不評論。但東凡的能工巧匠,實在可稱為東凡的真正國寶。」
  鹿丹聽了這話,不知為何停下腳步,複雜地看他一眼。
  又聽見鳳鳴道:「咦,門口站了這麼多人,是歡迎我們的嗎?」目光射向一群正站在門口的女人。
  那群女人會引起鳳鳴注意也很正常。她們站的位置在宮門正中央,才已夠礙眼。偏偏服飾古怪,每人頭頂造型古怪的銀帽,身穿七色彩服。重重疊疊的綵衣套在一個身子上面,讓人擔心她們會不小心踩到其中一件綵衣過長的下襬,隨時縱高高的台階上滾下來。這般服飾,如果是年輕貌美的青年女子也就算了,可這伙女人看起來,個個都到了應該當人家外婆的年紀。
  鹿丹視線隨著鳳鳴所指處瞅了一眼,雖還帶著笑意,目光卻冒出一股子寒氣,冷笑道:「沒想到平日深居簡出的眾位祭師竟然一起出現,可見鳴王威名,竟深達這群非常人的隱居之地。鳴王請跟來,待鹿丹向你引見。」
  領著鳳鳴走到眾人面前,向中間一位看起來年紀最老的超級祖母級,頂著最高的銀帽的女子道:「鹿丹見過祭師總長,這位是鹿丹從千里之外辛苦請來的鳴王殿下。」
  鳳鳴一邊觀察祭師總長臉上一動足以夾死十隻八隻蒼蠅的皺紋,暗中猜測她是否已經有四百歲,一邊擠出笑容拱手道:「拜見祭師總長,來得匆忙,沒有準備什麼禮物。」
  雖然不大瞭解東凡的內政,不過這祭師總長敢攔鹿丹的道,看來勢力不小。鳳鳴當前對敵政策就是越能搗亂越好,他現在充當鹿丹「請」來的客人,怎能放過這麼千載難逢的挑撥機會,語氣一轉,笑嘻嘻加了一句:「第一次見到鼎鼎大名的祭師總長,實在是美絕人寰,容恬在西雷常向我提起,說非常仰慕您呢!久仰,久仰。」
  祭師總長平日連東凡王都要禮讓尊重,哪裡受過這樣的奚落。眾人沒想到西雷鳴王會如此膽大,連鹿丹在內,並抬轎的車伕和附近的特衛侍女,都不約而同愣了一愣。
  忽然聽見噗哧一聲,在沉默的宮殿門前分外響亮,似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祭師總長可以媲美埃及木乃伊的臉毫無表情,從鳳鳴看見她的第一眼起,她就一直保持低頭垂視雙手中小心翼翼捧著的一塊玉石的姿勢,到現在也沒有抬起視線掃鳳鳴或者鹿丹一眼。聽見笑聲,乾燥的唇終於動了動,冷冷道:「對祭師不敬,絞殺。」
  立即有幾個侍衛無聲無息走到後面,將剛才發笑的侍女扯了出來,拉到一旁。那侍女只有十三四歲,早嚇得渾身發抖,卻不敢作聲。
  鳳鳴見一名侍衛從懷中取出一條白色綢帶,往侍女纖細的脖子上熟練一套,頓時色變,忙高聲喝道:「且慢!祭師總長,是鳳鳴出言不遜,我向您老人家賠禮道歉……」話未說完,耳膜傳來輕輕一聲脆響,鳳鳴駭然回頭,那侍女已經軟綿綿倒下,脖子上猶纏著白綢帶,她的頭古怪地垂下,顯然被勒斷了頸骨。
  活生生一條生命已經無聲無息去了。
  鳳鳴看得眥目欲裂,悅疚無比,轉頭瞪著仍然一臉麻木的祭師總長,心頭火起,猛撲過去罵道:「你們這群老巫婆,居然草菅人……」肩膀驟然一沉,已被鹿丹牢牢按住。
  鹿丹急道:「祭師在東凡身份特殊,再尊貴的人也不能對祭師無禮,請鳴王自重。」
  侍衛麻利迅速地將侍女屍體拖下去,眾位祭師依舊垂眉不語。一切彷彿沒有發生過。
  鳳鳴怎會被鹿丹一句話勸下,雖然被按著動彈不得,眼睛卻惡狠狠瞅著祭師總長,磨牙道:「胡亂殺人會有報應,我替你們那些不管事的神教訓教訓你們。」
  他對神靈口吐不敬之言,正是祭師最大忌諱,眾位猶如石膏雕像的祭師猛然抬頭,數十道凌厲視線頓時集中在鳳鳴身上。陰沉寒冷的低氣壓籠罩在威嚴的天地宮殿門前,連垂手站在遠處的宮廷侍衛都硬生生打個寒顫。
  只有祭師總長仍紋絲不動,低著頭,竟冷冷吐出幾個字:「對神靈不敬,絞殺。」
  頓時,幾個祭師院的侍衛鬼魅一般圍了上來。
  「住手!」鹿丹冷喝一聲,護在鳳鳴跟前,對祭師總長道:「祭師總長,西雷鳴王身份貴重,鹿丹費了不少周折才把他請到東凡。他是我東凡貴賓,是大王承諾足可入住天地宮的尊貴之人,不可輕率絞殺。」
  「西雷鳴王?」祭師總長終於抬起眼,目中神光迥現,如見到獵物的毒蛇一樣,掃了讓所有人直打哆嗦的一眼,乾巴巴道:「西雷已換了國主,西雷鳴王還有什麼用處?」
  一個晴天霹靂,直打在鳳鳴和鹿丹的頭頂,震得兩人頭昏眼花。
  「啊?」
  「什麼?」
  鳳鳴臉色微變,片刻鎮定下來,輕笑道:「滿口胡言。」
  周圍出奇沉默,只有鳳鳴一人強笑震動森冷空氣。鳳鳴笑了幾聲,不安地轉頭,向鹿丹道:「國師難道不覺得可笑?我們剛從西雷過來,容恬深受人民愛戴,兵強馬壯,國勢正如日中天,怎會出現這樣荒謬的流言?」
  祭師總長旁一名看起來身份較高的祭師抬起頭來,冷冰冰道:「祭師從不說謊。」
  幾個沒有音調起伏的字像子彈一樣,射得鳳鳴渾身一震。他怔怔看向鹿丹,鹿丹默默點了點頭,也是一臉蒼白。
  十一國爭戰的時代,軍情最為重要,誰敢拿這些事信口雌黃?沒有確認事實前,祭師絕不會隨便開口。
  鳳鳴臉色漸漸慘白,趔蹌著退了兩步,深深呼吸兩口冰冷的空氣,神色稍緩,搖頭道:「這不可能。」
  容恬……出了什麼事?
  渾身絞痛起來,神經被失利的鷹爪扯成四五股,每一股都揪心地疼。鳳鳴只覺得一顆心灌了鉛般,向無盡黑暗下墜,完全聽不見旁人的對話。
  鹿丹比鳳鳴情況好點,一手扶著鳳鳴搖搖欲墜的身子,收斂了驚色,徐徐問道:「什麼時候的消息?」
  「兩個時辰前傳來的消息。西雷容恬為了尋找鳴王,輕率地領兵一路搜索,被他的王位繼承人勾結掌管著王宮內廷兵力的瞳劍憫用計困在永殷,激戰中容恬戰死阿曼江,消息一直封鎖,直到近日西雷新王登基,這消息才公告天下。」答話的人是站在祭師總長另一側,身份只在祭師總長之下的右環祭師,聲音一樣乾巴巴的沙啞難聽,卻藏不住一絲小小的幸災樂禍。
  此情此地,看得出這份幸災樂禍並非針對容恬,而是針對千辛萬苦將鳳鳴騙到手的國師鹿丹。
  鳳鳴哪裡管到他們暗藏玄機的針鋒相對,容恬的音容笑貌在腦子裡如失了控制的飛機一樣橫衝直撞,化成漫天幻影,耳內嗡嗡作響。他臉色比死人更難看,半晌之後,勉強直起腰似想站穩,卻忽然雙膝發軟,幾乎摔在地上。
  祭師總長瞧也不瞧鳳鳴,漠然道:「容恬既去,威脅我東凡安寧的強國將不存在。鳴王不再是大王的貴賓。此人褻瀆神靈,絞殺。」
  冷風驟然擦身而過,幾名侍衛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朝鳳鳴圍上來。
  鳳鳴表情恍惚,被他們反抓住手臂猶不自知,只是不斷搖頭:「不可能……這不可能……」眸子已失了焦距。
  「住手!」鹿丹喝止侍衛,咬牙道:「容恬雖然不在,但鳴王還是不能殺。他腦中藏有古今罕見的兵法策略,正是我東凡振興的一大契機。祭師總長若殺了他,就是滅我東凡富強的機會。我乃國師,掌管國家重大政務,誰敢殺我要保的人?」
  他相貌雖美,發怒時氣勢卻絕不輸人一等,挾國師之威冷冷一喝,犀利目光到處,沒有一個侍衛敢動彈。
  局勢驟然陷入僵持之中。
  鹿丹畢竟是東凡國師,而且還有另一個眾祭師深為忌諱的身份,不能太過硬來。眾人猶豫間,視線不約而同飄向身份高貴的祭師總長。
  祭師總長對鹿丹也似有忌憚,緩緩抬起眼皮將鹿丹掃視一番,又緩緩垂目,沉吟一會,才用可以讓水凍結的語氣道:「在天地宮門前褻瀆神靈,罪名非同小可。殺與不殺,待我們請大王示下。」
  鹿丹好不容易抓了鳳鳴,一來挑撥西雷與各國關係,阻擋西雷國勢繼續強大,以保護東凡完全,二來騙得鳳鳴吐露天下所有君王都奢望得到的兵法。滿想著可以挫挫這群祭師的風頭,怎料一回來就挨了一記陰森森的冷箭。
  千算萬算,怎算得到容恬竟然會被人謀了王位?不過祭師處事穩重,而且戒律森嚴,從不說謊,鹿丹絕不會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事到如今,只能暫時隱忍,鹿丹點頭道:「那好,鳴王先跟我回去。等我們見過大王,再請大王決定。」情況大變,他當然不再妄想這群手握重權的老女人肯讓鳳鳴入住她們心目中最神聖的禁地。
  「慢。」祭師總長道:「鳴王褻瀆神靈,在大王未決定處置前先交給祭師院關押。我會將他鎖在天地宮的地牢內,讓他好好纖悔。」
  「不可。鳴王和本國師已有協議,他說出兵法,本國師保護他的安全。祭師總長將他抓去鎖了,他如何肯說出兵法?」
  祭師總長咧嘴,陰森笑道:「有我祭師院中諸種酷刑,還怕他不肯吐露兵法?」竟不再理會鹿丹,轉頭領著眾人進入天地宮正門。
  鹿丹見她目中無人,氣得差點咬碎牙齒。但他膽子再大,也不能在天地宮前和祭師總長硬來,根據東凡法律,只要在神靈禁地,祭師總長可以下令絞殺任何人,連大王也不能赦免。他若貿然行動,祭師總長樂得把他這個心腹大患處理掉。
  眼睜睜看著這群可惡的老女人帶著腳步蹣跚的鳳鳴進了天地宮,壓低聲音,優美的唇裡狠狠吐出三個字:「老、虔、婆。」
  身後傳來心腹侍從戰戰兢兢的稟告:「國師,大王宣召……」

第十四章

  鳳鳴渾渾噩噩,被祭師院的侍衛反綁了雙臂推進天地宮。那天地宮倚著山勢而建,只有宮殿門口是人造建築,裡面巨大無比,卻是好幾個天然溶洞連接正殿大門而成。因此宮殿內陰冷潮濕,鳳鳴進到宮中,濕濕冷冷的上氣撲面而來,冷得他渾身打顫,人反而清醒幾分。
  驟然聽到噩訊,迷失神智只是一小會的功夫。同樣的事情當年在離國也發生過一次,因此一驚之下,漸漸定性心神。暗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無論西雷是否動亂,容恬又豈是會隨便讓人害死的君王?自己萬萬不可在此時喪失鬥志。
  走了定神,環顧左右,前方那群鬼魅般冷冰冰的祭師正在帶路,身邊的侍衛表情冰冷,鹿丹卻已不在身邊,鳳鳴立知情勢大大不妙。
  事到如今,只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過了前殿便轉入一條狹長信道,兩邊牆壁上黑漆漆的,在火把照亮下有反光,似乎壁上有點滲水。越往內,溫度越低,鳳鳴剛剛在點著暖爐的馬車上下來,身上穿得不多,此時不由打起哆嗦來。
  過了狹長信道,視線豁然開朗,眼前是一個極大的天然溶洞。仰頭望去,上方石壁倒掛許多長約手臂的晶瑩石筍,正前方處是一個直徑數十米的山中湖,湖水奇異地呈現美麗到叫人詫異的藍色。
  搖曳火光下的如此景象,配上不知從哪飄來的低沉的充滿東凡獨特民族風味的樂聲和石洞各處精心擺設的宗教信物,讓人感覺彷彿驟然擠身神祇的世界,被這種動人的寧靜深深感動。
  湖泊的正中央,有一方怪石突出,上面放置著一個碧綠通透的玉環。
  鳳鳴暗猜:那恐怕就是東凡的國寶天地環了。沒想到有人的腦袋這麼大,虧容恬還說要我將它貼身放上一年。
  想到容恬,畢竟還是禁不住擔心,胸中劇痛,滴下兩滴淚來。
  又猛然咬住下唇,對自己惱道:你難道竟對容恬沒信心?與其擔心,不如快想辦法逃出去與他會合。
  想是這麼想,眼淚卻又簌簌掉下。容恬無恙與容恬有難兩種想法任腦中短兵相接,廝殺中將鳳鳴脆弱的神經一絲一絲撕扯開來。鳳鳴下唇越咬越緊,一絲濃濃的血腥味在口中化開。
  祭師們站定在湖泊之前,對著湖泊跪下虔誠禮拜。祭師總長閉目凝神,口中唸唸有詞一番後,從地上站起來。
  「這人如何處置?」
  背上挨了惡狠狠的一堆,鳳鳴摔在祭師總長的七色彩裙下,一陣頭昏眼花。他被俘多日,鹿丹再怎麼歹毒也算以禮相待,料不到現在被一群老巫婆折騰,不由霍然抬頭不滿地瞪她們一眼。
  負責掌管祭師院刑罰的戒律祭師道:「總長,這鳴王褻瀆神靈,雖不能絞殺,也應挑去手筋腳筋,以示懲罰。」
  鳳鳴大吃一驚,肚子裡大罵:你這嫁不出去的老姑婆心理變態嗎?動不動就絞殺挑筋,心理扭曲生活無趣自殺好啦!竟然拿我堂堂西雷鳴王洩憤。
  一邊大罵,腦子一邊急速運轉,偏偏肚子裡藏的無數童話故事電視連續劇中找不到一個對付這種失去人性的老巫婆的方法,急得滿頭大汗,嘴上絲毫不敢放棄抵抗的機會,朗聲道:「祭師總長萬萬不可這樣做,如果你傷害我的話,就會……就會……」黑漆漆的眼珠四處亂轉,脫口道:「神靈震怒,天地宮倒塌!」
  這般不吉之言一出口,眾祭師驀然震動,連祭師總長也猛然睜開眼睛,掃向鳳鳴。
  「大膽!竟敢詛咒聖宮!」
  「你才大膽!」既已口出狂言,就要硬著頭皮狂到底,鳳鳴低喝一聲,挺起胸膛,威風凜凜道:「本王乃天神庇佑之人,你們若敢傷害,神靈定會降罪。」
  「尊貴神靈,怎會庇佑你這個區區凡人?」
  鳳鳴見眾祭師一副不信的表情,暗忖撒謊要撒全套,騙人要騙徹底,重重哼了一聲,冷然道:「祭師總長雖然隱居深宮,也該知道神靈近年來屢屢顯示神跡。為何會有牛皮火燈在博臨都城沖天而起,為何離國若言數萬精兵被活生生燒死在阿曼江上?這都是因為他們的君主不敬神靈,妄圖傷害我,才受到神靈的懲罰。如果不是神靈保佑,祭師如何解釋東凡年年稻穀失收,百姓饑荒,而西雷卻在我的統治下年年豐收,糧倉幾乎裝不下人民奉獻的糧食?風雨雷電,寒霜露水,都由神靈掌握。沒有神靈保佑,如何能有豐收?」至於西雷到底是他在統治還是容恬在統治,那是小小技術性問題,當然不必在這個節骨眼上計較。
  祭師總長被他口若懸河地吼了一通,倒不由深思起來:
  當年博臨都城夜空中忽然升起寫有「鳳鳴」字樣的奇怪燈籠,導致西雷王親到博臨問罪,這事早已街知巷聞。
  碩大燈籠無風自起,竟能升到半空中,實在聞所未聞。為此,大王甚至召來祭師總長舉行了一場大型的頌神儀式。
  阿曼江戰役,西雷王勝得令人心驚,這樣可怕的兵法,如果不是神靈有所昭示,凡人怎能想得出來?
  博臨、離國都因這個西雷鳴王而遭遇慘烈,難道他真受到眾神庇佑?
  這樣一想,眾祭師漸漸變了臉色,目光齊刷刷往鳳鳴身上射去。
  「受神靈庇佑之人若進了聖地,神靈應有昭示,我等今晚開始,將在聖湖前等待昭示。」祭師總長冷漠的眼神看向鳳鳴:「若三日內神靈並無昭示,你就犯了詛咒聖宮之罪,當受絞般的刑罰,連大王也不能赦免你。來人,將他關到地牢去,嚴加看管。」
  那就是還有三天時間逃跑。眼前危機暫時過去,鳳鳴鬆了口氣,被侍衛粗魯地從地上拽起來,往後面一條陰森的階梯走去。
  砰!鳳鳴被推到一間潮濕的石房中,木門在身後沉沉關閉。
  被反綁的雙臂在進牢前已被解開。鳳鳴看看自己的置身之地,沒有窗戶,沒有鋪蓋,沒有火爐,地上一團濕漉漉發出腐味的半干稻草,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一盞走廊上的心油燈隔著木門送來一點點昏暗的光。
  算得上是他到這個世界後所遇到的最糟糕的物質環境。


  天氣本來就冷,更何況是陰森的山洞之中。鳳鳴在裡面待了半天,根本不見半個人影,更不用說有人送飯,此刻分外想念秋藍做的香噴噴的飯菜,揉揉肚子,抬頭看外面搖曳昏暗的油燈,也猜不出現在是什麼時辰。
  進了這麼一個鬼地方,彷彿與世隔絕般,連時間也靜止了似的。
  晚飯不用指望,他這個「褻瀆神靈詛咒聖宮」的狂徒沒挨一頓臭打已算走運。肚子裡咕咕一陣亂響,腹中空得難受,他鳴王自從到了這個世界向來錦衣玉食,連在若言和鹿丹手中都沒有遭過挨餓這樣低級的虐俘手段,可惜此刻除了喃喃咒罵兩句「老虔婆」外無計可施,只好躺下睡覺。
  地上濕漉漉的稻草看起來骯髒腐臭,鳳鳴怎樣也不肯靠近。雖然冷得發抖,硬是挨在牆角緊緊摟著身子。
  容恬現在不知在哪?
  西雷換了大王,到底是怎麼回事?瞳劍憫和瞳兒聯手了嗎?
  采青是否被容恬識破了真面目?采鏘是安荷的兒子,是鳳鳴的這個身子的精子製造出來的小傢伙,這筆亂帳又怎麼算?
  他反反覆覆想著沒有答案的問題,容恬和他平日的胡鬧場景又跑進來搗亂。鳳鳴笑一陣,揉揉發熱的眼睛,又傻笑一陣,末了睡意湧上,雖還是冷得很,到底緩緩閉上眼睛,睡過去了。


  次日清晨,國師專用的小轎又靜悄悄到了天地宮門前。
  祭師院和國師向來勢成水火,鹿丹冷著臉拿著王令:「大王命我探望鳴王。」進到天地宮內的聖湖處對著湖中心的天地環恭敬地跪拜後,對著祭師總長微微鞠躬行禮。
  祭師總長慢吞吞看完了王令:「此人褻瀆聖宮,正被關在地牢處反省。國師持有王令,請自行入內探望。」
  鹿丹把王令要回來揣在懷裡,在臉色陰沉的祭師們身邊擦身而過。
  跟隨著祭師院侍衛的火把,鹿丹一路內進。今日氣溫下降,已經隱隱有下雪的兆頭,可他卻一點也不像鳳鳴一樣覺得山洞中陰森寒冷。
  這天地宮是所有東凡人心目中最神聖嚮往的地方,只有尊貴之身或要被神靈懲罰的人才能入內。每個東凡人目睹聖湖的美景和幽綠得簡直可以吸去人魂魄的天地環後,都會被神靈的法力震撼。
  一路走著,鹿丹的細眉不動聲色地蹙起。天地宮中地牢分兩層,帶路的侍衛已經過了一層卻不停步,難道鳳鳴竟被囚禁在環境最惡劣的第二層?
  「國師,就在這裡。」果然,侍衛把鹿丹領到第二層最裡面的小牢房中。
  鹿丹心中惱怒,勉強按捺著輕喚:「鳴王,鹿丹探望你來了。」
  得不到任何回答。
  鹿丹的眉更深皺起來,取過火把隔著木欄門往裡一看,頓時吃了一驚,失聲道:「鳴王你怎麼了?」
  鳳鳴依在牆壁,抱著雙膝,竟似昏睡不醒。
  「開門。」
  「國師,祭師總長吩咐過,此人褻瀆聖……」侍衛接觸到鹿丹的眼神,猛嚥一口唾沫,居然不敢再說下去。
  鹿丹犀利眼神盯著他,一字一頓道:「我、要、你、開、門。」俊臉一黑,眼中殺機頓閃,雖然蒙著臉,模樣照樣駭人。
  侍衛待慣森冷的天地宮,此刻也不禁硬生生打個寒顫,連祭師總長也不敢和大王最寵愛的國師硬碰,他小小侍衛哪有膽子對抗盛怒下的鹿丹。
  「是是。」慌忙拿出腰間一大串鑰匙,匆匆找出其中一條,往門上的大鎖上塞。嘩啦嘩啦一陣金屬互碰的響聲後,聽見清晰的「卡」一聲。
  鹿丹把木欄門往裡推開,大步走到鳳鳴跟前,半跪下喚道:「鳴王?」鳳鳴喘息粗重,雙頰殷紅。鹿丹伸手一觸額頭,熱得嚇人,忙把手往後一縮,回頭喝道:「快領路出去,吩咐下去,準備驅寒藥。」竟不叫侍衛動手,自行將鳳鳴背在背上,跨出牢門。
  「國師萬萬不可,祭師總長吩咐……」
  鹿丹看起來嬌柔,力氣卻極大,背著鳳鳴像一點也不費勁似的,騰出手來「啪」一巴掌打得侍衛運退兩步,冷笑道:「我堂堂國師,倒要被你一個小侍衛攔住去路?」轉身便走。
  侍衛在後,攔也不敢攔,勸也不敢勸,匆匆取了火把在後面亦步亦趨。
  過了一層地牢再往上走,眼前忽然一睹,數道人影無聲無息出現在正急步趕路的鹿丹面前。
  為首的祭師總長打量背著鳳鳴的鹿丹一眼,嘶啞的嗓子從嶙峋的喉嚨裡發出來:「國師要把祭師院的犯人帶到哪裡去?」
  鹿丹見了祭師紀長,剎住腳步,掃了周圍一眼,不怒反笑,笑容如春風一樣撫過眾人眼睛,朗聲道:「鳴王是鹿丹從西雷請來的貴客,如今病重,當然是帶他去醫治。」
  「此人犯了褻瀆聖宮的大罪,現在大病,是神靈的懲罰。」
  「祭師總長不是說三天之後才處置他嗎?如果鳴王現在死了,萬一神跡出現,祭師總長豈非冒犯了神靈?」
  祭師總長冷笑道:「他要病死了,那是神靈的意願,怎麼會怪罪我們?」
  站在一旁的戒律祭師輕輕哼了一聲,幾個祭師院的心腹侍衛緩緩圍了上來。
  「國師是大王的寵愛臣子,擅開牢門一罪我們不重責,只要國師到聖湖前懺悔一個時辰就算了。至於鳴王,請國師放下,祭師院自會處理。」左環祭師開口道。
  背上的鳳鳴到現在還是毫無反應,沉沉伏著,灼熱的體溫直傳到鹿丹背上。他的身體底質本來就不好,途中又受了這樣或那樣的折騰,再落到這般沒有人性的老處女手中哪裡能有生路。
  鹿丹看一眼周圍的侍衛,盯著祭師總長,眼中掠過一絲決然的光芒,昂首道:「我們談個條件如何?」


