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金 作者:則喜
  
  簡介:
  
  如果將現代心理系高才生穿到一個動盪年代,將那古人心琢磨個徹底,那麼會怎麼樣?
  
  她究竟是一擲千金的商人?詭計多端的女陰謀家?統軍十萬的巾幗英雄?亦或,僅僅是個女人?
  
  他究竟是金尊玉貴王爺?權傾朝野的逆臣?高高在上的天子?亦或,僅僅是個男人?
  
  她說:我永遠不會做你的女人。我屬於我自己。
  
  他說:紅顏禍國。天下屬於我,我只要天下。
  
  他說:我上半生用來害你,下半生用來愛你。
  
  他說:我愛你,可是,我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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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雅樂國史:
  
  崇盛三十三年,隋帝崩,謚號聖光。同年,太子登基,年八歲,號舛帝,改年號:繼寧。
  
  繼寧元年,穆王攜舒王起兵謀反。穆王策動朝中三十餘人逼宮,舒王十五萬大軍從巽風越翰山,欲直通都城計都。
  
  舛帝親叔,贏台王宗政善謀得知,連夜揮兵千里,先解逼宮之危。後率眾將舒王攔截於翰山臨危谷底。叛軍全軍覆沒,舒王敗,自刎於馬前。
  
  舛帝為表其功,親封護國攝政王,世襲更替。
  
  繼寧十五年,舛帝薨。昆帝立,年三歲,改年號澤安。
  
  先帝遺旨:護國攝政王宗政澄淵輔政。
  
  正文 第一章 戰場穿越
  
  睜開眼睛,看著茫茫的天空,還沒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的我,只覺得,這天空真是史無前例的藍。
  
  突然,有飛過幾隻烏鴉飛過我的頭頂,其中一隻翅膀一抖,一小坨鳥屎落在我的額頭。
  
  低低咒罵一聲,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擦,卻驚恐地發現,抬起的是一隻嬰兒的手,瘦弱不堪,還血跡斑斑。
  
  我不得不說,我居然還是很鎮定,呆呆地了那隻小手一會……好累,還是乖乖放下吧。再仔細地迴響剛才自己的咒罵,那分明,就是一聲嘶啞的啼哭。然後,我開始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是某個空曠的山谷,四周峰巒突起,底部是塊平地。原本是綠草如茵的世外桃源,如今枯草成片,冒著絲絲縷縷未盡的青煙。整個山谷遍佈著戰馬和士兵的破碎屍體,折斷的戰旗飄落在地上,染著鮮血臨風飛揚,匯成蜿蜒的溪流的鮮血,乾涸在泛黃的土地上。分明就是一處曾經烽煙四起的戰場。看情況,大概是中的埋伏的模樣。時間也應該不是很久,可能是一天前,或者兩天前,絕對不會超過三天。
  
  因為,超過三天,就算我是穿越過來的,也會被餓死的。
  
  唉……
  
  平靜地想起我的穿越,我發出無聲地歎息。其實,我真的想大喊,為什麼,只有我的穿越這麼令人髮指?
  
  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我剛剛洗過噴噴香的牛奶浴,美美地抱著我家的小約克夏狗,坐在計算機前玩著某個不記得名字的網頁遊戲,然後……我的小狗的前爪搭上了鍵盤的某一個按鍵,後,我眼前一黑。
  
  我穿了!
  
  試問,穿越史上有這麼無厘頭的穿法嗎?而且,還穿成一個嬰兒,一個戰場上的嬰兒?誰來告訴我,為什麼戰場上會有嬰兒?
  
  現生出來的?
  
  好吧,就算是現生出來的,戰場上,為什麼會有女人?
  
  我無語地看著天空上飛過同一批烏鴉,那只剛才拉過屎的還低頭看了看我,驕傲地一翹尾巴,眼光反射了它腳上的什麼東西,亮晶晶的,一閃而過。
  
  別問我為什麼嬰兒能看得這麼清楚。
  
  我不知道。
  
  穿越是沒有理由的。既然穿越都沒有理由,那麼,我為什麼看得這麼清楚也是沒有理由的。
  
  也因此,我清楚地看到有支箭射中了那只烏鴉,它身子一歪,直直跌落在我的身邊,在地上撲稜幾下,一隻翅膀正巧蓋在了我的臉上。
  
  我的腦海頓時一片茫然,已經分不清楚,我和這只烏鴉,到底誰更倒霉。
  
  幸運的是,片刻工夫,有人將那個黑漆漆的翅膀從我臉上拿開,一個六、七歲左右,穿著樸實的男孩子正睜著圓圓的眼睛驚訝地看著我,「小王爺,這有個嬰兒呢。」
  
  「東西呢?」在超出我視線範圍的地方,傳來一個十分有優越感的童音,隨即,微不可聞的腳步聲停在我的身邊。
  
  「在這。」
  
  只見兩人飛快地交接了什麼東西,聲音的主人才轉頭來看我,一笑,說:「挺有趣的小娃娃。」
  
  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王爺!墨色的袍子綴著金邊,上繡威風凜凜的白虎,腰間圍一條鎦金的腰帶,掛一個精緻靈巧的玉珮。年紀雖與家僕相仿,可他烏黑的雙眸不時地閃過犀利的神色,一舉一動,隱隱透著高貴的皇家氣度。
  
  「成歌,你說,這娃娃是男是女呢?」他看了看我,三下兩下扯開我的包裹,上上下下將我看了個徹底。笑意浮上嘴角,「呦!是女娃呢。」
  
  聞言,我放下心。還好,沒穿錯性別。
  
  不過,那個什麼王爺,我霍霍有聲地磨著牙,我還是女的,你就變成性騷擾了謝謝!
  
  似乎是感到了我的憤怒,他莞而一笑,將腰間的玉珮取下,放在我手中,說:「若是有緣,做我的王妃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喂!等等。
  
  我憤怒地揮舞著小手,扯開生疼嘶啞的嗓子號啕大哭,不給我吃的?不帶我走?不救我?不……
  
  就算先把我帶出這個活地獄之後你隨便把我扔到哪個街哪個角的都行啊!你不帶我走,我怎麼做你的王妃啊!
  
  直到兩人的背影終於不可挽回地消失不見。我止住痛哭,保留力量,順便把玉珮塞得盡可能的隱蔽。笑話,玉被揀走,人留下,電視上常這麼演的不是嗎?
  
  我狠狠地捏著玉珮,女子報仇,十八年不晚。我管他是什麼,真是王爺才好,好找!
  
  至於王妃?你做夢吧。
  
  正文 第二章 巧解連環
  
  十六年後,澤安元年,凌溪
  
  精緻的地宮裡,因為有了那顆八寶夜明珠而變得異常明亮。
  
  我閒閒地坐偷香小居裡那張雕花古籐躺椅上,將手掩在長長的水袖裡,細細摩挲著那塊玉珮。
  
  上刻四字:宗政澄淵。
  
  一旁的幽韻正執著針,繡一幅雲海山色,珠光映在她白玉般的臉上,溫潤無瑕。停一停,她見我又在發呆,笑說:「怎麼,又在想你的青梅竹馬?」
  
  「想他?」我一笑,細細的牙齒咬著唇。
  
  十六年前,他棄我於荒野,害我差點被樵夫賣到青樓,青樓老鴇看我長得瘦弱,怕養不活,死活不肯買我。那貪財的樵夫又想將我賣給相府做丫頭,相府管家一來嫌我太小,二來相爺剛剛喜得千金,怕我死了晦氣,也將我拒之門外。幸好相府的老奶媽看我可憐,用十枚銅板買下我,全當養了個孫女。誰知當我滿週歲,被老奶媽養得白白胖胖之後,管家見有利可圖,強迫奶媽幫我簽了賣身契。
  
  「你又在引她想這些事。」
  
  平和的男聲在旁響起,抬頭,是清肅溫和略帶嚴肅的面孔。他穿一身青色長衫,風姿如梅骨。
  
  就是這個人,我來到這個世界十六年,他一人陪了我十年。想著,我一笑,歪倒在他身上不起來,「清肅又去哪裡了?一天不見你人影。」
  
  六歲那年,我在府門外撿到了精通醫術卻深受重傷的清肅。卻苦於手中無藥。正巧相府千金生病,群醫都束手無策。我便將小姐的病症說給他聽,只得他輕蔑一笑說:「這等小病,何足掛齒。」
  
  於是我以替小姐治病為憑,向丞相大人提條件,其一:我要的藥品,不可追問原因。治病期間,任何人不可以進入我為小姐治病的屋子;其二:我要千兩黃金;其三:要回我的賣身契。
  
  幸運的是,那時相府小姐已經太后親選,只待及笈就可入宮為妃,否則,就算是自己的愛女,丞相也未必會答應這個條件。
  
  後來,我先治好了清肅,清肅治好了相府千金。並用計連夜逃開丞相的追殺,直出京城,來到凌溪。
  
  凌溪是雅樂南部的一個邊界城市,東臨酆國,西接洛微國,不很大,卻很重要。而且,在我看來,有很大的商機。
  
  在前世,我學心理,萬般事物被我總結成兩個字:錢和人。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在任何時代都是通用的。而人,則更在錢之上,哪處有你的人,哪處就有你的消息,有了消息,才有錢。
  
  因此,到凌溪之後,我只做了兩件事,賺錢,和招人。成就了兩樁事業:笑緣商號和八卦消息樓。
  
  清肅一直跟著我,後來又有幽韻、蘇爾、玄鏡、白凡、紅棘……他們都叫我「主子」,被我說了許多次也改不掉,也不願意改。也好,權當自己姓「主」名「子」,反正,在我眼裡,他們都是我的親人。
  
  穿越或者很倒霉,但是畢竟十六年後,我有了親人,也很有錢。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所以,我給自己取了名字:笑不歸。開開心心地繼續我的穿越生活,年初,還剛剛搬進了親自設計監督建造的房子--「水園」,可是如今……
  
  「我悄悄去城裡看了一下,今天餓死的人數又增加了不少。」清肅任我靠著,見我只穿著單衣,皺眉道:「不是跟你說,地下涼,還穿這麼少?」
  
  那還不都怪那個該死的宗政澄淵,我低低咒罵著。
  
  半年前,酆國國主受人挑釁,派兵攻佔了凌溪。這無疑是公然挑釁當今攝政王宗政澄淵的權威。於是宗政澄淵也毅然親率大軍南下,將凌溪城團團包圍,日日擊鼓叫陣。
  
  而酆國守將卻不知道受了什麼命令,只管閉守不出。
  
  宗政澄淵無奈之下,只得率眾強攻。而凌溪地勢本就易守難攻,酆國守將奉命死守,寧可還給雅樂一個死城。
  
  眼看就快半年,城裡的糧食早已所剩無幾,日日都有人餓死。
  
  而我,也已在酆國軍隊入城就躲進了事先修好的水園地宮之中,雖然糧食充足,又有密道可通城外,但是,我還是覺得自己已經像一隻地鼠,渾身上下有那麼一股老鼠味兒。
  
  「不如當初,直接逃走好了。」我懨懨地說。
  
  「不知當初是誰說什麼『生逢亂世,何處是平安?動不如靜,攻不如守,逃不如躲。』的?」幽韻放下針線,笑著來刮我的鼻子。
  
  「就是現在,我也是要這麼說,只是,這地下的日子,實在是不太合我的胃口。」歎息一聲,我在清肅的瞪視下起身著衣,隨口問:「告訴紅棘他們,短時間不要回來了,回來也是遭罪,何苦呢。」
  
  其實,這個世界一點也不複雜,比春秋戰國強得多了。除去少數零散部族,只雅樂、酆國、洛微、重闕、連章五個國家,卻比那個時候還混亂許多。
  
  酆國國主篤信讒言,寵幸佞臣;洛微國主醉情聲色,國庫早已經不堪重負;重闕國主倒還算賢德,不過太過懦弱;最慘的是連章,國主已然年邁,卻膝下無子,國內爭儲之風正盛。算起來,雅樂還算不錯,雖然國主今年才三歲,年幼不足立威,但攝政王聲威正盛,在百姓中頗受愛戴,因此,雅樂應該是目前情況最穩定的國家了。
  
  而眼下各國雖都自顧不暇,卻扔侍機蠢蠢欲動,大概,這就是慾望驅使的力量。只是不知,這等暫時的安寧,能維持到幾時了。
  
  「不過,日久見人心。」幽韻過來幫我披上一件月白色繡銀絲蝴蝶外袍,笑說:「都說那個攝政王英姿天縱,智計無雙。我看,也沒傳說中那麼神奇,不然,怎麼到現在還沒把凌溪奪下來呢。」
  
  「你真當他攻不下來呢?」我淺淺一笑,整和一下腰身,轉頭去幽韻,「他這是做戲呢。」
  
  「這話怎麼解?」
  
  「現在的形式,全天下都看著呢,如果一來就將城拿下,豈不是昭告天下:我很強悍。這樣一來,其它四國會畏懼不假,他日必將聯合起來。將來若有一天烽煙四起,第一個被滅掉的,肯定是雅樂。」我接過清肅遞過來的茶水,是我最喜歡的紋金,浮在水中,翠綠的葉子鑲著金邊,香氣襲人,十分愜意。於是接著說:「可若示弱太過,別的國家會以為雅樂很好欺負,隨隨便便就來攻打。而出兵頻繁太過傷筋動骨,耗傷國力。所以,放棄凌溪也不是個好的選擇。」
  
  「可是,我看他們確實打得很賣力啊,頻頻攻城,也死了不少人了。而且,這都半年了,不管什麼計策,都該差不多了吧。」
  
  「是人心。」我閉眼,回想起那日,我讓清肅悄悄帶我到戰場。那氣吞山河的嘶吼,那壯觀的攻城木,那高聳如空的雲梯,那一展展迎風飄揚的戰旗,那一張張染血的鮮活面孔,那潮水一般前仆後繼的決然……雖然在電視看過這樣的場面,都全不如親身目睹的震撼。
  
  然而這震撼,在看到他的眼睛時,化成北極的冰水,如深海般的冷痛席捲了我的神經。十六年,宗政澄淵,已經長成一個俊偉的男子,優雅而強壯。
  
  可是他在笑。在無數的死亡面前,他的雙眸含笑。彷彿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筆下的一撇一捺,棋盤上的一枚棋子,戲台上的一個青衣……
  
  「只圍而不攻,會令百姓覺得當官的不為自己著想。攻得太容易,百姓會不屑一顧,甚至會覺得,你既然這麼能打,為什麼當初要讓城被別國佔去?所以,不管在公在私,這個城,不能不攻,又不能太攻。」揉揉眉頭,我接著說,聲音惆悵。
  
  「可是這樣會死很多人,百姓不會怨聲載道嗎?」
  
  「這就是宗政澄淵。清肅,你去看過,你覺得,現在的百姓心聲如何?」
  
  「……對酆國恨之入骨,對攝政王及其將士浴血攻城覺得非常感動。」猶豫了一下,清肅慢慢說。
  
  「為什麼?他明明是做戲,是害他們餓死的元兇!」幽韻不解地說。
  
  「元兇是守城的酆國將領。宗政澄淵是千里迢迢來解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的英雄。」我虛弱地笑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不開倉放糧?因為我知道,不論拖多久,他就是要這城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他要以這悲壯的城寫進歷史,並以此為開端,激起全國民眾的熱血--對他的忠心和對敵國的仇恨。」
  
  說完,地宮裡一片寂靜,我們誰都沒說話。半晌,幽韻長舒口氣,一笑:「怪不得,你從來不讓我們與攝政王正面相對。若是哪日我與他相峙,你可要救我。可是主子,你是如何知道這許多?」
  
  「消息。」我拎起一張薄薄的紙,那是溫蘇爾給我發來的消息。靠近燭火,將它焚盡。還有就是,當年,他只七歲,就敢只帶一個同齡的家僕去不久前還是戰場的臨危谷底,以此等膽色澆鑄的男兒,怎麼可以等閒視之?
  
  「沒有別的方法嗎?再過幾天……」清肅沒有說下去,語氣有點沉重。
  
  「有。如今,就是時機。太早,沒人敢去,太晚,餓死人太多,人手不夠。」我微微一笑,對他們說:「只要打開城門,就結束了。問題是,怎麼開。」
  
  「主子的意思是發動暴民?」幽韻試探地問我。
  
  「他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嗎?民心所向,眾望所歸,」我一頓,說:「明日開始,你們出去,找些人適當地煽動一下就好。然後,稍微限制一下酆國城守的行動。切記,凡事有度,不可太過。也不能讓人看到你們的面貌。」
  
  「是。」兩人答應著,幽韻問:「主子,那您呢?」
  
  「我?呆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啊。」我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塌上,那個肥肥的酆國城守,半年前你看我的水園環境優美,就霸佔了去做官府,這麼久了,也該還了。瞇起眼,我打個呵欠,「不用那麼著急回來,玄鏡經手的糧食也快到了,你們去接接,開城之後,宗政澄淵一定會放糧了。到時候,大大地賺他一筆。」
  
  「好。」
  
  朦朧中,聽到清肅帶笑的聲音,薄薄的金絲被溫柔地蓋在我的肩頭,然後,室內逐漸地安靜下來。
  
  正文 第三章 凌溪再會
  
  三日後,凌溪城頭,我裹著一身破斗篷藏在人群中。清肅和幽韻護在我身邊。
  
  看著暴動的民眾與酆國的士兵瘋狂地砍殺,蜂擁著去開城門,還有仍在滴血、高高懸掛在城頭的酆國城守的頭顱,我不禁一陣唏噓。
  
  「那個城守,紅棘捎過信兒,他是因為家人孩子都被作為人質才會死守凌溪。這根本不是他的本意。」我有些不忍地說,「我當初,很是不喜歡他。不過,能為家人守到最後一口氣,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吧」
  
  「主子,這太亂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幽韻說著,往城下看了一眼,著急道:「攝政王的兵馬要進城了,人這麼多,別擠傷了你。」
  
  我將斗篷緊了緊,走到邊長,順著她的視線往城下一看,正對上宗政澄淵向上看的目光,看見我裹得只剩兩個眼睛的臉,他彷彿微微一笑。
  
  我一驚,後退幾步,對身後幽韻他們說:「玄鏡應該離得不遠了,你們去接應一下,我自己回去。」
  
  「那怎麼行?」清肅習慣性地皺眉,他總是對我皺眉。
  
  「放心,這會兒他們都去迎接攝政王了,大街上根本沒人。一回去,我就回地宮等你們。」我展顏一笑,轉身離開。
  
  大路上很寂靜,遠處傳來雷鳴般的吶喊聲:「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我小心地繞過一具具異族的屍體。血模糊了他們的表情,不知道,他們死前的那一瞬間,想到的是什麼呢?
  
  推開水園的大門,還未及生出回家的欣喜,一陣嘈雜聲從東面傳出。我心中一緊,匆忙回到大門口,將左邊石獅子口中的珠子向右一轉,一道能容納一人通過的地道出現在石獅子背後。
  
  小心地走進去,關好了門,我舉步往東面的方向走去,步子情不自禁地邁得很大。一邊走,我一邊思索著。會是酆國士兵?不會,藏匿的人不會弄出那麼大的聲音。暴民?也不像,水園是這城裡最大最好的建築,他們都知道是笑緣商號的房宅,輕易是不會進來的。
  
  那麼,會是誰呢?
  
  來到水園的東面,我走出密道,密道的出口是一間暗室,外面看不到也找不到,裡面卻能清晰地看見外面的全部。
  
  一看之下,我不知道該是驚訝還是該感歎。園子裡的人,赫然是應該出現在長街,受萬眾擁戴歡呼的--宗政澄淵!
  
  替身!這兩個字剛剛浮出我的腦海,他突然說話了:「這就是水園?」聲音沉和幽靜,有種說不出的勾人心魄的力量。
  
  「是是。這是本城最好的建築了。目前主人逃難去了,請王爺委屈一下,暫居此處。」唯唯諾諾應聲的是凌溪的師爺,自縣令被酆國士兵殺害之後,他就算是本地最大的官了。不過在當朝攝政王面前,大概渺小得就像螞蟻腿。
  
  「聽說,目前全國最大的笑緣商號就是從你們這發展起來的,掌櫃就住在這裡?」宗政澄淵在前面踱著步子,看似漫不經心地問,目光卻仔細掃視著園子的每一個角落。
  
  「是是。」
  
  像是對師爺的回答不太滿意,宗政澄淵開口:「成歌,你覺不覺得,這次的暴動,暴發得太快、太好了?」
  
  從小就是宗政澄淵的陪讀,長大了自然而然地成為他的心腹,岳成歌對宗政澄淵有著無人能比的忠心。只是,忠心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主子在想什麼。面對宗政澄淵的問題,他頗有些不解:「王爺,這不是您精心策動的結果嗎?」
  
  「結果自然是一樣的,只是,過程確有些出入。時間,太早。」宗政澄淵的目光轉向走廊盡頭那一排華美的房間,舉步向那邊走去。
  
  「時間?」岳成歌緊緊跟隨,卻仍然不解其意。
  
  「成歌,一個計策的形成,以及成功的實施它,最重要的,是什麼?」
  
  「應該是計策的周密性吧。」
  
  「不,是時間。」站在一面牆之前細細打量,宗政澄淵眸中精光忽現,「動早了,時機不到;動晚了,時機已過。所以,掌握時機是很重要的。而,更重要的,是能調動這種時機。」
  
  「屬下還是不很明白。」岳成歌依然一臉疑惑。
  
  「拿這次暴亂來說。讓一個人死,很容易,讓一個人絕望,也很容易。不容易的是,讓一個人,在絕望中生出反抗之心。這一點,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對一般民眾來說,我暴動,可能立時就死,我忍著,或者還能活三天。只有當他充分認識到,忍,不是最好的出路的時候,他們才會想到反抗。」宗政澄淵用馬鞭敲了敲那面牆的牆壁,繼續說:「我最初以為,還要一個月,至少也要二十天。而結果卻提前了這麼多,這讓我怎麼能不驚訝呢?嗯?」
  
  「屬下明白了。王爺的意思是,有人私下裡動了手腳。」岳成歌說。
  
  「明白了?」宗政澄淵懶洋洋一笑,前一刻眼中還有一絲笑意,下一刻,卻變得比冰還薄利,「明白了就找人把這牆拆開!」
  
  「王爺?」
  
  「拆。」宗政澄淵不再說一個字,轉到那牆對應的屋子裡,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再舉目四顧時,忽地一楞,隨即哂然一笑,對匍匐在地的我說:「你倒是很老實。」
  
  我跪在冰涼的白玉地面上,靜靜地承受著他審視的目光,頗覺得有些壓力。心裡苦笑不迭,我能不老實嗎?再不老實,被他揪出來,小命都要玩完了。不過,真的很後悔當初用白玉做地面,真的好硬好涼好疼啊。不過好在,剛才那個破斗篷我在進地宮之前就扔了,他應該不會記得城頭上的匆匆一瞥。
  
  「抬頭。」
  
  他的聲音很平和,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強硬。我依言抬頭,目光被他捕獲。他的眼看起來不如當年銳利,卻深入幽潭,像把什麼都藏在其中。
  
  「我見過你。在城上。」
  
  一句說,說得我好一陣顫抖,只得硬著頭皮答:「民女是仰慕王爺的英姿。」他不會連清肅和幽韻都看到了吧,要真的看到了,這謊可就不好撒了。
  
  「哦?」他挑眉對跟著岳成歌進來的師爺說:「你認不認識她?」
  
  師爺打量了我一會,回說:「回王爺,小人不認識。」
  
  「提個醒給你,她可是笑緣商號的掌櫃?」
  
  聞言師爺再次細細看了我一會,猶豫著說:「小人確實不認識這個女子。雖然,大家都傳聞,笑緣商號的掌櫃其實不是經常露面的水玄鏡,而是另有其人。不過這個人誰也沒見過。」
  
  連岳成歌都說:「王爺,笑緣商號的掌櫃怎麼能是個女人?」
  
  對對,我附和著連連點頭,心中暗喜,怕是沒看到他們,不然一定早問了。這算不幸中的大幸吧。忙說:「王爺怕是誤會什麼了,那個幾乎壟斷雅樂經濟的商號掌櫃怎麼可能是區區民女我呢?」
  
  自古,人怕出名豬怕壯。生意做得越大,越是要小心謹慎。從最早開始,我就從不在人前出現,場面上的事都是玄鏡處理。一來,女子當家不得人心,二來,他們也實在擔心我的安全。我身邊的這幾個,除了我,就連幽韻,都是一身好武藝。清肅曾說要教我,可我實在是學不好,所以,就成了他們的重點保護對象。也所以,世人只知有笑不歸,卻從不知笑不歸為誰。
  
  宗政澄淵暫時沒說話,只是審慎地看著我,屈指在桌案上扣著,半晌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王爺,民女姓白名劍……秋。」我其實很想說我叫白劍,白見白見,見了也白見。可是,面對他,我不得不謹慎又謹慎,任何一個漏洞都可能被他發現。想起剛剛在暗室聽見他說的那些話,語意不明,心中不覺一陣發苦。
  
  聰明如我,怎麼就會被他發現了呢?
  
  「白劍秋?你到這做什麼?」
  
  「回王爺的話,我本是這水園的丫鬟。此前一直在剛剛的暗室中藏身,今日因乾糧不夠想出來尋些回去,發現城已經被王爺攻下了,王爺好神勇,真不愧是我朝護國攝政王啊。」
  
  「說重點。」挺有耐心地聽完我拍的馬屁,他面色不變地說。
  
  「是。」我想了想,繼續編,「後來我發現,主子他們都不在家,於是就想借幾件寶貝用用。正巧王爺過來,我一害怕,就躲起來了。」
  
  「你家主子叫什麼?」
  
  「主子名諱笑不歸。」
  
  「現在何處?」
  
  「民女不知。」
  
  「你既是她的丫鬟,你如何不知道?」
  
  「回王爺,我家主子一直被幽韻小姐和大爺照顧,普通丫頭是見不得面的,也無從得知主子的去向。」
  
  「是嗎?」他沒有感情地說,「看你的衣著講究,行止有度,手指嫩如春蔥,連個薄繭也沒有,一般的丫頭,是這樣的嗎。」
  
  「不瞞王爺,」我胸有成竹地說,「當初我來的時候,大爺告訴我,因為我與主子身形相像,要我做她的替身。平時什麼都不用做,還有兩個小丫頭服侍,只要在特定的時候跟他們出去一次,平時不亂走動,不亂嚼舌根,每月能拿十兩銀子。」
  
  「原來如此。你口中的大爺,又是誰?」
  
  「聽說,園中有四位爺,大爺叫清肅,二爺是玄鏡,三爺和四爺我從來沒見過,不知道姓名。主子還有兩個貼身丫頭,幽韻小姐和紅棘小姐。平時,我們都是聽他們的。其它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主子的園子從來不讓我們進。」
  
  「問一答十,你倒是很坦白。」
  
  「民女不敢欺騙王爺。」我跪得瑟瑟發抖,絕不是怕他,也不是裝出來唬他,實在是跪得膝蓋太疼了。
  
  「起來吧,給我倒杯茶。」
  
  宗政澄淵終於開天恩地說了句,我喜出望外地爬起來,揉揉酸疼的腿,下意識地向放著我最愛的金絲茶葉罐伸出手去,伸到一半,我突然反應過來,他是在試探我!
  
  盡力不著痕跡地改變了方向,在屋子裡一陣亂找,笨手笨腳地給他倒了茶,小心奕奕地站在一邊。
  
  他看著茶杯的熱氣,也不喝,笑起來:「你倒當真像是從沒幹過活的。沒進園子之前,你在家都沒倒過茶麼?」
  
  「民女家窮,喝不起茶。」死宗政澄淵,臭宗政澄淵,真是滴水不漏的盤查啊。仔細地迴響一下剛才的問答,覺得還是沒什麼漏洞的,一定要相信自己。我在心裡說。
  
  「你家在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他瞄我一眼,道。
  
  「民女世居極泉北鄉,那年大旱,父母和弟弟都不在了。我一個人逃出來,被大爺揀到到,這才得以活命。」手腳不敢亂動,我只好咬唇,硬逼自己的眼圈紅了紅。這個身份我早八百年就預備好了,不怕你查,就怕你不查,我信心滿滿地想。
  
  「嗯。正好,本王領兵出征,身邊也沒個貼身丫鬟。既然遇見了你,也不用費事去找了,本王在凌溪期間,你就做本王的貼身丫頭吧。」
  
  這是什麼和什麼?話到嘴邊,變成恭順的一句:「本來,服侍王爺是民女的福氣。只是,王爺知道,我什麼都不會做。怕是伺候不好王爺。」
  
  「無妨。彈琴解悶也好。」
  
  「民女,不會彈琴。」
  
  「既然是替身,為何不會彈琴?」他這次是真的不解,問。
  
  我心中偷樂,面上不顯,說:「大爺說,主子琴棋書畫皆不通,女紅家事都不會,就連字,也是只會看,不會寫。所以,特別告訴我,什麼都不用學。對了,大爺還說,主子生平只會寫三個字,她的名字;畫兩種畫,一種是豬頭,一種是烏龜。」
  
  清晰地看見他隱隱蹦起的青筋,我發誓,我真的沒騙他。學那種東西,還不如要我去賺錢。字嘛,古代的字好難寫,看得懂能簽名就算了。至於豬頭和烏龜,那純是個人愛好,平時消遣用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涵養真好,居然仍能笑得出來。
  
  我福了個身,款款退下。
  
  「等等,你今年,多大?」
  
  「民女今年十八。」
  
  「下去吧。」
  
  宗政澄淵瞇著眼看白劍秋消失在門邊,閉目撫眉,道:「師爺?」
  
  師爺戰戰兢兢地說:「她說的和傳聞絲毫不差,小人料想,不會是假的。」
  
  「成歌。」
  
  「屬下也覺得,沒什麼問題。」岳成歌回憶著,王爺的每一個問題,她都能給出完美的解釋,實在不應該是假的。
  
  「查。」冷冷地下令,宗政澄淵睜開蘊著精光的眼,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一定有問題。
  
  正文 第四章 百般試探(1)
  
  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我唏噓著往平時下人住的房間走,看來,這幾日只好住那了。真可憐。我想著。就在路過假山時,身子突然被人猛地拉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怎麼回事?」清肅著急地問,上上下下看著我,還幫我看看脈。確定我絲毫無損之後,才放下心。
  
  「沒什麼,剛回來的時候,被他發現了。而且,他似乎發現百姓暴動是我們動的手腳。」我靠在他身上,好舒服。
  
  「無妨,我們現在就離開。」
  
  「不行。現在他只是懷疑我,一旦我逃跑,懷疑就被落實,到時候全國通緝,就算跑得掉也會被全天下知道,不行。」我斷然拒絕道。
  
  「可是這樣很危險。」清肅一向沉穩的氣息稍微有些混亂,微微搖了搖我。
  
  「不會的。就算他真的發現我是誰,也不會殺我。我有這個自信。」我抿唇一笑,安慰他說:「知道他對我完全放下心,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了。」
  
  清肅嚴肅地看著我,「會嗎?他那種人,一旦生了疑心,怕是一輩子也不會信你。」
  
  「所以,我一邊牽制他,一邊爭取他的信任。你呢,通知大家,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吧。這樣,總比大家都被通緝的強吧。」我想了想,笑說:「何況,你會派人隨時跟在我身邊的不是嗎?不行,把叫白凡也叫回來,大家有個照應。」
  
  「好吧。」清肅終於點頭,揉揉我的頭,再次叮囑我:「要小心。」
  
  我答應,笑瞇瞇地叮囑一句:「別忘了大大的賺他一筆。」看清肅含笑點頭之後,才小心地查看周圍,一下蹦出假山,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向前走去。不想,走不多遠,又被人叫住。
  
  來人是岳成歌,十六年不見,看起來依然是憨厚鯁直的模樣,眉宇間,卻也是英氣逼人了。不過我想,越是這種人,騙人才越容易。
  
  「岳將軍,找民女有事嗎?」我福身一禮。
  
  像是不太習慣和女子說話,他有點木訥,道:「王爺讓我去查清肅他們的房間,我找不到。你能給帶個路嗎?」
  
  試探,又是試探。我一笑,嬌柔地說:「將軍請隨我來。」
  
  前廳,花園,正房,廂房,客房,書房,廚房……我帶他一路走去,最後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擠了幾滴眼淚,拿手絹遮著眼,瞟一眼那邊廊下,一個影子正映在地上,我欲泣欲哭,說:「將軍,實在對不住,我,迷路了。主子他們平時都不出主園,我們都進不去,實在是對不住。」
  
  「啊,那個沒事,我自己多找找就好了。」岳成歌手腳僵硬地想要離開。
  
  想走?哪那麼容易。
  
  「岳將軍,那個,能不能麻煩你送我回去,我的房間,我也找不到了。」你走了,我自己回去,不還是表示自己認路嗎?宗政澄淵,這種小伎倆以後你還是不要用在我身上。真是浪費時間。
  
  寅時剛過,天還沒見亮,宗政澄淵已經一身便裝,像是剛剛動過筋骨,身上散發著似有似無的熱氣。
  
  平復了呼吸,宗政澄淵隨手接過小童遞過的毛巾,拭去額頭的薄汗,坐在花園的迴廊下。仔細地擦拭著手中的夷光劍。劍長三尺三分,劍鋒薄寒而利,通身蘊華,劍鐔處雕著盤臥的蛟龍,龍口含著一顆圓潤的夜明珠。是他隨身的寶劍,跟他經歷過大小戰事不下百次,飲過的血或可以填滿一個酒窖。是他最常用最愛惜的兵刃之一。
  
  將劍長指向天,細細端詳了一會,宗政澄淵將劍收回鞘中,重新掛在腰間佩好。方抬頭看向迴廊的另一端,沉聲道:「成歌嗎?」
  
  「是,王爺。」岳成歌的身影從陰影中顯現而出,恭敬地向宗政澄淵走來,寬闊的肩膀上停著一隻雪鷹,腳踝上綴一個小巧的竹管。
  
  宗政澄淵伸手取下雪鷹腳上的竹管,拿出裡面的一小卷紙,抖手展開,上面極工整地寫著幾行小字:
  
  白劍秋:
  
  年十八。雅樂極泉北鄉人。三年前,大旱,父母幼弟雙亡。其孤身逃出,自此下落不明。
  
  笑不歸:
  
  笑緣商號幕後掌櫃。世人知之甚少。長居凌溪,極少外出。年齡不詳,面貌不詳,身世不詳。
  
  「好一個不詳。」隨手將紙捻碎,宗政澄淵冷笑道:「就查到這幾個不詳?」
  
  雙手捧上一張有些發舊的紙,岳成歌躬身道:「還有這個,是從一個老闆手中得到的。松影很是費了些心思才拿到。據說,笑不歸幾乎從不出面打理任何買賣。與笑緣商號有貿易往來的其它老闆,多是與水玄鏡接洽,需要簽單的時候都是拿回去讓她簽好了再拿回來。只有很大宗的買賣才會親自出面,而且向來掩面。」
  
  目光在落款處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笑不歸」上盤桓了一會兒,宗政澄淵說:「將契約拿回去簽,似乎不合規矩。她如何做到的?」
  
  「據說,是信譽。笑緣商號向來信譽極佳,與之相處過的莫不稱道,就連奸商市井,多也佩服不已。」
  
  「自古商人重利輕情義。亂世之中,守誠已然難得,何況是一女子。有趣,當真有趣得很。」
  
  「王爺還是覺得那個白劍秋有問題?」岳成歌小心地問。
  
  「成歌,三年前,極泉大旱,餓死無數。後發瘟疫,病死無數。朝廷下令焚村滅瘟,連縣衙都燒了。逃出來的極泉人,寥寥無幾。這麼巧,就被我們碰上了,這麼巧,一查就查到了?」
  
  「王爺的意思是?」
  
  「成歌,如果有人來查我們的底細,你覺得是查本王容易些,還是查你岳成歌容易些?」
  
  岳成歌突然恍然大悟,心悅誠服道:「自然是查王爺容易些,因為王爺素有威名,成歌渺小,少有人知,反而難以下手。」
  
  「知道了就繼續查。查不仔細,別來見我。」
  
  宗政澄淵逆光而立,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冷冷的語氣擲地有聲,驚起迴廊下一群飛鳥。
  
  我從床上爬起來,天光早已大亮。打個呵氣,伸個懶腰,將窗欞推到最大,探頭呼吸一大口新鮮空氣,頓時心情大好。
  
  洗洗涮涮,把自己侍弄乾淨,哼著走了音的小調,我坐到梳妝台前,將頭髮編成長長的辮子,用一塊琉璃雙蟬扣繫好,甩在胸前。摸了摸,點點頭,還算滿意。沒辦法,幽韻不在身邊,對於古時繁複的髮髻,一向是它認識我,我不認識它。
  
  一切都準備停當之後,我對著鏡子照了照。前世的我不是美人,現在的我也稱不上絕代。沒有幽韻的端莊,沒有紅棘的妖嬈,我的五官還算精緻小巧,眉眼端正,鼻子不高不矮,嘴唇健康紅潤,配上我最驕傲的白皙皮膚和如瀑如墨的青絲,勉強自我安慰也算是個清秀佳人了,括號:氣質型的。
  
  神輕氣爽地走出屋子,才想起,今天是我容登攝政王貼身丫鬟的第一天,雖然,我可不會認為那個攝政王真的會用我伺候。蘇爾曾說,宗政澄淵驚才絕傲,雖然僅二十有三,在朝,手握重權,可稱一代謀臣。在外,統軍百萬,可算一生戎馬。
  
  如此一個精明仔細的人,會讓外人近他的身嗎?結論當然是不可能的。假如他真的讓我近身,那麼不是陰謀,就是詭計。
  
  這麼想著,迎面,正遇上岳成歌。他筆直地向我走來,眉頭皺起:「怎麼起這麼晚,王爺等你布膳呢。」
  
  「將軍見量。昨日實在是發生太多事,一時有些適應不來。劍秋這就與將軍同去。王爺是否惱了?」我試探地問。
  
  「王爺不會這麼容易生氣。你不要害怕。」岳成歌安慰我。
  
  害怕是不會的,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麼主意。我加快腳步,隨著岳成歌一路來到前廳。
  
  宗政澄淵正等在那裡,眉目安適,看起來並不著急。我偷偷放下提起的心,放輕步子來到桌邊,伸手將菜品一一擺放到桌子上,不時地偷眼看他。
  
  穿一身純白絲袍的他,比起昨日披盔帶甲的英武神明,今日的更多的是一種皇族的大氣,危險又高貴。
  
  「這個菜,叫什麼名字?」突然,宗政澄淵手一點,指著我手中的盤子,說。
  
  這個?我看了看手中的盤子,介紹說:「這是凌溪紫氣樓的名菜,流風回雪。流風是用手撕成絲狀的魚翅,回雪是用竹蓀將燕窩捲成卷狀,用事前熬製好的鴿湯小火煨爛成雪絨,鋪上魚刺,再淋上用白蓮花、紅棗、花生、桂圓等燒好的清汁,最後點綴新鮮筍尖而成。」
  
  「你知道得倒是很詳細。」
  
  「那是當然,前年凌溪花燈節,大爺帶我替主子在官道上看花燈,主子好像要私下裡去辦什麼事。後來,大爺帶我到紫氣樓吃飯,我很喜歡這道菜呢。」我說。這是我最喜歡的菜之一。那年去看燈後,一定要去紫氣樓去吃飯,點這道招牌菜。不是說在家裡吃不到,但是等廚子做好,再送到水圓,早已經不新鮮了,雖也好吃,到底不如現出盤的。
  
  「你一個丫頭,他肯給你點這麼貴的菜?」
  
  「大爺說,我以主子的身份出行,自然要奢華些,不能丟了主子的臉。」
  
  「奢華?那日,還點了什麼菜?」
  
  「菜很多,我不太記得,就只記得這個,因為我很喜歡。」我答到。說實話,我又不是在說相聲報菜名,怎麼可能記得那麼多。
  
  「你都替你家主子去過哪裡?」
  
  「不算多。」我想了想,公開露面也就三次,都掩著面,沒人看到。於是說:「除去花燈這次,有次去買家奴,還有一次是談一個什麼契約。」
  
  「買家奴那次說的話,都是你自己說的?」
  
  「怎麼可能,都是大爺在邊上告訴我的。對了,那次幽韻小姐也有去。還看見了一個同鄉,害我好激動。」我回想著,大概是這樣沒錯。我就是那次遇到的白劍秋,借了她的身份,並為她製造了一個新的身份,送到別處去了。
  
  「你如何得知那是你的同鄉?」
  
  「口音啊,我那邊的人說主子,都會說成租子,而且尾音還會上挑。我也是練習了好久才改過來的。」說來慚愧,我的語言天賦很有限,練習了好久才學會了幾句方言,也就唬唬人對付一下而已,但願他不會讓我用極泉方言報菜名。
  
  「很有趣的口音。不過很難聽。」宗政澄淵邊說邊舉起筷子,「站半天了,都坐下吃。成歌,秋兒,都坐。這裡沒有外人。」
  
  秋兒。我真想掏一掏耳朵,如此親暱的說法從這個人的嘴裡說出來有說不出的彆扭。不過我還是順著他答:「秋兒不敢。」
  
  「你都敢趁你主子不在偷東西,這會兒,如何就不敢了?」宗政澄淵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如此,秋兒斗膽了。」
  
  裝做聽不出他的調侃,我怯生生地坐下,椅子只搭了個邊。一頓飯下來,吃得腰酸背痛,好不難受。
  
  重要的是還沒吃多少,有人進來稟告說有好幾封奏折剛從京城送到,在朝的大臣處理不了,又非常緊急,只得送到凌溪,向攝政王請議。
  
  宗政澄淵倒真是個敬業的王爺,一聽說此事,馬上放下筷子就要去書房。我剛想說什麼,就被他一個:「你是否不知道『貼身丫頭』是什麼意思?」的眼神打斷,百般不願意地餓著肚子跟著他向書房走去。
  
  正文 第五章 百般試探(2)
  
  終於將所有奏章整理過,宗政澄淵的目光轉向一邊靠著柱子公然偷懶打瞌睡的白劍秋,眸色陡地一暗,從袖中取出一張紙,展開,是手下後補上的調查結果:
  
  笑不歸:
  
  據查,曾三次掩面現於人前。身邊跟一男一女,男子為清肅,姓不詳。女子為水幽韻,年十七。
  
  其三次出行地點分別是:
  
  一、繼寧十四年凌溪燈節,沿長街自東行西,入紫氣樓。最愛菜品:流風回雪。當日菜譜如下……
  
  二、繼寧十四年冬,至城中市場買家奴,得七:一啞、一癡、一斷臂、一人犯、一老者、一少年、一女子。見女子甚喜,稱之同鄉;
  
  三、繼寧十五年長夏,眾人見其從城南入枕香樓,半日而出。俱聞,是與金福瑞簽定新契。
  
  將紙重新放回袖中,宗政澄淵起身行向門口,守在一邊的岳成歌迅速地跟上。走出書房,他回頭看一眼依然酣睡的白劍秋,示意岳成歌將門關好。
  
  逕自不語,宗政澄淵慢慢地走著,欣賞著水園的景色。
  
  倒不怪師爺推薦他住這個園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經過精心休憩的,先不說精緻華美的亭台水榭,單單花草一項,已經巍為壯觀。不是說花草有多麼名貴,而是說排布的獨具匠心:每一處地方,有都應時的花草,四季不暇,卻不顯得凌亂擁擠。種類雖多,卻不混沌,只把相配相稱的顏色放在一處,看起來極其悅目。
  
  單此一項,就可見,設計這個園子的設計者是怎樣的蘭心慧質。
  
  「全無破綻呢。」頗覺頭痛地一笑,宗政澄淵停身在水榭中的一處小閣前,仰頭看上面的題字:聞香小閣。深吸口氣,睡蓮的幽香沁入口鼻,說不出的閒適。
  
  「王爺是說那白劍秋?」岳成歌問。
  
  「除了她還會有誰。」宗政澄淵找把躺椅坐下,幾天下來,他發現,水園中處處都能見到各種舒服的躺椅,可見,圓子的主人是多麼會享受。
  
  「既然毫無破綻,不就說明她說的是實話嗎?」岳成歌在旁垂首而立,說。
  
  搖搖頭,宗政澄淵沉穩地笑笑,雙腿交迭,食指在膝蓋上輕輕扣擊。看起來優雅非凡。「如果一個人說自己不是你的敵人,而且所有的證據也都說他不是。但是直覺卻告訴你,這個人一定是你的敵人,你該怎麼做?」
  
  「寧殺勿縱。」岳成歌斬釘截鐵地說。
  
  「說得好。但是,如果這個人,是一個女人呢?」宗政澄淵腦海中浮現出那張酣睡的小臉,微微一笑。
  
  岳成歌楞了一下,說:「王爺不是說過:紅顏禍國嗎?」
  
  「我的話你都記在心裡,這很好。成歌,想一想,如果這個女人對你有很大的用處,不能放又不忍殺,你當如何?」
  
  「那自然是要留在身邊了。」岳成歌答道。
  
  宗政澄淵莫測地一笑,閉著眼說:「老虎不在,猴子都跳出來了。成歌,我們也出來太久了,是時候回去了。你告訴那個白劍秋,說本王很喜歡她的服侍,要帶她回王府伺候,條件隨她開。」
  
  「這使不得,王爺。」岳成歌慌忙反對,一切條件都隨她?王爺金口一開,可是不能更改,這萬一她要提出當王爺正妃的要求,可如何使得?
  
  明白岳成歌的顧慮,宗政澄淵揉了揉僵硬的眉心,「你放心,我篤定她不會提任何條件的。如果她真的聰明。不過,她若是提了條件,你便當場殺了她。」
  
  岳成歌這回卻是真真一愣,忙問:「為什麼?」
  
  「如果她提了條件,說明她不夠聰明。不夠聰明,就不會是笑不歸,也不配是笑不歸。既不是笑不歸,留之何用?」
  
  笑不歸,不歸。
  
  宗政澄淵陰冷一笑,入了我的眼,你當真只好不歸了。
  
  我一覺醒來的時候,宗政澄淵已經不在書房了,曲了曲僵痛的雙腿,我叫苦不迭。這幾天都是這樣,吃飯,沒吃到一半就得跟著他辦公,然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走了,我還在睡。不過,看我偷懶他居然沒有發脾氣,這對於那個睚眥必報的男人來說太過希奇,肯定不是個好兆頭。
  
  也不知道,睡覺的時候有沒有丟臉。我跨出門坎,陽光很足,刺得我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前出現岳成歌的身影,嚇了我好大一跳。
  
  「岳將軍?」敢怒不敢言的我撫了撫起伏不定的胸口,強自鎮定,「有事?」
  
  「白姑娘,王爺讓我告訴你,很喜歡你的服侍,希望你能隨他入京,條件隨你開。」岳成歌看著面前的女子。他不是第一次打量她,可是,除了姿色平庸,身材嬌小,膽子稍大,也不很大,這幾個形容詞外,就沒有其它的了。真不知道王爺為何如此介意她?悄悄將手並指如刀,準備一旦她提出條件,就將其立斃掌下。
  
  「我知道了。辛苦岳將軍了,我這就收拾行李,隨時可以出發。」我咬牙,宗政澄淵,我和你勢不兩立。
  
  「白姑娘的條件呢?」岳成歌一愣,她不是準備放棄如此好的機會吧。
  
  「白劍秋只是一介平民,蒙王爺錯愛,不棄已是萬幸,豈敢再多做條件?那不是折了自己的福壽嗎?」
  
  我狀似感激涕淋地說,淚眼婆娑地看了岳成歌一眼,從他身邊飄然而過,準備回房去拿枕頭洩憤。
  
  岳成歌並著的手漸漸鬆開,看著她不斷抖動雙肩看似激動無比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心頭泛起一絲非常詭異的感覺。
  
  或者真像王爺所說,這個女人真是笑不歸。不過,他皺眉,如果一切都是假像,那麼能將假像做到如此真實地步的女子,留在王爺身邊,好嗎?
  
  風吹過園子,一片葉子從岳成歌眼前飄落,他抬起手,然後又放下。沒看見從樹梢上一閃而沒的身影。
  
  回到房間,我馬上收起眼淚,鋪到床上一把抓起枕頭向緊閉的房門扔去,然後將自己埋在枕頭裡。
  
  開什麼玩笑,和他回京?那不是把我這只披著羊皮的狼送進老虎口裡去嗎?還提條件?和當今護國攝政王提條件,我又不是不要命了。看今天岳成歌的表情,我要是真的提出來,肯定見不到晚上的月亮。
  
  鬼才不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盤。擺明了,他就是不相信我,要把我帶回去慢慢拷問,他以為,到了他的地盤我就一定得聽他的嗎?
  
  翻身坐起,將被抱在懷裡,我咬牙切齒地在心裡說:宗政澄淵,我們走著瞧。
  
  是夜,我躺在被窩裡翻來覆去睡不著,不得已披衣起身,推開窗,看著天上的新月。以前只知道月亮從古照到今,不知是否能照到另一個時空?這裡的月亮,和曾經的月亮,會是同一彎嗎?
  
  或者,我是幸運的,曾經是一個孤兒的我,來到這裡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應,還有比以前更多的人關心我,反而覺得有如魚得水之感。
  
  想起他們的臉,我情不自禁地漾起微笑。我知道,我在宗政澄淵的身邊,讓他們擔心了。所以,我得想個辦法,想一個從容脫身的辦法。
  
  想著,背後徒然刮來一陣涼風,窗戶在一股勁氣的震盪之下砰然關閉。我未及驚叫便被來人掩住了嘴,腰也圈入那人的手臂中。
  
  「是我。」
  
  「白凡!」熟悉的聲音在低低地迴盪在我耳邊,我欣喜非常,急忙回身將來人仔仔細細地看個清楚,一身藍衫的他站在月色中,說不出的俊逸。
  
  我拉著他的袖子,有點委屈地說:「你說說,你都多久沒回來看我了。你和蘇爾一樣,出去就不想回家。是不是?」
  
  白凡也正細細地打量我,神色很溫暖,聲音卻冷酷已極說:「事多,忙。」
  
  「那現在忙完了?」我早就習慣了他口不對心的表達方式,反正,我拿他沒辦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沒。大哥說你出事了,派人叫我回來。」
  
  派人叫你回來?鬼才信你。八卦消息樓的樓主,若是被人叫才知道自家主子被人軟禁,乾脆找根麵條上吊算了。再說,消息樓坐落在曲中,雅樂以東,離凌溪不說萬里也有千里,若不是連夜兼程,他是不可能趕得回來的。
  
  不過白凡向來面子薄,我也不點破,只笑道:「怎麼不走密道?」
  
  「怕人看見。」
  
  我一笑,不錯,想我就是在密室中被發現的,若是再多抓到幾個這樣的事,保不住宗政澄淵會把整個水園拆了重蓋。想了想,又問:「清肅讓你來見我?有事?」
  
  「我來帶你走。」白凡冷冷道。
  
  「我不能走。」我驚訝地看著他。不可能是清肅讓他來帶我走,恐怕,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想到這,我問:「發生了什麼事?」
  
  「這裡很危險。白日你若是說錯一句,那個岳成歌早就將你殺了。」
  
  我愣了一下,原來他早到了,看來,他比我想像中的還早動身,那就說明,他非常非常的擔心我。想到這,我高興得眉飛色舞,「不會有事的,我已經想到辦法對付他了。」
  
  「什麼辦法?」
  
  「拖。」我輕輕吐出一個字。
  
  「哼。」白凡也回我一個字,用鼻子。
  
  「你聽我說。他肯定已經猜到我是誰,但是卻沒有證據。原本我想,只要我死不承認,他無奈之下也只得把我放了。不過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而且,一個弄不好,可能直接將我殺了。」我拍拍他的手,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所以,我必須要讓他知道我是誰,而且,要讓他知道我很有用,是那種,就算死也要扯掉他半根胳膊的有用。」
  
  「那,如何讓他知道?」
  
  「當然不能在他眼皮低下,那樣,我太被動。我猜,他也不會就這麼拖下去,到了京城,那邊局勢正混亂,他不可能一直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到時一定有所行動,我見招拆招也就是了。」
  
  「這就是你說的辦法?」白凡嗤笑一聲,抓住我的胳膊,說:「跟我走。」
  
  「我說了現在不行的嘛。」我跺腳,白凡哪都好,就是一到與我性命相關的事情就強硬得像根木頭。
  
  「你……」
  
  「抓刺客!」
  
  白凡剛要說什麼,卻被外面的喊聲打斷,水園裡一片騷亂,剎那間火光沖天,照亮了半個凌溪城。
  
  我和白凡對視一眼,心頓時提了到嗓子眼。
  
  第六章 夜半伊人
  
  靠在窗戶邊,看著屋外嘈雜的人影,我小聲問白凡:「你與岳成歌相比,如何?」
  
  「哼。」
  
  不屑哼了一聲,表示岳成歌他還不放在眼裡,我稍微放下點心,又問:「那與宗政澄淵相比,如何?」
  
  一陣沉默,我心微微一沉,說:「他當真如此厲害?」
  
  「或者,大哥尚可與他一博。」白凡閃身在窗戶的另一側,擔憂地看著我說,「一會我出去,不管怎樣,你不可以出來。」
  
  「等等,你看,人潮湧動的方向不是向我們這邊。」我仔細地看了一會,驚訝地幾乎沉不住氣,回頭看白凡,說:「是中廳,宗政澄淵住的地方!」
  
  是誰?有如此膽色行刺攝政王?我沉吟一陣,依然想不出來,只得對白凡說:「你趁亂先走,我去看看。不用擔心我,暫時不會有事,相信我。」
  
  我堅定地看著白凡,我帶出來的人,我瞭解他們,就如同他們瞭解我一樣。白凡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如此狀況之下,別說帶不走我,就算帶走了,也是後患無窮。
  
  終於,看了我一會,白凡飛身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我歪頭思索一會,還是決定去看看,隨手拿了一件披風裹到身上,我悄悄地向中廳走去。
  
  水園是我的家,像我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我要在這裡找一個不被人發現卻又能縱觀全局的地方實在是太容易。
  
  此時,我已經站在一根漢白玉廊柱後面,寬闊的柱子足夠遮掩我小巧的身體。小心地探頭一望,還沒等看到犯人,我已落入宗政澄淵詭異的目光裡。
  
  由於是夜半,他只著件單衣,外罩一件黑絲絨孔雀翎的斗篷,長髮未束,與黑色的斗篷一起飛揚在漆黑的夜幕中,像剛剛從戰場走來的修羅,魅惑地挑眉看我。
  
  好一幅妖異的景象。
  
  我撇嘴,心道,被你看見了又如何?別人都能出來看,我為什麼就不能?想著,目光落在院子當中正被五花大綁的女人身上。
  
  這一看,我不由自主地生出莫名的熟悉感,不禁仔細地端詳起她。
  
  這本該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現在卻狼狽不堪地跪在冰冷的青石磚上,目光如火,熊熊燃燒著仇恨,片刻不離宗政澄淵的身上。嘴角還在一滴滴地淌血,黑色的夜行衣上有數不清的刀口,最深一道在右臂,幾乎深可見骨。這些還有是看得見的,在看不見的地方,不知還有多少未知的隱痛呢?
  
  我看著那莫名熟悉的面孔,不是很柔軟的心漸漸溢出一抹同情,這很危險,我告訴自己。試問,天下間,誰想能救下想刺殺攝政王的人?誰能救下攝政王想殺的人?
  
  因此,我維持著隱藏的姿勢,不打算也不能插手這件事。卻誰知宗政澄淵一句話便動搖了我的想法。
  
  「柳玉啼,到今日,你居然還是不死心。」宗政澄淵走下台階,冷冷一笑,一隻冰雕玉砌的手從斗篷中伸出來,抓住她的頭髮,輕巧地將她提到半空。
  
  聽到「柳玉啼」三個字,我感覺就像火星撞地球一樣震撼。難道,我和相府居然這麼有緣分嗎?
  
  這柳玉啼,赫然就是當年的相府千金。雖然我早就知道,十年前權傾朝野的柳相在去年前被宗政澄淵查出貪墨國庫銀兩、結黨營私、私通敵國、欺上瞞下等十幾條大罪,被判滿門抄斬,誅九族。
  
  當年她年少不懂事,被我使計騙了不少珍珠。柳家那時正值顛峰,珍珠給她作彈珠玩,沒了就是也是小孩子玩丟了,全不當事,沒人追查。柳家獲罪時,我念及這份舊情,曾經想要救她出來,不過我還沒來及部署,就傳來她因為是皇妃,又為皇帝誕下一女,被宗政澄淵赦免了死罪,充軍為奴。
  
  於是我讓清肅去查,多少希望能改變她的境遇,清肅回來說她已經被人救走了,事情就這樣作罷了。
  
  但是,我萬萬不曾想過,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她相遇。她肯定已經不記得我,但是,我不能不記得,若不是有那些珍珠,只憑那一千兩黃金,我可能也會發跡,但是絕對不會這樣快。
  
  那麼,是救,還是不救?
  
  柳玉啼,我恨恨地想,你怎麼就這麼愚蠢,害我陷入如此進退兩難的境地。
  
  那邊,宗政澄淵已經將她拎到自己面前,說:「當時我心情好,看你的眼神有著如此強烈的憎恨,偏你又如此的無能,量你也翻不了天。我才決定留你一命。你若是逃走,我權當日行一善。你若回來報仇,我就陪你玩玩。算上這次,你一共行刺了我不下十次了吧,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你放我一次,我就殺你一次。你若害怕,大可以現在就殺了我。」柳玉啼咬牙切齒地說。
  
  愚蠢。我不忍看她被宗政澄淵重重摔在地上的模樣,如此愚蠢的女人,就算我救她也是白救,早晚要死的。可是,我真能忘記一切,不管不顧嗎?
  
  「其實,再陪你玩玩也未嘗不可。只不過,近日我已經找到了更有趣的玩具,你,已經沒有用了。」他一邊淺笑著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一邊看著我藏身的方向。
  
  我看著柳玉啼漸漸發青的臉,罷了,不就是玩具,陪他玩玩也就是了,「王爺,請住手。」我清朗地開口,從藏身的柱子後面走出來。眾人的視線都落到我的身上,而我的眼中只有宗政澄淵依然卡在柳玉啼脖子上的手。「王爺,怎麼,這麼捨不得放手嗎?」
  
  「秋兒,你怎麼來了?」裝作剛看見我的樣子,宗政澄淵將手從柳玉啼的脖子上拿開,笑意盎然地看著我。
  
  「你們這麼吵,我如何睡得著?」不就是裝?我也會。我轉頭看向柳玉啼,露出不忍的表情,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王爺剛剛大勝,奪回凌溪,是樁喜事,卻為何要在這裡殺人?」
  
  「因為她要殺我。」宗政澄淵狷狂一笑,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她不是沒有得手嗎?王爺如此人物,何苦和一個小女子計較?」
  
  「秋兒,你是想救她?」
  
  宗政澄淵向我走近一步,我不動,仰頭看著他,說:「是。」
  
  「那麼,我偏就要殺她,你能拿我如何?」
  
  如何?我自然不能拿你如何,我盈盈一笑,說:「王爺可還記得今日派岳將軍與我傳的話?你說,只要我隨你回京,條件隨我開?」
  
  「哦?」宗政澄淵眉峰一動。
  
  「王爺這話,可還算數。」
  
  「你已然答應與我回去,不提條件,這也是你說的。現在再提,不閒太晚麼?」他目光深沉,閃爍著我看不清楚的神色。
  
  「如此,秋兒可要反悔了。王爺可要再求我才好。」忍住噁心的感覺,我勉強把這話說完整。低頭,不去看他的表情。全天下,可能沒人敢在他面前提反悔兩個字吧。
  
  周圍靜悄悄的,沒人敢大聲呼吸一下,我能感覺到宗政澄淵的目光在我的身上盤桓又盤桓,終於哈哈一笑:「有趣,當真有趣。本王准了。成歌,先把她押下去。」手一擺,馬上有人將柳玉啼帶走。
  
  「請王爺幫她治傷。」
  
  「成歌。」
  
  「是,王爺。」岳成歌快速地答。
  
  「多謝王爺,秋兒給王爺道謝了。」我深深地福身,幾乎要跪下去。柳玉啼,我只能幫你到這了,接下來,你只能自己好好把握了。
  
  我低著頭,見一隻手伸過來想要扶起我,馬上一閃,向後退去,再次福身,道:「夜已深。王爺也該累了。秋兒不打擾了,請王爺早點安歇。」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
  
  宗政澄淵慢慢收回落空的手,對著遠去的倩影悠然一笑,沉吟道:「你可知道與本王討價還價的後果嗎?」
  
  「成歌。」
  
  「屬下在。」
  
  「務必讓那個女人活著,本王留著還有用。」
  
  「是。」
  
  不過,若你當真是笑不歸,應有資格與我一戰。佇立良久,宗政澄淵走回房間,袍袖一甩,門重重地關上。
  
  岳成歌身形一動,挨在門口站好,目若朗星,敏捷而警醒。
  
  我的頭腦有一片空白。回到屋子,直接歪倒在床上。我不知道我是否下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不過宗政澄淵沒殺我,也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倒讓我覺得,事情似乎有了一些轉機,只要把握得好,未必就是我輸了。
  
  第七章 道高一尺
  
  三日後,凌溪地牢。
  
  宗政澄淵正坐在一把紅木金漆的椅子上,審視地看著面前的柳玉啼。良久方道:「你認識她?」
  
  「誰?」柳玉啼茫然地反問。
  
  「那天救你的人。」皺眉,怎麼會有如此愚蠢的女人,不過,剛好為他所用。宗政澄淵如此想著。
  
  「不認識。」
  
  「她說她叫白劍秋,你可有印象?」
  
  「沒有。」
  
  「那你可知,她為何要救你?」宗政澄淵好脾氣地問。
  
  「不知。」柳玉啼憤怒地看著他,說:「那是你的女人,你卻跑來問我?士可殺不可辱,你殺死我好了。」
  
  「我真同情她,居然會救你。長這麼大,這是你說過最有氣勢的一句話吧,可惜,用錯了地方。」宗政澄淵歎息地搖頭,說:「本王要與你做一筆交易。」
  
  「你別想!我死也不會與仇人做交易。」啐了他一口,柳玉啼扯動著身上的鎖鏈,發出叮噹的聲音。
  
  宗政澄淵笑得很愉快,看著她手腕出因摩擦流出的蜿蜒血絲,說:「堇紋公主就快滿兩歲了吧,我見過她幾次,真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公主呢。」
  
  「宗政澄淵,我的堇紋是先皇親封的公主,你敢動她?」柳玉啼聽見自己的女兒被要挾,聲嘶力竭地喊,眼珠充血。
  
  「這世間,只有我宗政澄淵不想動的,沒有我不敢動的,你可記住了?」宗政澄淵狂傲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妥協。他知道,她一定會妥協,因為,她不是她。想起那個女人,宗政澄淵勾起一抹微笑。
  
  不多時,柳玉啼果然虛弱地開口:「你要讓我做什麼?」
  
  「你願意同本王做交易了?」
  
  「只要你不動堇紋。我,答應。」柳玉啼如今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愚蠢,自己的女兒尚在宮中,自己就鹵莽地對宗政澄淵下手。而他到目前還沒傷害自己的女兒,想到這,她竟然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激。
  
  「好。本王要你做的事情其實很簡單。」宗政澄淵神秘地一笑,說:「本王的女人,這話說的真不錯。聽好,本王的女人還缺一個丫頭,就是你。你的任務就是,不擇手段地打探出她為什麼要救你。明白了麼?」
  
  「明白。可是為什麼?」柳玉啼不解地問。讓她去調查他的女人為什麼救她?這是什麼事?
  
  「你不需要知道為什麼,你只需要去做。」宗政澄淵站起身,向大門口走去,優雅地一笑,說:「如果硬要說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有趣吧。」
  
  我歪坐在窗下的椅子上,一手托腮,冷眼看著傷還沒有痊癒,就被宗政澄淵安插在我身邊的柳玉啼。她正在忙來忙去的幫我收拾行李,宗政澄淵決定明日返京。
  
  真不愧是皇上身邊出來的女人,長相是無可挑剔的。即使經過一年多的坎坷,又受了傷,臉色蒼白,也依然嫵媚動人。而且流亡的經歷使她添染了更多的賢淑,只是看起來,還不夠堅忍。
  
  清晨,岳成歌將她送到我這裡時,我很是驚訝了一番,我實在不會自戀地認為宗政澄淵會喜愛我到關懷體貼地送我一個丫頭。正在奇怪,我看到柳玉啼眼中流露出一絲壓抑和憤怒,見我看她,又飛快地變成不解和愧疚。
  
  琢磨了一會,我突然想起,前年,舛帝薨斃之前,她剛剛為其產下一名公主,名喚堇紋,現正養在宮裡與那個剛滿三週歲的小皇帝做伴。
  
  想來,宗政澄淵就是以這個為要挾,要她到我身邊做什麼事情吧。只是,這個女人能做什麼呢?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救她?不過這哪裡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下一次遇上,我是肯定不會再管的了。這樣,也值得他大費心思?
  
  一時感慨萬千,並且好疑惑地看著她纖細的身材,十四歲就能生孩子,生產過後的身材居然還這麼好,真是令人讚歎啊。
  
  柳玉啼見我一直盯著她看,手上的動作變得有點不自然,問我:「白姑娘做什麼一直看著我?是奴婢做錯了什麼事嗎?」
  
  我自顧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順口答道:「沒有。你十四歲就生孩子,不覺得辛苦?」
  
  「姑娘怎知我十四歲生子?」柳玉啼聞言,極驚訝地看著我。
  
  糟糕,不小心說漏嘴了。宮裡的事,別說外面是不知道的,就算是知道了,怕也不是我目前這個偽裝的卑微身份能明瞭的,況又這樣仔細,著實令人生疑。於是連忙回圜道:「當年那樁大案,全國震驚。後來很多說書先生編成故事到處說,我也聽過幾句。不過見玉啼你看來風霜滿面,今年最少也該二十有餘,想來大概是以訛傳訛,杜撰的吧。」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要故意惹你傷心。看著她瞬間變得哀傷的臉,我在心裡抱歉說。只要她覺得對自己容顏變老這件事難以啟齒,大概就不太會主動去和宗政澄淵說。至少,我救你一次,你也不要害我吧。
  
  不過,我總算明白宗政澄淵把她送到我身邊來的用意了,面對故人,就算再有防範之心,也是很容易就說漏嘴。只要說錯一句,滿盤皆輸。
  
  比如現在,我驚訝地看著她將空心菜送進嘴裡,好玄脫口而出:「你小時侯不是最討厭空心菜的嗎?」硬生生忍住的結果就是,被飯粒嗆得幾乎背過氣。
  
  抓過一大杯水,好容易將咳嗽壓下去,我氣極卻無處可發。宗政澄淵,你想抓我的小辮子,我偏就不說話了。以我曾經當過奼女的身份,我就不信,不說話就不能活了。
  
  次日,我隨著宗政澄淵浩浩蕩蕩地車駕踏上回京之路。宗政澄淵還算體貼,給了我一輛小馬車,不很大,還算舒適。柳玉啼與我一同乘坐,隨身伺候。
  
  成天看著她在我面前晃來晃去,雖不至到了噓寒問暖的程度,也讓我有了些厭煩。被曾經是皇妃的女子伺候的感覺是不錯,不過太過了就不好了,尤其,這個女人對我有著特殊的目的。
  
  於是,我正式開始了裝啞巴的生涯。其實也沒那麼難,她問我,我除了嗯就是啊,決不主動和她說話。
  
  食不言寢不語。無事時,隨便找一本書看,但馬車裡搖晃不定,實在是對眼睛不好,只好成天的閉目休息,害我大概胖了好幾斤。
  
  這日,宿營在白苓坡,類似丘陵地貌,周圍的景色很美。草不高卻很茂盛,物產看起來也滿豐盛,有幾個士兵隨手就捉來了幾隻野兔。南面還有一個湖泊,密集地生長著很多蘆葦,一小群白色的大鳥在水塘裡嬉戲,見了生人也不知迴避。一些士兵見狀,慢慢地圍了上去。
  
  我挑開簾子正看見其中一個已經搭上了弓,眼看就要拉開射出去,心裡不忍,便叫了聲:「住手。」之後求助地看向宗政澄淵,小聲說:「糧食已經夠我們吃的了,何苦去殺這些難得快活的生靈?」
  
  宗政澄淵好像心情很好,滿面笑容地看著我,道:「想不到秋兒的心腸如此柔軟,也罷。」說著對那些士兵一喝:「傳本王令,那些鳥兒誰也不許動,留給白姑娘玩耍吧。」
  
  這話說得有意思極了,聽起來頗有幾分曖昧。不過人在屋簷下,不低頭也得低。施了禮道了謝,我欣喜地跳下馬車,拎起裙子向湖邊奔去。
  
  宗政澄淵瞇眼看著她雀躍的身影,對想要跟上去的柳玉啼沉聲道:「你隨我來。」
  
  柳玉啼咬著唇看了眼正和那群大鳥玩耍的白劍秋,頭一低,跟著宗政澄淵走進一處搭好的帳篷裡。
  
  宗政澄淵坐在鋪著白虎皮的長椅上,岳成歌站在他身後。
  
  看著侷促不安地柳玉啼,宗政澄淵開口說:「可有什麼線索?」
  
  「她好像知道我的目的,近日來幾乎不曾說話。我問什麼,她也只作短暫的回答。」柳玉啼不甚恭順地答。
  
  「不說話麼?」宗政澄淵執起酒杯淺斟了一口,頗玩味地反問。
  
  柳玉啼沒答話,倒是岳成歌插了句:「一句話都不說?如此謹慎,該如何查下去呢?」
  
  放下杯,宗政澄淵一笑,說:「成歌沒想到嗎?」
  
  「屬下愚昧。」
  
  「謹慎不是壞事,太過謹慎就不好了。」宗政澄淵看著帳篷上懸掛的無鞘寶劍,笑道:「我將柳玉啼放到她身邊,就是懷疑她們有舊。那白劍秋又不是少言寡語之人,現在如此謹慎,幾乎不發一言。不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如此說來,兩人當真是認識的?」岳成歌不可意異地說。
  
  「至少,她認識你。」一指柳玉啼,宗政澄淵說:「你當真對她一點印象也無?「
  
  想了想,柳玉啼搖頭,剛想回答說沒有,突然想起她曾問自己:「你十四歲就生孩子,不覺得辛苦嗎?」不禁一頓,隨即說:「沒有。」
  
  可這一點點的失神哪裡能逃過宗政澄淵的眼睛。眼神陡然變得危險起來,宗政澄淵說:「你有事瞞我。」
  
  「我沒有。」柳玉啼十分後悔自己剛剛的閃神,雖然說過些傷人的話,白劍秋總算對她有恩。她怎麼能做個忘恩負義之人呢?
  
  「本王不喜歡威脅人,尤其,不喜歡威脅女人。你不要將本王的耐心磨光了。」宗政澄淵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沉聲說。
  
  身子一抖,想起自己尚在宮中的幼女,柳玉啼一咬牙,說:「她曾問我十四歲就生孩子是否覺得辛苦。我覺得,這句話相當奇怪。」
  
  「當真奇怪的緊。」岳成歌看著閉目思考的宗政澄淵,「雅樂的風俗是生女即訂親,幾笈就大婚。十二、三歲當娘的比比皆是,何況十四?話說回來,她又是如何得知當時尚在宮中的柳妃幾歲產子?」
  
  「白劍秋,白劍、秋。」眸光一寒,宗政澄淵對柳玉啼一擺手示意她離開,直見她消失在門外,才下令說:「成歌,派人去查查近十八年柳府的全部人口,將稍有嫌疑的通通報來。」
  
  「是。」岳成歌得令向帳門外走去,在門口處卻突然停住,回頭問宗政澄淵:「有一事,屬下不知當問不當問。」
  
  「講。」
  
  「那柳玉啼是敵非友,又受過白劍秋的恩,王爺這番話為何要讓她知道,就算她不告訴白劍秋,此女也是個心中藏不住事的人,一旦被看穿,王爺的心思不就白費了?」
  
  「本王就是要讓她知道。」宗政澄淵神秘一笑,竟生出幾分年少時的好戰之心。
  
  見了他的神色,不再多問,反正自家王爺的心思他向來猜不到。岳成歌行禮轉身,辦事去了。
  
  第八章 湖畔危情
  
  晚飯後,天色已晚,我獨自一人坐在湖邊。沒有了白日鳥兒們的喧囂,夜晚的湖邊安靜得令人有些膽寒。可我現在很是需要這種氣氛來清醒一下自己的腦子。
  
  輕輕將鞋襪褪下,我將雙腳浸在湖水中,仔細回想著剛剛柳玉啼看我的奇怪眼神。我並非沒有看到宗政澄淵將她叫走,但我堅信這幾天沒有露出什麼破綻。但是她回來後,看起來雖然沒有什麼不同,卻不時地偷偷瞧我,我去看她時,又飛快地躲開。很明顯是宗政澄淵說了一些話,對她產生了影響。
  
  可是,是什麼呢?我這幾天,除了最開始那一句說漏之外,幾乎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的情況下,他也能查到什麼嗎?莫非他真有通天之能?
  
  不,不對。我突然間想通了,狠狠地踩起一片水花,原來如此!我的不說話,就是信息。因為太過謹慎,反而引起了他的懷疑。
  
  宗政澄淵,你真是個鬼!
  
  我恨恨地想著,站起來,拎著裙子在湖邊踩來踏去,想借此多少排解些憤怒。突然,一聲低沉的嗓音傳進耳朵,宗政澄淵手裡拿著一條披風,邊向我走來,邊說:「秋兒穿得這樣少,又赤足站在湖水中,在這樣的夜晚,是想生病來讓本王心疼嗎?」
  
  我呸!你會心疼我嗎?你巴不得讓我趕快死了去呢。雖然這樣想,卻不敢說出口,只得謙順地答:「是秋兒忘形了。累王爺擔心,是秋的錯。」
  
  「你真的有十八了嗎?怎麼還像個孩子,總這麼讓人操心。」
  
  宗政澄淵說著就走到我面前,將手中的披風抖開就要為我披上。我連忙伸手攔住,將披風接到手裡披上,說:「秋兒受寵若驚,不敢有勞王爺。」看著滿面春光的宗政澄淵,我渾身打了個機靈。實在太恐怖了,這個男人究竟想要做什麼?
  
  「怎麼?披上披風還會覺得冷嗎?」宗政澄淵好笑地說,然後猝然伸手,將我攬在懷裡,低沉渾厚的聲音帶著笑在我頭頂響起,「如此就不會冷了吧。」
  
  哪裡會不冷?分明要凍死我了,我就算再拙劣,也多少明白幾分他現在的意思。怎麼說,他是男人,我是女人。一個男人將一個女人抱在懷裡,總不會是只想看看她有多重。想到這,我並不抵抗,在他胸口笑了起來,天真地說:「王爺這是做什麼?想悶死秋兒嗎?」
  
  「雅樂女子通常十一二歲就大婚,十三、四就當娘了。秋兒今年已然十八了,會不知道本王想要做什麼嗎?」
  
  宗政澄淵緊緊攬著我的腰,頭突然低下來,熱氣吹在耳邊,一個濕潤溫熱的東西靈巧地在我的耳垂邊一滑而過。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開來,幾乎喘不過氣,感覺混身的血液都湧到臉上,想必此刻一定面若霞飛。
  
  該死的!十六年前你就將我看光光了,十六年後你又持續你的性騷擾,你慾求不滿也別找我來發洩行嗎?我氣憤不已地想著,自從再次遇見他,大概我的血壓會升高好幾個水銀柱。
  
  「王爺,是想要秋兒嗎?」一不做二不休,你沒臉我也沒皮,大家乾脆挑明了說,我看你到底能拿我怎麼樣。
  
  「你說呢?」宗政澄淵牽起我的手,放在唇邊輕吻,用充滿誘惑的聲音說。
  
  「王爺想要秋兒,秋兒自然是不敢不給的。不過,秋兒也並非隨叫隨到的女子。王爺難道想白白得了秋兒嗎?」宗政澄淵你要是敢要我,就得接受我的條件,你當我笑不歸真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姑娘嗎?
  
  「在本王眼中,白劍秋可不是一個貪慕名利的女子,秋兒這是糊弄本王呢。」宗政澄淵並沒放開我,不過語氣頗重。
  
  「王爺怎是可隨意糊弄之人。秋兒只是想,」我忽地抬眼,滿目春色地看著他,「如果不與王爺清算名利,倒要叫秋兒,與王爺清算情義不成?」
  
  宗政澄淵,你想玩,我就陪你。我倒要看看,是你玩得起,還是我玩得起。
  
  「呵呵。」宗政澄淵低沉的笑聲在湖邊繚繞著散去,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小女人,此刻她就像是一個驕傲的刺客,被抓住了還俏生生地與他講條件。不過,當真是聰明的女人,知道什麼是他絕對不會去碰觸的。看著她醉人的眼波,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多少被她撩撥了起來。可他目前還不想這麼做,這次也不過就想嚇她一嚇,想到這,倏地將她攔腰抱起,看著她瞬間發白的面孔笑道:「夜深了,本王送你回去。」
  
  許久之後,我坐在帳篷裡,目瞪口呆地看著宗政澄淵離開。心兀自躁動個不停,手腳冰涼,微微有些顫抖。雖然感覺到柳玉啼在一邊怪異地看著我的視線,我也沒有精神去理。我現在滿腦袋只有一個想法:這個男人實在太危險。我如果真的聰明,應該要馬上離開。
  
  「我,一直以為你是他的女人,如今看來,卻是我猜錯了。」柳玉啼猶豫一下,說。
  
  「我如何配得上英明神武的攝政王。他那是逗我玩呢。」苦笑一下,我無意識地把玩著髮絲。一方面,今晚之事或者會重演;另一方面他已經知道我與柳玉啼有舊,大概已經在著手調查,很快就會知道我就是戰場上那個與他曾有一面之緣的嬰兒,依他的性格來看,馬上會將我算進他的所有物。那樣就大大的不妙了。
  
  看來,我的身份已經瞞不了多久了。我重重一歎,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純銀耳扣,看來,只能拼一次了。剛下了決心,卻聽那邊柳玉啼挨了過來,正不知道多少次的細細看著我,問:「你真是認識我的嗎?為什麼我對你沒有印象?」
  
  「王爺到底和你說了什麼?」我反問。不認識我就對了,那時你才六歲,能記得我才怪呢。
  
  「王爺說,你是認識我的。不然,這幾天不會這樣沉默。啊!」說到一半,柳玉啼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這不是意味著,她是王爺的奸細嗎。
  
  頗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我找了壺酒,倒了兩杯,趁她內疚之時悄悄地將一邊的銀耳扣解下,輕輕地在杯中一蕩,隨後將酒遞給她,裝作不在意地說:「我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今天我們都累了,喝杯酒,早點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一來,柳玉啼現在身份上是我的奴婢,要聽我的;二來,她也對我有些愧疚之心,不忍拂我之意。於是很乾脆地將酒接下,一飲而盡。
  
  我的銀耳扣中其實藏著一種很厲害的迷藥,但是完全沒有毒。而且銀能辨毒,我用純銀的耳扣包裹迷藥,就不會有人懷疑,這是一種很普通的心理障礙。看著她毫無防備地喝下我的酒,漸漸進入夢鄉。我迅速手腳麻利地將她的外衣除下,安置在她的床塌上。然後潛到窗邊,小聲喚著:「清肅。」
  
  話音剛落,一個黑影柳絮般飄蕩著落到我身邊,是一身夜行衣的幽韻。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雖然我知道身邊有人跟著,一直以為是清肅或者白凡,倒是從沒想過會是幽韻。一是她武功不如那兩人,二是長途跋涉藏匿追蹤對女孩子來說太過辛苦,我不認為清肅會讓她一個人前來。於是我問:「清肅呢?」
  
  沒想到幽韻卻笑了,說:「在和白凡打架呢。」
  
  打架?我愣一愣,看著幽韻狡詰的笑容,也明白過來,對她會心一笑:「本來平時挺沉穩的人,這時候偏偏沉不住氣。」原來,他們三人都悄悄跟在身邊。大概是剛才湖邊那一幕被白凡看見了,他怕我被欺負,想要帶我走。清肅是明白我的想法的,肯定會阻攔。兩人現在想必正打得不亦樂乎呢。
  
  「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你。說來,還不都是擔心你。你不知道,剛才臉色最不好看的其實大哥呢,如果宗政澄淵再晚從你帳篷裡出來個一刻半刻,我保證,最先衝進去的,一定是大哥。」幽韻邊說邊走到柳玉啼身邊仔細地查看過,再順便點了一下她的睡穴,笑說:「這樣才保險。不過主子,你到底要呆到什麼時候?這次叫我來,又有什麼事?」
  
  「就快了。」我靠近她,俯耳在她耳邊說:「告訴蘇爾,讓他務必盡全力阻礙宗政澄淵查到我六歲之前的事情,就算身份暴露也無所謂。」
  
  「是。不過,是阻礙?不是阻止?」幽韻奇怪地問。
  
  「我倒真是想阻止,不過,阻止得了嗎?蘇爾若是能拖延足夠的時間,我就該偷笑了。」我說,又將聲音壓低,「逃跑的準備也要做好。不管怎樣,我們辛苦得來的一切,決不能白白便宜了他。」
  
  「是。」幽韻明白事關重大,謹慎地答,美麗的眼睛裡滿是擔心地看著我:「主子,我看那王爺沒安著好心。反正早晚是要對上的,不如就直接逃了,又能怎麼樣?」
  
  「不行。幽韻你先回去,以後我會解釋給你聽的。」巡邏的士兵行經帳外,伴著有節奏的腳步聲。經過這幾天的觀察,我不得不承認,宗政澄淵帶出的兵確實名不虛傳,嚴整而有序,最重要的是從不倦怠,時刻充滿危機意識。因而有些著急地催幽韻回去。
  
  幽韻卻仍有些猶豫地咬唇看著我。我心中一暖,自問我何德何能,可堪如此多的真心?忍不住拉了她的手笑說:「放心。別忘了我是誰。這世上,能勝我的人有,比我強的人也有。不過想欺我,也絕沒那麼容易!」
  
  看了半晌,幽韻輕輕一笑,抽手刮一下我的鼻頭,說:「如此的驚才,什麼時候才可驚艷呢?」
  
  「好啊,消遣起我的容貌來了。還不快走。清肅肯定著急了。」我笑道。仗著自己大我兩歲,幽韻總是姐姐一般地照顧我。她哪裡知道,我的心理年齡都可當她的阿姨了。
  
  幽韻點了個頭,身形一晃,消失了。
  
  看了眼正微微抖動的簾子,我道聲:「小心。」然後再看了眼柳玉啼,確定她仍在熟睡,這才鑽進自己的被窩。但願一切順利。我想著,漸漸進入夢鄉。
  
  第九章 初入紅城
  
  古道上,大軍正浩浩蕩蕩前行。九十九面神黑色繡紅龍綴金邊的攝政王旗飄揚在整個隊伍的上空。最前端是先鋒官帶領手下先鋒營開路,再往後是步兵,木撞兵、弓箭手、騎兵。
  
  在弓箭手和騎兵中間有數十輛馬車,為首一輛呈方形,有八個碩大的木輪,由十六匹馬拉著,車身紋金雕龍,綴著大紅的絲絨幔帳,金色的流蘇,一看便知是攝政王的坐駕。相比之下,餘下的就小些,專門運送物資糧草。而在這其中有一輛馬車,混雜在大隊車駕中,顯得十分不起眼,但是仔細一看就知道這是一輛載人的馬車,裡面坐的正是笑不歸和柳玉啼。
  
  「王爺。」岳成歌不知道第幾次去看那輛馬車,然後策馬來到宗政澄淵身邊,叫了一聲。
  
  「有事?」除了處理必須的政事,宗政澄淵是決不呆在悶熱的馬車裡的。此刻他正騎那匹通身烏黑發亮的駿馬--黑曜身上,正悠閒地撫著愛駒柔軟的棕毛,隨聲答。
  
  「我總覺得這幾日,似乎有人一直在跟著隊伍。但是讓松影去查,卻什麼都沒查到。」岳成歌說。
  
  「大概兩三個人。其中有一個,我也不是很確定。」宗政澄淵說,一拎韁繩,讓馬踱著小步,「因為沒什麼殺意,我也就一直沒去在意。大概,是為她而來的吧。」
  
  「王爺是說白姑娘?」
  
  「柳玉啼似乎還沒這個本事。也罷,橫豎無事,京城也快到了。就來一場貓抓老鼠的小遊戲吧。」宗政澄淵撫頤而笑,餘光掃了眼那輛小馬車。笑不歸,如果沒了左膀右臂,你會如何接招呢?本王真是很期待啊。
  
  是夜,一向惜兵如子的攝政王在晚飯後下令連夜兼程。這個舉動,就連跟隨攝政王多年的老兵也百思不解,不過出於對自家主子的絕對信任,雖然,夜間行軍十分困難,他們依然整齊劃一地全速前進,毫無怨言。
  
  經過通涵關之後,就是一片蜿蜒的山路,曲曲彎彎,有些拐角處還連著不同的岔路。
  
  在夜幕的掩映下,在整個大軍的邊緣,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地方,一人一騎,還有輛小小的馬車好像自成一隊,正混雜其中,跟著隊伍三轉兩轉地前行。
  
  風安靜地吹著,月亮忽地被飄過的浮雲掩住,時候瞬間一暗。大軍卻不受影響,仍在繼續。片刻之後,銀白的月光重灑大地,一切看起來似乎與剛才並無不同。只有非常接近非常仔細地觀察過,才能發現剛剛那小馬車,車轍略深了些,身邊的騎士也似乎單薄了些。不過這差別微小得幾乎看不出來,更何況是在深夜?
  
  這是什麼破馬車。我嘀咕著扶著腰在搖晃的車廂裡坐起來,感覺今天晚上的馬車特殊的不穩當。古代沒有柏油路,最平坦的大路也是坑坑窪窪的,車輪子又沒有橡膠輪胎,總是顛簸的不得了。但今天幾個時辰下來,我就覺得吃不消了。
  
  我這邊不停地揉腰,驚醒了那邊的柳玉啼。她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看著我,說:「白姑娘?」
  
  「沒事,你繼續睡。」我對她擺擺手,有些同情地看著她,十三歲之前是金枝玉葉的相府小姐,十三歲之後是貴不可言的後宮寵妃,如今居然受得住這樣的顛簸,大概在流亡的兩年中,真的吃了不小的苦吧。
  
  「王爺派我來伺候白姑娘。主子不睡,下人哪裡能睡。」柳玉啼似怨似嗔地說著,坐在一邊,「白姑娘有事儘管吩咐。」
  
  我覺得我真冤枉,她的意思好像是我在找她的麻煩一樣。看來剛才我還是高看她了,雖然身體上變得清苦了,骨子裡還是那個不辨是非的大小姐,也難怪宗政澄淵會利用她。
  
  給了她一個你隨便的眼神,我隨手挑開車簾,想看看月色。不想,車外的景色卻讓我瞠目結舌地愣了好久,直到柳玉啼挪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才喚醒失神的我。
  
  歎口氣,我對窗外那個矯健的騎士說道:「不知道,京城文武百官出來恭迎攝政王回朝,只見到大軍,而不見王爺時,會是個什麼表情。」
  
  我說怎麼從醒來開始就覺得氣氛詭異,原來是太安靜了。試想,千軍萬馬夜行,怎麼會一點聲響也無?原來是身著便裝、只帶岳成歌一人隨侍的宗政澄淵,不知使了什麼方法,將我們的馬車抽將出來,脫離了大隊人馬,正不知道去向哪裡。
  
  「國事繁重,好容易得個閒出來,捨不得這麼早就回去。秋兒儘管放心,我使了個調包計,除了少數幾個親信,沒人知道我們出來了。你看,」宗政澄淵拍了拍身下的坐騎,說:「為了隱藏身份,我連黑曜都沒騎。此時,我的替身可能正在馬車裡睡覺,而你們的馬車,也好好的跟在後面呢。」
  
  原來如此,我迅速在心中盤算了一下,這人鐵了心的要瞞人,大概清肅也會中計,一路跟到京城去了吧。畢竟他們只能遠遠跟蹤,無法靠近。現在,就只能我獨自與他周旋了?
  
  想到這,不覺一陣心慌,只好強自穩住。復又轉念一想,事有兩面,這樣一來,調查我的事大概會延後,看他的意思,也沒生出殺我之心。罷了,總之,見招拆招也就是了,不必在這庸人自擾。於是我淺淺一笑,說:「不知我們此行將去哪裡呢?」
  
  「秋兒不可著急。這次,我定是要給你一個驚喜的。還有,既然出來了,不必再以虛禮相稱,叫我澄淵就好。」
  
  「這怎麼可以?不如,秋兒就叫您公子吧,或者,老爺?」
  
  「如果秋兒聽話,我就告訴你現在的方向。」
  
  「好吧。現在澄淵能告訴我,我們正向哪裡呢?」我見他皺眉,順從道。反正心裡從沒當他是王爺,就怕以後說順了改不過來。
  
  「正北。」
  
  點點頭,我心中頓時瞭然。準確來說,凌溪在雅樂南部,京師計都城東南。從凌溪回計都,必定方向西北,經漢斡、白苓、入青嶺,通涵關,過衾安,走臥虎門進計都。若向正北,則過通涵關後,必須經紅城,越翰山,潛臨危谷,路百安門,直入計都。
  
  此一行程中,只紅城算是有些熱鬧可瞧的。
  
  紅城盛產綾,出巧手,扎名花。只是此花非彼花。紅城的花,都是假花,以綾為花,但是其態尤勝真花,更被雅樂宮妃喜愛,世代進貢宮廷。且,每年九月初七,綾花節。到時,每家每戶都要用綾做花,放在自家門口,由往來的行人評選出最美的一朵,製造它的人就可以奪得「花聖手」的稱號,將被推選入宮。
  
  「到時城裡的花,會比世面流通的美嗎?」我雖也有幾朵綾花,卻不覺得很美,比現代裝潢中用的裝飾花差多了。不過,對於沒看過的熱鬧,我還是比較雀躍的,忍不住問道。
  
  「競爭中,無論什麼都要更好些。據我看,甚至比進貢的還略好。」宗政澄淵看了看窗口露出的半張面孔,自古月色撩人,經月色一照,以前覺得普通得很的容貌,竟然也嬌美了幾分。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己一提正北,她便說得出自己將往紅城,此女,當真不可小看。
  
  「這樣,我還覺得有些意思。」我笑一笑,將簾放下,說:「澄淵不休息嗎?」
  
  「這點辛苦,我還不看在眼裡。你先睡吧。我給你守夜。」說著,宗政澄淵打馬上前,緊挨著馬車,對正在趕車的岳成歌道:「穩著點,時間還早。」
  
  岳成歌低應一聲,輕輕一甩馬鞭,馬兒的速度慢了下來,馬蹄有節奏地踏著,聽起來倒有幾分悅耳。
  
  我抱著被臥在馬車裡,周圍安靜極了,幾乎能聽到柳玉啼輕淺的呼吸。翻來覆去地滾著,覺得十分睏倦,但是卻怎麼也睡不著。想來想去,還是不覺得宗政澄淵會為討好自己而去紅城。想著以往看過的數據,忽地想起,出紅城往西三十里,有座小山,山上有一隊凶悍的馬匪。由於人數稀少,經常在山中穿梭,大隊人馬竟然奈何不得。大概,他此番,是為了這個而去吧。剿滅一小隊馬匪。對他來說,不過是順手牽羊。
  
  因而我不知不覺問了一句:「澄淵真的只帶了樂將軍一人嗎?」
  
  「你叫他成歌就好。」
  
  外面的人笑了一笑,說。並沒回答我的提問。也罷,我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只盼著這次莫要太過凶險才是。
  
  漸漸地挨到天亮,挑簾一看,紅城兩個大字已在眼前。
  
  一見之下,我不禁大歎,紅城,果然不負其名。由於城周全是紅土,連石頭也是紅色的,整個城也自然而然地是一片紅彤彤的顏色,看得人忍不住的興奮。怪不得馬匪留戀忘返,從心理學講,這個城,那就是一個巨大的鬥牛場嘛。
  
  被柳玉啼不怎麼誠心地扶著,我跟在宗政澄淵的身後,說:「這是要去哪裡?」
  
  「你猜?」
  
  看這人戲謔的目光,我無聊地說:「紅城有三紅,紅花,紅城,紅瀑。澄淵看來如此有興致,大概,是要帶秋兒去看紅瀑吧。」
  
  「秋兒來過此處?」
  
  「不曾。」
  
  「那秋兒真可算廣見博識了。」
  
  宗政澄淵突然牽起我的右手,我一掙,沒能掙開,索性由他去了,反正摸一下小手也不會少塊肉,也就任他拽著我來到一處。
  
  他放手一指,對我說:「如何?秋兒可喜歡?」
  
  第十章 城中遭險
  
  這叫我如何不喜歡?
  
  我們此行方向是正北,現在正站在南門。宗政澄淵方才帶我向西行了幾步,讓我向東遠望。
  
  一條雄渾壯麗的紅色瀑布正從東邊的山脈上噴瀉而出,看起來足十幾丈寬,湍急的水流捲著紅色的土壤,從近百丈的懸崖落下,濺起高高的紅色水花,遠遠看去,就像一朵朵鮮艷的綾花,被清晨橘色的朝陽一照,分外妖嬈。
  
  遠遠地,我依稀可見,瀑布的底部分出一條河,從紅城中間穿過,自東向西將整個城市一分為二。雖然,從山底到城邊,有一條高而堅實的堤壩護在兩旁,其中的滾滾流水卻依然湍急,像一條降色的巨龍,張牙舞爪的掙扎在城市之間。
  
  「紅綾絕舞動天下,霞絲金針繡硃砂。騰空萬里終入海,風流掩盡誰見她。」我震驚在這壯偉的山河中。雖然,前世的我見過很多有名的瀑布。有比這高的,有比這寬的,有比這多的,但是,從沒見過鮮紅的瀑布,像正從動脈湧出的血,令人振奮的同時還帶有一絲莫名的恐慌。
  
  「秋兒看來當真不會做詩呢,簡單的一首七言都有好幾處出律。不過,眼光倒准,描摹得形象具體,韻味也還足夠。尤其是最後一句,很值得推敲,只是不知道,是『它』還是『她』?」宗政澄淵玩味地看著我,顯得頗有興致。
  
  「澄淵心中想的是哪個她,就是哪個她了。」我笑著將話鋒一轉,說:「聽說,那倒堤壩還是您的成名之作呢。若不是您整頓吏治,將堤壩修得又高又好,恐怕紅城不會這樣富庶呢。」
  
  「我倒是想拆了這座城。」宗政澄淵端詳著雄渾的瀑布,冷冷道,「把城建在這種地方,危險不說,單單修壩一項,你知道每年要花去國庫多少銀子?」
  
  話雖如此,但一方城池,豈是說遷移就遷移得了的?不想就這個問題多做討論,我轉身拉著柳玉啼,說:「時候不早了,也該進城吃點東西,你們兩個男人,想餓肚子嗎?」
  
  進了城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就像是進了花城一般,家家戶戶都用綾花裝飾。就連真花上也或多或少的插了幾朵,和真花一般無二,幾可亂真。
  
  跟在宗政澄淵身後,我一路慢慢走著,無視岳成歌東張西望的舉動,不用想,一定是某人又有了什麼計策,無論好壞,看來自己必須參加。
  
  事成定局,也就不以為意,我只專注地看著柳玉啼歡喜得泛了潮紅的臉頰,心中長長一歎,到底是古人啊。對我來說,這些花美則美矣,可給我的感覺,就像是扭秧歌的阿姨們頭上戴的大紅花,美艷有餘,雅致不足。
  
  走到一個店舖前,我希奇地看著她滿臉懷念地執一朵小小的白牡丹,仔細地摩挲一陣,然後毅然買下,插入鬢中。
  
  昔日的皇妃,再落泊也不會喜歡這種庸俗的東西吧?終於難掩好奇,我開口問道:「你很喜歡牡丹?」
  
  愛惜地撫了撫頭上的花兒,柳玉啼微微一笑,說不出的別緻安寧。她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想了想,才說:「只是想起一個故人?」
  
  故人?「先皇?還是公主?」其實,我最想問的是,看她這樣的眉目眼色,是不是想起了哪個泡沫愛情劇的悲情男主角?
  
  「都不是。」
  
  那肯定是悲情男主角了,我頓時興致缺缺。不想,她笑一笑,說:「是少時的一個玩伴。」柳玉啼笑得很溫柔,甚至有些憨甜,依稀看得見她六歲時的模樣。
  
  「很奇怪。我只記得,在我六歲前,好像有一個玩伴,是一個小姑娘,雖然我已經想不起她的樣子,也不記得她的名字。呵呵,真是好壞的小姑娘,」柳玉啼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孩子似的笑起來,笑了一陣子,方繼續說:「那時,她給我講一個故事,就要我一顆珍珠呢。還不許我和別人說。」
  
  我頓時覺得後心嗖嗖地冒起涼氣,這不是說我的呢?偷眼看了看宗政澄淵頗感興趣的臉。要命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卻不敢輕舉妄動,一不小心,只得裝作若無其事,不阻止,也不繼續問。
  
  哪知宗政澄淵看了我一眼,對柳玉啼哭點了下頭,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六歲那年我病了。病好了之後,那個小姑娘就不見了。」柳玉啼想了想,笑說:「不過,她那麼聰明,又有從我這騙去的珍珠。想來,一定過得很好,至少,肯定比我要好。」
  
  「你是氣她騙你?」我問。
  
  「怎麼會?先帝十四歲大婚,有皇后,就要有妃子。我那時雖病剛好,又年幼,太后仍然一道懿旨將我宣進宮,說是先不圓房,培養培養感情,就這樣,將我養在宮中。回想起來,只有六歲前那段時光,才是我真正最開心的日子。」柳玉啼回憶著,身上籠罩著祥和的氣息,說:「後來,我戴罪出宮流亡,被人所救。先想起的,是宮裡的富貴,然後是皇上的深情,家族的仇恨,女兒的安危……而近日,卻常常想起她。依稀中,給我講故事的那種,眉飛色舞的模樣。」
  
  「那牡丹?」
  
  宗政澄淵看來是準備刨根問底,岳成歌卻像突然發現什麼一樣臉色一凜,急步上前湊到他耳邊說了什麼。他的神色也是重重一凝,抬首去看長街的盡頭,然後轉頭看我:「秋兒可否為本王解惑?」
  
  本王?我抬頭看了看宗政澄淵,又看向隱約可見沙塵滾滾的長街那一端,心裡陡然一驚,馬匪?猶疑地看向他,見他確定地一點頭,居然還對我一笑。我頓時覺得無名火起,強自壓著,耐著性子問:「既然馬匪來襲,王爺不躲,是成竹在胸?」
  
  「不是不躲。是不知道該怎樣躲。成歌收到消息,近日馬匪中混了一些人。很不幸,都是本王的老朋友。而且據情報說,馬匪已然兵分兩路,一路在城裡,一路,」宗政澄淵拉著我閃到一處民巷裡,探頭看一眼如沸水般混亂的人群。指了指堤壩的遠程,說:「在那兒。」
  
  那兒?我倒抽一口氣。這是怎樣的仇恨?難道,為了殺宗政澄淵,他們要炸開堤壩?水漫紅城?妄想淹死攝政王嗎?想一想,立刻又覺得不對。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思路,我一條一條的回想。
  
  首先,宗政澄淵執意要來紅城,那麼他事先一定知道有人混在了馬匪中間。因而,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選在這個時候來。
  
  其次,此行甚為隱秘,宗政澄淵說只有幾個親信知道。若說是有叛徒走漏了消息,換了別人,我會信,換了宗政澄淵,我決然不信。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是他故意走漏的消息。我們進了紅城之後行為並未有任何遮掩,想必,早有探子報給匪徒知道了吧。而派一小隊馬匪出現在城裡,大概,是為了牽制宗政澄淵,讓他不能離城。
  
  再次,既然匪徒的行動宗政澄淵都能探察得一清二楚,那說明那邊肯定有他們的人。而以宗政澄淵的為人來講,果真是情況危急,絕不會在這和我閒談。
  
  那麼,這件事情的因果大概是這樣的:宗政澄淵知道自己的敵人逃進了馬匪,將自己的人安插進去,自己則隱秘行蹤地出現在紅城。進了城之後不加隱藏就是為了讓敵人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後誘敵而出,一網打盡。
  
  只是,我看著宗政澄淵含笑的眼依然沉思不語,一路人去堤壩,去堤壩……目光向山中望去,突見有隱隱有火光一現。心中頓時一涼,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
  
  「上山。」我道,也顧不得矜持,拉起柳玉啼就往山的方向飛奔。宗政澄淵和岳成歌緊緊跟在身後,隱隱聽得宗政澄淵似讚歎地說:「知我者,……也。」中間那幾個字被風吹散了,沒聽清楚。
  
  隨著山中地震般的轟鳴聲響起,紅色的水向岩漿一般向城中襲來。耳邊瞬間充斥著撕心裂肺的呼號聲。可憐的人們一部分還看著流瀉的洪水沒緩過神,一部分嚇得尿了褲子坐在地上動彈不得,還有一部分像瞎了眼的麻雀,四處亂撞。
  
  費力地在混亂中穿行,地下已然有了不少因踩踏致死的屍體,有些已經被捻成碎屑。不過沒人覺得噁心,都在奮力向前衝。
  
  我狠狠地撥開阻擋的人潮,此時早已經顧不得誰死誰活,只一心往山上跑。身後是一層又一層的屍體,和黑白無常一般索命的洪水。
  
  我已經跑得毫無意識,一隻手死死地拉著柳玉啼,倒不是捨已為人,而是麻木地忘記了自己還抓著她的手。後來,宗政澄淵的手伸過來,拉住我的另一隻胳膊,岳成歌也過去扶穩了柳玉啼。這才稍微輕鬆了一點。
  
  得了空,我開始繼續回想剛剛未解開的疑問。原來,馬匪到堤壩那去,真是為了炸堤放水,只不過不是故意要水淹紅城,而是要逼宗政澄淵上山,在山中必定設有埋伏,這些,是顯而易見的。我不太確定的是,也是最重要的,這個計策是誰出的?
  
  想起剛剛宗政澄淵說的話:「我倒是想拆了這座城。」我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難道,是他授意手下,給匪徒出的這個主意?為了,永遠斷絕國庫毫無意義的開資?
  
  又想到那群進城來牽制宗政澄淵的馬匪,他們還在城中的時候,爆炸聲就響了,看來是被作為敢死隊給犧牲了,他們本身肯定並不知情。
  
  那麼,能想出這個計策,又有能力將它實施的人,除了宗政澄淵,還會有誰?
  
  第十一章 廟中驚變
  
  到了山頂,我毫無形象地跪坐在地上,兩手都在顫抖,一點力氣也沒有,胸腔憋悶得幾乎要嘔出血來,血洶湧地直撞上頭頂。
  
  好半天,我都沒辦法說話,我也不想說話。緩過來之後,我依然腿軟地站起來,看著環繞在山下的洪水,其中還混雜著房屋的殘骸,飄著的屍體,和正抱著木頭求救無門的難民。在這個沒有直升機的時代,這些人,已經被判了死刑。
  
  我木然地看著這一切,突然從上游衝來一截斷樁,重重砸在一個正抱著門板漂浮的難民身上。鮮血從他的身上噴湧而出,匯入紅色的激流,他的人也慢慢地沉進水中,再也看不見了。
  
  閉上眼,彷彿看見了不久前凌溪的餓殍。雖然,我深知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為在這個亂世求得穩定,用最小的犧牲換來最大的利益,不擇手段是無可厚非的。我明知道,沒有凌溪的餓殍,雅樂無以立國威。沒有紅城的覆滅,以後花在這上面的錢很可能會耽擱許多不可抗拒的天災人禍。兩弊相衡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沒有這數百人的犧牲,就沒有雅樂長久的穩定富庶。
  
  我自問是個理智的人,但是感情上,我依然接受不了。所以,我從上山,就沒看過宗政澄淵的臉,我不知道,他是否正得意萬分?
  
  「前面有座廟,叫平安祠。多年缺少香火供奉,早已破敗。我們過去將就休息一下。去晚了,都被逃出來的難民佔了,連地方都沒有了。」
  
  宗政澄淵走過來,絲毫未見疲憊,依然神采奕奕地望著我說。我轉開頭,不動。只聽到他問:「怎麼了?這一點點驚嚇就受不了了?」
  
  我不語,不想說,這不是驚嚇。我只是很疲憊,身體上,心靈上都是,我很想這麼告訴他,開口卻是:「你覺得,你對得起他們嗎?」
  
  「你猜得出?」
  
  宗政澄淵猝然伸手托起我的下巴,雙目如電地審視我。忽地一笑:「你猜出來了。本王沒有料錯,你不可小覦。」說完,轉過身去,看著山下依然洶湧的流水,負手而立,傲然道:「本王不需要對得起他們,本王應該對得起的,只有天下。」
  
  「可是,你不能一點一點來嗎?」我想說的是,你不可以一點一點地搬移紅城嗎?
  
  「老樹盤根。一點是三年?還是五年?你可知每年維修堤壩需要多少銀子?你可知國庫還有多少銀子?你可知道,全國正有多少災民等待救濟?難道,只為了他們在城裡養條河看風景?」宗政澄淵轉頭,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我垂頭,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知道做不到。看著萎靡不振的我,宗政澄淵彷彿歎了口氣,伸手將我拉在他溫暖依舊的懷裡,低低道:「你累了。去休息下,冷靜一下腦子。」
  
  我依言默默跟著他來到廟裡。岳成歌早已經將柳玉啼扶了進去,她出宮好像多少學了點武功,看起來比我好多了。不過廟裡人很多,兩人都在門口,一人倚柱而立,一人坐在門坎上。
  
  宗政澄淵將我扶至柳玉啼身邊坐好,方對一邊的岳成歌說:「你也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一會,一起去會會故人。」
  
  岳成歌立刻筆直地行了個禮,瞬間生出萬丈豪氣,說:「松影他們正從山脈正東攀巖過來,再過幾個時辰就能到了。」
  
  「很好。」宗政澄淵拍拍他的肩膀,昂然一笑,說:「好多年都沒以一敵眾了,怎麼樣,怕嗎?」
  
  「爺,您這是折辱屬下。」岳成歌憤然說道。
  
  不去理那主僕倆沒營養的閒談,我再一次對柳玉啼生出了好奇之心,原因無他,只因她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宗政澄淵,幾乎想要把呢烏黑滾圓的眼珠粘到他的身上。我一楞,大難過後放鬆太過的腦子不太受我控制,馬上指揮我的嘴,小聲說:「你喜歡他?」
  
  說完,我立刻後悔,以為自己會馬上被滅口,就算不被滅口,最少也是一個瞪眼。卻沒想到,她依然看著宗政澄淵,只是一歎,幽幽道:「是又如何?且不說沒有緣分。誰不知道,他心中,是沒有女人的。」
  
  「你,果真?」我將驚訝吞進肚子裡,抬眼去看宗政澄淵,見他正在角落裡與岳成歌商量著什麼的,應該聽不見我們的談話,才微微放心了些。
  
  「他正值英年,俊逸不凡,出身高貴,聰明絕頂,位高權重,」柳玉啼收回目光,看著我。「有哪個女子,能夠不愛?」
  
  這什麼意思?是說,我也該愛他?這什麼道理?我尷尬地笑笑,無論答愛或者不愛,都太過矯情,只好沉默。
  
  「我開始以為,你是他的女人,後來發現不是。那次湖邊,我又以為他是愛你的,結果仍不是。剛剛你們兩人單獨在外,樂將軍不讓我過去,我以為,你是愛他的,現在看來,我還是猜錯了。」柳玉啼哀戚地一笑,說:「她曾經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天上有位牡丹仙子為了追求一個,為了拯救蒼生而自願墜入紅塵的神仙,被貶下凡,一死助他經歷情劫。後來他重列仙班,她再次轉生成人,已經不記得他,看見神仙出行,露出十分嚮往的神情。」
  
  我乾笑兩聲,這是我給她講過的東遊記的故事,好容易穿了,難道我要將十萬個為什麼?一千零一夜這樣老土的故事嗎?當然不!我的選擇是講電視劇,一集一顆珍珠。可沒想到我講了那麼多的韓國經典電視劇,她居然就只記住一個土得掉渣兒的白牡丹。真是不可理喻。
  
  「雖然,這個結局十分好,她也終於能做回神仙,可是,我還是喜歡她能記得,她曾經愛過他,他也愛過她。不管多痛苦,她至少曾經做到了,讓他愛她。」柳玉啼淡淡地說:「我也想記得,雖然,我做不到讓他愛我,至少我還記得,我愛他。」
  
  「那你還去刺殺他?你不是恨他?」我問,隱約有點理解她的心情,怎麼說,我也是學心理的,不過女人心向來不好捉摸,我也不能斷定。反正有時間,不如直接問來得快。
  
  「愛是真愛,恨也是真恨。當年我在宮中,他是攝政王,僅僅是見到,並不很難。後來我出了宮,卻再也見不到他,只有去殺他。我殺他一次,便見得他一次。見他一次,便恨他一次,然後,又愛他一次。」
  
  「有時,他穿著王袍在審閱公文,有時,他像天神一樣騎著馬,有時,他赤裸著精壯的上身在揮劍……」
  
  「可我又恨他。身為皇妃,最重要的不是皇上的寵愛,而是家族的支持和利益。他滅了我的族人,將我趕出宮去。我無親可依,無情可投,這不是要我生不如死麼?」
  
  我聽著,她的現在的敘述完全不需要的的參與,傾聽,是一個心理咨詢師必修的課程。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因而說道:「以前你藏得那麼深,滴水不露,我幾乎完全沒有覺察。為什麼這次輕易就告訴我了?」
  
  「可能因為,剛剛洪水幾乎打濕了我的群角,我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以前,我敢殺他,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會殺我。因為在他眼中,連殺我都是在浪費他的時間。就連你救我那次,」柳玉啼看著我,目光看不出是妒是羨,她慢慢地說:「我也知道,他是為了引你出來,才裝作要殺我。」
  
  「我知。」我沉和一笑,這種簡單的問題,我早就知道,不過問題是,就算是另有圖謀,到時我沒出來的話,宗政澄淵一樣會殺她。誘敵,莫過於用鮮餌。所以,我沒的選擇。
  
  看了看我,她嫣然一笑,說:「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你說這些,可能是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很熟悉,狡猾又溫柔。就像當年那個小姑娘,雖然總是騙我的珍珠,卻是唯一真正關心我的。」
  
  我的心口像堵了一團棉花,只好微笑地看著她說:「還有真正關心你的人吧,比如,當年救你的人。」
  
  「他?」柳玉啼冷冷一笑,道:「他不過是利用我,將來你若是遇上他,你一定要小心。他教我武功,告訴我,該如何隱藏我的這份愛意。可是,除了這個,他幾乎任我去死。」
  
  我愣住,談來談去竟然談出一個意外的話題,剛想細問,卻被廟外傳來一把女聲打斷:「裡面的難民聽仔細了,我們是山上的馬匪,已經將你們包圍了。給你們一柱香的時間,想活命的話,就把裡面那個最英俊的男人給我抓了,死活不論。另外,砍第一刀的賞金一百,最後一刀的賞銀一百。如若不照我的話做,我就亂箭齊發,將你們射成篩子!」
  
  這說著凶狠話語的聲音居然十分動聽,像一隻年輕的畫眉,站在高高的枝頭鳴唱,又委婉,又驕傲。
  
  居然稱宗政澄淵是最英俊的男人,雖然他的確是。我暗笑一會,隨即正色,想,雖然這話說得難聽,又十分無理,不過一以勢逼,一以利誘。對這些剛剛遭逢大難,又入魔窟,心智早已迷失的難民來說,無疑有著難以抗拒的威力。
  
  掃一眼周圍,雖然廟不大,從洪水中逃出生天的難民也不很多,但是數一數,三五十人總是有了,都一堆一團地彼此依靠著。聽了這話,只有短時間的寂靜,然後,漸漸地蠢蠢欲動起來。
  
  我看了眼被岳成歌護在身後,夷光已經出鞘的宗政澄淵,他臉上又露出那種寓意未明,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禁重重歎了一口氣,愚民啊。
  
  難道他們沒看見那寒光閃閃的劍嗎,他們以為僅僅數十人,能夠敵過兩個戎馬一生的將軍嗎?難道他們不知道,一旦對攝政王出手,就算得手,將來也要誅九族的嗎?難道他們不知道,宗政澄淵一死,那群馬匪為求滅口,還是要將他們全數殺死的嗎?
  
  第十二章 妙計頻生
  
  
  暗暗囑咐柳玉啼,一會要是有意外,要看我的眼色行事,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看她的樣子,似乎是經歷了大徹大悟一般。雖然晚點,可還不算遲。
  
  不再多想,我站起身,用眼神示意宗政澄淵:「你若殺了他們,靠誰來籠絡人心呢?」
  
  沒意外地讀懂了我的眼神,宗政澄淵笑一笑,將手中劍尖微微下指,眉目低垂看著手中的劍。看似將一切都交與我了,可我知道,若是難民真的要殺他,他的劍速絕對不會受到一丁點的影響。
  
  我在腦中細細思量了一會,該怎麼說才能讓這些瀕臨崩潰的難民信任我、聽我的呢?哀怨地看了宗政澄淵一眼,雖然我是心理系的,可你知道嗎?我的大學還沒畢業呢,連實習都沒有過,這不是在開我的玩笑嗎?
  
  回想以前聽過的內容:罪犯心理矯正及治療應採用說理、感化、行為訓練、因人施教、心理衛生和心理健康教育等比較常規的方法。
  
  這個,看了一眼準備舞刀弄槍的難民,預謀犯罪也是犯罪,應該算是罪犯吧?嗯,說理、感化、常規。
  
  掂量掂量,心一橫,我盡量發出前世今生最溫柔和藹的聲音,用最大的音量說:「咦?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不管怎樣,得先把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再說。看著他們傻傻地回頭看我,我故作嬌憨天真的模樣,對著領頭的一個壯丁說:「大哥,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我看得清楚,他是第一個將香案的腿掰下來想往上衝的人,於是,我一開口就找他。
  
  那個男子大概三十多歲,濃眉大眼。此刻說不上是害怕還是亢奮,拿著桌腿的手不停地顫抖,聽我點名叫他,顯得有點生氣,又好像鬆了一口氣。看來是沒殺過人,第一次起意,怕是不敢下手吧。
  
  「姑娘,你、你沒聽外面那人說,不殺他,我們沒一個人能活?」
  
  那男子說著,又有點激動,緊了緊手中的桌腿。不過我仔細一看,那個羅圈腿分明還是有些發抖嘛。
  
  看來有門。我暗喜,想了想,伸手一指那邊的宗政澄淵,不解地問:「你們說,要殺他?」
  
  「那人說是讓殺最好看的男人,不是他,有誰?」
  
  男子看來是白丁,將英俊換成好看,這下大概會氣死他了。我掩唇一笑,裝作大驚失色的樣子說:「你要殺他?」
  
  「對啊。」彷彿對我的樣子很不理解,男子撓撓頭,好像放鬆了些。
  
  「真的是殺他?」我又問,不能急,一定要慢慢來,把氣氛做足夠。
  
  「是啊。」這下,不只他一個,所有人看著我。
  
  我縮了縮脖子,做出大難臨頭的樣子,顫抖地問:「一定要殺?」
  
  眾人面面相覦,都被我的樣子迷惑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則越抖越厲害,幾乎掩面而泣。透過指縫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領頭的男子,看那男子似乎皺了一下眉,像是暗自決定了什麼,身形向宗政澄淵那邊一動,我立刻大嚎一聲將他驚住,哭號著搶上前去跪在宗政澄淵的面前一個勁兒地磕頭,道:「王爺饒命,民女實在毫不知情。他日追究,王爺可否開天恩,不要算上民女吧。」
  
  「王爺?」
  
  如同在人群中扔進了一枚炸彈,眾人在一日之內經歷了洪水,逃生,被威脅,起意殺人,遇見王族之後,神經已經麻痺到連怕都不會了。都呆呆地站著,重複著「王爺?!」這樣驚疑不定的語言。
  
  我靜靜等候了半晌,讓他們消化一下這個消息。在這種情況下,委婉比直接告訴來得更有效。如果我直接說他宗政澄淵是攝政王。你們哪個敢殺他?無疑是在火上澆油,他們一下會覺得,我們都快死了,哪還管你是不是王爺!甚至會覺得,反正也是死,就算你是皇上也照殺。
  
  而迂迴告訴他們的好處就是,我沒說他是王爺你們就不能殺,我只表現出,我害怕被王爺追究責任的姿態。讓他們自己慢慢去想明白,他是王爺,如果殺了他,自己會被誅九族。這兩者之間,一個主動承認,一個被動接受,所造成的效果,自然是大大的不同。
  
  果不其然,眾人呆了半晌,終於回過神來,撲通撲通地跪倒一片,不停地叩首:「王爺饒命。」其中還夾雜了幾個孩子的哭聲。
  
  比想像中順利,沒見過世面的愚民果然比較好糊弄,我還怕他們追問宗政澄淵的王爺身份是真是假呢,白白為此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
  
  我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眼角卻瞄到剛剛那個為首的男子握緊了棍子,在兩種絕望夾擊之下,歇斯底里地向宗政澄淵衝來。
  
  我眉尖一跳,真是好言難勸該死鬼,下巴向柳玉啼的方向一點。只見她瞬間化作一抹流鴻,閃電一樣來到男子跟前,將一柄薄薄的柳葉尖刀逼上了他的脖子,同時冷冷喝道:「別動。」
  
  那群民眾一看連王爺身邊的女子武功都這般了得,那王爺不是會厲害得跟天神一樣?更是嚇得連頭都不敢抬,一個個都匍匐在地上,跪了好大一片。
  
  見硬的足夠了,該來點懷柔政策了。於是我起身,款款行至他們中間,伸手抱起一個正在哽咽的孩子,看起來才四、五歲的樣子。我掏出手絹為他擦了擦鼻涕和眼淚,柔聲說:「寶寶乖,不哭。告訴姐姐,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啦?」
  
  真的是被嚇壞了,孩子在我懷裡哽咽個不停,我很有耐心地等著,一直維持著微笑的表情。好半天他才緩過來,細聲細氣地說:「石、頭叫石頭,今年四、四歲半。」
  
  瞧把孩子嚇的,我責怪地看了一眼宗政澄淵,都是他這個罪魁禍首惹的麻煩。那廝正靠在牆上,很有興致地看著我的表演,只是握劍的手,始終沒有放鬆過。
  
  眼珠子轉了轉,我溫柔地對石頭說:「石頭你看,那個大哥哥長得好不好看啊?」
  
  石頭畢竟小,什麼都不懂,被我刻意轉移之下不怎麼害怕了,兩隻短短的手臂纏上我的脖子,瞪著兩隻烏黑的大眼睛看著宗政澄淵,小聲說:「好看。」
  
  「漂亮嗎?」
  
  「漂亮。」
  
  「威風嗎?」
  
  「威風。」
  
  「神氣嗎?」
  
  「神氣?」
  
  「煩人嗎?」
  
  「煩人。」
  
  「討厭嗎?」
  
  「討厭。」
  
  ……
  
  孩子實在太小,我說什麼他只會重複我的話,我想只有最開始那兩句他聽得懂。心裡快笑翻了,無視宗政澄淵笑得越來越愉快的表情,岳成歌怪物一樣看著我的古怪臉色,柳玉啼隱忍不住的微笑,還有跪著的眾人隨著我的問話一抖一抖地顫動。我正了正臉色,對著石頭,其實是對著所有的難民說:「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就是我們雅樂高貴無比,權可傾天,愛民如子的護國攝政王,宗政澄淵。」
  
  其實,我本來想多為他做幾個廣告的,可是又怕做多了起反效果,只好揀最重要的說了說。前兩個是告訴他們,你們就是殺了自己也別想殺他,最後一個是為他籠絡人心,必竟,外面還有敵人,自家絕對不能再亂了陣腳。
  
  這下,所有人從「王爺饒命」馬上轉成了「王爺救命。」
  
  給宗政澄淵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你該上場了。不去聽他講什麼「本王一定會救你們出去。」「你們如此受苦,都是本王的責任」云云,反正都是些收買人心的話。我抱著石頭走到柳玉啼身旁,問扔在她刀下的男子:「你明明害怕,為何執意要殺他?」
  
  「因為她答應我了,她答應我了。」
  
  過度的恐懼幾乎令他神志不清,只喃喃地說意思不明的話。這種情況最適合用催眠了,可惜,我穿越得太早,還沒開始學習。我只得慢慢地引導:「是他?是她?」
  
  「她。」
  
  「她是誰?」
  
  「女人。」
  
  皺眉,答非所問,不是好兆頭。我想了想,繼續問:「她答應你什麼了。」
  
  「她說,只要我殺了那個最好看的男人,她就做我媳婦。她答應我了。」
  
  「你在哪遇見她的?她是怎麼樣的女人?」
  
  這句話點了馬蜂窩。那男人開始呵呵笑個不停,邊笑邊說:「女人,漂亮女人。老子我跑過了洪水,就看見她站在樹林裡,老子一輩子都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人,把七個仙女捏在一起也沒她一根頭髮絲漂亮……」
  
  很好的誇張和比喻,我看著這個還在喋喋不休的精神病,老師說,精神病往往會有天賦,看來,詩意也該算一項。示意柳玉啼將他放開,看著他不辨東西地向遠出奔去,像只垂死的羚羊,一頭扎進樹林,不見了。
  
  靜靜聽了許久,沒有慘呼傳來,想必包圍我們的那群人也知道他已經是個瘋子,沒要殺死的必要。
  
  也罷,任其自生自滅吧。並非我心狠,如此情況帶著一個瘋子,勢必要耗損人手。再者,雖然未遂,畢竟也算行刺過攝政王,只這一條,就夠他死一百次都不止。
  
  我將石頭放在一邊,來到宗政澄淵面前,挑眉問道:「怎麼,追殺王爺的,是雅樂第一美女應天葩?」
  
  我想來想去,能算如此美貌,有膽量襲擊宗政澄淵,又能另宗政澄淵如此在意的,恐怕只有應天葩。
  
  男人雖然說話混亂,不過到是把重要的幾點都提到了。應該是這麼回事,這個男人從洪水中逃過一劫,在半路遇上一直埋伏在山上準備圍攻宗政澄淵的應天葩。應天葩見他身強力壯,就想要利用他一下,以嫁他為餌,讓他刺殺宗政澄淵。不過我想,她的本意應該只是讓他起個帶頭作用。就連剛剛的喊話,大概也是為了拖延時間,給宗政澄淵一個考慮的機會。希望他能在她的威脅下就範,與她共結連理。
  
  畢竟,誰不知道雅樂第一美女應天葩,愛死了我們的攝政王宗政澄淵呢?
  
  
  第十三章 應天奇葩
  
  
  雅樂秘史:
  
  應天葩,原一等驃騎將軍應連策獨女,貌甚美,精武藝。號京城第一美女。舛帝親封天葩郡主。深愛護國攝政王宗政澄淵,求其父多次求親遭拒,仍不氣餒。後,將軍知聯姻無望,不再允其提親之事。應天葩大怒弒父,奪其兵符。並以此為挾妄想令攝政王與其成婚。宗政澄淵堅決不允,應天葩怒極而反。宗政澄淵遂帶兵圍剿。應天葩大敗,帶少數心腹逃離京城。攝政王通緝追捕。兩年後,斬其於紅城外白骨山平安祠,時澤安元年九月初七,芳齡十九。
  
  平安祠裡,宗政澄淵看著我,眼中的笑意頗深,說:「又被你猜中了。本王真想試試,到底什麼是你猜不中的。」
  
  「怎麼會。」我也笑,說:「現在王爺準備怎麼辦,我就猜不出。」
  
  「那你不妨猜猜看,我會怎麼做呢。」
  
  還能怎麼辦?熬唄,直到你那幾個手下來救駕,我無奈地想。不過,我還真有一件事很想知道,也是我猜不出的。「你準備把那個應天葩怎麼辦?」
  
  「你覺得,本王會將她怎麼辦?嗯?」宗政澄淵危險地說,「弒父逆天,死一百次都不夠。怎麼,你還想救她?」
  
  救她?我又不是觀音菩薩,泥菩薩倒是真的。看著宗政澄淵讓難民們抱作一團,壯丁們舉著門板之類能夠代替盾牌的東西將婦女和孩子護在中心,而他自己則站在門口與岳成歌並肩而立。我沒有吭聲,只是覺得這應天葩也算個奇女子了,惹得名動天下的攝政王親自追殺她。
  
  然而,當第一支響箭透窗而入的時候,我開始不這麼想了,現在我想的是,最毒不過婦人心。看這架勢,這女人打算直接將我們都射死。
  
  一時見,流箭如雨,從各個方向急射而來。雖說大多數是沒有方向的,也透不過房子,可是還是有一部分帶著殺傷力呼嘯而來。
  
  「你怎麼不到中間去?」夷光劍影略過,宗政澄淵斬斷一根直奔向我面門的箭,然後抓小雞般的一丟,將我扔在人群中,對眾人喝道:「保護王妃。」
  
  我什麼時候成王妃了?我站在人群中不悅地想,雖然我知道他是為了保護我,不過,我還是不太喜歡自己被稱為某人的什麼什麼。我只是我,只是笑不歸,不是某某王妃,更不會是某某氏。
  
  突然,一支箭迎面射來,不偏不倚貼著兩個門板的縫隙向我射來。我心中一慌,只覺肩膀處一陣刺痛,然後眼前一花,被飛身過來的宗政澄淵抱在懷裡。緊跟著,身後響起一聲哀叫。
  
  「腦子挺靈光的,身手怎麼這麼差。」宗政澄淵帶著我輕鬆地閃開利箭,還有閒工夫調侃我。岳成歌和柳玉啼也邊閃邊向我們這邊靠近。
  
  我正側頭檢查肩膀上的傷,只是擦傷,沒什麼要緊,只是血暈在衣服上,有點駭人。聽他說我,不甘地回他一句:「君子動口不動手。不跟與你們這些小人一般見識。」說完臉上一紅,覺得實在太小家子氣。
  
  「認識你以來,就屬現在最是可愛可憐。」宗政澄淵聽得哈哈大笑。
  
  聽著他的笑聲,我看著那邊越來越少的群眾,不禁開口說:「還請王爺快快想想辦法,你能支持,他們不能。若他們都死在這,誰替王爺歌功頌德呢?」
  
  「應該不會等很久了。」毫不在意我的諷刺,宗政澄淵忽地閃身向門口躍去,一腳踢開廟門,在門口空曠處將夷光舞起,剎時在我們身邊形成一道閃亮的光影。
  
  我被宗政澄淵抱著閃來跳去,頭早已暈了,只得靠在他的胸口,緊緊閉上眼睛。祈禱他的人快點到來。
  
  「再忍忍。」彷彿是知道我正在難受,宗政澄淵低頭在我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聽得我的心微微一動。不過我來不及細想,就被四周樹林中突起的慘叫聲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來了。」岳成歌已搶步在宗政澄淵身邊,聞聲精神大震,說。
  
  想必是來救駕的人了。我尋聲望去,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是箭雨漸漸小了,再過一會,從林子中緩緩倘出幾條細細的血河。之後不多時,箭雨就完全停止了。數名不知道從哪出現黑衣蒙面人正將一個女人從林子中間緩緩逼出來,直到她來到我們的面前。
  
  雖然我明星見得多了,美女也見得多了,可是美成這樣的,我還真是少見。套用一個精神病的話,七個仙女擰在一起也比不過她一跟頭髮絲。
  
  其餘的,我也沒辦法形容。只覺得她怒,比別人笑還美;她冷,比別人熱還灼眼;她穿戰袍,比別人穿紗衣還婀娜。
  
  原來,傳言也並非全不真實,至少這雅樂第一美人,確實不假。我感慨著,偷眼去看宗政澄淵。看著他無動於衷的臉,一邊讚歎好一個柳下惠,一邊盤算著他會不會是性無能。想著想著不禁就走了神,不想應天葩一開口卻是對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很想裝沒聽見,可人家的馬鞭分毫不差地穩穩對著我,只得微微一禮,盡量友好地說:「郡主萬福。民女白劍秋。是王爺新收的侍女。」
  
  哼了一聲。應天葩不再看我,對著宗政澄淵一笑,笑容優雅而純淨,既看不出計劃被阻撓的氣急敗壞,也看不出傳說中不擇手段的愛意。
  
  她只是純粹地站在那裡,帶著令人無限遐想的風姿,淺淺一笑,說:「淵,好久不見了。」
  
  點點頭,宗政澄淵面無表情地說:「這次你也該束手就擒了吧。」
  
  「應該?這種詞語向來沒什麼保證。」應天葩歪頭一笑,不見她有什麼動作,左手卻突然出現一柄重劍。劍身漆黑厚重,看樣子沒十斤也有二十斤。她卻執劍在手,輕鬆地挽個劍花,說道:「宗政澄淵,你敢不敢和我一戰?」
  
  「本王為何要與你一戰?」宗政澄淵不愧是高手,輕輕鬆鬆將這個難纏的問題踢了回去。
  
  「沒有為何。只問你,敢不敢。」應天葩真是個奇葩,這樣胡攪蠻纏的手段都能用得,卻偏偏一臉理當如此的表情。
  
  「那你為何定要與本王一戰?」
  
  「因為,我想看你敢不敢呀。」應天葩笑得嫵媚無辜以極。
  
  高手!我暗讚,說來說去,就是你宗政澄淵敢不敢和我打。我看熱鬧地去瞧宗政澄淵,正對上他興味的神色,將我來不及收起的幸災樂禍全不看進眼裡。
  
  我暗叫一聲不好,急忙收斂了神色退在一旁,卻聽那邊他說:「既然秋兒想看本王的英姿,總不好拂了她的意。」說著上前一步站在中間,傲然倒:「應天葩。你該知道,本王一旦出手,就意味著,這決不僅僅是一場比武。」
  
  「你隨意。而我,只想與你暢然一戰。」說著,應天葩說,眉峰陡立,殺氣忽現,鼓動髮絲,如戰士般昂然在天地間。
  
  看著她那卓然的身資,我讚歎不已,去看宗政澄淵,發現他流露出一絲欣賞之色。而柳玉啼卻歎息一聲:「如此奇葩他都不愛,他究竟會愛誰呢?」
  
  我無語,只好專注看著場中間的兩人。
  
  宗政澄淵和應天葩對視良久,忽然,應天葩身形一動,沿一個十分詭異的路線撲向宗政澄淵。閃身躲開,宗政澄淵手中的夷光斜斜劈出,看似緩慢,卻一眨眼就到了應天葩的面前……
  
  我看著上下翻飛的兩人,總覺得,他們實在該是很相配的一對,卻不知怎麼的走到這地步。一樣的卓爾不群,一樣的傲然鐵骨,一樣的風流不盡。就算是在拚命,依然優雅從容。雖然我看得出,應天葩已經漸落下風,身形也被宗政澄淵壓得有些狼狽,卻仍舊含笑,舉止有序絲毫不亂。
  
  這是怎樣一個令人神往的女子。
  
  我在一旁幾乎看得癡了。柳玉啼和我差不多,一直喃喃自語著:「如此女子,如此女子。」周圍的眾人也都一片靜默,都失神地看著場中的兩個人。
  
  我覺得十分惋惜,這樣的女子,居然就要死了。宗政澄淵一定下得了手。卻不想,轉眼尖,意外突生!
  
  眼看應天葩就要敗了,宗政澄淵的劍幾乎劃開了她的脖子。她險險躲開,隨即胸口又中了宗政澄淵一掌,唇邊流出一條血絲。在我們都以為就這樣結束了的時候,她卻騰身而起,藉著宗政澄淵一掌之力,在空中轉了個方向,重劍平刺,直直向我襲來!
  
  此時,宗政澄淵尚在場中,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岳成歌護主心切,一直在最近處觀看,也是遠水不解近渴。而那些黑衣人更不要說了,從一開始就站在圈外。我身邊,只有一個幾乎與我毫無關係的柳玉啼。
  
  眼看將死,我突然一笑,不肯閉目,一直看著那漆黑的劍筆直刺向我的胸口。眼看將要將到碰到我的皮肉,身旁躥出一個倩影,擋住了我全部的視線。
  
  只聽到兩聲清脆的金屬聲響,想是兵器碰撞之聲。聲音過後,我的視野終於恢復了,凝目細看之下,我晃了幾晃,終於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只想今生可以重來,再不要讓我看到這樣的場面!
  