  鳳鳴在黑色的海洋裡浮沉了不知多久,才勉強掙扎著把頭揚出睡眠。
  呼……總算找到力氣把眼瞼緩緩撐開了。
  頭又疼又漲,太陽穴突突跳著,彷如沒有絲毫停頓的馬達一般。他皺著眉,看著頭頂上出現的蒙著黑紗的臉。
  只憑那雙深邃晶瑩的美眸,已可知道身邊的人是誰。
  鳳鳴勉強抽搐著嘴角笑道:「沒想到還有命見國師。」一開腔說話,喉嚨疼得撕裂了似的,聲音自然低沉難聽。
  鹿丹仔細打量他半天,呼出一口長氣:「鳴王總算醒了。鹿丹唯恐鳴王連續三天昏迷不醒,無法應對祭師院的迫害,不得不親自對鳴王下了猛藥,真擔心鳴王的身體受不了呢!沒想到一日的功夫鳴王就醒了,可見鳴王真是受到神靈庇佑之人。」
  聽見「受神靈庇佑」這幾個字,難免記起自己虛言恐嚇那班祭師時說的胡言亂語,祭師總長說了三日內看不到神跡就要殺他。目前敢和祭師院作對的似乎只有鹿丹,鹿丹雖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為了自己的小命,多少應該巴結一下。
  想到這,鳳鳴嘿嘿笑了兩聲,瞅著鹿丹道:「國師聰明睿智,又是國家棟樑,大王身邊不可少的左右手,有國師在這,我何必擔心祭師院的迫害?」
  鹿丹掃了鳳鳴一眼,並不作聲,彎腰將鳳鳴小心地扶起來。許久,眸中掠邊一絲蒼涼,嘆道:「鳴王對東凡的權力架構並不熟悉吧?」
  鳳鳴臉上微紅:「這個……只聽過一點……」其實容恬教過的那一點,大多數也已經還給容恬了。
  「東凡是個虔誠信奉神靈的國家,上至王族貴人,下至普通百姓都篤信神靈。因為信仰一致,東兀國民比其它國家更為團結。存放神靈的恩賜天地環的天地宮,就是東凡人心目中的聖宮。」鹿丹侃侃而談,到這裡頓了頓,黯然嘆道:「也就是因為這樣,祭師院挾天地環的尊威,日益狂妄,干預朝政,事事以神靈為借口清除對他們不利的政敵,導致一百多年來東凡王族威嚴不再,甚至大王也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
  也許是想起祭師院的咄咄逼人,鹿丹眼中射出憤恨,對鳳鳴道:「東兀國師向來由祭師院中的祭師擔當,多半是祭師總長兼任國師。但凡國家大事,沒有國師點頭,大王也不可獨斷獨行。鳴王想想,這樣的祭師院,和專權謀反的叛臣有何區別?」
  鳳鳴詫道:「你不就是東凡的國師嗎?」
  鹿丹苦澀地笑起來:「鳴王可知,我們經過多少艱辛,死了多少大王身邊的心腹親信,才從祭師院中奪到這個位置?可惜,祭師院的尊貴地位已在百姓心中難以動搖,正面對抗他們只會導致內亂,以大王和我的聯合力量,目前也只能和他們暗中較量個不分勝負。遠方強國正日漸強大,眼看滅國災禍就在眼前,如果不早日去掉祭師院這個禍害,東凡怎能富強起來,抵抗別人的侵略?」說到感慨處,俊臉上肅穆一片,看不到絲毫平日的優雅淡薄。
  鳳鳴暗道:我可是你的俘虜,你的國家內亂再大我也不會同情你。想雖這樣想,心中也隱隱對鹿丹肅然起敬,不由撓著頭皺眉:「怪不得那群老太婆見到你臉色陰陰森森。唉,我說國師何苦呢?東凡內部已經夠亂了,國師還千里迢迢跑去西雷搗亂。攘外必先安內,這可是著名的那個蔣……噢,我師父孫子說過的話。」
  「攘外必先安內……」鹿丹咀嚼兩遍,嘆道:「尊師真是眼光高明之人,此話一點不錯。」不知想到什麼,怔怔望著窗外失了一會神,方接著道:「與鳴王相處越久,鹿丹越對鳴王欽佩。實話對鳴王說,不是萬不得已,鹿丹又怎想冒犯西雷這樣的強國。」
  看見鳳鳴不大相信的表情,苦笑道:「近年東凡連續遭遇天災,祭師院借此大肆宣揚國事不慎,才遭致神靈震怒懲罰,矛頭直指我這位國師。如果我們不有所行動,恐怕鹿丹終有一日栽在祭師總長手中。」
  「哦……你的行動,就是把我從西雷拐過來。讓容恬與各國反目成仇,消耗西雷國力,再讓我傳授兵法,增強東凡兵力。這樣一來,國師立下大功,祭師院也要看你臉色啦!」鳳鳴拖長聲音慢吞吞說了一輪,拿眼角瞥鹿丹。
  鹿丹被他說破目的,破天荒地微微紅了紅臉,柔聲笑道:「鳴王的睿智,那是天下皆知的。但鹿丹不惜冒險將鳴王請來東凡,還有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因為只有鳴王這樣一個可以影響東凡未來命運的人,才有資格住進天地宮這個所有東凡人心目中的聖殿。」
  兩人說到一半,忽然插進來一個溫和柔婉的聲音:「請鳴王喝了藥再聊吧!」
  隨茵端了溫熱的藥碗,走到鳳鳴身邊。黑漆漆的濃藥,鳳鳴一看就蹙起眉頭,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隨茵不是秋月秋藍,哪裡會像她們那般又騙又哄,見鳳鳴蹙眉,也不理會,把碗放在自家唇邊試了試,覺得溫度正好,直接往鳳鳴嘴邊湊去就倒。鳳鳴不想叫別人小看,只好張大嘴巴,咕嚕咕嚕幾口吞下肚子。
  頓時一股苦澀從喉嚨湧到胃部,難受得鳳鳴直硬著脖子。
  一個玉杯忽然遞到鳳鳴眼皮下,杯中盛了小半金黃液體,晶瑩可人。
  「喝一口糖漿,不會那麼難受。」鹿丹淡淡道。
  鳳鳴接過喝了一口,果然舒服多了,索性仰頭,整杯倒下喉嚨,把杯子遞回給鹿丹,大大咧咧道:「反正已經在砧板上,也不怕你下毒。」話題一轉,又回到剛才的國家大事上,嘿嘿冷笑:「什麼東凡人心目中的聖宮?我住是住了,不過住的是地牢,還差點凍死。」
  「這群歹毒女人,根本就是想讓鳴王死在地牢中。就算鳴王沒有任何冒犯的言行,她們也會想盡辦法置鳴王於死地。」鹿丹觸到心中痛處,猛然瞇起眼睛。
  「害死我?她們這麼憎恨西雷,還是容恬以前得罪過她們?」鳳鳴一臉莫名其妙。
  鹿丹緩緩收斂了怒色,回復含笑春風的模樣,搖頭道:「鳴王太單純了,王宮中的鬥爭傷害無辜的還少嗎?與西雷和容恬沒有任何關係。她們之所以要害鳴王,是因為鳴王乃是我的客人。」
  「我明白了!假如我作為國師請來的客人住進天地宮,成為百年來第四個天地宮的貴賓,那國師在東凡的地位立即得到提升,也就可以趁這個機會一舉把祭師院的尊嚴在百姓面前砸個粉碎。那時候對付祭師院中幾個沒有勢力的老虔婆,還有何難?怪不得她們對我也恨得咬牙切齒的,只要我無端病死,自然是受到神靈懲罰,是神靈憎恨的罪人。差點讓這樣的罪人成為天地宮貴賓,國師也要負上不小的罪名。」
  鳳鳴一口氣說了上面一段話,深呼吸一口冰冷的口氣,呻吟道:「居然拿我當道具一樣耍,當我的命不值錢嗎?」
「本來,鳴王完全有資格住進天地宮。以鳴王的聲威,加上西雷的強大背景還有我們大王的支持,即使連祭師總長也沒辦法回絕。」鹿丹臉色黯然,長嘆道:「可誰能料到西雷政變呢?鳴王失去西雷的絕對保護不說,東凡少了一個可以威脅其安危的強國,這樣一來,連鳴王令人驚訝的兵法的影響也隨之變小,祭師院自然有理由不承認鳴王的貴賓身份。西雷政變的消息,打亂了大王和我的部署,令形勢徒然逆轉。如今祭師院勢力增長很快,隱隱有超越王權的跡象,可嘆啊!我東凡本就是土地貧瘠的小國,怎禁得住她們這樣折騰?」
  他外面柔美,心腸卻是少見的剛烈,想起祭師院不尊王權,讓大王日夜焦慮,暗暗使勁,將垂下的雙手死死攥拳。
  鳳鳴剛剛大病醒來,頭一直嗡嗡發脹,他對國事興趣不大,聽到半截,懶懶打個哈欠,縮回暖和華麗的絲綢被裡閉上眼睛:「國師不要和我分析這些了,我大致上已經明白。國師和祭師院正門個你死我活,我的生死也成了你們決勝負的一個籌碼。我們達成一個約定吧!國師不要逼我默寫兵法,也不要用什麼把我送給別人的話來威脅我。我呢!嗯,我保證這段時間會乖乖待在這房間裡,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絕不到處亂跑,免得被祭師院的老虔婆抓去宰了祭袒她們的神靈,丟了國師的面子。」
  鹿丹愕然道:「鳴王以為現在身在何處?」
  「這麼暖和華麗,裝飾一流的房間,不是你的寢宮嗎?」
  房間裡一陣沉默。
  隔了半天,才聽見鹿丹低沉的聲音:「這是天地宮中高級祭師的房間,鳴王得到祭師總長允許可以在這休息三日,若三天後神跡不曾出現,她們會把鳴王押到聖湖前處死。」對上鳳鳴猛然瞪大的眼睛,鹿丹解釋道:「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卻口吐詛咒聖宮的褻瀆之言,若病死在天地宮坐實靈震怒的傳言,祭師總長極有可能會用不敬神靈的罪名逼大王將我處死。與其這樣被人害死,不如以鳴王少見的好運賭一次。所以我和祭師總長定了約定,三日之內她們必須給鳴王最好的養病環境,不讓鳴王出現任何意外,作為交換的條件,三日後,鹿丹的命運甘願和鳴王一同。」
  「什麼?」鳳鳴驚叫起來:「我還沒有逃離那班老……嗯,尊敬的祭師大人的手心?」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如果三日後沒有神跡,你不是要陪我一起死嗎?」
  「鳴王不必擔心,她們還不至於派人偷聽。」鹿丹苦笑道:「這正是我努力向鳴王解釋一切的原因,如今我們是真的困在一條船上了。鳴王一定要保證神跡發生。」
  鳳鳴的嘴巴半天合不攏:「救命啊!好端端的,怎麼可能出現什麼神跡?」
  鹿丹一怔,疑道:「鳴王睿智聰穎,若沒有把握,怎麼敢誇口會有神跡出現?」
  鳳鳴翻著白眼呻吟道:「她們當時要抽我的手筋腳筋耶,我這不是緩兵之計,打算給你一點時間來救我的小命嗎?你為了兵法一定會想辦法救我的呀!」
  當然也是想辦法給這會不知道在哪的容恬一點時間來「英雄救王」。
  這下連一向從容鎮定的鹿丹也傻了眼,待了半天,蒼白的臉轉向鳳鳴,盯著他從牙齒縫中一字一頓擠出兩句話:「本國師不管,你能令博臨都城夜空中大燈無風自起,能令阿曼江的火光照亮半個永殷,一定也可以在東凡弄出一個神跡來。生死之間,鳴王自擇。」
  鳳鳴眨眨眼睛,和鹿丹大眼瞪小眼,半晌「哇」一聲大叫起來:「救命啊!容恬你快點出現吧!那班女人這次玩真的啦!」