  
  第十四章 金折玉斷
  
  
  四週一片寂靜,或者是我已經什麼都聽不到。我一生自負聰慧,總以為無論多難的事到我手中總有轉圜的餘地。可眼前的情景讓我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多麼的無能為力。
  
  「應姐姐,有你相伴,黃泉路上,一定……不會覺得寂寞的吧。」
  
  看了看胸口的重劍,柳玉啼痛苦的聲音打破了寂靜,身子終於軟下來,離開那柄劍的制約,倒在我用力伸出的手臂中,一隻手還握著她的那柄柳葉刀。
  
  我將她接在懷中,急急用力按住因拔劍而鮮血奔湧的傷口,再看一眼那廂雖然刺中柳玉啼,自己卻被宗政澄淵的夷光刺入小腹,也已倒在地上的應天葩,不覺眼眶一陣刺痛,喃喃道:「你們這是何苦?」
  
  這個場景,連我這個不會武功的人都看得出,應天葩的劍將到之時,柳玉啼撲身出去,想用柳葉刀擋住那柄重劍。而這無疑是螳臂擋車,我聽到的第一聲脆響是兵刃相碰時柳葉刀折斷的聲音,第二聲則是半截刀刃掉落在地的聲音。然後,重劍刺進柳玉啼的胸口,而為了殺我而放棄防守的應天葩則被宗政澄淵隨身而至一劍扎入小腹。
  
  「你為何要救我?」我拚命壓著柳玉啼的傷口,溫熱的血染紅了我的雙手。我覺得眼眶很濕,可是忍著不讓它落下來。
  
  「你……莫要誤會。我不……曾想……想要代你去死。只不過,沒有擋住。」柳玉啼斷斷虛虛地說著,一縷血絲從嘴角湧出。
  
  「不管你是否故意,你終是救了我。」我歎到。雖然我也曾經救她一命,但卻沒有丟了性命,而她卻為我而死,這份情,我該如何還清?
  
  「你既如此介意,我便求你一事。」柳玉啼轉頭去看那邊漠然而立的宗政澄淵,吃力地說:「你幫我,幫我……」
  
  「幫你什麼?」我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宗政澄淵身上,覺得很是為難,她莫不是要我照顧宗政澄淵?她就如此捨不得他?
  
  「不,不……堇紋……照顧堇紋。」說完,柳玉啼閉目吟唱:「當時手植相思樹,到如今,已春暮。憑欄遠眺伊人,水復山重何處?隴上桃花多媚骨,一時間,落……了無數。低語對黃昏,盡隨煙塵路。江南塞北怎相顧,怕流……年,又辜負。畫眉倦怠心情,寄與韶光同駐。夢裡悲歡皆分付,切莫將,四時空度。唯杜宇啼春,一聲聲吟……苦……」
  
  歌聲悠悠地迴盪在山間,和著腳下洶湧的洪水,帶著傷感的氣氛,繚繞不散。在唱完最後一個苦字,柳玉啼睜開眼,對我凝目一笑,「牡丹,我想起你了。」說完,在我懷中平靜地停止了呼吸。
  
  我身子重重一震,牡丹是我還在相府時,奶媽給我取的名字,老人家沒什麼見識,對我卻是不錯,真心希望我能長成如牡丹一般標緻的女子。也是因為這個名字,當年我給柳玉啼講了白牡丹的故事。想不到,到最後,她終於是想起了我。
  
  柳玉啼,十年前那個精緻的娃娃,嬌聲嬌氣的對我說:「牡丹,你的名字好俗氣!」
  
  我的眼淚終於沒能忍住,一眨眼,一顆淚花在她的臉上濺開。玉啼,也罷,當初我騙了你多少顆珍珠,我就還你多少顆眼淚罷,也算應了我們的緣分。
  
  「唯杜宇啼春,一聲聲吟苦。好一曲晝夜樂。」
  
  一直倒在地上無人理睬,看著這邊的應天葩突然出聲,將柳玉啼那首詞的末尾重複了一遍,笑看命絕在自己手中的柳玉啼,道:「昔日,宮中玩耍時我就曾說你:思慮重,少有慧根。如今,我依癡悟,你已成佛。」
  
  說罷,看著我問:「你叫,白劍秋?」
  
  我見她眉目從容,不帶一絲苦色,心中既佩服又不忍。我以前看書,知道這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在古代,這種傷口是沒辦法救的,卻又不會立時就死,會拖著傷口熬上許久,才能解脫。
  
  看了看毫無憐惜之意的宗政澄淵,我小心地將柳玉啼的屍身放在地上,虛弱地站起來走到應天葩身邊,跪坐在地,將她扶起,靠著我的腿半躺著。她腹中的劍並沒被拔出,我不知道這是宗政澄淵的殘忍還是仁慈。
  
  看著我的動作,應天葩微微一笑,說不出的別緻動人,「你可知道,我現在依然能夠殺你?」
  
  「殺人麼?我也會。」我一笑,淚痕卻還未干,手中卻多了一柄精緻的匕首。這是清肅給我選的防身的武器,既好看,又很鋒利。只是到我手裡的作用一直和水果刀差不多。
  
  「白劍秋。你該隱藏的不該是你的名字,而是你的人。」應天葩看了看那匕首,笑說:「該成名的人,不管叫什麼名字,都會成名的。」
  
  「多謝提醒。」我說。其實這道理我哪有不明白的?不過,遇到了宗政澄淵,無論是人還是名,都是逼不得已。
  
  「他逼你?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應天葩掩口而笑,「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從小就很喜歡強迫人,偏偏被強迫的人還總是心甘情願。你沒見,他小時候的模樣,有時候真能把佛爺都氣上天了。」
  
  我不答話,看著她漸漸皺起的眉頭。不想說,宗政澄淵七歲的模樣我是見過的,那將我棄之不顧的模樣確實能把人氣死。
  
  「知道我為什麼想殺你?因為他在乎你。很奇怪,他在乎的東西,我既想幫他拿到,又想幫他毀掉。」應天葩說著,手指顫抖著從懷中翻出一個香思扣兒,看了會兒,說:「這是我九歲時,求父親幫我去提親之前,在廟中求的簽,下下籤,大凶。可我不信,他越是拒絕,我便越要去。」
  
  「何苦?」我問。
  
  「你有沒有聽過玉啼講的一個白牡丹的故事?傳說……」
  
  見她想給我講那個出自我口中的故事,我急忙打斷她,說:「聽過了。她說她希望白牡丹能一直記得。」
  
  「原來她告訴過你。很好。可是,她沒堅持到最後,她……選擇了她的孩子。而我,我不同。我不放,死也不放。」
  
  應天葩的神色突然激動起來,雙頰泛紅。我知道她已經是強弩之末,只得由著她。卻不解地看著她將那個香扣兒拆開,從裡面取出一張極薄的紙。她身子動了動,勉強將紙展開,舉目去看宗政澄淵,說:「這是,我爹爹當年想要策反時,聯合的人的名字。我一直帶在身上,現在給你。」
  
  「你是說?」宗政澄淵接過紙,細細看了一會,有些驚訝地看著應天葩。
  
  「奇怪嗎?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爹爹想反你,我不許。那些反你的兵馬,我也不容。可是,我也不想讓你太過得意。」應天葩詭異地一笑,異常嬌美,「還有這紅城之事,若沒有我,你怎麼會實現你心中所想?不過,我可不能白白幫你,你那個松影我看著不錯,你就將他給了我。讓他陪我一起去地獄走一圈,做我的侍衛,可好?」
  
  宗政澄淵聞言一凜,回頭去看岳成歌。岳成歌一愣之下快速地將四周的黑衣人查看一遍,臉色頓改,抓住一個人的衣領,喝道:「松影呢?」
  
  那人低頭道:「沒等到他。到接應時間他沒來,我們怕誤了主子的事,便先來了。」
  
  不用再問,那個松影想必是凶多吉少。我看了看宗政澄淵難看的臉色,再看向這個笑容如花的女子。我實在不知道她是怎樣想的。
  
  能為了宗政澄淵軾父逆天,卻不願意交出兵符。
  
  能為了讓宗政澄淵圍剿謀反,不惜親自引兵深入死地,卻又隻身逃出,隱藏名單。
  
  能瞭解宗政澄淵心中所想,同意松影獻計水淹紅城,卻又殺了他。害得宗政澄淵損失一名心腹。
  
  「你這樣,值得嗎?」我想通了一切,錯愕地問。
  
  「自然值得。這才是我應天葩。我不單要他記住我的好,還要讓他記住我的壞。他成江山立大事,我會隨紅城寫進他的史書;他若遭難不幸,會懷念有個如此對他的女子。就算他忘記了,歷史會幫他記住。」
  
  應天葩已然將死,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卻笑容依舊地說:「他日,若有女子想要得到他,要麼善過我,要狠過我。他不喜凶狠的女子,善良之人多又早死。呵呵,白劍秋,得到他,需得過我這關!」
  
  我展袖幫她擦著頭上的汗,默然無語。她以為,我會稀罕嗎?莫說不愛,就是愛,我也不會這樣做。
  
  應天葩見我不說話,笑了笑,說:「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我看著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她如何能和柳玉啼對我做一樣的要求?嚴格算來,我們該是仇人。
  
  「不會很難辦的,」喘息幾聲,應天葩的目光漸漸渙散,氣若游絲地說:「就在這山上,把我,和玉啼葬在一處好嗎?」
  
  「好。」我答應。能力所及的情況下,我一向樂於助人。
  
  「謝謝你。如果是你……如果是你的話,我……」應天葩沒有說完,頭一歪,終於嚥了最後一口氣。臨死,再沒看宗政澄淵一眼。
  
  她真是個美人。我想,輕輕將她的發攏好,忽地她屍身一震,卻是宗政澄淵抖手將劍拔出。血已凝住,衣褶一動掩住了傷口,她幾乎與生前一樣美,美得動人心魄。
  
  「這山,叫什麼名字?」我問。自上山起,我就沒問過這個山的名字。
  
  「白骨山。」宗政澄淵答。
  
  「紅顏白骨。這名字起的好,怪不得她一定要葬在這裡呢。」我笑一笑,站起來看著宗政澄淵,說:「你說,難道真的紅顏薄命?韶華易老?」
  
  
  第十五章 重回谷底
  
  
  宗政澄淵看著我,冷然說:「強極則辱。你累了,早些休息。明日我們要翻過那邊的懸崖才能出去。」
  
  「走他們來時的道路?」我愕然,指一指仍然站在四周守衛的黑衣人,和躲在廟中扒著門向外看的難民,說:「可是他們不會武功。我也不會。」
  
  「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我讓成歌幫你收拾出一快地方,你好好睡一覺。」
  
  我站在兩具屍體中間,滿手鮮血都已乾涸成褐色,看著他沒有表情的臉,和不甚溫柔的語氣,我細細一笑,故意高高地抬起下巴,聲音小如唸咒般說道:「但願她們下一世,不會\再遇到你。」
  
  宗政澄淵看了我半晌,突地一笑,問我:「你呢?下一世,你還願不願意遇到我?」
  
  「無所謂。」我覺得視線有點模糊,和軍訓時被太陽曬迷糊了是一樣的感覺,無奈地一笑,一天之內遇見這麼多事,再怎麼告訴自己不在意,還是有影響吧。不過在暈倒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說。「無所謂,宗政澄淵。不管什麼時候遇見你,我,還是我。」說完,我陷入茫茫的黑暗中。
  
  宗政澄淵舒臂將這個累極了的女子接住,隨即攔腰抱在懷裡。看著她睏倦不已的小臉,情不自禁放輕了聲音,說:「成歌,進去收拾個地方,乾草鋪厚一點。」
  
  岳成歌點頭去收拾,一邊忙一邊回頭看著自家主子,見他一直抱著那個女子,絲毫沒有放下的打算,心中浮起一絲怪異的感覺,目前還說不清楚這感覺,只知道就像應天葩所說,這個女子,是不同的。也不敢多想,快速仔細地將靠著牆角避風的地方掃乾淨,又鋪上厚厚的乾草。最後想了想,從隨身的包袱中拿了一件嶄新的外袍鋪在上面,這才去請宗政澄淵。
  
  宗政澄淵看了看,將笑不歸穩妥地放在那張簡易的地鋪上,接過岳成歌遞過來的披風為她蓋上,細細地看了他一會,才起身對岳成歌壓低了聲音說:「叫人好好安撫這些難民,再叫幾個人,將外面兩具屍體埋了。」
  
  「是。」岳成歌也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生怕驚動了一旁酣睡的笑不歸。應了一聲之後便往外走,準備按主子的吩咐做事。
  
  「成歌。」宗政澄淵突然叫住他,想了想說:「找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
  
  「是。」雖然對這個命令多有不解,岳成歌依舊依言而行。
  
  見岳成歌走遠,宗政澄淵轉身坐在笑不歸身邊,揚手喚過一名手下,讓他尋了些清水。絲毫未覺手下看他的驚訝目光,側身擋住旁人的視線,微一使力,將她肩頭傷處的衣服撕開,露出一條白玉似的肩膀,甚為耀眼。不覺心頭一顫,只得頓了下穩了穩神。接著從懷中取出一條手帕,沾了水,一點點將傷口擦拭乾淨,灑上傷藥,再扯下一截內袖將傷口包好。順便將她染血的雙手也擦乾淨。這才伸手去拂她的臉頰,見她皺了皺眉,不安地動了動,像貓兒一樣將頭藏進披風裡,不覺露出一絲前所未有的輕鬆微笑。
  
  這個女子,他到底要拿她怎麼辦呢?
  
  我睜開眼睛,覺得渾身上下都是痛的,肩膀處更是火辣辣地疼著。一時間,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舉目四顧,冷不丁地正對上宗政澄淵看過來的眼,心突地一跳,昨日發生的事瞬間湧上腦海。想起柳玉啼和應天葩,我一把掀開身上蓋著的東西跳了起來,就往外衝。
  
  不過虛弱的身子不太聽我的話,剛站起來就覺得兩腿發軟,直往下倒,心想不好,這下怕是要摔個好歹了。聽天由命地閉上眼,卻沒等到疼痛的降臨,只覺得腰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挽住。詫異地睜眼,見宗政澄淵正帶著不贊同的表情看著我,見我看他,也不放手,只說道:「那兩人的屍體我已經叫人埋了。」
  
  埋了?他有這麼好心?不會是直接扔進河裡餵魚了吧。我眨眨眼,懷疑地看著他,小心地說:「我想去墳前看看,上一柱香。」
  
  「成歌,帶她去。」宗政澄淵喚來一旁的岳成歌,說:「多帶幾個人,如果她想刨墳驗屍,都隨她。」說罷,鬆開我腰間的手,見我站穩了才離開,找他那群手下不知道做什麼去了。
  
  看來,好像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我在發現身上被包紮過的傷口後,不太情願地這麼想著,跟在岳成歌身後,被幾個人護著,向山頂走去。不過,雖然他好心將她們埋了,也肯定是隨便找個地方。我心裡嘀咕著,只希望她們兩個看到風水不好的話可不要怪我,這不是我選的地址啊。
  
  直到來到墳前,我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發現兩座新墳坐落在一處風景優美的地方。由於條件實在有限,兩塊墓碑雖然不很規整,但仍看得出是用了心做的,邊緣處有被利劍斬過的痕跡。墳頭上還移種了些青草,正嬌柔地隨風擺動。
  
  看到這一切,我愣了一會,在每座墳前行了三個禮。靜默了一會,我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白骨山,雙釵怨。但願都能隨著滾滾流水,匯入滄海,消失不見吧。歎口氣,我轉身對岳成歌說:「那個松影,屍身可還能尋到?」
  
  聽我提起松影,幾人都帶著哀容。岳成歌說:「謝謝姑娘記掛。王爺說,回京後,在皇陵旁會給他修一座衣冠塚。」言語間,充滿了對自己主子的感恩。
  
  看了他一會,點點頭,轉身往回走。人已死,能修個衣冠塚也算是一種記掛吧。只是不知道,宗政澄淵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究竟有幾分真心,又有幾分,是為了籠絡人心的手段呢?或者,都有吧。
  
  遠遠望見宗政澄淵正率眾等在門口,我加快腳步走過去,低低說了聲謝謝。然後,垂首站在他身後,看到他身上披的黑披風,突然記起,昨夜我便是蓋著它入睡的,想到此,看他的眼光不覺複雜了幾分。
  
  感覺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幾停,然後聽到他朗聲道:「跟著本王,不要怕,也不許怕。本王將帶你們走出這座山,走出洪水的圍困,走回你們自己的家!我宗政澄淵發誓,定要讓你們過上比以前更好的日子。」
  
  我低著頭,在眾人高呼「攝政王千歲」的聲音中默默前行。宗政澄淵,這個天生的王者,如天神一般的形象瞬間植入了那些百姓的心裡。他們出去後,會將這個消息傳達給每一個他們能夠傳達的人。這就是,人言可畏。
  
  「在想什麼?」
  
  轉眼已至崖邊,我們需要從懸崖上爬下去,再從山腳繞行出去。在等待手下結繩懸梯的時候,宗政澄淵來到我的身邊,問。
  
  「在想以後的事。」我幽幽答。
  
  「想到了嗎?」宗政澄淵狀似好奇地問我。
  
  「想到了。又想不到。」我抬頭看著他英俊的臉,問他:「而王爺定然想到了吧。」
  
  「想到如何?不想又如何?總要去做了,才能夠知道。」宗政澄淵一笑,將我拉在身邊抱住,道:「抱緊本王。莫怕。」
  
  我依言伸手環住他的腰,這是我第一次回抱他。感覺他的身體結實而又柔韌,帶給我莫名的安全感。閉上眼,我戲謔道:「王爺這是要跳崖嗎?」
  
  「有你作陪,跳崖也不會寂寞。」
  
  說著,宗政澄淵身形陡動,猿猴一樣小心謹慎地在崖間攀爬。
  
  我在他懷中慢慢睜開眼,看著他專注地沿著山縫下行,再向上看,岳成歌他們每人各帶一名百姓,其餘的則等他們下去再上來接應。能把事情做到這樣地步,除了他,不會再有別人了吧。不覺脫口而出:「王爺不覺得辛苦?」
  
  「此話怎講?」
  
  「如此費心除去一個城,還得費心去創造一個城。王爺不覺得累嗎?」
  
  「凡事有捨才有得。我只選擇與我最有利的。」宗政澄淵看了看我,笑說:「眼睛睜這麼大,不害怕?」
  
  搖搖頭,我說:「王爺不是說不許怕嗎?我是王爺的子民,怎麼敢不聽王爺的命令。」
  
  哈哈一笑,宗政澄淵低頭在我發頂一吻:「你若是回到京城也能這般聽話,本王就滿足了。」
  
  回京啊。如同一盆涼水潑在我迷惘的心智上。
  
  是了,回京還有好多事情要做,一是不知道蘇爾進行得怎麼樣了。看樣子,宗政澄淵還沒有得到消息。二是,不管是當初柳玉啼的試探,還是她臨死前的一句牡丹,都告訴宗政澄淵,我在丞相府呆過。再查下去,馬上就會查到我是戰場上的那個嬰兒。也不知道他那句:「做我的王妃吧。」到底是真是假。
  
  不管怎麼樣,我是死也不做他的王妃的。
  
  還有,清肅他們這幾天找不見我,又知道我跟在宗政澄淵身邊,這會大概急瘋了。
  
  關於剛來到這個世界的事,我只是選擇性地告訴他們,說我打記事起就有這塊玉珮,上面刻著他的名字。後來知道宗政澄淵就是那恐怖的攝政王,便借此說不想與王族發生聯繫。他們也知我素來低調,又覺那塊玉珮來歷不明,十分可疑,故此也很反對我和他有來往。
  
  不過,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轉個圈,卻又遇上。我一歎,腳底一實,人已踩在地上。不過雙腿還有點輕飄飄的,宗幸虧政澄淵沒有立即放開我。
  
  待我緩回來,四處一望,覺得這裡的景色十分熟悉,一時卻又想不起什麼時候來過。只好放棄,找了一塊平坦的石頭坐在上面。等著宗政澄淵的手下將人運下來。
  
  直到最後一人到齊,宗政澄淵讓其餘的人手帶著難民離開另作安排,自己則帶著我和岳成歌一路步行向北。
  
  走了幾步,宗政澄淵突然說:「成歌,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們看到過的一個女嬰?」
  
  「屬下記得。」岳成歌回答說,然後支吾一陣,像是想問什麼。
  
  「你想問,當初我為何不將她帶走?」宗政澄淵輕易看出樂成歌的疑問,說。
  
  「屬下是有此疑問。」岳成歌也不隱瞞,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雖是主僕,實則也和兄弟差不多了。
  
  「呵呵。若那女嬰活著,如今,該十六、七了吧。可能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娘了。」宗政澄淵看著天上的浮雲,神情居然有點惆悵,「當初,我若帶她走,或者,她早已死了。」
  
  「王爺的意思是?」岳成歌不甚理解地問。
  
  「一入侯門深似海。」我幽幽地接上,終於想起這是哪裡,這是我剛剛穿越來時的站場--翰山,臨危谷底。
  
  說實話,對於他當初不帶我走,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感激還是怨恨。或者他說的對,當初若是將我帶走,我可能早就死了。那麼,如今為何又要帶我回來?
  
  此一去,究竟,是福是禍?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十六章 狹路相逢
  
  
  「你倒是懂得很多。」宗政澄淵挑眉看了看我。
  
  「還好。」我抿唇一笑,說:「所以,我這輩子絕不入豪門。」看似無心之語,可我想敏銳如他,一定能瞭解我想表達的意思。那就是,不管你宗政澄淵是不是在想著怎樣利用我。我至少,絕對不會成為你的女人。
  
  宗政澄淵看了看我,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只是快走幾步行在我身前,抽出夷光,看似隨意地揮動著,實則幫我斬斷前方的荊棘。
  
  而我,也看懂了他想說而未說出的話:有時候命運實在由不得人。比如,我的穿越,和他生來就是王爺。
  
  事實,總是讓人無奈。我默默地跟在後面,很小心地不忍拂了他的好衣。我跟著他行過的路,踏著他踏過的腳印。風吹過他,再吹到我身上,帶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自此,一路無話。
  
  三日後,我們終於抵達京城--計都。
  
  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六年,又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消息網,所以我深深地知道,不管別的國家是怎麼樣,反正雅樂是國如其名,一直以來,是一個相當安逸的國家。
  
  只要想到小如紅城都將瀑布作為景觀修在城中,就不難理解計都的奢華模樣。
  
  雅樂以樂聞名。計都有最大的樂坊,最優秀的樂師,最美艷的舞孃。雅樂的高貴女子,可以不會女紅,但不能不會彈琴。雅樂的男子,可以不會寫字,但是不能不會譜曲。
  
  因而由此衍生了一派歌舞昇平的假像。這裡有最奢侈的酒樓,最氣魄的賭場,最豪華的青樓。而且這青樓,是我唯一知道的,二十四小時不歇業的青樓。
  
  看著城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我覺得就像是在看一場老電影,華美得如此不真實。正覺得茫然之時,忽然聽得宗政澄淵叫我:「怎麼還不過來,不敢進城嗎?」
  
  我淺淺地翻個白眼,心道,我還真是不敢。嘴邊卻帶著笑走到宗政澄淵身邊,懷疑地看了看他,笑著說:「身為雅樂人,不知王爺可通音律?」
  
  「怎麼?你想讓本王為你唱曲不成?」宗政澄淵一笑,說:「改天,有機會也說不定。」
  
  宗政澄淵竟然如此好說話倒叫我大大一愣,幻想一下他唱歌的模樣,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還是算了吧。
  
  步入京城,映入眼簾的景象和十年前幾乎差不多。不過稍微仔細觀察一下就能發現,角落總多了不少乞丐,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有。全部衣衫襤褸,被秋風掃得瑟瑟發抖,讓人不忍久視。
  
  宗政澄淵見我看他們看了許久,不動又不走,還以為我是同情他們,又囊中羞澀。於是讓岳成歌拿了幾塊碎銀子給我。
  
  「不必。」我一笑,搖頭拒絕。就算我要施捨,也用不著他的錢,他雖權可攀天,若論起錢,大概還不如我。而且我也很明白,給他們錢,讓他們以為只要可憐就會被施捨,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抬頭,對宗政澄淵說:「給他們一塊金元寶,也不如給他們一塊地。你說是嗎?攝政王殿下?」
  
  說完呵呵一笑,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索性也不再去理會他的神色和舉動,只一個勁兒向前跑。六歲之前居住的地方,可以算是我的老家了吧,說不懷念,那是不誠實的。
  
  不過,我顧及到如果表現得太過熟悉,會令宗政澄淵更加懷疑,只好沿著最大最熱鬧的街道走下去。
  
  女孩子嘛,頭回出遠門肯定會感到新鮮,往熱鬧的地方走,這不奇怪吧。
  
  挑一盒齊妍齋的胭脂,抱一包城東門小栗子,拎著水鄉坊的水蓮芙蓉糕,順便摸了一支玉鈴蘭白翡翠簪,插在頭上。毫不在意後面的岳成歌夥計般地手忙腳亂幫我付帳。我笑瞇瞇地衝向下一個地點--笑緣衣坊。
  
  興奮地在人群中穿行著,我恨不得能一步到位,把這身衣服換下來,。雖然從凌溪出來帶了不少衣服,可都在馬車上被水沖跑了。一直穿著那件舊衣服,讓我無比的難受,尤其,還帶著口子,一半是劃破的,一半是扯破的--被宗政澄淵。
  
  眼看就要到了,冷不妨一抬頭,看見多日不見的清肅正站在不遠處驚喜交集地看著我。
  
  我的心陡然一翻,怎麼就如此狹路相逢。
  
  我知他定然是因為中了宗政澄淵的計與我走散。不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知道宗政澄淵是怎麼也要回京城的,既然不他不會殺我,就一定會將我帶到京城,因此,一直在京城等我。
  
  不過現在的我卻不敢避而不見,不是怕清肅生氣,而是知道宗政澄淵現在一定看著我,做得稍微生硬一點,都會讓他疑上加疑。不過,雖然白劍秋的身份是有,可我作為替身的謊言是我臨時編造出來的,清肅並不知情。後來雖有幾次見面,卻都匆匆來不及細說。這下,要怎麼好。
  
  呆了半晌,我仍沒決定要怎麼做。宗政澄淵已然來到我的身邊,隨著我的目光看著清肅,輕聲問:「怎麼了?」
  
  話音雖輕,卻聽得我一抖。咬了咬唇,我硬著頭皮慢慢走上前去,瞬間將要說的話在心中轉了數回。
  
  終於到了清肅跟前,我不禁又掂量了幾分,才說:「大爺,並非奴婢私自替主子出行。實在是逼不得已。」
  
  說完,我看著腳面,只盼望清肅能明白我的意思。
  
  清肅卻沒立刻答話,好半晌方慢吞吞地道:「那日我們搬出水園之時,沒有看見你,也沒去尋找。算是我們的過失。想來,這陣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也罷,就算兩清了。我以後回明主子,把你除名也就是了。而且,」清肅狀似看了一眼宗政澄淵,說:「看來你也找到別的主子了。就隨他去吧。」
  
  我頓時心中一喜,清肅不愧是最瞭解我的。可能他還沒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不過此時此刻,沒說漏已經是萬幸了。心裡想著,嘴上可沒停,我硬是做出依依不捨的模樣,道:「這怎麼可以?當日主子買我,簽的賣身契是要服侍主子一輩子的。」
  
  
  第十七章 五兩銀子的利息
  
  
  「你知道主子從不在意賣身契的事。不過,主子也說過,賊不走空。」說到這,清肅彷彿有些忍不住笑意,道:「你可還記得當初買你花了多少銀子?」
  
  幹得好,清肅。我彎著腰,頗覺為難地說:「五兩。」在亂世買人很便宜,那時,因為白劍秋是少女,長得又端莊,這還是加了價之後的數目呢。
  
  「嗯。」清肅點點頭,裝模做樣起來比我還厲害,說:「賣身錢五兩,這幾年花在你身上的首飾錢五百兩,衣服鞋襪五百兩,吃穿算免費好了,其餘雜項就算三百兩。扣掉你應得的月錢三百六十兩,還差一千四百四十五兩。商人見面三分利,不過看在初次見面,便打個折扣,算一千五百兩好了。」
  
  清肅一本正經地算完,看著宗政澄淵,說:「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錢不夠的話,麻煩這位爺將小秋交還在下,您知道,亂世要求個知根知底的人有多難。」
  
  很好,五兩瞬間變成了一千五百兩。宗政澄淵,想要我可以,拿錢。
  
  「一千五百兩給你,她就是我的了?」宗政澄淵不錯目地看著清肅。
  
  清肅則笑如清風,沉穩道:「一千五百兩給我,白劍秋就是你的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得好,清肅。讓宗政澄淵花一千五百兩買個空身份去吧。我是笑不歸,可不是白劍秋。
  
  「成歌。」宗政澄淵不很在意地一笑,接過悅成歌遞過來的銀票,交給清肅,說:「你就是清肅?」
  
  「在下笑府管家清肅。不知這位爺怎麼稱呼?」清肅彬彬有禮地問。
  
  「你家主子是笑不歸?」
  
  「正是。」
  
  「她如今在何處?」
  
  「這個,」清肅一笑,道:「我家主子不喜外客。恕在下不便告知。」
  
  「罷了。」
  
  宗政澄淵再次看了清肅一眼,邁步向前走去。走過清肅身邊時,低低說:「告訴你家主子,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清肅絲毫不亂,從容道:「主子說商人捨命不捨財。歡迎下次光臨。」
  
  我跟在最後,絲毫不敢停留,只匆匆說了句:「回去代我和主子說,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家是她給我的。等到有一天,我一定報答她。」
  
  這話看似合理,細細琢磨,就不難發現其實說得十分怪異。因為這本來就是我生拼硬湊出來的。是仿藏頭詩而成。
  
  藏頭詩自古皆有,屢見不鮮。不過怎麼說,那也叫做詩。而我說的這段話,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邏輯之外,就為了說這四句話開頭的四個字:「在家等我。」若不是深信清肅對我的瞭解,我還真是不敢這麼含糊地說出來。
  
  而且,我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宗政澄淵應該是聽不見吧。不過,即使聽見了,也會想個一時半刻的吧。
  
  跟著宗政澄淵往王府的方向走去,我在心裡悄悄地盤算起來。半年沒有回京,雖然奏折接連不斷地運往前線,但最少,大臣的匯報也要耗些時候吧。再加上,在這種國主年幼,權臣輔政的情況下,半年,足夠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給宗政澄淵製造好些麻煩了。
  
  應該,沒那麼快查到我吧。而我,則必須趁這個機會離開王府,哪怕以後會再回來。這一往一返,實際上就是化被動為主動。算起來,總算是有驚無險。正想得出神,聽到宗政澄淵喚我說:「到了。你看,本王的府邸,比起水園來,如何?」
  
  我張口就想說些什麼,卻隱隱覺得不對。這話,聽起來似刻意隱去了些什麼,就像我那四句話,對,又不對。
  
  將宗政澄淵的話在腦中回想了一遍,突然想起,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宗政澄淵不再叫我秋兒。而剛剛這句,無疑是在比較,如果再加上兩個字:「你看,本王的府邸,比起你的水園來,如何?」
  
  突然間,我驚出一身冷汗。剛剛的想法,也變得不那麼篤定了。
  
  面對著宗政澄淵略帶挑釁的目光,我打起精神,笑道:「這我可答不出,根本沒有可比性嘛。」
  
  「如何叫沒有可比性?」
  
  「打個比方說,王府好比天上的雄鷹,水園則是桑枝上的百靈。愛雄鷹者固然有很多,愛百靈者也不乏其人。自古人之所好皆是不同,凡事也各有所長,豈能同日而語?」
  
  「就如同別人愛美人,本王偏偏愛才女一樣的嗎?」宗政澄淵別有意義地問我。
  
  這人就非要句句試探我嗎?裝作聽不懂他的話,我巧笑倩兮地問:「王爺準備在大門口站多久呢?你的那些王妃可都等急了呢。」說著用手指了指花園旁邊角門那探出的幾顆腦袋,都是金翠滿頭,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
  
  「成歌。」宗政澄淵臉色黑了幾分,看樣子對出現的這幾個女子很不滿。「立刻讓人將她們送走。送到哪裡你看著辦。」
  
  「是。」
  
  岳成歌領命而去,看樣子,宗政澄淵下這樣的命令不是一次兩次了。我看著那幾名女子瞬間絕望如土的臉色,三分不忍七分好奇地問:「王爺為何如此?您出征半年有餘,兩地相思之苦難解。這也是有情可原吧。」
  
  「本王府邸的規矩,內宅之人不可踏入前廳一步。」
  
  「王爺可真是會讓女人傷心。」我一笑,跟著宗政澄淵向府內走去。語氣不自覺地帶了幾分調侃。這宗政澄淵的心中,當真只有天下。
  
  「本王喜歡聽話的女人。」宗政澄淵看我一眼,意義頗深。
  
  我裝作沒看到,目光轉向不遠處正迎向我們的男子。只見他一路行來,周圍的一般僕役紛紛施禮,看來,在王府也算個頗有地位的人物。
  
  因次,我不免多看了幾眼。他大概年近四旬,頭髮規矩的紮在背後,穿一身暗藍色長衫,容貌樸實,表情嚴肅。看這表情,大概是個常管事的人。
  
  果不其然,待他到了近前向宗政澄淵施禮之後,宗政澄淵指著他對我說:「這是我府的管家凌雲木。」
  
  我對他點點頭,平聲喚一聲:「凌管家。」
  
  大概是看宗政澄淵待我很是特殊,而我的衣著外貌卻都不甚出眾,態度卻又不卑不亢,想是看不我的來歷。凌雲木在眼中飛快略過一絲詫異,隨即問我:「不知姑娘怎樣稱呼。」
  
  「姓白。」我不欲多說。不過是個稱呼,何況再過幾天,就要換掉了。
  
  「雲木,你為她安排一下。」說完,宗政澄淵又對我道:「許久未回京城,本王要進宮一躺,你隨凌管家先去休息。等我回來,我們再商量一下關於你的事情。」
  
  我點頭,眉目嫣然道:「一切但憑王爺吩咐。」接著淺施一禮,跟著凌雲木離開。
  
  宗政澄淵眼看著笑不歸離開,對返回的岳成歌說:「此次進宮定然事務繁多,幾天能夠回府尚未可知。我料想她不會逃跑,所以,你務必看緊府門,千萬別讓她那幾個手下溜進來。」
  
  「可是王爺,不知怎麼回事,上回您讓調查的前柳相府的資料到現在還沒有查到。好像頗費周折。」
  
  「在我回來之前,務必查到。」宗政澄淵扔下一句,飛身騎上侍從牽過的黑曜,一提韁繩,馬頭轉向門口,說:「告訴雲木,不可為難她,也勿須對她太好。」
  
  說完,撒韁繩而去。
  
  
  第十八章 煙熏出來的抗議
  
  
  三日後,清安園內。我正抱著幾乎比我腰還粗的掃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掃著園中的落葉。
  
  轉眼,宗政澄淵已經進宮三日了。我也被晾在這裡整整三日。有飯吃,有衣穿,而且什麼都不用想,因為我目前的情況,想什麼都是無用。因此簡而言之,我目前的日子還算不錯。如果,不算上遇到沈流丹的話。
  
  話說,三天前,凌雲木把我帶到清安園的一個廂房門口,示意這就是我的屋子。我看了看,也沒什麼不好。不大不小,不好不壞,勉強將就幾天也就是了。不過,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廂房中成天的不見日光,因而,收拾好東西之後,我便走出屋子。想尋個好去處曬曬太陽。
  
  不想,剛剛坐到園子的石凳上,從西院門那邊走過來三、四個女人。
  
  為首的一個,也是被其它小丫頭扶著的那個,梳著流雲海棠髮髻,零星點綴著幾款雅致的簪花,穿一身鵝黃窄腰小袖羅群,披一條紫色落地長畫帛,上面繡著金翠花鈿。容貌雖不如應天葩那般傾城,卻也算是絕代佳人了。
  
  我剛才在正門沒見到過這名女子。她若不是不喜歡宗政澄淵,就是有些聰明,知道不去惹他生氣。
  
  我頭痛地站起來,美麗,聰明又有權勢的女子從來都是最好不要得罪。況且我身份不明地被宗政澄淵帶回來。不論他的哪個女人,都會對我有敵意的吧。
  
  看著她笑盈盈地向我走來,我渾身打一個寒戰。想了想,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施禮,道:「民女白劍秋見過王妃殿下。」禮多人不怪。況且我上來就叫她王妃,先給她一頂高帽子戴戴,或者不會太為難我吧。
  
  不過這個女子似乎比我想像中要難纏許多。我低著頭等著她讓我起來,卻遲遲沒有動靜。想來,是要給我個下馬威吧。
  
  「抬起頭來,」這女子在丫頭的攙扶下坐在了我剛剛坐過的石凳上,慢慢地說:「你叫白劍秋?」
  
  我依言抬頭,卻依然看著下方。謙恭地答:「是。」
  
  「我是沈流丹。是王爺的側妃,蒙上恩封為四品誥命夫人。以後,只管叫我夫人好了,千萬不要再稱我為王妃,妾身擔當不起。」飲了一口丫頭奉的茶,沈流丹才緩緩道:「記住了嗎?」
  
  「民女記下了。」我溫順地答,沒關係,就當練太極扎馬步了。
  
  「既然進了王府,就都是王爺的女人。沒有什麼民女不民女的,都是奴婢。以後,萬不可說錯了,否則王爺怪罪下來,我可擔當不起。」
  
  「民……奴婢記得了。」我兩腿已經酸得不行,她說什麼我都答應,只求快快讓我起來吧。
  
  「起來說話吧。」
  
  「謝夫人。」我如獲天恩,起身站在一旁,垂手靜立。
  
  「聽說,你是王爺帶回來的?」
  
  「是。」
  
  「家鄉何處?」
  
  「極泉北鄉。」我答得幾乎快要睡著,心說照這麼查戶口查下去,到明天早上我會變成人樁子!
  
  「王爺這次帶你回來,準備怎樣安排你?」
  
  「奴婢不知。」
  
  「如此……」沈流丹裝似沉思了一會,溫和地笑笑,說:「王府的規矩是不養閒人的。不過你是王爺帶回來的,也不能讓你像普通丫頭一般使喚。我看這樣吧。既然你現在住在清安園,這園中打掃之事不如就歸你。院子不大,也不很辛苦,王爺回來,我也好交代。」
  
  「是。」我木頭一樣地應。找這麼多借口,不就是想殺殺我的銳氣嗎?我可真是冤枉。你家王爺要逼我,你也要難為我,唉。
  
  認命地拿起掃把,倒也沒有多少抱怨。怎麼說,我是穿越來的人,和這邊的大小姐不一樣,她們覺得掃地是很低下的活兒,可對我來說,這種事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做,沒什麼大不了的。
  
  只是,沈流丹,呵呵,想欺負我?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那個能力了。
  
  我壞心一起,這幾天打掃的落葉都被我掃到了一堆,堆在院子中間,周圍空了一圈。又在外圍也鋪了一層葉子,作為隔離帶。只等宗政澄淵一回來,我就放火!
  
  幸運的是,雖然這幾日沈流丹日日派人來看,但只是看我有沒有幹活,對於我怎麼幹她倒不怎麼在意。而凌雲木我卻連影子都沒看到。大概忘了有我這個人吧。
  
  所以現在,在我聽到後宅的女人像炸了鍋一樣地嚷著:「王爺回來了。」時,我掏掏耳朵,一邊想著這些女人的消息可真快,一邊引燃火折子,輕輕放在那堆枯葉上面。
  
  落葉很乾燥,幾乎立刻就著了起來,一縷青煙緩緩升起,逐漸變成一股黑色的濃煙。
  
  我開心地掩著鼻退在一旁,看著這股煙筆直地升上高空,今天天氣很好,一點風也沒有,真是天助我也呢。
  
  不多時,這回不光是女人,整個王府的人都沸騰起來,奔走相告,大喊著:「走水啦!」
  
  宗政澄淵剛到門口,岳成歌就迎上去。
  
  揮手讓旁人退下,宗政澄淵邊走邊問:「她這幾天如何?沒鬧出什麼麻煩吧。」
  
  「回王爺。沒有,就是……」岳成歌想了想,古怪地說:「就是掃了三天落葉。」
  
  「掃落葉?為什麼?」宗政澄淵不解地挑眉問道。
  
  「因為三天前王爺走後,沈夫人去見了白姑娘,讓她打掃清安園的落葉。」
  
  「原來是那個女人。」宗政澄淵哼聲道,又問:「讓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屬下慚愧。還是沒消息。」岳成歌慚愧地說。跟了王爺這麼多年,從沒辦過如此丟臉的事。
  
  「如此,那就不要查了。」宗政澄淵臉色自若地說。
  
  「為什麼?」
  
  「既然本王查不到,乾脆就讓她自己說出來。」
  
  「是。」岳成歌想了想,還取出兩張紙說:「王爺。這是查翻資料時找到的,是當時柳玉啼病重時的方子,據說是一個世外高人給的。柳家人怕她以後萬一犯病,找不到當年那個高人。保存得很妥帖。還有一張,是笑緣商號清肅簽的地契。您看。」
  
  「哦?」宗政澄淵接過那兩張紙,仔細看了看。
  
  一張是很舊的紙,顏色有點發黃,紙質也軟得很。可是卻沒有絲毫破損,可見柳家人對這個方子的重視程度。
  
  另一張看起來比較新,落款處用瘦金體寫著三個大字:笑不歸。
  
  「這紙上有什麼線索?」
  
  「還未確定。只是覺得這兩張紙上的筆跡很相似。卻又不大像。屬下也是剛剛得到,還沒來得及找人辨別。」
  
  「確是像一個人寫的。」宗政澄淵將兩張紙對比了一下,笑道:「一個是少年時,一個已經成年。少年時身體還未長成,與成年時相比,總是弱了幾分。不過,大致上還是很相像的。」
  
  「如此說來……」岳成歌驚喜地想說什麼。
  
  「什麼也說明不了。」宗政澄淵打斷他,沉思道:「僅憑我們知道的這些事,什麼都做不了。所以……」
  
  還想說什麼的宗政澄淵被突然沸騰起來的府邸打斷,抬頭四處一望,瞬間鎖定了後園那滾滾升起的黑煙。
  
  眼睛一瞇,宗政澄淵危險地說:「成歌,那可是清安園的方向?」
  
  岳成歌一看大驚,道:「不錯,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走水了不成?」
  
  「你剛說,她住在清安園?」宗政澄淵盯著那股濃煙說。
  
  「是。白姑娘就住在那裡。」
  
  「走,看看去。」我倒要看看,你又在玩什麼花樣。宗政澄淵猛然一提氣,縱身向清安園掠去。
  
  
  第十九章 預謀的自由
  
  
  要是能來幾個土豆地瓜放進去,一會就可以吃香噴噴的烤土豆,烤地瓜了。
  
  我一邊嚥著口水,一邊看著火堆。其實光是燒樹葉的話,幾乎沒什麼火苗,就只能看到一股股的黑煙。為了不真的把王府烤了,我還特意做了隔離帶,又準備了好幾桶水,現在就放在我腳邊。時刻準備著一個不好,上去就澆。
  
  我正美滋滋地想著,冷不妨一個黑影竄過來,又大又有力的手剎那間卡住我的脖子,將我凌空提起,然後猛地一收。我眼前一黑,幾乎立刻就背過氣去。
  
  幸好那手一緊之下,又稍微放了放,一個帶著怒意的聲音問我:「你想做什麼?」
  
  雖然還是呼吸困難,我還是拚命擠了句話出來:「王爺,救我。」
  
  「雲木。放開他。」
  
  宗政澄淵的話音剛落,我感到脖子一鬆,身子一輕,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也顧不得形象了,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捂著脖子好一陣喘息。好容易喘勻了氣,才覺得捂著脖子的手有些濡濕。放到眼前一看,竟然有點點血跡。
  
  看著手上的血,我愣了一會,方苦笑著看向剛才掐住我脖子的凌雲木,嘲諷道:「凌管家好俊的功夫。可是放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我身上,您不覺得有點浪費了嗎?」好一個鐵爪,用抓的居然都能見血!也不知道他手上有沒有毒,要是有毒可就麻煩了。
  
  「想對王府不利的人,我沒一掌批了你已經是看在王爺的面子上。」凌雲木冷冷地說。
  
  「哦?你家王爺的面子可真大。」我怒極反笑,起身對著他冷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對王府不利了?」
  
  「你意圖在府內放火,難道不是意圖不詭?」
  
  「王爺,這就是你說的請我回府,條件隨我開?先是把我扔這不管,又讓我掃院子,接著又被人掐脖子,」我抬眼去看宗政澄淵,「雖然您花了一千五百兩買了白劍秋,可是賣身契可還在別人手裡。姑娘我現在還是自由人。」
  
  「讓你掃院子,並不是本王的意思。」
  
  宗政澄淵邊說邊走到我身邊,低頭檢查我的脖子,沉聲問:「疼嗎?」
  
  看了看他,我長長歎息一聲:「人在屋簷下,豈能不低頭。」說著重重跪下,道:「奴婢擅自焚燒落葉讓王爺受驚了。願受則罰。」
  
  宗政澄淵,這一跪,我一定要讓你還。我暗自想著,沒有抬頭。
  
  「誰讓你自稱奴婢的?」宗政澄淵問。
  
  「王爺的四品誥命側夫人。」
  
  「本王代他們給你賠罪了,可好?」頭上彷彿響起一聲歎息,宗政澄淵伸手將我扶起來,拉到他身邊,和聲說
  
  「奴婢不敢。」
  
  「本王和沈流丹,你聽誰的?」
  
  「王爺。」我答,心中冷笑,我笑不歸,誰的也不聽。
  
  「那就不許再自稱奴婢了。不過說來,你為何要在院子裡燒樹葉?嗯?」宗政澄淵手一緊,想要攬我如懷。
  
  「因為我掃完沒人理,繼續放著會被吹走。豈不是白掃了。」我推開他的手,後退三步,冷笑道:「王爺請自重。」
  
  其實我就是要引他來,讓他看看他的待客之道。只是沒想到他家管家這麼凶悍,上來就想要我的命。
  
  「真是生氣了。」宗政澄淵一笑,正要說什麼,旁邊上來一人,走到他身邊俯耳說了幾句,又迅速地退下。然後他停頓半刻,對我說:「你不喜歡我的王府嗎?」
  
  我依舊垂頭,聞言心念一動,道:「王爺的王府華美如天堂,我怎麼會不喜歡。只是我身份低微,怕是不能見容於人。」
  
  「那這樣吧。你一會去賬房支五百兩銀子,在京中尋一處宅子住下,做回普通女子,本王想見你時,也可便宜前去。」
  
  這麼說,宗政澄淵是打定主意要攆我出去了。看來,蘇爾還沒讓他查到我。他無奈之下只得化主動為被動,按著我的步驟來。
  
  於是,我裝作既驚喜又不信還有三分猶豫地說:「這樣好嗎?我一個孤身女子,在這人生地不熟的,萬一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
  
  「遇上麻煩的話,只要你喊一聲『王爺,救命』,我一定會立刻出現在你面前的。」宗政澄淵風流無限地笑說。
  
  「如此,謝過王爺。」
  
  我不再推辭,道了聲謝就歡天喜地往賬房走。轉彎,再轉彎,直接出大門。誰真的去賬房啊,那五百兩我才不看在眼裡。
  
  眼見著笑不歸消失不見,宗政澄淵對岳成歌說:「人派好了嗎?」
  
  「王爺放心。她一出門,他們就跟上。絕對不會跟丟。」應該不會吧。岳成歌心想。有點不安的感覺,對於這個女子,一路行來,他實在是看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王爺看懂了的多少。
  
  「王爺。」一邊的凌雲木上前幾步,道:「笑緣商號的水玄鏡已經來過三次了。剛才聽說王爺回來了,一直在花廳等著。」
  
  「來收震災糧款的錢?」宗政澄淵聞言詫異地看向凌雲木,道:「這種事你直接撥錢就是了,不用通知我。」
  
  「我也這樣想。可是那個水玄鏡說,今年北方大旱,糧食不足。把米賣給王爺做軍糧,在明年就不能大賺一筆。非要我們賠償這個損失。您看?」
  
  「漲價了?怕是衝著他們家主子來的吧。」宗政澄淵朗生一笑,說:「我去看看。」
  
  轉身卻沒走兩步,又被岳成歌叫住,宗政澄淵也沒有不悅,只笑說:「今天好忙。成歌,什麼事?」
  
  「王爺。」岳成歌捧著一封信恭敬地遞給宗政澄淵,「關於相府的事有消息了。」
  
  宗政澄淵臉色一凜,接過信飛快地撕開,快速地看了看,一看之下,臉色頓時陰了下來。喝道:「成歌,派人去將他抓回來。但是,一根毫毛也不許傷著她。」
  
  「是。屬下親自去。」急急領命而去,岳成歌很久都沒見過主子這麼駭人的臉色,這個女人,真是不簡單啊。
  
  「雲木。」宗政澄淵又喝。
  
  「屬下在。」
  
  「將水玄鏡扣下。」
  
  「是。」
  
  凌雲木轉身就走。宗政澄淵又叫住他,囑咐道:「若遭抵抗,切記,不可傷人。」
  
  「屬下記得了。」
  
  「雲木。」
  
  聽宗政澄淵又叫住他,凌雲木心中的疑惑更深了,王爺素來決斷,無論什麼事從不拖泥帶水,怎麼如今一件小事還要費心半天。還有,剛剛那句「怕是衝著他們家主子來的」,又是什麼意思。
  
  「我與你同去,會一會這個水玄鏡。」
  
  
  第二十章 玄鏡沉水
  
  
  宗政澄淵冷冷一笑,大步向花廳走去。原想,商人多銅臭。可自從見了笑不歸,清肅,又見了水玄鏡之後,這想法不由得被打破了。
  
  一入花廳,宗政澄淵便瞧見一位身穿緊領窄袖灰色外袍,相貌樸實溫和的青年男子,正穩穩地坐在左手邊那張檀木宣花太師椅上,悠閒地喝著茶。
  
  「水玄鏡?」宗政澄淵踏進廳中,坐在正中的椅子上。
  
  「草民水玄鏡,見過王爺。」水玄鏡抬眼一瞧,見來人神態睥睨,舉止高貴,衣著華麗,便知是攝政王親臨。先起身長揖為禮,又看了凌雲木一眼,道:「草民知道王爺有許多話想問,不過請恕草民多言,在回答王爺問話之前,草民需要確定一下,此人可靠嗎?」
  
  「此人,不必迴避。」宗政澄淵看著凌雲木,示意他不可妄為。這才對水玄鏡沉聲道。「你倒是謹慎得很。這點,與你家主子很是相似。」
  
  想起笑不歸,水玄鏡露出和煦的微笑,溫文爾雅地說:「草民未及主子之萬一。」
  
  「很好。你們連手將本王耍弄得好啊。」宗政澄淵的聲音陡然危險起來。
  
  「王爺此言差矣。」水玄鏡微微一笑,緩緩道來:「當初,擅自進入水園的,是王爺您。主子不過是回家巧遇王爺,是王爺有所懷疑而拒不放人。主子再怎麼說,也是一介女子,年方二八,因為害怕所以編點謊話也是正常的吧。」
  
  「再者風流如王爺,難道不知道,女人最喜歡說謊這一點嗎?」水玄鏡話鋒一轉,笑道。
  
  揮手阻止因聽到自己主子被嘲諷,而滿面怒容欲上前的凌雲木,宗政澄淵突然笑容滿面,道:「如今你肯承認,笑緣商號的主子是笑不歸了?」
  
  「王爺此言又差矣。笑緣商號的主子本來就是笑不歸,何來承認之說?」
  
  「那本王心中的疑問,你可否待她向我解惑?」
  
  「知無不言。」水玄鏡站在一旁,同樣笑如清風。
  
  「她,可是當時本王在臨危谷地遇見的女嬰。」宗政澄淵緊緊盯著水玄鏡。
  
  「如果那塊玉珮中途沒有轉手的話,是。」水玄鏡回憶著,答道:「純白翡翠,雕雙龍雲海,中綴朝陽。配金絲檀香結。掛繩為九股絞成。雙面刻字,正面為姓:宗政;反面為名:澄淵。」
  
  「那塊玉現在還在她手中?」
  
  「主子一向貼身而藏。畢竟不是平民能收藏的東西。主子一向小心。」水玄鏡坦白道,「其實當初我們知道這玉珮的來歷時,便想將當初的知情人滅口。可是看到的人實在太多,樵夫、老鴇不說,也不能將丞相滿門都殺了,故爾才會被王爺查到。」
  
  「這麼說來,她當真就是柳玉啼的貼身丫頭?」
  
  「不是。當初是主子身份卑微,還不夠資格當相國千金的貼身丫頭。不是主子私下時和柳玉啼一起玩耍罷了。」
  
  「後來為何離開相府?」
  
  「主子本就不想在相府長呆。後來,又因為主子和大哥為柳玉啼治病提的條件得罪了丞相,只得連夜逃出京城。」
  
  「是清肅給柳玉啼治的病?」
  
  「是。」
  
  「那為什麼丞相說是高人?」
  
  「想必,是丞相怕丟面子吧。」水玄鏡不知從哪掏出一把扇子,逕自扇了起來。
  
  看著眼前著個像文人一般儒雅的商人,宗政澄淵頗為欣賞地點點頭,道:「白劍秋的身份是假的。為何本王又能查到?」
  
  「因為身份是真的,人是假的。白劍秋確實是從極泉逃出來的,中途被人拐賣,遇到主子後,主子為她換了一個身份,送到別處去了。至於送去哪兒,草民就不能說了。」水玄鏡幽幽一笑,啪的一聲收了扇子,說:「這些事都是小事,王爺都能查得出來,何必再一一盤問草民呢?」
  
  「說的也是。不過,本王尚有一問,」宗政澄淵目光轉冷,一字一頓道:「不知,當朝從二品文書閣大學士溫蘇爾,和你們是什麼關係?」
  
  出了王府,我一路大搖大擺向西行去。沒怎麼費心躲避,因為不用回頭也知道身後一定有人跟蹤。
  
  已近黃昏,街上的人潮並沒有減少。我焦急地左顧右盼,想盡快找到我的一處分號。不過畢竟十年沒有回來,還是有些生疏。好一番尋找之下,才找到「笑緣衣坊」幾個大字。
  
  毫不猶豫地一頭鑽進去,找到一個夥計,張口壓低聲音問:「騎白馬的如果不是王子,那是什麼?」
  
  「是唐僧。」那夥計眉清目秀,聽到我的問題,也立刻壓低聲音作答。然後大呼著:「您要不要看看新到的淺藕色拼花胡領百褶群?那可是上等蠶絲織就,百針坊的手工呢!裡面試試吧。」
  
  我的商號,互相交接不用什麼扳指啦,玉珮什麼老套的東西。又容易丟,還容易被仿製。也不用「天王蓋地虎」之流的渾話。只用我記下的現代的那些流行語,比如我剛剛說的那句,還有什麼「有翅膀的不一定是天使,也有可能是鳥人」「燒香的不一定是和尚,也可能是熊貓」之類的。他們或者不容易理解,但是比較好記。
  
  況且,我每次的問題不一樣,不是我們自己人,根本就無從下手。
  
  看到這個夥計如此伶俐,我一笑,道:「有勞小哥了。」隨即跟他向內室走去。
  
  匆匆到了內室,小夥計已經找來一個小丫頭,也不多說,先讓小丫頭的頭髮梳成辮子,找兩套一模一樣的衣服給我們套上。又取了兩件相同的帶帽披風,將我們連頭到腳都藏在披風中,這才喊一聲:「小姐您看您穿這件衣服多合身啊。」
  
  我也說:「小哥真有眼光,既然如此合身,我就穿了直接走吧。」說完,我和那小丫頭同時出門,一左一右分道揚鑣。
  
  不過,我可不認為這樣就能將宗政澄淵的人甩掉。後面的來的人肯定不只一個,若是我,一定會分頭行事。
  
  明白這一點,我頻繁地穿梭在自家商號中,什麼錢莊,酒樓,客棧。每次都上演一出這樣的把戲。直到最後,我來到「秦月樓」的門前。
  
  
  第二十一章 一束荊棘溫璞玉
  
  秦月樓是雅樂最大的青樓,日日笙歌,晝夜不停。不過別誤會,這個可不是我的產業了,雖然我與這個青樓有莫大的聯繫,因為秦月樓的主人是紅棘。
  
  想到紅棘,我莞爾一笑,舉步向內走去。門口有兩個小丫頭,看似弱不禁風,可都是被紅棘好好調教過的,手上功夫可不弱。此時見過我一個單身女子進來,也不驚訝,只伸手道:「一百兩。」
  
  這是秦月樓的規矩,想來此處,不論男女,莫問原由,門票一百兩,裡面吃喝另算。這是當初我和紅棘一起擬訂的,為的是保持客人的質量,可不能讓張三李四都隨便進。能拿得起一百兩門票又能在裡面大把大把消費的,才是我們真正的客人,非富即貴。也是給我們提供消息的最好下家。
  
  當然,秦月樓姑娘的質量也有保證,這裡有最美的,最有才華的,最有氣質的。不過,最後能不能搏佳人一笑,要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因為這裡,一切憑自願。
  
  因此,面對這兩個面若桃李的小姑娘,我彎唇一笑,道:「名花雖有主。」紅棘敢放在大門口的,一定最是忠心。
  
  「我來鬆鬆土。」兩個小丫頭說完,眼中精光一現,其中一個立刻機靈地沖裡面喊道:「碧波,去找小姐。」然後過來扶我的手,笑道:「主子隨我來。」
  
  我頷首,隨她直往後門走。走到後園的時候,聽得前方大門一聲尖叫:「一百兩!沒錢別想往裡闖。」聲音如此之大,分明就是在給我報信。
  
  隨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萬分焦慮道:「我是攝政王府一等侍衛岳成歌。在此執行公務。誰敢阻攔。」
  
  看來真是著急了呢,連官腔都出了。我細聽著,撲哧一笑,到了我的地盤,哪還能由你們欺負。
  
  「我的姑奶奶,你居然還有時間在這笑。你可知道我們都急死了。」
  
  紅衣人影飄落在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將我拉出後門,推上門口等候已久的馬車,隨即自己也上來,對駕車的人道:「璞玉,回家。」
  
  璞玉,是我兩年前與白劍秋同時買回的癡兒。今年剛剛十五。
  
  當初我見他時,由於人很癡傻的,雖然學得了家傳一把架車的好本事,卻處處遭人排擠。他為人又倔強,見人不喜他,也不愛與人相處。
  
  我剛剛買回他時,他幾乎被人欺負得遍體鱗傷,而且已經很久不開口說話。也就是心理學上的自閉。為了與他溝通,我頗費了一番心思。
  
  我記得當時我考慮了好久,才和他說第一句話:「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叫璞玉,可好?」說完,細細打量他的神色。
  
  畢竟還是孩子,聽到新鮮的東西,尤其關於他自己的名字,多少還是有反映。於是我接下去說:「璞玉,璞玉渾金。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璞玉』是未經人工雕琢的玉;『渾金』是沒有冶煉過的金子。是說人的品質純美質樸。」也不管他懂還是不懂,我自顧說著,然後溫柔地對他說:「或者你可能聽不懂。不過你只要記住,這是個好名字。璞玉,你是個好孩子。」
  
  不管怎樣,我相信,好的語言,就像是動聽的音樂。即使聽不懂,還是能傳達良好的意思。
  
  璞玉哭了。好倔強地哭了,沒有聲音,沒有哽咽,不需要溫柔,也沒有索求我的懷抱。片刻後,復又笑了。舌頭僵硬地重複著自己的名字:「璞玉。」看著我的眼神,逐漸友善。
  
  於是璞玉成了我御用的小馬伕。他駕車非常穩當,少有顛簸,後來時間長了,我發現他與動物相交甚好,幾乎可以和任何一種動物交談,於是,我家的馬匹自此也歸他管。他欣喜若狂,若不是我攔著,他幾乎要住到馬棚裡去。
  
  所以此時見到他,我覺得有點驚訝,問:「怎麼璞玉也來了?那些馬兒怎麼辦?」
  
  「那些馬兒在他心中雖重,可也比不上你。這傻孩子,早就認定了你,你出了事,他怎麼能不來?」紅棘在旁邊笑著,假裝埋怨道:「就連我們幾個,對他再好,也還是比不上你。真是白白疼他了。」
  
  一句話說得又尖又辣,我不由得指著璞玉泛紅的耳根,笑說:「明明對他最是關心,嘴上卻非要欺負他。難怪璞玉最不喜歡你。」
  
  「不、不是。紅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璞玉終於忍不住,憋出一句。
  
  「璞玉真厲害,居然會說這句了。」紅棘欣喜地說,挑開簾子,使勁拍拍璞玉肩膀,笑道:「好小子。再過幾年,姐姐給你找個好媳婦。保管比秦月樓的頭牌還美。」
  
  我歪在馬車裡懶洋洋地著看他們鬥嘴。細細打量對面那個紅衣女子。
  
  說是一身紅,其實,嚴格說來只有半身吧,因為她身子最少有一半是露在外面的。上身穿著蠶紗金流蘇短衣,小袖只剛剛過手肘,腕上環著數只細細的金鐲子。下身配同樣款式窄身長群,在左腰處高高挑開,露著雪白的玉腿,清晰可見踝骨上的金色腳鐲,和鮮紅的描金小繡鞋。身披一款長而寬的軟紗綾,大概十尺都不止,長長地拖在地上,有一半幾乎還掛在馬車外面。
  
  紅棘是我家最美的女子。美得潑辣如火,性子豪放不羈,莫說衣著暴露,她連頭髮都不束的,總是長長的披在身後,像一道黑色的瀑布。
  
  可能因為她有些外族血統吧,不過那是她的家事,我向來不過問。
  
  不過,紅棘她看來凌厲,實際卻最是心軟。開了青樓做了老鴇,卻幾乎讓姑娘們騎到頭上去。因為在她的秦月樓,姑娘們可以自願選擇接不接客,還可以選擇接誰。不想接,就可以拒絕。一切後果,紅棘來擔。
  
  因此剛剛開始的時候,惹了不少麻煩。後來,我告訴她,要讓她們怕,又不怕。讓她們怕,是為了不讓她們騎到頭上,告戒她們,凡是都有界限。讓她們不怕,是要讓她們知道,秦月樓,不會逼她們接客,不會阻止她們從良,甚至不會掠奪她們的消費。她們做的只有兩個字:聽話。
  
  想到這,我打斷他們的嬉笑,問:「最近朝廷有什麼動靜?」
  
  
  第二十二章 反撲與交易(1)
  
  
  紅棘沒料到從不關心朝政的我會問她這個,大大一愣,答說:「應該是沒什麼動靜。那些大人小人,平常總來的一天也不差。也沒聽見他們抱怨什麼,興致都還不錯。」
  
  「如此,那可真是奇怪了。」我沉吟道。
  
  「出什麼事了嗎?」紅棘見我似乎有些發愁,故爾問我。
  
  「暫時沒什麼事。」我一笑,也不是什麼著急的事,以後再慢慢解決不遲。
  
  說話間,馬車停在一處幽靜的院落門口。我隨紅棘下車,剛進院子,就見院子裡站著好幾個人。
  
  其中,逆光處站著一個俊逸的白衣人影,翩然若鴻,溫潤如玉。頓時心中大喜,三步兩步跑過去給他大大一個擁抱,道:「蘇爾!你要想死我了。」
  
  「多大了還像個孩子。」溫蘇爾扶我站穩,然後上下看了幾眼,欣慰地說:「好像多少又長高了點。」
  
  我怒。這一世,我唯一的不足就是身高,比起前世一米七零的高挑身材,如今我可能連一百六十四公分的標準身高都沒達到。每一提起,總是令我難以啟齒。因而將話題一轉:「大家都來了嗎?我有事要說。」
  
  一片寂靜。我奇怪地看看他們,一個一個數人頭,清肅,蘇爾,白凡,幽韻,紅棘,璞玉也在。獨獨缺了玄鏡。
  
  不應該啊,按說他一直與宗政澄淵談軍糧的問題,這會應該比我們更早到京城。這都三天了,怎麼還不見人?
  
  想了想,知道不好。看一眼他們幾個,我無奈地一歎:「玄鏡在王府?」
  
  輕輕鼓了鼓掌,蘇爾展顏一笑,道:「我就知道你猜得出。我讓他去王府絆住宗政澄淵。一來宗政澄淵見玄鏡在他手裡,不會急著抓你回去。二來就算宗政澄淵想來抓你,玄鏡也可攔上一攔。否則,你哪有那麼容易回來。」
  
  也是。從剛剛看到岳成歌追過來我就知道,大概是紙包不住火,燒著了。不過還算不錯,該達到的目的都達到了。
  
  現在,和受制在王府的時候不同。那時在王府,留不得,跑不得。跑,全國通緝。留,他宗政澄淵隨便判我一個奸細,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如今雖然出來又要回去,不過,情勢已然不一樣。你宗政澄淵既然已經將我放出府,那麼以前的一切全然不算數。
  
  從現在起,白劍秋就算是消失了。換我笑不歸來會一會你。
  
  「幽韻,紅棘。你們幫我梳洗打扮。清肅,去王府下拜帖。我們一會去王府喝茶。」我孔雀一般地轉身。
  
  宗政澄淵,你想好怎麼接招了嗎?
  
  看著鏡中的自己,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如此華麗正式的服飾,將我本來平凡的面孔也映亮了幾分。
  
  一襲白衣猶盛雪,領口微寬,露出纖細的脖頸,配一條鏤金鑲白翡翠項鏈。寬寬的水袖衣褶子各為一色,微微一擺,顏色翻湧如月華。
  
  裙子很長,曳地不超三寸有餘。從左肩頭至右群擺繡一支細細的斑竹,竹葉用青黛白描而成。稀疏間,依稀可見一雙銀線反繡的白玉鴛鴦,只有在陽光折射下才看得出。
  
  腰間扎一條半透明的絲帶,左邊綴一隻淺色鸞尾香囊,右邊掛一雙羊脂玉雕蝴蝶佩,走起路來,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紅棘的眼光真不錯。」我笑著在鏡子面前轉了一圈,坐在梳妝台前,等著幽韻給我梳頭,開口稱讚為我選衣服的紅棘。
  
  「常常幫樓裡的姑娘打扮,習慣了。」紅棘一笑,過來幫幽韻給我挽髮。
  
  「好啊,你把我當青樓的姑娘了。」我笑說,「別給我梳那麼沉的頭髮。要氣勢的話,這一身衣服就足夠了。」
  
  「那不若乾脆不要梳了,直接配上這個可好?」幽韻找出一個精緻的金盒子,拿到我面前打開來,是一顆渾圓蘊華的鑲牙白珍珠做成的額飾,用一條金銀扭成的鏈子拴著,周圍一圈還綴著十幾顆零星的小珍珠。
  
  我拿到手裡看了一會,覺得十分喜愛,於是讓幽韻幫我帶上。
  
  當一切都打扮停當,紅棘忽然拿著一條寬寬的細金項鏈過來,道:「把那項鏈換成這個吧。傷口太明顯了不好看。」
  
  我愣了愣,暗罵自己一聲粗心。方才在屋外,蘇爾看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剛才照鏡子也只顧臭美了,壓根忘了凌雲木造成的那點傷口。現下細細一看,脖子上一圈淺紅,明天該變成暗紫了。
  
  想到著,接過鏈子換上,埋怨地看了眼紅棘,道:「你在車上就注意到了吧,怎麼現在才提醒我。讓清肅他們看見了,這可怎麼好。」
  
  「看見了又如何?咱們幾個從小到大,都是死過多少回的人了。又都孑然一身。就算他是個王爺,能把我們怎麼的?何況,現在是他有所圖,我們無所謂。怎麼就怕了他了?」紅棘展一件描金披風幫我圍上,又道:「我荊棘羅剎的主子,哪能隨便讓人欺負了去。」
  
  我一邊聽著,一邊任她們擺弄自己。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氣氛有點怪呢,原來他們都各自盤算怎麼為我報仇呢。不禁笑一笑。對凌雲木表示同情。
  
  也罷,笑不歸何曾委屈過自己?當初創業艱難,我們幾個縱然是神仙下凡,卻也畢竟年少,能不吃苦頭嗎?他人只見我們現在的榮華,誰知我們昔日的苦痛?如今成了勢,不就為了不受人欺凌?自由快活此生?
  
  想到這,我傲然一笑,道:「那麼走吧。我宣佈,今年提前結帳,立刻分紅。」
  
  說著,出了院子對蘇爾說:「你還是不要同我們一道走,先去王府等我好了。以免被別人看見了,以後多生事端。」
  
  「也好。」溫蘇爾笑一笑,提身化一抹流光,瞬間掠得遠了。
  
  出了門,我讓紅棘回秦月樓,因為我不想讓宗政澄淵現在就知道我和秦月樓的關係。
  
  幽韻則同我上了馬車,白凡和清肅騎馬候在一邊。我挑開簾子對璞玉說:「璞玉,去攝政王府。」
  
  岳成歌回來的時候,見凌雲木站在一旁,自家王爺正和一個穿灰衣服的儒雅青年喝茶。看似融洽,卻隱隱含著一股劍拔弩張的架勢。因爾放輕了聲音在宗政澄淵耳邊道:「屬下沒能追上。請王爺責罰。」
  
  「啪」地一聲輕響,宗政澄淵將茶杯放下,眼看著水玄鏡,卻對岳成歌道:「罷了。水玄鏡既然在此,那笑不歸怎能輕易被你捉到。」
  
  「王爺謬讚了。」水玄鏡笑得憨厚,居然接上一句。
  
  「現在是否可以告訴本王,那溫蘇爾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岳成歌剛剛後退與凌雲木並肩站在宗政澄淵身後,聽到這話猛然一驚,溫蘇爾不是朝廷二品大員嗎?怎麼又和笑不歸扯上關係了?
  
  只見水玄鏡搖了搖扇子,只喝茶,不開口。
  
  「不說?」
  
  宗政澄淵陡然冷笑,目光凌厲起來。岳成歌知道自家王爺生氣了,還是不小的氣,看了看那個水玄鏡,心道你自求多福吧。
  
  誰知水玄鏡還是不答言,依舊笑瞇瞇地。宗政澄淵不禁怒極而笑,張口就想先將他押入大牢。那邊卻匆匆走來一個家丁,在堂中站定,恭敬地說:「啟稟王爺,文書閣大學士溫蘇爾溫大人求見。此刻正在門外等候。」
  
  「將他帶到此處。」宗政澄淵稟退下人,冷冷對水玄鏡說:「他來得倒快。」
  
  水玄鏡飲乾最後一口茶,笑道:「他既已親自來了,王爺不妨直接問本人。或者,問我家主子也可。」
  
  
  第二十三章 反撲與交易(2)
  
  
  「王爺想問我什麼?」話音剛落,溫蘇爾邁步來到廳中,對宗政澄淵略施一禮,道:「溫蘇爾見過王爺。」
  
  「天色已晚,溫大人有何要事?」宗政澄淵突然不急著問答案了,反而有些期待,那個笑不歸,究竟能給他多少驚喜?
  
  想起剛剛接到的那封信上寫明,之所以這麼晚才得到消息,全是因為有人阻撓,而矛頭都指向溫蘇爾。
  
  溫蘇爾,雅樂廉洲人。十五歲高中狀元,充內閣侍讀學士,官居正四品。今年二十有二。七年間,連升三級,現任文書閣內閣大學士,從二品。為人謙和有禮,處事圓滑變通。入朝七年,未有過多的不良風評,也不見特殊親近誰或與人結仇。
  
  當時宗政澄淵便認為,此人若不是膽小怕事,便是聰明絕頂。如此一看,倒印證了他的預言。
  
  「回王爺,下官是來陪王爺一起等人。」回了宗政澄淵的話,溫蘇爾已然落坐在水玄鏡身邊,對他道:「她很快就過來。今天的打扮,會嚇你一跳呢。」
  
  「我被她嚇的時候多了,習慣了。」水玄鏡笑說。
  
  兩人在這邊說笑,那邊的岳成歌和凌雲木卻奇怪極了。官員認識商人並不出奇,出奇的他們那種和諧的氣氛,那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形成的。
  
  宗政澄淵看著二人,沉聲道:「你們著是先鋒官,她派你們偵察敵情來了?」
  
  溫蘇爾連忙笑道:「王爺莫要多想。不過是下官怕我們一起來的話以後給王爺添麻煩,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如此。想必此刻也快到了。」說完,看著迴廊快步向花廳奔走的小廝,他抬手一指,說:「這不,已經來了。」
  
  遞上帖子,不多時,岳成歌迎了出來,看見我時帶著滿臉怪異的表情,道:「請這邊走。」
  
  宗政澄淵想得真是周到,沒有讓凌雲木出來。這會讓他出來,怕是會被直接滅口,好可怕。
  
  提起裙角,跟著岳成歌往裡走,清肅和幽韻跟在我身後。我讓紅棘和白凡等在外面,一是裡面人已經夠多,二是璞玉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一路來到花廳,才幾個時辰不見的宗政澄淵正坐在椅子上,滿臉陰鬱地看著我。我對他一笑,昂首挺胸地站在正中,也不跪,微福了福身,傲然道:「笑不歸見過王爺,這廂有禮了。」
  
  那邊凌雲木大概是對我一點好印象也無,先是見我火燒王府,又對宗政澄淵出言不遜,現在又傲慢無禮。一下午的火氣終於被挑了起來,喝一聲:「見到王爺,如何不跪?」
  
  話音未落,清肅已閃身上前,對著凌雲木翻手一掌推出。岳成歌剛想上前,又被水玄鏡展袖攔過。只聽玄鏡笑說:「岳將軍剛剛辦事回來。追我家主子追了這麼久,還是休息休息吧。」
  
  而宗政澄淵動也不動,只看著我。溫蘇爾低頭喝著茶,目光卻落在宗政澄淵身上,絲毫不錯。
  
  直到那邊清肅終於一掌擊中凌雲木,宗政澄淵才說:「笑姑娘莫非是帶屬下來尋仇的?」
  
  「非也。」我一笑,說:「一般當我受了欺負的時候呢,他們都當自己是我兄長。我怎樣說也是不聽的。」頓一下又道:「還望王爺見諒。」
  
  那邊清肅擊中一掌之後不再追擊,負手立在我身後,冷冷道:「我知她有時調皮任性。不過再怎麼樣,也不該對一個不懂武功的女子下手。再有下次,要命還是要武功,看在王爺面子上,你可挑選一樣。」
  
  凌雲木擦擦嘴邊的血,站起身,一張臉灰如牆瓦,一聲不吭地走出花廳。想是一直當王府管家,從未受過這樣的窩囊吧。
  
  我倒也不是真的想讓他下不來台。可是就如我方纔所說,看我受欺負時,他們全以兄長自居。我這個妹妹,哪能說得動怒髮衝冠的哥哥們?話又說回來,若是他們被欺負,我化身老母雞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畢竟,我的實際年齡可不小了。
  
  我想,這就是親人的感覺吧。
  
  「不是尋仇,那笑姑娘是來做什麼的呢?」宗政澄淵看著自己的管家走出去,卻展開一絲笑容,問我道。
  
  我輕蹙黛眉,裝做很為難的樣子四下看了看,說:「王爺就讓我這麼站著說話?」
  
  宗政澄淵不作聲,緊緊盯著我,道:「這四下都是椅子,你可任選一把。」
  
  「王爺以為,笑不歸是來做什麼的?」我揚眉,抬起尖尖的下巴說:「笑不歸此來是為同王爺談一筆交易。既然是談交易,就須面對面。現在王爺坐在正中,我坐偏位,如此不公平的交易,笑不歸不屑一談。」
  
  「不知你想和我談什麼交易?」宗政澄淵看似頗感興趣的問。
  
  「王爺想和我談這筆交易了嗎?」我微笑,說:「我親自來王府,以顯示我的誠意。不知道,王爺的誠意又是什麼呢?」
  
  「成歌,給笑姑娘搬把椅子。」
  
  宗政澄淵終於讓岳盛歌搬了把椅子放在正中,與他相同的位置。看著我坐下,才說:「現在可以說了嗎?」
  
  「不知王爺這個屋子,建造得可還結實?會不會漏風什麼的?」我舒適地坐在椅子上,擺出淑女的姿勢,悠然道。
  
  「成歌?」宗政澄淵不答,反問岳成歌。
  
  岳成歌立刻走到門外做了些什麼,想必是做了些佈置吧。許久之後方才進來,退在一邊。
  
  「好了,笑姑娘請講。」
  
  我點頭,意味深長地一笑,也不拖泥帶水,直接道:「王爺是否想要這天下?」
  
  「不錯。」宗政澄淵倒也爽快,承認得很乾脆。
  
  「如此甚好。」我撫掌而笑,說:「不歸想和王爺做比交易。我許給王爺的好處是,幫王爺得到天下。」
  
  「憑你?」宗政澄淵冷冷一笑,沒有多言。
  
  「當然,王爺大可以不信。」我淺笑撫了撫額上的那顆珍珠,說:「但凡做生意,都要先有投資才有回報。但是有投資,就會有風險。與我交易,王爺與其擔心自己會收不到回報,還不如擔心我也許會在您那裡輸得傾家蕩產呢。」
  
  
  第二十四章 反撲與交易(3)
  
  「此話怎講?」
  
  「就算,我不能幫到王爺,卻與王爺現在一點損失也沒有。王爺若是生氣,大不了一刀宰了我。對王爺,這本就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可有可無。」
  
  我幽幽一歎道:「可對我來說,與王爺合作,實際就在策反。萬一王爺失敗,我就是謀逆的大罪。相比之下是我的風險更大些。王爺您說是嗎?」
  
  「說得有理。不過這天大的好事,怎麼就落到本王頭上了呢?」宗政澄淵將身子靠在椅背上,閒適地說。
  
  我輕輕一笑,抖抖衣袖,說:「我也不和王爺繞彎子。我出如此下策,不還是被王爺逼的?現在,我的好處開出來了,王爺是不是有心與我做這筆買賣了呢?」
  
  「可本王還是看不太出來,究竟你能給我什麼好處。」宗政澄淵索性閉上眼,裝作很無趣的樣子。
  
  還裝?再裝就不像了。我冷笑道:「如此說來,難道現在的雅樂還有別的商人能夠一下子拿得出十萬旦糧食麼?就算拿得出,他們肯賣給你麼?就算他們肯賣,也要看我笑不歸肯不肯。」
  
  話說到此,已然無禮之極。不過我早有心理準備,對付宗政澄淵,絕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本王不太明白笑姑娘的意思。」宗政澄淵睜眼看著我,故作不解地問。
  
  「既然王爺不明白,那我就說得明白點。」
  
  我呵呵一笑,將眉間的戾氣化去,道:「我自問自己不算是什麼世外高人,也不是什麼能人異士。既無通天之能,也無遁地之術。但起碼我有一點。」
  
  我的笑容越加嫵媚,柔聲說:「起碼我有一點,我很確定。我或者不能阻攔王爺奪取天下的大勢,但是我一定可以拖延王爺奪取天下的時間。至於能拖個幾年,那就要看王爺究竟比我高段幾分了。」
  
  「你在威脅本王?」
  
  我給他一個「我就威脅你了,怎麼樣」的眼神,又笑道:「我看得出,王爺是絕頂高手。」又看了看一邊的岳成歌,說:「岳將軍也是一等高手。王府又向來有重兵把守。以清肅他們的身手,或者不能將王爺除去。至少,可以全身而退。王爺您覺得,這是您想要的結果嗎?」
  
  「敢對本王說想除去我的,你是第一個。」宗政澄淵並沒惱怒,也沒有看我,而是靜靜地看著他的手指。
  
  「連這話都不敢說,如何幫王爺成大事?」我揚眉而笑。
  
  「你都在說本王的好處了。你呢?若事成,你想從本王這得要什麼?」
  
  「我的好處很簡單。不過,還有幾個附加條件。王爺可想聽?」
  
  「本王洗耳恭聽。」
  
  「我要的好處只有一個,當大事成就之後,我要整個國家的優先通商權。」
  
  「條件呢。」
  
  「條件有四。」我伸出三根手指,笑道:「第一:請王爺忘記我是女人;第二:請王爺忘記自己是王爺;第三:王爺若讓我做什麼事,我自會讓我的人去辦。王爺不能直接給我的人下命令,也勿需管我怎樣去辦。最好,不要過問我的事情。第四:事成之後,王爺是天子,不歸是草民,希望王爺不要干涉不歸的自由。」
  
  「後面兩條,本王懂了。前面兩條,請笑姑娘再解釋一下好嗎?」宗政澄淵平靜地問。
  
  「請王爺忘記自己是王爺,很簡單。就是,我們是合作關係,不是主從關係,我不需要聽你的調遣,地位與你相平。」
  
  「很好。那第一條何解?」
  
  提起第一條,我清冷一笑,說:「請王爺不要打著『只要將她變成我的女人,就什麼事都要聽我的』這種蠢主意。」我頗有些傲慢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不管你想,或是不想。我笑不歸,可以幫你。但不會做你的女人。不會聽你的,更不會屬於你。永遠不。」
  
  「很好。很好。很好。」
  
  宗政澄淵連說了三個好字,目光陡然間危險如孤狼,沉沉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他說:「你倒是提醒本王了。若本王執意要你做我的女人,你又當如何。」
  
  「你不會。在你心中,你的天下,遠比我重要,比什麼都重要。」我笑如四月春光,我知道他不會。
  
  「我不妨告訴你,在商場上,沒有絕對的公平。我來找你,就是知道你會答應。我其實本來處處受制於你,如今卻佔了上風,就是因為,天下,是你的軟肋,你有你輸不起的理由。」
  
  「你也無需惱羞成怒。你一見我就執意留下我,探聽我的消息,不也是抱得這個打算。雖然這個結果與你設想的有出入,不過,大方向還是於你有利的,不是嗎?」
  
  宗政澄淵沉著臉聽完我的長篇大論,詭異地一笑:「如此,我非得同意不可了?」
  
  「你非同意不可。」我笑。「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七老八十當上皇帝。」
  
  「你如此篤定你能拖延我?」
  
  「看你。」我沉著一笑。「你若信,我就能。你若不信,我就不能。」
  
  「怕是,我若信,你不能;我若不信,你就能了吧。」宗政澄淵長笑一聲,道:「很好。這筆買賣本王做了。」
  
  「且慢,還有一事。」我嫣然一笑,說:「若王爺中途違反上面的任何一項,我將停止對王爺的幫助。至於會不會給您找點小麻煩,還要看我的心情。」
  
  「所謂條件就當如此。」宗政澄淵氣度不凡,大事敲定,小事決不拖沓,朗然道:「要簽字畫押嗎?」
  
  我說得累了,幽韻倒了杯茶遞給我。我喝了一口,方道:「不必。」
  
  「為何?」宗政澄淵這次是真的不解,奇怪地問我。
  
  「因為王爺是成大事的人。這和那些兵不厭詐的陰謀不同。這是我們面對面坐下商量的結果。是政事。所謂君無戲言。若王爺反悔,那就是您政治生涯中抹不去的污點。如此,你便不配為帝。」
  
  聽了我的話,宗政澄淵沉默良久,古怪地一笑:「你可知,我在臨危谷底見過你。」
  
  「我知。」
  
  「你可知,我當時說了一句什麼話?」
  
  「王爺說了什麼?」我裝做懵懂的樣子。一個嬰兒是不會聽懂他說的話的,更不會記住。
  
  「罷了。」宗政澄淵一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不過,本王還有一個問題。」
  
  「王爺請問。」
  
  「你就這麼厭惡做我的女人?」
  
  我一愣,倒真沒想過他會這麼問我,想了想,隨即狡猾地笑起來:「那倒不是。只不過是不想人財兩空。純粹是,不想白白便宜了王爺你。」
  
  
  第二十五章 反撲與交易(4)
  
  
  「如此本王便放心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本王將你怎麼著了。」宗政澄淵面色和善許多。
  
  「不過王爺聽王爺提起臨危谷之事,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問。」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你不是。」宗政澄淵了然道。
  
  果真如此。當初臨危谷地乃是舒王造反之地。那邊恰巧出現一個嬰兒絕對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有空時,我總是會回憶那一天的情形,發現有很多奇怪之處。比如,宗政澄淵去做什麼?他和岳成歌當時找到了什麼?還有就是他莫名其妙地對我性騷擾,我當時就想絕對不會只是看看我是男是女這樣簡單。
  
  後來白凡得到消息,說舒王造反之時,其實他的王妃正在京城待產,並產下一名女嬰。後來舒王死在臨危谷,王妃殉情,嬰兒失蹤。成為雅樂一大懸案。
  
  而我也一直懷疑自己這個身體到底就是舒王的女兒。如今看宗政澄淵的口氣,我篤定他知道些什麼,於是追問道:「王爺如何確定。」
  
  猶豫一下,宗政澄淵還是說了出來:「堂妹出生時,我在旁邊,當時我看了一眼。左肩頭上有個花瓣形的胎記。當初見你,我便將你自己檢查過。沒有。」
  
  如此,我便放心了。雖然還有許多遺留問題,不過最重要的已經解決了,其餘的可以慢慢考慮。合作最重要的是信任,若是有一天我成了什麼逆臣之後,事情就變得不那麼好玩了。
  
  因此,我微笑道:「既然這樣,我便再無任何顧慮。希望大事早成。你做你的天子,我做我的商人。」
  
  「你就如此信任本王?」冷不妨,宗政澄淵突然說道。
  
  「我不信任你。也不需要你的信任。」我優雅地微笑,說:「我只相信我自己。並且相信我自己有令你利用的價值。如此,就足夠了。」
  
  「直到今日,本王方相信,笑不歸確實是笑不歸。」宗政澄淵拍了拍手,長身而立,面帶微笑地走到我面前,道:「不歸還有什麼指教嗎?」
  
  我也款款站起,笑一笑,道:「指教倒是沒有。只是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我有些累了。想請王爺為我分個舒服點的住處,上次那個廂房,我實在不敢領教。」
  
  「你要住在王府?你不怕惹人非議?」宗政澄淵驚訝地問我,大概覺得這個我剛剛提出的條件不符。
  
  「住你的屋子,就是你的女人嗎?」我一笑,伸個懶腰,寬寬的袖子滑落在肩頭,露出兩條雪玉似的肩膀,道:「一來我在京城沒有像樣的宅子;二來既然合作了,住在一處也比較方便。」省得傳來傳去,鴿子累,消息慢,還容易傳錯。重要的是,我還省了一筆租房錢。
  
  「成歌,將寤寐圓整理出來,讓笑姑娘住。」
  
  「可是王爺,寤寐園向來是歷代王妃的住處。讓笑姑娘住進去,恐怕不妥。」岳成歌為難地說。
  
  「本王的內宅既然都可以住不是本王女人的女人。寤寐園為什麼就不能住不是王妃的女人?」宗政澄淵對我一笑,說:「你說呢,不歸?」
  
  「舉一反三,王爺果然英明。」我不無諷刺地說,看向蘇爾和玄鏡,有些微撒嬌的意味,道:「好久沒在一處了,今天不如都住在王府吧,一會差人去把紅棘叫來,我們不醉不歸。蘇爾,別想跑,你的理由最好找:大學士溫蘇爾和攝政王商議國事,廢寢忘食,留住攝政王府。」
  
  無視蘇爾的苦笑,我岳成歌說:「一會兒麻煩岳將軍你派個人到學士府說一聲。就照我剛才的話說,辛苦了。」
  
  岳成歌聞言看了看宗政澄淵的臉色,見他微微頷首表示同意,這才答應下來,道:「笑姑娘請先隨我來。」
  
  我整了整衣衫,和清肅他們浩浩蕩蕩地走出去。走到門口,宗政澄淵突然開口,也不知是對誰道:「溫大人和笑掌櫃的關係真的是很密切啊。」
  
  我爾雅一笑,有些炫耀地挽住蘇爾的胳膊,回頭對宗政澄淵有些陰沉地說:「蘇爾可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呢。難道王爺的調查網沒有查出來嗎?」說完,留下一串銀鈴似的笑聲,雖然看清肅他們的表情像是看見了女巫。
  
  我可沒說錯,蘇爾嘛。家境是不錯地,身世也清白。不過親緣關係就不怎樣了。別看他現在人模人樣,也是曾經離家出走,混到分文沒有,被我撿到的小可憐呢。
  
  隨手招來一個小廝,我取一兩碎銀給他,道:「麻煩小哥將在門口等候的兩個人帶到寐寤園好嗎?一個成年男子,一位少年,在一輛馬車附近。辛苦你了。」
  
  可能是從來沒人如此和善地請他做事,還給打賞,小廝驚喜得也顧不得去看自家主子的臉色,逕自往門外跑去。
  
  我笑一笑,看著遠去的小廝背影,自言自語道:「英明神武的攝政王府,居然只養出了這樣的下人嗎?」
  
  「不必擔心。這種小事本王自會處理。不歸累了,好好休息吧。成歌,還不帶笑姑娘去。」說著,宗政澄淵對岳成歌一點頭,道:「那個小廝交給你了。」
  
  一句話,那小廝立刻被掃地出門了。我心中雖然同情,可是如果要做謀取江山這樣的事,一定要萬分小心,盡可能除掉所有的隱患。一步錯,步步錯。就如同當初我與宗政澄淵對峙,因為他沒有察覺朝中有蘇爾。所以我才佔了先機,才有機會與宗政澄淵談判。否則,我早已成為他的階下囚、刀下鬼了。
  
  所以我什麼也沒說,跟著岳成歌往寤寐園去了。
  
  宗政澄淵直看到笑不歸轉過迴廊不見了。表情逐漸轉冷,轉身向王府的西北方向行去。
  
  此時天已經全黑,星子如藍絲絨上靜靜棲息的鑽石,高貴靜謐。
  
  宗政澄淵獨自來到一處小小的院落中,四下一望,見假山石下背月立著一條人影。遂冷笑道:「你今日可真是大出風頭啊。」
  
  「屬下不知道王爺在說什麼。」那人上前幾步,露出一張嚴肅的面孔,正是凌雲木。他宗政澄淵施了一禮,道:「王爺有事,找人通喚一聲也就是了。為何親自來此?」
  
  宗政澄淵冷冷一哼,道:「原來,你早已接到消息。知道我找到當年臨危谷地的那個女嬰。所以在她放火時,才下那麼重的手?不過,你剛剛出去了,沒聽到我們的談話。」
  
  宗政澄淵走了幾步在石凳上坐下,復道:「我說,她不是你想找的嬰兒。我見到她時,便已經確定過了。」
  
  「你是說她身上沒有花瓣的胎跡?」凌雲木長長一笑,道:「不論有或者沒有,跟臨危谷底有關的嬰兒,我一個也不會留。」
  
  「我說了,她不是姜酈珠的女兒。」宗政澄淵沉聲道。
  
  「寧錯殺一百,不放過一人。」凌雲木古怪地笑笑,神色輕蔑地看著宗政澄淵,說:「再說,你也不能確定她究竟是不是那個賤人的女兒。在宮中,什麼都有可能造假。連生死這樣的事都可以篡改,像造一個身上有花瓣胎跡的孩子根本就不值一提。那個孩子身上究竟有沒有胎跡,我至今都很懷疑。」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宗政澄淵奇異地一笑,盯著凌雲木,慢吞吞地說:「舒王宗政善恭,我親愛的王叔?」
  
  
  第二十六章 真相未明的過去
  
  
  「你不必拿這個威脅我。這是我當年同你父親講好的條件之一。」凌雲木的氣勢突然加強了幾分,凜然道:「當初那個賤人欺我在前,負我在後。甚至還為那人生下了一個孩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她有關的人。」
  
  「可是我記得,父王與王叔的條件可不僅僅是這些吧。」宗政澄淵以手拄頤,冷冷地看著凌雲木,道:「當初我父王給你易容丹,助改變容貌。你可知道那丹藥千金難求?後又冒著欺君凡上的風險,留你一條命讓你報仇。你就是這樣報答他的?」
  
  「我是答應他盡心幫你得到天下。可他也廢了我七分武功。」凌雲木也冷笑道:「否則,我今日便會將她立斃掌下。」
  
  「你殺不了她。你知道為什麼嗎?她比你識時務。知道什麼時候該忍,什麼時候該狠,可你。」宗政澄淵呵呵一笑,道:「一生唯一愛上的女人,唯一甘心娶進門的女人,嫁了你,卻愛著別人,又為另一個人生了一個女兒。最後才發現,她居然還是別國的奸細。為了分裂我國居然還煽動你謀反,讓你背上一生一世也洗不清的罪名。」
  
  「王叔,你真可悲。你有沒有想過,在這三個男人裡,你在她心中,究竟算什麼?」
  
  「宗政澄淵,你不必激我。我忍了這麼多年,也不急於一時一刻。」凌雲木突地一笑,道:「其實你也懷疑她的身份吧。現在只不過是在利用她。當她對你毫無價值的時候,說不定,你是第一個要她命的人。」
  
  「到現在你還是不懂。」宗政澄淵笑了笑,道:「本來,我是想勸你不要對她動手。現在,我不想再阻攔你。一是,我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大能力。二是,順便讓你認清楚現實,你與她,究竟差在哪裡。」
  
  說完,甩袖離去。
  
  月色如銀絲,輕輕地為園中的山水披一層鱗衣。
  
  看著滿屋子的狼籍,他們幾個都喝得酩酊大醉,一個一個都歪倒在桌子上。連從不喝酒的清肅也喝了許多,正酣睡在一邊的貴妃塌上。
  
  滿室的人,只有我一個人清醒,倒不是我酒量如何,只不過他們都不許我多喝。歎口氣,怎麼就總拿我當易碎品呢?是我表現得不夠強悍嗎?
  
  歎息間,去內室取了數條披風,一一為他們披上,吹熄了蠟燭,一個人走到屋外,坐在門坎上欣賞著夜見寐寤園的景色。
  
  果然不愧是歷代王妃住的園子,雖及不上我的水園精緻華美,但也算貴氣十足了。也不知道,這一代的王妃會是誰呢?
  
  突然,我見那邊人向我走來,兀自警覺起來,有些緊張。清肅他們都醉了,若是有人偷襲,可是大大的不妙。
  
  直到那人走到近前,看清楚了他的模樣,我才放下心,接著又提起。深更半夜的,他來做什麼?也沒動,只問道:「王爺怎麼還不歇息?」
  
  「來看看我的嬌客住得習不習慣。」
  
  宗政澄淵說著,隨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接著竟學我,貼著我坐在門坎上。將腿曲起,肘支在膝蓋上,側過身子含笑看著我。「我發現,不歸總愛穿得這麼少。」
  
  將帶著他的體溫的大氅緊了緊,呼出一口寒氣。已入深秋,確實有點冷了。我不覺有些眷戀他的體溫,柔聲說:「多謝王爺。」
  
  「那,不歸怎麼個謝法?」宗政澄淵伸手牽過我的一縷青絲,輕輕在鼻下嗅了嗅,表情魅惑以極地看著我。
  
  深吸氣,美男計對我不管用。我不著痕跡地一攏發,將頭髮從他手中抽回,站起身笑道:「夜深露重,王爺不睡,我可是要睡了。」
  
  說完片刻不留,轉身往裡走。想關上門也就完了。不料身子卻被宗政澄淵扯了回去,隨即被牢牢地禁錮在他熾熱的懷中。只聽他在我的頭頂幽幽地說:「告訴我,為何要住在王府?」
  
  「剛剛我不是告訴王爺了?」我見掙扎不動,也就乖順地伏在他懷中,貪婪地吸取他的熱氣。責怪自己總是不記得多穿一件衣服。
  
  「叫我澄淵。」
  
  宗政澄淵彷彿將頭搭在我的發頂,重死了。我想,不過,他真是高。至少有一米八。
  
  「王爺,貧富有別。」我提醒道。
  
  「笑不歸,會在乎這個?」
  
  宗政澄淵將還在我腰中的手重重一扣,一頭抬起我的下巴,迫我直視著他,炯炯的目光火一樣的望著我。「叫我澄淵。」
  
  我挑眉,當我不敢嗎?「澄淵。」我喚道。
  
  「為何要留住王府?」
  
  「因為,我想勾引你。」我轉了轉眼珠,舔舔乾裂的唇,秋天真是乾燥啊。
  
  「確實,秋天很乾燥的。」
  
  宗政澄淵呵呵一笑,頭瞬間低下,滾燙的唇帶著火一樣的溫度,在我冰涼的唇上搜索探詢著,幾乎要剝奪我所有的氧氣。
  
  我呆了半晌,眼睛眨了又眨,突然用足全身的力氣推開他。以至於後坐力太大,一下子跌在地上,氣喘吁吁地說:「王爺,您這是違約。」
  
  「你不是很喜歡嗎?」宗政澄淵彷彿無限留戀地收回手臂,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哈哈一笑,說:「接個吻就算是我的女人嗎?在商場上打滾這麼久的笑不歸,連青樓也去過的笑不歸,不會連這都不知道吧。」
  
  故意的,他是故意的。我怒氣沖沖地從地上爬起來,毫無風度地來到他面前,抬頭道:「不論怎樣,我認為你已經違反約定。我們的合作到此為止。」
  
  「你確定?」宗政澄淵好笑地看著我,詢問道。
  
  「我確定。我會立刻搬出王府。」
  
  我作勢就要往屋子裡沖,準備收拾東西走人。卻不想身子一下騰空而起,瞬間被宗政澄淵攔腰抱在懷裡。他森然地看著我,道:「既然和約已經無效,本王是不是可以真正將你變成我的女人呢?」
  
  我躺在他的懷裡,渾身打了一個冷戰,這男人,他是認真的。他抬出王爺的身份,哪個女人膽敢拒絕?
  
  宗政澄淵不會落人下風。唯一的一次,已經太多。
  
  想到這,我好容易平穩下思緒,細細想了想,方淺淺笑道:「王爺若是嚇死不歸,可就沒人幫您出主意了。」
  
  「哦?」
  
  「比如,酆國為何突然攻打凌溪。奪城之後,又不派兵支持呢?」
  
  宗政澄淵沒說話,靜靜地看著我。夜風吹亂我們的頭髮,幾乎糾纏在一起。良久,他沉沉一笑,說:「真的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那些麻煩事,也要等不歸休息好了再提。」
  
  「澄淵,不想要不歸了嗎?」我試探地問。也已經摸到規律,他若對我自稱「我」,我便可叫他「澄淵」。他說是自稱「本王」,我也只好叫他「王爺」了。
  
  「想。非常想。」宗政澄淵難得苦笑一下,道:「不歸對我的考驗,算是通過了嗎?」
  
  「澄淵讓不歸很是佩服。」我終於放心躺在他懷裡,瞇上眼睛。
  
  
  
  第二十七章 王府的新開始
  
  
  我執意要住在王府還有第三個原因,就是考驗宗政澄淵。將來的事,或者會烽火滿天,與他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也肯定會有。與其那時考驗他的自制力,不如現在趁著清肅他們都在,先試他一試。雖說不是百分百的準確,聽來也是天真無比的想法。不過,就像刮沙塵暴套塑料袋,多一手準備總是沒錯的。
  
  「那麼,好好的睡個覺如何?」宗政澄淵將我輕輕放在床榻內,執我的手輕吻,「看得到,吃不到。不歸可苦煞我了。這點小豆腐,就賞給本王吃了吧。」
  
  我懶得理這樣的無賴,只笑著閉上眼,輕輕道:「只要王爺不拿我當普通女子一般看待便可。」
  
  宗政澄淵,我不是你這土生土長的女子。她們在意的事我全不在意。我一早已經說過,不要打「如果她成了我的女人,凡事都要聽我的」這樣的蠢主意。
  
  也不知道,他究竟記得幾分?
  
  真的是累了,閉上眼,我就沉沉睡去。最後一看到的是宗政澄淵深邃的目光,正溫和地看著我。
  
  夜靜。人也靜。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次日清晨,當我醒來的時候,蘇爾已和宗政澄淵一同上朝去了。白凡也已經整裝待發要回消息樓了,正在門口和清肅說著話。見我出來,也沒個笑臉,只道:「怎麼不多睡會。」
  
  「心裡有事,睡不著。」我揉揉眼睛,問他:「不吃過早飯就走?」
  
  「急著上路,幽韻簡單給我做了點。也帶了乾糧。」白凡說完又道:「宗政澄淵很危險。你要小心。」
  
  我挽挽鬆鬆披在身後的長髮,笑到:「放心。還有,臨危谷底的事,還得接著查。」
  
  「為何?他不是已經說與你無關?」清肅聽我這麼說,問道。
  
  「一顆心九個眼的傢伙的話,能信嗎?」我笑道,看了看白凡的包袱,只小小的一團,皺眉說:「怎麼不多帶點東西走?幽韻給你縫的冬衣呢?紅棘給你繡的披風呢?玄鏡特地買給你的狐狸大氅呢?你一件都不帶?」
  
  「麻煩。」白凡耳根有點泛紅,做出不耐煩的樣子,甩手道。
  
  「哦。」我笑著,翻過迴廊下的扶欄跳到他身邊,對清肅說:「等他走了,派個人把東西送過去。我就不信,他懶得帶,還懶得收了。」
  
  「是。」清肅含笑點頭。
  
  「囉嗦。」白凡說著把包袱背上,道:「你說的事,我會查。」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
  
  「小心。」
  
  我喚他。看他停了下腳步,卻沒回身,只點了點頭,逕自走了。
  
  「知道他臉皮薄,還非要逗他。」清肅已然從幽韻手中接過外袍為我披上,示意讓她去置備早飯。
  
  「誰讓他這麼著急走。」我耍賴道。
  
  陪我到桌邊坐下,清肅幫我倒了杯熱茶,才道:「還不是忙你的事情。不過,你為何執意要與他做那筆交易?我們的錢又不是不夠花。」
  
  「不是錢的問題。」我淡淡一笑,隨意扯落身邊盛開的一朵蘭花,放在手中揉捻著,慢慢說:「看這天下大勢,終有天是要大亂的。我們再有錢,也不過是一介商人。所謂仕農工商。若不早早找個依附,遲早不是被嫉妒之人陷害,便是在戰亂中毀滅。」
  
  「所以,我選了他。而且,現在的狀況,不選他都不行。反正做生意都是有風險。風險越大回報越高也是一定的。又何必拘泥呢?」
  
  「那關於臨危谷的事?」清肅沒對我剛才的說話表示什麼,想是默認了。過了一會又問道。
  
  「沒有嬰兒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戰場,如果我不是舒王的女兒,那我又是誰?我不在乎我自己是誰。只不過,我不想被別人隨意利用了去。與其被別人查出來,還不如被自己查出來。才可佔盡先機。」
  
  我笑道,「我不相信宗政澄淵。不是說他說的就一定是假的。我猜,他應該也不很確定我是誰。不過,不管我究竟是誰,一定與當年那場政變有關。至於有多大關係,就要看我的運氣好不好了。」
  
  「那麼,現在對於宗政澄淵,你心中可有什麼好主意?」清肅靜靜聽著,突然問我。
  
  「哪會有什麼好主意。上家不出牌,下家就只好等嘍。」
  
  我打了個呵欠,站起來對著太陽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看著那邊幽韻端著盤子,領幾個小丫頭正往這邊走。於是拉著清肅向飯廳走去:「走了,吃飯了。看看王府有什麼好吃的。」
  
  說實話,雖然在王府呆了好幾天,可是那時沒名沒分沒人理。現在可不一樣,我可是他宗政澄淵的客人。不拿點誠意出來,我可不會答應。
  
  幽韻做事一向仔細,所有的菜品都是用銀盤子盛放,烈性的毒藥肯定一眼就看出來了。加上旁邊還有一個醫術若仙的清肅。所以對於吃飯我一向是很放心的,提起筷子,招呼他們都坐,邊吃邊問:「紅棘回秦月樓了?」
  
  「一早就走了。蘇爾好像交代她去查什麼事。反正也是在京城,沒一下就見著了,不用擔心。」幽韻笑盈盈地說,給我揀了塊白苓芙蓉糯,問道:「不過,蘇爾讓她查什麼去了呢?」
  
  「查一查那些官員背後都說什麼吧。溫柔鄉,英雄塚。到了秦月樓,哪個男人能不開口。」我冷冷道,隨即展開笑容:「好容易得了閒,我才不要想那些討厭的事。我們好好吃個飯,偷個懶,讓他們忙去。」
  
  吃過飯,陽光很好,我讓下人搬了張貴妃榻在院中,閒閒斜靠著曬太陽。清肅坐在一邊看書,幽韻正端著茶從屋子裡出來。
  
  宗政澄淵上朝還未回來。真是難得悠閒的一天。
  
  我半闔眼,就想要小憩一下補一補昨夜的少眠。卻不想被一陣環珮叮噹擾了興致。睜開眼,支起半個身子,我微笑地看著那廂走來的沈流丹,心道:這女人的消息可真快,也不知道這王府究竟有多少她的眼線。以後可要一點一點拔掉才好。
  
  看見她,清肅放下書,慢慢地走到我身後站定。幽韻將茶放在我身邊的方几上,也退在我身後。
  
  我仍半躺著沒動,看著沈流丹一步三搖地走過來,一手枕在頭下,一手閒適地搭在腰上,自然地垂著。唇邊浮起笑意,道:「夫人真是好興致,這麼早就到寐寤園散步來了?可吃了早飯沒有?」
  
  第二十八章 與沈流丹的再次對峙
  
  關於這個沈流丹,昨夜喝酒時我特意問過蘇爾。家世是不錯的,可是與她卻沒什麼關係。
  
  沈流丹的父親叫沈涵名。是當朝丞相、同時是冠鶴公主駙馬的崔斡翰的大女婿。
  
  冠鶴公主是隋帝最小的妹妹,她下嫁崔斡翰之後只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崔初顏嫁給了太中大夫沈涵名,官拜四品,二女兒而崔餘香嫁給了尚書令朱培安,官拜從三品。
  
  更顯赫的是,崔餘香和朱培安的女兒就是目前昆帝的生母,舛帝的皇后,敬康皇太后朱櫻。
  
  因此崔家是現在雅樂最有權勢的內戚。水漲船高,沈家和朱家也都跟著地位升抬不少。可這裡,獨獨不包括沈流丹。
  
  原因無他,只因沈流丹是庶出,其生母只是一名小妾,論血緣和崔家一點關係都沒有。更別提當今太后了。
  
  因爾沈流丹就算嫁到了攝政王府,也依然沒有資格去爭奪正妃的位子。也因此,在逆境中,她必然要比一般的千金小姐要聰明許多。
  
  我想在回想時,沈流丹已然走到我跟前,俯視著貴妃榻上的我,笑容可掬地說:「怎麼,妹妹身子不舒服嗎?」
  
  還妹妹?我什麼時候和她論起姐妹來了。我垂目,掩住眸中不屑的神色,道:「沈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呢?不歸為何聽不懂?」
  
  這回換她不懂了,有些奇怪地問我:「不歸?」
  
  「笑不歸。」我笑笑,從榻上起身,坐到那邊的石凳上,道:「我叫笑不歸,是王爺的朋友,可能要叨擾很久。」
  
  「你、你不是叫白劍秋?」沈流丹很驚訝地道。
  
  「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夫人莫不是認錯人了吧。」我接過幽韻遞過的茶水,開蓋聞了一下。用杯蓋一下一下地撇著茶葉,說道。
  
  「原來是笑姑娘。不知道如何稱呼?」沈流丹被我裝傻弄了個措手不及,問得語無倫次。
  
  雖然我心知她是想問我以後在府中是個什麼地位,我偏偏就裝做聽不懂道:「夫人不是已經叫我笑姑娘了嗎?還當如何稱呼?如果夫人願意,叫我不歸也可。」
  
  「大膽!夫人來這兒半天,你不請我家夫人上坐也就罷了。夫人提問,你還拒不回答,成何體統!還不快給我家夫人賠罪!」沈流丹身邊一個小丫頭看來實在忍不住,從她後面跳出來指著我的鼻子罵道。
  
  真是狗仗人勢,火仗風勢。她沈流丹莫說還沒什麼勢力,就算有什麼,我也還不放在眼力。更別提她一個小姑娘。
  
  於是我攔著幽韻,放下手中的茶,輕輕抬手將那小丫頭的手撥到一邊,慢幽幽地到:「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夫人的貼身丫頭,夫人親自取的名字,叫凝綠。」
  
  「哦。凝綠。」我笑笑。當狗不可悲,也不可恥。可悲可恥的是以當別人家的狗為傲,還四處亂咬人。
  
  「你知道,我是你家王爺的什麼人嗎?」
  
  「憑你能是我家王爺的什麼人!」小丫頭傲慢極了,上下打量我幾眼。
  
  我失笑,好潑辣無理的小丫頭,於是逗她道:「你說,這寐寤園是什麼人住的?」
  
  「這是歷代王妃、將來我們家夫人住的地方!」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看來宗政澄淵很少來後宅,居然讓下人放肆到如此地步。我搖搖頭,對沈流丹道:「我住在這兒,是你們家王爺請我住的,並非我稀罕。剛剛那些話,傳到王爺那會有什麼後果想必夫人你也知道。我念她年紀小,也不同她計較。不過奉勸夫人回去之後,要好好調教下人。莫要讓人抓了短處去,將來翻不了身。」
  
  我起身甩了甩袖子,對凝綠說:「至於我接待你家夫人禮數不周的地方,那是因為一來,你們來我的園子沒有通稟,我有些措手不及。二來,在王府裡,我是客你家夫人是主,哪有客人請主人坐的道理,這豈非喧賓奪主麼?」
  
  小丫頭畢竟沒見過世面,被我的話唬得一愣一愣的。我見了,不禁又笑道:「我問你,是你家夫人大,還是王妃大?你剛說,這園子是歷代王妃住的。現在,王爺讓我住在這裡。你說,得罪我,你有什麼好處?」
  
  這話,我等於什麼都沒說,我只說,王妃比夫人大。王爺讓我住在園子。凝綠自己說的這園子住了歷代王妃。你們自己愛誤會什麼,就誤會吧,反正,我的目的達到了。借宗政澄淵的身份行事,比用我自己的方便多了。
  
  凝綠打個哆嗦,回頭去看沈流丹,被沈流丹目光一瞄,突然就渾身打起了冷戰,怯怯地退到她身後。
  
  看來,這個沈流丹平日對下人,應該不會太良善。
  
  「快晌午了。太陽大得很,夫人還是快些回去吧,別曬出病來。」我對一眼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沈流丹說。
  
  「多謝笑姑娘擔心。」沈流丹微微笑道:「今日之事,確是冒昧。還望姑娘包涵。這丫頭,我也會好好教訓,決不會讓姑娘受委屈。」說著狠狠看了凝綠一眼,道:「如此,那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定當請姑娘小聚。」
  
  說完微施一禮,帶著那幾個小丫頭,姍然而去。
  
  「你又何苦讓她誤會。得罪她,有什麼好處。我們的麻煩本來就夠多了。」見她走遠,幽韻埋怨道。
  
  「就算我不得罪她,她也是會將我當成眼中釘。若是得罪了一下嘛。」我笑道:「或者還真能有些好處也說不定。」
  
  「會有什麼好處?」幽韻好奇地問我。
  
  「時機不到。不可說、不可說。」我故作神秘地擺擺手指,看了看天色,開心道:「去街上逛逛吧。好久沒去了,挺想念的。上次光想著逃命,還什麼都沒看。」
  
  走到街上,已經差不多快要下午。先找了個飯莊吃了午膳,然後在街上慢吞吞地閒晃。這一次,我不再走熱鬧的市集,而是在民巷街道中穿梭著。
  
  十年,雖然街道未改,人已全非。
  
  原來城北賣豬肉的,現在正在賣臭豆腐。原來賣雜貨的,現在改成了藥鋪。
  
  一眼掃見我最喜歡的燒餅鋪還在,急忙跑過去,發現原來的老漢換成了年輕的姑娘。買了一塊一嘗,完全不是當年的味道。
  
  放下一塊銀子,問那個年輕的姑娘:「原來的老闆呢?」
  
  姑娘看神色傷感,低低道:「公公前年就去世了。」說完收了錢,回屋子裡擔水和面去了。
  
  「清肅。你還對京城有印象嗎?」離開舖子,我向左拐進一處安靜的小巷,隨口問。
  
  沉默一會,清肅方道:「眾生一相。說不同,處處不同。說相同,人人相同。沒什麼值得記的。」
  
  第二十九章 鬼相殤夙鸞
  
  
  說來奇怪,本來有點沉重的心情被他一說,突然就有些開懷,不自禁地笑開,道:「清肅,我絕對不要你去做和尚。」
  
  清肅微微一笑,沒答話。
  
  倒是幽韻好奇地問我:「為什麼?」
  
  「因為嘛,他要是去當和尚一定是要成佛的。我呢,遲早是要下地獄的。這樣就不能陪我了。」
  
  「如果主子下地獄。我也要下地獄。」幽韻聽了,笑個不停。
  
  這下換我奇怪,不解地看著她,問:「地獄有什麼好?跟我下去做什麼。」
  
  「賺錢啊。我可不要死了做窮鬼。主子最會做生意了。跟著主子,下地獄把那些鬼身上的錢撈乾淨。」幽韻呵呵笑道。
  
  我一下子沒處理好,被吐沫嗆到,手撫著胸口咳個不停,另一隻手作勢去打她。總是說些沒頭沒腦的話來噎我。
  
  我們這邊正在打鬧。突然清肅神色一變,身形一晃瞬間到了我身邊,和旁邊一個人影快速地過了幾招,那人突然探手衝我抓來。
  
  我根本無從躲避,幽韻身子飄若浮雲,陡然伸手,將我拉退。清肅輕喝一聲,橫掌推出,將那人迫出七步之外。
  
  只聽那人輕輕一笑,舉起手中的一塊白玉,說:「好美的羊脂白玉。可否向姑娘討個人情,就送與在下了,如何?」
  
  我一見那玉,下意識就往腰上摸去,只看腰上空空如也,原來繫在上面的玉珮此時正在那人手中。
  
  好張狂的小偷。
  
  我抬頭,定睛望去,不想,又是一愣。
  
  好個美麗風情的男子。
  
  他著一身漆黑寬大的罩袍,腰間繫一跟細細的金鏈子。長髮隨意地束在身後,有一縷斜搭在肩上,憑添了悠然的姿態。他有斜飛入鬢的劍眉,深如幽潭,顧盼神飛的鳳眼,高挺刀刻般的鼻峰,比女子還要魅惑的紅唇,配著勝過凝玉的皮膚,已經不知道誰是誰的陪襯。
  
  他昂揚地,隨意地,狂傲地站在那裡,彷彿天地間只有他一人獨立。
  
  這樣的人,我只聽說過一個。
  
  酆國。鬼相。殤夙鸞。
  
  九月秋天的下午,天氣很熱。我站在陽光下,身邊陪伴著最忠誠最信任的夥伴,然而,看著這個笑容比艷陽還要燦爛的男人,我不由得一陣陣地發冷。
  
  是鬼氣。
  
  在白凡他們發來眾多的消息中,我最留意的除了宗政澄淵就是他。
  
  酆國的丞相,殤夙鸞。傳說,容貌美若鬼魅,多智近若鬼魅,出沒玄如鬼魅。世人稱之:鬼相。
  
  我見過他的畫像,震撼遠遠不如見到他本人。以至於我一眼便可確定他的身份。
  
  「鬼相。殤夙鸞。」閉閉眼,穩住心神,再睜眼時,已經一片清明。我清雅一笑,緩緩上前一步,輕輕道:「難道,酆國已經窮到,讓堂堂丞相來做小偷的地步嗎?」
  
  「哦?」殤夙鸞收回手,將玉收到手心把玩著,揚眉笑道:「在下倒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名到,連一名素未謀面的女子都叫出在下姓名的地步。」
  
  「殤相名動天下。連小孩子都聽到過您的名字。」我淡淡一笑,看了看他手中的玉,說:「殤相既然看上民女的玉珮,民女不妨就贈與殤相。免得您又去扒其它姑娘的荷包。」
  
  「姑娘莫不是擔心在下被當成登徒子,被官府鎖了去?」殤夙鸞含笑看著我,目光如熒惑星動。「在下實在是受寵若驚啊。」
  
  「怎會?」我抬袖遮住勾起的唇角,笑道:「民女是怕被您偷過荷包的姑娘會從城南追您追到城北,甚至天涯海角。到時候,雅樂的男子都娶不到媳婦,可怎麼好?」
  
  「姑娘可真是幽默。」殤夙鸞優雅地一笑,看了看我和我身邊的兩人,道:「姑娘這兩位下人真是身手不凡。料想姑娘定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不知可否告知芳名,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區區賤名不足掛齒。況且,殤相位高權重沒什麼好怕,民女可是怕被扣一頂通敵賣國的帽子呢。」
  
  我笑著踢起皮球。你殤夙鸞何等人物,會來大街上強搶姑娘的玉珮?偏偏好巧不巧的就搶上我?然後居然還說不認識我?這麼蹩腳的借口流鼻涕的孩子都不會用。
  
  可是,話又說回來,他找上我,到底有什麼用意呢?而且,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更何況,兩國剛剛打過一次不大不小的仗,他居然公然出現在敵國都城的大街上,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可姑娘知道在下的名字,在下卻不知道姑娘的名字。豈非太不公平?」
  
  「這世間,哪裡有真正公平的事呢?」我懶懶一笑,道:「不過,若是丞相真的找到了真正公平的事,我就告訴丞相我的名字,如何?」
  
  「一言為定。」殤夙鸞長笑一聲,轉身離去。邊走邊說:「若哪天在下真的找到了公平之事。姑娘一定要親口告訴在下姓名。」
  
  出了巷子,投入被太陽照得明晃晃的街道中,將自己沒入人潮裡。殤夙鸞雙手一拍,掌中的羊脂玉珮在他一拍之下,化成了細膩的白色粉末。將手上的粉末撣落,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道:「好一個笑不歸。」
  
  眼看著殤夙鸞離開,緩了好半天,我才覺得暖和起來。沉吟片刻,我盯著小巷的出口看了半天,道:「清肅,你有沒有看到他剛剛從哪邊過來?」
  
  「南邊。」清肅答道,問:「怎麼?」
  
  「去看看。」說著,我當先出了巷子,往南走去。
  
  其實我也不知道向殤夙鸞來的方向走有什麼用。我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計都的街上,也不會莫名其妙地叫住我。可他究竟做了什麼,在哪做的,怎麼做的,我心中一點也不知道,因而走得很是茫然。
  
  也所以,直到黃昏,我仍然沒有一點頭緒。
  
  幽韻終於攔著我問:「主子你到底在找些什麼?」
  
  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在找什麼。」歎口氣,看見前面的茶樓,想了想說:「休息一下,然後就回去吧。看看宗政澄淵能帶來什麼消息。」
  
  進了茶樓,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喚來小二,點了壺茶,要了幾盤點心。當東西上齊,我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叫住小二,打聽到:「小二哥,向你打聽一個人。約莫今天中午的時候,有沒有一個穿黑衣,長相很俊美的男人經過這裡?」
  
  
  第三十章 亂世的開端
  
  
  「漂亮的男人沒有。漂亮的女人倒是有兩個。」小二挺精神地介紹著,看樣子經常被人盤問,一邊問一答十地說,一邊偷偷瞄著我手上戴的絞銀鑲珍珠鐲子。
  
  我一笑,示意幽韻取一錠銀子放在桌心,伸手將銀子壓住,對小二道:「沒有男人。說說女人的也行。只要說得好,說得詳細,這銀子就是你的。」
  
  不論什麼,跟殤夙鸞有關的事情,一件都大意不得。既然已經遇到瓶頸,那麼就當成是消遣也好。
  
  「好勒!」小二挺痛快地將毛巾甩在肩膀上,大大咧咧地坐下,神秘兮兮地道:「幾位貴客,你們隨我看。」說著,一指對面一幢奢華的建築,道:「金玉樓。金玉樓幾位都知道吧?那可是全雅樂最大的飯莊了。是咱們京城的達官貴人雲集的地方,只要一不注意,興許就遇上幾個公主啊,王爺什麼的。郡主太守都排不上號,要是運氣好,興許能看到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看三歲的奶娃娃嗎?這小二倒真有幾分說書的風範,大有滔滔不絕的意味。只不過,金玉樓若說別人不知道還罷了,那是我家的產業,我能不知道嗎?
  
  無奈地笑笑,伸手倒一杯茶,將茶壺重重地放桌子上一放。沉悶的碰撞聲驚得小二一愣,呆呆地看著我。
  
  我和藹地一笑,淺淺喝一口茶,對小二道:「接著說,那兩個女人怎麼了?」
  
  小二也是做了多點的跑堂,最知人臉高低,立刻接到:「今天中午,金玉樓來了兩位嬌客。一位身份普通一點,是太史大夫夫人,四品誥命夫人。另一位可了不得,是當今皇太后的生母,先皇親封一品端謹夫人。」
  
  「你是說,當今丞相崔斡翰和冠鶴公主宗政蕭鶴的兩個女兒?」我插言道。
  
  「小姑奶奶。這兩個主兒的名諱是能隨便提的嗎?。」
  
  小二連忙道,還四下看了看。見我含笑點頭稱是,方才繼續眉飛色舞地道:「您既然說得出方纔那兩個名字,大概您也是這裡面的人物。我不說您也知道,這兩位原是姐妹,嫁的丈夫也是半斤八兩,差不多。可差就差在兩人的肚皮上,一個呢,半子也無。一個呢,生出個鳳凰。您說,這女人的肚皮是不是就跟那賭博似的……」
  
  見我臉色轉暗,小二猛地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雖然兩人下輩的身份不大相同了,可往上說,到底還是公主的女兒,丞相的千金。感情也沒受到多大的影響,經常小聚,也常常結伴出行。光是到這金玉樓,小的看到過的次數,就不下兩隻手的手指頭了。」
  
  「話說今兒,兩人和平常一樣進了樓,要了個雅間。興致很高地點了菜,還叫來說書先生為她們講古。可大概一柱香的工夫,突然聽見裡面有吵鬧聲,不大一會就見端謹夫人怒氣沖沖地走出來,身後跟著太史大夫夫人,也是一臉怒色。」
  
  「兩人來到外面,還爭吵了幾句。只聽太史大夫夫人道:『指望一個奶娃娃能有什麼氣候,不早早找個出路,有你後悔的。』那端謹夫人也是要命的主,聽了這話,冷冷道:『指望他總還比指望你的肚皮容易些。』」
  
  「要我說,這話可真夠狠的。」小二笑了笑,繼續道:「那太史大夫夫人聽完,半晌沒回過神,等回神了一步上前狠狠扇了端謹夫人一個耳光,氣得臉都白了,道:『我倒看看,是你笑得長,還是我笑得長。』說完,上了自己的車駕,回去了。端謹夫人沒還上手,看樣子是挺堵心的。草草結了帳,也走了。」
  
  小二說完了,一臉渴望地看著桌子上的銀子。
  
  我沉思片刻,將碎銀子拈起,在眼前轉來轉去,問道:「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前面的倒還好,後面那幾句,你不可能在這邊茶樓能聽到吧。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小的,嘿嘿。不滿這位貴客。小的生平就一個愛好,看美人。」小二撓撓頭,看了一眼幽韻,道:「我一看兩位國色天香的夫人,立刻溜到那邊,冒充小二給兩位夫人送酒。」
  
  聽了這話,不只我,連清肅都皺起眉道:「金玉樓一向管理十分嚴格,怎麼能容你隨便混進去!竟然敢拿瞎話來騙錢!」
  
  清肅向來嚴肅,說話一字一板不假辭色,嚇得那小二一哆嗦,解釋道:「我不是混進去的。我是在那邊有個孿生兄弟。當初一起出來找事做,那邊的嚴格,只要了忠厚的兄弟,我只能到這邊當小二。後來……」
  
  後來不用說我也明白了,一看見美人他們就互換身份。想了想,我說:「那個說書先生長什麼模樣?」
  
  「說書先生?」小二想了想,道:「沒什麼印象。長相很普通,就,就跟我差不多。穿黑的?或者是藍的,好像是灰的衣服。」
  
  這小二光顧著看美人了。我一歎,將那個碎銀子遞給他,說:「你若是信我的,以後把這件事忘死在心裡。如果再隨便亂說,小心你的腦袋。」
  
  說完,我起身對清肅他們道:「回王府。」
  
  路上幽韻問我:「為什麼不讓小二到處說?他看這消息能值錢,還不逢人就說?」
  
  「他若是著急投胎,我也沒法子。」我匆匆往回走,心中不停地盤算著,隨口答。
  
  「為什麼?」幽韻奇怪地問我。
  
  「崔初顏和崔餘香話中的意思,你聽明白了沒有?」我不答,反問她。
  
  「明白什麼?不就是她們一言不和,吵起來了。還有什麼。」
  
  「已婚婦人的談話,莫不是家庭丈夫和孩子。若說有那麼點政治目的,那也是因為丈夫的影響。幽韻,如今朝中幼帝新立,攝政王權傾朝野,你想,會造成什麼後果?」
  
  「我懂了。幼帝一脈要掌權,就要削弱攝政王的實權。攝政王若要控制朝野,就要限制幼帝一脈的權利。於是就產生了衝突。」幽韻道:「崔餘香是當今太后的生母,她和其夫朱培安自然是要偏著自家女兒不提。而崔初顏的丈夫沈明涵據說是攝政王提拔起來的。由於各為其主,兩人的丈夫一向水火不容,她們倆人今日也終於吵起來了。」
  
  「所以,我總算是明白殤夙鸞為什麼出現在雅樂了。也明白他為什麼要進讒言讓酆國出兵攻打凌溪了。」我長長一歎,朝中,只怕要不平靜了呢。
  
  
  第三十一章 各自為計
  
  
  我不是很明白主子的意思。」幽韻不是很瞭解地問。一邊的清肅則靜靜地聽著。
  
  「出兵攻打凌溪,是為了讓宗政澄淵離開京師。在這段時間,他可以在朝廷做些手腳。出現在雅樂,大概是進一步鞏固他的計劃。我敢打賭,剛剛那個說書先生,便是殤夙鸞。」
  
  「前面的我能理解,後面的,我想不明白。說書先生?給兩個夫人說書能有什麼影響?」幽韻依然不很明白。
  
  「人言可畏。」一直不做聲的清肅突然道。
  
  「不錯,人言可畏。」已經看到了宗政澄淵的王府,放緩了步子,我歎道:「如果朝中兩派爭執起來,你們說,該怎麼做?」
  
  「宗政澄淵坐皇帝不就好了。哪來那麼多事。」幽韻不很在乎地說。
  
  「不行。如果他只想做雅樂的皇帝,倒沒什麼問題。若他想統一這個天下,就萬萬不能。」
  
  「為什麼?」
  
  「這就好比兩個人打架。不管理在哪一方,先動手就是錯。宗政澄淵想當皇上不難,難的是如何堵住悠悠之口。因為不管他再有能力,廢主自立都是謀逆,是不會得人心的。如果事態鬧大,將會很難收拾。」
  
  「憑攝政王的權利,隨便施壓不就好了?」
  
  「就是不能施壓,這才為難。眼下這種狀況,和平解決是不可能的,自己當皇帝和武力鎮壓又會失民心。而且,這種情況僵持的越久,對國力的損耗就越大。這就是殤夙鸞想要的狀況。」
  
  「他想要雅樂大亂?」
  
  「不錯。」我點頭,接道:「不過,這又是一個疑問。雅樂大亂,於他又有什麼好處?眼下各國均處境艱難,他酆國又不是最強的國家。就算雅樂大亂,酆國也得不到任何好處。殤夙鸞到底要做什麼呢?」
  
  我一邊說著,一腳已經踏進了門坎。忽聽身後響起馬蹄的聲音。回頭去看,發現宗政澄淵正騎在他那匹黝黑的馬上看著我,沉聲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想先聽哪一個?」
  
  「好的吧。」我靠在門框上,淡然道。
  
  「好的是,酆國已經照會我國,會派人來就凌溪之事和談。使臣不日即到。」宗政澄淵下了馬,將馬韁交與早就侯在一旁的小廝牽走,來到我身旁。
  
  「壞消息呢?」我問。
  
  「使臣到達當天,你將與我一同參加歡迎宴會。」宗政澄淵來到我身邊,與我一同向裡走。
  
  「對我來說,這都是壞消息。」我輕聲說,隨即挑眉笑道:「我也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壞的。」宗政澄淵低低一笑。
  
  「壞的是。現在人們似乎對攝政王究竟會不會篡權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好的呢?」宗政澄淵似乎對這個消息不甚意外,也對,以他之能,在眼皮底下的計都什麼能瞞過他的眼睛。
  
  「好的是,殤夙鸞已經到達計都。我想使臣很可能就是他。」
  
  「好像,這兩個也都是壞消息。」宗政澄淵送我至寐寤園門口,道。「你見到他了?在哪?」
  
  「一處小巷中。」
  
  「你如何確定那就是殤夙鸞?」
  
  回想起他絕美的面孔,我沉靜道,說:「名不虛傳。」
  
  「哦?」宗政澄淵想了想,玩笑般問我:「你說我要不要把殤夙鸞找出來。」
  
  「你能找出來就去找。找出來殺掉,一勞永逸。」
  
  殤夙鸞什麼人,怎麼這麼容易讓人抓住?宗政澄淵什麼人,這點小事心中怎會沒有計量?懶得和他多說,我逕自往前走了兩步,回頭問他:「宴會,我以什麼身份去?」
  
  「大義為國,積極獻糧。雅樂第一富商,笑不歸。」
  
  我皺眉,想一想,又說:「這場宴會,可以帶女眷?」
  
  「四品以上官員女眷皆可入內。」宗政澄淵道,拍拍大門,笑說:「不請我進去喝杯茶?」
  
  「王爺若是窮到連茶也喝不起的時候,不歸願親自為王爺奉茶。」我嫣然一笑,轉身進了院子。
  
  是夜。
  
  岳成歌輕輕推開書房的門,宗政澄淵正揮筆批改一封奏折。聽到岳成歌進來,頭也沒抬,沉聲問:「何事?」
  
  「沈夫人輕車小轎出了角門,不知向哪裡去了。不知是不是要派人跟著。」
  
  「不必。」宗政澄淵放下筆,冷冷一笑,道:「隨她去。她既然想投石問路,我們就來個借刀殺人。」
  
  床上,我正藉著夜明珠的光亮,倚在軟墊上看一本小札。是我從宗政澄淵的書庫中翻到的,講的是一些邊區異族的風土人情,很是有趣,看得我不忍釋卷。
  
  突然簾子一挑,幽韻無聲無息地走進來,輕輕在我耳邊道:「聽南園的丫頭說,剛剛沈流丹坐著小轎,只帶著凝綠一人,往北走了。」
  
  「不用管她。她能找的幫手很有限。」我依然注視著手上的書卷。
  
  幽韻性格溫柔,眉目和善,最善於和下人打成一片。又加上有財力支持,這點小事很輕鬆就能知道。
  
  幽韻有些擔心,道:「我擔心的倒不是他,我覺得那個凌雲木不是路數。」
  
  我放下書,想起凌雲木毫不留情的一抓,仍然心有餘悸。揮手道:「放心。他雖然有心殺我,不過也不會急在這一時一刻。我看他多半還在觀察,不會那麼快下手。」
  
  「可我總覺得他怪怪的。」幽韻走到床邊將我手中的書抽走,把床幔放下,微責道:「看起來就沒完。明日再看,又不會跑了飛了。」
  
  我打個呵欠,笑道:「飛了倒好,大家都不用看。」又說:「凌雲木的事你放心。宗政澄淵的人,他自己心裡有數。他那樣的人,怎麼會養條狐狸在身邊。」
  
  「我是怕你心裡沒數。」幽韻用珠子收在盒子裡,道:「我還是不很放心,已經派人讓白凡去查了。」
  
  「也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翻個身,呢喃道。
  
  三日後,我盛裝站在轎子前,皺眉看著宗政澄淵,問:「你那個沈夫人呢?不帶著?」
  
  「以前不曾帶她。這次倒真想帶她去,與你做個伴,哪想她說身子不舒服,拒絕了。」宗政澄淵說著扶我進了轎子。
  
  我心中隱隱不安,這麼好的彰顯自己身份的事情,沈流丹竟然不去,這裡面一定有文章。只不過,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反正,已經一隻腳踩在漩渦裡,要麼被扯成兩半,要麼直接跳進去。
  
  想到這,我挑簾道:「幽韻,清肅,我想,你們還是不要與我一同進宮了。」
  
  「這怎麼行?」幽韻著急說。清肅也是一臉不贊同地看著我。
  
  我笑笑,說:「不管怎樣,王爺總不會讓我死在宮裡。那都是有權有勢的人,若是我們三個都進去了,那些人挑我們的麻煩,王爺保得了一個,還能保得了三個嗎?放心,大事肯定不會有的。」
  
  小事肯定是要有一點點的。不過,我沒說出來,若是他們擔心,大概我就走不了了。
  
  
  第三十二章 鴻門盛宴(1)
  
  
  好容易將兩人安撫下來,隊伍才緩緩啟程。岳成歌在前面開路,宗政澄淵則一直在我的轎子旁邊。走到半路方笑說:「你膽子倒大。」
  
  「王爺要利用的是我。若是我出事,王爺或還可能救一救,換了他們。」我坐在轎子裡,靜靜道,「王爺可能連理都不會理。」
  
  「你如此相信本王,可真叫本王吃驚。」宗政澄淵用馬鞭挑開我的轎簾,看著我平靜入水的臉,道:「說實話。紅城那時我便想問你,你那幾個手下不在身邊,你當真一點不怕?」
  
  我抬頭笑看著宗政澄淵凝駐的目光,伸手將轎簾放下,說:「如果擔心能讓我轉危為安,我一定擔一百二十個心。」
  
  說話間,到了宮門。
  
  由於跟著宗政澄淵,不用下轎。我坐在轎子中等待盤查,挑起簾子略略看了看皇宮的樣子。也不過就是那個樣子,比普通的房子大一點,屋子多一點,九進九出,描龍繪鳳的。見過了故宮紫禁城,這個宮殿雖然也宏偉,可是在不夠看。
  
  過了宮門,下了轎,我跟著宗政澄淵慢慢向朝慶殿行去。想著今日剛剛得到的消息,問道:「你見到殤夙鸞了?」
  
  「未曾。」宗政澄淵示意岳成歌走在我的另一側,道。
  
  我有點驚訝,想了想,道:「是丞相接待的?」
  
  「丞相對丞相,不是正好。」宗政澄淵微微一笑,目光悠遠。風吹起他外袍的一角,一時間,俊逸無雙。
  
  掩唇,我想著傾城絕世的殤夙鸞對老丞相的樣子,笑道:「他會報復你的。」
  
  「他已經報復我了。」宗政澄淵皺眉道:「你聽說他要求和親的事情嗎?」
  
  「不是很確切。上午的事情,蘇爾只帶了幾句給我。怎麼,他的和親很特別?」我奇道。
  
  「送來一個質子,據說是酆國七王子。你覺得如何?」宗政澄淵伸手摘掉一片掉在我發上的殘葉,細細看了看我,笑說:「打扮起來,其實也不難看嘛。」
  
  我什麼時候難看過?有些嗔怨地看他道:「那質子很特別?」送公主來聽說過,送質子,有聽過沒見過。又不是什麼緊要關頭,又沒被逼,又沒亡國,幹什麼送一個王子來做人質,這太不合理。
  
  我還在深思,他卻突然輕托我的後腦,給了我一個淺淺的吻。他的唇在我的唇上輕羽一般地掠過便移開,隨意地撫弄我的長髮,看著我目瞪口呆的樣子,輕笑道:「我最愛看你深思的樣子。那個王子其實也沒什麼。遠不如你特別。」
  
  看來宗政澄淵是想把吃我豆腐進行到底了。眼見前面就到了朝慶殿,我也不想與他多計較。更不想在這個地方引人注目。於是緊走幾步,躲開他溫熱的手,回頭道:「如此重大的宴會,王爺若是遲到了,好嗎?」
  
  宗政澄淵沒作聲,慢慢來到我身邊,與我並肩而行,過了前方的小花園,一直進了朝慶殿。
  
  朝慶殿,殿如其名,是宮中舉行慶典的地方,因而佔地面積很大,佈置得也華美。尤其是今天的宴會可以攜眷參加。凡四品以上官員的家眷,凡是家事清白,沾點親戚的,能夠通過盤查的,統統匯聚在這裡。
  
  穿行在這些女人當中,我覺得快要被胭脂熏成哮喘。怪不得杜牧說「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真是好嚴重的污染。
  
  緊緊跟在宗政澄淵旁邊,我一步也不落,生怕落了單被人找了麻煩去。不過到了落坐的時候,我有點傻眼,我該坐哪?
  