第十五章

  初冬難得的晴天,鳳鳴和鹿丹面面相覷坐在富麗堂皇的房間中苦思冥想救命妙計。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兩人無論有多大冤仇,現在都是一條線上的蚱蜢,死是一對活是一雙,標準的兩個難兄難弟。鳳鳴也知道祭師院那班老虔婆從心理上來說有百分之九十九不算人類,不管鹿丹多不好,至少算是唯一的密切盟友。
  基於活命要緊的原則,鳳鳴也顧不上考慮他的知識只可以用於西雷建設,將肚子裡的故事滔滔不絕地講了幾個時辰,喝乾了五壺熱茶,嘴巴猶幹得彷彿會裂開,最後滿懷期待地看著鹿丹,小心翼翼問:「國師有沒有從這些優美的神話故事裡得到啟迪,想出什麼讓神跡出現的辦法?」
  鹿丹搖頭道:「鳴王說的故事匪夷所思,能有什麼啟迪?」
  鳳鳴心情也不好,立即嗤鼻。他能想出那麼複雜的計策把自己從容恬身邊拐過來,怎麼就想不出辦法對付幾個牙齒都快掉光的老虔婆?
  轉頭看看窗外,斜陽美得似夢一般,在獵獵風中為人添上一分暖意,卻也昭示他們的活命時間越來越短。
  修養老師說過:人的誠心可以感動任何人。這是不是代表他此刻應該誠心誠意去向祭師總長承認當時只是一時口誤?
  鳳鳴幽幽嘆了一聲,老師啊老師,你哪知道權力鬥爭有多黑暗哪!學生我有很多誠心,為什麼人人都想著要我的小命呢?本鳴王可從來沒有傷天害理。
  嘆了兩三下,眼皮底下出現一個紅彤彤的果子。
  鹿丹到底是鹿丹,經過早上的重大打擊後已經回復過來,臉色平靜地拿著果子道:「生死由神靈作主,鳴王急也沒用。吃一個果子吧!這種通體紅艷的果子是神靈專門賜給貴人們食用的,美味多汁,而且滋補身體。」
  「果子就是果子,人人都可以吃,和神靈有什麼關係?」鳳鳴隨手接過果子。
  鹿丹不同意地搖頭:「鳴王這話不對,神靈主宰世間一切,會把仔的東西賞賜給尊貴之人,王族就是受到神靈的寵愛才能掌握王權。否則,何來貴族和奴隸的分別?別說貴族和奴隸,就算鮮果,也由神靈照料著。受到神靈愛護的果實,會嫣紅美麗,沒有受到神靈愛護的果實,顏色青白難看,那是下等人才吃的食物。」
  那果子果然十分清甜,鳳鳴吭哧吭哧嚼完了手上的果子,擦擦嘴巴,才有空答道:「什麼王族權貴的事太複雜,那是政治經濟課的玩意,新名詞多,我說了你也不懂。至於果子,嘿嘿,我告訴你,那是陽光照射下果紅素被製造出來的問題,這是化學,你也不懂。對了,化學……」
  鳳鳴不知想到什麼,話說到一半,忽然整個人呆住,直著眼睛喃喃道:「化學,我怎麼沒有想到化學?」猛然跳起來,大叫道:「哈哈,我真是天縱奇才,怎麼就沒想到化學戰略?」一臉興奮地對鹿丹道:「國師,你們那個聖湖,湖水好像是藍色的對不對?」
  鹿丹疑惑地點頭:「確實是藍色的,聖湖說晶瑩透澈,顏色不同與其它湖泊,是神靈……」
  「什麼神靈?算了算了,我和你說化學元素你也不懂。讓我安靜想想。」鳳鳴坐下,搜腸刮臘地回憶化學老師教過的東西。
  藍色的湖水?以前在什麼地方好像看過一篇報導,火山附近礦物質豐富,有時候會出現含金屬離子的湖泊,使湖泊呈現奇特的顏色。
  而其中一個離子,就是美麗的藍湖──含有硫酸銅的湖泊。
  硫酸銅這種化合物,在中學化學中就曾經學過,鳳鳴比較喜歡做實驗,他清晰地記得,濃度不高的硫酸銅溶液是藍色的,如果濃度很高,那麼硫酸銅溶液就會呈現藍綠色。
  只是……以他普通學生的化學水準,能夠一口咬定天地湖中含有硫酸銅嗎?萬一弄錯的話,他豈不是成為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由於偉大的化學試驗失敗而丟了小命的化學家?雖然夠偉大,不過萬萬敬謝不敏。
  鹿丹見鳳鳴一會傻笑,一會感嘆,一會蹙眉咬牙,一會又打個哆嗦,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明白這一定和兩人的性命有關,咳嗽一聲,輕輕問:「不知道鳴王是否想到了……」
  「賭就賭!」鳳鳴驀然大吼一聲,手掌重重拍到桌上,震得茶壺杯子齊齊跳了起來。鳳鳴狠下心腸,怒目瞪眼,磨牙道:「反正死馬當成活馬醫,我就當他是硫酸銅。」
  轉頭看見正靜靜凝視他的鹿丹,鳳鳴嘿嘿笑起來,心情一放鬆,對鹿丹也親暱起來,在他肩上友善地拍拍:「鹿丹大美人,神跡我已經想到了,但要請你幫我辦兩件事。第一,我需要硫酸鈉,哦,硫酸鈉很容易變質,不好找。這樣吧!我要硫的化合物,只要有硫離子的東西就行。第二,我要你命人將這個東西大量的偷偷放進天地湖。哈哈哈,如此一來,神跡就會出現,保管那班祭師目瞪口呆,嚇得趴在地上大叫神靈饒命。」
  原理其實很簡單,硫離子碰上銅離子,生成的就是硫化銅,那是一種黑色沉澱物質。
  只要大量的硫化物和硫酸銅發生反應,祭師們最寶貝的聖湖就會從晶瑩可愛的藍色變成恐怖醜惡的烏黑一片,到時候宣揚一下,說她們是因為得罪神靈庇護的鳴王而招致神靈懲罰,還愁她們不恭恭敬敬把自己當上賓款待。
  想到得意處,鳳鳴暗中瞟瞟鹿丹,一旦祭師院將自己當成上賓,連鹿丹這個國師也不敢輕易為難他。
  至於湖水中的礦物質也許並不是硫酸銅的這個可能性,鳳鳴的大腦自動忽略過濾。危難當前,總不能老自己洩自己的氣。
  鹿丹對著鳳鳴的現代化學名詞懵了半晌,皺起眉心道:「鳴王剛才所說的硫酸、硫的化合物、硫離子……到底是何物?」
  要解釋這個問題真的不容易,又不可能拿出張元素圖給鹿丹看。
  鳳鳴想了想,問:「東凡附近有沒有火山?」
  這次鹿丹總算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東凡是火山之國,全國有大大小小的火山百餘座,甚至連我們天地宮所依的這座天地山,兩百多年前也噴過火。噴火過後聖湖才出現,天地環也被開採出來,這裡是神靈恩賜給我東凡王族……」
  「妙!妙!」不等鹿丹說完,鳳鳴已經撫掌大笑:「原來這裡就是火山,硫化物在火山附近最多。嗯,要你們這些不懂化學的人找硫化物確實很難,我雖然大病初癒,但還是小心點別偷懶。走,我們一塊去採集叫老太婆們大開眼界的好東西,不必太遠,就在這座火山附近好了。嘿嘿,有了這些,什麼祭師院聖湖全部給我靠邊站。」
  房中又一陣難堪的沉默。
  半日,鹿丹才無奈地笑出來:「鳴王,我們兩都是被囚之身,別說出天地宮,就算這個房門也邁不出去。」他看著鳳鳴僵住的笑臉,末了,又加上一句,「而且,隨身過來伺候我的人也無法離開這裡。我們現在連消息也無法傳遞。」
  鳳鳴撲通一聲,目光呆滯地仰面倒在床上。
  容恬啊!你這次就算又把媚姬弄出來,只要能救我,我也原諒你啦。
  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你……
  ◆  ◇  ◆
  好不容易想到的方法被鹿丹無情毀滅,鳳鳴像被霜打了一樣發蔫,渾渾噩噩吃了隨茵送上的晚飯,脖子上忽然竄過一陣冷風。
  鳳鳴打個哆嗦,向窗外看去,訝道:「下雪了。」
  果然,窗外簌簌下著滿天雪粉,因為入夜,黯淡月光下看不見雪白,只是濛濛一片混沌。鹿丹也走到窗前,凝神看了很久,輕道:「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不知道明年是否還能看見這樣美麗的雪景。」側過頭,忽然給鳳鳴一個美絕人寰的微笑,低聲道:「多謝鳴王義借的糧食,否則百姓們對著隨之而來的數十場大雪,不知要失去多少條性命。」
  鳳鳴聽他說得真誠,心裡一熱,暗暗握住鹿丹垂在身側軟中帶骨的手掌,抿著唇對他笑了笑,滿懷感嘆道:「若你不是東凡國師,那該多好。」
  鹿丹緊緊回握住鳳鳴的手,緩緩吐氣道:「我卻是永不會後悔的。」
  鳳鳴微愕,轉頭瞧他。鹿丹不再說話,唇色逸出一絲滿足的微笑,斂眉沉思。
  難得的和藹寧靜,忽然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打破,來人顯然心裡焦躁不安。
  到了門外,不速之客不知為何停了下來,只聽見又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把低沉的男聲壓抑著怒氣道:「你們連本王的路也敢攔不成?」
  鳳鳴偷瞧鹿丹。鹿丹眼中掠過一絲暖意,又隱隱藏著憂慮。
  當即恍然,能這樣牽動鹿丹的,又能大模大樣闖進森嚴的天地宮的,除了那殷紅繩的另一個主人外還有誰?
  門鎖在外面被打開,傳來一聲拖長了嗓子的高喝:「大王駕到!」
  「不必你們伺候,都給本王退下。」
  東凡王的身影,出現在鳳鳴眼前。
  房門無聲無息關上,房中三人猛一照面,都沒開口說話。簌簌冷風夾著雪片,越過窗台飄入鹿丹衣後領中,他竟毫無察覺。
  鳳鳴定睛打量,東凡王不過二十歲出頭,國字形臉,眉目像刀刻般深邃,眼睛炯炯有神,反而少了帝王常見的暴虐陰騭。
  鳳鳴是西雷鳴王,又是被拐到東凡來的,當然沒有向他行禮的必要。可鹿丹身為國師,見到他竟也沒有行禮,表情複雜地瞅了東凡王半晌,幽幽嘆了一口氣,道:「大王何必?」
  東凡王瞧見鹿丹,倒似怔住了,一抬眼見窗外雪花隨風飄進房中,驀然驚醒過來似的震了震,壓抑著步子緩緩走到鹿丹面前:「唉,你……你又是何必?這樣實在不值……」
  「國家安危若可由鹿丹的性命解開,那又有什麼不值?」鹿丹揚眉,緩緩笑開了。反手一把,緊緊握住東凡王的手,沉聲道:「大王記住了,今日之事是我鹿丹起的頭,和大王毫無干係。」
  東凡王搖頭道:「什麼都可做你,唯獨這條不行。」
  「祭師院野心勃勃,大王若不理會神靈的恩旨擅自介入此事,不正中了她們的詭計?」
  東凡王也算本事,任鹿丹說破了嘴皮,只有一句:「唯獨這一條不行。」
  鹿丹眉目問焦慮漸現,還欲再說,卻被東凡王一把摟住,咬牙道:「保護這王位有何用?你不在了,我還不是任人宰割?你離開東凡這段日子,她們已經源源不斷送來貴族女子書像,逼我立後。我……我是寧死也不和別人共寢的。」動情處,也忘了大王身份,不稱本王,口口聲聲說著「我」,哽咽起來。
  「你……你……」鹿丹被他一抱,彷彿全身的僵硬都忽然融化了,猛然把他反摟在懷裡,輕輕撫摸著他的臉頰,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兩人抱在一起,才看出鹿丹其實個頭比東凡王還高出那麼一點。
  鳳鳴目不轉睛把這君臣之問的甜甜蜜蜜欣賞了半天,暗忖打破別人的悲情告別雖然頗不人道,但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死神的微笑越來越清晰,也只好做一次棒打鴛鴦的反角。
  無奈地大聲咳嗽一聲,把眼裡早容不下旁人的東凡王和鹿丹驚醒,對著滿臉尷尬的東凡王送去一個燦欄的笑容:「東凡大王你好,我是西雷的鳳鳴,乃你們家鹿丹國師請來的客人,呵呵,雖然他請客的手法實在不怎麼討人喜歡。」
  東凡王目光轉到鳳鳴處,早少了看向鹿丹約含情脈脈,冷冷點頭道:「原來是西雷鳴王,久仰。聽說鳴王詛咒聖宮倒塌,不知我東凡何事得罪鳴王,竟惹來鳴王如此怨恨?」
  他對鹿丹滿腹痛惜,當然將一肚子不滿都倒在惹事的鳳鳴身上。如果不是鳳鳴詛咒聖宮,事情怎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鳳鳴沒想到東凡王第一句就興師問罪,張口結舌了半天,心中忿忿不平:不是你那鹿丹我會落到這個田地?你是大王當然護著寶貝情人。猛然想起容恬也是個愛護短的,心口猛然抽搐,像被刀剮似痛。當即收起笑臉,擺出一副冷冰冰的神情,別過頭哼道:「為大王者應以不恥下問為美德,可嘆大王到生死關頭都不懂這個道理,自白拖累國師一條性命。無妨,大王儘管和國師抱頭痛哭,明日我和國師一起被祭師院的人宰了,大王再找一個美人就是了。」
  鹿丹皺眉道:「救命之策我們自行籌畫,大王無須過問。」
  東凡王早精神一震,居然臉色立轉,忙跨前兩步慇勤地朝鳳鳴拱手,眼睛發亮道:「久聞西雷鳴王智計無雙,心中一定早有定計,若真能讓國師度過此劫,東凡無物不可相送。」略微猶豫,咬牙道:「就連天地環,本王也不會吝薔。」
  「大王萬萬不可捲進此事!」鹿丹跺腳,將東凡王一把扯回身邊。
  誰知東凡王居然一把抱住了鳳鳴,哀求道:「鳴王,你定有計策的,只要救了他,才王拿性命換上也甘願的。」
  鳳鳴被這堂堂一國之君樹熊似的抱住,眨著眼睛愣了半天,半晌才想起這樣抱著不對勁,手忙腳亂把東凡王抓在衣襟上的手掰開,忙道:「大王,大王你先把手鬆開,妙計我沒有,謬計倒是有一條,不過需要大王配合,哎呀你先把手鬆開。」
  「鳴王請說,本王無不應允。」東凡王鬆了手,把鹿丹強勢地抱住,口中仍在對鳳鳴許諾。
  「我需要硫酸……不不,我需要硫化物啊!什麼都行,你幫我弄到那個聖湖裡去……」
  尚未說完,鹿丹已經拖著東凡王往門外走,沉聲道:「此事與大王無關,大王先回去吧!」
  「本王不走!」東凡王忽然低吼一聲,猛然掙脫鹿丹的手,從頸項上摘下一個紅繩繫著的小瓶,昂然道:「你若將我推出這門,我就在門後把這個喝了。」
  不知瓶中放了什麼危險物質,鹿丹面色驟變,眼睛瞪得駭人,剛欲握拳,又似乎自覺此刻不可動怒,強壓著胸膛的起伏,嘆著氣緩緩道:「你身為東凡大王,怎可如此輕賤自身?」
  東凡王捏緊了瓶口,低聲道:「祭師院禍亂朝政,百姓饑寒連年……我本來就是個失敗的大王,你難道不知道嗎?」
  「咳咳……」打斷這樣感人的場面真是罪過,不過鳳鳴這兩聲咳嗽還是中氣十足,足以引起兩人注意。
  發覺兩人視線轉到自己身上,鳳鳴又咳嗽兩聲,老氣橫生地勸道:「恕我多嘴,這事是國師不對。國師此刻苦不向東凡王求助,明日恐怕就從活色生香的美人變成冷冰冰的屍體了。國師一死,大王勢力頓減,豈不要被那群女人活活整死。我知道國師不欲牽連大王,不過橫也死豎也死,不如大家齊心協力賭一睹,度過這次難關?」
  東凡王連連點頭。
  鹿丹目視鳳鳴,幽幽道:「本國師拿性命賭鳴王可以挫敗祭師院,已經輸了大半。實話說,現在鹿丹對鳴王再沒有從前的信心,也不希望大王被牽扯進來。」
  「呃……這個……」鳳鳴臉紅過耳。
  「不過……」鹿丹卻又淺笑起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鹿丹再不能勉強阻止。唉,你這性子為人君主,叫我怎麼安心扔下?」最後一句,是對東凡王說的。
  東凡王頓時臉色一喜,走到鳳鳴面前,深深拜倒:「時間緊迫,請鳴王賜計。」
  鳳鳴也鬆了一口氣,立即滔滔不絕起來:「第一個需要的是硫化物,哦,硫化物你不懂是不是?硫酸,你們有沒有見過硫酸?火藥呢?……什麼,沒聽過火藥?那那那……那硫磺總該聽過了吧?……」
  解釋了半天,東凡王依然一臉莫名其妙。
  鹿丹試探著道:「鳴王何不用紙筆劃出來?」
  「那是元素啊!要我畫離子結構圖給你嗎?畫了你也沒有顯微鏡啊!」鳳鳴挫敗地低吼一聲,坐在床邊撓頭。
  窗外雪越來越大,地上已經鋪了白茫茫一片,鹿丹在三人中最為從容,走到窗邊關了窗戶,又揚聲道:「隨茵添火。」
  隨茵輕輕應了一聲,進門添了柴火,無聲退了出去。
  房那頓時暖和不少。
  「那個……」鳳鳴悶了一會,重新振作起來,放棄化學語言,抬頭用古代人盡可能聽懂的詞彙問:「火山附近,有沒有什麼奇怪的礦物質?例如看起來顏色古怪的石頭,聞起來味道很怪的氣體。」
  「山上的石頭千奇百怪,鳴王問的這些問題,叫人如何回答?」鹿丹蹙眉搖頭。
  東凡王卻眼睛一亮,猛然站起來問:「味道很怪的氣?死氣眼噴出來的氣味道不就很怪嗎?」
  鹿丹咦了一聲,顯然也想起什麼,點頭道:「不錯,我竟沒想起來。」
  「說仔細點,那氣體有什麼古怪?」鳳鳴一陣興奮,三人湊到跟前。
  「死氣眼是山中一種噴出怪氣的小洞,這種怪氣味道古怪,人聞了會覺得難受。氣眼附近的草木經常枯死,便稱這種氣眼為死氣眼,據說它們是天神記錄凡人不敬的刻表。凡人做的錯事越多,死氣眼就會越多。」
  鳳鳴自動過濾關於神靈的那一段,腦筋轉到這種古怪的死氣上面。火山附近,通常會出現什麼氣體?他看過一本有關自然科學的書,似乎世界上有不少地方由於火山和地質作用,地下大量的二氧化碳和一氧化碳會從岩石的縫隙中逸出,形成奇特的氣井。
  「聞到會覺得不舒服?是不是呼吸困難?」
  「好像有點。」
  鳳鳴努力回憶已經模糊的化學,印象中最能使人呼吸困難,陷入昏迷的好像是……一氧化碳。
  啊?難道這種氣眼噴的是一氧化碳?不過一氧化碳性質不穩定,聽說很容易反應成二氧化碳,這樣說來,二氧化碳的可能性更大。
  人在二氧化碳裡呼吸,好像也會窒息吧!這窒息起來,應該也就是肺部不舒服,呼吸困難的樣子。
  嗯,應該是二氧化碳,自然界中碳元素最多,氧元素也多,所以成為二氧化碳的機率很高嘛!
  本鳴王推理化學的能力真是一流啊!鳳鳴洋洋得意。
  如果化學老師在旁,必定早氣得直接倒在棺材裡面。
  鳳鳴得意了一會,才想到另外一個重要問題──二氧化碳裡面,好像不含有硫離子……老天,那怎麼生成硫化鈉沉澱,怎麼製造神跡?鳳鳴沮喪地垮下肩膀。
  東凡王屏息看著鳳鳴的一舉一動,見他眉頭猛挑,似露出驚喜,隨即聳搭下腦袋,不解道:「難道這個不合用?」
  「鳴王要能噴出怪氣的氣眼到底有何用處?本國師聽了鳴王解釋許久,到現在還不明白鳴王的打算呢!」
  「我怎麼跟你解釋,那是微觀的東西嘛……」鳳鳴無精打采嘀咕一句,身軀驀然猛靈,幾乎從床上跳起來,眼睛閃閃發亮:「對了,氧化銅也是沉澱,二氧化碳裡面有氧離子,也可以用得上啊!」
  高興得怪叫兩聲,轉身握著東凡王的雙肩道:「大王聽好,我需要你辦一件事,這件事辦好,你的大美人國師就有救了,所以你千萬要辦好、辦妥當、辦仔細、辦得一點差錯也沒有!」
  東凡王已被他急得渾身冒汗,焦道:「鳴王快說。」
  「我要你把其中一個死氣眼裡面的死氣,通到天地湖中。具體怎麼避過那班祭師的眼線,怎麼把氣通過去,大王你自己負責。反正明天晚上之前,一定要把那些氣通到湖水中。只要氣體可以通到湖中,我們就得救了。」
  鹿丹雖然不知道鳳鳴要做什麼,不過見他胸有成竹,不由多了兩分指望,沉思道:「要瞞著祭師將氣體導入天地湖……天地湖並不是死湖,其源頭其實在山頂附近,起天地宮的時候,第一代祭師將綠色湖水引入天地宮中。」
  鳳鳴猛然擊掌:「妙啊!既然是引水,自然有引水的信道,只要截斷水流,往信道裡接上氣管,此計可成。不過大王,裡面二氧化碳,呃,我是說那個死氣的成分我是推測出來的,為了以防萬一,你找到死氣眼後,首先要試驗一下那到底是不是二氧化碳,二氧化碳的檢驗方法很簡單,你先找點石灰,石灰是什麼你知道吧?石灰就是那種白白的……」
  話到中途,忽然傳來房門開鎖的聲音,鳳鳴反射性地閉上嘴。
  三人視線往房門口一看,一具瘦小乾枯的身影頂著奇特的高帽站在陰暗處,活似地下忽然冒出來的幽魂。鳳鳴硬生生打個冷顫。
  鹿丹面不改色,虛虛行了一個淺禮。
  東凡王滿臉不自在地哼了一聲,冷冷問:「祭師總長怎麼來了?」
  「天下大雪了,大王還不回寢宮嗎?」
  「本王尚未疲倦。」
  祭師總長垂眉不語,半口才重新張嘴,居然又是剛才那句乾巴巴的問題:「天下大雪了,大王還不回寢宮嗎?」
  「要回去時,本王自然會回去。」東凡王揚起脖子,深深皺眉:「祭師總長年紀老邁,何必半夜走動,快回去休息吧!」
  彷彿完全感受不到東凡王壓迫性的視線,祭師總長臉色如常,垂下手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她這麼一站,竟像雕像一般,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鳳鳴和東凡王對視一眼,鹿丹嘴角含著譏諷,冷冷瞅她。三人都知道,東凡王不走,休想趕這個老虔婆出去。有她在,還討論什麼?
  東凡王氣得渾身發抖,偏又無可奈何,咬牙道:「好,好,本王回寢宮去。」深深望了鹿丹一眼,鹿丹朝他用力點了點頭。
  「鳴王保重,本王一定祈禱神靈保佑你們。」東凡王暗中朝鳳鳴打個眼色,表示一定完成任務。
  「大王,那個……那個……」只有鳳鳴暗暗叫苦,他檢驗二氧化碳的事前準備步驟還沒有說呢!但現在局勢不能逆轉,暗道:即使檢驗出不是二氧化碳,也無法立即想到別的辦法,檢驗和不檢驗有什麼區別?事到如今,只有真的求神靈保佑我不要推測錯誤。猛一咬牙,露出慷慨神色,對東凡王拱手道:「大王保重,不必為我擔心。我和國師有神靈庇佑,她們若敢傷我們,聖湖即日就會遭受災難。」
  一道凌厲視線刺得背脊隱隱發疼,不用問也是祭師總長在狠狠盯他。
  祭師總長恭敬地陪伴滿懷擔憂的東凡王一同離開,房門又被重新鎖了起來。房中剩餘鳳鳴和鹿丹,頓覺冷清許多。
  兩人對視一會,忽然會心而笑。
  鹿丹道:「難得好雪,屋中也暖和,不如不睡賞雪。」
  「那當然好。」鳳鳴點頭:「爐子火再生大點,把窗子打開。」
  兩個都是聰明人,心知明天的大劫不易度過,計策成功機率相當低,卻不說破,都露出微笑,倚到窗前。
  窗外大雪紛紛,已不是雪粉,而是鵝毛大雪。一片一片在北風中旋轉著飄落地上,月亮也出來了,比開始亮了許多,照得地上白皚皚得耀眼。
  兩人都不說話,望著窗外大雪明月,想各自的心事。
  就這樣過了整整一夜。

第十六章

  次日就是宣判的日子,大雪清晨停止,太陽隨即跳出來,暖烘烘的,分外討人喜歡。
  祭師院也不小氣,早飯送來各式熱騰騰的精美點心不說,午飯總共八道大菜,此昨日豐盛許多。
  到了晚飯更加誇張,送來的飯菜足足要四個侍衛負責運送,各式各樣的熱菜甜點擺滿一桌還放不下,另送了一張大桌子過來擺放。也難怪,光是一個金黃燦爛地烤全羊就已經佔了小半張桌子。
  恐怕東凡王族享用的所有菜式,今天都一次性全部上齊了。
  鳳鳴瞪著他吃一輩子似乎也不可能吃完的佳餚,搖頭苦笑:「我們那裡有個風俗,監獄裡要殺頭的犯人,牢頭都會先讓他吃一頓飽的,以免將來做個餓死鬼。東凡不會也有這麼個習慣吧?」
  「在東凡,只有將要處死的貴族才有這樣的優待。」
  兩人無言,對好菜都沒有胃口,誰也沒動筷子。
  鹿丹拿過酒壺:「鳴王,等下就要出去,山洞裡面陰冷,喝點酒暖身子。」斟了一杯,推到鳳鳴面前。
  「謝了。」鳳鳴也來了豪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千古艱難唯一死。我倒不怕死,只是……只是怕他知道了傷心……」見鹿丹瞅他,扯著嘴角笑道:「我知道國師心裡想什麼,實話告訴國師,我不信容恬死了,沒見到他的屍身之前,我只當他活著。」鼻子猛地發酸,他伏在桌上,居然嚎啕大哭起來。
  鹿丹深深看他片刻,也不勸,拿過酒杯,又斟了一杯。
  鳳鳴雖伏著,手卻長了眼睛似的,酒一斟好,立即伸過去,仰頭又是一飲而盡,再伏下痛哭。
  鹿丹一邊替他斟酒,一邊瀟灑地自飲,最後徐徐道:「鳴王,酒壺已經空了。」
  鳳鳴止了哭聲,直起腰桿,拿起空酒杯往身後地板一扔。
  匡噹一聲,上好的碧玉杯摔個粉身碎骨。
  他舉起袖子,把臉上淚水胡亂抹了一遍,抬頭看看鹿丹,竟露齒笑道:「可別讓那班女人知道我哭過。」靈眸轉處,竟美得傾國傾城,連鹿丹也怔了一怔。
  卡。門鎖打開,戒律祭師領著幾名侍衛走了進來。
  「三天限期已到,請國師和鳴王到聖湖前向神靈領罪吧!」