  話說,太后皇上坐上邊,王爺親王坐左邊,酆都使臣坐右邊,文武百官坐下邊,家屬女眷坐後邊。
  
  我呢?
  
  我站在已經落坐的宗政澄淵身後正在躊躇,突然一個趔趄被他拉到懷裡飛快地抱了一下,下一瞬間又被放到他身邊的坐位上。而且頗有點看熱鬧的意味道:「你就坐本王身邊。」
  
  我瞪了他一眼,隨即從容地坐正,無視那些怨女們妒恨的目光。眼色一轉,目光落到對面自從我進來就對我微笑不已的殤夙鸞身上。
  
  今日殤夙鸞仍然是一身黑衣,不過從便裝換成了朝服。正式的服裝絲毫沒斂去他張狂的氣息,反而更添了為上位者的氣勢。
  
  對他禮貌地點個頭,笑了笑,隔著寬闊的大殿,礙於宴會即將開始,我們彼此都沒上前打招呼。這是我比較欣慰的一種狀況,我一點都不想與他正面相對,說錯一句話都可能帶來數不盡的禍患。
  
  將目光轉開,我好奇地觀察著正坐在殤夙鸞下首的男子。
  
  他年紀不大,可能還未及弱冠。穿著銀色的袍子,頭髮束得很規矩。容貌清秀,面色蒼白。顴骨處微微有些潮紅,看來身子似乎也很孱弱。此時他正呆呆坐著,眼睛也不知看向何處。本來就已經很沒存在感的身形,在殤夙鸞的身邊顯得異常的模糊。
  
  「那個人?」我拉拉宗政澄淵,指了指那個人。
  
  宗政澄淵順著我指的方向看過去,再看看他身邊的殤夙鸞,猜測到:「估計就是酆國的七王子,豐夜真。」
  
  「可惜了。」我感歎到。本應風華正茂的青年,貴為王子,卻屈於一個臣子。如今卻還被送到別國做質子,若是我,早一頭撞死了。
  
  「你倒還有時間同情別人,嗯?」宗政澄淵遞一盞茶給我,懶洋洋地道。看似在看我,實則一直在看殤夙鸞。
  
  我明白他的想法,若想得要酆國,首先將要解決的,就是這個詭計多端,獨攬朝政的丞相。
  
  只不過,我不相信殤夙鸞會僅僅為了彰顯自己的權利,毫無意義地將一個王子送到別國。於是問道:「你可知道他送一個王子來,有什麼目的?」
  
  「目前還不清楚。眼下皇室人才凋零。先帝早逝,只餘一子一女。一個三歲,一個兩歲。如何能夠和親。若說用旁系皇姓取代,或又怕身份不符。天知道他打得什麼主意。」
  
  宗政澄淵執著酒杯,自斟自飲起來。有來拜見或者敬酒的皆被岳成歌一一擋了回去。
  
  我把玩著手中宮女獻上的聞香杯,淺笑道:「竟然還有王爺不知道的事情。我不信。」
  
  
  
  第三十三章 鴻門盛宴(2)
  
  
  話音剛落,便聽東北方震天鼓聲長響,九聲一組,一共長響了九組,八十一聲。鼓聲如雷,響徹九天。但見鼓聲起時,驚飛的宮中禽鳥如陰雲一般掠過宮城的上空,黑壓壓的一片。
  
  八十一聲鼓鳴之後,是八十一枚煙花,再之後是八十一名壯士高喊的八十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在這氣勢動天的山呼聲中,眾人紛紛跪倒,整個朝慶殿黑壓壓的像鋪了一層黑色的地毯。
  
  我被轟得頭昏眼花,眼見著丞相都下跪了,宗政澄淵雖不跪,但也在躬身行禮。我是不能不跪了。
  
  不過,我早有準備。退了幾步,躲到宗政澄淵的身後,用他高大的身形當住渺小的我。接著抖了抖寬大的裙子,「撲通」一聲坐到地上,讓裙子將我的腿全部蓋住,腰往前伸,低著頭,看起來馬馬虎虎就是下跪的樣子。
  
  反正我前面有宗政澄淵,宗政澄淵的前面有桌案,肯定看不到我。
  
  「你真會偷懶。」宗政澄淵呵笑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我沒說話,在長袖的遮掩下,悄悄用手掐了一下他的小腿。換得他暗啞地低語:「你在誘惑本王嗎?」
  
  聽不見,我掏掏耳朵。他們喊這麼大聲,我一句都聽不見。
  
  我老老實實地坐著,待到那邊一個柔美的聲音說道:「眾卿平身。」時,方才撣了撣裙子上的土,坐回座位。抬眸時不小心對上那邊的殤夙鸞,他微微一笑,對我眨了眨眼睛。表示他都看見了。
  
  給了他一個「那又如何?」的眼神。我自顧端起茶水淺酌。
  
  那邊的宴會也算正式開始。此起彼伏,接連不暇的歌舞直讓我想睡覺。卻突然見殤夙鸞舉杯走到小皇帝和太后身邊,雙手捧杯向前一遞,朗聲笑道:「臣殤夙鸞敬皇上和太后一杯。一祝皇上名垂青史,二祝太后芳華永在。」
  
  太后朱櫻是一個很端莊的女子,今年二十五歲,只有一子,便是現在的昆帝。此刻她身著黃色的朝服,端坐在高高的龍椅旁,以便及時提點昆帝。
  
  聽了見殤夙鸞恭維,朱櫻微微一笑,接過宮女遞過的酒杯,以袖遮唇將酒喝下,方道:「多謝丞相美言。哀家代皇上也將這祝福,贈送於你酆國,願兩國睦鄰友好,永不征戰。」
  
  殤夙鸞見朱櫻將酒喝下,也仰頭飲下手中的酒。笑道:「臣出京時,我主曾囑咐臣務必要將和平的誠意傳達給貴國。因此,臣有一個請求,不知皇上和太后能否應允?」
  
  「不知丞相有何請求?」
  
  「太后您看。」殤夙鸞微施一禮,轉而來到豐夜真的身邊,道:「這是我國七王子豐夜真殿下,也是少年英俊。且對於貴國一直心嚮往之,在臣出京之時特地同行,非常希望能與雅樂女子結成連理,共傳佳話。」
  
  我看到朱櫻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尷尬,隨即笑道:「多謝七王子的美意。無奈國之不幸。宗政一脈只餘一位公主,今年還不滿三歲,如何可與王子結成夫婦?」
  
  順著朱櫻的目光,我看到一個可愛的小娃娃。在眾位宮女太監的環繞下,正非常不耐煩地撅著嘴巴。眉眼依稀能看出幾分她母親的影子。
  
  想起她的母親,我不禁一陣唏噓,低聲道:「那就是柳玉啼的女兒,堇紋公主?」
  
  「不錯。」宗政澄淵看了看那個小女娃娃,見她似乎不是很適應這種場面,招手叫來一名太監說:「叫人送公主回去。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場合。驚擾了聖駕你們擔得起嗎?」
  
  我失笑,一個兩歲的女童驚擾三歲的男孩?如果這便是我國的皇室,真是前途無亮啊。
  
  那人領命而去。這邊的殤夙鸞突又開口,笑說:「既然公主中沒有適齡的,不如,就與太后共結秦晉吧。貴太后芳華猶在,聽聞也只年方二十有五。與我王子堪可相配。」
  
  此言一出,百官嘩然。朱櫻的臉上泛起潮紅,也不知是羞是怒。連宗政澄淵也不由得擰起了雙眉。而那個豐夜真,正面色煞白如紙,雙拳緊握,似在極力隱忍。
  
  我卻微笑,不錯嘛,這也算一樁良緣。
  
  「不歸似乎很欣賞這話的樣子?」宗政澄淵見我微笑,不悅道。
  
  「難道只許男子續絃再娶。不許女子另嫁別夫?」我歎氣,不想與他多說,畢竟差了好幾個時代,又跳了好幾個空間,沒法溝通。
  
  轉頭去看殤夙鸞。卻見他正向我尋來,雙目一碰,但見他詭異一笑,清朗的聲音響徹大殿:「太后莫急。臣不過是藉著酒意開個玩笑。其實,我國王子殿下屬意的女子另有其人。
  
  「哦,是誰?」
  
  「那便是貴國首富--笑不歸。」殤夙鸞緩慢而清晰地道,目光一直看著我的反應。
  
  這話好像另一個炸彈,在百官中炸開,引得回聲不止。知道底細的,都看向我。不知道的都在竊竊私語,追問哪個才是笑不歸。
  
  我撫眉長歎,感受到蘇爾遙遙投來關切的目光。其實剛進來我就見著他了,不過在這裡不能表現得太過熟稔。此時情況對我不利,他這才忍不住看向我。
  
  「恭喜你。王妃殿下。」宗政澄淵看熱鬧一樣地說,眼中的盤算一閃而過。
  
  我看他一眼,小聲問:「王爺這麼希望我嫁給酆國七王子嗎?」
  
  說完,我對宗政澄淵一笑,起身走到場中,匍匐跪倒:「民女笑不歸,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回不管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全都知道我就是笑不歸。像是找到了把子,幾百雙眼睛刀子一樣地紮在我身上。
  
  「你就是笑不歸?」朱櫻的聲音遙遙傳來,帶了幾分不可信任。「前幾日王爺同哀家說,我雅樂第一富商是一名女子之時,哀家還不大相信。你抬頭,且讓哀家看看。」
  
  我咬牙一笑,抬頭道:「民女一介商賈,滿身銅臭。不敢勞太后惦記。」
  
  「什麼民女。」朱櫻一擺手,和藹道:「哀家現就封你為公主,為你和七殿下賜婚。以後,你就是我雅樂的公主,酆國七殿下的王妃,哪裡還是什麼民女。」
  
  我叩首,復抬頭說:「不歸蒙王子錯愛。本是不應拒絕。雖得太后憐惜欲加賜封。然不歸自知,本就是一介布衣。安敢與星輝同駐?望王子諒解,丞相寬宥,太后成全。」
  
  說完,兀自匍匐不起。
  
  
  第三十四章 投石問路
  
  
  一時間,朝慶殿中靜可聽針。
  
  連駁太后,他國丞相,王子的意思,我知道我在他人眼中,已經與死人無異。可我心中依然沉靜如水。我篤定,宗政澄淵不會不管。
  
  「笑不歸。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朱櫻臉色沉了下來,冷聲問我。
  
  「不歸明白。可王子殿下何等尊貴,讓草民如此卑賤之身與其相配,不但是我國的過失,更是酆國的羞恥。不歸萬死不敢從命。」
  
  我這話說得兩方都沉默下來,畢竟我確是一介貧民,按等級排下來,商人的身份還不如農民。就算七王子再願意,也不能找一個商人回去做正妃。就算是被封了公主,也有魚目混珠、以次充好的嫌疑。若朱櫻明智,就不該讓我嫁過去。
  
  殤夙鸞若執意讓七王子娶我,就是自打嘴巴。朱櫻要是執意讓我嫁給七王子,就是雅樂的失儀。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酆國的丞相親自要人,不給也是失禮。正是進退兩難。
  
  「幾年不見,丞相是越發的幽默了。」
  
  低沉的聲音適時地傳來,宗政澄淵舉杯站起,緩步來到殤夙鸞的身邊,哈哈一笑道:「難不成是怪罪本王不曾接待之罪?」
  
  殤夙鸞是何等人物,見狀忙笑著將酒飲下,輕輕晃了晃頭,醉眼朦朧地說:「是王爺您平日太過嚴肅了,以至於百官都這樣嚴肅起來。夙鸞一句笑言,居然引得你們如此緊張。」
  
  一答一問,頓時解了場上的膠著。
  
  朱櫻展顏而笑,也不再理我,匆匆接道:「殤相幽默,叫人佩服。如此,也該是輕鬆一下了。眾卿不必拘束,今日皇上高興,哀家也高興,咱們君臣同樂,不醉不歸!」
  
  語畢,百官皆跪。
  
  說白了,就是自由活動時間。我知也沒我什麼事了,跟著大家跪完後一同站起,回到桌邊。
  
  此時桌上的菜已經備齊,我略略吃了幾口,一個銀色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
  
  「七殿下。」我有些驚訝地低喚,匆匆起身略施一禮。心道他不會真的看上我了吧。
  
  豐夜真靜靜看了我一會,在我身邊坐下,打量了我幾乎有一盞茶的時間,幾乎把我看得汗毛都立起來,才緩緩道:「原來,笑不歸就是你。」
  
  這話大有問題。我心思一轉,也在他身邊坐下,笑道:「殿下在哪裡聽說過我?」
  
  「笑不歸天下聞名。哪裡都能聽到。」豐夜真笑看著遠方,笑容寂寞而又失落。
  
  我卻咬唇。他剛剛那一句,已然透露太多。我雖薄有財名,卻不至於能令別國王子動容。這其中定然有別有內情。只是這個豐夜真看似柔弱,口風卻實實嚴得緊。
  
  我看著他那笑容,一時不知怎麼開口。正發愣時,那邊飄過來一群脂粉。好幾個小姐樣的女子,再加上跟在身邊的丫頭,看起來比一個女子足球隊還多。呼啦一下子將我團團圍住。
  
  「聽說你和王爺一起來的?」一個好奇的問。
  
  「聽說你住在王府?」另一個三八的問。
  
  「你和王爺到底是什麼關係?」一個嫉妒的問。
  
  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正尷尬時,一把嬌聲軟語傳進眾人的耳朵:「好了,姐姐們。再問下去,笑姐姐快哭了呢。」
  
  我聞聲駐目,見一個紫衣女子越眾而出,甜美的小臉上寫滿了微笑。一過來,就拉起我的手,道:「姐姐,不如我們彈琴去。」
  
  彈琴?我微笑著拒絕:「不歸淺薄,不識音律。」
  
  女子有些愣,眼中飛快閃過輕蔑,又笑道:「那我們談詩論畫去。」
  
  「不歸一介白丁,不通書畫。」我垂目而笑。看不起我?我笑不歸用得著你們看得起嗎?
  
  「那……」女子想了想,軟聲軟氣地說:「那我們散步去。姐姐總不會連走路都不會吧。」
  
  我是十分想拒絕,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這女子目前還不知道是什麼底細,跟她走準沒好事。無奈剛想開口,卻被女子打斷:「姐姐你看,碧影湖中剛添了些錦鯉。聽說有種叫秋翠的可是少見的品種,千金難求一條呢。」
  
  說著,不由分說將我拉走,直向湖邊走去。
  
  我哭笑不得地夾在脂粉堆裡,抬頭去尋宗政澄淵,卻哪都看不到他的身影。莫非有事?我暗道。是關於殤夙鸞嗎?看他們剛剛的樣子,分明是識得的。不過一國的王爺認識另一國的丞相,也不算奇怪。
  
  想著,抬頭復又去找殤夙鸞,不想無意中對上了豐夜真的目光。只見他對我高高舉起酒杯,然後一飲而盡。眼中分明透著:「祝你好運」的神色。不覺渾身一凜,方想起自己現在的情況,這一群小姐,可不好得罪呢。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我正想詢問一下身邊紫衣女子的姓名,卻不想旁邊湧來一把推力,將我急急推往紫衣女子的方向。我趔趄了一下,已然站不穩,一下將紫衣女子向旁撞了出去。
  
  由於我們正在環湖而走,女子走在外側,一撞之下,立即往湖中摔去,旁邊的脂粉們此起彼伏的發出尖叫。
  
  我心下一涼。知道找麻煩的來了,一旦那女子掉下湖中,哪還有我的好果子吃?
  
  誰知兩條人影比脂粉們的尖叫更快,一條掠到紫衣女子身邊,一勾一帶,將她拉回岸上。一條則倏地向我襲來。
  
  我心知不善,閉目已待。果不其然,一記凶狠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我身子歪了歪,終於沒站住,跌倒在地上。
  
  倒地之後,還沒等我身子穩當下來,那人又一腳踢來,將我踢得滾了幾滾,腰間頓時劇痛無比。雖然沒踢中要害,依然讓我幾乎一口氣上不來。
  
  我緊緊咬唇抑住一聲呻吟,感覺嘴角處有一道細細的溫熱流過,知道八成是見了血了。微微苦笑了一下,剛想說話,手臂又被人一左一右扭住,一陣痛楚傳到肩頭,只覺得骨頭都要斷了。
  
  只聽扭住我胳膊的那人說到:「我家小姐好意邀請你遊湖,你為何要加害我家小姐?」
  
  聽聲音,大概是一個丫頭,看剛才的架勢,還是練家子。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手臂卻被人用力一抖,痛得我悶哼一聲。那邊的紫衣女子則在另一個丫頭的攙扶下向我行來,淚眼婆娑地道:「笑姐姐,紫菀哪裡得罪你了?居然要將我推入湖中?」
  
  我還未答話,手臂又是一緊,身邊的丫頭開口道:「小姐,何必和這種人理論?她方才想退您下水,眾位主子都看見了,事實俱在,不容她不認。」
  
  聽到這,我閉上嘴,這擺明了就是一個陷阱,而且壓根就沒想讓我插話。
  
  紫菀紫菀。我在心中暗暗念著,突然靈光一閃,原來如此。
  
  
  第三十五章 將計就計
  
  
  我笑不歸,再怎麼樣,也是攝政王宗政澄淵帶進來的人。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換了常年在京城的千金,借她們一百個膽子,也是肯定不敢對我動手的。就是敢,也要看場合,在皇宮這種地方,實在不是動私刑的好場所。
  
  而這紫菀本家姓馮,與沈流丹其實是表姐妹!其母閨名字沈九蓮,是沈涵明的親妹妹,沈流丹姑姑。其父馮白啟剛剛調回京裡上任,任從四品輕車都尉,掌管皇帝出行車馬。
  
  馮紫菀一直隨父輪值在外,少入京城,更別說參加宮中的盛典。因此,她也就不太懂得這其中的潛規則,敢做其它人不敢做的事情。
  
  沈流丹深知出生牛犢不怕虎的道理,而馮紫菀的身邊恰巧又有兩個會武功的小丫頭。因此,只有她敢,也能做這樣的事。
  
  想起那晚幽韻所言,沈流丹輕車小轎就是為了煽動馮紫菀商量這件事吧。今日又稱病不來,怕也是為了躲避嫌疑。她其實是想看看,我在宗政澄淵心中,到底佔了什麼份量,若是有人在我頭上動土,太歲會有個什麼臉色,借此好盤算以後的計策。
  
  電光火石間,我將整件事情整理了一遍,心中佩服沈流丹確有幾分心計,這一招投石問路實在用得高段!
  
  那邊,扶著馮紫菀的丫頭看著不言語的我,接道:「說的是。我看,直接教訓一下就是了。小姐你是堂堂四品都尉的千金,還怕她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不成?綠柳,你那馬鞭不是在身上嗎?狠狠抽她幾鞭子,看她還敢不敢冒犯我們小姐。」
  
  我暗暗歎了口氣,也不知這沈流丹用了什麼手段說服馮紫菀做這樣的事。而旁邊的千金都在竊竊私語,卻沒人過來勸阻,想必,都想來個隔岸觀火吧。
  
  我正在自苦間,第一鞭子冷不防地抽到我的背上。心中暗自好笑,這綠柳手腳到是麻利。面上卻是狠狠擰住了眉,牙齒緊緊咬著唇,死命地將呻吟吞在肚子裡,冷汗一顆一顆地流出來。
  
  真的是很疼啊!
  
  老天爺,這鞭子莫不是特製的吧。
  
  咬牙忍著痛,我的腦袋依舊在不停地思考。好像我剛剛落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連我都能知道沈流丹曾經偷偷出過王府。宗政澄淵他能不知道嗎?
  
  這麼想著,我不禁無意識地去尋找他的身影,不意外地在不遠處的柳樹下,看到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看著他凝神注視著我的雙眼,我心中頓時一片清明。
  
  暗道:果然如此。
  
  我苦笑不已,心中隱隱明白他這樣做的目的。雖然多少有點公報私仇的嫌疑,但是箭在弦上,也由不得我不發了。
  
  也罷,那我就豁出命配和一下吧。
  
  這時候我根本不用被她們抓著,身子已經軟軟的匐在地上。數著落在身上鞭子的數目,我疼得翻腸絞肚,整個心擰作一團,冷汗淋淋而下,打濕了我的鬢角。
  
  直感到背後漸漸濡濕,風一吹便有些微的涼意,知道血已經將衣服打透,誰都一目瞭然。這才虛弱地去看宗政澄淵,該死的,你準備要在那再看多久?
  
  接到我目光中的訊息,宗政澄淵深沉地看了我一眼,隨即閃身來到我身邊,一掌將綠柳手中的鞭子劈落,順勢一帶,將她扔進河中。
  
  之後,宗政澄淵小心翼翼地抱起我,大手輕輕地擦掉我唇邊的血跡,在摸到我背後的點點血跡時,臉色陡然沉了下來,陰沉道:「誰家的奴才,居然敢有這樣大的膽子!在宮中濫用私刑,還毆打了本王請來的客人!」冷冷的聲音幾乎能把人凍死。
  
  無人敢應聲,周圍的一干人等已然跪了一片。馮紫菀在她的丫頭的攙扶下,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綠柳則在湖中沉浮,沒人敢去救。
  
  我躺在宗政澄淵懷中,費力地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低頭看我,眼中露出關懷,道:「怎麼?很疼?」
  
  很疼。我心道。
  
  指了指湖中的綠柳,我輕輕道:「先救她上來吧。」
  
  其實,都不過是演戲。宗政澄淵若真關心我,應該立刻帶我去見太醫。我若是真的想要救綠柳,應該直接說「饒了她吧。」
  
  宗政澄淵一笑,明白我的意思,揮手著人救她上來。冷冷看著她濕漉漉地跪下,問:「你家主子是誰?」
  
  深秋九月,天氣已涼得很。綠柳衣衫盡透,凍得嘴唇雪白,哆嗦了好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
  
  宗政澄淵彷彿已經失了耐心,正要說話,馮紫菀已經顫巍巍地開口道:「是、是臣女……」
  
  「哦?」宗政澄淵的樣子就像一個煞神,「原因呢?」
  
  「因為,因為她剛剛想把我推下湖。」
  
  傻瓜。我歎息,這種時候,多說多錯。宗政澄淵已經盤算好了,多說,只是多加一條罪名罷了。
  
  果然,宗政澄淵臉一正,道:「你可有證據?人證?物證?再者,你是何人?可私自給人定罪?私自動刑?經過堂審了?經過判罰了?再者,今日是什麼日子?這樣喜慶的日子能見血嗎?」
  
  宗政澄淵每說一句,馮紫菀就哆嗦一下,像得了羊角風,害我幾乎忍不住笑起來。還得憋著,渾身一抽一抽的,哪裡都痛。
  
  宗政澄淵瞪我一眼,繼續道:「你叫什麼?是哪個官員的家眷?」
  
  馮紫菀支吾著不太想說時,那邊過來幾個人,為首一個提著官服,幾乎是一路小跑,到了近前就跪在宗政澄淵面前不停地磕頭,口中直喚:「王爺饒命!」
  
  這就該是馮紫菀的父親馮白啟了。我掃他一眼,目光落到後面的蘇爾身上。他正看著我,目光凝滯在我衣服的殷紅上不放,面色無表情。
  
  他生氣了。
  
  我有點瑟縮,蘇爾生氣起來是很可怕的。不過我什麼也沒說,現在的主角是宗政澄淵,我的戲已經落幕,只要看著就好。
  
  宗政澄淵看也不看如小雞搗米一般的馮白啟,道:「連自家女兒都管理不好的人,如何能勝任為皇帝管理車馬?你說是嗎?溫大人?」
  
  這話已將馮紫菀劃歸車馬一類,侮辱人之極。我恍然地看著馮紫菀眼中的絕望與怨憤,心中一動,原來著女子是戀慕著宗政澄淵的。如此就難怪沈流丹能夠煽動她,她如此大膽的對付我了。
  
  情之一字啊。我歎息著,等候蘇爾的對言。蘇爾曾經說,馮白啟是太后一黨提拔起來的,看來現在宗政澄淵要將這個釘子拔掉。
  
  
  第三十六章 一箭數雕
  
  
  蘇爾沉思一會,方道:「這馮小姐在宮中濫用私刑,目無王法,確實應該嚴懲。所謂,子不教,父之過。馮大人教女無方,確實多少也應該負些責任。只不過,事發突然,下官不好多做妄論。還請王爺酌情處理。」
  
  這還不叫多做妄論?一直沒見過蘇爾在朝中的樣子,今日一見,笑面狐狸,專門扮豬吃老虎的嘛,他是。
  
  「既然溫大人都這樣說了,馮白啟,我看你的輕車都尉就不要做了。溫大人,即刻起,由你暫代。暫代期間,負責推薦適合的人選,若是再像這般,本王決不寬貸!」
  
  「下官遵旨。」
  
  「什麼事,這麼熱鬧啊?也讓哀家瞧瞧。」
  
  蘇爾的話音剛落,朱櫻帶著一群宮女太監緩緩行到近前,身後跟著崔斡翰。當今的丞相,皇太后的外公。
  
  真可悲,外公要走在外孫女的身後。見到他們,我掙扎著想要落地,太后都到了,我還被宗政澄淵抱著似乎有點影響不好。不想被他狠狠一瞪,抱著我的手也緊了緊,好痛。
  
  「臣見過太后。」宗政澄淵說道。
  
  見個鬼。還抱著我呢,怎麼個見禮?我暗笑,也裝作在宗政澄淵懷中起了起身,表現得十分虛弱地說:「民女見過太后。因遭不幸,失禮之處,望太后見諒。」
  
  朱櫻彷彿已經習慣了宗政澄淵的失禮,也沒表現出不悅的神態,見我孱弱地躺在宗政澄淵懷中詫異地問:「這是何故?」
  
  「是馮白啟的女兒做的好事。平白令侍女鞭打不歸。雖說馮大人並不知情,但是既然連女兒都教得如此脾氣秉性。萬一管得馬兒不馴,危害皇帝,可是大事。因此臣已經解了他的職,讓溫大人暫代了。」
  
  宗政澄淵一氣呵成地說,聲音優雅倨傲,彷彿在說,本王定了的事,誰也不許更改。
  
  朱櫻倒是沒料到宗政澄淵會如此直接,頓了一下,才說:「如此似乎不大近情理吧。」
  
  「太后放心。臣只是不放心馮大人管理車馬。但可令其外放做個太守,品級不變。太后意下如何?」
  
  平級調動,雖然大家都知道實際上馮白啟是降了,可是也無人敢言。
  
  朱櫻也不好說什麼,明明損失了一個人手,也不敢駁宗政澄淵的意思,只好說:「如此也好。馮大人,」說著轉向:「馮白啟,以後可要好好教育女兒,姑娘家就要嫻靜,不可出來惹是生非。這兩個丫頭,我看很是些嘴刁舌快,不如趁早遣了去,免得教壞令千金。」
  
  「太后且慢。」宗政澄淵見朱櫻旁馮紫菀開拓,出言阻止,後慢條斯理地說,「這個馮紫菀和她那兩個侍女,臣要好好審問。一個小小四品官的女兒,居然敢在宮中動刑。臣覺得此事蹊蹺,定要細查,以保皇上太后的安全。若皇上和太后有了什麼意外,臣萬死不能辭其罪。」
  
  說白了,就是要把人往死裡整。宗政澄淵是想通過調查馮紫菀,抓一些馮白啟的小尾巴,將其一網打盡。
  
  說著,也不管朱櫻同意與否,道:「來人,先將馮紫菀押入大牢。本王要親自審訊。押解期間,沒有本王的手諭,閒雜人等一律不許探視。」
  
  說完,宗政澄淵又道:「臣懇請太后明查。笑不歸乃是辰請來的貴客,在凌溪之戰中,提供了大量糧草,於國有功。臣今日本是想為她討個賞賜,哪想賞賜還沒到,先遭了一頓毒打。臣萬分過意不去,請太后賜她一個身份,以防日後再有人無故對她不利,臣將感激萬分。」
  
  好個借刀殺人的連環計策,好個宗政澄淵!瞧瞧,只這一件事,他達到了多少目的?
  
  首先,借沈流丹投石問路之機會,先報了我戲弄欺騙他之仇。
  
  接著,因我受害而處罰馮白啟父女,一是確立了我的地位,二是更固了他的威信。
  
  然後將馮白啟削權外調,則是抽掉了太后在宮中的一個人手,換蘇爾接任,則一是告訴百官,溫蘇爾以後就是他宗政澄淵一派的人,再一個,又將蘇爾的權利延伸進皇帝身邊,負責車馬出行,無疑又加固了宗政澄淵的權利。
  
  爾後又將馮紫菀押解,擺明了要除盡馮白啟一門,斬草除根。
  
  最後,借此為我索要身份和保障,有了這一層,以後我幫他辦事會方便很多。
  
  宗政澄淵。我覺得像在臘月被冰水裹了一層,突然間覺得無比的寒冷。這個人,這般小事都被他利用得如此仔細。
  
  面對這樣的人,誰可有勝算?
  
  「依王爺的意思,該賞她些什麼呢?」朱櫻依然沉穩地問。對於自小就在宮中生活的她來說,沉著,是永遠的面具。
  
  「不如,就照剛才的玩笑,賞她個公主做做吧。」風情不盡的聲音傳來,殤夙鸞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裡,正拎著一壺酒,看起來似醉非醉,說的話似真似假,難以琢磨。
  
  場面一時又安靜下來。
  
  我想了想,從宗政澄淵懷中落地,勉強走了幾步,跪下道:「不歸多謝太后、王爺、丞相大人的厚愛。不歸不敢奢望公主之名。而且今日之事所知之人甚多,我想,今日之事過後,一定不會有人再隨意折辱不歸。不過不歸只是一介女流,也會怕遭人暗算。因此今日就大膽討個賞,若是以後再有人欺負不歸,請太后和王爺為不歸做主。」
  
  「這個好辦。」朱櫻一見不必再封我公主,痛快道:「以後有事,儘管到哀家這來,哀家一定為你做主。」
  
  「可是……」我狀似為難道,「宮門深似海,不歸如何才能得見太后尊容呢?」
  
  「這好辦。」宗政澄淵上前一步,將我扶起,道:「請太后賜你一塊腰牌,以後你便可以自由出入。」
  
  「王爺,這不大好吧。」朱櫻皺眉,對這個要求覺得十分抗拒。
  
  「太后。不歸是個信譽非常良好的商人。臣準備以後將宮中一些買辦事宜交給她,也好讓她繼續為朝廷出力。」宗政澄淵上前一步,十分有威勢地說。
  
  「這……」朱櫻游移不定的眼神落到崔斡翰的身上,見一直不說話的他不著痕跡地點了個頭,方痛快道:「如此甚好。王爺做主吧。」
  
  說完,上了鳳攆,浩浩蕩蕩地回宮去了。旁邊上前一個小太監,將一塊純金腰牌遞給我,接著回身追上鸞駕,消失在花園裡。
  
  我捏著那快小小的腰牌,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啊。
  
  後背火辣辣地疼著,眼前漸漸模糊,我終於支持不住,輕輕地倒在宗政澄淵懷裡。
  
  暈倒前,我記得自己模糊說了一句:「終於報了仇呢,王爺開心嗎?」
  
  
  第三十七章 命苦不得閒
  
  
  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我正趴在自己的床上,清肅正為我的後背上藥。我能感覺到他崩緊的手指隱忍的怒氣。笑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沒兩天就幫我治好了。氣什麼。」
  
  「就為了這東西,把自己傷成這樣?」清肅一手勾著那塊純金腰牌,語氣陡然降了幾度,滿屋子被他凍得幾乎刮起了雪花。
  
  我生怕他把我拿命換來的腰牌用內力給熔了,急急忙忙搶在手裡,卻不小心抻到了後背。頓時眼淚汪汪地看著清肅,道:「我這不也是沒辦法。」
  
  清肅忍了忍,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甩袖將我扶好,蓋上被子,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將清肅氣跑之後,我嘿嘿一笑,將金牌拿到手裡,摩挲一陣。將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玉珮拿下來,雖然這玉珮是跟著宗政澄淵的那句「當我的王妃吧。」到手的,當時我便不相信那個算無遺策的人會簡簡單單的見一面就給我一個定情信物。儘管那時候他才七歲。
  
  隨著與他相處的時間越長,我越加深了這個想法,這其中,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陰謀。
  
  想了許久,還是一頭霧水,看來只好等白凡的消息了。將兩者放在一起看了一會,各自貼身收好。剛想躺下睡一會,卻聽到一陣衣袍被風刮動時產生的獵獵聲音。不禁警覺地四下張望。
  
  還沒等看到什麼,一雙溫良如玉的手遮住我的眼睛,淡淡的蓮花香傳進我的鼻子,手腕上環著的桃木珠輕輕攪動著我的髮絲。
  
  香爐中的沉香緩患地燃著,空氣靜謐散發著安詳的氣息。
  
  沒有殺氣。
  
  於是我靜靜地沒有尖叫,也不能尖叫。只淡淡問:「都多大了,還玩這麼幼稚的遊戲?」
  
  「無趣,還以為你會怕的。不過,其實也知道你不會怕的。」
  
  清越的聲音帶著彆扭的話語傳進耳朵,遮著我的手挪開,一張絕世的面孔出現在我的面前。
  
  「人都說殤丞相詭計無雙,原來卻還是童心未泯呢。」我忍著痛,翻身坐起,伸手去取掛在一邊的外袍,卻被一陣劇痛拉扯著,垂下了手。
  
  「你的王爺還真是心狠呢。」殤夙鸞說著,伸手幫我取下那件月白色外袍,輕輕地抖開,小心地披在我身上,末了,還體貼地將我散在衣內的長髮攬到外面。
  
  我靠在軟墊上,挑眉看著坐在我床邊的殤夙鸞,笑道:「丞相倒很會照顧女孩子。還很會幫女孩子找夫婿呢。」
  
  「豐夜真哪裡不好?」殤夙鸞伸指搭在我的手腕上探了探,笑說:「幸好,只是皮外傷,沒傷到骨頭。」
  
  我任他搭著,實在是累了,不想和他多做糾纏,說:「不知丞相所來為何?」其實,我還想問他怎麼進來的。不過一想算了,問了他也不見得答,答了也不見得防的住。
  
  「我來,就是想看看你。」殤夙鸞笑如清泉,道:「看你沒有大礙我就放心了。」
  
  鬼才會信你的鬼話。我雖然心中暗想,但依然裝做感激的樣子道:「多謝丞相關心。」
  
  「還有。我明天回國。因為放心不下你,特地讓夜真好好照顧你。」殤夙鸞突然語重心長地說,別有意義地眨了眨眼睛。
  
  我覺得自己的冷汗一下就打濕了衣服,強笑道:「不敢勞七殿下記掛。」這分明就是說,你小心了,我特地留下那個豐夜真和你過幾招。
  
  「小事。」殤溯鸞長身站起,看了看穿外,笑容如蓮花一層層地綻放開來。身子如風一般飄到我的身邊,在我促不急防的情況下,修長的食指輕輕在我唇上一點。接著托起我的頭,飛快地吻了我一下,在我耳邊小聲道:「你的王爺回來了。我先走了。在酆國等你。」
  
  說完一晃之下,已身在數丈之外的屋簷上,對我遙遙招了招手,身姿瀟灑從容。
  
  我透過窗子看著他,突然陽光一晃,屋簷上空空如也,人已不見了。只看見宗政澄淵的的身影穿過長廊。正向這邊走來。
  
  在酆國等我,這是什麼意思?
  
  挑簾進屋,宗政澄淵見我正在倚床半躺著,臉色微紅。可能以為我發燒了,皺眉過來將手放在我的額頭上,道:「真是弱不禁風。這麼點傷病成這樣。還不躺著去。」說著不由分說將我放躺在床上。
  
  我翻個白眼,不是都說古人保守。怎麼我遇見的這些人都不把「男女授受不親」放心上呢?想著,人已躺下,隨手抓個軟枕抱在懷地,一手枕著頭,懶洋洋道:「有事?」
  
  看我有點虛弱的樣子,宗政澄淵蹙眉道:「方纔殤夙鸞來過來?」
  
  「王爺知道?」我沒怎麼覺得意外,隨口答。
  
  「哼。」宗政澄淵冷哼一聲,面沉如水,低聲說:「他將豐夜真放在宮中,也不知打得什麼主意。」
  
  這下我可真正吃驚了,一個質子,如何可以進住王宮?不需要避嫌嗎?
  
  「用什麼理由?王爺同意了?」我問。
  
  「皇上的伴讀。太后同意了。」宗政澄淵伸手將我落在頸邊的髮絲梳到身後,別有寓意地一笑,道:「我倒也不反對。放在宮裡,進出的人有都數,也不怕他翻了天去。」
  
  十九歲的王子給三歲的孩童做伴讀。真是亂世,指鹿為馬,什麼事都有。
  
  不過想想也對,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將他放在宮中雖然可能會與太后有些來往,也不知道太后那邊打得什麼主意。不過單憑他們,也不見得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也就隨便了。只問:「馮紫菀,王爺預備如何處置?」
  
  「那要看她如何做了。」宗政澄淵把玩著我的髮絲,眸中忽現寒光。
  
  看來是凶多吉少。我想了想,道:「王爺是想用她剷除馮白啟?」
  
  「你有什麼好主意?」
  
  「沒什麼主意。這種事王爺最擅長。不歸怎麼敢在王爺面前班門弄斧呢?」
  
  我呵呵一笑,看見端著盤子挑簾進來的幽韻,道:「再加副碗筷吧。」看向宗政澄淵,我淺淺一笑:「王爺今日在這用膳吧,也嘗嘗幽韻的手藝。」
  
  宗政澄淵瞇起眼睛看了我一會,笑道:「你想去看馮紫菀?」
  
  我正被幽韻伺候著洗手,聞言知道他看穿了我的想法。微微笑說:「不會誤了王爺的事的。我去見她,不過就是些女人之間的事。」
  
  不錯,是女人的事。那個沈流丹,我還沒忘呢。只不過,經過這一次,她肯定不會再輕易動手,卻必定更加恨我,這不是件好事啊。
  
  
  第三十八章 獄中小計
  
  
  接過方巾擦乾了手,我坐在宗政澄淵下首。看了一圈,不見清肅,便問幽韻:「清肅呢?」
  
  幽韻笑了笑,說:「不就是被你氣的?為了那塊什麼令牌。其實也真是沒必要,憑大哥的武功,你想去哪還不都隨你。」
  
  我無語,這哪裡是那麼簡單的事。當中宗政澄淵動了多少心思,殤夙鸞使了多少絆子,又多少旁人在那冷眼瞧著。
  
  不過一時也說不清楚,只得道:「好了,先吃吧。留一份給清肅。」
  
  只是剛動筷沒幾口,清肅進了來,見了宗政澄淵,沉默一會,袍袖一動,三枚袖箭分上中下三路襲來。之後整個人也化一道清光,直撲宗政澄淵。
  
  宗政澄淵雙掌重重在椅子上一拍,騰身而起。躲開那三枚袖箭,在空中接下清肅的雙掌,飛快地交了幾招。
  
  隨即兩人都分別退開三尺,怒目而視。
  
  而此時,岳成歌聽見打鬥聲方衝進來立在宗政澄淵身前。那三枚袖箭才剛剛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謀刺親王,是死罪。株連九族。你不知道麼?」宗政澄淵看著清肅,臉上也不知什麼表情。
  
  我一下攔在清肅身前,抬眸道一聲:「王爺。」聲音平靜。沒有企求也沒有威脅。我僅僅是在提醒他我們目前的合作關係。
  
  看我一眼,宗政澄淵又說:「原因?」
  
  清肅輕輕將我推開,上前一步,突然笑了一下說:「王爺覺得清肅武功如何?」
  
  瞳孔略略收縮一下,宗政澄淵坦誠道:「與本王不相上下。」
  
  「那是如今。」清肅緩緩笑道,目光溫和地看著我,「有了這個麻煩,沒人能夠專心練武的。若是這個麻煩沒的了話,我相信我還能再上一層樓。」
  
  意思就是,若是笑不歸死了的話,就拚命練武報仇。
  
  「敢威脅本王的,你是第二個。」宗政澄淵冷若刀鋒,雙目如電地看著清肅。
  
  「這不是威脅,是請求。」清肅後退一步,雙手抱拳,施了一禮,道:「王爺就算不珍惜她本身。也該知道,一個卒子與一個將軍的差別。」
  
  「她?是將軍嗎?」宗政澄淵冷笑地看著我。
  
  「宗政澄淵。過去的事我知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怪你。可你當真就沒有一點公報私仇的打算麼?」
  
  我上前,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冷冷道:「但若你的胸懷如此不能容人。時刻想著如何用借刀殺人。那麼,」我抬眸,清楚地說:「就讓我們,彼此慈悲吧。」
  
  「第三次。」宗政澄淵長長一笑,食指抬起我的下巴,眸光閃動,道:「這是本王第三次被你們威脅。不過,」轉向清肅,輕道:「不會有下次。」
  
  「還有。想保你的主子無事,最好帶她走得遠遠的。上了沙場,便是戰士,不沾血,如何能回頭?」
  
  說完,宗政澄淵帶著岳成歌出了門,望前院去了。
  
  看著宗政澄淵走遠,我慢慢勾起一抹微笑,輕聲說:「如他所言,既是上了戰場,殺伐決斷決不能手軟。即使對自己,也該是如此。不沾血,便誓不回頭,哪怕,是自己的血。」
  
  深吸口氣,想起殤夙鸞,隱約知道更漫長的戰場正等待著我。回頭喚著他們:「走!我們去會一會那個馮紫菀!」
  
  天牢中,我隔著牢門看到裡面抱膝坐在裡面的馮紫菀,旁邊角落中瑟縮著她那兩個丫頭。進來前我看了眼名錄,一個就是打我綠柳,另一個叫桃紅。
  
  馮紫菀見我來了,神色荒蕪地一笑,說:「你來報仇的?」
  
  我沒回答,招來一個獄卒,道:「麻煩你將她帶到一個單間,我想同她談談。」
  
  獄卒為難地說:「沒有王爺的吩咐,小的不好辦事啊。」
  
  一邊的幽韻一笑,取了十兩銀子放在獄卒的手心裡,道:「就是王爺交代我家主子來問話的。不然,誰能輕易進得來?您說是吧,大人。」
  
  美人一笑,金錢在手,權利施壓,吹噓讚美,獄卒一下子找不到北,點頭哈腰地將馮紫菀提了出來,將我們送進一處安靜偏僻的牢房。
  
  清肅留在外面,幽韻跟在我身邊扶著我坐在那張乾硬的床上,看著站著的馮紫菀,我笑道:「王爺將你囚於此處,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
  
  「聽了王爺的那些話,再傻我也該明白。」馮紫菀面露猙獰,咬牙道。看她的表情,雖然十分憤怒,卻依然隱隱得見一縷哀思。
  
  我細細端詳她一陣,才一天不見,憔悴了很多。頭髮和衣服都有些凌亂,眼瞼還浮腫著,雖然現在看起來鎮定,想必剛進來時也很是慌亂。
  
  我暗自盤算一會,笑道:「我也不和你囉嗦,你打了我,這個仇我是要報的,不過不是現在。我只問你,我今日是來救你,你肯是不肯。」
  
  馮紫菀滿面狐疑地看著我,眼中滿是不信。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會這麼好心救我?」
  
  「你若不信,那就等著王爺慢慢審你吧,」我裝作離開的樣子,道:「最好,將沈流丹的事也說出來。」
  
  「慢著,你如何得知沈流丹?」馮紫菀一愣,開口喚住我。
  
  我皺眉,道:「我問你的,可不是這句話。「
  
  馮紫菀緊緊盯著我,半晌方淒婉地一笑,道:「我肯。想我如今怎樣都是死。我也不怕你還能利用我什麼,我還有什麼好利用的呢?」
  
  我滿意地點點頭,坐回床上,說:「那我們就好好談一談。重複剛才的問題,你可知王爺囚你於此的目的?」
  
  馮紫菀點點頭,道:「剛開始,我以為王爺不過是要懲罰我。後來發現他問的都是關於我父親的事,比如家中常來什麼人,有什麼稀罕玩意。我便知道,他是想通過我,來打擊父親,可恨我……」
  
  說著,身子靠住牆壁,慢慢地滑坐在地上,哭泣不止。
  
  「我就是因此而來。想救你父親其實不難。不過,命雖有,但是官肯定是保不住了。你肯?」
  
  「我肯。命都沒了,要官何用。」
  
  「很好。」我微笑道,「其實這事很好辦,只要你說的能讓王爺滿意就是了。不一定非要全部都說出來。你懂我的意思嗎?」
  
  
  第三十九章 意外的貴客
  
  
  就是說,交代是要交代的,不過不是全部。只要交代一部分,讓宗政澄淵能夠有個名目處置馮白啟,讓太后少一個人手,再順便殺雞給猴看,就足夠了。不用坦白招供,弄個死罪。那馮白啟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殺和不殺實際上根本不重要。
  
  我靜靜等待著,話已經不能再說的更明白。隔牆有耳,私下議論兩派之爭,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砍。只看馮紫菀究竟能不能領會了。
  
  好半天,馮紫菀似乎大夢初醒一般,了悟地看著我道:「這樣王爺就不會殺我們父女?」
  
  「不會的。沒好處的事他是不會做的。」畢竟也是在官場中長大的千金,還算轉的快。我一笑,目光冷下來,道:「現在,該清算一下我們的問題。我不管當初沈流丹是如何煽動你的,只要你出去後,和她說幾句話,幫我辦一件事,我們的債就算兩清了。如何?」
  
  「你想利用我做什麼?」經過這一次,馮紫菀已經不像當初那麼幼稚,警醒地問我。
  
  「總之,不會像她那樣害你去死。」我詭秘一笑,站起身走過去,悄悄在她耳朵邊說了幾句,之後笑道:「懂了嗎?」
  
  馮紫菀點點頭,看著我走出牢門,問道:「你究竟是不是他的女人?」
  
  我歎息,為什麼她們都要問我這個問題,回頭衝她一笑,道:「不,我是他的敵人。」說完,又囑咐道:「記得,沈流丹的事一個字也不許漏,說了誰都保不了你。」
  
  轉身出了牢門,我的心情不錯,終於把這樁麻煩解決了。正合計著該怎麼獎勵一下自己比較好,回頭卻看幽韻一臉深思的表情,忙問:「怎麼了?」
  
  「我不太明白主子為什麼要花心思救馮紫菀,還不讓她說沈流丹的事。如果她說了,王爺一定會懲辦沈流丹,這樣,我們在王府也少一個敵人啊。」
  
  「不讓她說出沈流丹的事,是因為我不想讓沈流丹這麼早死,宗政澄淵也不想。如果馮紫菀說了,一定會被滅口。但是,若是馮紫菀死了,無人牽制沈流丹,情勢就會對我不利。因而,我才去救馮紫菀。因為馮紫菀手中有沈流丹的把柄。為了牽制沈流丹,馮紫菀就不能死。」
  
  我慢慢往回走,邊走邊說,說完了,方笑道:「其實宗政澄淵也知道我的來意,所以才這麼痛快的讓我探監。這點心思,還是瞞不了他啊。」
  
  「那主子到底讓馮紫菀和沈流丹說什麼呢?」
  
  「無非就是警告她讓她安分一點。沈流丹是個聰明的女人,雖然勢必對我恨極,但是短時間應該不會動手。」
  
  「可是,沈流丹究竟有什麼用?她處心積慮想對你不利,殺了不是更好?」
  
  「這個嘛,過兩天就知道了。」
  
  我不打算說太多,以後的事,還是要慢慢的謀算。這幾天馮紫菀應該就會招供,接著宗政澄淵就會將她審判定罪。其實她是沒什麼罪的,多半會被釋放,到時還有的要忙。
  
  「清肅,等那馮紫菀被放出來了,你就將她安頓在我們的客棧住下,一定確保她的安全。」
  
  雖然是小角色,也不能肯定太后那邊就不會下殺手。還是謹慎為上。
  
  回到王府,蘇爾正左在花園中的石桌旁,獨自下著棋,自己與自己抗衡。見我回來,也沒笑,淡淡道:「你倒是忙得很,受了傷也不安分。」
  
  我有點心虛地摸摸鼻子,坐到他對面,笑嘻嘻地道:「朝廷裡怎麼樣了?那個王子還安分?」
  
  看我一眼,輕輕在棋盤上落下一子,蘇爾道:「殤夙鸞插進來的人絕對不會像表面那麼柔弱,你還是小心些。」
  
  我不服氣道:「為什麼要我小心?朝廷的事不是該你們管嗎?難不成他還真想要我做他老婆?那我就先一刀閹了他。」
  
  蘇爾眼中終於閃過笑意,莞爾道:「我覺得有點同情他了。」
  
  見他笑了,我一顆心放回肚子裡,笑道:「蘇爾是來看我的?」
  
  「他們都已知道我是王府一夥的,來這裡也沒必要躲躲藏藏,反正朝中也就那麼回事,沒人能永遠保持中立。」
  
  蘇爾將棋子收回盒子,也不知道是哪方贏了。我趴在桌子上,太陽將我曬得昏昏欲睡,後背的傷口又有點隱隱作痛。呢喃著:「好幾天沒看見紅棘了,也不知她在忙什麼。」
  
  一雙大手將我抱起,輕輕來到我的屋子將我放回床上,幔帳扯下,蘇爾的聲音沉靜如水:「我讓她去盯著那些官員。也不知道殤夙鸞究竟在朝中做了什麼手腳,這些日子有些太平得過分,我倒有些不安。」
  
  我半睜著眼,安慰說:「你也不用太擔心,該來的事總會來。說不定這是一次機會呢,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願如此。」蘇爾撥弄著香爐裡的沉香,道:「還不睡?」
  
  「不睡,誰要成天睡覺,躺一會就起了。蘇爾今天留下吃飯?」我翻出一本小書看了起來。
  
  「看情況,我正要與王爺一同去審訊馮紫菀。看看你做事手腳利落不利落。」說著,將門帶好,退了出去。
  
  蘇爾走了我反而放下書,神智越發的清醒起來,剛剛似有似無的那一絲睡意也無影無蹤跡了。這個宗政澄淵,也不知這次他的心思我猜著了幾分。
  
  回憶著蘇爾的話,想起紛亂的朝廷,一時間也不免心慌。靜靜地整理了一下思路,暗暗思慮了一會,剛想喚幽韻進來,卻看見她正輕手輕腳的來到我的床邊,見我睜大了眼睛看著她,方長長出一口氣,笑道:「原來沒睡覺啊。那就起來,我幫你收拾收拾。剛才有人遞了帖子,說酆國七王子一會要來看你。」
  
  我愣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已經被幽韻拉下床,為我後背重新上了藥,又換了乾淨寬鬆的袍子。
  
  這什麼和什麼?我怎麼從沒說過質子可以隨便出門的道理?難道?是宗政澄淵特批的?莫非是要引蛇出洞?而我好死不死的正是蛇最喜歡的老鼠?
  
  這一步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腦中一時混亂得很,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想起豐夜真柔弱如柳的身資,我眼中微微寒,在宮中長大並且成功生存下來的人,絕對不會像外表看起來的那麼柔弱。
  
  瞬間,便拿了主意。
  
  含笑換來一個小丫頭,吩咐道:「你去門外盯著,若是見了七殿下的車駕,將他迎到前廳。」
  
  任他心懷鬼胎,天光白日,眾目睽睽之下,我就不信有人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第四十章 豐夜真的提議
  
  
  後背還是疼著,雖然清肅的藥一向很好用,不過挨打的第二天,實在是應該要在床上好好休息,可惜,我沒那個命啊。
  
  我一邊往前廳走,一邊問幽韻道:「怎麼沒見清肅?」
  
  「去辦你交代的事了,若是按主子推算,那馮紫菀沒幾天就能出來了。」幽韻在旁走著,一些小丫頭都笑著同她招呼,可見她混得不錯。
  
  到了前廳門口,我見凌雲木正侯在一旁,見我走來,迎上我,道:「笑姑娘。七殿下已等候多時了。」
  
  這幾日雖然沒少見他,但都沒怎麼說話。我看了看他的臉色,依舊古井不波,看不出是不是在記掛那一掌之仇。於是問道:「凌管家的傷勢可大好了?」
  
  清肅輕易不出手,一旦出手非死既傷。一言問完,我緊緊盯著凌雲木的眼睛,想從他臉長捕捉些破綻。
  
  令我失望的是,凌雲木依舊面無表情道:「凌某多謝姑娘記掛。請姑娘快些入內,免得七殿下等得急了。」說完,轉身進去通報。
  
  我任他進去,自顧站在門外,滿院的菊花都開了,一片金黃。慢慢走到一叢菊花旁,想起紅樓中那句:「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為底遲?為了孤標傲世吧。
  
  心一動,我扯落一大朵菊花,纖細的葉子在我手中疏疏落落地墜下。我是個俗人,不知什麼為誰遲,我只知道,凡事,遲則生變。
  
  「不歸真是難見。先是等了這些時候,好不容易等到你來,卻又站在院中不進來。而且,這些菊花又哪裡惹到你了?」豐夜真的聲音泉一般流進我的耳朵。
  
  我將手中剩下的菊花瓣揚天一撒,眉眼瞇成細細一線,慢慢道:「昨日不歸受辱之事,想必殿下已經知曉。感激殿下的探望,不過不歸實在需要休息。請殿下包涵,他日不歸傷好,定會進宮與殿下長談。」
  
  面對我如此明顯的送客行為,豐夜真居然沒有絲毫不快,只笑道:「既然傷得如此重,怎麼不在屋裡躺著,我去不歸房中談就是了。」
  
  這人當真厚臉皮,我笑道:「其實也沒多嚴重。醫生也說多多走動才好。殿下既然來了,就陪不歸賞賞菊吧。幽韻,去廚房拿些點心來招待殿下。」
  
  支走幽韻,我正色對豐夜真說:「明人面前不說假話。不歸斗膽問一句,七殿下今日到底作為何來?」
  
  絕對不是對幽韻的不信任,我只是怕這個豐夜真不說實話,能不兜圈子的事,還是坦白說的好。
  
  豐夜真來到我身邊,目光瞄一眼角門那邊的凌雲木,道:「一直聽說不歸聰明絕頂,心思七竅玲瓏,不若今日不歸就猜一猜我的心思吧。」
  
  猜?猜錯了他嫌我沒用,或者會對我下手。猜對了難免被他利用。這兩頭划不來的事情,誰會幹?
  
  於是我冷笑道:「殿下既然如此猜忌不歸,又何必來找不歸?恕不歸不奉陪了。」說完,就要往後園去。
  
  豐夜真急忙伸手攔我,瞬間到了我面前。我眨了眨眼,雖然我不會武功,但這身法我可見得多了,就憑這,豐夜真的武功雖不至一流,卻也不俗了。
  
  「不歸可真是性急。如此,我就坦率說了。」
  
  豐夜真散步似的與我在院子中閒晃。也虧了這院子夠大。
  
  「我今日來,是有一想法說與不歸,成與不成,還都請不歸守口如瓶。」
  
  我一路走,一路扯著菊花,有的是一朵,有的是一瓣,地上零零落落地染了一地金黃。聽他如此說,我笑道:「不歸還是那句話,要是殿下不信我,最好一個字也不要對不歸說。」
  
  豐夜真哈哈一笑,道:「沒親眼所見,倒真不知道不歸原是這樣的性子。」說罷正色道:「夜真想與不歸談一筆交易。」
  
  「殿下請講。」
  
  「夜真聽聞,不歸住在王府,實際上是被逼無奈?」豐夜真試探地問我。
  
  我一笑,尋一處椅子坐下,說:「那是不歸的私事。」
  
  「私事」兩字出口,豐夜真的神色變了一變,想是想成了私情。隨即笑道:「不歸說的是。這種事總是很難啟齒。」
  
  我耐心告罄,飛快地起身,往後園走去,口中道:「不歸累了。殿下見諒。改日再見,望殿下想好了說什麼再來。」
  
  「不歸留步。」豐夜真這次沒攔我,只是出言相阻道:「不歸可願助我對付殤夙鸞?」
  
  此言一出,早上殤夙鸞來找我的意思就很明瞭了。
  
  一直受殤夙鸞的壓制,豐夜真想必十分不好受。到了別國應該很想依附幾個有用的後台。
  
  顯然,他看中了我的錢,見早上殤夙鸞鳳來找我,心中生怕我被他拉攏了去,這才冒失地前來找。
  
  只是不知道,殤夙鸞是在逼他?還是在逼我。
  
  想了想,我道:「好處呢?」
  
  「待我對付了殤夙鸞,他日登上大寶,必助不歸脫離宗政澄淵的掌控。」豐夜真見我動心,慢慢走上前來,將我圈在懷中,擲地有聲地道:「若不歸想要皇后之位,夜真也會給你。決不會嫌棄你。」
  
  嫌我?我實在不知這人是靈是蠢,前半句說得滿是那麼回事,到了後面居然如此不著調。再說,殤夙鸞還未離京,他就敢來我這開條件?殤夙鸞會將這種人放在別國,又經過早上那一齣戲,我料定此中必有隱情。
  
  也不知該氣他的無禮,還是該同情他身在別人的局中而不自知。我從他懷中掙扎開,後退三尺,道:「不歸聽見了,也會守口如瓶。殿下請放心。」
  
  「那不歸的意思?」豐夜真緊緊看著我。
  
  我一提裙角,道:「殿下說的什麼?不歸怎麼一點兒都沒聽到呢?」說完,迎向正向我走來的幽韻,一同回了園子。
  
  進了房間,一如既然舒適的屋子,紅紗小帳,長絨地毯。茶壺有我最喜歡的金針,永遠是溫熱的,香爐裡的沉香似乎總也燒不盡。
  
  可我今日的心情實在是亂糟糟的,一個接一個的人鬧得我心神不寧,後背的傷也好像裂開了,讓幽韻幫我上了藥。我懶洋洋地躺下,道:「讓人捎個信兒,讓玄鏡抽個空過來一下。」
  
  幽韻點點頭,有點擔心地看著我,道:「要不要讓大哥過來看下?」
  
  「不用了。又要訓人。」我痛苦地拒絕,抱著枕頭趴著。
  
  「你怕也沒用,早晚會知道的。」幽韻笑笑,將門帶好,出去了。
  
  
  第四十一章 節外生枝
  
  
  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身子微微有些發熱,可能有點發燒。其實我的身體一向很好,可是我也不是穿越的小強,怎麼樣都無所謂。
  
  歎口氣爬起來準備找點水喝,卻被一雙大手按了回去,低低的聲音道:「躺著。」
  
  宗政澄淵!三更半夜,他怎麼會在我房中?我頓時睡意全醒,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幫我倒了杯水了宗政澄淵回身看我睜得的大大的眼睛,低沉的笑聲從喉間傳出,將水遞到我手中,說:「馮紫菀的事情就算是解決了。我來告訴你一聲,順便看看你的傷。「
  
  騙鬼去吧。我接過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開口問:「究竟有什麼事?」
  
  「我剛從天牢出來就接到消息,黃昏時分,宮裡死了個宮女。」宗政澄淵看著我,伸手將被子往我肩膀上拉了拉。
  
  我淺淺喝著水,剛起來的腦子不是很清醒,一點點地思索著。黃昏,黃昏。猛地一驚,看向宗政澄淵,道:「莫非是豐夜真?」
  
  「小聲。」宗政澄淵摀住我的嘴,問道:「聽凌雲木說,他下午找過你?」
  
  「不錯。」我老實承認,坦白道:「他讓我與他一同對付殤夙鸞。」
  
  「哦?」宗政澄淵看似在笑,起身替我續了杯水,道:「還有什麼?」
  
  我清了清嗓子,想了想說:「說等他當了皇上,要我做他的皇后呢。」說完,我也覺得好笑,不覺笑了起來,一口水嗆住,咳嗽不已,後背又傳來陣陣抽痛。
  
  好像歎了口氣,宗政澄淵將我拉在懷中,想拍拍我的後背,卻頓了一下,想起我背上的上,轉而輕拍的我的胸口,不想一碰之下立即沉聲道:「你發燒了?」
  
  「小事。」我揮揮手,暗道,那麼大片的傷口發炎了,肯定要發燒的嘛。能拖到這個時候,說明我的身體已經很好了。「對了,你說的宮女,是怎麼死的,哪宮的?」
  
  看了我一會,宗政澄淵突然站起,到門口低喝道:「來人。」
  
  岳成歌和幽韻立刻出現在兩旁。宗政澄淵看了一眼幽韻,道:「去叫清肅來,你家主子發燒了。」
  
  幽韻看我一眼,轉身去找清肅,不到片刻清肅就來到我房中。看病,熬藥,吃藥。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我覺得我燒得更厲害了,不過心裡揣著事,丁點兒睡意也無,只睜著眼睛看著宗政澄淵。
  
  「宮女的事,明天再說不遲。」宗政澄淵坐到我床邊,試了試我的溫度,皺眉道。
  
  我將他的手撥開,搖頭道:「既然知道了就得盡早查出來。其實死個宮女不重要,兇手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兇手有什麼目的。現在是多事之秋,一步也錯不得。」
  
  看了我許久,宗政澄淵將人遣下,慢慢道:「申時三刻,守衛在流芳園湖心亭發現一個宮女的屍體。右後背肩胛下三寸有約一指寬的刀口,除此沒有其餘外傷。那名宮女經過調查,是太后坤安宮中的宮女。」
  
  聽說是太后宮中的人,我渾身猶如進了冰水中,心中一急,手上就是一抖,強自穩住,問:「有沒有知道那個宮女的名字?」
  
  不過猶是我應變快,也還是沒瞞過宗政澄淵的眼睛,他突地沉沉一笑,道:「我竟然不知道,你居然神通廣大到宮中也有你的人。」
  
  我聽他道破,又氣又急,熱度一下上升了不少,後背火辣辣地疼了起來。想說話,又不小心嗆了一下,咳個不停。
  
  「你的人,是盈露?」宗政澄淵將我扶起,遞了杯水給我。片刻間已經猜出那個人的名字,追問道。
  
  我順了氣,知道是生病害得自己神虛氣軟,也暗恨自己還是不夠冷靜。在宗政澄淵面前暴露了盈露也沒什麼,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後果不可想像。
  
  點點頭,我先問:「你先告訴我,是不是盈露?」
  
  「不是。」宗政澄淵很乾脆地答,「是太后身邊另一名小宮女,霜如。其實,細細一想就能明白,盈露是太后身邊貼身的大宮女,輕易不離身邊。大白天,又是接近晚膳的時間,盈露怎麼可能私自外出又被殺掉呢?」
  
  我又何嘗不知道?不過所謂關心則亂,我勉強一笑道:「盈露就是白劍秋。當初我買了另一個姑娘的身份,將她送進宮裡去了。」
  
  「原來如此。其實,以一個女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宗政澄淵看了看我,又道:「為什麼將她送進宮?」
  
  「因為她想報仇。」我沉沉一笑,問宗政澄淵:「你知道為什麼嗎?三年前,太后那時還是皇后,隨先皇去焚香山拜佛。半路發現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於是馬上折返回京。途中經過極泉。本來皇后出行,路人是需要迴避的。」
  
  我停了停,又說:「怎奈那時正趕上白劍秋的弟弟生了病,來不及迴避,只要找個角落裡躲著。朱櫻挑簾向外看時,正看到白劍秋的母親正拍著弟弟在街角嘔吐,於是勾起了她的孕吐。朱櫻於是密令要處死白劍秋一家。幸虧那一天她為了研究繡樣住在同鄉的姐妹家,得以逃過一劫。」
  
  「那她如何得知事件的真相呢?」宗政澄淵沉思著問。
  
  「因為她的父親,拚死保護了她的母親。最後那當胸一劍,雖也是無救。但是由於她父親擋下了大半,她的母親便一直撐到了她回去,雖然勉強,也將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後來遇見我,我著手調查了一下,結果確實如此。」
  
  「那她為何至今還沒下手?據我所知,她升任太后身邊已經兩年有餘。」宗政澄淵疑惑地看了看我,道:「她應該有很多機會。」
  
  「王爺希望她下手嗎?」我沉靜地問。
  
  「不是時候。」宗政澄淵說道,挑眉看我,語氣讚歎地說:「原來是你。」
  
  我微笑不語。當初她要報仇,我便對她說,殺她一人,仇可報,但要連累多少無辜?
  