  隨著戒律祭師一路直出走廊,眼皮底下隨即出現一道向下的黑色大石梯。鳳鳴上來的時候昏迷不醒不知道具體路徑,不過猜測他們居住的應該是天地宮的最上層,換而言之,天地湖應該在階梯下面。
  兩人前後左右都有侍衛同行,幾乎是一個完美的監視方陣。鳳鳴打量前方侍衛的背肌塊塊虯起,顯然全身正處於一級戒備中,隨時準備應付突發狀況。嘆了一聲,中途開溜的想法立即棄之不用。
  石梯很長,彎折處很多。鹿丹一邊走著,一邊在鳳鳴耳旁低聲道:「天地宮一半是宮殿,一半是天然山洞,這些石梯是依照山洞內的構造而開鑿的。此宮地勢高,裡面又大,外殼是無法攻打的山壁,可算是當今十一國中最易守難攻的宮殿。若非如此,本國師一夜之間無聲無息蕩平祭師院,不洩漏絲毫消息,對外宣告她們暴死於疾病,又有何難?」含恨幽幽嘆了一聲。
  鳳鳴知他到了英雄末路,難免感慨,壓低聲音道:「國師不要絕望,說不定我們去到下面時大王剛好完成任務,天地湖在我們面前顯出神跡呢!」話裡也不大自信。
  天地宮果然很大,千了石梯,又是似乎走不到頭的長廊,能透到這裡的光線越來越少,早有幾個侍衛等在入口,見他們來了,忙點燃手中的火把,在前頭領路。
  大約走了一刻鐘,過了一個拐彎,天地湖忽然出現在眼前。鳳鳴定睛看去,晶瑩透澈得藍汪汪一片,沒有絲毫將變化的跡象。
  祭師總長帶領一眾祭師站在湖前,冷冷看著鹿丹和鳳鳴被押送到跟前,道:「三日內神跡不曾出現,足以證明此人並非受神靈庇佑之人。他褻瀆神靈詛咒聖宮,應當處死。神靈在上,我祭師院全體作出這樣的判決,國師可有異議?」
  鹿丹緩緩扯下面紗,美眸流轉掃了她們一圈,頓時艷光四射,像陽光一樣射得這群老女人睜不開眼來。
  「祭師總長很久沒有看過這張勾引君王的臉了吧?可嘆我為了顧忌祭師院散播的謠言牽連大王,一直帶著面紗出入宮廷。早知最終要死在你們手中,鹿丹應該天天頂著這張叫你們嫉恨的臉,在王宮各處走動。」他冷笑數聲,面容驀然轉寒,沉聲道:「祭師總長不必擔心,我乃堂堂國師,說過的話不會不算數。這個客人,是我鹿丹一人請來的客人,與大王無干。你要殺我,儘管下手。可你若敢碰大王一根寒毛,神靈會將你打入地下黑泉,受盡永世苦楚!」
  他面容肅然時盡顯陰騭,狠毒的話猶如綱針一般插在眾人心上,祭師總長也變了臉色,寒毛豎起。
  一陣陰風此時恰好刮過,掃得火把一陣慌忙搖曳,拉扯出洞壁中無數扭曲身影。
  就連打算好好表現一下慷慨激昂氣勢的鳳鳴,也不禁縮了縮脖子。
  祭師總長抬頭深深凝視鹿丹片刻,嘴角咧出一絲陰笑:「請國師向神靈領罪吧!」
  幾個侍衛走過來,逼著鹿丹和鳳鳴向巖洞一個角落走去。
  「她們打算幹什麼?」鳳鳴被洞中驟然詭異的邪惡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低聲問鹿丹。
  鹿丹還算冷靜,淡淡道:「殺我們。」
  「啊?想辦法拖延時間啊!說不定東凡大王立即就把事情搞定了。」
  「鳴王別急,還有幾個必要步驟。」
  火把照射下,印出角落一個小小的石池,不過兩個手掌般長度的直徑,裡面空空蕩蕩,一滴水也沒有。
  鳳鳴和鹿丹被押到石池內,面對著石池跪好。
  一名侍衛道:「將雙手手掌向上,放在領罪池旁的的凹槽上。」
  鹿丹默不作聲,遵照而行。
  鳳鳴左右看看,只好跟著做,把手伸出來放在凹槽上,脖子間冷風陣陣,猛打兩個寒顫,低聲問:「她們不會打算先把我們的手砍下來吧?老天,殺也就算了,還要來個零碎的死法?」
  「不是把手砍下來,是把手腕割開,讓血流到領罪池中。在聖殿中褻瀆神靈是驚天重罪,犯人要用自身血液清洗天地環。祭師總長等下會命人搭建木橋走到湖心大石上去取下天地環,再把天地環放進這領罪池中……」
  鳳鳴閉上眼睛呻吟道:「然後割開我們的手腕,叫侍衛們把我們按著,直到身上的血全部放干,我們變成乾屍,天地環染上一層新鮮的血腥。」
  「鳴王,請莫褻瀆聖環。」
  「得了,你都快用自己的血幫它洗澡了,還聖……」鳳鳴睜開眼睛,忽然帶了一點期待:「血小板不是可以自動癒合傷口防止鮮血外流的嗎?那個……如果割開手腕後傷口慢慢不流血了,算不算神靈暗示不用殺這個罪人,把他給放了?」
  「手腕割開的傷口漸漸停止流血,人人身上都會發生,怎能算成神跡?侍衛手裡都拿著匕首,只要鮮血停止流淌,他們會把傷口割得更深,直到我們死去。鳴王你看,臨時的木橋已經搭好,祭師總長正過到湖中石上去。」
  鳳鳴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祭師總長剛剛踏足湖中石,到了與天地環伸手可觸的地方。她不忙取走天地環,首先跪下對天地環行了三次跪拜大禮,把頭抵在冰冷的石頭上,口中唸唸有詞。
  眾位祭師也伏跪在天地湖岸邊,紋絲不動。
  山洞中出奇地寂靜,只有祭師總長古老的咒語隱約迴響,壓抑著人不敢輕易喘氣。
  眾人的注意力全在神聖的將被移動的天地環上,只有鳳鳴盯著澄藍的湖水。
  救命,他可不想用血去幫一塊石頭洗澡。
  「喂,你有沒有覺得,湖水裡面好像正在冒出氣泡?」鳳鳴用肩膀碰碰鹿丹的肩。
  「看不出。」鹿丹瞅一眼湖水,中肯地回答。
  「真的看不出?」
  「真的看不出。」
  「再看再看,我覺得一定是有氣泡出來了。」
  鹿丹嘆道:「事到如今,鳴王何必自欺?」
  那邊祭師總長已經在石頭上親吻了幾下,顫巍巍站起來,去捧那至高無上的天地環。
  死定了,鳳鳴緊閉上眼睛,喃喃道:「容恬,我這下真的要完蛋了。你堂堂西雷王,居然連情人也保護不了,一定會成為將來史書上的一大缺憾。史書也就算了,可我真的捨不得你,地府裡冷冷清清,牛頭馬面哪有你千分之一帥氣?就算有你這般帥氣,我也是不愛的。我死了後,你要王后也好找媚姬也好,每天都要把本鳴王的名字念上兩百遍,不,兩千遍,不然我作鬼也不放過你。」
  一口氣亂七八糟嘮叨了大段,深吸一口新鮮空氣,剛要繼續把要對容恬說的話說完,耳膜忽然差點被鹿丹的驚叫震破:「神跡!神跡出現了!鳴王快看!」
  鳳鳴心臟一個猛烈跳動,睜開眼睛看向天地湖。
  湖水中央,源源不斷有氣泡冒起,霎那間,澄藍的湖水變成一片詭異可怕的黑色渾濁,不但如此,隨著湖水越來越發黑,竟有大量霧氣從湖面上冉冉升起,凝聚不散,將原本晶瑩透澈的一個聖湖渲染得分外陰森。
  「天,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二氧化碳和硫酸銅可以形成水蒸氣嗎?難道是放熱反應?」鳳鳴撓頭。
  鹿丹喜道:「不管是什麼,神跡已現,我們贏了。」猛站起來,高喝道:「祭師總長違背神靈旨意,欲傷害受神靈庇佑之貴人,如今神靈靈怒,聖湖變黑,你們可知罪?」
  祭師總長站在湖心石上,震驚地看著腳下發生的一切,聽見鹿丹的話,抬頭怒道:「這都是你這妖孽引來外人詛咒聖宮的後果!」
  「是你祭師總長不敬神靈的後果!」此時不鬧,更待何時?鳳鳴頭一揚,也站起來,說到潑婦罵街他可在電視上見識過多次,索性來個翻版,雙手往腰上一叉,高聲道:「我早說過害我會讓天地宮遭殃,你偏偏不信,還誣陷我詛咒聖宮。神靈本來念你虔誠拜佛多年,打算放過你,所以三天以來也沒怎麼降罪,你只要以後好好款待我就好。誰知你心腸歹毒,不但不珍惜神靈給的機會,還想繼續害我,這下好了,神靈一怒之下,降罪把天地湖毀掉。你導致東凡聖地被毀,是國家的罪人,民族的妖孽,再不好好反省,神靈一定會繼續懲罰你……」
  「啊啊啊啊啊!啊!」話未說完,祭師總長忽然在漸漸瀰漫上湖心石的濃霧中發出連聲慘叫,手中的天地環一鬆,在石上砸個粉碎。
  這一下全場皆驚,眾祭師遠遠抬頭看著祭師總長,眼眸中都露出懼意。
  鹿丹朝鳳鳴敬佩地一瞥,暗讚鳳鳴果然智計無雙。
  鳳鳴則張大嘴巴。他不過隨便說說,怎麼真的這麼準啊?
  一眾祭師院的侍衛,早被眼前難以置信的情景震撼得失去行動能力。
  時間彷彿停頓了,山洞中迴盪著祭師總長嘶啞淒厲的慘叫聲。她雙手捂臉,搖搖晃晃站在大石上,似乎受到極大煎熬,身子一歪,竟一腳踏空,掉進已經再無半點晶瑩澄藍的湖水中。
  水花四濺,祭師總長的慘叫聲和掙扎的打水聲猶在耳邊。
  眾祭師都嚇傻了,神靈震怒,哪敢動彈,個個伏地低頭,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拉祭師總長起來。
  鳳鳴站在遠處聽著聲響,心中不忍,剛動了一步,鹿丹輕輕挪動,橫檔在他身前。而祭師總長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弱,漸漸消失了。
  鹿丹低聲道:「事情已完,鳴王隨我走吧!」拉著尚未從震撼中清醒過來的鳳鳴走下台階。
  「啊!」驀然一聲慘叫傳來,震得鳳鳴抖了一下。
  轉頭看去,那濃霧已經擴展到岸邊祭師處,幾位祭師也像祭師總長般,捂著臉慘叫不已。鳳鳴用盡目力,仔細瞧去,她們手背上漸漸焦黑,失聲道:「那霧不是水蒸氣,會腐蝕皮膚!」愣了半天,恍然道:「那應該是硫酸,硫酸能強烈吸取水分,會使人的皮膚焦黑。我知道!那種氣體不是二氧化碳。能生成黑色沉澱和硫酸氣霧的,難道是硫化氫氣體?哎呀,原來除了二氧化碳,還有硫化氫可以產生這麼奇妙的效果啊?」
  鳳鳴哪裡想到,如果化學老師在此,一定會狠狠用化學書打他的腦袋。二氧化碳和硫酸銅的反應哪裡是這樣的?如果引入的是二氧化碳,鳳鳴你一定死翹翹。硫化氫才是最有效的方法!
  這次可真的是神靈保佑了鳳鳴。
  「應該是硫化氫!現象很相似,和試驗時做的九成九相似,生成硫化銅的黑色沉澱,然後還有硫酸霧氣產生……硫酸!腐蝕性的硫酸,鹿丹快叫她們離開濃霧,那是硫酸,會燒傷她們的皮膚,祭師總長一定是因為皮膚被腐蝕才受驚過度慘叫著掉下湖中的!」
  鹿丹拉著高聲叫嚷的鳳鳴步向天地宮大門,一面道:「神靈的意旨已經昭示,鳴王又何必多想?」經過數個嚇得魂不附體的祭師院侍衛面前,沒有一人敢阻攔他們。
  出到宮殿門外,大好陽光暖洋洋照在身上,和裡面的陰森幽暗簡直是兩個世界。東凡王恰好帶著近身侍衛隊匆匆趕來,見鹿丹傲然站在殿門台階上,狂喜道:「國師成功了!」不顧侍衛在旁,居然直接撲了上來。
  鹿丹一手摟著東凡王,微微笑道:「大王擔心了,祭師總長觸怒神靈,已遭到神靈處罰,祭師院眾人多年來擾亂公務,導致神靈怨恨,聖湖被毀,理該嚴懲,大王以為如何?」
  東凡王哪裡會有異議,點頭道:「全聽國師吩咐。」
  「那好。」鹿丹悠然點頭,打個響指,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牆角處走出來,對鹿丹俯首。鹿丹輕道:「大王已下王令,嚴懲祭師院中人,你帶著手下去辦吧!」
  那男人沉聲道:「是。」向後招招手,一隊手持利刃的精兵赫然出現在眼下。
  鳳鳴瞪大眼睛看這些殺手模樣似的人無聲無息湧進天地宮,看向鹿丹:「國師,你不會打算……」
  「鳴王放心,祭師院中所有人雖然都該死,但他們畢竟是侍奉過神靈的人,本國師會留她們一個全屍。」
  看見鹿丹臉上淡淡笑意,鳳鳴渾身驟冷,視線中高高在上的鹿丹面目全非。
  鳳鳴又驚又怒,問道:「難過國師要殺光所有人?」
  裡面祭師雖然只有幾十個,但加上眾多侍從侍女,還有專責保證天地宮安全的祭師院侍衛,恐怕有上千人。
  鹿丹勾唇,殺戮已經開始。
  「啊!救命啊!」
  「饒了我吧……」
  「別殺我,我不是祭師院的人……啊啊!」
  「救命!」
  陣陣慘叫,從天地宮內送出,血腥味漸濃。不少侍女逃到殿門,被負責守候狙擊的侍衛一刀砍死。鮮血濺滿莊嚴的天地宮正殿門前。
  藹藹白日下,鳳鳴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寒。
  鹿丹閉上眼睛傾聽慘叫,猶如聽一曲優美的歌曲,唇邊含笑,半天才睜開眼睛看向鳳鳴,柔聲道:「鳴王不替大王和鹿丹高興嗎?這是一個值得所有東凡人永遠紀念的日子──今晚之後,祭師院擾亂朝綱的日子將成為歷史。」
  「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犯!」鳳鳴瞪眼撲前,雙手一疼,已經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包圍起來,反縛雙肩。
  這兩人力道不小,向下一壓,肩胛處疼得鳳鳴咬牙。
  「大王!」鳳鳴怒吼一聲,視線轉向東凡至高無上之主:「你答應過我,只要鹿丹無恙,你答應任何條件。我要你立即放我回西雷!你若囚禁我,就是沒有道德沒有節操沒有信義的卑鄙小人!」
  東凡王盯著鳳鳴,緩緩嘆道:「鳴王誤會了,我們怎敢囚禁受神靈庇佑的尊貴之人?」
  「聖湖被毀這個節骨眼上,東凡王室若再議鳴王這樣尊貴的客人出一丁點意外,如何向神靈交代?」鹿丹誠懇地說:「容恬不在的這段日子裡,就讓我東凡王族,承擔起保護鳴王的責任吧!」
  ◆  ◇  ◆
  是夜東凡王宮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舉目處張燈結綵,垂絲輕舞,年輕貌美的侍女進進出出,捧各色鮮果,美酒佳餚,像五彩蝴蝶般穿梭在大殿喧嘩的宴席間。
  東凡王族和平日受夠祭師院氣的貴族們今天吐氣揚眉,個個眉飛色舞,摟著身邊的美女盡情飲酒作樂。
  大殿中央空處,數十個身著神裝的舞姬頭戴純金打造的各色面具,曼妙起舞。悠揚樂聲,從垂簾後緩緩傳來,在空中中搖曳飄轉,輕柔動聽。
  最突兀的存在,首數來自西雷,名動天下的俊美鳴王。
  一片歡慶中,只有他坐在席前,黑沉著臉。東凡王高坐居中,鹿丹坐了右邊首席,對過去鳳鳴坐了左邊首席。這三個位置是焦點所在,所以鳳鳴糟糕透頂的臉色,沒有一個人不曾注意。
  其實,即使他坐在角落裡,也沒有人會忽略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歌舞完畢,舞姬們彎腰盈盈退下。不認識的臉,一張張擠了過來,十張中有九張不懷好意。
  「鳴王殿下,來來來,我敬鳴王殿下一杯。殿下以天神之力,代懲那些無禮的祭師,實在為我們出了一口惡氣。」
  「對,對,今晚一定要不醉無歸。」
  「久聞西雷鳴王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個難得的美人。」
  鳳鳴和鹿丹大鬧一場,被縛了雙臂在黑暗的房間中關了一個下午,憤怒的情緒才被勉強壓服下來。想到鹿丹原來不是個好東西,枉費了他一番好意,心下唏噓。又不由想到容恬和西雷,思緒亂如麻的折磨下,終於總結出好漢不吃眼前虧的經驗教訓。
  不能再期待旁人救援,西雷鳴王要自己救自己。
  要逃必須要有策略,敵強我弱下撕破臉最為不智。
  閉眼上,掙扎著忘卻天地宮中慘烈的叫聲。為了西雷,多苦也要忍受。
  因此,才有今晚忍氣坐上東凡王族夜宴一席的一幕出現。
  雖然暗中叮囑自己忍住火氣,但鳳鳴遠遠沒有容恬的本事,盯著場中美人如雲,臉色未見好轉。
  見眼前歌舞昇平,正為白天發生的慘劇暗暗不忍,鳳鳴轉眼一瞧,幾張不大善意的臉已經逼到眼前,內中貓戲老鼠般的惡劣慾望昭然若揭,頓時明白自身形勢糟糕透頂,暗叫不好。
  「喝呀。」
  「哎呀呀,瞧鳴王的樣子,似乎並不賞你的臉啊!東瀛侯。」
  「嘿嘿,這麼好喝的美酒,鳴王殿下斷不會如此不識趣。」
  鳳鳴再想忍氣吞聲也無用,這些人定然得寸進尺,不如寸土必爭,冷冷掃一眼差點直接舉到自己唇上來的幾個倒得滿滿的酒杯,和等著看好戲的眼神,高傲地別過頭,吐出冰冷的四個字:「我不喝酒。」
  被鳳鳴當眾掃了臉面,幾位貴族王侯臉色微變。
  西雷內亂,容恬失蹤,這位曾經受盡寵愛高高在上的鳴王擺明是動彈不得被留在東凡王宮內。簡單的說,不過一名可以盡情耍弄的失意囚徒。
  「今天是東凡大喜之日,喝一杯又有什麼關係?」東瀛侯陰沉笑道:「東凡習俗,拒喝別人的敬酒,可是非常失禮的。常人失禮於王侯,以罪論處。」


  鳳鳴也聽說過王宮中種種無恥放蕩的事,往常聽烈兒講述,王侯貴人在宴會時當中褻玩男童侍女,那是司空見慣,絕不稀奇的事。姿色姣好的落難貴族兒女,更是他們最喜折辱蹂躪的對象。如今環視一周,舞姬已不在中央,簾後的樂工也默默退去,自己赫然成了眾人焦點。
  他雖不像容恬那樣善於觀人,但面前的男人們眼中赤裸裸的惡劣慾望,卻是能看懂的,頓時心下凜然。
  可惡。
  鳳鳴緊咬下唇,瑩眸微轉,望向一直不動聲色靜觀局勢的鹿丹,忽然從席上站起來,朝中央至高無上的東凡王拱手一躬,朗聲道:「若鳳鳴現在的身份是階下囚,請大王立即將鳳鳴關到階下囚該去的地方。」
  「東瀛侯莽撞了。」鹿丹不等東凡王表示,率先發話。絕世美頰上逸出動人的微笑,喝退東瀛侯,親自端了酒杯,走到鳳鳴面前:「鳴王受驚,鹿丹飲一杯賠罪好了。」仰頭以極美的姿態喝下杯中的酒,壓低聲音道:「鹿丹自然盡量保全鳴王。但祭師院剛被消滅,王侯們蠢蠢欲動,鳴王要在這局勢中愜意地生存,也要拿出點本事來。」
  鳳鳴哪會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起他過橋抽板,又殘殺祭師院中人,狠毒無情,但現在的情況下,縱使恨得咬牙切齒,也只好暫時虛與委蛇,壓低聲音道:「孫子兵法我會慢慢告訴你,重孫子兵法我真的沒看過,只有我師父知道。你若有本事請我師父出世,才有可能得到它。」
  「那令尊師……」
  「師父隱居的地方我可以告訴你。」鳳鳴快速地說了一個地名。反正你也不是好東西,大家你來我往,騙你沒商量。
  兩人心懷鬼胎,相視輕輕一笑。
  有鹿丹這麼一示意,無人再過來騷擾鳳鳴,歌舞繼續。
  鳳鳴在隔著舞姬傳來的眾多不甘心的視線中端坐,悠然觀賞精彩的舞蹈,心裡深深明白:只要鹿丹覺得自己失去利用價值,他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你進對面這群野獸之中取樂。
  美人就如蛇蠍,容恬說得對。
  唉,容恬……