  她沉默,哀傷透骨。道:「難道我今生都不能報仇?」
  
  我說:「你可以報仇,但是你必須要等。如果你能等,發下重誓,我送你入宮。」
  
  於是,世間便沒了一個自由的白劍秋,多了一個在深宮中等待老去的宮女。
  
  
  第四十二章 病中施計
  
  
  「你若是男子,你若是男子。」宗政澄淵聽完,長長一歎,說:「今夜你很累了,早點睡。明日事情可多了。」
  
  我若是男子,只怕,早就活不到這個時候。笑一笑,疲倦終於征服了我,在他的注視下睡著了。
  
  次日醒來,陽光已經灑在窗欞上,偷過薄薄的幔帳,溫柔地落在我的臉上。
  
  舒服地輕吟一下,我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很好,微涼的,看來燒已經退了。在床上伸了懶腰,傷口正在收口,又疼又癢,還不能去抓。
  
  感歎著自己的苦命,我掙扎著起身。一雙大掌伸來,輕鬆地將我提下地。宗政澄淵特有的戲謔聲音迴盪在屋子裡:「起得真晚,懶豬似的。」
  
  我覺得面對他,再驚訝的事都已經習慣了,取一件長袍披上,只道:「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我昨晚根本就沒走。」宗政澄淵心情大好地道。
  
  我停住正在打著結的手,終於愣了一下,難得的好心情像被狂風捲走的白雲,一下子無影無蹤。我恨恨道:「王爺是故意的?」這下,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雖然我本來也沒黑,也沒必要洗清。
  
  「這次還真不是故意的。」宗政澄淵喚人進來伺候洗漱,笑道:「昨天真是晚了,又見你發燒,就在外間湊合了一宿。」
  
  「你會那麼關心我?我真是受寵愛若驚呢。」我坐在梳妝台前,幽韻正幫我梳頭。
  
  「你現在可是本王重要的合作夥伴。自然要好好保護。」
  
  宗政澄淵接過岳成歌遞過的毛巾擦著臉。說完這話,自己愣了一下,我也不由得去看他。好像,什麼時候起我們不用敬稱了呢?
  
  「就這樣吧,成天本王來本王去的,也怪累的。既然在你面前王爺的身份視同無物,不叫也罷。」宗政澄淵先反應過來,豁然道。
  
  我本來也沒當他是王爺,聽了這話自然高興,也沒反駁。
  
  一個丫頭進來對我道:「笑姑娘,門外有個叫水玄鏡的人求見,不知?」
  
  我笑道:「以後這人來,不必通報,直接帶進來。我不在的時候也是。」
  
  打發了丫頭,看了看屋子裡也沒外人,轉頭對宗政澄淵說:「我去找玄鏡,有些事要他辦。你那邊,有沒有什麼蛀蟲要打發?」
  
  宗政澄淵瞬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笑道:「我一會要進宮,殤夙鸞今日回國。還得查一查那個宮女的事情。朝中的消息你也靈通得很,你看著辦就好。」
  
  我一笑,說:「殺錯了人,你可不要怪我。」
  
  宗政澄淵哈哈一笑,道:「幾個人而已。本王許你殺著玩。」說完,帶著岳成歌出了屋子,進宮去了。
  
  殤夙鸞,豐夜真,死了的宮女霜如,沈流丹……這些事在我腦中覺成了一團糨子,怎麼理也沒個頭緒。
  
  這時玄鏡已經進來,挑簾寬厚一笑,關切地看著我道:「傷好些了麼?」
  
  我連忙起來,在地上轉了一圈笑道:「就後背有點皮外傷,清肅都看過了。沒事。」
  
  玄鏡正幫著幽韻布菜,聞言看了眼後進來的清肅道:「我怎麼聽說,昨兒夜裡你發燒了?」
  
  我語塞,憤怒地瞪了清肅一眼。清肅一笑,道:「這真不是我說的。玄鏡也有自己的消息管道。做生意最要有靈通的消息,這還是你說的。」
  
  我氣悶,這些孩子,怪我教育得太好了。伸手拿一個紅豆奶酥小饅頭,我對玄鏡說:「準備些禮物,把京城的官員打點一下。四品以下你代我去,四品以上我親自去。」
  
  玄鏡在我對面落坐,道:「昨日我已經去過了。不過,大部分人都拒而不收。連以前有些交情的,也百般推辭。」
  
  這倒是奇了,有錢送上門還不要的可真不多。我想了想,道:「兩邊都去過了?都不收?」
  
  「是。不論是王爺一手提拔的,還是丞相的門生,都不收。」
  
  原來如此。想必是以前一直沒人見到笑不歸,發現是個女人,都要有心刁難。而且丞相那邊見我是宗政澄淵這邊的人,不敢收。宗政澄淵這邊呢,想是摸不準他的脾氣,不好收。
  
  「不收,那我們也不必送了。乾脆把以前的也要回來,吃了我的,要麼都吃進去,要麼,」我冷冷一笑,道:「全都給我吐出來。」
  
  向來做生意少不得上下打點,以前這些官員也沒少收我的東西,現在想一拍六二五,當做什麼事都沒有?這怎麼可能!
  
  「主子的意思?」玄鏡放下筷子,靜靜看著我,等我的下文。
  
  「以前送出去的東西,留底了嗎?」
  
  「都有。主子要查?」
  
  「自然要查。不過,不是我們查。而是要讓別人來查。」我面色一緩,笑說:「而且,是來查我們。」
  
  「主子的意思是,讓太后的人來查王爺的人?這樣做有什麼好處?而且,太后那邊,要怎麼說?誰去說?」玄鏡聽明白了,詫異地問我。
  
  「只要找對了人,好處當然是有的。」我理了理思路,說:「首先,宗政澄淵可以借此除掉一些立場不堅定的牆頭草,同時多了一次恩威並施的機會。其次,這也是敲山震虎,不論是太后黨,還是王爺黨,凡是收過我們好處的心裡就需要掂量掂量。而且對我們來說,對於那些賤骨頭,利誘不行,就只好威逼。」
  
  頓一頓,看看他們緊張的神色,我笑道:「當然這麼做是有風險,有些人可能狗急跳牆,使一些不光明的手段。不過,現在對我們有利的是,一來,我們住在攝政王府,把守不可謂不嚴,二來,先不說宗政澄淵待我如何。單是前日我在百官面前要了太后的口喻,若他們一擊不中,留我命在,我便告到太后那裡去。所以,我想,一般小人物是不敢動這個腦筋的。」
  
  「要是,有人執意要你的命呢?」清肅淡淡開口,道:「況且,不論是太后還是丞相,就算給了你口喻,也是認定了你就是宗政澄淵這邊的人,不害你已經是大幸,如何能為你主持公道?」
  
  「那就只好拚一拚彼此的手段了。」我輕笑,亂世,哪裡有什麼公道?況我已身在獨木之上,縱然風高浪急,九死一生,但已無錯身的餘地。
  
  狹路相逢,勇者勝。
  
  「那,誰去揭露這件事?」玄鏡開口,思索著問道。
  
  「還有比太后身邊貼身的大宮女更好的人選嗎?」
  
  我微微一笑,劍秋,你的機會就快要來了。
  
  
  第四十三章 不可能的猜測
  
  
  一上午,賴在床上養傷,順便等宗政澄淵的消息。卻接到了白凡派人飛鴿傳書帶來的消息:「凌雲木,年四十有二。繼寧元年十月初七入王府,距今一十六年。為人嚴謹、忠心。其武功招式頗具大家風範,然修為不足。疑其武力曾被不明原因大損。其餘皆不明。」
  
  又是繼寧元年。這一年倒真發生了不少的事。我看著那紙條發呆。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腦中形成。想了又想,否定了又否定。
  
  清肅端著藥進來,看我看著那紙條發呆,從我手中抽走看了看,道:「好像沒什麼問題。」
  
  我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道:「說沒有問題,就沒有問題。說有問題,全是問題。」吃了一塊蜜餞甜了甜嘴,我又躺回床上,問道:「那天,你和凌雲木過招,感覺如何?」
  
  「和紙上寫得差不多。」清肅坐在我身邊,把了把脈道。
  
  「能讓武功大損,有幾種方法?」
  
  「無非就是外力和內力作用。要麼是受重傷,服毒,走火入魔,或者是更直接,被人廢掉。」清肅見我好奇,又拿起那紙看了看,目光落在凌雲木入府時間上,皺起了眉頭,道:「時間上,很可疑。」
  
  「九月末,舒王謀反。攝政王平反,十月攝政王府多了一個來歷不明的管家。」我讓清肅將紙條揉碎,笑道:「這世界上,有能讓人的容顏改變的方法嗎?」
  
  能在京城潛伏這麼多年,我斷定他一定在容貌上做了文章。而且應該不會是簡單的易容,如果是面具什麼的,清肅他們早就看出來了。故爾如此問道。
  
  「有。有一種易容丹,可以改變人的外貌。」清肅道,想了想,又補充說:「不過,這種藥不能確定易容之後的樣子,而且易容後不能復元,所以即使千金難求,還是沒有多少人願意用。」
  
  這樣的不是正合適嗎?我反覆思量了一下,對清肅說:「讓白凡去查舒王王妃。」
  
  清肅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清肅走後,我覺得在床上躺不下去了,一個又一個的疑問冒出來,我又不是包青天,為什麼要找我的麻煩?
  
  來到院子裡,想昨天被我扯掉的菊花,不覺笑一笑,又開始思索剛剛的問題。如果,我按照最壞的結果大膽的假設一下,凌雲木就是舒王,那麼,為什麼他對我會有殺意?他若真的是舒王,怎麼會對可能是他女兒的我下殺手?
  
  或者,他要殺的,根本就是他的女兒!但虎毒尚不食子。舒王怎麼可能會殺自己的女兒。又或者,他確定我不是他的女兒,所以才要殺我。這更站不住腳,無怨無仇,他殺我做什麼?
  
  或者……我打了一個冷戰,正如我料想,如果他就是舒王,又非要殺我的話,不僅僅是因為我不是他的女兒,而且,八成和他有莫大的仇恨。
  
  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怎麼樣會與他結下如此深刻的仇恨呢?
  
  正想著,一個紫色的身影闖進我的視線。是馮紫菀正站在花園的小門處看著我。依舊是一身紫色的衣服,不過不是獄中的那一件,想是先換過了。頭髮也梳得整齊,只是臉色有些蒼白,精神看起來還算不錯。
  
  我笑道:「馮小姐今天怎麼有空到王府來。」
  
  馮紫菀緩緩行了過來,對我施了一禮,柔聲道:「專門過來謝你。王爺已經放我出來了。父親被罷官削職,財產充公。不過,命總算是保住了。明日我就和父親啟程回老家。再也不來這京城。」
  
  「這個決定很明智。」我點點頭,和善地問:「錢財方面,有什麼困難嗎?需要多少和我說,我派人給你送去。」
  
  「已經足夠了。我知道是你派人將我接到客棧,欠你的情已經夠多。反正也不是什麼小姐了,也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馮紫菀笑一笑,美麗而蒼涼。
  
  「也好。」我點頭道,也不多言,與她靜靜對視著。
  
  半晌,馮紫菀道:「我剛與表姐說了你交代的話。我想她短時間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你可以放心了。」
  
  「辛苦你了。」我微微一笑,說:「其實,我很奇怪她是如何說動你的。」
  
  馮紫菀淡淡一笑,說:「其實也沒有什麼。我一直仰慕王爺,就算不是正妃,我也甘願。可那日表姐告訴我,本來她打算和王爺說再納一房妃子,可因為又了你,短時間是不成的。我年齡又已經不小了,想著若是今生沒有可能,還不如鋌而走險。沒想到,惹了這麼大的禍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依我看,以馮大人的資質,捲入這場權利的漩渦中早晚都要出事,不如早早抽身,還能享受一下田園之樂。」
  
  「笑姑娘說的是。」馮紫菀終於綻開一抹真心的微笑,道:「我很感激你。但是家中衰敗,也無法表示。只想告訴笑姑娘,我那個表姐,自小處處爭強好勝,我怕她嘴上怕了心中不怕,早晚有一日要報復你。而且,笑姑娘怕是不知道吧,她少時身子孱弱,曾隨府中的護院習過一點強身的武藝。這一點,還請笑姑娘多加留意。」
  
  「多謝馮小姐。」我聞言十分感激,因而道:「不歸也有一事提醒。你父在朝多年,雖然政績不大,王爺不打算取他的性命。可不代表別人就一定會放過他。我說的意思,你可明白?」
  
  馮紫菀深深看了我一眼,沒說話,福了福身,轉身離開了。
  
  天色暗了下來,不覺在花園中呆了整個午後。今日還算是清閒,也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來找我。也不知,玄鏡那邊怎麼樣了,宗政澄淵也還沒回來。
  
  「又在想什麼?」
  
  清朗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轉身看著被夕陽的光暈裝點得如天神一般的宗政澄淵,道:「馮紫菀放了嗎?宮女的事如何了?」
  
  「成天想這些,我幾乎要懷疑你是不是女孩子了。」蘇爾從宗政澄淵身後走過來,溫柔地道:「今天傷口好些了嗎?」
  
  我點點頭道:「好多了。」隨即追問:「你們一起來,想是有事情吧。」
  
  宗政澄淵笑道:「是有點事,想聽聽你的意見。我們到書房去說。」
  
  片刻之後,人頭在書房聚齊。除了蘇爾,還有一些朝中大員。這該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次密謀。
  
  我看著大家嚴肅而認真的臉,不禁笑了一笑,對宗政澄淵道:「怎麼,朝中已經緊張到如此地步嗎?需要這麼大規模的籌劃?」
  
  
  第四十四章 夜半密謀(1)
  
  
  我這一句,場面到是輕鬆不少,不過也在那些人心中多少留下了些輕浮的印象。看著我的眼神有些輕蔑,十分不理解宗政澄淵為什麼將我叫來的原因。
  
  不甚在意那些人的眼光,我挑了個離他們最遠、又舒服的椅子坐下,讓他們去頭碰頭,哥倆好吧。
  
  蘇爾在我背後墊了一個軟墊,溫雅地坐在我身邊,獨自拿著茶杯飲著。
  
  我靠著墊子,看著蘇爾優美的側臉。別看他現在溫文爾雅,俊逸無雙,小時候也是會哭鼻子呢。身體又最是不好,清肅也不知給他喝了多少藥下去。後來,好容易長成個翩翩美少年,居然要去做官,那官服穿身上又一點不好看。
  
  「不歸,你的意見呢?」宗政澄淵突然問我,頓時所有人都看向我。而我在慌亂中,只好看向蘇爾。
  
  蘇爾一笑,道:「王爺問你話呢,我的臉上有答案嗎?」
  
  答案倒是沒有,問題卻有。我剛才根本沒聽見宗政澄淵說了什麼,他們又在一起研究什麼。
  
  「王爺在問你,若是與丞相的衝突激化,該如何?」
  
  不愧是蘇爾,明白我剛剛一直在神遊太虛。我想了想,暫時沒說話。看著宗政澄淵,道:「各位大人都什麼意見?」
  
  「無非兩種,一種逼宮,一種鎮壓。以我的能力,都做得到。」宗政澄淵坐在書案之後,目光挑釁似地看著我。
  
  「你就聽你家大臣的好了。」我壞壞一笑,道。
  
  「不歸可是要違約?」宗政澄淵手指敲了敲桌子,眉梢一挑,笑道。
  
  「那好。先說好,純屬個人意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我站起來,走到桌案前,看著攤在桌子上的地圖,沉穩笑道:「我的意見是,將衝突的目標轉移。」
  
  「哦?」宗政澄淵目光忽地一亮,道:「說下去。」
  
  「我曾經和幽韻他們說過,以你想要達到目標來看,不論是逼宮,還是鎮壓,都會有損你的聲望。所以,只有將那些閒人的目標轉移開才行。如果國內解決不了,就去國外。」
  
  「此話怎講?」
  
  我細細想了一下,道:「誰都知道,王爺在朝是權臣,在外是名將。因此權臣做不了的事,名將就可以去做。比如,別的國家攻打我國,或者意欲要對我國不利的時候,除了王爺,誰能保家安國?」
  
  話說到這個份上,便是傻子都聽得懂了。像是在枯井中找到了一絲水源,那些大人立刻議論不休。
  
  大將軍樊克拱了拱手,道:「可是姑娘,現在五國雖然都蠢蠢欲動,但也不是我們希望他們什麼時候來,就會什麼時候來的啊?」
  
  我正盯著地圖,聞言一笑:「這是你們王爺的事,為何要來問我?」
  
  大概是沒料到我會如此,樊克一時語塞,去看宗政澄淵。宗政澄淵哈哈一笑,說:「不歸,你莫要再賣關子了。」
  
  我瞄他一眼,笑說:「你心中定然有了主意,為何一定要我說?」說完眼珠轉了轉,又笑道:「不過既然王爺有命,我就斗膽說一說。說得對與不對,還望各位海涵。」
  
  我清了清嗓子,慢慢道:「挑撥別的國家出兵,最好的方法當然是派刺客或者奸細,以我國的名義,殺幾個人,或者找點小麻煩。不過,以我國目前的國力,和王爺的威望,敢主動來攻打我國的大概沒有幾個。」
  
  掃視一眼在場的眾人,我輕笑道:「所以,也不一定非要別的國家把我國怎麼了。我們的目的是讓王爺出兵,一方面遠離是非,另一方面把握兵權。而這,只需要一個出兵的理由。我們只需要製造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就可以了。至於怎麼做,其實酆國已經給我們出了主意。您說是嗎?王爺?」
  
  宗政澄淵雙目如電般灼灼地看著我,眉宇間透露出不加演示的讚賞,低喝道:「你說的不錯,派使臣。」說完又問:「你說,派誰去合適?」
  
  我挑眉而望,見他神色篤定,氣質高貴地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知道今天他是有意讓我出一回風頭,於是我微微一笑,輕輕吐出三個字:「沈明涵。」
  
  「妙。」蘇爾走上前來,神采飛揚地看著我,道:「為何一定是沈明涵?」
  
  又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人!
  
  我埋怨地看他一眼,繼續到:「沈明涵本就是支持王爺的人,這沒什麼好說。而且,作為丞相的兩個女婿,他可沒有朱培安那麼走運,有個女兒做了太后。所以在崔家,他的地位肯定是不如朱培安。這樣一來,他的心理如何能夠平衡?所以他定然急於在王爺這邊鞏固自己的勢力。況且,他唯一的女兒又是王爺的妃子。他一定會死心塌地為王爺辦事。」
  
  我說完,有些口乾,順手尋了個茶壺。選沈明涵,除了以上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有我一點小小的私心,就是那個沈流丹,此女不除,早晚是個隱患。
  
  「這樣的人,王爺手中找一個是一個,我也可以出使別國。」樊克傲然插言。
  
  「哦?」我倒了杯茶在手中托著,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幾轉,笑道:「將軍可是個人才,王爺如何捨得將軍這樣的人去送死?」
  
  樊克又是一愣,頗疑惑地看著我。
  
  蘇爾倒是反應過來,笑對樊克解釋說:「就是在隊伍中安插心腹,待到沈明涵到了他國,便將他殺掉,以此構陷他國,好給王爺製造出兵的借口。」
  
  我狡猾一笑,道:「這個可是溫大人說的,我可什麼都沒說。」
  
  其實我知道蘇爾的意思,他是不想讓我表現得太過狠毒,免得將來給人紅顏禍水的感覺。其實他多慮了,我這模樣,紅顏算不上,白骨還差不多。
  
  「那,要他出使哪個國家呢?」宗政澄淵從桌案後繞出來,將我手中的茶杯取走,改握住我的手。
  
  我瞪著他的手,恨不得將其燒兩個窟窿出來。抬頭卻是嫣然一笑,道:「今晚的考試,到底什麼時候算完?」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個問題。」
  
  宗政澄淵淺笑著看著我,眼中隱隱有莫名的期待。托了他的福,書房中的氣氛居然變得十分的曖昧,我瞪他一眼,想將手掙出來。也不知他怎麼想的,將我的手握的越發的緊,小指還偷偷的在我的手心撓了一撓。
  
  這個色鬼!
  
  我氣憤不已地甩頭改瞪那張地圖,伸出一指死命的戳了幾下,道:「洛微。」
  
  
  第四十五章 夜半密謀(2)
  
  
  宗政澄淵眼中的光芒更盛幾分,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道:「為何?」
  
  「酆國有殤夙鸞,和他對戰耗神費力,重闋國主生性懦弱,誅殺來使這樣的事說出去別人也不會信。連章國主久病,全靠長公主主持朝政,內憂外患不斷,更不可能殺使臣挑起事端。而洛微國主醉情聲色,據說身邊有一個頗為寵幸的臠童。只有構陷他做這樣的事,才略微可信些。」
  
  「這些說得都在理。不過,本王還有一問。請不歸為本王解惑。」宗政澄淵目光轉暗,悠然道:「你方才說,沈明涵一定會拚命為本王效力,本王又怎麼忍心陷他於死地呢?」
  
  我低頭,半晌笑道:「王爺的家事,難道要不歸在眾位大人的面前說出來嗎?」
  
  想那沈流丹若是安分做宗政澄淵的側妃,宗政澄淵是無論如何不會讓沈明涵去的。可歎那沈流丹為了除掉我,私下背著宗政澄淵做了手腳。宗政澄淵是什麼人?怎能容人在背後設計?所以沈流丹必死。沈流丹一死,沈明涵一定會倒向丞相,這樣又會對宗政澄淵不利。
  
  所以,這就是我和宗政澄淵都不想讓沈流丹現在就死的原因,因為沈明涵還沒有為我們做最後一件事。
  
  可悲的女人。我歎息,遇到宗政澄淵,愛上他,可能是她一生最美麗、最淒婉的錯誤。
  
  「不歸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該說,不歸真是大大令我感到驚喜。」宗政澄淵放開我的手,環視眾人,神色威嚴道:「接下來的事,你們會做吧。」
  
  眾人連忙應承,躬身離去,臨走前,都不忘奇怪地看我一眼,神色詭異,我也說不好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蘇爾最後才離開,對宗政澄淵道:「王爺,那下官也告退了。」見宗政澄淵點頭,方對我溫柔道:「小心你的傷口,不許再勞累了。」
  
  我點頭讓他放心,隨即喚來一個丫頭囑咐她去寐寤園給蘇爾拿一件披風,然後笑道:「不差這一會,你穿了披風再走。夜裡風這麼涼,這些年你那身體清肅也沒看幾眼,讓人怪不放心的。」
  
  蘇爾一笑,擺擺手,投入夜色中去了。
  
  見他走遠,我回頭正色對宗政澄淵道:「還有一件事,你預備什麼時候告訴我?」
  
  「不歸說的是什麼事?」宗政澄淵見人走了,突然一把將我擁在懷中,小心翼翼不碰到我的傷口,裝傻道。
  
  「宮女的事。你查過了嗎?」反正沒人,我也懶得和他爭執,乖乖趴在他懷中,說實話,剛剛那一通長篇大論,我確實是累極了。
  
  「今天你累了,明日再說。」宗政澄淵拂開我的鬢角,皺眉看我略顯疲勞的神色,在看到我固執的雙眼時,歎口氣,坦白說:「我沒查到。」
  
  這真是大出我的意料,驚訝地追問:「為什麼?」隨即明白過來,眉尖輕蹙,沉吟道:「是太后阻攔?沒道理啊?死的是她身邊的丫頭,她不該不查。難道,是她授意的?也不像,太后若是想殺一個宮女,有幾百種比這更高明的手段,沒必要弄得人盡皆知。」
  
  宗政澄淵看著我陷入沉思,含笑道:「你先睡,明日就可知道了。」
  
  我抬頭看看他依然有神的雙眼,心思一動,低叫:「你要去夜探皇宮。」
  
  宗政澄淵也是目光閃動,好似琉璃,低沉笑道:「果然瞞不過你。不過,你不許跟去。」
  
  我一笑,道:「既然你能輕易看透我的心思,你就看不出,我定是非去不可的嗎?難道,是王爺沒有自信,怕護不得我回來?」
  
  「激將法對我沒用。美人計倒是很有用處,不歸要不要試試?」宗政澄淵長長一笑,放開我到一邊取一件天鵝絨錦緞外罩,仔細將我裹好,連帽子都帶上後,方道:「抓緊我。」
  
  我只覺得忽悠一下,人已經被宗政澄淵帶入懷中,透窗而出,轉眼就站在房簷上。宗政澄淵略停了停,看了看我說:「如何?」
  
  「沒事。」我一笑,小心地貼著他,緊緊環住他的腰。他的身上一如既往地散發著檀香的味道,清新卻又厚重。
  
  在他一縱一掠之間,我悄悄去看那圓圓的月兒,餘光掃到他長長的睫毛,和專注的眼神。那雙目閃亮,令星子都黯然失色,耳邊是他沉和寧靜的呼吸,均勻悠長。他寬厚的胸膛起伏有序,溫暖而強壯。
  
  輕輕吐出一聲歎息,我道:「宗政澄淵,你的心中,除了天下,可還有些別的什麼?」
  
  風吹散了我的話,宗政澄淵低頭看我,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笑笑,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雙眼微閉,養養神,一會也不知還會遇到什麼。
  
  穿過寧靜的小巷,越過高大的宮牆,宗政澄淵敏捷而熟練地躲避著宮中輪值的衛士。我伏在他耳邊輕笑道:「王爺經常做這月下君子的事麼?」
  
  清晰地看著他的笑容,感受著他胸膛的震動。宗政澄淵低笑道:「只要有美女相陪,這月下君子,做多少次我都不膩。」說罷,鷹一樣的目光一閃,躲過一隊宮女。縱身而起,落入一處十分偏僻的院子。
  
  宗政澄淵將我放下,先問道:「傷口還好?」
  
  我忙著打量周圍的情形,聽到他問才覺得傷口隱隱作痛,不過也顧不得這許多,壓低聲音問:「這裡是?」
  
  「宮中暫放屍體的地方。朱櫻雖然不讓我親自查探,但也不能拂我要求仵作驗屍的請求,不過,我猜那仵作也八成動了手腳,說什麼也沒看出來。」宗政澄淵解釋說,然後低頭問我:「怕屍體嗎?」
  
  怕。怎麼不怕?我是女生,要說女生喜歡看鬼片,我承認。要說女生不怕面對面的屍體,打死我都不信。不過,怕與不怕,也得走上這麼一遭,若不把事情弄明白,我遲早也會變屍體,那確實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見我不作聲,只探頭探腦地看著院中的小屋,宗政澄淵勾唇一笑,牽起我的手,在我耳邊道:「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呢,原來也不過是個女人。」
  
  說完,不顧我的怒目,舉步帶我走到小屋的門前,輕輕一推,屋門應聲而開,裡面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第四十六章 夜探皇宮
  
  
  宗政澄淵走在前面,我緊張兮兮地跟在他身後向裡看。
  
  屋子很小,正中並排放了三張木板床,西南角有一張小桌子,上面有個燭台。燭台上的蠟燭燃了一半,落滿了灰塵,看樣子很久沒再點燃過了。
  
  藉著月光,我們走到緊靠牆裡的木床邊。床上放著一具女屍,用一塊髒兮兮白布蓋著,上邊露了半個頭,下邊露著半個腳。
  
  「我國原來這麼窮了嗎?一塊白布都買不起?你這個王爺怎麼當的?」我多少還是有點恐懼,想用笑話宗政澄淵來壯膽。
  
  宗政澄淵顯然很明白我的意思,也不多言,只一笑,探手將白布拉下,一張猙獰的面孔出現在我的面前。
  
  一聲驚叫被我生生噎在嗓子裡,後退幾步順了順氣,方在宗政澄淵似笑非笑的注視下走到女屍旁邊,努力壓抑精神個胃部不適的雙重折磨,細細打量起來。
  
  「看表情,驚嚇比痛苦多,不是熟人所為。」我看了看屍體的臉,眼睛都還沒閉上,大大的睜著,嘴巴還維持了要張口呼救的表情。皺眉道:「這個霜如,入宮幾年?」
  
  「我查過,八歲入宮,今年十七,入宮九年。」宗政澄淵也看著那張猙獰的臉,道:「如果說入宮九年,連宮中武功如此高的人都不認識,這女人不是健忘,就是癡呆。」
  
  「你如何確定兇手的武功很高?」我見宗政澄淵在屍體身上檢視著,問道。
  
  「你看這裡。」宗政澄淵將屍體翻過,指著後背右肩胛下那個只有一指寬的傷口,道:「如此小的傷口,可以確定是一把很小的兵刃。這樣一個寬約一指的凶器,能有多長?兩寸長已經多說了。」
  
  宗政澄淵一邊比量一邊道:「右邊不是心臟的位置,然而你看霜如的表情,還沒呼叫便氣絕,很顯然,兇手用這個長約兩寸,寬不過一指的凶器,瞬間將她殺死。能做到這一點的,若不是一流高手,又很會擅長殺人,如何能做到?」
  
  既然是宗政澄淵說的,我沒有必要懷疑,想了想道:「那宮中,有如此身手的有幾人?」
  
  「我方才道,一個入宮九年的宮女,連有如此身手的宮人都不認得,她活該被人殺死。下手的人,多半不是宮中的人,最少,不是宮中常來的人。」宗政澄淵冷道。將霜如的屍體檢查了個仔細。長歎道:「下手的人很仔細,不該留下的都沒留下。」
  
  不錯。在古代,什麼高科技鑒定也沒有。又沒有目擊者,在荒涼的皇宮的某個角落死個人,哪那麼容易查得出來。
  
  我看了半天,突然死死盯著屍體的裙角,那裡有幾處的顏色顯得比別處暗些,還沾著幾點黑色的顆粒狀的東西。伸手摸了摸,感覺有些油膩,那幾點小顆粒硬而柔韌,還略略發粘。於是幽幽道:「也不一定。」
  
  「怎麼說?」宗政澄淵驚訝地看著我說。
  
  「你看這。」我指著霜如最下面的衣擺道:「我覺得這是類似肉湯之類灑上去留下的污漬,這個,好像是沾了土又失了水分的米粒,顯然,她是在給誰送什麼東西的途中,看到兇手,受驚之後將手中的東西打翻,濺在衣服上。所以,這裡有一個問題。」
  
  「她當時在給誰送東西?送到哪裡?」宗政澄淵接道。
  
  我點點頭,道:「不錯。從你說的情況看,霜如的屍體是在湖心亭被發現的,很明顯,那不是她被殺的地點。從沒有別人死亡這一點來看,她死時周圍應該沒有別人,所以才只有她被滅口。而問題就在,她到底在什麼地方被殺?為什麼要去那麼偏僻的地方?那個偏僻的地方究竟住著什麼人?」
  
  我圍著霜如的屍體轉了幾圈,不解道:「這樣一來,兇手是誰又變得不重要了,反倒是,這個霜如死亡的背後藏著什麼秘密。」
  
  在宗政澄淵的注視下,我猛然想起一件事,伸手在自己的身上翻找起來,直到將身上的各個地方都翻過,我面色發白地去翻霜如的屍體,怎奈屍體實在太沉,稍一使勁,覺得後背的傷口都要裂開。
  
  「找什麼?」宗政澄淵上來幫我把屍體翻過來,奇怪地問道。
  
  我來不及言語,將屍體上的那道傷口看了看,又看了看,反覆比量過一會,慘然道:「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是誰?」宗政澄淵驚訝萬分地道。
  
  「是殤夙鸞。」我喘了口氣,平復一下心情,道:「就算不是他,也必定跟他有關。」
  
  「你如何確定?」
  
  「匕首。你記得,我在白骨山上,威脅應天葩那枚匕首嗎?這個傷口,與那個匕首的大小一致。而且,那天殤夙鸞轉眼間就拿走了我的玉珮。」我淡淡一笑,道:「他既然能拿走我的玉珮,就定然能拿走我的匕首。」
  
  「你確定,那個匕首是自那時候不見的?」宗政澄淵緊緊道。
  
  「我只是猜測。匕首一直放在一個香袋中,最近這幾日很太平我沒有看過。不過,有機會拿到它,能用它來殺人的,有如此身手的,怕只有他了。」
  
  「若是他,若真是他的話。」宗政澄淵沉吟半晌,思索道:「他到宮裡見誰?需要殺人滅口這麼謹慎。」
  
  「這就要問你了。攝政王大人,在您的地界兒,居然有你不知道的事情,是不是該檢討一下呢?」我笑說,緊了緊披風,夜風很涼,吹在窗欞上颯颯作響,我漸漸地打起了哆嗦。
  
  「我會好好地再認識一下這個京城的。」宗政澄淵危險地道,接著將我拉過去,脫下外袍子給我披上,皺眉道:「到底是女人。」
  
  我怒。我不是女人還是男人嗎?給他一個白眼,聲音裡有些怒氣道:「走吧。累死我財產也不傳給你。」
  
  「我堂堂王爺,會在乎你的財產?」宗政澄淵好笑地問,將我抱緊,腳尖一點便要掠出去。
  
  「等等。」我低叫。從他懷中出來,我走到霜如的屍體旁,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將她圓睜的雙眼合上。「還請王爺明天一早就將她安葬,以免讓人看出破綻。」
  
  攬我在懷,宗政澄淵身子箭一般彈起,沉聲道:「放心,這些事我會處理。」
  
  夜風輕輕吹著我們相連的衣袂,我幽幽問:「你說,如果是殤夙鸞,為什麼要用我的匕首殺霜如呢?若是陷害我,為什麼不將匕首留在現場?若不是陷害我,他到底想要做什麼。我是不是把這個案子想得太簡單了?」
  
  「你現在需要休息。」宗政澄淵低頭看了我一眼,道:「其實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就是現在兇手不重要,重要的是兇手為什麼要殺霜如。宮裡的事,我會去查,你當心你的身體。這次回去,不把傷養好,就不許出來了。」
  
  我諷刺地衝他一笑,道:「王爺,好像,你沒資格干涉我的自由。」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四十七章 三天禁足
  
  
  「我不是干涉。」宗政澄淵抱著我落到寐寤園的院子中,將我送回屋子,看了看守在門口的幽韻和清肅,輕輕在我耳邊道:「我是關心。」
  
  說完,將我放到床上,對清肅道:「這幾天最好別再讓你們主子出去了。受了傷的人就要安分一些。」
  
  清肅看他一眼,過來搭上我的手腕,道:「帶她出去的人,不正是王爺您嗎?」
  
  宗政澄淵看他一眼,笑道:「想不讓她出去,你就攔住她。」說完,轉身出了門。
  
  我躺在被子中讓清肅為我診脈,討好地笑道:「清肅生氣了?」
  
  「遇上你,連高貴如攝政王都沒脾氣,誰能和你生氣。」清肅歎口氣,將一顆藥丸塞在我嘴裡,道:「這回真是要好好歇息幾天,這麼晚出去,多少有些受寒。」
  
  我點頭,不敢再多說,想著不管怎樣殤夙鸞也都走了。再說,宗政澄淵權可擎天,也不需要我事事都管。
  
  於是我指天發願道:「這次清肅說什麼時候我可以出去了,我才出去。清肅不同意,我絕對不出去,行嗎?」
  
  淡淡看我一眼,清肅對幽韻道:「先吃點消夜再睡。這一覺怕是要睡很久。」
  
  幽韻點頭,取了一小晚雞湯小餃,見清肅出去,方帶著微責道:「你怎麼總讓人掛心。」
  
  我一粒粒吃著,笑道:「哪就那麼孱弱了。現在天下還算安定,以後大亂起來,金戈鐵馬,臥刀飲血的時候都有。到時,你們光急還不急死?」
  
  「本來是個自在的商人,怎麼一轉眼,就參合到這裡面來了。」幽韻歎口氣,開櫃子找出一件蠶絲雪織寬睡泡放在床上,道。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嘛。」我笑說,安分地躺下。
  
  幽韻幫我點一支安睡的香,說道:「可是以後肯定是凶險萬分,我真是怕你應付不來。你不過是個人,又不是一個神。還不會武功,這可怎麼得了。」
  
  大概這就叫做:穿越之不可能的任務吧。
  
  我沒說話。幽韻以為我已經入夢,悄悄關了門出去。我靜靜睜開眼,微微笑了笑。抱了抱被子漸漸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幽韻告訴我說玄鏡已經按我說的去辦了,目標是一個五品的道台。又說宗政澄淵那邊也知會過了,他說要親自審理。
  
  幽韻忙著遞水又遞藥,問:「王爺會判他死刑嗎?」
  
  「怎麼會?」我笑,「這是王爺自己的人,判了死刑豈不讓人心寒?我早說,這是一次恩威並施的好機會。宗政澄淵不會讓他死的,但也不會讓他就這麼算了。」
  
  解釋完,我問:「豐夜真可有消息?」
  
  「沒有。據說很安分地陪皇帝上課。」幽韻想了想,說:「你看你,剛起來又想這些,還說是商人,號裡的事你多久不管了?」
  
  我訕笑,道:「那不是有玄鏡,還用得著我麼?」說完躺回床上,無奈地問:「清肅說我還有幾天才能出去?」
  
  幽韻壞壞一笑,伸出三個手指,道:「三天。」
  
  三天?我用被子蒙住頭,算了,睡覺。
  
  三日後,我覺得我已經被養成了一隻懶貓,縮著爪子直躺在床上不願意起來。直到一個緋紅的人影落在我的床前。
  
  我抬起一隻眼皮,懶洋洋笑道:「你如何來了?秦月樓出了什麼事嗎?」
  
  「你總也不想點好的。」紅棘笑道,坐在我身邊來扒我的衣服,「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如何了?本來就不美,再破了相可如何嫁得出去。」
  
  我躲閃了滾到床裡面去,呵呵笑道:「反正我又不是你樓中的姑娘,也不用出賣皮相。好了,清肅的醫術你還信不過麼。」
  
  紅棘這才一笑,停了動作,斜躺在床上,一手搭在腰上,一手支著頭,青絲瀉了滿了錦帳,道:「話說,樓裡今日來可忙得慌。也不知怎麼了,以前就算閒時也沒這麼樣的。」
  
  我靠在床頭,伸一隻腳丫子踢了踢她,笑道:「是怎麼樣的?一個一個來?還是一群一群來?」
  
  「一群一群的也有,一個一個的也有。」紅棘笑道,伸指撓我的腳心,「不過後來,總是匯成一大群一大群的。我覺得奇怪,叫姑娘們套話。哪知這次居然口風都嚴得緊,半個字都沒摳出來。」
  
  「口風越嚴,說明越有大事了。」我滾啊滾,骨碌到紅棘那和她咬耳朵,笑道:「不如,我們去你那消遣一下嘛,找那個叫雪嫣彈琴唱歌。我來了就聽說了,那個姑娘是雅樂最好的歌女。」
  
  「你是急色鬼嗎?」紅棘一掌將我拔開,坐在床上挽一下披瀉的發,又放開笑道:「我們兩個悄悄去,還是找大家一起去?」
  
  「叫大家一起去嘛。最近這麼累,也好消遣一下。」我試著動了動肩膀,覺得還好,不由得心情大好,招呼幽韻過來幫我著衣,笑問:「你們說,要不要找宗政澄淵一起去?」
  
  「叫我去做什麼?」
  
  真是說鬼鬼到。看見宗政澄淵帶著岳成歌進來,我忙掩住唇,見岳成歌驚訝地看著我,心知他們聽到我直呼他的名字,只好裝傻道:「我們正要去秦月樓玩?王爺要去嗎?」
  
  不過宗政澄淵倒不打算迴避剛剛的問題,進了屋子笑道:「想不到,還能聽到有人連名帶姓的叫我。不錯,聲音倒還好聽。」
  
  我見他沒什麼發怒的跡象,也不知他心中的意思,只得繼續裝傻道:「我嗓子可不行。不過現下要去紅棘那裡,那有個姑娘叫雪嫣,她的聲音才叫好聽。」
  
  不是我故意暴露和秦月樓的關係,實在是在這個京城,紅棘太有名,誰都知道她是秦月樓的老闆。而她又頻頻出現在我身邊,就算我是白的也早洗成黑的了。
  
  宗政澄淵一笑,看了看岳成歌,道:「成歌去過那裡嗎?」
  
  岳成歌大窘,低頭道:「屬下不曾去過。」
  
  紅棘好笑地看著岳成歌,湊過去輕輕伏上他的肩膀,嚇得他一躲。紅棘嬌笑道:「岳將軍哪裡沒去過?只不過是交不起進門那一百兩門票錢,被我手下的小丫頭趕出去了。我說王爺,這麼苛待手下,可不行哦。」
  
  「如此,今日的花消都算在本王頭上。」知道紅棘說的是那日他到秦月樓追捕我的事,宗政澄淵大笑,回頭對紅棘道:「一會可要給成歌找個脫俗清麗的姑娘。」
  
  紅棘嫣然笑道:「王爺吩咐,紅棘哪敢不聽。不過,樓中的規矩可是不打折的,還請王爺照著規矩來。」
  
  「你帶的人倒真是會做買賣。」宗政澄淵走到我身邊端詳著我的臉色,問:「身子可大好了?」
  
  「托王爺的福,無妨。」我淺笑,躲開他的注視,道:「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莫要浪費時間了吧。」
  
  說著也不管他,我拉著幽韻和紅棘往外走,出門就看見正向這邊走來的清肅,於是揮手笑說:「清肅,派人捎個信給蘇爾和玄鏡,去紅棘那,今天王爺請客。」
  
  
  第四十八章 溫柔鄉處難溫柔
  
  
  陽光下的清肅露出一抹淡雅的笑容,青蓮色的衣服襯得他似山間那最挺拔的君子蘭。看著我興奮的臉,他緩緩道:「你們先去,我叫上他們就來。不過,你,不許喝酒。」
  
  我垮了臉,哀歎一聲,充滿渴望地看著他,道:「連梨花白也不可以嗎?沒什麼酒力的。」
  
  「你傷還沒徹底好。」清肅嚴肅地說,對宗政澄淵點點頭道:「請王爺多看著她些。她一向妄為慣了。」
  
  宗政澄淵笑著扣住我的衣領將我扯過去,道:「本王會看好她的。」
  
  輕輕咬了咬唇,算了,不與他們計較,還是聽雪嫣唱歌比較重要。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秦月樓,宗政澄淵看著那三個大字,笑問:「此樓何解?」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秦娥夢斷秦樓月。不過,這可不是我寫的。」想著李白的《憶秦娥》,我無心買弄別人的文采,也知道沒有出處,宗政澄淵是聽不懂的,只草草敷衍了下,跟著紅棘走進去。
  
  「不是你?是誰?」宗政澄淵跟著我,重複了幾遍這個句子,笑道:「單這一句已是很好。不過,倒真不像是你做得出的。」
  
  這話我倒是大感興趣,問道:「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我不通詩詞?」
  
  「這倒不是。」宗政澄淵皺眉推來圍上來的鶯鶯燕燕,對我道:「我知道你沒有那多餘的情調去寫什麼夢啊,情啊。我還沒見過比你更功利的女人,一心只想著錢,連命都不要。」
  
  「那,我現在想老老實實的做個商人,王爺同意嗎?」我白他一眼,功利?我這叫識時務。
  
  「那可不行,」宗政澄淵舒臂將我攬過去,笑道:「那怎麼行?我好不容易挖到一塊金子,如何捨得就這麼不要了?」
  
  「王爺捨不得金子,就不是功利了?」
  
  我「輕輕」地在他搭在我腰間的手上擰了一下,緊走幾步跟上紅棘,推開「融春閣」的門,已有一位白衣女子坐在琴案之後,對我微微一笑,低頭輕道:「姐姐說有貴客要來,早早命我在這裡等。雪嫣見過各位貴人。」
  
  原來紅棘是特意找我的,若是我不提,大概也要將我帶出來休息一下。這很可能是清肅的主意,是我悶了三天的獎勵。
  
  與紅棘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我一笑,坐在琴案前的軟席上,將面前的女子看了個仔細。暗自點點頭,容可傾城而不傲,眼可撩人而不媚,妝點天成而不妖,確是一位真真正正的絕代佳人。
  
  轉頭去看身邊的宗政澄淵,驚訝地發現他正垂目看著手中的茶杯,於是奇怪道:「有美女不看,去看茶水?難道這茶叫美人茶?」
  
  「美人茶已經喝了,美人歌什麼時候才能聽呢。」宗政澄淵目不斜視,悠然道。
  
  我看了看他的表情,再看向那個白衣女子,見她頰上還留著一抹怎麼也演不去的紅霞。豁然而笑,也學著宗政澄淵的樣子執起酒杯,笑道:「雪嫣是嗎?」
  
  白衣女子垂首看著案上的琴,聞言點點頭,悄聲道:「是。」
  
  「隨便唱點什麼吧。有茶無酒固然令人遺憾。有美人而無人看更是令人感歎。然而有美傾國而無歌醉人卻真是暴斂天物了。」
  
  琴聲幽幽響起,少女情懷如泣如述,帶著些羞腆,帶著渴望,又帶了些惶恐,如草間躲躲藏藏的兔兒,輕盈而美妙地穿梭在小小的屋子裡。勾了人三分魄,七分魂兒。
  
  紅棘早早預備的屋子裡真的是沒有酒的,我飲著茶,半閉上眼,享受這難得放鬆的時刻。眾人都是平日裡忙慣了的,也都紛紛閡目,盡量放鬆起來。
  
  趁著這會,我眼未睜開,小聲問宗政澄淵道:「宮中的事你查得怎麼樣了?」
  
  「不好查。一來我不想讓太后他們知道。二來這宮中的房間實在太多,一時也查不清楚。」宗政澄淵壓低聲音回說。
  
  想想也是。公安局立案偵查也要好幾天。這才三日不到,也確實沒必要這麼著急。
  
  門無聲地打開,清肅和玄鏡悄悄進了來,俯在我耳邊道:「崔斡翰來了,蘇爾怕碰個正著,就不過來了。」
  
  紅棘和宗政澄淵離我最近,聽到這句話,都睜開了眼睛。我和宗政澄淵對視一眼,對紅棘小聲道:「他經常來嗎?」
  
  「恰恰相反,他根本沒來過。」紅棘低聲道。
  
  「你出去看看。找幾個機靈的姑娘伺候。」我看一眼宗政澄淵,見他盯著雪嫣不放,知道她沒有也不敢看這邊的情形,方道。
  
  紅棘低應一聲推門而去。門聲驚動了雪嫣,詫異地看著這邊。
  
  我吩咐雪嫣不要停,悄悄問宗政澄淵:「你想是怎麼回事?」
  
  「不清楚。看看再說。不過,清肅怎麼知道誰是崔斡翰。」宗政澄淵低低道,什麼疑問都不錯過。
  
  我咬了咬唇,也罷,連秦月樓都告訴他了,也沒什麼不能說。雖然知道後被他利用的風險大了些,不過威脅他的籌碼也多了一個。於是道:「我有幾個專門收集消息的朋友,他們會把重要人物的容貌繪製成圖。」
  
  說實話,繪成的那個圖我實在認不出誰是誰。不過可能就像誰的衣服誰穿,古代的圖古人認,清肅他們看過圖,都能一眼認出誰是誰。讓我好生佩服。
  
  「是那個很有名的八卦消息樓?」宗政澄淵舉一反三的能力很強,得一而窺全貌。
  
  我心知瞞不過他,誠懇地佩服道:「果然是瞞不過你。」
  
  說話間,紅棘推門進來,未語先笑道:「雪嫣,丞相點名要你去唱歌呢,你跟我來。」說完,看我一眼,沒說話帶著雪嫣出去了。
  
  可惜。我還沒怎麼回味那圓潤低婉的歌喉。悻悻地看宗政澄淵一眼,道:「你覺得如何?」
  
  「你說呢?」宗政澄淵湊到我耳邊,輕道。
  
  「不要什麼都問我好吧。」我推開他,指指看著窗外的岳成歌道:「不怕你的手下嫌你無能?」
  
  「成歌落地就跟著我,我有幾兩重他會不知道?」宗政澄淵站起來,順手將我拉起笑道。
  
  「你非要考我?」我整整衣服,披上清肅帶來的外袍道,道。
  
  宗政澄淵也不答,只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面,對我道:「想到辦法沒有?人要上來了呢。」
  
  「打草驚蛇吧。」我走到他身邊,從他手邊的縫隙中看到外面廊上走在紅棘身邊的崔斡翰。此刻不比在宮中跟在太后身邊那麼恭敬,神色都是傲慢的。也對,除了我身邊這位,這裡他最大。「王爺對這崔丞相,有幾分瞭解?」
  
  「謀略有餘,膽量不足。」宗政澄淵將簾子放下,只看著我道:「如何?想到主意了?」
  
  第四十九章 潛藏的黃雀
  
  「那就要看你看人的眼光准不准了。」我走到門口,手輕輕在那雕牡丹的把手上撫了撫,道:「以他的能力,要查出我們今日到此一點都不難。更何況,那個雪嫣還不是我們的人。」
  
  伸手拉開門,我道:「打草驚蛇呢,可能有兩個結果。一是他以為事情暴露,猝然發難。不過依照你剛才說他的性格,我覺得第二種可能性更大些,那就是放棄目前施行的計劃,重新謀劃。」
  
  「妙極。不歸所言甚合我意。我不怕他發難,不過若是能多多謀劃一下,事情才更有趣,時間上也對我們有利。」宗政澄淵撫掌而笑,走到我前面,當先出了門,轉個彎迎上正要去雅間的崔斡翰。裝作很驚訝的樣子道:「崔相也常來?本王倒是頭一次見你呢。」
  
  宗政澄淵說話確實極有水平,這話看起來很平常,實則是說,我宗政澄淵經常來這裡,卻第一次看見你崔斡翰。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我敢打賭崔斡翰將這話聽成宗政澄淵對他的下馬威,意在告戒他你的那點事,本王都知道了。
  
  我靜靜跟在宗政澄淵身邊,悄悄打量著崔斡翰的神色,到底是老狐狸,面色未改,不過眼皮微微跳了幾下,施禮道:「見過王爺。」
  
  我一聽,也要趕上前見禮,被宗政澄淵伸手一攔,我詫異地看著他,只聽他道:「崔相不必多禮。出門在外,這些虛禮就免了。」說著一指雪嫣道:「這姑娘唱得很不錯,我料崔相定然喜歡。本王也該走了,不然掃了崔相的興致那真是罪過了。」
  
  這人,念著自己吃定了崔斡翰,口口聲聲說不講那些虛禮,自己卻一口一個本王,我都快要聽不下去了。
  
  宗政澄淵一笑,袍袖一甩,從崔斡翰身邊走過去。我匆匆對崔斡翰時略施一禮,跟上宗政澄淵,小聲道:「不管怎樣,派遣使臣的事不能再拖了。目前的平靜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我知道。」宗政澄淵目光幽深,顯然心中已經盤算起來。
  
  說話間,出了秦月樓來到大街,宗政澄淵一刻也沒耽擱,帶著岳成歌直接去往宮裡。
  
  我見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心中隱隱知道太平的日子已經不會太久。在人潮中佇立良久,直到旁邊有一個少年捧了個碟子來向我討賞,我方才看清楚我竟然是站在一處江湖手藝人練攤子的旁邊,看著那少年滿是汗水的臉,我輕輕一笑,扔了十兩銀子進去。看著那少年驚訝的臉,我道:「和你爹說,回家吧,找一個安靜地方種幾畝地。這外面,怕是要變天了呢。」
  
  說完,又行了一段,見了笑緣商號的牌子,方停下對玄鏡道:「你先回去吧,我也回王府了。商號裡的事多,別的事你也不用太操心,有清肅跟著我也不會有什麼。」
  
  自我住在了王府,商號經營的重心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計都。玄鏡一直忙商號的事情,所以就住在附近。
  
  玄鏡笑道:「我倒真是不想操心。既然不用我操心,前幾日問我要的那些東西還要嗎?」
  
  我好笑地看他道:「那些東西我要是不要,只怕你會更操心。」
  
  玄鏡一哂,道:「明天大概就到了,到時我給你送去。再讓大哥幫你餵了藥,多少我們也放心些。
  
  我點頭笑笑,各自擺手告辭,一路無話逕自回了王府。
  
  宗政澄淵的辦事效率實在是不錯,第二日便傳出要派沈明涵出使洛微的消息,用的是希望能和洛微結盟的說辭。
  
  心知沈明函這次注定是有死無回,我倦怠地窩在屋子裡,想到那院中還有一個沈流丹,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吃著幽韻親手做出的我平日最愛的白果香,依舊提不起興致。
  
  長長一歎,我起身道:「去看看沈流丹吧。」
  
  哪知,還未等我出門,就見門一下子被人撞開,沈流丹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此時的沈流丹全不像平日的優雅,一進來就衝我撲過來,被幽韻擋住後,神態有些氣急敗壞地對我道:「你將我父親遣去洛微,究竟安的什麼主意?」
  
  我已經不想再和她多做計較,心下盤算著連那一頓鞭子的仇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她這樣來問我,問得如此奇怪,我便不得不查了。
  
  難道是那夜的密謀透了風出去?想了想,覺得不大可能,宗政澄淵不會這樣不小心。可沈流丹這樣問我,總不會是屬於女人的第六感吧。
  
  示意幽韻扶她坐下,我開口道:「沈夫人說這話,不歸可是有些不解了。一來,沈大人作為使臣出使他國,是代我朝天子出行,彰顯得是我國浩浩國威,是許多人爭都爭不來的好事。二來,這種朝廷上需要皇上和大臣商討決定的要事,又如何能與我一介小小商人扯上關係了?」
  
  說完,我平靜地看著她,一邊細細端詳她的表情。見她臉上滿是不信,卻又支吾著不再說什麼的樣子,我不禁皺起眉。看情況,大概可以斷定是誰和她說了些什麼,可是究竟是誰?為了什麼透露這個消息?都透露給誰了?還有,是針對宗政澄淵,還是針對我?
  
  見她不說話,我又慢吞吞地道:「沈夫人若是擔心沈大人出行勞苦,不如去求王爺換個人罷。」
  
  「換人?王爺若不是聽信了你的話,怎麼會讓爹爹作使臣?」我話音剛落,沈流丹便惱怒地看著我,眼神中含著滿滿的怨恨與嫉妒,道:「別以為我能在王府坐到現在這個位置是因為有了爹爹,也別以為爹爹出使你就可以對付我。你做夢!」說完,還啐了我一口。
  
  我顧不上跟她計較這個,將全部的精神都放在分析她這幾句話上。沈流丹的話上,很清楚地能看出是某個人將那晚的密謀很保留地告訴了她。所以她知道是我出的主意,卻不知道宗政澄淵本來也是打的這個主意。她知道她父親出使這件事是有預謀的,卻以為我們最終的目的是她,因而更加恨我。
  
  顯然,這是針對我而來的,有個人故意誤導了沈流丹。
  
  只是,在王府裡,能知道這個計劃,又與我有敵意,而且,知道我和沈流丹有舊怨的,能有誰呢?
  
  第五十章 變數
  
  微微一笑,我看著沈流丹道:「沈夫人,莫說我不能左右王爺的意志。就是能,也絕不會是為了害夫人你。夫人還是不要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了,早早回去幫沈大人打點一下才是。畢竟是做女兒的,父親出遠門,怎麼能連送也不送呢?」
  順便,見一眼你父親的最後一面吧。我暗道,心下多少有些惻然。
  沈流丹詭異一笑,走出門去,回頭道:「別以為你還能威風多久。你得罪了他,在這王府裡,還想有好日子過嗎?」
  說罷,故作高昂地走了出去。不多時,王府內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不多會平靜下來,一個小丫頭進來報說沈夫人回家省親了。
  「主子,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幽韻奇怪地問我,她沒參加那天晚上的密謀,我也沒告訴她內情,她也沒必要知道。
  「沒什麼。」我安慰她,隨口問了句:「上次讓白凡查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沈流丹的話說到這個份上,我若是再猜不到是誰,我可以直接捲鋪蓋回家了。在王府中,知道這件事,對我有敵意,卻對宗政澄淵很忠誠,並且瞭解我和沈流丹有私怨的,還能讓我沒有好日子過的,除了凌雲木,不做第二人想。
  幽韻已經走回繡架旁,她今日無事,支了架子在繡一幅冷菊。聽我問她,將針別在白娟上,抬頭回道:「是舒王王妃的事情嗎?還沒有消息。捎信的人說許多線索都被刻意銷毀了,查起來十分不容易。主子著急嗎?要不,我讓人去催催?」
  「不必。查消息最忌急躁。一旦暴露,打草驚蛇事小,萬一查到的是別人刻意留下的假消息,被利用了還幫人數錢,那才是冤枉。」
  「那,讓玄鏡從正面查一查?」幽韻味咬了針,笑道:「怎麼這樣愁?害我都繡不下去了。事情這樣嚴重?」
  我湊到她身邊,與她擠在一張榻上,用手撥拉著那朵還沒繡成的菊花,無精打采地道:「嚴重可也說不上,不過是我不喜歡這種被動的局面罷了。」
  前有宗政澄淵,後有凌雲木,還夾雜著一個對我恨之入骨的沈流丹。不要說宮裡宮外,就單單這王府,已經足夠讓我水深火熱的了。白凡那邊又遲遲沒有消息,真是讓我心焦極了。一時間也沒了言語,只顧看著幽韻繡花。
  看了一會,有個小丫頭帶了玄鏡進來。他一進來便道:「有個消息,大哥托我告訴你。他趕去善後了。」
  「我說怎麼一天沒見他。是什麼事?」我起身走到他對面坐下,幽韻忙著去倒茶。
  「不是什麼好消息,你有心理準備嗎?」玄鏡一臉嚴肅地告訴我。
  我奇怪地看著他,心念轉動,猛然一楞,隨即慘然一笑,道:「莫不是?馮紫菀出事了?」
  想來想去,最近清肅辦的也就這一件了。既然不是好事,那只怕,馮紫菀這回事兄多吉少了。
  「有時候我真希望這種事你少猜錯幾次。」玄鏡深深看我一眼,低聲道:「馮紫菀死了。」
  儘管心中有了準備,我還是有些黯然,幽韻也驚訝地往這邊看來,詫然道:「是太后?」
  「噓聲!」我叫道,問玄鏡說:「清肅辦事不會有漏洞。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馮白啟心有不甘,臨行時去找了丞相,想要東山再起。因而暴露了行蹤。」玄鏡道。
  「那馮白啟呢?」
  「馮紫菀為了救他而死。他,瘋了。」玄鏡淡淡道,「大哥就是為這個去的,說是找戶人家給些錢幫忙照顧。至於那家人能照顧到幾時,就看他的造化了。」
  點點頭,這事我已然盡力,若不是馮白啟貪圖富貴,現在可能已經在哪個小鎮住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得好不愜意。
  只是想起那襲紫衣,那最後一眼的恬淡微笑。我不免還是有些惆悵。若不是遇到這件事,她也許以後會嫁一個忠厚的男子,生幾個可愛的娃娃。一生也不過如此了。
  見我惆悵,玄鏡拿了個盒子給我,道:「別想了,還有別的事要你去忙。」
  盒子是上好的冬青木,簡單地雕這幾朵芍葯。打開來,是一套首飾。從耳墜到腳環,幾乎什麼都有,都是用純銀打造,鑲著淺淺的玉石或者珍珠。其中最顯眼的是一把小巧的折扇,合起來不過手掌大小,扇骨是細細翡翠,包著薄薄的銀片。扇面是純白綢緞用金絲繡的祥紋,上面綴著一層密密的天鵝絨毛,扇墜是一枚白色的珍珠。
  我將扇子拿在手上比了比,心情終於大好,笑道:「這扇子做得當真是精緻無比。只不過看著材料,當真值了不少銀子。」
  這套首飾是我特意讓玄鏡去做的,上面多少都有些機關。我的小匕首沒了,總得給自己弄點東西防身。
  玄鏡笑道:「不做成大家小姐用的奢侈品,如何能瞞過別人的眼睛呢。」
  我將小扇子擺弄了一陣,放回盒子裡,道:「就怕太貴重,顯得眨眼了。」
  「都是在宮中用的,那些人什麼沒見過?」玄鏡說著又拿出一個通身是一塊翡翠雕鑿的小盒子,放在我手中道:「上次說的那個五品道台,王爺已經將他革職,財產充公,令他告老還鄉了。」
  「那如今?」我將那盒子打開,見一枚雞蛋大小的黑珍珠正安然地躺在白色的錦緞下面,熠熠生輝。
  「都是些欺軟怕硬的主兒,也沒什麼好說。倒是這個珍珠,你看看是給丞相,還是給太后?」
  我將那珍珠取出放在手中轉了幾轉,決定還是將珍珠送給太后。丞相那邊平素並無往來,若是冒然求見只怕會弄巧成拙。而太后先賜我金牌,我進貢一顆珍珠謝恩也不為過。
  而且自從那次豐夜真來王府找我,我沒有答覆那天開始,他就再沒了動靜。若說他回就此安分守己,我是不大相信,不過一時還不知道他在計劃什麼。如此也要進宮去探一探。
  想到這,我點點頭道:「我確是該進宮一趟,穩一穩朱櫻,順便探一探豐夜真。」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還早,我將盒子收入袖中,說:「事不宜遲,我現在就進宮去。」
  
  第五十一章 似夢似真
  
  到了宮門,我讓幽韻等在外面。轉身走了幾步,還是囑咐道:「若是我兩個時辰沒出來,或者沒派人給你送信,你就去找宗政澄淵。」
  幽韻點點頭,不安道:「自己小心,有什麼事出來再說。宮裡不比別處,千萬得沉住氣。」
  我見她緊張的樣子,自己心中反而踏實了許多,笑著答應下來。
  到了宮門亮出牌子,很順利地進了宮,往坤安宮行去。走了一會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坤安宮在那邊。因為有了宮內行走的牌子,進來的時候沒人給我領路,我只好一邊走一邊打聽著。
  路上倒是遇見不少宮女太監。不愧是選在宮裡當差的,不論男女都俊秀可愛。交錯行來,頗有幾分旖旎的氣氛。只不過那些宮女太監很忙碌,又很謹慎,往往我問個幾個人才有一個回答我,其餘的一律將我無視。
  也罷,反正時間還早,兩個時辰就是四個小時,夠我睡個覺都有餘。就當逛逛御花園了。反正小皇帝才三歲,也不怕來個花園相遇一見鍾情的爛俗橋段。
  不過,往哪邊走呢?正為難時,想起以前打麻將,話說「打南不輸錢」。雖然我現在高昇了參政議政了,不過本質還是個商人,所以,就往南去。
  決定了方向,我慢慢向南走去。皇宮自是不比別處,名花曲水,亭台軒榭,飛閣玉橋,處處都是景,處處皆可入畫,我邊走邊逛,一路磕磕絆絆來到後宮,頗有幾分遊山玩水的閒適。
  可惜,天公不作美,出門錢沒看黃歷。不知行到哪裡,風景正好,我心中正樂得逍遙之時,天氣突然陰了起來,不多時便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一下子將本就飄渺的皇宮澆了個雲山霧罩。
  本來之於皇宮,我就是個瞎鳥,被雨一驚,好比飛鳥亂投林,更加辨不得東南西北,直往最近的一處宮宇跑去。
  眼看著還有幾米,穿過眼前的月亮門就到了。可偏偏在門口空曠處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我穩了幾穩還是沒站住,搖搖擺擺地摔了一跤。
  跪坐在地,我看了看沾滿泥濘的裙子,抬頭看了看天。無奈長歎,已經十月,下的是哪門子的雨呢,下的話也該下雪吧。
  伸手在腳下找了找,將絆倒我的元兇翻了出來,拿到手中細細一看,不由得生出疑惑來。
  拿在手中的赫然是一片雲山窯的進貢瓷器的碎片。看形狀,應該是碟子上面的。小小的一塊,表面燒成湛藍祥雲的彩釉,呈小扇形。用手指肚試了試,碎裂處的邊緣還很銳利,看樣子,是塊新打碎的瓷器。
  將碎片掂了幾掂,舉目四望。這是一處很空曠的院子,雖然同是在宮裡,相對御花園,前殿的景致來說,這裡顯得相當敷衍。
  一眼看去,就好比是在看兩個手藝不同的木匠做一樣的櫃子,冷眼一看一模一樣,細看之下就見差別。
  地是掃了的,可是地上還留著掃把的痕跡;花草是修剪過的,不過遠不如前殿的圓潤;窗戶門也都是密密實實地糊好了的,可是窗紙已然有些泛黑,像是很久沒清理過。
  總之,這個院子就是給人一種漫不經心的感覺。
  想必是一處沒有宮妃居住的院子吧。可是,我又拿起那塊碎片,反覆打量了一陣。按說,就算是沒人住,也沒有哪個太監宮女敢不把地掃乾淨。
  想到這,將碎片收好,抬頭去看那個月亮門。本該有題字的地方,卻是一片空白。宮中的建築居然沒有名字?
  透過月亮門,可以看見裡面有一處偏僻的宮殿,柱子上的漆都有些斑駁了,雨淋透了青牆裡綠瓦,不見一個人影。
  雨越下越大,天色越來越暗,幾乎看不出時辰,在黑暗和雨水中,面前的宮殿顯色越發地詭異起來。
  頭髮已經濕透,粘在一起難受得很,身上衣服也快要打透了。風捲著雨打過來,我不覺打了幾個寒顫。
  好吧,就算好奇心可以殺死貓,我也不願意被凍死。
  拎著濕得裹住腿的裙子,我費力地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準備衝到那個屋子裡,好歹也能避一避雨。
  哪知,我一口氣還沒吸好,突然覺得眼前越來越模糊,難道雨下得如此大了?我想著,用手在眼前抹了惡意把。可是還沒等手抬起來,力氣像被誰抽走了一樣,一下子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舒適無比的床上,身上已經沒了那種濕冷的感覺,取代的是融融的暖意。
  我呆呆地看著雕著鳳凰朝陽的床柱,和床柱上搭著的紫蘿盤花的幔帳,可以感覺到身下的被褥都是用蓮花熏染,經太陽曬過,又香又軟。目光轉動,旁邊的純金香爐中裊裊升氣淡淡的煙,一小塊沉水香正靜靜地燃燒著。
  翻個身爬起來,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料子是罕有的青蠶緞,雙面繡著瀟湘煙雨,正面是雨打荷塘,反面是柳街小巷。
  再看向周圍,目光所經處,屋中擺放的物品,無不是奢華精美之至。而且隔幾步就是一處輕紗幔帳,窗戶開著,可以看見外面明媚的日光,微風輕輕吹來,輕紗如情人的眼波一般起伏輕舞。將整個房間顯得如夢似幻。
  我慢慢地將屋子走了一遍,幾乎以為到了仙境,透過窗戶,看見窗台上花草繁茂,青翠撩人。一時間,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正在猶豫著是不是要掐大腿來確定一下究竟是不是在做夢時,門「吱呀」一聲無人自開,隨之傳來一陣低低地誦佛聲,伴著極有節奏的木魚聲,在屋中上下繚繞著,帶著低沉的回音,靜謐而安詳。
  我靜靜聽了一會,這聲音悠遠綿長,充滿著神聖高貴的氣息,一時間,也分不出誦佛的人到底是男是女。
  難道是遇上了釋迦摩尼?
  我心中暗笑。對鏡子照了照,見全身上下並無不妥之處,尋著聲音出了門。
  不管那邊的是誰,人家開了門,擺明了是要我過去。我來者是客,主人有意相邀,不去不就是拂了主人的意,那可是太失禮的事情。
  聲音的出處其實並不遠,出了門,走過一處封閉的迴廊,迴廊的盡頭連著一個小屋子。正對著我的門開著,裡面貢著一座佛龕。佛龕下面被對著我跪著一個女人,身形消瘦,長髮披肩。
  走到門口,方看得清楚,那個女人正一手敲著木魚,一手執著桃木念珠,跪姿恭敬而虔誠。
  似乎是聽到我的腳步聲,女人停了誦經,慢慢站起,回身單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方對我淡淡道:「施主一夢千年。如今可大醒了?」
  
  第五十二章 禪機&殺機
  
  女人已經很老,看年齡大概五十開外眉目清雅,看樣子年輕時即便不是絕代也是佳人。穿一身灰色衣裙,布料上好,可是沒有任何刺繡和花紋。全身上下,也沒有任何裝點,最醒目的,就數她眉間的那一點血紅的硃砂了。
  「醒了。」我看著那顆硃砂,索性不再往裡走,只站在門檻外面倚著門框,笑道:「只是不知,是醒在夢裡,還是醒在夢外。」
  「那要看你的心,是在夢裡還是在夢外。」女人也不喚我進來,也不走出來,就這麼和我一個門裡一個門外地對答起來,神色依舊祥和。
  「我的心,既不在夢裡,也不在夢外,我的心在我心裡。」我長長一笑,道:「倒是敢問夫人,如今是身在夢裡,還是身在夢外?」
  「我的身在你面前。你見到的就是我,見不到的就不是我。」女人低頭,又念句「阿彌陀佛」,復跪在案前。
  我挑眉,去看那佛龕上供奉的佛。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佛,之盯著那雙慈眉善目的眼睛道:「若我在夢裡,你在夢外,何解?」
  「無解。你在夢裡之裡,我在夢外之外。既在內外,無交,無喜,無怨,無緣。如何可解?」
  「那,若我身在夢外,你在夢裡,何解?」
  「我在我夢裡,你在你夢外,若入我夢中,需出你夢外。」女子執起木魚,響聲清脆。
  「如何出?」我笑問。
  「放。」女子在木魚上一敲,輕吐一字。
  瞇起眼,我看著女子消瘦的身影,壓低聲道:「若我不放呢?」
  「執念太深生罪孽。你已身在罪中,為何不放?」
  「我如何身在罪中?」
  「你做的那些事。」女人話音轉冷,道。
  「我做了何事?」我笑得更重,這女人有意思。
  「你做了何事,佛都知道。若是你一一坦白,還有一線機會。若我說出,便是定罪,你就毫無機會了。」
  「哦?如此,我當感謝夫人才是。」我從門框上直起身,整裝一禮,道。
  「我佛慈悲。」女子聲音頓緩,柔聲道。
  一禮之後,我低聲道:「敢問夫人,你是佛?是菩薩?是羅漢?」見女子削肩一抖,我冷道:「莫說你不是,就算你真是,我也不放。佛以死救世,我等當以生而報之。若我佛慈悲,縱我做了何事也該慈悲。人善而親,人惡而遠,是小孩子都會做的事。若著便是佛,那麼遍地皆是佛。」
  女子半晌無言,許久方道:「佛想救你而你卻不肯,死也,命也。」
  我悠然道:「夫人信佛,肯定也信輪迴。所謂輪迴,生而為善者,成佛;生而為惡者,入地獄。夫人可知道這代表什麼?」
  「代表善有善報。」
  「不。這代表,佛救的人,都死了。」我轉身看著遠方,道:「夫人若真想成佛,你不如,自殺算了,這是一條捷徑呢。」
  說完,我沒有回頭,逕直向前走。若這是現實,我該回家了。若這是夢,我也該醒了。
  白光一過,我似乎聞到一種熟悉的香氣,可沒等我想起來,便沉沉睡去。
  「不歸,醒來。」
  不知是誰抱著我,在我的耳邊喚。我慢慢睜眼,對上宗政澄淵幽深的雙眸,抓住他眼中快得幾乎抓不住的擔憂。
  雙目一轉,發現我正躺在他懷中,我們所在的位置,正是我撿到碎瓷片的地方。心中知道有蹊蹺,但也不忙在一時,只輕輕一笑,有氣無力道:「什麼時辰了?」
  「卯時了。從你進宮,已經整整三個時辰了。」
  宗政澄淵將我抱起向宮外走去,岳成歌跟在一邊,滿臉緊張一旁有幾個宮女為我們打著傘。其實也是多餘,我身上都已經濕透了,身上雖然裹了宗政澄淵的披風,可風一吹依舊冷得刺骨。
  打著哆嗦躺在宗政澄淵的懷中,我問道:「你如何找到我的?」
  大概是我的臉色不太好,宗政澄淵低頭看了我一眼,加快了腳步道:「我在宮門正碰見幽韻,知道你進了宮。先到坤安宮找你,太后說你沒來過。又等了一會,下雨了也沒見你,我派人去找,才發現你暈倒在明心閣裡。你如何到了那裡去?」
  原來那地方叫明心閣我重重喘了幾下,感覺宗政澄淵抱著我的手又緊了緊,嗆笑道:「迷路了。不小心走到那邊去。」
  宗政澄淵皺了皺眉,不再說什麼,直到了宮外將我抱緊馬車裡躺好,才問:「迷路就迷糊,為什麼昏倒的?」
  歉意地對幽韻笑一笑,我沒回答他的問題,見馬車開動,周圍沒了別的人,反而道:「你知道宮裡有一個眉心有硃砂痣的女人嗎?大概五十多歲。」
  宗政澄淵像是有點驚訝,不過也沒說別的,細細思索了一下,搖頭道:「沒有。怎麼?」
  「那麼,這個東西你有瞭解嗎?」我將那塊碎瓷片放到宗政澄淵的手中,問。
  「雲山窯的雲釉?」宗政澄淵看了看,方道:「這是朱櫻宮裡的。眾所周知,她最愛這種瓷器。而且,對這種瓷器向來精心得不得了,從沒有宮女敢打破雲釉。為了這個,坤安宮也不知死了多少宮女了。」
  如此,還是和朱櫻有關。雖然,我不認為剛剛的經歷只是我的一場夢,可是卻又很多說不通的地方。那些奢侈的物品還好說,可是那些陽光又是怎麼製造出來的呢?而且,能無聲無息讓我昏過去兩次的是什麼?或者說,是誰?這宮裡還藏著多少秘密?
  見我陷入深思,宗政澄淵低聲責道:「生病了還是仔細休息吧。不管什麼事以後再說。」
  我笑了笑,也知道自己現在情況不大好,渾身像要燒著了似的,大概這次要病好幾天,又要看清素的臉色了。不過,該做的事一點都等不得,於是強打了精神將事情和宗政澄淵說了一遍,然後笑道:「你不會覺得我真的是在做夢吧。」
  「你覺得,這不像做夢嗎?」宗政澄淵反問我,又道:「若真不是夢,那人就是高手了。又趕上下雨,大概什麼痕跡也不會留。」
  「不管怎樣,你先把那個明心閣查個仔細再說。」我知宗政澄淵不是會放過任何可能性的人,所以放心地躺好,沉沉睡去。
  
  第五十三章 神秘女人的身份
  
  由於先前的鞭傷猶在,又染了風寒,昏著在大雨中澆了一陣,這場病著實來的洶湧。
  
  我渾渾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三天方才覺得好些。此間清肅臉色一直黑著,玄鏡也耽擱了商號裡的事來看著我。我囑咐他們不要告訴白凡,卻不想幾天後收到白凡派人送來的人參。
  
  蘇爾更絕,帶著一臉陰森的笑意,道:「我和王爺說了,你沒徹底好之前,朝廷中的事一概不會告訴你。你死心吧。」
  
  幽韻和紅棘更是輪著守在我身邊,把我當成展覽館的國寶一樣的看護。
  
  因此我也死了心,老老實實地養病,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功,早日好起來才好出去查事情。
  
  養病的日子裡,我像回到了遇見宗政澄淵之前的日子,不用謀劃什麼,不用防備什麼,只需要安安靜靜地享受,開開心心地花錢。
  
  也不知蘇爾究竟是怎麼和宗政澄淵說的,這些天來他一直沒出現。倒是岳成歌三五不十就來,送的全是宮中上好的藥材。清肅也沒跟他們客氣,拿來就給我下到藥裡,害我總覺得我會上火出鼻血。
  
  哪知找清肅抗議後,只得他冷冷笑道:「你死了這條心吧。所謂醫道,補洩並用。我給你加了進補的藥,就自然會加進疏洩防止滋膩的藥。補不死你,也便宜不了他們。」
  
  好吧,躲起來,清肅大哥生氣了。
  
  一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在清肅如沐春風的笑容中,我如獲大赦般解了禁。隨之而來的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得到消息的宗政澄淵。
  
  「都好了嗎?」宗政澄淵也不客氣,進來就問,下話當然就是「好了就快給我賣命去」。
  
  「好了。」我笑道:「這些日子,你把軍隊都安排好了嗎?」
  
  宗政澄淵聞言一笑,說:「你怎麼知道我去安排軍隊的事情了?而不是去查那個女人或者是別的什麼。」
  
  「事分輕重緩急。半個月了,沈明涵想必已經到了洛微。當務之急就是穩住軍權。別的,不論是那個女人,還是太后,或者是那個死了的宮女,且不說還沒有眉目,只論輕重,當然是前者比較重要。」
  
  「聰明。那你再猜猜,我今日來找你,為的是什麼?」宗政澄淵笑問,伸手要拉我過去。
  
  我輕巧一躲,取一罐茶葉親自泡了一壺茶,笑道:「無論什麼王爺都已心中有數,何必總來考我這個小小女子呢。」
  
  「我聽出來了,只有諷刺我時,不歸才會叫我『王爺』。」宗政澄淵笑道,接過我遞過的茶水淺酌一口,隨即掏出當日我給他的那塊碎瓷片,道:「你可還記得這個?」
  
  「自然記得。這是害我大病一場的元兇呢。」我接過瓷片,看了看道:「莫不是有線索了?」
  
  「只能說是猜測。你還記得那夜你和我說,霜如的裙擺上有飯菜的痕跡?」宗政澄淵盯著我問。
  
  我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坐在他對面,我緩緩道:「你的意思是,這塊瓷片,是霜如死時失手打碎的?那麼就是說,是太后讓霜如給誰送了些吃食。否則,沒有太后的旨意,霜如是萬萬不敢用雲釉的盤子給別人送東西的。」
  
  「不錯。當然,這只是猜測。不過依照明心閣的偏僻程度,和這個瓷片的來歷看來,這種猜測並非全無可能。問題是,霜如把東西送給誰?」宗政澄淵雙目閃閃地看著我。
  
  見到宗政澄淵的這種神色,我笑說:「王爺心中既然有數,又何必再來問我?不歸洗耳恭聽就是。」
  
  宗政澄淵哈哈一笑道:「說了只是猜測,還沒有證據。不過,隋帝最小的妹妹,冠鶴公主宗政蕭鶴你可知道?」
  
  「知道。」我點頭說,隨即問:「公主她眉心有一顆硃砂痣嗎?」
  
  「沒有,而且,我叫人查過,宮中沒有任何一個女子的眉心有硃砂痣。」宗政澄淵道:「甚至連數得出來的大臣的女兒都沒有。」
  
  「如此說來,這個女子是怕我會將她認出來故意點上硃砂,素衣配上硃砂,一般人的目光都會被硃砂吸引,而忽略別的地方。」我笑道,看著宗政澄淵,「所以,她身上必然有應該被我認出來的可能,要不就是,被我周圍的人所熟悉。比如,她若真是蕭鶴公主,你就該認識她。」
  
  「不錯。」宗政澄淵讚賞地看著我,道:「由於沈明涵和朱培安分別支持我和皇上,丞相也偏僻小女兒一邊,公主擔心權利會令家庭不和,早在多年之前就去祖廟隱居祈福了。我日前派人問候,你猜,手下回了什麼?」宗政澄淵說完,挑戰般地看著我。
  
  沉沉一笑,我垂目看著手中的茶杯,道:「若我們的猜測屬實。那公主她肯定不會再祖廟。你的手下去時肯定會被公主的心腹,以身體不適之類的原因拒而不見。這下,就不太好確定了。」
  
  「怎麼會不好確定?我今日帶了公主的畫像來,你一看便知。」宗政澄淵說著掏出一幅卷軸,鋪開來是一幅美人圖。
  
  我看著那美人圖,瞠目結舌了半晌,不得不承認,我對抽像畫實在是沒有研究,不得不搖頭道:「王爺,你覺得這幅畫和她很像?」
  
  「怎麼?不歸覺得不像?」宗政澄淵意外地看著我。
  
  不止不像,根本就是沒一點兒想像。我苦笑一陣,方道:「我不是說過,我對畫一竅不通嗎?」
  
  「不懂品畫,連看像不像都不會嗎?」宗政澄淵奇怪地看著我,道。
  
  我看了看那畫,歎道:「王爺,且不說像不像,你這個畫,明顯就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現在的公主怎麼也有五十歲往上了,你叫我如何相認?」
  
  「而且,如果能這麼輕易認出來,你覺得她還會劫持我,並且讓我看到她的容貌嗎?我猜,現在宮中沒有她上了年紀的畫像吧。」
  
  「確實沒有。否則,我也不會拿這一幅來,讓你碰碰運氣。」宗政澄淵無奈一笑,將畫捲起放在一邊,道:「你又是如何猜出來?」
  
  「這個真的不是猜的。是本能,有哪個女人希望別人看到自己五十多歲的蒼老模樣呢?」我一笑,這真的純粹是女人的愛美之心,只要是女子,總是不會逃開這個心理的。
  
  「哦?不歸也是?」宗政澄淵含笑看著我問道。
  
  我笑而不語,只道:「現在這事陷入僵局。不歸還得請王爺幫個忙。」
  
  「什麼忙?」
  
  「幫我畫一張到坤安宮的地圖。」
  
  我抿唇一笑。既然蕭鶴公主那邊沒了線索,不如,在朱櫻身上找一找。正好上次那枚珍珠還沒送出去,豐夜真也不知道在忙什麼,這回又加上一件。這珍珠也不算送得冤枉。
  
  想到這,我又補充道:「最近那個七殿下在忙什麼?」
  
  第五十四章 危機四伏
  
  帶著宗政澄淵那一句:「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再一次行走在通往坤安宮的路上。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我有了宗政澄淵給我畫的地圖,而且,有一位宮女正給我帶路,兩個宮女護送。
  
  「盈露姐姐,不知道太后會在哪召見我呢?」
  
  給我帶路的正是盈露,就是當年的白劍秋,不過這時卻不是我們話家常的地方,只不過我覺得她顯得有些緊張,不由得出言詢問。
  
  盈露回身看我一眼,眼中流露出緊張和擔憂,語氣卻是嚴肅的,道:「太后的心意,豈是爾等可以隨意猜測的?太后讓你去哪兒,你就得去哪兒,哪怕是讓你去死,你也得恭恭敬敬謝著恩去死。」
  
  我心中猛然一驚,劍秋這話分明是別有含義,難道,朱櫻要對我下手?可是不應該啊?我雖然身在王府,可是明面上一直也沒做過什麼不利於她的事情。這麼著急的想要剷除我,到底是為什麼呢?
  
  想到這兒,心中頓時一片慌亂。在這宮中,朱櫻殺我比捻螞蟻還容易些,只需在我死後隨便編一個理由,沒有人會過問一個商人的死活。
  
  可是現在又不能臨時去找幫手,若是朱櫻今日的計劃沒有成功,追查起來,第一個沒命的將會是盈露。何況還有旁邊的兩個宮女,也不知道哪一隻或者兩隻都是朱櫻的眼睛。
  
  匆忙間來不及多想,心中不免惶恐,又不得多問,總感覺背後有那兩雙眼睛在盯著我。只得低頭一路跟著,來到坤安宮的後殿。
  
  到了後殿,盈露給了我一個自己小心的眼神,帶著兩個小宮女出去了。
  
  我坐立不安地在殿中等著,沒人傳喚,也沒人引領。我拚命安撫貓爪子一樣的好奇心,只站著不坐。既不敢就這麼離開,也想不出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名堂。
  
  後殿,是一處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雖然也擺滿了華麗的飾物,整個大殿裡依舊陰森森的。信手一摸,到處都是冰冷冷的,深色的幔帳厚重得像掛滿了不詳的記憶,每每隨風一動,我的心也跟著抖動。
  
  突然,在這抖動中,風將一陣陣低沉的喘息若有若無地送進我的耳朵。我渾身打個激靈,傾耳去聽時又覺得聽不到了。然而過一會,似乎又傳進了我的耳朵。
  
  我好不容易安撫下的好奇心,跟怎麼也養不熟的貓兒一般,漸漸地蠢蠢欲動起來。忍耐,成了我眼前最大的考驗。
  
  然而天不遂人願,我正在拚命與好奇心做鬥爭的時候,大殿深處,那厚厚的幔帳後面,突然響起一聲慵懶且傲慢的聲音:「來人。」
  
  是朱櫻的聲音。我的心像突然被人揪住了一樣,活生生的漏跳了一拍。手足無措地站著,不知道是回答還是就這麼屏著呼吸。
  
  「死丫頭,不想活了怎麼?」朱櫻的聲音尖利地傳進我的耳朵。
  
  我暗歎一聲,是禍躲不過。掀開重重幔帳,慢慢走了進去。進去見到前方是一排裝飾用的屏風,繪著白鳳天舞。繞過屏風去就可以到達內室,我卻突然靈光一閃,在屏風後站定,透過縫隙,悄悄向裡看去。
  
  原來這裡是朱櫻的寢殿。透過屏風,能看到正中那張金雕玉砌的鳳床,四周掛著霧一樣的床幔。
  
  如今,那床幔靠裡的一邊斜斜搭在床邊,靠近我的方向則高高掛起,可以看見朱櫻的長髮從床頭垂落下來,與金流蘇的床綴糾結在一起。
  
  床上,是一雙身體如游魚一般糾纏著的男女。
  
  朱櫻裸著身子蜷在男子身下,凝脂一般的手臂正勾著他的脖子,輕紗掩住了她微微顫抖的小腿。雪白美好的身子上,點點紅痕昭示著剛剛享有的縱情。從側面彎起的嘴角中,可以窺視出她內心深處的喜悅與滿足。
  
  那男子赤裸著上身,純白的袍子褪在腰間。身形略顯單薄,修長的手臂將朱櫻困在自己懷裡。正低著頭,輕吻著朱櫻的脖頸。頭髮未束,長長的披下來遮住了他的臉。有幾縷落在朱櫻的胸口,隨著男子微微的動作,便惹得她不停地嬌吟。
  
  整個寢殿,充滿著旖旎曖昧的氣息。
  
  我轉開目光,去看屏風上咬著桑枝的鳳凰。咬著唇,死死忍住心中的震驚,一時間,楞在原地,進退不得。
  
  「你叫的人呢?怎麼還不進來?還要人去請嗎?」
  
  熟悉的男聲傳入我的耳朵,優雅而慵懶,帶著情慾過後特有的低啞。我不由自主地再次向裡看去,正看見男子仰起面孔,似笑非笑地看過來,緊緊盯著我藏身的屏風的縫隙。隔著屏風,我與他目光相接,清晰地感到他目光中蒸騰著的凜凜殺氣,渾身微微一顫。
  
  豐夜真!
  
  認出了朱櫻身上的男子,一時間,我能感到自己的淋淋冷汗,正順著脊樑流淌。渾身冰冷卻怎麼也挪不開步子。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豐夜真不慌不忙地從床上下來,隨意地將外袍拉過肩頭,赤著腳,帶著即將捕獲獵物的笑意,一步一步地向屏風走來。
  
  那邊的朱櫻也支起身子,斜依在床邊,將錦被拉搞遮過胸口,手指輕輕卷弄著髮絲,目光垂落在床上,看似專注地欣賞著華美的錦緞,卻在唇角處露出一絲帶著陰謀的冷笑。
  
  我知道,我已經落入一個精心安排的陷阱。很顯然朱櫻已經參與其中,只是不知道豐夜真是否也知道內情。可是照目前的情況看,不論他是不是同謀,一旦他發現我窺探了他們的隱情,絕對不會讓我活到下一分鐘。
  
  眼看著豐夜真就來到了屏風前面,伸出手,像是不耐煩繞過屏風,想直接將屏風拉開。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死死地揪住胸口,而另一隻手,幾乎要掐住自己的脖子。
  
  兩世之中,我雖遇到了無數的坎坷,但是這麼直接面對死亡的威脅卻還是第一次。在豐夜真強大的殺氣面前,我如被惡夢魘住了一般,明知道危險,卻無能為力。
  
  我緊緊盯著豐夜真的手,時間彷彿靜止了,那隻手帶著死亡的氣息,一寸一寸地伸過來。我知道這只剛剛還溫柔無限地在女子身上流連的手,馬上就將成為狠毒的凶器,或者扭斷我的脖子,或者染讓我心口的鮮血。
  
  
  第五十五章 奢侈的信任
  
  
  感受著那奇異的氣息,豐夜真幾乎可以斷定屏風後面的人就是笑不歸。想起方才朱櫻執意要叫人進來,豐夜真冷冷一笑,女人,也只有這麼些手段。
  
  手勁一吐,豐夜真將整片屏風扯到一邊,卻沒想到只看到那片飄落而去的衣角,以及那仍在扇動的窗欞,詭異笑笑,略顯失望地縮回手,輕道:「被她逃了呢。」
  
  朱櫻牽著被角走下床來,到了豐夜真身後,伸手從背後環住豐夜真的腰,任錦被滑落在地,嬌聲道:「逃了就逃了。以後有得是機會,他救得了他一回,還能救得了她百回嗎?」
  
  伸手握住腰間那雙玉手,豐夜真淡淡笑道:「你為何一定要置她於死地?」
  
  朱櫻將手從豐夜真手中抽出,從他的腰間漸漸爬到他的胸膛,細細撫摸著,頭也漸漸靠在豐夜真的背後,哀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天去王府是什麼目的。從今後,只有我能幫你,只有我願意幫你。她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我就不信,整個雅樂的財富,抵不過小小一個商人。」
  
  小小一個商人?豐夜真閉上眼,任朱櫻的手充滿挑逗地在他胸膛游移。滿眼是笑不歸身在菊花中的瀟灑身影。沉默一會,他鬼魅地睜開眼,毫不憐惜地將渾身赤裸的朱櫻拉到身前,重重地吻下去,低低在她耳邊道:「既然事已經至此,你該知道怎麼辦。趁現在還早,動了她宗政澄淵還未必會找我們的麻煩,若是等到以後……」
  
  朱櫻緊緊貼著豐夜真的身子,幾乎要化成一灘水融在他的懷中,聽到他的話,點頭道:「我明白,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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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豐夜真刷地一下拉開屏風的同時,我僵硬的身體被人用力一扯,隨著那人煙一般掠出屋子,轉眼間,就來到了後園一個僻靜的角落。
  
  正是下午,我靠著那人溫暖的胸口,陽光暖洋洋地照在後背上,卻全都阻止不了我的顫抖。
  
  半晌,見我略有好轉,一把男聲帶著笑意響在我的頭頂:「原來你也有如此害怕的時候。」
  
  我默默地從他懷中出來,看著他閃爍的眼,冷冷道:「宗政澄淵,你的目的達到了。」
  
  來人正是宗政澄淵。此刻見我已經恢復冷靜,方笑著隨意坐在一塊石頭喔上,裝傻道:「哦?不歸這話我不明白。」
  
  我在他對面站定,目光掃到岳成歌正在不遠處,裝作看著風景的樣子。知道宗政澄淵已經將附近安排好了,方恨聲道:「王爺怎麼會不明白?你先有言讓我自己去看。緊要關頭卻能及時將我救出。這說明什麼?」
  
  「我是從不相信這世上有巧合,更不會相信英雄救美這樣的蠢事。事情越巧合,越說明計劃的精心與周密。」輕輕哼了一聲,我接著說:「你分明已經知道豐夜真和朱櫻有染,也洞悉了他們的計劃,卻又讓我冒險前去。為的不就是想讓我被豐夜真發現,讓我們彼此防備,從而毫無退路地幫著你麼?我若是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猜不透,我早已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
  
  「不歸真的總能令我感到驚喜。」宗政澄淵微微一笑,大方道:「其實這次我也是無心為之。是你那個貼心的小宮女在去為你領路之前便悄悄通知了我,所以我才可以將計就計。這樣不是很好嗎?」
  
  「如何好法?」我接著他的話問。
  
  宗政澄淵起身將我有些凌亂的發角理了理,笑說:「這樣,我們就必須彼此信任,只能必須信任。就像你說世事沒有任何的巧合,我也不相信毫無緣由的信任。不歸,你不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沒親密到可以談『信任』兩個字嗎?」
  
  我靜靜地注視著面前的男子,他是如此英俊。那飛雲如鬢的劍眉,深如潭淵的雙眸,刀鋒般的挺直的鼻,總是緊緊抿起的嘴角,如此鬼斧神工到令蒼生都嫉妒的五官上,深深的刻著謀算和詭計。
  
  即使我們此刻的距離是如此接近,即使他的手還停在我頭上那枚蝴蝶步搖上,即使我們都帶著微笑。可是我知道,我們之間完全沒有應有的信任。我們像兩只可笑的猴子,被我們自己的算計莫名其妙地鎖在一起。難道,這就叫做作繭自縛嗎?
  
  他說從未相信過我,難道,我就相信過他嗎?與其說是相信他,還不如說,我相信自己的價值,自己手中的籌碼,和自己精心的謀劃。
  
  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多麼的相似?
  
  意識到這一點,突然間,我釋然了。微微一笑,道:「王爺說的,不歸明白。」
  
  「我知道你一定能明白。」宗政澄淵後退一步,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一會,笑道:「該辦的事情辦好了嗎?」
  
  搖搖頭,我歎氣道:「光顧著看戲了,正事還沒辦。我現在的儀容可還能見人?」
  
  「很好。」宗政澄淵點點頭,壓低聲音說:「經此一事,朱櫻怕是一定要將你出之而後快了。凡事定要萬分小心。本王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得來的幫手,不過,若你真的死了,本王也不會為你報仇。你可記得了?」
  
  點頭一禮,我款款而笑,答應道:「王爺說的,不歸都瞭解。此番若真出了事,那是不歸命短,和王爺無關。王爺無需放在心上。」
  
  「如此,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宗政澄淵說完,想了想道:「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萬一她拿你的此番私自出殿做把柄,那該如何?」
  
  「放心。這只是小事。無妨。」我示意他放心。
  
  「那好。」宗政澄淵點點頭,對岳成歌使了個眼色,兩人消失在園子裡。
  
  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我知道我必須要回坤安宮一趟,對我今日進宮的行為有所交代,否則不等太后召見而私自離宮,我豈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嗎?
  
  邊想著,邊走回坤安宮。盈露正守在門口,見我獨自一人行來,忙迎上來,臉上的表情也說不上是喜是憂。
  
  到了近前,方板起臉來,重重一個嘴巴煽過來,怒道:「太后已經等你多時了!不是要你在偏殿侯著,什麼時候跑出去了?太后玉體金貴,居然敢讓她老人家久等,你不想活了是怎麼的?不想活了也別帶上我!」
  
  苦笑著摸著臉,心道這一巴掌可真重。不過也知道盈露也是不得已,她先打了我,朱櫻顧及身份大概不會太為難我。
  
  想到這,我彎腰道:「盈露姐姐教訓得是。是不歸不懂規矩,太后那邊,還望姐姐多多美言。」
  
  盈露歉意地看我一眼,然後不再言語,只帶著我往裡走。
  
  到了裡面,看見朱櫻懷裡抱著小皇帝正逗著玩,看都沒看我一眼。豐夜真立在一邊,見我進來,冷冷地掃來一眼。
  
  我跪倒在地,恭敬道:「民女笑不歸,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太后,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朱櫻逗著皇帝,聞言輕輕「嗯」了一聲,道:「殿下呢?怎麼不見過七殿下?」
  
  「殿下萬福。」我順從說完,匐地不起。
  
  朱櫻也沒叫我起身,又道:「哀家剛剛便讓盈露傳你過來,怎麼這麼久才到?」
  
  沉吟一下,我回道:「回太后,放才民女在偏殿侯著的時候,恰巧看到攝政王經過,於是問民女所來為何?民女回說是日前鋪子裡收了一件稀罕物,今日進宮特地獻給太后。那王爺就說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入太后您的眼的。如此我就先讓王爺過了一下目,王爺首肯了我才敢拿到太后您這裡獻醜。因而耽擱了一會兒,不敬之處,還望太后海涵。」
  
  「哦?」朱櫻這才露出感興趣的樣子,將皇帝交給奶娘,轉身對我道:「是什麼稀罕物?拿來哀家瞧瞧,若真是稀罕,就不治你這不敬之罪。」
  
  換句話說,要是禮物不好,就治我的罪?暗自撇撇嘴,我從懷中掏出盒子交給盈露遞了上去。雖然我一向對玄鏡的眼光有信心,但是我摸不準朱櫻的心意,若她閉著眼睛就是說著黑珍珠不好,硬要我的命,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心中忐忑地等了半晌,聽好「啪」的一聲關盒子的聲音。我心下一凜,知道我的判決來了。
  
  
  第五十六章 生死一線
  
  
  只聽朱櫻帶著喜悅道:「倒真是個稀罕玩意。你的心意哀家收下了。哎呀,你怎麼還跪著呢?盈露,快給笑姑娘搬個椅子。」
  
  忍著笑,這朱櫻,您這臉換得也太不自然了吧。淺淺坐在椅子上,我盡量做出記憶中淑女的樣子,笑道:「太后喜歡民女的東西,是民女的福氣。民女一向認為,這樣稀罕的寶貝,只有太后這樣的金貴人兒才配得上。」
  
  「那你這姑娘,多會說話。」朱櫻笑得花枝亂顫,看得我噁心至極,如此虛偽的表情難為她做得如此自然,我真是自歎不如。
  
  不過再反感,也得回話。我作出受寵若驚的樣子道:「太后過獎了,民女不敢當。」
  
  「當得當得。」朱櫻神采飛揚道:「今日哀家高興,眼看天色晚了,你就留在這陪哀家用膳吧。皇上,殿下,對了,把小公主也抱來,咱們今兒個全當過個家宴,也熱鬧熱鬧。自從先皇薨沒,我這坤安宮,好久沒這麼熱鬧了呢。」說完,還矯情地用手帕揩了揩不知道有沒有的眼淚。
  
  我和你們算是哪門子的家宴?我很是困惑了一下,不過又不能推卻,只得答應下來。一邊和朱櫻嘮著有的沒的家常,一邊忍受著豐夜真莫名其妙的眼神。心中只盼望著早也吃了飯好回家。
  
  這邊想著,那邊門口一個年輕的奶娘抱了一個小娃兒進了來,行禮道:「太后,奴婢將小公主抱來了。」
  
  這句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目光一下子鎖在那個小娃身上。見到那張眉眼像極劉玉啼的小臉,不由得又是一陣惆悵。想起那日答應了柳玉啼要照顧她的女兒,心中升起一陣陣無力感。以我現在泥菩薩的狀況,如何能照顧得了深在宮中的公主呢?
  
  眼見著奶娘將堇紋放下地,小姑娘卻不向著太后那邊,反而向我跌跌撞撞地走來,一下子撲在我腿間,稚嫩的聲音叫著:「姨姨。」
  
  鼻子有些酸,我彎身將她抱起來,笑這對朱櫻道:「小公主好奇心真是強,怕是將民女當成稀罕玩具了。」
  
  朱櫻一臉不介意的表情道:「小孩子在宮裡悶慣了。既然她喜歡你,你就陪著她玩一會兒。哀家重重有賞。」
  
  我點頭稱是。逗著堇紋玩耍了一會,倒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精緻的小娃兒。不知不覺間,晚膳時間到了,宮女穿梭不停地往來布膳,不多時便擺滿了整整一桌子。
  
  本來該讓堇紋跟著奶娘吃飯的,小傢伙卻偏偏賴上我了,死活不肯送我身上下來,鬧到沒法子,朱櫻手絹一揮,道:「既然公主喜歡你,你再多陪她回。孩子小,吃了飯也就睡下了。」
  
  我想想也是,將堇紋放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小心地看著不然她掉下來,方才得空看著面前的菜色。
  
  宮裡的菜色也沒什麼可說的,倒是面前的銀盤銀碗光彩耀人,十分醒目。只是,經過上次宮女被害之後,我瞭解到朱櫻最喜歡的是雲山窯的瓷器,怎麼吃飯反倒要用銀碗?這也不太符合她的身份吧。
  
  想到這,不由得偷眼去看朱櫻的臉色。她正面色微紅,手絹在手中攪動著,小小的下巴抬起,指著一道青菜讓盈露去夾。盈露的樣子好像是楞了一下,像是有些像不到朱櫻會挑那個菜。
  
  其餘倒也看不出別的什麼來,只是心中覺得十分奇怪。又去看豐夜真。正巧他正看著我,見我轉頭看他,嘴邊露出一個十分古怪的表情,對了舉了舉杯,一口飲乾杯子裡的酒。看模樣,對寄人籬下的生活倒是適應得緊。
  
  「笑姑娘,怎麼不吃啊?是不是不合胃口?」朱櫻見我沒動筷子,遂吩咐盈露道:「給笑姑娘夾些宮中廚子特色的菜過去。」
  
  盈露點頭,命小宮女給我夾了好些菜,盤子裡頓時滿得像座小山。我謝了恩,伸筷去夾,卻警醒地發現朱櫻在看著我動筷子的那一瞬間,唇邊飛快掠過的那抹奇異微笑。
  
  下意識地放下筷子,為了不讓她生疑,我先將一邊的酒杯端起來,淺淺喝了一口,邊喝邊盯著面前盤子中的菜,莫不是這菜中有什麼蹊蹺?
  
  正猶豫間,堇紋伸出小小的手指著那盤子要菜吃。我頓時心中發慌,道:「這是姨姨吃的。公主吃著不好,姨姨給你夾別的吃好不好?」
  
  小傢伙還小,又在宮中被寵慣了,什麼時候有過要金子給銀子的道理?一時哭鬧不止,非要我盤子裡的東西。
  
  我又驚又亂,強哄著堇紋,只是不敢讓她去吃我盤子裡的東西。
  
  「笑姑娘,公主還小,也必不講究那些俗禮。她想要你盤子裡的,給她也就是了。」朱櫻笑道。
  
  聞言我略略安了心,暗道這太后應該沒必要下毒害一個孩子,既然她開口讓堇紋吃,說明這菜中應該沒什麼問題。想到這,我沉下心來,一口口餵著堇紋吃東西。
  
  正餵著,小皇帝看見妹妹吃的和他的不一樣,以為我碟子裡的是什麼好東西,也指著要。朱櫻輕輕一瞪,道:「皇帝,身在上位,怎可做如此不合風度的事情?奶娘,還不快把皇帝抱下去。」
  
  我手下一抖,一勺子湯好懸灑了出去。看著快要空了的盤子,和堇紋仍然渴望的眼神,暗暗告誡自己別多慮了,毒殺堇紋對她也不見得有好處。於是將剩下的食物喂完,看著奶娘將堇紋帶回去睡覺,我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除了最開始那一口酒,我什麼都沒吃。
  
  先前是不敢吃,後來是吃不上。喂一個小孩子哪還有空自己吃什麼?等到朱櫻都吃完,也沒有讓太后看著我吃的道理。
  
  朱櫻看起來也很著急的樣子道:「這怎麼好意思,說是熱鬧熱鬧,也不至於就一口飯也不讓人吃了啊。這小傢伙也真是累人。」
  
  我剛想應付幾句,旁邊一聲不響的豐夜真倒是說話了:「太后,如今笑姑娘住攝政王府,什麼山珍海味吃不到?我看也未必比宮中的差了。王爺這麼寵幸笑姑娘,哪還能餓著她,我猜啊,就是笑姑娘半夜回去,王府也會準備熱騰騰的飯菜留著的。」
  
  沒功夫去介懷他話中曖昧的意思。我只覺他說的蹊蹺,又是一臉達成所願的表情,想起整頓飯下來,朱櫻一口酒都沒喝。心中一顫,莫非我猜錯了?菜中是無事的?有事的難道是酒?而豐夜真那個喝酒的行為,要麼是偽裝的,要麼,就是事前吃過了解藥。
  
  心中一冷,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頓時翻腸攪肚起來,臉色也越發地難看。
  
  朱櫻倒是沒注意到我的表情,只負荷著豐夜真的話倒:「殿下說的是。那麼我也不挽留姑娘了。王爺想必等得急了呢。」
  
  「太后明鑒。」豐夜真一笑,對我道:「笑姑娘的臉色不太好啊,莫不是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見他一臉得意得冷笑,不覺心灰,知道這次怕是有去無回了。但也不能丟了面子,只得強笑著應付幾句。心下卻焦急萬分想要回去。也不知道他下得到底是什麼藥,清肅是不是能解得了?
  
  心不在焉地對了幾句,朱櫻彷彿得了豐夜真示意,也不強留,反而叫了小轎將我送到宮門。
  
  出了宮門,我已出了一身的汗,一走上等候已久的馬車,我就虛弱地倒在座位上,道:「回府。找清肅。」
  
  
  
  第五十七章 意外橫生
  
  見笑不歸上了轎子走得遠了。朱穎揮手遣下旁人,盈露躊躇了一下,見朱瑛直看著自己,也福了下身退了下去。只有豐夜真還坐在原處,滿臉淺笑地看著手中把玩的酒杯。
  
  「你瘋了嗎?這個時候還維護她?」朱櫻一臉妒意地看著豐夜真,拚命攪動著手中的錦帕。
  
  豐夜真依然悠閒道:「我如何維護她了?」
  
  「你不是和我說,你在那些菜中下了毒嗎?為什麼又不讓她吃?」朱櫻憤憤道。
  
  「不這麼和你說,她會覺得飯菜中有毒,而去喝酒嗎?」豐夜真舒臂將朱櫻拉過來,讓她坐在自己身上,撫摸著她纖細的手,笑道:「你露出的破綻太多了。怎麼,下毒害人,會那麼緊張嗎?」
  
  「我沒有。」朱櫻嘴硬道。
  
  「好好。沒有。」豐夜真哄著,接著道:「我和你說將藥下在飯菜中,實際上就是為了讓她看出來。她一介貧民,最善看人家眉高眼低,你又如此純良,我相信定然瞞不過她。不過,人一旦對一件事物過於關注,很容易就會忽略別的事物。」
  
  豐夜真一生深在宮廷,又在殤夙鸞的權威下忍辱偷生,最是會看人臉色,知道朱櫻不愛聽自己誇笑不歸,只撿她愛聽的說。
  
  朱櫻似懂非懂地看著豐夜真,示意他繼續說。豐夜真將她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接著道:「她既然對飯菜生疑,就一定不會再去碰任何事物。然後我讓她看見我喝了酒,她關注你的同時,一定會忽略手邊的酒。」
  
  朱櫻恍然道:「原來,你將毒下在酒中。可是,你也喝了酒啊?難道你事前吃了解藥?」
  
  「沒有。」豐夜真歎息道:「其實,我將解藥下在了飯菜裡。她自以為聰明,可是卻不知道她以為是毒的才是解藥,以為沒事的才是毒藥。倒是你,為了讓她相信菜裡無毒,連公主都捨得出去。」
  
  「我不也是為了你?不除掉她,天知道她會說些什麼,萬一讓大臣們知道了,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況且那孩子又不是我親生,而且是罪人之子,我怎麼會憐惜她?」朱櫻嬌小一聲,將頭靠在豐夜真的肩上,道:「為了你,我什麼都捨得。」
  
  「如此,我要好好謝謝你了。」豐夜真一把將她攔腰抱起,邪魅一笑,舉步向深宮走去。路過那扇修好的屏風,豐夜真心中閃過那飄逸的衣角。
  
  笑不歸,本來我是給過你機會的,只可惜,你實在太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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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裡,幽韻見我的臉色,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體貼地什麼都沒問,只吩咐璞玉快馬加鞭,一回趕回了王府。
  
  回了府,我爬上床就喚清肅,把全王府都驚動了,以為我怎麼了。連宗政澄淵都急忙趕來,一臉凝重地看著我。
  
  我懨懨地躺著,心如綁著石頭沉進寒潭,又冷又深。任大家圍在身邊,一個字也不想說。
  
  清肅也一語不發,認真地為我把脈,又將我渾身上下仔仔細細檢查了個遍。然後奇怪地看著我,沉吟半晌,才謹慎地道:「你到底覺得怎麼了?」
  
  我一愣,見清肅的神色並不緊張,才奇怪地反問道:「我沒有中毒或者被下了什麼奇怪的藥麼?」
  
  清肅聽聞,想了想搖頭,道:「你是不是多心了,你除了脈象有些虛乏,其餘並無大礙。」
  
  我看著他,懷疑地問道:「清肅,莫不是我中了什麼難解的毒,你這般來安慰我?」
  
  情肅靜靜看我一陣,淡淡道:「若你真是中了什麼奇毒,就算我想安慰你,能這樣平靜嗎?你一向最會看人,我是不是裝的你看不出嗎?」
  
  我點頭,也知若是我身中奇毒,他定然第一個衝出去尋早解藥。於是又問:「那會不會這種毒很奇怪?現在還看不出來?」
  
  「不會。」清肅搖頭道,「沒有絕對不留痕跡的毒。看不出來指的是不會被尋常的手段發現或是那些體征只顯現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我剛剛都差過,你絕對沒有中毒。」
  
  我向來最是信得過清肅的醫道,聽他這麼說知道我確是沒有中毒。不由得狐疑起來,喃喃道:「可是不應該啊,看樣子,豐夜真明明是在酒中下了毒,怎麼會這樣的?」
  
  「是不是你太過緊張,懷疑過了?」宗政澄淵待到清肅說我沒事了,這會兒才插言道。
  
  我聽他這麼說,細細回想了一下,又將細節說了一遍,然後道:「若是再來一次,我依舊會這麼懷疑。」
  
  四週一片沉默,幽韻突然開口道:「不管怎麼樣,沒中毒不是一件好事嗎?你們不論如何懷疑,總是想不讓自己深陷別人的陷阱。如今皆大歡喜,還有什麼好想的?」
  
  聽了幽韻的話,我一瞬間覺得輕鬆了很多。剛剛一直懷疑自己中了毒,著實有點受驚。總以為自己千錘百煉,事到臨頭,居然還是怕死的。
  
  自嘲一笑,我對幽韻笑道:「有吃的嗎?我剛剛在宮裡什麼都還沒吃到。」
  
  「有的。特意給你留了些點心。已經晚了,少吃一點,不餓就好了。不然該存食了。」幽韻說完,急匆匆去給廚房給我拿點心去了。
  
  幽韻走後,屋子又是一片沉寂,宗政澄淵開口道:「總之你沒中毒,就是好的。到底怎麼回事,明天就知道了。」
  
  我默然,明白他的意思,由於是在宮中,不好下是即發毒藥,想來若是真的下毒,大概我也會支持到回府之後。所以明天他們一定會派人來查看我是不是死了。
  
  「如此急切地想取我的性命,對他們來說,真有那麼大的好處嗎?」我不解地道。殺了我,不但與宗政澄淵的更加交惡,還要費力去掩飾我死亡的真相,僅僅是因為我看知道了他們的隱情嗎?
  
  「不歸如此聰慧,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嗎?」宗政澄淵起身道:「很晚了,你早些睡。」
  
  我點點頭,也沒起身,只目送著他出了屋子。歎息道:「女人的嫉妒難道真有如此大的力量?能讓人化成洪水猛獸嗎?」
  
  「你的意思,朱櫻是嫉妒你?你有什麼好嫉妒的?」清肅將藥箱中的東西收好,問。
  
  「因為豐夜真啊。」我笑笑,道:「豐夜真有天不是來找我嗎?八成朱櫻嫉妒了呢。我猜,當時殤肅鸞在宴會上那一個玩笑,讓朱櫻偷偷注意了他。而豐夜真一直都沒有實權,攀上朱櫻之後,大概是想借助太后的力量,登上帝位吧。不過,天下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
  
  「可你剛剛的意思,不是說是豐夜真要殺你?」
  
  「因為他拉攏我不成,又見我抓住了他的把柄,而且朱櫻顯然不喜他和我有關係。乾脆一狠心殺了我,免得猶豫中兩頭不討好。」我懶懶的答,看見幽韻回來,開心地拿一塊點心送到嘴裡。
  
  一夜無話。
  
  第二日,果然有個小太監奉旨而來,見了我笑道:「太后說笑姑娘昨夜吃得少,回來的又晚,怕姑娘玉體有什麼閃失,甚為惦念,特讓雜家來看看。如今見姑娘面色紅潤,神清氣爽,雜家也就放心回去了。望姑娘保重身體,別讓太后她老人家擔心。」
  
  我一笑,讓幽韻取了一??金子讓太監收入袖中,道:「有勞公公。小小意思,權作請公公喝茶。」
  
  將歡天喜地的小太監打發走,我面色一寒,那豐夜真果然在酒中下了毒,可為什麼我卻沒有中毒?
  
  正想著,抬頭猛見岳成歌急急向這邊走來。眉尖輕蹙,若非要事,宗政澄淵怎會派岳成歌親來通知?
  
  疑惑間,岳成歌幾個大步就來我面前,輕易能看出他面上掩不住的焦急,卻依然躬身施禮道:「笑姑娘,王爺讓我來通知你。剛剛得到消息,樊將軍和國丈發生爭執,樊將軍不慎將國丈打傷,如今國丈重傷昏迷。太后因此震怒,令丞相將他綁在午門,正待問斬。」
  
  瞇起眼,我見岳成歌的表情不像是假裝,尋思了一下問:「國丈?是朱培安?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你家王爺呢?」
  
  岳成歌畢恭畢敬地回道:「正是朱大人。該是剛下早朝時的事情。王爺在回府的途中聽到消息,讓屬下來通知姑娘。王爺已經前去午門了。」
  
  如此看來,宗政澄淵是想要我去午門了?可是我去會有什麼作用呢?
  
  「那個樊將軍,是樊克?」我問道。
  
  「正是樊將軍。」岳成歌低頭道,「樊將軍是王爺一手提拔起來的,為人耿直,戰場上更是勇猛善戰。若是讓丞相有借口除去了他……」
  
  「你不必說了,我明白。不過,他能不能保住這條命,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我看著岳成歌,道:「走吧,路上把詳細情況告訴我。」
  
  
  第五十八章 暴風雨的前兆(1)
  
  
  馬車上,岳成歌向我講述了大概的經過。
  
  說是早朝之後,朱培安與樊克不巧走到了一處,不知道因為什麼產生了口角。樊克到底是武將,也不知朱培安究竟說了些什麼,總之宮人發現的時候,樊克正揪著朱培安的領子,而朱培安已然昏迷不醒。
  
  不過由於事情緊急,他也不是很瞭解,只大略說了一下。不過卻疑點重重。
  
  按說,文官和武將分列兩排,從朝堂退出來的時候,若無特殊的事情,各自會歸屬到各自的小黨派中,怎麼會走到一起?
  
  再者樊克那晚我是見過的,雖然是一介武夫,倒也不像是三言兩語就能被激怒的無知妄為之人,怎麼就一言不和就打人?
  
  況且,正值下朝,兩人究竟在何處口角,才能知道朱培安都暈了才被人發現?
  
  稍稍一想,就能嗅到陰謀的味道。看來,丞相要動手了呢。
  
  突然馬車的簾子一挑,宗政澄淵身子一矮進了車廂,在我身邊坐下,道:「事情成歌都和你說了?」
  
  我點點頭,見岳成歌一臉震驚地看著自己的主子,遂笑道:「王爺嚇到你的屬下了呢,明明早該到了午門,卻突然出現在馬車裡。」
  
  宗政澄淵面色沉重,掃一眼岳成歌,道:「成歌,你說說我去做什麼了?」
  
  我見著岳成歌為難得面孔,「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對著宗政澄淵嚴肅的面孔搖頭道:「遇見難事便為難自己的下屬,可不是個好主子。」
  
  宗政澄淵依然面沉似水,岳成歌明顯緊張起來,渾身都繃緊。若是不在馬車上,我想他一定會跪在地上。看來,宗政澄淵倒是真的很在乎那個樊克。也是,作為一個軍人,自己在沙場上能夠背對著的心腹出事,怎麼能夠不緊張。
  
  微微一笑,我道:「岳將軍你不必如此緊張。你家主子你還不瞭解?他今日逼你猜他的行蹤不過是擔心你。怕你心思不夠,也想樊將軍一樣被人算計了去。你該感激才是。」
  
  聽了我的話,岳成歌的身子微微放鬆了些,依舊垂頭不語。而宗政澄淵的面色倒稍有緩和,目光轉而看向我,徐緩道:「不歸既然猜到了我的心思,那就說說看,我剛剛去做什麼了?」
  
  「還能做什麼?不就是派人傳信,該收網了麼。」我笑著,知道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這個網指得是沈明涵,他也該死了。
  
  今天這件事,擺明了就是朱培安暗中算計了樊克。毫無疑問的,是朱櫻和崔斡翰背地指使。當初金玉樓中兩個女人的戰爭,終於升級為太后和攝政王的戰爭。
  
  宗政澄淵聞言終於淡淡一笑,對岳成歌說:「你若是有她一半心計,我也就算是放心了。」
  
  岳成歌低低道:「屬下、屬下……」
  
  「屬下」了半天,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我見他為難的模樣,挑簾一看,對宗政澄淵道:「快到午門了,王爺要與不歸一起去嗎?就不怕惹人非議?」
  
  宗政澄淵也挑起一邊的簾子,鷹一般的眼睛將四周看過一遍,低低說了一句:「保護好姑娘。」然後「嗖」地掠了出去。
  
  又前行了一笑段路,馬車停下,岳成歌扶了我下車。
  
  只見午門已經被圍觀的百官圍得水洩不通。我想了想,讓岳成歌從馬車中取了一件披風穿上,拉上帽子,又讓璞玉將馬車靠邊停好。這才悄悄地靠近圍觀的人群。
  
  「怎麼只見官員,不見群眾?」我低低問道。
  
  「這是專門為高品階的官員行刑的地方。雅樂的律例規定,除非是禍及百姓的重罪,四品以上官員行刑是不准百姓圍觀的。」岳成歌站在一邊,小心地護著我往裡走。
  
  好容易擠到了最裡邊,看見樊克正被五花大綁跪在中間,臉上全是不甘的表情。低低一歎,感覺身邊的岳成歌猛然緊繃,小聲安慰道:「你放心,樊克不會死的。」
  
  岳成歌臉上頓時寫滿了驚喜與不信。
  
  我示意他低頭,在他耳邊道:「一來,王爺不會讓人殺他。至少今天不會。二來,丞相也無意殺他,今日之事,不過是一個開端,為的是殺一殺王爺的銳氣。三來,雖然毆打皇親是大罪,但是也不能太后一個人說用刑就能用刑,總要經過三堂會審。哪兒這麼容易就被砍了。」
  
  岳成歌聽得連連點頭,驚喜莫名地看著我,低道:「那樊將軍有救嗎?」
  
  我看著宗政澄淵大步走向場中的身影,笑道:「相信你的主子吧。「
  
  只見宗政澄淵大步走到場中,看也不看跪著的樊克,先遙遙看向監斬崔斡翰道:「丞相受累了。這個奴才說到底也是我帳下的兵。今日之事,我一定給太后和丞相一個交代。」
  
  說完,也不等崔斡翰說話,快速地抽出馬鞭,照著樊克的後背就是一鞭。我遠遠看著,也看不出宗政澄淵用了多大的力,可是樊克的衣服一下就碎裂開來,背上立刻就出現一道血紅的鞭痕。
  
  那樊克也是硬漢,一鞭子下來咬牙一聲未吭,眉頭也沒皺一下,只啞聲道:「樊克有負王爺厚望。王爺莫要留情,樊克自知罪有應得。」
  
  這時崔斡翰已然搶上前來,像是懼怕宗政澄淵手中的鞭子,也沒有硬攔,只站在一邊說道:「王爺這是做什麼!快請住手。」
  
  宗政澄淵卻像沒聽到崔斡翰的話,劈手又是一鞭,道:「若在軍中,違犯軍法,以下犯上,該做何處置?」
  
  「一百軍棍!降一級!一年內俸祿減半!」樊克大聲道。
  
  「私下毆鬥,傷及無辜,又該做何處置?」宗政澄淵又道,手下的鞭子不再停頓,雨點一般地落在樊克的後背上,沒幾下樊克後背的衣服依然全碎,露出鞭痕密佈的後背。
  
  「一百軍棍!降兩級!兩年內俸祿充公!」樊克咬牙吼道。
  
  「好。既然你明白,那本王今日判你二百軍棍,兌作鞭刑二百。連降三級,三年內不得領有俸祿,你可服氣?」
  
  「樊克謝王爺!」樊克大吼,身上的鞭痕越來越多,有的已經流出了血,流過他寬闊的後背,滲進零碎的衣衫中。
  
  「丞相!」宗政澄淵喝道,「煩勞丞相幫忙數一下鞭數!本王就不記了。」
  
  「啊?哦哦。」
  
  丞相到底是文官,雅樂又一直太平,手下又多,遇事也不用親自處理,因而甚少親眼見著血腥場面,又被宗政澄淵強大的威勢震住,只站在一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付。
  
  其他官員更是不敢做聲,一個一個都瞪圓了眼睛看著。
  
  
  第五十九章 暴風雨的前兆(2)
  
  
  岳成歌緊張得雙手握拳,幾乎想要衝出去。我伸手拉住他,喝道:「你要做什麼?」
  
  「姑娘,再這麼下去,樊將軍會被打死的!就算不死,也一定會殘廢的!」岳成歌低低叫道,聲音說不出的哀痛。
  
  搖搖頭,我道:「放心。你是習武之人,你細細看看樊將軍身上的鞭痕?我雖不習武,也不通醫,但我至少看得出,王爺都是撿皮肉厚實的地方打,傷得再重也不傷筋骨。無礙的。」
  
  「可是這要打到什麼時候?這分明就是陰謀,王爺怎麼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動刑呢?」岳成歌困惑地道。
  
  「這都是做給人看的,誰會關心什麼是青紅皂白。」我冷冷道,看著場中的樊克咬牙以撐,宗政澄淵忽地抬頭,目光向這邊看了一眼。知道是時候了。於是俯耳在岳成歌耳邊說了幾句,然後雙眼一翻,身子軟軟地歪倒在地。
  
  「姑娘!」岳成歌大叫著將我扶住,對著場中大叫一聲:「王爺!」
  
  這傻子,居然叫這麼響,想把我震暈嗎?緊緊閉著眼睛裝暈,聽到場中呼呼的鞭子聲停了下來,隨著沉重的腳步聲,一雙大手將我抱在懷中。聽聞宗政澄淵不悅道:「這是怎麼回事?誰讓你將她帶來的?你也不看看,這是女人該來的地方嗎?」
  
  耳邊「撲通」一聲,想是岳成歌跪倒在地說:「姑娘見王爺剛剛回府就急匆匆地出來,心中十分擔心王爺,非要屬下帶她前來。屬下無能,拗不過姑娘。哪知姑娘因日前無端被鞭子毒打,落下了病根,剛到了這兒,見到王爺正抽打樊將軍,不知怎麼的,就昏過去了!」
  
  剛說完,宗政澄淵還沒答話,崔斡翰的聲音又傳了來,想是也跟著過來湊熱鬧,道:「既然姑娘身體不適,王爺就快些回去吧。女人的身體可不必男人,要好好顧及,這邊的事王爺就別費心了。」
  
  我心知每人都把我和宗政澄淵的關係想得曖昧以極,不過非常時期,也只有此下下之策。
  
  只聽宗政澄淵道:「丞相說的是。成歌!」
  
  「屬下在!」
  
  「你先將樊克關入天牢,待本王親審!」
  
  「王爺,這怕是不妥吧,太后的懿旨可是……」
  
  崔斡翰好像要說什麼,宗政澄淵及時打斷了他的話,一把將我抱起,道:「丞相放心,本王明白太后的意思。不過再怎麼樣,樊克也是個二品將軍,不論犯了什麼罪,都要走個過場,不然怕難以服眾。」
  
  聲音停頓了下,又道:「況且,本王知道太后因國丈之事而生氣,是以將他先鞭刑二百給太后出氣。難道丞相還有什麼疑慮不成嗎?」
  
  這回崔斡翰倒是沒再說什麼,只道:「那就麻煩王爺了。」就沒了聲音,想是離開了。
  
  放了心,我在宗政澄淵懷中繼續裝暈。直到身子被放到平坦的座位上,眼皮也開始抖動的時候,宗政澄淵終於道:「好了,不用再裝了。」
  
  我睜開一隻眼,再睜開一隻眼,翻身坐起,笑道:「如今要去哪?天牢嗎?」
  
  「你以為呢?」宗政澄淵看我一眼,道:「告訴你的小馬伕,去天牢。」
  
  我卻一笑,掀開簾子對璞玉說:「回王府,快點。」
  
  「笑不歸,別告訴本王你忘記了帶你的胭脂水粉。」宗政澄淵低聲道,聲音中有著明顯的威脅。
  
  我很明白宗政澄淵的想法,從小呼風喚雨的他,大概從沒試過被迫鞭打自己的下屬,心中怕是很不舒服吧。
  
  「王爺去天牢是想問清楚經過嗎?就算是問清楚了經過又有什麼用呢?」我微笑道。
  
  宗政澄淵眸中精光一閃,道:「你的意思?」
  
  「只要樊克撐到沈明涵死在洛微,你就可以用戴罪立功的名義保他出來。你事先不是已經安排好了?不過我看你下手這麼狠,你的心腹愛將究竟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還是個問題。」
  
  「所以你要先回府接清肅過來?」宗政澄淵明瞭地點頭。
  
  「反正,就算樊克真的傷了人,只要你的威信尚在,他就會沒事。」我懶懶道,「前提是,他活著。」
  
  宗政澄淵沒再說話,只沉默地看著月白色朝服上濺到的點點血跡。回王府接了清肅,一同向天牢行去。
  
  下了車,我指著天牢的大門道:「我們來這裡,不怕被丞相的人發現?」
  
  宗政澄淵睨視道:「誰敢?再者,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彼此的目的都是一個,各憑本事吧。」說著,當先進了天牢。
  
  岳成歌雖然少些心計,但是多年跟隨宗政澄淵,自己主子的脾氣行事也是知道點的。因此押了樊克來便一直沒走,見我們進來,直接將我們帶到樊克的牢房。
  
  天牢我不是第一次來,上次馮紫菀就是被關在這裡。不過相比馮紫菀,樊克的狀況要慘上許多。
  
  由於是武將,手銬腳鐐是免不了的,後背又傷得極重,血肉模糊的一片,在天牢中又無人醫治,雖然樊克硬撐著坐在牢中的亂草上,不過臉色看起來很是不妙。
  
  樊克看見宗政澄淵進了牢房就要行李,被宗政澄淵一把按下,沉聲道:「不必多禮。先養好身子要緊。」
  
  說著招呼獄卒打了清水,清肅忙著給樊克處理傷口,我則在一邊打下手。見他一臉想要陳訴的表情,道:「樊將軍就不用多說了。不論過程是怎麼樣的,你肯定是被人設計了。如今還是要養好身體,等王爺找了時機救你出去才是正經。」
  
  樊克仍想說什麼,被宗政澄淵攔下道:「過了明天,你將交三堂慢、慢會審。每一堂我都會到,你只管放心。別亂說,也不可不說。」
  
  樊克顯然不能理解宗政澄淵的意思,不解地問:「那屬下該說什麼?」
  
  我輕輕將藥撣到他後背上,疼得他肌肉一陣收縮,道:「耍賴啊。樊將軍不會嗎?」
  
  「堂堂男子漢,豈能做女子小子之舉?」樊克不悅道。
  
  嗤笑一聲,我幫著清肅為他包紮,笑道:「又沒有讓將軍去做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情,不過是想告訴你,明日公堂之上,能不說便不說。若是審官要動刑,就撿些無關緊要的說。一來不能讓他們抓到口風,二來盡量拖延時間,把身體養好。這樣以後才能上戰場不是?」
  
  樊克看來還是有點摸不到頭腦,人又忠誠,詢問地看向宗政澄淵。
  
  宗政澄淵點點頭道:「你照姑娘說的做就是。這幾日是要委屈你了,等你出來,怕是要直接上戰場了。若不養好身子,我便永不許你再領兵殺敵!」
  
  我抿唇而笑,宗政澄淵也沒說幾句重話,卻是句句說在刃上。一個將軍,若是不讓他上戰場,莫不如直接殺了他比較快。
  
  聽了宗政澄淵的話,樊克方才點頭答應。
  
  見樊克終於明白,我想了想問宗政澄淵:「大概要幾天?」
  
  「不出十天,一定有消息。」宗政澄淵肯定到。
  
  十天,那說不准還會有什麼變化呢。我懷疑地看著宗政澄淵,發現他正沉穩地看著我,道:「不歸放心。讓他們得手這一次,已經太過了。」
  
  
  第六十章 烽煙起兮雪滿樓
  
  
  自天牢回來後,宗政澄淵變得十分地忙碌,幽韻頻繁地在我耳邊說著「他回來了」「他出去了」「他又回來了」之類的話。
  
  我忍不住用手中的書卷輕輕去瞧她的頭,笑罵道:「你念鬼呢?他出不出去,回不回來幹我們什麼閒事?」
  
  「怎麼不幹?若是他不忙,你可就要忙了。你不覺得這幾日太過悠閒了嗎?」幽韻端著點心挪到床上與我擠在一處,笑道。
  
  放下書,我看著外面陰沉的天氣,近十一月了,天氣轉冷,看這天色晚上怕是要有場風雪。沉吟道:「自那日我們從天牢回來,幾天了?」
  
  「九天了。」幽韻想了想道,隨著我的目光看著外面,「前日玄鏡送來條白狐狸披風,這會你要是出去可得穿上。」
  
  我淡淡笑了笑,道:「你先找出來吧,這幾日誰知道要出什麼事。」
  
  說話間,清肅走進來,將一個小盒子放在我面前,道:「都弄好了,你看看合不合用。」
  
  盒子裡是上次玄鏡給我拿的一套首飾,清肅稍微加工了一下,浸了些藥,權作我防身之用。
  
  拿過來帶上,全身都收拾妥協,動了動耳墜,摸了摸項鏈,又將扇子拿到手中擺了擺,笑道:「大冷天的拿扇子,也太假了吧。」
  
  「讓你拿著,又沒讓你扇風用。」幽韻笑道,扯過來扇了扇,一股清香撲面而來。
  
  我頓時覺得眼前幽韻的身子在搖擺,笑說:「幽韻你不會是被熏迷糊了吧。」一語說完,身子突然軟軟的吃不住一點力氣。
  
  清肅的手飛快地在我們面前一晃,一手一個將我們扶住,低喝道:「胡鬧!這是『留香醉』,沒有解藥,你們要睡上十日的。」
  
  清醒過來的我們心虛地笑笑,幽韻將扇子交給我收好,道:「這麼危險的東西你自己帶著吧,別不小心把我們都放倒了。」
  
  嘻嘻哈哈的玩笑一陣,吃過晚飯,天上果然飄起細細的雪。披著暖暖的狐狸披風,手裡捧著青銅鑲金的手爐,我悠閒地站在窗前欣賞著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也不知這雪能夠下多大?夠不夠我堆個雪人呢?
  