第十七章

  宴罷,本以為還是被押回今天下午侍著的房間,可跟隨著手握刀劍的特衛走到半途,才發現前面是一座在整個東凡王宮中算得上是佼佼者的宮殿。
  跨進殿中,垂幔處處,焚香縈繞,幽靜中別具高雅。四五名容貌出色的特攻迎上來:「鳴王到了。」顯然早得到主人的諸般吩咐,笑得十分動人。
  鳳鳴愕然,回頭看押送自己來的幾名侍衛,已經停在門外,面無表情,手按在腰間的刀上。
  「大王吩咐,要我們姐妹伺候鳴王。熱水已經備好,請鳴王沐浴吧!」
  鶯聲婉轉,瑩眸似水。
  從潺潺流水上航行的囚船,到祭師院陰暗的地牢,再到鹿丹關押他的黑暗房間,忽然一下子轉到溫暖舒適的華麗宮殿,鳳鳴不免疑惑。
  「國師說了,要讓鳴王覺得就在家裡一樣。」
  被侍女們拉扯著走進內室,果然已經備好大桶熱水。霧氣蒸騰,在寒冷的冬天特別誘人。確實需要好好洗一個澡。
  鳳鳴雖被伺候慣了,但當著她們的面脫下衣服,還是紅了臉,尷尬的捂著下身站進桶內。
  「嘻嘻,鳴王好害羞。」
  「鳴王的皮膚好白。」
  嘩啦!
  讓人舒服的熱水被舀起來,溫柔地澆在肩膀上。
  眼前活色生香的美女撩起衣袖,輪流為他澆水,好一番帝王享受。
  在西雷,沐浴是容恬的專利節目,哪輪到秋月她們插手。
  在熱水裡泡了半個時辰,渾身的毛孔都高興得唱歌,鳳鳴懶洋洋從木桶裡出來,穿上侍女們備好的衣服。
  傳統的東凡貴族服飾,不同於西雷的莊嚴繁雜,式樣簡單飄逸,中間束帶,分外顯出腰肢的纖細。這個樣子,真的挺像鹿丹。
  袖清氣爽地出了客廳,毫不意外看見鹿丹的背影。
  「又來打攪鳴王了。」鹿丹轉身,臉上還是驚世的絕美,溫和儒雅。
  「回到舒適的環境,舒服地沉了個澡。」鳳鳴主人般愜意坐下,舉手示意,也請鹿丹坐下,才道:「正是心情放鬆,最適宜被逼供的時候。國師不在這時候打攪,也不是我認識的國師了。」
  鹿丹臉皮再厚,也不禁紅了紅,啞然失笑,搖頭道:「鳴王啊鳴王,鹿丹怎生對你才好?」瀟灑坐下,像找人商量討論似的緩緩道:「殺,這般聰慧伶俐的人,殺不下手;囚,滿肚子驚天計謀的人白白囚禁起來,可惜了;放,那是放虎歸山,西雷沒了容恬而剩下鳴王,依然不可小瞧;像如今這樣誠心籠絡,鳴王卻又疑心鹿丹心懷不軌。」悠然長嘆一聲,露出強烈觸動他人憐愛之心的苦笑,蹙眉不語。
  鳳鳴被他忽硬忽軟的態度弄得撓頭不止,大呼頭暈,只好投降似的舉手:「國師厲害,請不要再和我繞圈子,這麼一圈一圈繞下來,再聰明的鳴王也會變得糊塗了。有話直說就好。」
  鹿丹心情稍好,淡淡微笑道:「鳴王請聽我詳細道來。」
  鳳鳴聳肩答道:「國師口才一流,演講起來比美國總統競選還厲害。你說就是,我只管聽著。」打個哈欠,乖乖等著。
  鹿丹思索著,輕問:「鳴王可知,為何鹿丹要將祭師院趕盡殺絕?」
  「她們控制了東凡很大部分的民心,她們是你的政敵,有她們在你就無法左右朝局。」鳳鳴一口氣數了幾個理由,又道:「無論你用什麼堂皇借口,也脫不了奪權的嫌疑,國師不用自欺欺人。」
  鹿丹被他直言揭破,並沒有任何反應,淡淡道:「我鹿家一門七十七口,都死在祭師院的手裡。」
  鳳鳴愕然。
  鹿丹露出不堪回首的回憶神色,黯然道:「我父親一輩有兄妹六人,當年,五阿姨是東凡有名的美人。就是因為美名過盛,才招來滅門大禍。」
  「難道是什麼皇親國威看上了國師的五阿姨,不顧國師五阿姨的意願要強娶?」鳳鳴皺眉。
  從鹿丹的容貌可以推測,他那五阿姨絕不會差到哪去。至少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可嘆紅顏都薄命。
  鹿丹搖頭,苦澀地答道:「東凡有森嚴的等級制度,貴族絕不會和平民通婚,我家只是普通平民,五阿姨雖美,但若要進入權貴之門,唯一的途徑也只有充當貴族洩慾的侍女,連當寵妾的資格都沒有。看上她的,是當時的祭師總長。」
  瓜鳴臉色微變:「祭師總長不是代代都由女人擔當嗎?」難道這個時代的東凡已經允許女人和女人……不過瞧祭師院那些老女人的樣子,不像這麼開放。
  或者是祭師總長也覺得祭師院的形象應該改變一下,打算找個美女當繼承人?糟糕,那不是逼鹿丹的美人阿姨當尼姑嗎?
  正在胡思亂想,鹿丹幽幽道:「祭師總長是不是女人有什麼干係?女人有時候比男人更殘忍。我們只是一家平凡百姓,父親和伯父都以雕刻為生,天地宮前那兩尊雕像就是他們的傑作之一。雕像完工的那天,祭師總長的祭令到了家裡,宣佈五阿姨被神選中,將成為祭典的犧牲。」
  他輕輕掃了鳳鳴一眼:「祭典一年舉行四次,春夏秋冬一季一次,每次都要向神獻上年輕貌美的平民女子。奉獻犧牲的過程,和我們差點要經歷的差不多,用自己的鮮血浸泡天地環,為聖宮帶來靈氣。」
  「這是殘忍的活祭。」鳳鳴倒吸一口清涼氣:「因此你的五阿姨就逃了?但是因此招致滅門大禍?」
  鹿丹卻道:「神的選擇是不可逃避的,伯父和父親感激地接受了這份恩典,將五阿姨送進了天地宮,並且得到了祭師院的賞賜。那些賞賜足以使我們全家度過三個嚴寒的冬天。」
  鳳鳴聽得目瞪口呆:「那……」
  「令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五阿姨在踏上祭壇之前,被祭師院的人發現……她並非處子。」
  「啊?」
  「這是褻瀆神靈的大罪,祭師總長大怒。我們被帶到天地宮前還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名祭師宣讀了祭師總長的祭令,侍衛就拿著刀朝我們圍了過來。」鹿丹閉上美目:「其實,我的五阿姨美名四揚,又是沒有強人保護的平民,不知早被那個禽獸般的權貴蹂躪過。可憐她一直不敢告訴別人,最後竟因此害了我家七十七條人命。祭師院?祭師院天地宮前那兩尊雕像上,沾著我父親伯父,母親嬸嬸,兄弟姐妹的血,鳴王難道沒看見那些褐色的血痕嗎?」臉上都還保持著一真的溫柔淺笑,此刻看來令人不寒而慄。
  鳳鳴打個哆嗦。
  七十七條人命,當然比不上今天祭師院中慘死的人數,但想想裡面任何一個都是鹿丹的骨肉至親,這筆名為仇恨的帳就不那麼容易清算了。
  「有趣的是,在最後關頭,我被拉離家人身邊,逃離了殺戮。我站在天地宮的高台上,看著血流淌在地上,聽著熟悉的人慘叫,那時候我還小,連反抗掙扎都不會,只是呆住似的看著。」鹿丹睜開眼睛,流淌著瑩光的明眸看向鳳鳴:「鳴王如此聰穎,一定能猜出她們為什麼留下我吧?」
  鳳鳴心裡一頓,下意識閉上嘴,不肯說出自己的猜測。
  鹿丹展顏,露出一個淒美到極點的笑容:「我長得太好了。她們常年閉塞在陰森森的天地宮中,也需要一個有趣的玩物,發洩一下不敢讓人知道的慾望。我在那裡過了五年,每當我受不了打算尋死的時候,我就想,這一定是神靈的旨意。神靈要我長著一張今人驚嘆的臉,神從屠刀下留下我的一條命,神讓我知道祭師院的醜惡,就是為了告訴我,祭師院並不真的代表神靈,祭師院其實一直在褻瀆神靈,就是為了讓我有朝一日,為東凡滅掉這個禍害。」
  鳳鳴看著他的微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鹿丹卻不以為意,頓了頓,嘆道:「我沒有猜錯神靈的意思,五年後,神靈讓我遇見了大王。」細長美麗的瑩眸,掠過一絲難得的暖意。
  「國師,請打住。」鳳鳴受不了纏櫃分享鹿丹的痛苦回憶,他只聽了一小會,已經膽顫心驚,幾乎原諒了鹿丹殘忍的所作所為,連忙推手道:「國師的過去確實很慘痛,但和我沒有什麼關係。而且國師的大仇已經報了,祭師院也已經完蛋了。國師還是說點和我有關的事情吧!一句話,國師到底打算把我怎麼辦?國師要的不可能僅僅是孫子兵法這麼簡單。」
  「很簡單。」鹿丹不徐不疾道:「我要鳴王的心。」
  「我的心?」鳳鳴情不自禁用手護住胸膛。東凡的咒術天下聞名,他已經吃過鹿丹一次虧,知道這美人看似美麗溫柔,其實什麼詭異的事都做得出來,頓時警惕。
  「鳴王誤會了。」鹿丹有趣地笑起來:「鹿丹的意思,是希望鳴王歸順東凡。西雷王尚在的時候,鹿丹絕不會做此打算,不瞞鳴王,鹿丹本來決定無論如何,利用完鳴王之後就要殺了鳴王。」
  看見鳳鳴臉上抽搐一下,鹿丹話音一轉:「但如今西雷王已經不在,天下雖大,鳴王也已經無處可去。鹿丹願盡東凡全國之力,請鳴王留在大王身邊,輔助大王。十一國中,有哪個能像東凡一樣,給予鳴王如在西雷時的崇高地位?」
  「我好像……不一會之前還是個階下囚,被東凡的王族貴族欺負,連國師本人也不大纏著好意的逼迫我。」鳳鳴冷笑一聲:「怎麼現在就變得充滿誠意了?」
  「宴會上的一幕,不過是為了讓鳴王切身明白,祭師院被滅後,東凡宮廷中的爭鬥比任何一國都要劇烈,大王的位置並沒有真正穩固,如果鳴王要在這裡生存,不但不能依賴我,連大王也不是可以完全保住你的。」鹿丹悠悠嘆道:「鳴王必須學會自己保護自己,用自己的力量站在大王身邊,保護大王,像當日保護已死的西雷王一樣,助我王成為史冊上被永遠讚頌的偉大君王。」


  鳳鳴垂下眼睛,並不作答。
  鹿丹凝神看他片刻,忽道:「鳴王沉默不語,不如讓鹿丹猜猜鳴王心裡在想什麼?」
  站起來,走到鳳鳴面前,低頭看鳳鳴的臉色,開啟優美的紅唇:「鳴王是因為對西雷仍存希望,所以不肯考慮鹿丹的提議,對吧?」
  鳳鳴到底藏不住自己的心事,眉頭微挑,看向鹿丹。
  鹿丹道:「那日我得到消息後,立即派人打探,如今探子已經回來稟報過了。鳴王不要難過,西雷確實已經易主,新任大王容瞳還送來禮物,答謝我在這次兵變中擾亂容恬的心神,導致他大敗喪命。禮物傍晚時分由西雷的使者日夜兼程送到,鳴王可有興趣看一看?」
  不待鳳鳴答話,鹿丹輕輕擊掌,雨聲清脆的掌聲後,兩名侍女娉婷走來,每人雙手上托,都捧著一個紅漆方盤,盤上擺滿東西,但蒙著黃色絲布,看不真切是些什麼。
  侍女將方盤輕輕放在桌上,躬身退下。
  鹿丹走到方盤面前,隨意掀開一個。
  上面都是金銀珠寶,光彩奪目,鳳鳴並不在意,一眼掃過,接觸在一件東西,身軀驟然震了震。鹿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從眾多珠寶中撿了一樣起來,原來是個做工精美的玉指環。
  「這是……容恬日常佩戴的東西吧?」
  鳳鳴沉聲道:「容恬身為大王,日常飾物眾多,有一兩件流出民間,有什麼稀奇?或者是他獎勵哪個百姓的。」
  鹿丹垂下眼輕笑,道:「那請鳴王自己看看另一件禮物吧!」
  鳳鳴盯著另一個蓋著布的方盤,知道裡面絕對是一件自己不想看見的東西。咬了咬牙,伸手把布一掀,定睛一看,立即倒吸一口清涼氣,眥目欲裂。
  「如何?」鹿丹的聲音在旁邊輕輕傳來:「這樣東西,是絕不會從西雷王宮流落到民間的。西雷已經換了主人,鳴王不該再執迷不悟了。」
  風,冷得入心。雖有垂幔如雲,擋不住絲絲侵骨。
  鳳鳴顫抖的指,緩緩摸上方盤中冰冷的金屬。
  非西雷國主,不可能送出這份禮物。容恬若在,也絕不可能將此物送予東凡。
  無雙劍,西雷三大奇器之一,西雷王族的立國之寶。西雷這個國家的建立,在遙遠的從前,依靠這無雙劍而來。
  無雙劍,劍成一雙,人不獨活。若分開佩戴,兩人一人一把,其中一人身遭不測,另一人也不能倖免。
  這是帶著立國之王鮮血的詛咒之創。容恬用它向鳳鳴表達了一次心意後,因為覺得不祥,在鳳鳴回到王宮後又收了回去,供奉在西雷王宮深處。
  當日,夏管為他闡述此劍來歷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夏管已死,容恬呢?
  「西雷……真的已經易主……」鳳鳴臉色慘敗,視線一陣搖晃,勉強穩住身形,沉聲問:「現在的西雷王,是瞳兒?」容恬說什麼也不會把這記錄著他和鳳鳴兩人愛情的無雙劍輕易送人。
  「對。」鹿丹點頭證實他的猜測:「新宰相,也是瞳家的人。」
  他移動腳步,站到鳳鳴身側,用指尖親切地摩裟鳳鳴冰冷的臉,嘆道:「鳴王的遭遇,鹿丹深感內疚。鳴王不是覺得鹿丹行事讓忽叵測,心思難以猜測嗎?今天鹿丹不和鳴王繞圈子,直接和鳴王談一個條件。」
  俊美的臉上收起一貫的溫柔淺笑,露出肅容。
  鳳鳴正看著無雙劍發呆,想著容恬音容笑貌,想起住慣的太子殿和秋藍烈兒等一群頑皮的傢伙。
  他和鹿丹不同,一直對容恬深具信心,絕不會輕易相信容恬已死。但無雙劍在面前,起碼說明一個殘忍的事實,西雷確實出了大事。
  國家場主,對任何人都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其中的慘烈光憑想像就可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難道他在這裡苦苦掙扎等著容恬救援的時候,容恬也在不知名的地方苦苦掙扎?五臟六腑一陣絞痛,鳳鳴渾渾噩噩抬頭,看見鹿丹耐心而關切的明眸,苦笑道:「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值得國師花這麼多心思和我談條件?」
  「鳴王何不先聽聽鹿丹開的條件?」鹿丹道:「不知東凡權貴的地位、權勢、財富,甚至大王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是否可讓鳴王動心?」
  鳳鳴五指緊握無雙劍,蒼白著臉,沉吟道:「為了區區孫子兵法,國師怎肯付出這樣的代價?其中必有隱情。國師若不肯坦誠相告,鳳鳴怎能相信你的誠意。」
  鹿丹臉上逸出一絲輕鬆:「聽鳳鳴這句話,就知道鳴王動心了。」負手在後,悠閒地踱步思索,道:「也對,西雷出了這樣的事,鳴王如果要報仇,必須掌握足夠強的勢力,鹿丹的條件無意是一條最好的快捷方式。」
  他踱到房門處,探頭掃了一眼外面的迴廊。四下無人,最靠近的侍衛也遵照他的吩咐退到大門之外。
  已過午夜,雪花又一片一片飄落下來。
  鹿丹轉身,隔著偌大的客廳凝視另一頭的鳳鳴:「我要為大王作的三件大事,已經完成兩件。一件,是解除西電對東凡未來的威脅,這件事順利得令人不敢相信;另一件,就是消滅祭師院。」
  「第三件,就是慢慢整頓已經糜爛的東凡內局。收復一個懂兵法的落魄貴族,使其在王宮中與眾位心懷不軌的王侯周旋,助東凡王剷除障礙,而且借用兵法改革軍隊,增強東凡兵力,好令東凡在十一國中成為霸者。」鳳鳴點頭輕嘆:「國師真不愧是東凡的棟樑,東凡王有你在身邊,何愁不能成為千古明君。」
  「鳴王錯了。」如畫的容顏微笑著,鹿丹站在客廳正中,頎長身形挺拔瘦削。鳳鳴聽見他一字一頓,認真無比地道:「第三件事,我必須要在身亡之前,找到一個可以替代我的人,留在大王身邊。」
  屋外狂風驟然大作,捲得優雅垂幔簌簌發抖,驚惶失措。
  鳳鳴如聞晨鐘暮鼓,愣在當場。
  「國師的意思是……」
  「祭師院中熬了五年,元氣已經大傷,到了大王身邊,為了大王不受奸人所害,為了我東凡能擺脫弱國的名頭,我防人害人算計人,沒有一天安心入眠。乾枯的油燈,怎麼可能不滅?」鹿丹不以為意,淡淡道:「所有人中,只有鳴王能令我另眼相看。鳴王是個很特別的人,不是用心狠毒之輩,偏偏極不好惹。你留在大王身邊,我很放心。」
  看看鳳鳴瞪得老大的眼睛,鹿丹親切地笑開了,柔聲道:「鳴王是個比鹿丹更容易討人喜歡的人。鹿丹雖美,但自知性情太冷了,誰和我處久了,都會覺得心寒,只有大王……他從不嫌棄我。」
  鳳鳴看他緩緩貼近,眉目如畫,說不出的靈秀動人,帶著男子清香的氣息噴在臉上,心臟霍霍亂跳,不覺想到自己和容恬。
  若自己要死,會不會肯物色一個人代替自己,在容恬身邊代替自己?
  心中又是哀切,又是一股什麼也說不上來的酸楚,鳳鳴閉上眼睛,別過臉道:「國師把事情說得太容易了,替代國師的位置,哪是說做就做的?」
  「只要鳴王答應,鹿丹自然有法子讓這個計畫成功。」鹿丹篤定道:「大王那邊,我會好好勸說。宮廷這邊,我就慢慢讓鳴王掌握應該掌握的東西。至於鳴王……」他別有深意地看了鳳鳴一眼:「我自然有法子讓鳴王全心全意保護大王。」
  話說到半截,鹿丹長身而起:「今夜就說到這裡,鳴王睡個好覺吧!鹿丹已經在這裡安排了心腹侍衛,沒人能來驚擾鳴王。」
  「這些西雷送來的禮物……」
  「送給鳴王吧!」
  鳳鳴迷糊地看著鹿丹的背影,怔怔拿起無雙劍,忽然驚呼一聲,趕到房門叫住鹿丹:「怎麼只有一把?」
  「另外一把,當然是在大王那裡。」鹿丹轉身,笑道:「鳴王如果同意鹿丹的條件,就請把無雙劍佩上。只有心甘情願佩戴了無雙劍,劍上的咒語才能有效。只有兩人都心甘情願撤回雙劍,詛咒才會消失。鳴王考慮清楚了。」
  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迴廊之後。
  雪越下越大。
  重重侍衛把守下的宮殿,連一隻老鼠也溜不出去。
  鳳鳴夜不能寐,反覆把玩著力盤中屬於容恬的那隻玉指環,想著鹿丹說過的每一個字。
  一直以來看似飄忽的行事,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且,他確實一步步利用鳳鳴,達到了希望的目的。
  雖有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但最後,鹿丹還是贏家。
  而這樣的人,已知枯油之燈,再奪目的光華,也終有一日會消逝。
  怎能不為之嘆息?


  「容恬,我該怎麼辦?」鳳鳴靠在窗前,看著滿天雪花飛舞。
  「我不相信你會你下我。我一定要活著……」
  西雷,現在也許已經被腥風血雨瀰漫,我要幫你,必須自己強大。
  尖銳的疼痛忽然傳來,鳳鳴低頭,看見殷紅的鮮血,從握緊無雙劍刃的指縫間逸出。
  容恬,你處境到底如何?
  天上的星宿仍在,他們都看過我們在阿曼江邊的荒唐,他們現在,一定也照著你的月下的身影。
  鳳鳴站起來,仰頭凝視天空。雪花偏偏墜落,似乎無休無止。血從垂下的手滴淌下來,染濕昂貴的皮毛地毯。
  「我從來不是一個堅強的人,我根本不適合宮廷裡亂七八糟的爭鬥……」滿腹的委屈湧上心頭,又孤寂,又冷清。
  而且,冷。
  「但是……」閃著淚光的黑眸,緊緊盯著前方。他咬緊形狀優美的下唇:「東凡的勢力如果控制在手,一定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幫到你吧?」
  這是鹿丹的陷阱。
  一個明擺著,卻不得不跳的陷阱。
  鳳鳴抹去眼淚,默默拿起身邊的無雙劍。
  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當日的太子殿,回到還在西雷王宮中,任性地和容恬鬥氣的日子。
  那時,秋藍、秋月、秋星都在身邊,容虎第一次被容恬呼喚來保護自己,而烈兒的面,還沒有見過。
  夏管的話,猶在耳邊。
  『無雙劍雖叫無雙,劍卻是一對的。』
  『據說遠古,安氏兄弟護衛一方,與魔物成為死敵,爭鬥慘烈,兄弟兩人嘗試多年都無法殺死魔物,最後只能動用最無奈的一招……』
  『此兄弟善用法術,他們費時十年,用自己的熱血鑄就一對寶劍,下了無雙咒語。』
  『安氏兄弟在鑄劍時,詛咒此劍無雙,意為:此劍雖然是一對,其兩劍主人的命運卻無雙。持有雙劍的兩人,一人若死,另一人必亡。』
  『無雙劍一把輾轉送到廢物手中,一把給了大哥。大哥自盡,魔物終於也死了。弟弟活了下來統治一方,漸漸地方開始繁榮,最終建立西雷,他就是我們西雷第一代的大王。無雙劍後來回到大王手中,被珍藏在王宮中,再沒有出現。』
  此劍,是西雷立國的根本。
  容恬,我不僅僅是你的鳳鳴,我也是西雷的鳴王。
  鹿丹若能為東凡王嘔心瀝血至油盡燈枯,我為什麼,就不能配上一把無雙劍?
  握緊冰冷的劍柄,帶血的手慢慢地,把它繫在腰上。
  將窗子退得大開,狂風呼嘯一聲,直衝進來。滿天雪花找到新的去處,高興地撲進來,不惜冒喪身之險,親吻灼熱的火爐。
  鳳鳴迎風而立,手按劍柄,冷然看向天際一絲死滲進黑暗的灰濛濛。
  天,快亮了。
  ◆  ◇  ◆
  第二日大雪初晴,到處亮晶晶一片的喜人白色。
  厚厚的雪像毯子一樣覆蓋大地,蘊育明年的種子。
  王宮正門次第大開,眾官在一夜的驚心動魄和狂歡後,恢復了平素的莊嚴面目。回頭看看魚貫走進大殿的同僚,少了幾張熟悉的臉,多了幾張陌生的臉。
  昨日清晨也許還在一起聊天討論國事的人,也許昨夜已經被秘密處決。祭師院的餘孽被毫不留情的快速剷除,誰都知道這是何人的手段。
  東凡王正坐中央,頭頂上王冠莊嚴肅穆,祭師院被剷除後,大量的權力已集中到他手中,今日起,東凡之中至少再沒有人敢當面頂撞這位年輕的君主。
  東凡王左右分別設有兩個位置,右邊坐著不動聲色的鹿丹,左邊的位置,卻是空著的。那是祭師總長當初的位置。
  「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行過大禮後,眾人分成兩列,站回自己的位置。
  「各位愛卿,祭師院褻瀆神靈,傷害受神靈庇佑之人,遭到神靈的懲罰,連累我碧藍聖湖被化為烏黑一片,這件事大家都應該知道了。」東凡王掃一眼底下的眾位大臣,溫柔的視線停在鹿丹處,開口道:「祭師院禍亂朝政已久,國師辛苦了。接下來的事,就由國師宣佈吧!」
  鹿丹眼中晶瑩的光芒如海中央動人的漣漪,朝東凡王極有默契地微一點頭,站了起來。
  「祭師總長和各位祭師,自知觸犯神靈,已經自盡謝罪。祭師院中侍衛及侍女一同殉院,都已處理完畢。聖湖被毀,是我東凡永遠無法洗刷的羞辱。祭師院招致這樣的大禍,雖說是因為祭師院傷害了神靈庇佑的貴人,但也和祭師院一直以來作惡東凡不無關係。朝廷眾位官員中,也有不少和祭師院勾結的禍亂分子,如天音長、同文書使、工務書使……」鹿丹徐徐念出數十人的名字,字字清晰,冷笑道:「這些人不尊王室,夥同祭師院擾亂東凡朝局,已於昨夜伏法。」
  眾人偷偷抬頭觀看左右,果然不見鹿丹所說的任何一人。想起這些平日得罪鹿丹的同僚此刻不知屍首被扔到哪裡,膽子小的官員手腳打顫,拚命回想是否曾經做過令鹿丹不悅的事情。
  鹿丹不顧下面人慘白的臉色,又淺笑著道:「祭師本來是伺候神靈的僕人,應該隱居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專心侍奉神靈,而不是進入大殿左右大王的決定。我東凡是最得神靈寵愛的國家,不能一日沒有祭師。因此,我將這些犯罪官員中原本應該處死的家人留下一批,讓他們進入天地宮侍奉神靈,希望他們以贖罪之身,盡其所有的報答神靈和東凡。」
  說到這裡,手掌在空中擊了兩下。
  一群臉上帶著稚氣,但表情呆滯的少年男女分成兩排,魚貫走了進來。
  「這些就是東凡未來的祭師,他們將不被允許踏出天地宮一步,敢擅論朝政者,將被處以極刑。」鹿丹環視眾人,柔聲問:「這樣做,大家可有意見?」
  眾人早已膽寒,哪裡還敢作聲。
  偶爾有德高望眾的王族權貴對鹿丹不滿,但他們也遭受過祭師院的壓迫,知道祭師一旦再次干預朝政,後果不堪設想,也不在這個問題上和鹿丹計較。
  寬敞的大殿上一片沉默,無人異議。
  鹿丹的聲音在頭頂上悅耳地傳來:「另外,天地宮中使用的祭典物品已有多年沒有更換了,那些大鼓的鼓皮太陳舊。我已經下令,將昨夜被剝皮的罪人留下的完整的人皮,製成鼓面,讓神靈知道我們懲戒罪人的決心。」
  大殿上眾臣齊齊震動。
  除了少數的幾個人,誰也不知道昨夜被處死的官員,竟是被活活把皮剝下來而死的。此等酷刑,實在令人心悸。看向鹿丹的眼神,又多兩分畏懼。
  「這件事,大家可有異議?」鹿丹的聲音還是溫柔得彷彿要滴出水來。
  一陣沉默。
  「如果沒有異議……」
  「國師請慢。」一把蒼老的聲音沙啞地傳來。專門負責農業的天慶司慢吞吞道:「天地宮是清淨聖潔的地方,用人皮當鼓面,似乎……」感覺到眾人視線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壓抑的空氣越來越沉重,天慶司的聲音漸輕。
  「似乎什麼?」鹿丹給他一個甜甜的微笑,耐心地看著他,紅唇裡淡淡吐出兩個字:「說吧!」
  「老臣……老臣覺得,還是普通的牛皮為好。請大王定奪。」嚥一口唾沫,天慶司不敢與鹿丹對視,瞧了對面站得挺直的軍令司一眼,才將目光恭敬地移到東凡王處。
  東凡王臉上保持著一貫的寧靜:「神靈寵愛有仁慈之心的君主,天慶司的考慮不無道理。不過國師此舉是為了警告一切有叛亂之心的人,此乃保證我東凡安定的一條重要措施。國家安定百姓才能活得更好,想得深一點,國師的決定才是真正對我東凡無辜百姓仁慈的舉措。」
  大王說到這個份上,眾臣更明白鹿丹如今的份量。
  「這……」天慶司抖動著鬍子,還欲再說,猛然瞅見軍令司的眼色,微微一頓,把話吞回肚子。「是,大王思慮深遠,國師想得周到。」低頭站回人群中。
  鹿丹見台下再無異議,露出動人的微笑:「既然大家都無異議,祭師院和罪官們的事就決定如此處理。接下來,諸位有事可以啟奏大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聲。
  「怎麼,沒有國務要奏報?那……」
  「慢。」人群中走出一個神采高大,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表情冷冽,十足軍人模樣:「大王,臣有一言。」
  鹿丹唇角微動了動:「軍令司有事請奏。」
  軍令司掃鹿丹一眼,向東凡王問道:「請問大王,祭師院中人不能再參與朝政,祭師總長輔政一位現在空了。」伸出食指,指向東凡王身側空出的座位。「臣以為,現在最重要的是選出新的輔政。」
  軍令司掌管整個東凡的軍力,這個位置世代由軍家嫡系繼承,東凡著名的將領幾乎都出自軍家。這一代的軍令司軍青不苟言笑,作風踏實,一直以來行事不偏不倚,連當年的祭師總長都不敢輕易招惹他。現在他一發言,連東凡王也不得不謹慎起來。
  「有國師一人,勝無用者千人。」東凡王輕輕笑道:「輔政的事,交給國師就好。」
  軍青身材高大,站在大殿之上挺拔過人,聽了東凡王的回答,硬梆梆道:「大王身邊至少要有兩位輔政,此乃東八百年來的國法,不可違逆。現在除了國師,尚欠一名。」
  此言一出,眾人都知道軍青在打壓鹿丹的氣焰。
  東凡王身邊的位置,誰都知道那是過去的祭師總長的寶座。得到這個位置的人,等於得到在東凡朝局中可以和鹿丹並肩的地位。
  假如此位空懸,意味著鹿丹在東凡再無敵手。
  清除了最大的對手祭師院後,如今鹿丹的權勢正如日中天,敢在這個時候出來打壓鹿丹氣勢的,東凡裡除了軍令司,恐怕再無人有這麼大膽。
  眾人偷偷瞧鹿丹臉色,見他抿唇不語,表情不惱不急,看不出個所以然。
  東凡王被軍令司駁了話,知道他一向是這樣的性子,也不氣惱,溫和道:「軍令可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個輔政的人選,倒不是一會就可以選定的。匆忙選擇,說不定還會再出祭師總長禍亂朝政這樣的事。寡人看,日後再商量的好。」
  「大王。」軍青拱手,懇切道:「輔政的人選固然不容易選定,但國務長期只讓一人輔助,對國家危害甚大。臣請大王不要延遲此事。」
  他說得斬釘截鐵,東凡王再駁就傷了他的臉面。
  「軍愛卿,這……」軍青畢竟掌管全國軍力,東凡王不能太不給他面子,他心裡當然知道一旦同意選人,就相當於同意他們打壓鹿丹,瞅沒有反應的鹿丹一眼,不禁為難起來。
  稍一猶豫,下面一名年輕官員邁出一步,站到軍青身後:「大王,臣贊成軍令司的意見。」
  「臣也贊成軍令司的意見。」
  「臣也是。」
  「臣也是。」
  「……」
  十數名武官站了出來,都是隸屬於軍方系統的人。
  這些人赫然代表了東凡軍方的意願,與炙手可熱的國師鹿丹站在對立面。大殿之上悄然無聲,眾人屏息,看向東凡王。
  東凡王悠悠閉上雙眼,片刻後緩緩睜開,向站在身旁的鹿丹看去,柔聲道:「國師以為如何?」

第十八章

  鹿丹紅潤的薄唇輕輕勾起,送出一絲極有深意的微笑,用全殿官員都能聽見的聲音朗聲答道:「軍令司所言也並非全無道理,只是倉促之間,鹿丹實在想不到好的人選。此事還請大王定奪。」
  他沒有積極阻撓,忽然變得這般好說話,連台階下的軍青等軍官都覺得驚訝。
  「大王。」大將蒼顏跨出一步:「臣願推薦軍令司軍青為輔政。軍令司對東凡忠心耿耿,行事公正嚴明,處理軍務從不苟且,臣認為,大臣之中只有軍令可有這個資格。」
  他一出頭,軍方系統的人自然都站出來。
  「臣願同薦。」
  「臣也是。」
  「軍令司多年來對東凡貢獻良多,對王室一向忠誠。」
  「請大王考慮。」
  眾人積極推薦自己坐上東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輔政之位,軍青並沒有絲毫得意的表情,以一貫的軍人姿態直挺挺站在台下,等待東凡王的表態。
  「臣等願共同推薦軍令同為輔政。」
  不但軍方將領,連文官也似乎察覺這樣隔岸觀火不妥,這個表態的時候假如不作聲,萬一將來真由軍青當上輔政,清算起老帳來豈不糟糕。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怕得罪鹿丹,又恐得罪軍青,混身不自在地聽著殿上眾位將領一力推薦軍青。
  只有鹿丹恍如未聞,伸出蔥花似的十指,仔細地打量一番,忽然眼也不抬地輕輕喚道:「天慶司……」
  天慶司正心神不安,猛然聽見鹿丹點自己的名,打個哆嗦,老態龍鍾地小步擠出來:「國師有何吩咐?」
  「你是老臣子,先王曾誇你見識甚高。」鹿丹抬起頭注視他,兩眸黑寶石似的閃爍著溫潤的光芒:「輔政之位,是否只有軍令司一人有能力擔當?」
  「這個……」天慶司左右看看,鹿丹淺笑得高深莫測,軍青一言不發猜不出個究竟,這兩個都是不可以得罪的人物。天慶司苦惱了半天,小心地答道:「輔政人選是關係國家的大事,老臣覺得還是請大王定奪為好。」把燙手山芋輕巧推回給東凡王。
  鹿丹點點頭,霍然轉身,向東凡王深深一躺:「臣也認為軍令同是東凡所有大臣中,最有資格成為輔政的人選。」
  此言一出,全臣嘩然,尤其是軍方系統的人,更是一個個目瞪口呆。誰不知道鹿丹和祭師院多年來鬥個你死我活,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今日剛剛大權在握,怎麼可能這般輕易讓東凡出現一個可以箝制自己勢力的人?
  東凡王「嗯」了一聲,讚許的目光飄向軍青,開口道:「軍令司多年來為東凡王室效力,極少差錯,確實是個很好的人選。」略停了停,又問:「依國師的意思,應選軍青為另一位輔政?」
  鹿丹沉吟:「臣認為軍令司是個適當的人選,是因為他確實是東凡大臣中最傑出的人。不過……」
  他忽然改變語氣,拖長著吐出「不過」這兩個字,沉浸在欣喜中的將領們忽然生出不妙的警覺。
  「……軍令司的能力在於保衛疆土,訓練士兵,以軍令同為輔政,東凡平安是一定平安的,但說到要擴展富強,鹿丹卻並不抱多大希望。」
  軍青一直默默站著,聞言不慍不火,用幹練的聲音回道:「軍青的才能,自然比不上國師。」
  「軍令司誤會了。」鹿丹善意地笑對軍青:「鹿丹雖然自負,但還不敢如此自誇。大王,臣指的是一位正在東凡的貴客,此人智計天下皆知,無人不服,若得此人為我東凡輔政,則是我東凡大幸。」他轉身,對東凡王恭敬道。
  東凡王頓時瞭然,笑道:「國師推薦的定是西雷鳴王。」
  「容恬已死,鳳鳴無處可去,這是神靈賞賜給我東凡的良才。」
  蒼顏見事情急遽變化,知道東凡王對鹿丹一向言聽計從,忙道:「鳴王並非我東凡大臣,怎能成為東凡的輔政?請大王千萬三思。」
  「蒼顏將軍所言有理,這也是鹿丹一直沒有推薦鳴王的原因。」鹿丹嘆道:「才幹雖好,卻不能用,可惜,可惜。大王,為了保險起見,臣還是覺得舉薦軍令同為輔政的好。」
  「那麼,寡人就……」
  軍青向來心高氣傲,怎會聽不出鹿丹的意思,這樣當了輔政,說不定一輩子都背個不如西雷鳴王的名聲。他出生東凡世家,對名替極為看重,這種吃蒼蠅似的陞官最叫人難受,猛然跨出一步,道:「大王,臣有一請。」
  「哦?愛卿有何話要說?」
  「輔政對東凡極為重要,一定要選擇適當人擔任才合適。今有天下聞名的鳴王在我東凡,白白不用,太過可惜。」軍青見東凡王微微頷首,語氣一轉:「可鳴王的神機妙算,臣等都是聽傳聞而來,並沒有親眼見識。世上以訛傳訛者眾多,假如東凡選了一個只有浮名的人來當輔政,豈不更讓人覺得可笑?」
  東凡王點頭,柔聲道:「愛卿說得很有道理,依愛卿看,應該如何處理?」
  「臣認為,先仔細考察鳴王的本領,假如他真有通天之才,又驗明他對我東凡的忠心,自然該選他成為輔政。如果結果令人失望,那就要再行商討輔政的人選。」
  軍青雖然沒有明言,但眾人心裡都明白,一旦再行商討,這個位置肯定是軍青的。
  「愛卿說的對。」東凡王誇了一聲,視線轉到鹿丹處:「國師以為如何?」
  鹿丹淺笑著躬身:「全憑大王定奪。」
  「那好。寡人給你們三個月時間。」東凡王宣佈道:「三個月內,予鳴王參與東凡軍務的權利,讓我們看看在鳴王的努力下,是否能令我東凡軍力勝於從前。」
  軍青道:「鳴王對東凡軍務不熟,請大王允許軍青在一旁配合。」
  「當然。」東凡王點頭答允。
  從輔政的位置爭鬥延續列軍方系統的權力控制,一場德高望眾掌握軍權的軍令司和陌生來客鳴王的軍務較量,慢慢拉開了序幕。
  鳳鳴前夜思緒萬千,幾乎一個晚上沒有合眼。
  下定決心後,放開一切,居然無夢而眠,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他生性豁達,說難聽點就是神經比鋼筋還粗,把所有的煩心事扔到腦後,確定自己要好好在東凡打拼,鬥志便燃點起來,再沒有開始患得患失的難受感覺。
  在床上懶洋洋打個哈欠,眼簾裡跳入鹿丹含笑的眸子:「鳴王讓鹿丹久候了呢!有個好消息,心急著要告訴鳴王。」
  鹿丹有條不紊地將令天大殿上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嚇得鳳鳴從床上坐起來,臉上變色道:「國師不是說笑吧?這是什麼好消息?你不是想我代替你的位置保護東凡王嗎?怎麼我還沒有挨到東凡王的邊就得罪了一個聽起來似乎很厲害的人物?」
  鹿丹道:「軍青確實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所有軍方的人都聽命於他。假如他想殺你,就等於整個東凡所有的軍官士兵都會要你的命。」
  鳳鳴倒吸一口清涼氣:「既然如此,你還叫我和他爭什麼官位?」
  「鳴王先別埋怨,鹿丹是在說明呢!鳴王。」鹿丹徐徐分析:「第一,我雖然是東凡國師,也不能一人決定所有朝局大事,尤其是像輔政這樣的重要職位。只有用計激怒軍青,使他自己鑽進圈套,將來才能促成鳴王在東凡舉足輕重的地位。軍青這個人很要面子,三個月一過,只要鳴王可以成功證明你比軍青有能力,他絕對會信守諾言推薦鳴王成為東凡輔政。又因為他控制著東凡軍權,只要他和我支持你,東凡再沒有敢反對你出現在東凡大殿上。」
  鳳鳴依然沒有放鬆,翻白眼道:「三個月?我能不能活過這三個月還是個問題,就怕軍青的小弟們圍上來喀嚓喀嚓兩刀,就把我對付了。」
  「這正是鹿丹為鳴王考慮的第二點。」鹿丹微笑,明眸皓齒分外好看:「鳴王想一想,假如兩個人要進行三個月的比賽,其中一個人不公平競爭,而是利用自己手中的勢力把對手偷偷幹掉,鳴王會如何評定這個人?」
  「卑鄙、無恥、混蛋、自卑的傢伙、庸人……」鳳鳴這方面反應奇快,也許聯想到自己就是那個被人幹掉的傢伙,更加義憤填膺,最後竟爆出兩句英文形容詞。
  鹿丹對鳳鳴那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不予置評,點頭道:「正是如此。有了這三月之約,軍青為了避免被人說他能力不如鳴王,或心胸狹窄,一定不會讓鳴王遭到任何不測。有了整個軍方系統的保護,即使在現在複雜的情況下,對鹿丹心有怨恨的人也不敢對鳴王下手。」他壓低聲音道:「不瞞鳴王,祭師院剛剛蕩平,表面上雖然大致平靜,底下仍是波濤洶湧,這個王宮中,除了有限的幾個心腹,連普通侍衛侍女都不能完全信任。危險就在身邊呢!假如沒有這三月之約,軍青認定鳴王你是我這方的人,為了打壓我,說不定會下令除掉鳴王。這宮廷中的侍衛,十有八九是軍隊裡的精英,夜裡無聲無息下手,鳴王逃得過嗎?」
  鳳鳴斜眼看看遠處站得筆直的侍衛,想像這些侍衛到了晚上幾十幾百個的湧過來,亂刀齊下……生生打個寒顫,暗道:好險。
  又蹙起清秀的眉,不滿道:「三個月之內生命雖有保障,但三個月之後又怎麼辦?總不能叫東凡王延期吧!」
  鹿丹還是一副淡然安靜的模樣:「那就是鳴王你自己的事了。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假如三個月後你無法對付軍青,軍青極有可能奏請大王處死你。沒有用處的人,根本不值得留著,何況你參與過東凡軍務,軍青不會不滅口。」
  那不是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嗎?難得他剛剛才立下大志要在東凡有一番作為……鳳鳴惱得瞪大眼睛,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忽然想到一事,得意地笑起來:「國師別忘了,我與大王分持無雙劍,你不顧我的性命,難道連東凡王的命也不顧?」
  「鳴王誤會了。」鹿丹並不驚慌,欣賞著櫃上的雅致花瓶,淡淡道:「鹿丹只說另一把劍在大王那裡,並沒有說大王已經佩上此劍。鳴王放心,當鳴王通過三個月的考驗,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對東凡王室的忠心後,大王就會將無雙劍配上。那個時候,所有忠於大王的臣子都會拚死保護鳴王了。」
  鳳鳴像被人在頭頂用錘子狠狠敲了一下,傻傻道:「國師不會在和我開玩笑吧?」
  「鹿丹不喜歡開玩笑。」水銀似的眸子轉向鳳鳴,鹿丹柔媚的聲音傳來:「大王是鹿丹生命裡最重要的人,鹿丹絕不會把他輕易交給別人。幸好,鳴王已經通過鹿丹很多測試,只要再過了這道生死之關,就可以成為鹿丹心目中最適合的人選。」
  「我從來沒想過成為你的人選……」鳳鳴虛弱地呻吟。
  誰能想到,大權尚未在握,要他小命的考驗就來了。容恬不在,容虎烈兒等都不在,西雷遠在千里之外,只能自力更生,艱苦奮鬥。
  鳳鳴瞅著淡然若定的鹿丹。這位東凡的國師果然老謀深算,一步一步地,已使鳳鳴陷入複雜的政治鬥爭中,逼迫得鳳鳴為了自己的安全而和他站在同一戰線,用自己的知識為他打壓重要敵人。
  假如真的在三個月內對付了軍青,國師鹿丹的聲名將更加如日中天。
  這樣的人,幸虧不是生在離國。
  不知離國的若言和妙光,最近怎樣了。
  西雷兵變,繁佳蠢蠢欲動,永殷太子棄位,離王昏迷,東凡祭師院破滅……這個十一國的動亂時代,什麼時候才能大統?
  當天夜屏未臨,東凡王的王令已經到了鳳鳴所在的宮殿。
  「大王有令,鳳鳴今日起參與軍機秘要,一切事宜,由軍令司安排輔助。」東凡王派來的使者從容讀完聊聊數字的王令,笑瞇瞇對鳳鳴道:「大王說了,鳴王的封號還保留著,若真能三個月內有所建樹,你就是我東凡真正的鳴王。」東凡王宮中沒有中國古代的陋習,並無太監這種不男不女的角色,使者一般都在二十歲左右,樣貌清秀。
  鳳鳴接了王令,想起三個月的生死考驗,愁眉苦臉,晚飯略微吃了一點,沐浴後便挨在床邊。
  夜深時,有開始降雪。鳳鳴沒見過軍青,單從鹿丹口中的敘述看來,已知此人不好惹,怎麼想點現代軍事技巧,把這個軍青嚇唬一番,立威揚名才好?
  想了大半夜,才覺得困意泛上來,閉上眼睛。
  睡到朦朧間,耳邊似乎有人輕喚。
  「鳴王?鳴王?」壓低了的男聲,帶著幾分熟悉的稚嫩。
  鳳鳴迷迷糊糊「嗯」了一聲,眼皮卻像有千斤重,睜不開來。
  「鳴王?快醒醒。」
  肩上被人急切而小心翼翼地推了推。
  「誰在裡面?」守衛在外的侍衛似乎察覺到什麼,斷喝一聲。
  喝聲入耳,鳳鳴猛然掙扎著睜開眼睛,面前空蕩蕩一片,屋中諸般擺設依舊,月光被外面的白雪反射,地上亮燦燦一片,哪有半分人影。
  珠簾丁零作響,兩位指派伺候鳳鳴的侍女學著若明若暗的小燈,用燈中的火點燃了屋內的油燈,掩嘴打著小小的哈欠,輕問:「鳴王有吩咐?」
  鳳鳴坐起上身,愣了兩三秒,搖頭道:「沒有,大概是我在說夢話吧!」
  方纔耳邊的聲音,依稀想來倒有幾分像容虎,只是沉睡間恍恍惚惚,鳳鳴又有點不敢確定。難道思念西雷的眾人過甚,做了什麼怪事?
  負責保衛鳳鳴的侍衛小頭領進門來仔細查看了一番,對鳳鳴冷冷道:「鳴王放心,我等一定會好好保護鳴王安全的。有我們在,鳴王只管安睡。」說完退了出去。他是軍方的人,心目中直把軍青當成天神一樣崇拜,對鳳鳴這個和軍青爭奪輔政位置的「外來人」說話的語氣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夜深了,請鳴王早點安寢吧!」侍女向前,將鳳鳴安置好,幫他掖好被邊,吹熄燭火,也悄然無聲退下。
  鳳鳴被這樣一攪,如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湖被人猛然投下一顆石子,哪裡還睡得著,按捺了一會,壓低聲音向四周道:「是不是你,快點出來?」
  周圍寂靜無聲。
  鳳鳴傾耳聽了許久,又小心喚了幾聲,依然毫無響應。他這才停了聲音,不由又惦記起西雷種種事,想起容恬等人,嘆了幾口長氣,拍額小聲罵道:「不是說過集中精力對付眼前的事嗎?徒然感嘆猜想,有什麼用?」這才縮回被窩躺下,可又偏偏不能入眠,一夜翻來覆去地翻身,折騰了一夜。
  晚上沒有睡好,天氣又冷,鳳鳴第二天繼續補眠的計畫卻被人中途破壞。
  一大早,剛剛雞啼,侍女便進來請安,嬌聲笑道:「鳴王該起身了,軍令司派了蒼顏將軍來,請鳴王參加會議呢!」
  「這麼早?」鳳鳴有氣無力地呻吟。
  「鳴王快梳洗穿衣,聽說軍令司為人極嚴厲的,曾試過將參加會議遲到的將領打斷腿呢!」
  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睜不開眼的鳳鳴被五六個年輕侍女從被窩裡拉出來,七手八腳為他梳洗,換了裡衣小褲,外面是一套純白棉袍,還選了幾樣鹿丹送來的飾物戴上。
  鳳鳴睡眼惺忪,隨她們擺佈了半天,見打扮停當,乖乖向外挪步。
  一名侍女抿唇笑道:「鳴王別急,還沒完呢!」
  捧出一席色澤鮮紅的披風,對鳳鳴道:「這是國師昨天過來時留下的,說鳴王怕冷,若是出外,一定要穿厚實點。」
  披風不知什麼料子織就,觸感極佳,圍著脖子的一圈皮毛似乎是稀罕的白狐狸毛,穿在身上果然又暖和又舒服。
  鳳鳴雖明知鹿丹在收買人心,也不得不佩服鹿丹的心思周到。
  在侍女們簇擁下出了寢室的門,轉過迴廊,遠遠看見一名身著東凡高級將領服飾的男人站在前方,背影流露幾分軍人的傲氣。鳳鳴小道,這一定就是那個什麼蒼顏將軍。
  從現在開始,每個東凡軍方的人都有可能成為他的敵人,瞧見那個絕不好惹的背影,鳳鳴雖未睡飽,也立即清醒幾分,腰骨一挺,掩去一臉惺忪,以被容恬教導多時的高貴姿態走向那人。
  「這位一定是蒼顏將軍。將軍久等了。」鳳鳴綻放一個燦爛親切的笑臉。
  蒼顏霍然轉身,犀利的目光直射鳳鳴,瞧清楚那張年輕俊美的臉時,也不禁愣了愣。他並沒有參與那晚的王宮宴會,關於鳳鳴的事大多是聽說而來,見常有人評他俊美,直接地認為是鹿丹那種陰柔毒辣,不料現在一看,竟是個風度翩翩,頗有英氣的青年。
  令人難以起惡感的開朗微笑毫無虛偽痕跡,和鹿丹皮笑肉不笑的陰森成截然對比,五官雖比不上鹿丹,卻溫和地呈現了一種自信的風采。
  鳳鳴讓蒼顏上下打量自己,燦爛地址著嘴角笑問:「蒼顏將軍高大威猛,看起來一定是審問敵軍奸細的好手,呵呵,因為只要被蒼顏將軍這樣的大眼睛一掃,什麼秘密都保不住。」
  蒼顏不自在地收回視線,面無表情道:「軍令司大人已在軍務議廳中等候,請鳴王隨我來。」他在軍紀森嚴的軍隊裡待了二十多年,養成一絲不苟的習慣,轉身帶路。
  鳳鳴的燦爛笑容外交碰了個硬釘子,看著蒼顏筆直的背影吐吐舌頭,伸手拉緊脖子上的狐狸毛圍脖,冒著從昨夜開始就沒有停過的風雪去了。
  地上已有積雪,相當不好走。鳳鳴這次可沒有和鹿丹在一起的福氣,有人為他抬轎子。一腳深一腳淺跟著蒼顏走了幾乎小半個時辰,鳳鳴累得氣喘吁吁,不由腹誹道;東凡國家不怎麼大,怎麼王宮建得這麼大?真是勞民傷財。
  其實東凡王宮當然比不上西雷王宮宏偉廣大,但建築風格上與西雷中正肅穆的設計不同,道路往往崎嶇蜿蜒,所以走起來分外不方便。
  「將軍等等!」鳳鳴叫道:「別走這麼快。」
  蒼顏聽見聲音,放緩腳步,不耐煩地等在路旁。鳳鳴小跑幾步跟上,皺眉道:「還要走多久?」
  「前面就是了。」蒼顏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回答了一句,手向前指。前面果然有一所大房子,四周並無相鄰房屋,門外和四角士都站了神情警戒的侍衛,大門正中上方寫了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軍務議廳。這就是東凡軍方討論軍務事宜的最高場所。
  鳳鳴打起精神,隨蒼顏跨入大門,掀開厚厚門毯,一屋將領赫然已經擠了滿屋,分左右兩邊整齊地排列著,似乎等級較高的將領都有位置,他們身後站的應該是屬下將領或者副官,大多數非常年輕,個個朝氣蓬勃。
  中央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雙目深凹,顯出旁人無法比擬的自信。他正低頭細看一份文件宗卷,左肩上佩著一根紫帶,說明他是東凡目前最高級的軍方統領。
  鳳鳴和蒼顏一進去,所有的視線無聲無息移到鳳鳴身上,這些人都是沙場上打拼出來的,目光犀利遠勝常人,被他們這樣集體圍視,連見慣市面的鳳鳴也覺得空氣驟然沉重,呼吸困難。
  唯一沒將目光投向鳳鳴的,是端坐中央的軍令司軍青。他這麼顯眼的位置和獨特的大將風範,鳳鳴不用人介紹也知道他是誰。
  蒼顏稟道:「軍令司大人,鳴王已到。」
  軍青似乎對這位敵手並不在意,好一會才徐徐放下手中宗卷,抬起頭向鳳鳴望來。
  鳳鳴昂然站在對面,直接迎上他的目光。電光火石間,目光在空中如利刀交鋒,穩穩碰了一擊,才各自收回視線。
  軍青略動了動,抬手道:「鳴王請坐。」
  早有侍衛搬上桌椅,不知是否出自軍青授意,擺放位置竟就在門檻附近,使鳳鳴必須正對軍青,兩側是眾位將領,這樣的位置,將鳳鳴和軍青對恃的形勢完全表現出來。
  鳳鳴在這個極不舒服的位置坐下,表面上從容,心裡其實一直打著小鼓,對軍青笑道:「軍令司這麼早叫我來參加軍務會議,不知想討論什麼?」
  斜眼看看前後左右,都是軍青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自己。自從與容恬在阿曼江邊甜蜜嬉戲沉沉睡去後,楣運似乎就沒有離開過鳳鳴,現在情況比當初被關在天地宮時相比,實在沒有多大進步。
  「這麼早?」一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將領輕蔑道:「哼,我們已經等了一個足足一個時辰。」
  「邪光,鳴王是大王親自指定來參與軍務的客人,不可無禮。」軍青淡淡開口,那將領立即閉嘴,不再作聲。
  蒼顏的位置在軍青左側,看來地位僅在軍青之下。他對鳳鳴道:「今日會議,主要是為了討論練兵事宜。眾將都早已將各自想到的練兵計畫寫成條陳,上遞給軍令司大人。」
  鳳鳴在肚子裡翻個老大的白眼,不愧是軍人,做事雷厲風行,第一天就把人從被窩裡拖出來考究練兵策略。他雖然從前對武器軍隊什麼的有點興趣,但古代方面通常看的都是漫畫,裡面的士兵飛天遁地,個個都會相當於降龍十八掌這樣的高級武功,現代方面更不能隨便說,打死軍青也不會明白什麼是航空母艦。
  兵法也就算了,最多找兩個歷史上著名的大戰把過程告訴他們,練兵確實實實在在的東西,匆忙之間,真的很難想到什麼驚人的點子。
  「練兵?軍令同是東凡著名猛將,說到練兵,一定有很多方法。」鳳鳴的大眼睛東轉西轉。
  軍青怎麼會被這種裝傻的話唬弄過去,直視鳳鳴道:「今日的軍務主題是討論練兵方略,各位將領已各自遞上條陳,現在就缺鳴王的條陳了。」
  身上聚集幾十道充滿危險的目光的滋味並不好受,鳳鳴看看軍青嚴肅的面孔,知道避無可避,只好打且起精神,擺出一副悠然微笑的模樣,唇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軍令司莫急,先讓我說說你們的練兵之法。各位將軍想到的練兵之法,無非是加緊訓練,整理隊列,嚴肅軍紀,明確賞罰,將領應該身先士卒,保持士氣這幾條,對不對?」
  眾人臉色微變。
  鳳鳴說出的這幾條,其實都是從容恬那裡學來的,不過猜想各國練兵方法都應該差不多,果然一猜就中。這些技巧在現代看起來沒什麼,在古代幾乎可以屬於國家軍務方面的機密。鳳鳴輕輕鬆鬆隨口道來,怎能不讓這些一直把他定位在以色狐媚西雷王的角色上的將軍們大感吃驚?
  軍青最為從容:「聽鳴王這麼說,我們的練兵之法尚有不足之處,請鳴王賜教。」
  鳳鳴在這敵人四繞的環境下如坐針氈,這時才更深入明白鹿丹的心機。
  到了這種地步,就算明明知道會對鹿丹有益,他也將不得不絞盡腦汁想辦法給軍青製造點強烈的挫折感出來。
  「我怎敢說將軍的練兵之法不足。」鳳鳴瀟灑一笑,索性站了起來,在眾人目光中,踱步踏上中央信道,彷彿超級世界名模穿著最新時裝展示一般,威儀高貴,風流倜儻,邊走邊朗聲道:「如果光從小方面著眼,當然可以練出一支軍紀不錯的隊伍。但這卻不是創造,真正上乘的練兵之法,是可以創造出一支天下無雙的軍隊來的。」
  充滿自信和高傲的步伐緩緩踱到軍青面前,鳳鳴停下,低頭審視軍青沒有一絲表情的方正面孔,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軍令司想不想知道,什麼才是真正上乘的練兵之法?」
  軍青傲然抬頭,對上鳳鳴的目光:「正想請教。」
  「那就是……」紅潤的唇間,吐出兩個字:「制度。」
  「制度?」軍青皺眉。
  「制度?」屏息等待答案的眾位將領滿頭露水,面面相覷。
  「不錯,制度。」鳳鳴站在議廳中央,大方面對左右兩邊將領,徐徐道:「大家都知道士氣的重要,卻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一支軍隊的士氣達到頂峰。賞罰、操練、每日不停的重複基本功並不是關鍵,關鍵是改革軍隊中的制度,使每個士兵都力爭上游,不斷鞭策自己。」
  「鳴王說了這麼多,一直沒有說到點子上呢!」忽然,有聲音從身後傳來。聲音雖然嬌嫩,卻帶著和軍青極相似的冷冽語氣:「士氣的問題,我們早已知道。而鳴王所說的制度,到底為何制度,是不是真的能令士氣大振,又是不是真的能令東凡的軍隊作戰力快速上升,這些問題鳴王一個都沒有回答清楚。天下無敵云云,更像無知者誇下的海口。」

第十九章

  鳳鳴被人一針見血點出問題,心裡連做幾個鬼臉,轉身朝發問者看去。那人顯然地位特殊,是唯一一個站在軍青身後的年輕將領,身著和眾人一致的將服,膚色白皙,眉目秀氣,可惜眼中閃著冷冷光芒,一看就知道從小受到極嚴苛的軍式訓練,絕對不苟言笑。
  軍青見他打量自己身後那人,開口道:「這是小女軍亭,現任東八十三軍軍佐。」
  原來是個女孩,怪不得聲音清脆嬌嫩,模樣也生得秀氣。
  「軍亭姑娘,你好。」鳳鳴友好地對她笑了笑。
  「這是軍務會議,鳴王詩稱呼我十三軍佐。」軍亭冷冷道:「小將剛剛提出的問題,還請鳴王回答。」
  鳳鳴不氣不惱,答道:「闡述制度很容易,創立制度並使之有功效卻絕不是易事。十三軍佐剛剛問了我一個很中肯的問題,我的方法是不是真能令士氣大振。假如我現在將方法說出來,大家並不能看到實際效果,所以,我要用一個更好的方法證明給大家看。」
  「什麼方法?」這次提問的是蒼顏。
  實際上,他是代表眾多已經被吊起胃口的將領問的。跟容恬和鹿丹這兩個善於玩弄心理戰術的人在一起,鳳鳴怎麼也學到一點心理策略的皮毛。
  「事實勝於雄辯,結果才能看出效果。」眾目睽睽下,鳳鳴腰背一挺,拿出抖擻慷慨的氣勢,向軍青拱起雙手,昂然道:「要驗證我的練兵之法,請軍令司撥給我一隊人馬,由我全權負責操練,三個月後,軍令司就可以查看操練情況。」想了想,又道:「我不會要求撥給太多人數,軍令司不放心的話,只要一百人便足夠。」反正三個月後的刑期一到,要死的總要死。先拿到一點兵馬在手,和人接觸機會多了,出門的機會說不定也有了,到時候要是適當使用心理策略,也許還可以把這一百人當成幫助自己逃跑的本錢。
  有改變就有機會呀。
  軍青是東凡軍方最高統帥,殺伐決斷不比常人,沉吟一會,痛快道:「只有一百人,怎能看出練兵成效?我將十三軍三千士兵撥給鳴王,由鳴王全權負責操練,十三軍佐輔助。另外,不能三月後才看效果,我們一月演習一次,就以我的親兵營三千人和十三軍為對手,用三次比較的結果評定鳴王的練兵之法。」
  十三軍?十三軍佐輔助?一月演習一次?鳳鳴臉色微白。
  軍亭才不管鳳鳴臉色,中氣十足應道:「小將聽命,一定好好輔助鳴王練兵。」
  「那好,今日討論到此為止,散會吧!」
  軍青站起來,各位將領整齊一致站起,向軍青行禮。
  眾人紛紛和同僚們討論著退出,臨走前都斜眼看看誇下海口的鳴王。蒼顏似乎有話和軍青說,尾隨著軍青離開。
  鳳鳴站在大廳中,正懊悔不假思索吹了牛皮,好端端三個月才露餡的事,怎麼現在好像變成一個月就會露餡?
  肩膀忽然被人用手指戳了戳,他回頭,看見一張秀麗但沒有絲毫花樣少女該有的表情的臉。
  「十三軍目前就在王宮後出的牧場中修整,每天從寅時開始操練,鳴王記得明天要早起。」
  「寅時?」鳳鳴瞪大眼睛,幾乎哀叫起來。
  「身為軍人,怎能偷懶。寅時點人,無論兵將,遲到者一律受二十軍鞭。」軍亭不屑地冷哼一聲,掀開門毯離開。
  這位軍家的女兒,和她老爸同樣極不好惹的樣子。
  第二天天還黑漆漆一片,鳳鳴就被侍女們搖醒。
  「十三軍佐大人派人來催了,鳴王快起來。」
  冬天冷風刺骨,被人從熱被窩裡挖起來實在可憐。鳳鳴叫苦連天,自從到了這個時代,還很少有人敢打攪他睡懶覺,哪次容恬不是輕手輕腳自己離開去處理政務,留他甜甜美美地享受睡懶覺的幸福。
  來請他的並非軍亭本人,而是軍亭派來的十二名彪壯大漢,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對比起鳳鳴明顯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更是個個顯得精神抖擻。
  「軍佐大人已經到了練兵場,請鳴王立即過去。」帶頭的那漢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姓軍,說話字裡行間都是屬於軍家冷冽的語氣。上下打量了鳳鳴身上裹得緊緊的華麗披風,皺眉道:「練兵的將領需著將服,幸好軍佐大人早有準備,鳴王現在沒有正式的軍職,請先著軍佐等級的將領服裝。」手一抬,身後同來的人立即遞上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軍佐服飾。
  鳳鳴瞪大眼睛:「不穿軍服可以嗎?」
  「不行。違反軍中服飾規定者,受軍鞭二十。」
  「好好,我可以穿這件外套,但是內衣絕對不換。」有誰會大冬天把又暖又軟的綢衣脫下,換上粗棉布的?
  「不行,軍中規定,不得奢華浪費,軍服必須穿戴完整,膽敢有所玩忽者,受軍鞭二十。」
  「天啊!你那是納粹軍嗎?」鳳鳴有氣無力道:「這至少這件披風……」
  「軍佐自有繡上軍佐標記的披風。」他指指那席和軍服放在一起,看起來一點也不暖和的披風。


  軍亭一定選了軍中最冷血無情的傢伙過來。
  對上鳳鳴可憐兮兮快傻掉的目光,大漢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鳴王請不要再磨蹭,遲到的話,按照軍規,受……」
  「受軍鞭二十嘛,我知道。」鳳鳴接過口。
  看來軍亭真的很想用軍鞭抽他這個鳴王一頓,好為老爸出氣。鳳鳴當然不能給她這樣的機會。
  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別看他現在地位看起來似乎很高,又有鹿丹在一旁照應,他敢肯定,如果在十三軍中犯了什麼差錯,肯定任何人都會同意扁他一頓並且拍手稱快。就算鹿丹事後發怒,對於他這個已經吃了大虧的人來說根本就是無濟於事。
  衡量過後果,鳳鳴決定遵循小不忍則亂大謀的古訓。在幾個大漢似乎隨時打算動手的凌厲視線下,鳳鳴乖乖回房,將華麗精緻保暖的宮廷服飾扔到一邊,套上又硬又扎人的軍服。
  在風雪中小跑著折騰了快一個時辰,才到達王宮後面的牧場。草早枯死大半,空曠的草地上並無多少積雪,想來是士兵們打掃過了。
  鳳鳴趕到的時候,已經聽見士兵們演練的喊聲。天灰濛濛的,太陽尚未露臉,正是應該好好睡覺的時候。
  鳳鳴嘆一聲,為他夭折的懶覺哀悼。
  軍亭帶著幾個親兵騎馬過來,在鳳鳴面前勒住韁繩:「鳴王遲到了。十三軍中,將領違反軍紀與普通士兵同等處罰,念鳴王今日初犯,又是大王指定參與軍務的貴客,二十記軍鞭先記著。我明日不會再派人去請,從明月起若再遲到,和今天的二十記軍鞭一起處罰,要打四十鞭。鳴王可要小心了,到時候不要怪我不講情面。」
  清早見面就挨了一遍訓斥,鳳鳴受了一肚子氣,卻也不能發作,眨眨眼睛,不置可否道:「十三軍佐現在打算去哪?」
  「當然是視察操練情況。請鳴王和我一同去,正好也具體聽聽鳴王的練兵制度。」軍亭命身後親兵道:「給鳴王一匹馬。」
  身後一名親兵立即下馬,將韁繩遞給鳳鳴,自己和另一名親兵共乘。
  鳳鳴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剛剛坐穩,那匹高大的駿馬不知為何緣故,竟猛然長嘶一聲,提起兩個前蹄,人立起來。
  軍亭吃了一驚:「鳴王小心!」
  鳳鳴的馬術由容恬親自教導,早不是當年那低級身手,感覺身下異樣,立即緊握韁繩輕盈挺腰,就著馬勢翻身落馬,乾脆俐落,姿勢優美。背脊剛著地,驟然發現兩隻馬蹄在自己上方,耳邊傳來軍亭的驚呼:「快閃!」
  鳳鳴就地一滾,避過足可以踏出人腸子來的馬蹄,自己也出了一身冷汗。
  這邊,親兵們早已擁上,制伏駿馬。
  鳳鳴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胸口:「好險,多謝十三軍佐出言提醒。」
  連軍亭也稍微有點驚訝於鳳鳴的身手,點頭道:「鳴王沒事就好,我受家父嚴令,要好好保護鳴王安全,不料第一天就發生這種事情。」眉間忽然掠過一絲懷疑,別過臉命令各位親兵道:「你們都退開。」
  她親自下馬,圍著剛剛發狂的馬匹繞了一圈,忽然將秀氣的眉深深蹙起,向前將手伸入馬鞍與馬皮的中間,凝神摸了半晌,似乎抓到什麼,將手縮了回來。
  軍亭握手成拳,緩緩打開,掌心中赫然是一塊尖銳的石子,已經隱隱帶了血跡。鳳鳴坐上馬背時,馬鞍壓力加大,這個刺痛了馬匹,馬匹才會忽然發狂。
  軍青目視親兵們,臉上帶了怒氣,喝道:「這是什麼?」
  幾名親兵都低頭不語,一人狠狠瞅了鳳鳴一眼,正是剛才將馬匹讓給鳳鳴的人。
  「在馬鞍裡放石子暗算騎馬的人,這是軍家的行徑嗎?荒謬!」軍青將石子狠狠往地上一扔,當即叫來負責掌刑的軍士:「軍曉受四十軍鞭,其它人每人二十軍鞭,立即執行。」
  刑罰當場進行,並不需要到特殊的地方去。軍士們拿來染著暗黑血跡的軍鞭,命各位親兵跪下受刑。
  親兵們並不畏怯,自動把軍服脫了,露出精練的脊背,等著鞭子下來。
  鳳鳴最怕這種場面,比親兵們更緊張,不由看向軍亭:「十三軍佐,其實我也沒什麼事……」
  「替受罰的人求情,與受刑者同罪。鳴王最好想清楚才開口。」軍亭淡淡掃他一眼。
  這也行?鳳鳴目瞪口呆,咕嚕一聲,把話吞回肚子裡。
  最先挨打的是那個名叫軍曉的親兵,石頭九成也是他將韁繩交給鳳鳴時候偷偷在馬鞍裡放置的。
  軍士下鞭極重,看不出絲毫留情,鞭子在空中咻一聲,準確落在脊背上,帶起一道血花。那軍曉很硬氣,咬牙不吭一聲。
  打了十數下,脊背上已是血肉模糊一片,受刑人仍挺直脊樑跪著,鳳鳴已看得膽顫心驚,搖搖欲墜。
  咻!又一鞭。血珠濺到周圍白皚皚的積雪上,份外鮮艷。
  咻!又是一鞭,鳳鳴手上微有異感,低頭一看,一滴鮮紅沾在肌膚上。
  鳳鳴心臟猛跳,忍不住喝道:「停!」喝止揮鞭的軍士,轉向軍亭道:「姓軍的,你還講不講人權?」
  軍亭奇道:「何謂人權?」
  鳳鳴語塞,在這種沒有開化,會把青春少女送去當祭品,其家人還覺得無比榮幸的時代講人權,那和豬頭討論人體DNA一樣荒謬。
  不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講人權,總得講點什麼。
  鳳鳴瞪著眼睛想了半天,露出個不倫不類的笑臉:「軍佐大人別誤會,我不是想求情,只是有一個疑問,放石子的事,明顯只是一人所為,懲罰軍曉就足夠了,為什麼還要懲罰其它人呢?」
  「鳴王相信其它人不知情嗎?」軍青冷笑道:「知情者同罪,根據軍紀,不論是否出手,只要知道罪行而未向長官報告,就必須承受相當於主犯一半的懲罰。」
  鳳鳴奇怪地問:「你口口聲聲說軍紀,這到底是誰規定的軍紀?動不動就懲罰這個懲罰那個,具體的條款有多少條,具體情況寫清楚了沒有?」有空一定要拿回去好好研究,免得犯了什麼規矩而不自知。
  軍亭有趣地打量他:「軍紀當然就是十三軍的軍紀,需要什麼條款?我是十三軍的軍佐,只要我認為需要處罰,就可以處罰,哪個軍隊不是如此?」
  「你是說……沒有具體的法律規定?」鳳鳴張大嘴巴。
  「怎麼可能有?」軍亭理所當然地反問。
  果然是未開化的時代……
  持鞭的軍士上前問:「軍佐大人,是否要繼續行刑?」
  「且慢!」鳳鳴倒不是真的想替這些親兵求情,主要是為了自己的純潔眼球和弱小心臟著想,思索半日,忽然想到一個辦法:「十三軍佐,用鞭子這種普通的刑罰太無趣了。其實,刑罰也是練兵的一種,應該講點策略。不如我們的制度改革,就從他們開始?」朝跪在地上的各位親兵一指。
  軍亭露出輕微的疑惑表情,她父親指明要讓鳳鳴實踐他所謂的獨特練兵之法,鳳鳴提出要求,當然不好一口回絕,而且她也確實想看看鳳鳴有什麼絕招,當下沉著臉問各位親兵道:「你們可敢接受鳴王的懲戒?」
  「軍佐有命,屬下定然遵從。」眾口一詞。
  軍亭冷笑道:「既然答應了,可要好好聽從吩咐,不要再生旁的心思。若有別的事端,小心我稟告父親,將你們逐出軍家家衛隊列。鳴王請說出你打算用的刑罰。」視線轉到鳳鳴處。
  鳳鳴咳嗽兩聲,走到眾人面前,見他們在北風中方著脊背,雖然個個鐵打似的精幹,也已經開始微微發抖,也不忙說自己的方法:「你們先把衣服穿起來。」
  眾人見他出言溫和,都覺意外,抬頭看看他,又看看軍亭,都低頭沒有動作。
  「你們聾了嗎?照鳴王的吩咐做。再有指令,不許猶豫。」軍亭命道。


  幾個親兵碰上軍亭,都向老鼠見了貓一樣馴服,這才乖乖穿上上衣。
  鳳鳴道:「石頭是軍曉放的,這點大概不會錯,但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誰?你們把這個人指出來。」目光從親兵們臉上一個一個掃過去。
  這幾個都是軍家的家衛,從小一塊長大,親如兄弟般,與普通士兵截然不同。怎會聽鳳鳴一言就供出自己人,都挺起胸膛迎向鳳鳴的目光。
  「放石頭的是我,提出這個想法的也是我。」軍曉開腔。
  鳳鳴打量他一眼,微笑道:「是嗎?」眸子深處閃過淡淡笑意,和軍亭眼神輕輕一碰,隨即轉頭宣佈道:「有道是法不責眾,可縱容又只能滋生腐敗。我不願懲罰所有人,也不能一個人都不懲罰。所以,我會在你們中選一個人出來,接受嚴厲的懲罰。」
  軍曉道:「鳴王不用選,一切責任都由我擔當。」
  「軍曉已經受傷,鳴王所說指使之人,是我。」另一名親兵走上來。
  「軍程你下去,與你何干?」
  那叫軍程的青年也是二十上下,對軍曉瞪大銅鈴似的眼睛怒道:「你還逞什麼能,鞭子挨得還不夠嗎?」
  「是我。」
  「錯了,是我!」
  幾人紛紛向前,打算把事情攬上身。
  軍亭蹙眉道:「你們都下去,讓鳴王評斷!請問鳴王,你打算選擇哪個人進行懲處?」她看向鳳鳴。
  「當然是用一個有趣的方法選擇。」鳳鳴輕描淡寫道:「聽說軍家的家衛個個武藝高強,殺敵勇猛,比一般士兵強上十倍。我要你們從普通士兵中各自選擇一個對手出來。」
  「對手?要我們和普通士兵打鬥?」親兵不屑地問。
  「錯了。」鳳鳴微笑:「是單對單的教導。」
  「教導?」眾人愕然。
  軍亭若有所思地打量鳳鳴。
  「我給你們十天時間,你們各人必須努力將一身本領教導給自己選擇出來的那名普通士兵。這十天裡,他就是你的徒弟。十天後,你們的徒弟將代表你們,也就是他們的師父,開始一對一的打鬥。比賽採取循環淘汰制,贏的人的師父就是我要懲罰的對象。」鳳鳴狡猾地笑笑:「你們感情這麼好,一定不願意自己的朋友受罰,所以想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就好好教導自己的徒弟吧!」
  說罷,走到早已安靜下來的馬匹旁,摸摸馬背翻身上去,轉頭對軍亭道:「十三軍佐,十天後,你軍中就會多出十名精兵來,豈不過癮?其實鍛煉士兵,重在策略,單憑鞭子是沒有用的。明天開始我不會過來,我要留在宮殿裡好好籌畫十三軍需要的軍法軍規。十天後,我會準時過來檢查他們的教導成果,另外,讓你看看我具體的計畫。我回去了,不用送我,再見。」一夾馬肚,循著原路回宮去。
  軍亭也不阻撓,使個眼色,早上來接鳳鳴的幾個大漢連忙催馬趕上,前後左右將鳳鳴圍在中間,領頭者道:「十三軍佐有令,我們護送鳴王回宮。」
  鳳鳴知道自己是完全沒有人身自由的,也不在意,在眾人簇擁下,浩浩蕩蕩回到宮殿。
  沒想到鹿丹正在裡面等待,見鳳鳴風風火火從外面進來,鹿丹站起來笑道:「鹿丹又猜對了,鳴王沒有被軍家的小貓困住呢!」
  他今日穿了一套純黑鑲金邊的緞袍,袖邊上一圈上好的皮毛圍著,也許是一直靠在爐火邊上取暖,臉上顯出一圈嬌媚的紅暈,細緻的五官仍美得令人移不開視線。
  鳳鳴現在對這個心機深沉的國師感覺複雜,卻又有種說不出的親切,見面嚷道:「等我一會。」鑽進房中,把討厭的軍服脫下來,讓侍女們換了柔軟舒適的宮廷服飾,這才愜意地鬆了一口氣,走出客廳,一屁股坐在火爐邊,把手探過去享受爐火的溫暖,發牢騷道:「國師現在可高興了,軍方所有人都當我是敵人,第一天就有人往我的坐騎屁股裡塞石頭。」將今早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鹿丹奇道:「軍亭這麼容易就讓你走了?她是軍青唯一的女兒,將來也許就是軍令司一職的繼承人,軍青從小對她非常嚴格,把軍法當成家法來用,所以軍亭雖是女孩,整治軍隊卻凶狠毒辣,人見人怕。」
  他另有深意地打量鳳鳴一番,忽然逸出一絲淡淡笑意:「不過鳴王利用這次意外,不但不報復地責罰親兵,反而力爭為十三軍提高普通士兵的素質,大有遠見。雖是小事,也可看出鳴王在對待練兵一事上的基本態度。軍亭如果因為此事而對鳴王生出好感,那對我們會很有用。這女子性格倔強,眼界又高,極不容易勾引。」
  鳳鳴被他詭異的笑容弄得心驚肉跳,愕然道:「國師不會慫恿我用美男計吧?如果打算通過軍青的女兒和軍青達成妥協的話,我看還是國師親自出馬比較妥當,世上還有比國師更俊美的男人嗎?」
  他只是隨口說說,不料鹿丹的反應竟大出意外。
  他苦笑道:「鳴王以為我沒有試過嗎?若能得到軍青支持,我何苦和祭師院纏鬥這許多年?軍亭連眼角都不看我一眼,鳴王是否覺得我有些丟臉?」
  鳳鳴張大嘴巴:「那東凡王……」
  「大王不會反對。」鹿丹幽幽道:「只要是我決定的事,大王從不反對。」
  鳳鳴暗道:是反對不了吧?
  這是他們小倆口的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干涉,撓頑強笑道:「國師打算用什麼方法爭取軍青與我無關,我只告訴你,美另計我是萬萬不會用的。」
  「鳴王別慌,難道鹿丹會強迫鳴王不成?」
  兩人正交談中,珠簾微晃,一名侍女掀簾走進來稟道:「軍令司派了一位親兵來,說有緊急軍情,請鳴王立即到軍務議廳。」
  鳳鳴變色道:「剛剛才敷衍了女兒,老爸現在就殺上門來了。糟糕,看來他們是打算用疲勞戰術,天天把我當推磨的驢子一樣使喚,風裡來雪裡去,還要穿那笨重難受的軍服,恐怕不到三個月我就嗚乎哀哉。」
  鹿丹輕笑道:「鳴王真幽默。既然是軍令司親自派人來請,恐怕不是小事,還是快點去吧!東凡軍紀,重大軍務會議,金鼓敲擊三十下還不到達者,一律杖責。」
  鳳鳴瞪大眼睛,猛跳起來:「怎麼你們東凡軍隊這也要罰那也要罰,動不動就濫用私刑,不行,我還是快點去好。」抱怨著進了內室,匆匆換了軍服,跟隨親兵向軍務議廳去了。

第二十章

  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軍務議廳,果然聽見外面有侍衛在擊打金鼓,幸虧每隔多時才擊打一下,鳳鳴趕到時剛好數到二十九。
  走進廳內,各位將領已經到齊,鳳鳴又是最後一個,聚集到他身上的目光難免又帶著不屑。這方面他的臉皮出奇的厚,而且自認為並無遲到,也沒有什麼過錯,進門朝軍青點頭示意,大模大樣坐回了那張位置顯眼的椅子上。
  「趕得好急。」氣氛緊張,鳳鳴只好盡量活躍一下氣氛,故做輕鬆地和左右將領打個招呼,還朝軍青身後表情嚴肅的車亭眨眨眼,才問:「有什麼事需要召開緊急軍務會議?」
  敘述事情來龍去脈這種事當然不需軍令司親自出馬。軍青咳嗽一聲,朝蒼顏點點頭。蒼顏站起來沉聲道:「半個時辰前,在城門的駐軍發現了一個企圖潛入軍營的奸細,此人身上藏有好幾張北旗國的王宮密函,其中某些字句表明,北旗另有間諜滲入我國軍隊中。此事事關重大,因此軍令司下令立即召開軍務會議。」
  「拷問奸細,有沒有得到什麼情報?」有將領問。
  蒼顏搖頭:「那奸細一見即將被活擒,立即吞毒自盡了。」城門駐軍由他掌管,出現這樣的事情,當然臉色難看。
  軍亭到底是女孩,比較細心,思索著問:「蒼顏將軍剛剛說的密函中的某些字句,指的是什麼?奸細的來意,可還有其它線索?」
  「有一個不是線索的線索。」
  軍亭奇道:「什麼叫不是線索的線索?」
  蒼顏道:「奸細身上的密函,曾有提到滲入東凡軍中之人的字句,但具體的名字,藏在哪個軍中,是何職位,如何聯絡,卻一點頭緒也沒有。不過,奸細臨死前,奮力要把懷裡另一份文書撕碎,幸虧我們阻攔及時,從他手中搶了下來。」
  另一位將軍名叫嚴頻的動容道:「那份文書一定相當重要,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
  「寫當然是寫了很多東西。」蒼顏苦笑:「可是我們卻一點也看不懂。」
  眾人愕然。
  軍青徐徐開口:「據我猜想,那上面也許是一種古老的文字,也許是北旗國最近約定使用的暗語,召集大家,就是為了讓大家想想辦法,看是否能讀懂裡面的內容。我已命人將文書抄寫了多份,你們各人手持一份,仔細看看。」
  蒼顏身後親兵捧出剛剛抄襲好的文書,每人都發了一份。眾人拿到手上,看見上面古怪的連字都稱不上的筆跡,都眉頭大皺。
  鳳鳴接到自己那份,剛一展開,立即渾身大震,幸虧身邊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各自手上的文書吸引,並沒有注意他的動靜。鳳鳴連忙收斂驚態,按捺著心底的激動,低頭看著手上的文書。
  長長短短,短短長長,有點有橫,看似莫名其妙的筆劃,佈滿了整張白綢。包括軍青在內所有東凡將領都不可能看懂的東西,換到任何一個現代人眼裡卻是無論如何都會有點概念的基本常識──摩爾斯密碼。
  最最原始,最最簡單的現在密碼的基礎。
  這是世界上他只把這個教過給容恬,這是他們兩個小情人之間的秘密,往常只有一兩次拿來翻譯過一些肉麻話。
  容恬,是容恬來了!鳳鳴的手暗暗發抖,緊咬下唇,幾乎想猛跳起來大喊。
  這個混蛋,居然敢光明正大把訊息傳進東凡王宮,不過這確實是值得誇獎的好辦法。
  他和容恬聯絡使用的密碼方式很簡單,以普通點橫方式表達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然後將字母用漢語拼音拼出來,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意思。
  當然,如果鳳鳴英語到家的話,就可以不用這麼麻煩,直接用英語聯繫了。
  鳳鳴隱藏雀躍,表面上強擠出愁眉苦臉的模樣,腦子裡迅速轉動,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將手上的點橫轉換為字母,再拼出讀音。
  一個一個字母,再一個一個讀音。
  長長的佔滿整個白綢的密碼,轉換過來,不過寥寥數字──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我在你附近,等我……
  這一定是鳳鳴這輩子看見的最令人感動的信。
  心臟像被人猛然捏緊,又痛快地鬆開來,鳳鳴讀到「等我」兩字,一陣酸氣直衝腦門,幾乎放聲大哭起來。正緊緊攥著文書不能自己,耳邊忽然傳來車亭的聲音:「鳴王神色激動,莫非看出了什麼端倪?」
  鳳鳴霍然抬頭,發現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軍亭扯到自己身上,大叫不妙。知道容恬傳來消息,整個人頓時心曠神怡,腦子立即靈活了何止十倍,哪把軍亭放在眼裡,淡笑著反問:「十三軍佐有空閒觀察我的神色,是否也已經看完文書,看出了端倪?」
  軍亭輕輕哼了一聲,別過眼睛,顯然什麼也看不出來,被鳳鳴問到丟臉處。
  軍青卻沒有軍亭這樣容易瞞過,仔細審視鳳鳴,銳目稍稍瞇起:「鳴王眼眶微紅,雙手顫抖,不似對文書內容一無所知的樣子。鳴王不會打算隱瞞什麼吧?」
  鳳鳴怎麼知道自己激動成這個樣子,暗中吃驚。抬頭環視周圍,大家都等著他的合理解釋,他當然不能把容恬的事說出去,大腦又開始高速運轉。
  「唉,軍令司眼力果然厲害。」捧了軍青一句,鳳鳴再度發揮自己的表演天分,站起來走到中央過道上,作出一副猶豫不快的樣子,良久才咬牙道:「本來我不打算說的,但如果此事真的有關東凡軍機,不如實稟告怎能報答大王對我的深思?實不相瞞,這種語言我曾經在很多年前見過。」
  一說出這話,眾將都露出關注表情。
  蒼顏忙問:「那文書上寫的是什麼?」
  鳳鳴聳肩:「我雖然見過,卻也不知道如何識別這種古老的文字。師父曾經說過,這種語言是神靈與人間直接溝通所使用的,通常會出現在高山之顛或者懸崖峭壁上,昭示一些重大的時代變動或國家之間的機密。」看來他已經沾染了容恬他們的壞習慣,彌天大謊說多了,越講越順口,從誠實的好青年墮落為奸詐的西雷鳴王。
  「神靈與人間直接溝通?」
  「昭示機密?」
  東凡是篤信神靈的國家,用神靈做靶子應該百發百中,何況他曾作出令偉大的聖湖一夜變黑的驚人舉動,如此荒謬的解釋說出來,鳳鳴一派安然,各位將領面面相覷,竟似信了幾分。
  軍青皺眉道:「即使是神靈的語言,也該有凡人看懂才對。不然神靈何以將機密傳給人間?」
  這個問題鳳鳴早想到了,點頭道:「不錯,確實有人懂得這種文字。」


  「誰?」
  「我師父,孫子。」鳳鳴心情舒暢,看見軍青等人奇怪的表情,幾乎笑斷腸子,表面上一本正經道:「關於師父的本領和來歷,軍令司如果懷疑我說謊的話,盡可以去問國師。」
  有鹿丹先入為主的誤導,還怕軍青不同樣被誤導?
  軍務會議結束後,各人懷著自己的難題散去。蒼顏因為無法破解文書中的內容,也是鬱鬱不樂,問鳳鳴道:「鳴王的師父,可否請到東凡?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這文書中,隱藏著一個關乎東凡國運的大秘密,這說不定也是北旗要派奸細將文書帶入東凡交給在東凡的間諜的原因。」
  鳳鳴肚子裡笑得發疼,嘴角抽搐著回答:「我師父的下落早已告知國師,國師正竭力請他老人家出世呢!不過師父神仙一樣的人物,喜歡到處雲遊,未必這麼容易找到。」
  傻笑著回到自己宮內,端在爐火邊上放聲大笑了一會,想起終於有了容恬消息,又簌簌掉了幾滴眼淚,唯恐暗中監視的侍女察覺異常向鹿丹報告,便收斂了激動的情緒,向侍女道:「今天一早被軍亭的人吵醒,睡得不夠。讓我先沐浴小睡一會,再起來吃晚飯。」
  沐浴後,揮退眾侍女,自己爬上床縮進被窩,想一會容恬,落一會眼淚,開始一直擔心他遭遇不測,現在知道這人安然無恙,想到他沒心沒肺讓自己白擔心,又咬牙切齒,考慮見面時怎麼報復。其實心裡的高興,實在無法用言語形容。
  如此反反覆覆,最後紅著眼睛沉沉睡去。
  到了傍晚,侍女到床邊請安,道:「鳴王,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鳳鳴睡得正好,不肯起來,連晚飯也不吃了,繼續在夢中與容恬纏綿。
  不料到了第二天清晨,雞剛蹄,侍女竟然又來打攪他的懶覺,鳳鳴怒道:「不是和軍亭說了我十天內不會去看什麼操練嗎?告訴她派來的人,我要潛心寫練兵方略,進行軍隊制度改革,這是她父親大人給我的權利,如果不服氣找她父親去,或者找國師也行!」
  「鳴王,來請的並非是十三軍佐的人。」侍女嬌滴滴的聲音回道:「國師說有重要事情,請鳴王立即到大王寢宮的側殿去。」
  「國師?他有什麼重要事情?」
  「國師說,他已經將鳴王的師父請到東凡王宮了。」
  鳳鳴猛然從床上直挺挺坐起來:「你再說一次?」
  「您的師父孫子,正在側殿呢!」
  鳳鳴傻了眼。
  有沒有搞錯,這也能請來?
  再一次大冷天一早就從熱被窩鑽出來,鳳鳴這次倒挺心甘情願,因為他也很想看看何方神聖竟連孫子也敢冒充。
  雖然這個時代的人未必知道孫子其人的厲害,不過冒充鳴王的師父,也算一件具有冒險精神的事,被發現可是要殺頭的。
  這個人,會不會是容恬?不可能,鹿丹見過容恬,他本人就是易容高手,即使容恬經過高手化裝,還是不可能瞞過鹿丹。
  這樣推算的話,也不可能是烈兒、容虎等人,就連西雷中被鹿丹見過的各位重要官員,也不可能瞞過鹿丹的眼睛。
  鹿丹到底從哪裡把這個冒充的孫子給找到的?
  難道……是鹿丹的敵人暗中打探了鳳鳴給鹿丹的地址,然後派人假冒孫子進入王宮,企圖謀取某種利益?那他們的膽子真大,因為鳳鳴會隨時拆穿。
  不過,如果真是鹿丹的敵人冒充的,到底折不拆穿好呢?鳳鳴對目前與鹿丹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狀態,實在頭疼得很。
  心潮起伏地入了側殿,迎面見到滿面春風的鹿丹。
  「鳴王讓我好等。這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的人到了鳴王指名的高山徘徊多時,都找不到尊師的蹤跡,正打算無功而返,不料竟然碰上了。尊師本來不肯來,後來聽說你在東凡王宮,才動了心,答應來一趟。」鹿丹和鳳鳴快步走進殿中,罕見的眉飛色舞。
  鳳鳴疑道:「國師怎麼能肯定他是我的師父?」
  「鳴王放心,我怎麼會是隨便被騙的人?」鹿丹邊走邊答:「我剛剛已向尊師請教了孫子兵法,尊師不愧高人,竟講解得比鳴王更清楚更深入。」
  鳳鳴愕然。
  「尊師就在裡面。」鹿丹掀開簾子,向裡面笑道:「讓孫大師久候,令徒鳳鳴已經到了。」
  鳳鳴一隻腳跨進門,視線往裡面一掃,「啊」一聲驚叫,像被當頭打了一棒似的,整個愣住。
  房中人雍容高貴,雖身著布衣,卻掩蓋不住令人仰慕的尊貴氣質,對鳳鳴的笑容親切中帶著少許責怪:「鳳鳴我徒,多久不曾上山拜見師父?若不是我特意來尋你,只怕你十年也不會想到師父吧!」
  鳳鳴發愣了好一會,才失魂落魄似的,呆呆走到「師父」面前,真的像久久流浪在外的徒兒,忽然見到教導自己的師父般,眼圈一紅,雙膝跪倒,大哭道:「師父……師父,徒兒不孝,您老人家竟然為我入宮來了!師父啊!」嚎啕起來。
  連鹿丹也不由為師徒相見的場面微微感動。
  這位冒充的「孫子」,赫然就是西雷王宮中唯一不會被鹿丹見過面或見過畫像,一直被外界認為對西雷政局毫無影響,可以忽略的太后。  鹿丹怎能料到,一向遠離世事藏在西雷王宮中,目前應該被瞳兒控制的太后,會居然出現在派人前去尋找「孫子」的高山上?
  太后完全換了平日裝束,布衣打扮,在東凡王宮中仍然儀態不凡,彎下腰,輕輕撫摸著鳳鳴的腦袋,慈聲道:「好徒兒,國師已將你的事稍微告訴為師。別怕,軍令司雖掌握軍權,卻也不是無法對付的。」她歷經西雷兩朝,在動盪頻繁複雜無比的政治鬥爭中存活下來,護住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登上西雷大王的寶座,說起這番話來絕對沒有誇口的感覺。
  鹿丹嘆道:「沒想到鳴王的師父竟是一位女子,真令本國師大吃一驚。」
  鳳鳴將太后恭敬地扶到椅子上坐下,乖乖謹守師徒之禮,站在太后身後,笑道:「國師這就不對了,小看女人,很容易會吃大虧哦!」
  也許潛伏在西雷深宮中不為人知曉的女人,才是最厲害的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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