  風雪中,我的視線裡出現兩個人影,我一笑,道:「幽韻,去再拿兩個手爐,給王爺和岳將軍暖手。」
  
  宗政澄淵顯然是聽到了我的話,抬頭看了我一眼,邁步進來道:「沈明涵已經身亡。消息明日便可入宮。」
  
  點點頭,顯是宗政澄淵的人搶先給他送了消息,好讓他早做準備。正向說些什麼,突然聽見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一片的馬蹄聲,與宗政澄淵對視一眼,都屏息傾聽起來。
  
  聽起來,馬蹄聲很規整,聲音很大,似乎有很多人,嘈雜著停在了王府周圍。從裡向外看去,整個王府周圍都是明晃晃的火把。顯然,宗政澄淵的王府被人包圍了。
  
  宗政澄淵眉頭微微一皺,對岳成歌道:「看看是誰膽敢包圍本王的府邸?」
  
  岳成歌領命正要前去,被我開口叫住:「慢著。凌管家問明白了自然就會過來。外面不知道來的是誰,若是衝著岳將軍來的,不是自投羅網嗎?」說著指了指前面,道:「你看,他這不是來了?」
  
  來得不只是凌雲木,還有蘇爾。進了屋子,對我微微一笑,道:「盈露托人帶信兒給我讓我來王府一趟,好玄,只比丞相早了一點點。」
  
  宗政澄淵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幾轉,問凌雲木道:「來的是崔斡翰?」
  
  至踏入房中,凌雲木便一直陰著臉,聽宗政澄淵問他,躬身道:「確是崔丞相,帶著太后的親衛。說是……」看了一眼宗政澄淵,凌雲木沒有說下去。
  
  宗政澄淵負手看著凌雲木,冷笑道:「他說什麼?」
  
  「丞相說,王爺密謀造反,毒害太后和皇上,要拿王爺問審。盈露說,此時朱櫻正在宮中裝病呢。」蘇爾接過話,簡單地說完,立在一旁。
  
  「這崔丞相好大的膽子,這麼幼稚的理由,滿朝文武誰會信?這擺明了就是誣告!王爺,讓屬下帶兵將他拿下!治他個污蔑之罪。」岳成歌站出來,請命道。
  
  宗政澄淵一言不發,兀自思索了一陣,對我道:「你怎麼看?」
  
  「先發制人。」我款款而笑,說:「大概王爺今日壓迫太過,人家忍不住想要反擊了呢。」
  
  「他以為就憑他那幾個人,能衝進王府將王爺帶走嗎?」岳成歌立在宗政澄淵身後,不時地看著大門的方向道。
  
  「岳將軍錯了。丞相自然是帶不走王爺的,丞相要的,是雅樂朝堂的混亂。想必他事先已經和太后串通好了。若是太后死死咬住王爺下毒害她,這事兒就會糾纏起來沒完沒了。王爺的威信會大大受損。」我說道,問宗政澄淵:「王爺打算如何做?」
  
  「不歸覺得,我改如何做?」宗政澄淵沉聲問我,道。
  
  暗自歎息,真是勞苦的命啊。我輕吐兩個字:「出城。」
  
  宗政澄淵目光一寒,道:「不歸想讓本王畏罪潛逃?」
  
  「怎敢?」我捧著不算太暖的手爐,輕道:「沈明涵已經死了。王爺身為雅樂首輔大臣,提前得到消息難道不應該嗎?因為心憂國事千里夜行到邊關,難道不應該嗎?為了雅樂國威,王爺揮兵直指洛微,難道,不應該嗎?」
  
  「只是,」我看了看他,笑道:「要委屈王爺悄悄的走,若是有秘道啊什麼的,就正好,體驗一次地鼠的感覺。」
  
  「笑姑娘。」岳成歌一副無法忍受的樣子,道:「王爺千金之體,如何能……」
  
  「成歌。」宗政澄淵阻止他,不以為意地對我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委屈倒是沒什麼。只是本王若是走了,宮中的事該作何處置?」
  
  我靜靜凝視他一會兒,悠然道:「若是王爺信得過不歸,宮中的事,我會替你處理。」
  
  屋中的幾人聞言頓時大驚。蘇爾他們是擔心我會將禍事攬到自己身上。岳成歌他們是覺得我未免不自量力。
  
  凌雲木上前一步,冷道:「狂妄女子,你以為你是誰?宮中的事你管得了嗎?」
  
  我沒理凌雲木,只看著宗政澄淵,不發一語。
  
  外面火光愈盛,嘈雜聲越來越大。幾個小斯拚命地向這邊跑來,卻全被幽韻飛身攔在門外,喝道:「什麼事這麼驚慌?吵到姑娘了!」
  
  小廝不住地作揖道:「幽韻姐姐,外面丞相的人都快把大門敲破了,直吵著要拿王爺。我們過來求王爺拿個主意啊。」
  
  幽韻柳眉一豎,抬手將他們扔出去,斥道:「這麼晚了,王爺怎麼會在姑娘屋裡?你們若再胡說,傳出去污了姑娘名節,看我不拔了你們的舌頭!」
  
  小廝被扔出去,依然向裡望著,幽韻低低一喝:「看什麼看!還不去找你家王爺去!」
  
  屋內,宗政澄淵突地開口道:「你有把握?」
  
  我緩緩道:「我說我有把握,你會信?事情沒結束之前,沒人能有十足的把握。」
  
  「我出城之後,就算崔斡翰污蔑我,我也可以帶兵殺回來。既然不能智取,高壓也是可以。而你不同。若稍有差池,怕是連骨頭也剩不下,更遑論朱櫻和豐夜真處心積慮要殺你。你如此鋌而走險,究竟是為什麼?」宗政澄淵緊緊盯著我,不放過我任何一個表情。
  
  「因為我不能就這麼逃跑。」我笑道,「這樣的事我連想都不會想,即便我可能會怕得發抖。而且,我也不想以後被你追殺。所以,你走,我留下。」
  
  宗政澄淵沉默地看著我,眉頭緊緊皺起,片刻舒展開來,長身而立,道:「成歌,走,出城。」
  
  岳成歌也是常跟著宗政澄淵出門慣了的,聞言雖然仍有不解,卻飛快接道:「容屬下去收拾些乾糧清水。」
  
  「不必。」宗政澄淵叫住他,道:「今次從暗道走,出城準備不遲。倒是你,」轉向我道:「王府的暗道都是裝有斷龍石,有出無進,用過即毀。你若是現在留下,可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我點點頭,聽見大門傳來沉重的砸門聲,一聲聲砸在眾人的心頭。催道:「你再不走,可要遲了。不過,走之前,我向你討一樣東西,你的黑曜可要借我。」
  
  「你會騎馬?」宗政澄淵目光生疑,不信地打量我。
  
  我抿著唇,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在古代,不會騎馬就相當於不會騎自行車,自打我的生意上了軌道,我便特意花了不少時間學習騎馬,雖不能說馬術好得很,至少絕對不會隨便就掉下來。
  
  「若是你會騎馬。這事便容易。」宗政澄淵本不是拖沓的人,見我心意已決,且面露自信,伸手將狐狸斗篷的帽子為我扣上,拉著我衝進風雪中,向馬廄急急行去。
  
  雪已經下得很大,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沉重的雪片如浸了水的棉絮,冰冷粘膩地落在臉上,不一會就打濕了我的睫毛。冷風一吹晶瑩的水珠在我眼前滾來滾去,若不是宗政澄淵領著,我根本看不清楚腳下的路。
  
  到了馬廄,我將臉上的風雪抹淨,見宗政澄淵將黑曜從馬樁上解下,韁繩遞到我的手裡,讓我牢牢握住。拍拍黑曜的頭,笑道:「今後你便跟著她了。」
  
  說完,目光幽深地看著我道:「決定了?」
  
  我點點頭,眼前又開始模糊,只看得到他高大的身影卓然立在風雪中,道:「放心。這事我即便沒有十分把握,至少也有八分。」
  
  「因為她給了你那個?」
  
  我安靜地注視著他,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
  
  宗政澄淵微微一笑,在如此寒冷的天氣下依然溫暖如昔的大手輕輕地托起我的下巴,英俊的面孔忽然地在眼前放大。我感到自己冰冷的唇上有了些灼人的溫度。沒有躲,歎息地閉上眼睛。
  
  無關任何情感,只是留戀這最後一刻的安然。
  
  頃刻之後,我握緊黑曜的韁繩,將心中最後一絲怯懦從容抹去。猛地推開他飛身上馬。雙腳穩穩地夾著馬肚,韁繩一提,我竟然生出了些許豪氣,長笑道:「宗政澄淵,你走你的暗道,我進我的皇宮。生死榮辱,各安天命。」
  
  說完,身子一矮,雙腿輕輕碰了下馬腹,黑曜箭一樣衝出去。耳邊傳來宗政澄淵低低的聲音:「活著!」
  
  沒有回頭,聽見身後急急的馬蹄聲緊緊跟上我,知道清肅他們也從馬廄中選了馬匹跟著。腦海中,是宗政澄淵負手睥睨的神態。
  
  雪仍在下,包圍著王府的士兵在牆外高高地舉起火把,雪片落在燃燒的火把上發出「辟啪」的響聲,明明滅滅的光亮映紅了半個計都城。
  
  在搖擺不定的火光中,傳過層層院落,我依稀可見家丁們正死命抵住的大門,心知,危險就這樣悄然臨近了。
  
  然而,究竟是命運選擇了我,還是,我選擇了命運?
  
  除了被動地到達這個世界的那一次,面對將要獨自面對的、主動選擇的未來,我再一次,深深地疑惑了。
  
  
  
  第六十一章 紅血
  
  
  眼看著就到了前院,風驟起,捲著細碎冰碴蒙住了我的雙眼。不由自主地輕勒韁繩,讓黑曜放慢速度,鬆開一隻手去揉了揉眼睛。
  
  「小心!」
  
  來不及聽是誰低喝,我還沒放下揉眼睛的手,恍惚地看見風雪裹著一道寒光向我襲來。下意識地偏身一躲,鬆了馬鐙滾落在地上。
  
  所幸地下有了層雪,摔得不是十分嚴重。可是仍有一陣尖銳的疼痛從左肩襲來,知道大概還是挫傷了。
  
  心中方閃過這個念頭,那道寒光也分毫不差地緊跟著刺向摔在地上的我,轉眼就到了面前。
  
  電光火石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見著一道模糊的黑影從寒光的後面撲上來,將那道寒光擋住。隨之那道寒光伴著一個窈窕的身形翻滾而出停在數尺之外,耳邊傳來一把痛苦呻吟的女聲。
  
  隨之趕來的清肅輕巧地將我從地上扶起,緊張道:「有沒有受傷?」
  
  我咬著牙忍著肩膀的疼痛,如今這個時候,就算真的受傷也不能說。於是搖搖頭,有點意外地看著面前依然背向而立的身影道:「多謝凌管家了。」
  
  來人正是凌雲木,看來他沒有跟著宗政澄淵一起出城。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拚命救我,讓我頗為不解。
  
  凌雲木雙手垂落握拳,身形依然緊繃,一瞬不瞬地盯著前方正掙扎著爬起的身影,冷道:「走。」
  
  我隨著他的目光去看那個搖晃著向我走來的身影,低低道:「沈流丹。」
  
  如今的沈流丹可說是非常狼狽,一頭青絲散亂無章,簪花金釵也鬆垮得不像樣子。身上沾滿了雪也沒有去拂,目光凶狠絕望地看著這邊,手中緊緊握著一把匕首,啞聲道:「凌雲木。你為何攔我?」
  
  凌雲木將緊握的雙拳負在身後,冷冷道:「現在你不能殺她。」
  
  「不能?」沈流丹極其怪異地笑了一笑,道:「是你告訴我家父客死異鄉,是你告訴我家父地死全是這個賤人出的主意,也是你,慫恿我要為父報仇!怎麼才一個時辰不到,你不但不讓我殺她?還如此維護?凌雲木,你且說來,這算什麼意思?」
  
  沈流丹氣憤絕望交雜。
  
  一時間把什麼都說了出來。倒與我所想不謀而合,凌雲木是王府的管家,宗政澄淵也出於某種我不知道的原因十分信任他。很明顯沈明涵被殺之事剛剛到了王府,凌雲木告訴了沈流丹,先讓她恨我,後鼓動她來殺我。只是他既然如此想要我地命,為什麼在沈流丹動手的那一霎那又來救我呢?
  
  凌雲木卻什麼都沒解釋。只淡淡道:「你還不走?我看一眼那邊馬上就要被撞開的大門,心知這裡若不是攝政王府,若是不崔斡翰還對宗政澄淵心有忌憚,就這麼幾個人哪能支撐到這個時候。
  
  心念一轉,我整了整衣服。微微一笑,道:「今日蒙舒王相救,他日王爺殺我之事我便不計較了。不歸這就去王宮了。」
  
  「慢著!」凌雲木聞言身子明顯一震,緩緩回頭看我,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就連聲音也帶了幾分詭異道:「你如何知道?」
  
  其實我本來是不確定的,只是想到數日前大膽的猜測,又疑惑於他今日救我之舉,遂向不妨趁著混亂詐他一詐,卻沒想到居然有奇效。同時也明白了他救我的原因。不論如何,他都是皇族一員,危急時刻,怎能看著崔斡翰和朱櫻惑亂朝綱?
  
  而且,經此一事,我更斷定我絕對不是舒王的女兒。那麼,我究竟是誰?
  
  不過這時沒功夫想這些事,微一沉吟。我抬頭對幽韻道:「你留下來。幫一下凌管家。」
  
  幽韻正要反駁,見我目光閃動。瞬間明白我的意思,擔憂地看著我了一眼,點了點頭,隨即退在凌雲木一旁,脊背挺直。此刻的幽韻,就像那出了鞘地刀鋒,上了戰場的戰士。
  
  我伸手拽過黑曜的韁繩,黑曜不愧是宗政澄淵的愛駒,我摔下馬也一直徘徊在我的身邊。重新上了馬,我居高臨下對著凌雲木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殺我。但是我感激你今日手下留情,宗政澄淵也會感激你。」
  
  一撥馬頭,我指著沈流丹,道:「不過我還是要提醒管家,這個女人不能留了。若是他日你仍要殺我,只好再換一把刀了。」
  
  這便是我將幽韻留下的原因,一是幫凌雲木處理王府中的事,二是監視凌雲木,三是務必要將沈流丹除掉,雖然我為了逼凌雲木殺她,當面揭穿了凌雲木地身份。但是,還是多一重保障比較讓人放心。
  
  幸而清肅曾斷言凌雲木曾經武功大損,料想幽韻的武功定不會在他之下,留下幽韻,應不至於有太大危險。
  
  凌雲木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不動聲色地攔下還想往前衝的沈流丹,冷冷道:「她說的話,你沒聽見麼?」
  
  「沒聽見!我當然沒聽見!我憑什麼要聽見?是她!她害死我父,害我被王爺記恨,害我的地位不保!害我……」
  
  沈流丹還想在嘶吼著什麼,聲音卻一下變得啞然。熱血順著她優美地脖頸流下,流過凌雲木鋼鐵般的手指,染紅了他的衣襟。
  
  尖尖的十指抓著凌雲木的衣服,沈流丹的身體不停地抽搐著下滑。眼神恍惚地看著我,詭異地笑著:「正妃……是我的、只能是我……我、就算我父親死了……也是我的……我……」
  
  凌雲木真是毫不容情,頃刻間便取了沈流丹的性命,面色不變地看著我,道:「還不走?」
  
  眼前飄落的雪花似乎都被染上了紅色,我閉了閉眼,長舒一口氣。壓下心中地驚悸。提馬衝向門口,遠遠喝道:「開門!」
  
  家丁們正苦於拚命抵門的痛苦,耳朵一直伸了多長就等著這一句,聽到我說。也不再管是不是自己主子地命令了,氣喘吁吁地往旁一躲,大門立刻隨既而開,兩隊親衛衝了進來分列爾立。
  
  我絲毫沒有減慢速度,打馬直接衝出大門,到了門口方用力一拉韁繩,黑曜前腿高抬,嘶鳴一聲,然後穩穩地停在門口。牲畜敏感通靈。黑曜更是隨宗政澄淵上過戰場、訓練有素的戰馬,感受到周圍士兵的殺氣,它鼻息重重地喘著,一隻前蹄不停地刨著地,顯得極為暴躁。
  
  我不急著說話,只笑著看被眾兵緊密護著的崔斡翰,想是他冷不丁看見一匹黑馬衝將出來。以為是宗政澄淵呢。
  
  直到清肅他們並排停在我身邊,我方撫著黑曜密實地鬃毛,從容笑道:「丞相好大的陣勢。我家王爺命我出來問一聲,丞相帶這麼多人來王府,莫不是知道王爺精通兵法。想請王爺幫您練練兵?」
  
  「笑不歸,憑你也配和本相說話?速速叫宗政澄淵出來受綁!犯下如此忤逆大罪,任他逃到天邊也跑不了!」崔斡翰得了借口,越發地猖狂起來。
  
  我凜然笑道:「丞相口口聲聲說王爺犯了罪,卻不知犯得是哪項罪名?煩勞丞相和不歸詳細說說,不歸好去回稟王爺。否則王爺怪罪下來,另派人來問,恐要耽誤丞相地大事啊。」
  
  「宗政澄淵仗著身為首輔,意欲篡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今日竟然派人向皇上和太后地御膳中投毒,實屬大逆!」崔斡翰裝作聽不懂我說的大事。冷冷道。
  
  「如此說來,真是大罪。」我皺了皺眉毛,道:「可是丞相有證據嗎?只憑丞相一張嘴就來拿人,是不是有點說不太過去呢?」
  
  「投毒地小太監已經招認,是攝政王指使,難道還有假?」
  
  輕輕拍下有些躁怒的黑曜的頭,我輕笑說:「這便是丞相的不是了,既然有人證。何不帶了來?這樣空口白牙地。你叫王爺如何甘心讓丞相綁了去?」
  
  「哼。那太監已然畏罪自盡,可是死前是太后親審。難道太后會誣陷王爺不成?」崔斡翰抬高了聲調:「笑不歸,你別想著替你家王爺拖延時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犯了此等謀逆之罪,我諒他出不了這個城!」
  
  我心道,我就是在替宗政澄淵拖延時間,你能耐我何?自動忽略崔斡翰的後半句,只說:「不是說太后被下毒了嗎?怎麼依然能夠親審犯人?這可不好,太后鳳體有恙,可不能這樣辛苦,難道是我雅樂無人了嗎?」
  
  被抓到口風,崔斡翰冷了一張臉,狠道:「放肆!既然你不叫宗政澄淵出來,本相也不和你客氣,來人,給我把這個刁民拿下!」
  
  「且慢。」話已至此,也沒辦法客氣了。我冷聲道:「丞相,您既然口口聲聲說太后中了毒,您看,我身邊正有個精於醫道之人。不論熟是熟非,不歸認為,還是太后鳳體重要。不如先讓他進宮幫皇上太后診治,確定了是什麼毒,再來查問不遲。」
  
  「本相見你那日在宴會之上,說話倒有幾分明白,怎麼今日說起渾話!」崔斡翰一抖袍袖,道:「你出自攝政王府,宗政澄淵下毒謀害犯上,我怎麼能讓你進宮再次加害聖上。來人,還不將她拿下!」
  
  「我看你們誰敢!」我知他如今一心想將我拿下進府抓人,遂冷冷喝住上前的士兵,從袖中抖出一物,純金雕制,狀如伏虎,在崔斡翰面前一晃,道:「你可認識這是什麼?」
  
  「兵符?你如何得到的?」崔斡翰大驚道,隨既沉下臉,「你與應天葩是什麼關係?居然有她偷出的兵符?既然與她有關,料你也是謀逆之人,還不快快受死!」
  
  「丞相大人,您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我冷聲道:「溫大人,你說說看,我國律例,持有兵符的人有什麼權利?」
  
  這兵符確是當日應天葩在臨死前給我的,我當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見她背著宗政澄淵神神秘秘地交給我,只覺或者可是將來能夠威脅他地東西收了下來。後來發現是兵符也沒做多想,因為以前看歷史,都說兵符向來一份為二,一半在將軍手中,一半在皇帝手中,只有兩塊合起來才能調動兵馬。而且,兵符失蹤了這麼久,也早該造一塊新的了。半塊在手實在沒什麼大用,只因它是純金,我才一直留在身邊。
  
  可是後來無意中隨後問了下蘇爾,才驚訝地得知,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宗政澄淵一直以兵符之事甚大為由,不肯打造新的兵符。而在這個世界,不只在雅樂,其它五國也從來只有一塊兵符。得到兵符,便能調動全國兵馬。怪不得那時應天葩的父親有膽子密謀策反,原來是兵權在握。
  
  而且我一直以為宗政澄淵不知道這件事,直到剛才他那一句:「因為她給了你那個。」我才明白原來他將一切都瞧在心裡,因而才放心離開。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六十二章 未央
  
  
  
  一直在我身邊含笑聽著的蘇爾見我點了他的名字,催馬上前,笑道:「我雅樂律例,有兵符者,掌天下兵馬。丞相大人,難道說您手下這些兵,不是雅樂的軍籍?不歸雅樂統管嗎?」
  
  我暗笑,蘇爾的確不凡,不是雅樂的兵,當然就是別國的兵,帶了別國的兵來雅樂,不是謀反什麼?若承認是雅樂的兵,那就得歸我指揮,別無二話。
  
  「你一介女子,掌了兵符又能怎麼樣?我雅樂從無女子當過將軍!」崔斡翰咬牙道。
  
  「不錯,我雅樂確是沒有女子當過將軍。」蘇爾笑容依舊和緩道,「可是,我雅樂也沒有律例說不允許女子為將的。丞相,要不要我們現在去將律例從頭到尾翻他一翻?」
  
  崔斡翰一時僵在那裡,進退不得。我看了看天色,心想宗政澄淵大概已經出了城,也不願與他多說,剛想強自突破進宮,我有虎符,身邊有又蘇爾在,料想他們不敢硬攔。
  
  正待開口之際,遙遙見一人一騎飛奔而來,走近了見是個小太監。這小太監到了人群邊上,急匆匆下了馬,排眾來到崔斡翰身邊,俯耳與他說了些什麼。只聽得崔斡翰大驚失色,隨即面色一沉,右手微動,但見那小太監面目驚訝地看著崔斡翰,口中湧出血水,一手緊緊捂著小腹,那裡正插了一把匕首,泛出的血已經將那隻手染得血紅。
  
  伸手虛無地抓了抓,小太監終於兩眼一翻,倒在地上斷了氣。
  
  「吵什麼!」穩住周圍見他殺人有些騷動的士兵,崔斡翰一抬頭,往我這邊看來,目光在清肅身上轉了幾轉,臉色變了幾遍,方道:「笑不歸,你剛才說。此人精於醫術,可是誑言?」
  
  我眉間一跳,此事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想著,仗著手中有兵符,先帶清肅進宮,裝模作樣將那裝病的太后診治一番,再做理論。
  
  可看如今崔斡翰的模樣,倒像是太后真的中了毒。心中一冷。難道,真的是宗政澄淵下了毒,又轉模作樣一陣,自己出了城。讓我做替死鬼?
  
  緊緊咬了下唇,我暗自將方纔的情形回憶了一下,實在找不出宗政澄淵害我的端倪和借口。
  
  遂咬牙道:「不錯,清肅地醫術雖不說能生死人肉白骨,可也絕非尋常大夫可比。怎麼如今丞相改主意了?」
  
  崔斡翰的看樣子及其不甘。道:「你若是說了一句假話,便是欺君罔上,你可知道?」
  
  「丞相大人。不知道太后和皇上到底中了什麼毒?我們在這裡耽擱這麼久好嗎?」我心中忐忑,只想去宮中一看,遂冷冷道。
  
  「來人,你們繼續圍著王府。沒本相的命令不得撤離!」崔斡翰對四下命令完,對我說:「隨本相入宮。」
  
  「等等。」我冷笑,「王爺早已不在府中,丞相如此圍困王府。明日讓百姓看見了,妥當嗎?」
  
  「你說什麼?宗政澄淵不在王府?」崔斡翰又是一驚道:「本相就知道,就知道他一定是……」
  
  「王爺接到密報,說我國使臣沈明涵沈大人在洛微被害。王爺心憂國事,已經出城前往邊關,準備與洛微談判。怎麼,丞相也知道這事了?按說,這個消息明日才能到達朝堂啊?」我截下他的話,奇怪地反問。
  
  崔斡翰怒瞪著我,硬生生將氣壓在心裡。搶過隨從的馬。對他說:「將人撤了,回宮。」
  
  
  我知他心有不甘,本以為出其不意,卻仍是讓宗政澄淵逃了。一方面,他知如此大事我不可能造假,若是兩國糾紛,無宗政澄淵就像大門少了把鎖,他也心驚膽顫。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全國兵將,不是宗政澄淵提拔的就是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就算調不動全部,至少也能調個十之八九,這一出城,要想再拿他,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而這,也是宗政澄淵知道我得到了兵符卻不揭穿的道理吧。
  
  若揭穿收回了兵符,他勢必要將兵符給予一位將軍,那麼就將有人分散他的權利。既然他無兵符都可以調動兵馬,那麼再造一塊或是索回兵符不僅是多此一舉,更重要地是對他的利益有損。
  
  至於他肯放在我這裡的原因,大概是我是女子,而且也是為了以防萬一,甚至我猜想,若他日他想除去我,這就會算是重要罪證。
  
  一邊胡思亂想著,這邊就到了宮門。崔斡翰一馬當先正要進去,卻被守衛攔了下來。那守衛一臉誠惶誠恐道:「太后有旨,丞相不得入宮。請丞相不要為難屬下。」
  
  我又是一陣疑惑,這究竟是怎麼了?策馬上前,亮出金牌,守衛倒是沒難為我,恭敬地放我進去,蘇爾帶著清肅也很容易地通過了。
  
  回頭看一眼氣得跳腳,全已不顧形象大罵守衛的崔斡翰。我從心底升起一種不祥地預感,這一切,處處透著怪異,我們好像已經落入一個極其精妙的陷阱中還不自知。
  
  一路來到坤安宮,氣氛顯得十分怪異。院子中空空蕩蕩,一個宮女太監也不見。我們相互對看了一會,都甩蹬下馬,將馬拴在旁邊的樹上。蘇爾攔在我身前,謹慎地推開正殿的門,輕輕道:「臣溫蘇爾求見太后。請太后金安。」
  
  毫無動靜。蘇爾看了看我,和清肅一前一後將我夾在中間,一步一步向裡走去,每走幾步,就問一聲:「臣溫蘇爾求見太后。請太后金安。」
  
  走了半天,大殿中連個燭火都沒有,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外面呼號著漫天地風雪。我腦中閃過那一幅旖旎的畫面。使勁咬了咬唇,我輕道:「去後殿。」
  
  蘇爾點燃火折子,我們慢慢地向後殿行去。轉了彎,見後殿隱隱有了燭火,心下稍定,加快了腳步。
  
  到了門口,蘇爾仍重複了那一句:「臣溫蘇爾求見太后。請太后金安。」
  
  半晌。裡面傳出盈露驚喜交集的聲音:「是溫大人嗎?快,快進來!」聲音明顯地帶著哭腔,還有明顯的急迫。
  
  蘇爾面色一凜,伸手將門推開,我們邁步進去,舉目一望,俱是楞在原地。
  
  只見屋中一片狼藉,地上斑斑點點全是血跡。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具屍體。
  
  朱櫻嘴邊含血在床上呻吟翻滾,氣息微弱。見我們進來,滿目含恨地看著我,手指死命地抓著錦被,狠命擠出一句:「你……」
  
  豐夜真靠在牆上。白衣染血如開滿了桃花,一手緊緊地抓著胸口的衣襟,一手握著一把精短的匕首,見我們進來正凶狠地瞪著我。
  
  
  盈露則坐在一邊,滿面淚痕。一手抱著一個孩童。細一看,一個是小皇帝,一個是堇紋。小小的唇邊都帶著血,小身子正在不停地顫抖。眼角邊不斷有淚水流下,卻一點哭聲都無,看樣子已經虛弱以及。
  
  盈露見了我們進來,本來無措地目光一下子亮起來,抱著兩個孩子的她也站不起來,只哀哀地叫我:「小姐。救救皇上和公主吧。」
  
  醫者父母心。一進門清肅便已經搶上前去,將小皇帝接了過來,細細地查探著。我也從盈露懷中接過堇紋,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樣?」
  
  「我沒事。」盈露抹乾了眼角地淚,愛憐地撫摸著堇紋的小臉,道:「今日我聽得太后和丞相說要害王爺,就悄悄通知了溫大人。太后也裝這中毒的樣子一天都沒下床。可到了晚上吃過晚膳,太后突然叫肚子疼,口角也流了血。我正要去叫太醫,哪知奶媽抱了小公主過來。小公主也是口吐鮮血,哭泣不止。然後就是皇上,和七殿下。我慌了手腳就要叫人,七殿下卻不准,還、還……」
  
  還殺了奶媽和其他知情的宮女太監。又派了一個心腹去通知丞相,卻又不讓丞相進宮。這說明這次中毒一定和豐夜真有關。
  
  只是,若是他下的毒,為什麼連他自己也中毒了?我若有所思地看著豐夜真。從我進來。他便一直盯著我,臉上不知道是什麼表情。見我看他,還輕輕笑了笑,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一句:「你們贏了。」
  
  我錯愕地看著他,想問的話梗在喉間說什麼也問不出來。這時清肅滿臉沉重地抱著小皇帝走了過來,忙問道:「怎麼樣?是什麼毒?」
  
  看了我一眼,將皇上交給盈露抱著,清肅把堇紋抱過去看了看道:「這種毒,名叫未央。」
  
  我聽這名字奇怪,道:「莫非有什麼來歷?」
  
  「這毒如其名,雖是慢性毒藥,一旦發作起來,非死不能完結。然而過程卻極其漫長,令將死之人只覺痛苦綿延,漫長無邊。因此取作未央。」
  
  清肅說完將堇紋交給我,看一眼豐夜真,又去查看朱櫻,然後對我點點頭道:「是同一種毒。」
  
  「能解嗎?」我急問。
  
  「不是不能解,不過頗耗時辰心力,過程又痛苦。那些自盡的人多半是因為熬不過治療時地痛苦。這裡四個人,兩個孩子,就算我能解,他們也未必就熬得住。」清肅為難道。
  
  我將這四個人一個一個看過去,微微一歎,念及柳玉啼,我對清肅道:「堇紋無論如何也要救活。至於別人,」我心中猶豫了一下道:「蘇爾。」
  
  蘇爾正守在門邊,見我叫他,走到我身邊道:「怎麼?」
  
  「若是讓皇帝讓位於攝政王,太后遺旨有多大用處?」我低低道。
  
  蘇爾明白我的意思,一笑道:「若是能讓太后下旨讓位,自然就名正言順。」
  
  點點頭,我問盈露道:「今日朱櫻假裝中毒前,都有誰來見過太后?」
  
  「只有丞相和沈夫人。」盈露想了想,回道。
  
  「沈夫人?」我奇怪道:「沈流丹?」
  
  「不,是沈明涵的妻子,太后地親姨娘,崔初顏。」盈露道,「是沈夫人不放心沈明涵出使洛微,進宮來打探消息,言語間對太后和丞相讓自己丈夫出遠差多有微詞,兩人為此還頗有一番爭執。」
  
  聽起來是個替死鬼地好人選,可是,這畢竟是一個無辜之人,我怎麼能……猶豫間,只聽房門一響,我們尋目看去,只看到房門還在一開一合,雪花隨風吹進來。而豐夜真赫然不見了。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六十三章 應變
  
  
  暗自叫一聲糟糕。心中罵自己婦人之仁。若是宗政澄淵,大概瞬間便可決定吧。
  
  想到此,我拿出兵符交給蘇爾,說:「我去追豐夜真,你逼太后下懿旨。然後拿著這個,把樊克從天牢中提出來,讓他領兵將崔初顏捉拿歸案,並且帶兵守住皇宮。她和太后的政見一向不和,在金玉樓就曾與太后的母親有過夙怨,今日又與太后口角後,一怒之下毒害太后,不小心波及皇上、公主和七殿下。」
  
  「我明白。」蘇爾將兵符接過,斂了微笑,道:「然後以避險為由先將崔斡翰軟禁起來。封鎖太后身亡的消息,等王爺回來。」
  
  我點頭,道:「切記,一定要讓人覺得朱櫻雖沒死,但是也活不長了。還有,你同時讓她下旨,宗政澄淵不在的時候,由你監國,文武百官,你一定要將他們穩住。」
  
  「你放心。」蘇爾握著虎符,壓低聲音道:「如此,朱櫻就不必救了,那皇上呢?要不要也用和朱櫻一樣的手段?」
  
  我十分憂心豐夜真到底去了哪裡,看著小皇帝天真無邪的小臉,咬牙剛要開口,卻見盈露從一邊撲了過來,哭道:「小姐,皇上才三歲,他是無辜的啊。」
  
  我心中一痛。難道我真要對三歲孩子下手?
  
  「盈露。這裡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能管。」蘇爾插言,對我道:「皇帝的事我會處理。是何結果,與你無干。」
  
  我心知蘇爾的做法,退位的皇帝向來都沒有好的結果,不管他是三歲還是三十歲。
  
  本來還想狠下的心突然就軟了下來,抓住蘇爾的袖子,道:「事成之後,將他送出宮吧。身上若有胎記之類可辨認身份的記號全部想辦法消掉,出宮之後,身邊不要跟著任何人。那樣。就沒人知道他曾經是皇帝。能不能活下來。全看天意吧。」
  
  蘇爾拍拍我的頭,點頭應下來。我見他答應,鬆了一口氣。將那把精緻的小扇子握在手中。拿出清肅給我地解藥抹在鼻端,道:「清肅。堇紋和皇上一定要救活。」
  
  清肅正在幫堇紋救治。聞言點點頭,也不多說,只目光擔憂又複雜地看我一眼,歎了口氣。
  
  蘇爾明白我地心意,也最明白目前的狀況,面露擔心道:「你真要去追豐夜真?」
  
  「必須得把他追回來。宗政澄淵現在不在,我們又設計了洛微,若是再讓酆國抓到了把柄,便是腹背受敵。放心。豐夜真中了毒。我小心些不會有事的。」
  
  「我陪小姐去。」盈露剛剛從地上站起,知道我們放了皇帝。面露喜色,聽得我要獨自去追豐夜真,不免擔心地看著我。
  
  「你必須留在這兒。」我說,「太后病重,心腹地宮女不在一定會讓人生疑。何況你還要幫著清肅,再者,你可以眼見著朱櫻身死,你多年地仇,忘了嗎?」
  
  盈露眼圈漸紅,緊咬嘴唇一言不發。
  
  蘇爾看她一眼,問我:「可是你知道他去了哪嗎?」
  
  「我想,我大概知道。」想起那一室的梵音,我衝出後殿,耳邊隱約聽到朱櫻地喊叫:「別想我會下什麼遺旨!我死也不下!」
  
  然後是蘇爾不溫不火地聲音:「剛才我們說的你也聽到了,若是你好好寫,你兒子就能活命,若是不能……」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楚,但是心裡知道,若是不能,將他們全殺了假傳懿旨也是一樣,雖然那樣的話滅口的人就多了些。
  
  蘇爾在朝多年,事情交給他辦盡可以放心。而且我知道,必要時,他一定不吝惜使用非常手段。
  
  甩甩頭,將這邊的事放下,一心一意回想那天的宮殿。
  
  還好現在是晚上,又逢大雪,宮中的衛士多少有些倦怠,別說其中還有一部分被丞相抽了出去,剩下的那些見我亮了牌子也都沒為難我,一路上倒還順利。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一亮,好不容易在黑暗中尋見了那個沒有題字地月亮門,明心閣終於到了。=君-子堂-首-發=
  
  
  這裡分外地偏僻,周圍一個衛士都沒有。我停了腳步,慢慢的向門靠近,我緊張得手心都見了汗,然而畢竟我是個不會武功地人,所以當感到脖子微涼之時,我無奈笑道:「七殿下真乃神人也,中了毒也能有如此矯健的身手,真是讓不歸佩服。」
  
  「刀架在脖子上,不歸依然談笑自若,也很讓我佩服。」豐夜真幽幽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氣息吹在我耳邊癢癢的。「說,他在哪兒?」
  
  不明白他的話,我只顧著將扇子捏在手中,所幸現在是黑天,又下著大雪,他應該不會注意我手中的東西,笑道:「你中了毒,這大雪天的跑出來做什麼?」
  
  「我呆著不動,你會讓你那好手下為我解毒嗎?」
  
  豐夜真也不客氣,刀鋒繞著我的脖子微微一抹,我頓覺刺痛,想必見了血了。
  
  
  感受到豐夜真繚繞在我身後的殺氣,我心中一冷,知道他已然生出殺我之心。只得一邊柔聲安撫,一邊將握著扇子的右手向上抬了抬,道:「怎麼會?若是你有事,兩國爭執起來,我有什麼好處?」
  
  「沒好處?」豐夜真冷笑,道:「別以為那天殤夙鸞找你說了什麼我不知道!」
  
  
  我一愣,看樣子他似乎以為我和殤夙鸞串通好了,可是我能和那個人串通什麼呢?腦中想著便忘記了回答,感覺刀鋒又重了幾分,我幾乎能感到動脈在刀鋒的壓迫下突突地跳動。
  
  正緊張時,感到豐夜真的身子歪了歪,抵著我脖子的刀鬆了鬆,喉間同時發出一聲短暫的低吟。
  
  我料這定然是毒發後產生的痛苦,知道機不可失,右手悄悄抬得更高,卻不敢有大的動作,生怕驚了他,道:「不如我們回去。我讓清肅給你解毒如何?」
  
  「你以為我還會中你們的圈套嗎?」豐夜真身子搖擺一下。咳出一口血,隨及匕首又抵住我的脖子。
  
  雪好像停了,風卻更猛了。我焦急萬分。生怕風太大扇子的香氣不濃厚熏不倒他。急得頭上微微出了汗,冷風一吹覺得臉頰微微發燙。
  
  
  「說!我明明把毒下在酒裡。為什麼你一點事也沒有。反而是我們中了毒?還有,他藏在哪兒?」豐夜真身子有些搖晃起來,刀卻緊緊地抵著我地脖子沒有一點鬆動。
  
  我啞然,這我怎麼知道?你自己下的毒怎麼跑來問我?還有那個她,是誰?難道是朱櫻?他已經問了兩次,可見覺不會是我聽錯了。
  
  「怎麼,不說?那麼到了下面見了閻王你再告訴我吧!」見我沒答話,豐夜真心知自己將死,拚死也要拉我墊背。陰冷一笑。刀一動對著我的喉嚨就要割下。
  
  看來留香醉還沒發生作用。我眼一閉,心中還來不及生出絕望。就覺抵著脖子地刀出乎意料地慢慢鬆了下來,豐夜真帶著一臉不可置信地表情軟軟地倒在地上。
  
  
  千鈞一髮。用手捂著脖子,溫熱的液體沾了滿手。我一下跌坐在地上,身上濕淋淋地全是冷汗。還好,雖然大雪天藥效慢了些,總算是及時發揮效用。若是再遲一些,怕是就割到了動脈,那時就算我能迷倒他,也是個兩敗俱傷地結局。
  
  
  看了看昏迷中的豐夜真,我收起扇子,起身向月亮門走去,因為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豐夜真為什麼身中劇毒也要往這裡跑?難道是這裡有他或者是朱櫻的心腹,在危機時刻前來送信?
  
  
  正待進去查看,卻見院子中那個蕭索的小屋裡突然燃起了燈,門「呼」地一下打開,被風吹得「啪啪」直想。只聽裡面一個詭異的女聲道:「他說,誰中了毒?」
  
  
  我突地打了一個冷戰,也不知是凍得還是被她詭異的聲音驚到。狀了膽,慢慢地走進院子,見那天誦佛的女人正捧著一支燭台,幽幽地看著我。見我進了來,又重複了一遍:「說,他說的我們,都有誰?」
  
  我回想起和宗政澄淵猜測時的想法,若她不是那個冠鶴公主宗政蕭鶴也就罷了,若她真地是,那麼此時絕對不能告訴她朱櫻被人下毒,而皇上也命在旦夕。
  
  她既然如此問,想是還不知道朱櫻他們中毒地事告訴她。而且看情況,他還沒見過她。可是話說回來,豐夜真既然不是來求助,又是來做什麼?
  
  眼珠轉了幾轉,我笑道:「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無關緊要?哼,小姑娘,你莫要敷衍我。我在這宮裡多少年了,能和酆國七王子殿下同桌用膳地,在如今這宮中可數不出幾個。說!太后和皇上如何了?」女人冷冷地看著我,全無那天的寧靜安詳,週身上下散發著凜凜的戾氣,如天上的羅剎下凡。
  
  我想了想,道:「皇上嘛,應該在睡覺,畢竟這麼晚了嘛。至於太后,我想他應該更清楚。」說話一指倒地的豐夜真。
  
  
  順著我的手看了院外的豐夜真一眼,女人冷冷道:「櫻兒真是糊塗,如此小人也想妄做良人。」說著又對我道:「該問他的事,我自會問他。如今我在問你,你給我老老實實地答!」
  
  不自覺地,女人字裡行間處處透著高人一等的態度與氣勢,若非自小就是出身名門,否則很難有如此的風度。
  
  這般一猜測,我笑道:「公主莫急。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太后和皇上都好得很,不信我領您去瞧?」
  
  「你叫我什麼?」女人挑高了聲音問我。
  
  我拍了拍衣裙跪地施了個大禮,故意猛一低頭,將一隻長釵甩在地上,微一匍匐,邊道:「民女笑不歸見過冠鶴公主,公主大安。」一邊悄悄將長釵拾起,掩在袖中。
  
  風呼呼地吹著,捲著牆角枝頭掛著的殘雪,吹亂了我們的頭髮,模糊了我們的眼睛。因而宗政蕭鶴沒看到我的小動作,只道:「他說你心思七竅玲瓏,倒真是不假。你說櫻兒無事,本宮姑且信你。你且說說,你如何猜出本宮的身份的?」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六十四章 絕地



  這個「他」是誰?豐夜真嗎?我皺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敷衍說:「公主過譽了。其實不是我猜出來的,而是攝政王猜出來的。」
  
  
  「原來是他。」宗政蕭鶴莫名一笑,輕輕將燭台放在一邊,背著手慢慢地向我走來,到了近處,伸手托起我的下巴讓我對著她,道:「那孩子自小就聰明伶俐,本宮一直很喜愛他。可是為何他要處處與本宮的孫兒作對?」
  
  我本十分注意她的眼睛,手中緊緊捏著那只長釵,見她話音落時眼中閃過一絲凌厲,負著的手陡然握著匕首,帶著一道寒光急速劈出,正對著我的面門。
  
  我知道她起了殺意,帶著三分僥倖,七分拚命的心態,橫握長釵迎了上去,同時挪動著幾乎凍僵了的雙腳拚命向旁躲閃。
  
  好在宗政蕭鶴不像沈流丹學過武藝,我拚命之下長釵正將那匕首擋個正著。無奈長釵質滑,匕首與它相碰之後偏了方向,從我手腕上斜斜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頓時出現在我小臂上。
  
  手一鬆,長釵落地,我手上頓時沒了武器,而且兩隻手都軟軟的使不上力。左肩膀是落馬時摔的,當時還不覺怎樣,如今折騰了一晚,痛得幾乎抬不起。右手腕現在又傷了,雖然我拚命之下逃到了宗政蕭鶴數尺之外,但是目前這種情況,我能支持到什麼時候真的很難說。
  
  我覺得今天真是煞星罩頭,喘息著,我道:「你為何要殺我?」
  
  「理由。等你死了本宮會慢慢想的。到時,會讓最好地工匠寫在你的墓碑上。」宗政蕭鶴冷冷道,揮著匕首向我撲來。
  
  我忍痛抽出扇子一架,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匕首碰落在地,這麼快,再好的藥估計也沒了作用。只好不停地向後躲去。眼看著後背抵上了牆,退無可退。
  
  面前的瘋女人見我再也無路可退,猙獰一笑,用雙手握住匕首,鬥牛一般向我衝來。
  
  我突然覺得很好笑,上帝啊,請允許我學著評書裡的戲文,大喊一聲「我命休矣!」吧。
  
  眼見著匕首就要抵到我的胸口,面前突然撲出一個白色的身影。如同白色地大鳥一般張開雪白的羽翼將我護住。
  
  我只覺面前一花,宗政蕭鶴便打著滾兒。隨著一道長長的血線飛了出去,「撲通」一聲落到地上,惹得殘雪四處飛散。當四周平靜下來之後。我見宗政蕭鶴的身影抽搐了幾下。隨即不動了。
  
  她竟然連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就這樣死了!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來人。只見他長身玉立,瀟灑若三月春風,笑容絕艷似枝頭那初開的桃紅,若是忽略他右手上不斷滴落的鮮血,這本該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殤夙鸞。原來是你。」
  
  我喃喃道,見眼前的人是殤夙鸞,也不知是什麼感覺,只感到一陣輕鬆。若是他想害我。以我現在地情況定然是鬥不過他。不如休息;若是他想救我,以他的智謀身手。我也可以放心了。
  
  於是身子倚著牆漸漸滑落,想要坐下來休息休息。
  
  「地上涼。」腰間忽地一緊,殤夙鸞輕笑著將我扶住攬在懷裡,輕柔地將我身上地飾物一件一件地除了去,道:「先是扇子,後是簪子,我看著項鏈手鐲中怕是也有些門道吧。我可不想在不歸的懷裡暈了去,太難看了。」
  
  原來他一早便知道我來了,先是暗暗觀察我,看我實在是山窮水盡了才現身,為的就是摸摸我地底,看看我到底還有多少後招。
  
  不過此時人在屋簷下,我也無力去計較那許多,只虛弱道:「丞相太過小心了。我就算渾身都是利器,怕也碰不到你一根毫毛。」
  
  殤夙鸞笑了笑,溫柔地抱著我,道:「今天累了吧?好好休息,接下來地就交給我了。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我會慢慢的告訴你。你先……」
  
  話沒說完,殤夙鸞臉上露出嘲諷的微笑,抱著我的身子飄飄然向斜前方掠過十尺有餘,方才回身道:「找死。你若是裝暈,我或者還會留你一命。」
  
  我舒服地窩在殤夙鸞的懷中定睛一瞧,見是剛才被我迷昏的豐夜真。心下奇怪他怎麼這麼快就醒了?清肅不是說會暈十天的嗎?
  
  疑惑中不免將他多打量了幾眼,發現他面容猙獰,雙眉緊鎖,身子不由自主地瑟瑟顫抖著,於是恍然,想是「未央」的藥性太烈,痛苦太甚將他疼醒的吧。
  
  「毒……為什麼?」豐夜真一開口,嘴角處滴落串串血珠,看得人不忍目睹。
  
  「為什麼?你偷拿地時候要是多想想為什麼何至於此呢?」殤夙鸞清朗笑道,眉峰微微一動,身形突起快速地掠至豐夜真身前,也不見他做了什麼動作,只聽豐夜真悶哼一聲,隨即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地血從他的嘴角里流出,將周圍地血融了好大一片。
  
  他神色已然渙散,只強提著一口氣,滿臉全是不甘,嗆道:「你……究竟,為什麼?」
  
  殤夙鸞微微一笑,無比優雅地抬提起一隻腳,輕輕地踩在他的胸口,聲音無比溫柔地道:「放心,我會叫人給你多燒紙錢,你好好的賄賂閻王,他就會告訴你了。」
  
  「我……已將死,你、你不能讓我做個、個明白鬼嗎?」豐夜真眼看就要斷氣,萬念俱灰,只用盡最後的力氣不甘道。
  
  「你做不做明白鬼,和我有什麼關係?」
  
  殤夙鸞說著腳下微沉,我清晰地聽到豐夜真肋骨斷裂的聲響,渾身一抖。知道他這回是真的沒救了。心中冷冷一片,說不清是麻木還是惋惜。
  
  「不歸冷了?」殤夙鸞地笑容簡直比初生的嬰兒還要純淨,見我身子微抖,伸手用他的袖子將我臉上不知是雪水還是汗水擦乾,又將我的狐狸披風緊緊裹好,皺眉道:「只怕要病一場了。」
  
  
  我勉強而笑,說:「都是托丞相的福。」隱約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細細想卻又什麼都想不出,只感到頭痛欲裂,身上從冰冷逐漸轉為燥熱,呼氣也粗重起來。知道怕是像殤夙鸞所說,大概是要病一場了。
  
  「天就快亮了,折騰了一整晚呢。」殤夙鸞愉快地道,將我輕輕抱起,滿面春風地看著我。「不歸想不想去酆國玩?」
  
  我眼皮沉重起來,聽了他的話也懶得搭理。知道不管我想還是不想,他都會將我帶走。只是一句話都沒給清肅他們留,他們怕是又要擔心了。
  
  感覺身子隨著殤夙鸞的輕笑變得飄然起來。我睏倦以極。索性什麼都不去想了,先會一會周公比較實在。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渾渾噩噩地醒來,就見殤夙鸞穿著寬大松適地衣服,襟口大大地敞著,坐在我正對面,一手執卷,一手對我托腮而笑。
  
  見我盯著他,眸中逐漸恢復清明。他方將書卷放在一邊。探手摸了一下我的額頭,道:「終於退燒了。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沒起。也沒必要在他面前逞強,眼睛一睜即閉,只懶懶躺著道:「累。」說完又道:「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搖搖晃晃的?莫不是馬車?」
  
  「不錯,我們現在就是在馬車上,怎麼樣,這馬車還舒服吧。這可是經過我精心挑選的呢。」殤夙鸞說著,不讓我躺在床上,扶我起來,餵我喝了點水,笑道:「別總躺著,對身子不好。」
  
  我靠著車廂,睡著還好,起來就覺得馬車晃來晃去的頭暈,只好半瞇上眼,問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天。要不要吃點東西?」殤夙鸞不知從哪取出一個食盒,從中拿了一小碟茯苓雲片糕給我。
  
  我接在手中,取一片慢慢嚼著,問說:「丞相是不是該給不歸解惑了?」
  
  「我們兩人單獨相處,你叫我夙鸞就好。」殤夙鸞將那卷書拿起坐到一邊,笑道:「不歸想知道的我一定知無不言。只是一時間讓我該從何說起?」
  
  夙鸞?這名字實在太妖艷。我決定直接忽略掉前半句,略一思索,道:「就從你為什麼來雅樂說起吧。」
  
  「如此,話就長了。首先要從你開始說起。」殤夙鸞笑笑,道:「很久之前,我便聽說雅樂凌溪有一個笑不歸,是個很出名的商人。不僅僅出名,卻沒有任何人見過你,甚至,連你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頓了頓,見我仔細聽著,殤夙鸞倒了一杯茶,接著道:「所以,我便留心了一下,哪知越留心便越在意。」
  
  殤夙鸞看著我,目光詭異,道:「越在意就越是後悔,後悔我為什麼不親自帶兵攻打凌溪。我聽說宗政澄淵破城之後,從凌溪帶走了一個丫頭,心中十分狐疑,派人調查之後,我覺得你出現的時間地點十分古怪。我便懷疑,你可能就是笑不歸本人。我也能猜到,宗政澄淵也是因為這麼懷疑,才執意要帶你走。」
  
  我點點頭,道:「然後呢?你為什麼來雅樂?」
  
  「其實我的本意是只送豐夜真來,此人頗有野心,謀略雖然不敵宗政澄淵,倒也算是個小心謹慎地人。送他來到本就是劍拔弩張的雅樂一定會起到很令人期待地效果。不過事情有變,你被宗政澄淵帶到了計都。你們兩個對一個,我實在是很不放心,於是迫不得已,我也跟了過來。」
  
  聽他這麼說,我心中明瞭幾分,接道:「路上你順便裝做說書先生挑起崔式姐妹的矛盾,又在大街上攔住我確定我究竟是不是笑不歸?可是你怎麼能憑一眼就認出我是笑不歸?」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六十五章 暫別


  「你居然連我就是那個說書先生都知道?不歸啊不歸,你真是總能讓我感到驚喜。」殤夙鸞笑道:「其實很簡單。你雖然沒人見過,可是你身邊的清肅幽韻都是經常露面的人物,認了他們,再見你不凡的談吐,我便肯定你就是笑不歸。」
  
  也是。當初我一個人都沒瞞過宗政澄淵,那時是三個人,怎麼能瞞過殤夙鸞?於是道:「如此說來,你先是裝著醉酒,替豐夜真向太后求婚,又向我提親,是為了激起朱櫻對我的恨意?」
  
  「不錯。深宮怨婦,不管怎麼堅貞都是要思春的。何況豐夜真長得也不差,而且,先是她再是你,將你和她相提並論,你覺得,她會不嫉妒,不生氣嗎?」
  
  殤夙鸞望著我,不緊不慢地解釋道,「而且,還故意讓豐夜真知道我去找你,為得是逼他盡快選擇一方。果不其然,他下午去找了你,被你拒絕之後投靠了朱櫻。」
  
  「那個宮女,是不是你用我的匕首殺的,為什麼殺她?想陷害我?」我腦中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像找到了考試答案,一股腦地問了出來。
  
  「那個宮女?」殤夙鸞想了想,撫掌笑道:「我幾乎忘了,確是我殺的。當時接到消息,說宮中藏了一個大人物,於是我便潛進宮中尋找。卻不想途中正被她看見了,沒辦法,只好順手將她滅口。沒想到,這你也猜得出,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那你為什麼用我的匕首做凶器?」我指責道。
  
  「那時我身上沒別的武器,又不能徒手,那樣會留太多血,不好收拾。正好身上有你那個小匕首。我順便就用了。」
  
  「如此說來,你根本沒有跟著使臣隊伍回酆國,而是一直呆在皇宮。一直住在宗政蕭鶴那裡?她又為什麼如此幫你?」我奇道,宗政蕭鶴就算再怎麼糊塗,也不至於將殤夙鸞這個妖孽留在身邊吧。
  
  「那個女人是個可憐人呢。」殤夙鸞用毫無同情口吻的語氣說出這句話。讓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之後,道:「她表面上是在寺廟為家人祈福。實際上一直住在宮中,為了平衡自己家的這兩方勢力。一方面防止丞相對自己的大女婿不利。一方面又要防著沈明涵聯合宗政澄淵對自己的丈夫孫子不利。聽起來很匪夷所思是不是?」
  
  
  我點頭,聽起來真的是讓人不能相信,這個女人藏身皇宮居然是為了這麼……幼稚地理由。不過我也瞭解,在爭奪權力的時候。家庭和親情永遠排在後面,這樣看來,宗政蕭鶴倒是個難得的好女人,可惜,被殤夙鸞給殺了。
  
  「你還沒告訴我。她為何要幫你?」
  
  「因為如果她不幫我。她地丈夫女兒女婿外孫女曾外孫都會死。她幫了我,我就幫她除掉勾引她外孫女的豐夜真,你說,她能不幫我嗎?」
  
  「即使這樣,身為一國公主,也不可能答應你過分的要求,你究竟要她幫你什麼?」我逼問道。
  
  殤夙鸞笑瞇瞇地看著我,道:「如今我也不瞞你。我要她幫我,得到你。」
  
  如此便說得通了。我無暇去顧及他終於達成了他地目的。只思索著全部的過程。道「那天下雨,你是將我弄昏?」
  
  「眼見你發現了我沒有清乾淨的瓷片。又快要發現了宗政蕭鶴地藏身處,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也想著順便讓那女人探探你的口風,沒想到,她什麼也沒打探出來,反倒讓你認了出來。」殤夙鸞激賞地看著我,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不已。
  
  我懷疑道:「就這樣?不是你故意留下瓷片的?以你的小心謹慎,怎麼會留下那麼大的一個漏洞?」
  
  殤夙鸞看著我,古怪地一笑,伸手撫了撫我地頭髮,道:「不歸,你知道嗎?你有一個最大地缺點就是,你把別人都想得太聰明。」
  
  見我愕然地看著他,殤夙鸞微微一笑,坐到我身邊,道:「我來和你說明白吧。那瓷片真的是我不小心留下的,因為這件事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同時又著急去找宗政蕭鶴。其實若不是你那天湊巧迷了路,你根本是看不見它的。這本就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是你想得太過嚴重了。」
  
  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又問道:「那天醒來,我明明見到外面通亮,那是怎麼回事?」
  
  「你細細想想,那個屋子有什麼古怪的地方?」殤夙鸞笑問,如啟蒙老師一般地看著我。
  
  我閉上眼,細細將那天的情形回憶了一下,猛地驚道:「回音!」
  
  「就是回音!」殤夙鸞彈指而笑,「那其實是一處地下暗室,回聲一定比別處明顯。我在四周掛上淺黃的錦緞,在外圍點上火把,整個暗室就會變得很溫暖明亮。而且,你在屋內,窗外就是牆壁,去到那間佛室地走廊又是密閉地,你只會看見光,卻看不見光從哪裡來。」
  
  殤夙鸞解釋道:「本意是想讓你以為你在做夢,說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結果你真是出乎意料地強硬呢。」
  
  原來是這樣。這人連如此怪異地法子都想得出來,真是越簡單的騙術才越往人猜想不到。
  
  事情大部分明白了,回想起,竟然是分外的簡單,不覺問出最後一個問題:「豐夜真說的毒,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個啊。」殤夙鸞狡猾一笑,道:「就是我失手放錯了嘛。解藥和毒藥放混了。誰知道他要來偷呢?這可真是冤枉啊。」
  
  我正吃著最後一片雲片糕,聞言幾乎噎在嗓子裡,緩了一會,道:「既然這樣,我光喝了酒,沒中毒。太后皇上和公主光吃了菜中了毒。豐夜真呢?他雖然喝了酒,也吃了菜,毒不就是應該解了嗎?」
  
  「不歸呀。難道我說那個瓶子是解藥就是解藥了嗎?它興許也是毒藥。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些麵粉呢?」殤夙鸞笑得甚美,輕輕地將空了的碟子從我手中抽走。換上一杯熱茶。「而且,毒藥不就是為了毒死人的?如此,要了解藥還有什麼意思?」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他。雖然這件事情在我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可是見他這麼厚顏無恥地說出來,還是感覺很是驚歎。
  
  思路全部理清,我徹底地放鬆道:「他怎麼會想到去你那裡偷毒藥。這真……」
  
  「我曾用這種毒藥毒過人,他恰巧看到了,以為很好用吧。不過到我那偷東西的人可多了,我已經習慣亂放東西了,哪能那麼容易讓他得手呢。所以你嘛。真的是撿了一條小命呢。」殤夙鸞呵呵笑著。笑容溫潤無瑕。
  
  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無恥的人?我怒極而笑,道:「那豐夜真如何又知道你在蕭鶴公主那?」
  
  「不歸,這樣簡單的問題你會不知道嗎?不要沒話找話說吧,我有又不會對你怎麼樣。」殤夙鸞無辜地道。
  
  我氣結。其實心中自然知道豐夜真之所以知道蕭鶴公主的所在,一定是朱櫻告知地,女人一旦被迷惑,當真什麼都能送出去。
  
  而豐夜真知道毒藥有異,依他剛愎自用的個性,就算隨殤夙鸞的手段有所瞭解。也絕不會認為是自己偷錯了藥。肯定以為他藏在宮中地某個地方偷偷將毒藥換了。而宮中最隱蔽的,莫過於蕭鶴公主的藏身地。而且我又曾經在那裡昏迷過。更是加深了他地懷疑。
  
  想來,當我趕到時,豐夜真應該正在尋找殤夙鸞的下落,不過還沒找到地宮的入口。
  
  雖然這些我都明白,不過我卻不知道殤夙鸞執意想帶走我的目地,只得不停地找話說。
  
  只是,蕭鶴公主又為何要殺我?
  
  「因為你是我想要的人。」殤夙鸞看出我的疑問,道:「如你所說,宗政蕭鶴怎麼說也是一國公主,怎麼會甘心聽話讓我帶走你?我想,她認為我想得到你定是有某些對雅樂不利的陰謀,所以寧可殺了你也不肯讓我帶走你。」
  
  「那麼,話說回來,你為什麼要帶走我?」我也奇怪地問道。
  
  「因為,我喜歡你啊。」
  
  愣了一愣,我非常不給面子地大笑,兩世我聽到的笑話加起來也不如這一句。邊笑邊道:「殤夙鸞,你真會開玩笑。」
  
  心中卻道,等清肅他們忙完了來找我,量他一個人也攔不了。
  
  殤夙鸞斜倚在車廂上,似笑非笑地看我笑完,靜靜道:「你知道,你有兩個致命地缺點,是什麼嗎?」
  
  我見他笑得古怪,斂了笑意問:「什麼?」
  
  
  「一個是我剛才說地,你把別人都想得太聰明。對付笨蛋,就要用笨蛋的法子。若是對付笨蛋用了複雜的手段,就好比對牛彈琴,不解其意不說,往往還會出現些難以預料的意外。」殤夙鸞輕道。
  
  「第二個,也是最致命的。就是你將你的手下培養得太過能幹。」
  
  「此話怎講?」
  
  殤夙鸞伸手將我拉到他懷中,淡淡笑道:「作為你的手下,應該時刻跟在你身邊。而現在,他們在哪裡?」
  
  「他們……」我張嘴欲反駁,卻被他伸出細長的食指輕輕點在唇上制止了我的話。
  
  見我不再說話,殤夙鸞方滿意地點點頭道:「你累了。我來替你說。水玄鏡,忙著商號地事自然是走不開。白凡,遠水不解近渴。清肅忙著為皇帝公主解毒。蘇爾更是忙碌,文武百官都要他來安撫。至於幽韻,想是被你留在王府了吧。我聽說那裡有個對你不懷好意地傢伙。對嗎?」
  
  見我點頭,他又笑道:「如此忙得分不開的手下,有和沒有有什麼區別?對了,還有紅棘。你是不是奇怪她怎麼還沒過來?」
  
  說到這,他提高了聲音道:「雪嫣,回來了?」
  
  我聽到這名字,心中大亂,見馬車簾子一挑,輕飄飄落進一個嬌媚地身影,未語先笑道:「大人真是個鬼,奴家不過想聽一聽悄悄話兒,就讓您給發現了。」
  
  來人正是當天我們在秦月樓的雪嫣,原來,她竟然是殤夙鸞的人。
  
  見我驚訝,雪嫣輕輕坐在殤夙鸞身邊,長指輕輕探進他敞開的衣襟,撫摸著他赤裸的胸膛,嬌聲對我道:「姑娘莫怕。我們大人可是很會疼人的。」
  
  殤夙鸞的表情沒變,只淡淡問:「交給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大人放心,雪嫣從不敢讓大人失望。」
  
  「你將紅棘怎麼了?」我大驚,伸手撅住殤夙鸞的領子,用力過猛,肩膀和手腕又開始疼痛,脖子上也有些粘膩。
  
  「不歸放心。我不會把她怎麼樣的。況且單憑雪嫣,也不能將她怎麼樣。她不過是製造了一些混亂,攔著你的手下,不讓她太快跟上來就是了。」
  
  殤夙鸞輕輕將我抓著他領子的手放下,看著我因施力而又滲出血色的手腕,好看的眉頭皺了皺,道:「總這麼樣,小心會留下疤痕的。」
  
  我不語,看向雪嫣。雪嫣笑道:「正如大人說的,我可沒能耐打過姐姐。只是攔她一攔,拖延時間罷了。」
  
  我這才放了放心,順從地讓殤夙鸞幫我處理傷口。
  
  「你確定沒人跟來?」殤夙鸞一邊將我的繃帶重新包紮,一邊問雪嫣道。
  
  「連個蚊子都沒跟來。」雪嫣驕傲地笑道。
  
  「很好。你做得很好。」殤夙鸞勾起唇,魅惑地笑道,輕輕地將我的繃帶打上結。
  
  我突然直覺到不好,正要出聲提醒雪嫣,就見殤夙鸞對我莫測一笑,閃電般出手,三指掐上雪嫣稚嫩的脖子,毫不猶豫地用力。
  
  只聽到雪嫣的喉嚨中發出清脆的「喀嚓」聲,嘴角流出一縷粗重的血痕,滿眼全是不信地沉重地倒在了車廂裡,立刻就斷了氣。
  
  揚手輕鬆將雪嫣的屍體甩出車外,殤夙鸞繼續檢視我左邊的肩頭,道:「如此,就沒有人能尋著她的蹤跡找到我們了。不歸,你想看看酆國的冬天嗎?可比雅樂美得多呢。」

第三章 一紙千金 第六十六章 雪輕裘

  岳成歌永遠不會忘記宗政澄淵放下秘道斷龍石的表情,那般的嚴肅又複雜。
  
  出了秘道,接過手下遞過來的馬韁上了馬,宗政澄淵一提韁繩,讓馬兒在原地轉了幾轉,黑夜中如夜鷹般明亮的雙眼看了看隱藏在風雪中的計都城,面沉似水,半晌不發一語。
  
  「王爺?」岳成歌也上了馬,見宗政澄淵呆立著不動,小心地猜測道:「王爺是在擔心笑姑娘?」
  
  「她……」宗政澄淵吐出一字,終於一歎,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沉聲道:「走!」
  
  風雪中,一小隊人馬沿著管道絕塵而去,只留下一隊整齊的馬蹄印,不多時便被又一層風雪覆蓋,絲毫看不出痕跡了……
  
  三個月後,宗政澄淵騎在高高的戰馬上,睨視著面前雲陸城外烽火漫天,正慘烈廝殺著的戰場,眉峰輕蹙,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自他從計都出來,便直奔西南大營,緊急抽調了十萬精銳,直撲洛微。
  
  一路上,由於此番出兵迅速難料,洛微本身國力不強,又沒有防備。宗政澄淵帶兵勢如破竹,由連挑洛微東北數個城池,眼下若是攻下雲陸城,接著便是蒼歸,過了蒼歸,便是洛微的都城--商羽。
  
  若是到了商羽,洛微便唾手可得了。
  
  只是,就算洛微再不濟,也不至於三個月就亡國,這未免太容易了些。
  
  「王爺!」岳成歌提馬衝了出來,眼角眉梢充滿著興奮和豪氣。滿身的塵土和著乾涸的鮮血。
  
  在戰場上,染盡敵人地鮮血,這是作為戰士最高的榮譽。
  
  「戰況如何?」宗政澄淵高聲問。
  
  「回王爺!再過一個時辰……不,定多半個時辰,雲陸城就是我們的了!」岳成歌也高聲回道。
  
  
  在旁的將士聞言精神越加抖擻,將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海浪般一層層地傳遞出去,每一個聽到的將士都會重複一遍。然後揮手抹去臉上的汗水和疲憊,長槍一挺,劈翻更多地敵人。
  
  在如雷般振奮人心的喊殺聲中,宗政澄淵靜靜道:「鳴金收兵,後退三十里。」
  
  「是!」岳成歌下意識地領了命。轉身要去傳達,馬兒走了幾步才猛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著宗政澄淵道:「王爺?您說什麼?」
  
  「收兵。後退三十里。」宗政澄淵低低重複了一遍,看了岳成歌一眼,道:「還不快去!」
  
  「是!」
  
  岳成歌面色一凜,儘管心裡十分詫異,仍將這個傳令傳達了下去。
  
  瞇著眼看著自己的將士一臉不甘心的表情,宗政澄淵神色一凜。提馬當先退了下去。
  
  岳成歌揮馬趕上,踟躇了一會,終於問道:「王爺,眼看著雲陸就要拿下,為何要退兵呢?」
  
  宗政澄淵看他一眼道:「拿下雲陸,有什麼用?」
  
  岳成歌愣了下,不解地問:「拿下雲陸,再拿下蒼歸。然後……」
  
  「然後就能將洛微納入雅樂的版圖。」宗政澄淵打斷他。微微一笑:「若是真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岳成歌仍是不懂,但看自己主子明顯不想多說地樣子,也不敢再問,專心地維持著宗政澄淵身邊親衛的對形。
  
  抬頭,卻見前方疾馳而來一屁黑色的戰馬,旋風一般像隊伍衝來。
  
  「長牌手、弓箭手列隊!」岳成歌以為是敵人,立刻命人擺開陣形,護在宗政澄淵身前。同時提聲道:「來者何人!」
  
  「幾個月不見,岳將軍真是越加英武了!」
  
  來人語聲溫和婉轉。卻又別有一種從容的體度。在這剛剛還喧囂的戰場邊緣,如此溫婉的聲音竟然壓倒了大軍前行的吵雜。
  
  「散開吧。」宗政澄淵突地一笑。揮手讓士兵分列兩邊,道:「水幽韻,好久不見,你家主子可好?」
  
  來者正是從計都風塵僕僕趕來的幽韻,身下騎地是那匹趾高氣揚的黑馬--黑曜。
  
  奔波了十幾天,幽韻的臉上染了些微的倦意,見了宗政澄淵,淡淡一笑,道:「戰場上不方便,幽韻就不給王爺行禮了,只是不知道,王爺可有時間聽幽韻一言?」
  
  「不忙。等到了前邊紮了營,再談不遲。」宗政澄淵莫測地看了她一眼,雙腳輕碰馬腹緩緩前行。
  
  直退到三十里之外,進了主營坐在桌案之後,對幽韻道:「宮中的事我大概都瞭解了。溫大人和樊克一文一武控制京城,我很放心。只是,這三個月沒有一點你家主子的消息。她如何了?」
  
  幽韻站在桌案前,咬了咬唇,道:「主子自那夜後便失蹤了,生死不知。」
  
  「果然。」宗政澄淵長歎一聲,垂下眼簾,遮住雙眸中閃過的莫名神色,低聲道:「在明心閣失蹤的?」
  
  「你如何知道?」幽韻大驚道,臉色頓時變得雪白,「難道是你……」
  
  「是不是我,難道你不知道麼?」宗政澄淵冷聲道。
  
  一驚之後,幽韻回復了從容,冷冷地看著宗政澄淵陰冷,道:「就算不是王爺,王爺也定然知情。」
  
  宗政澄淵冷冷地看著她,目光閃動,突然露出一絲苦笑,道:「真地是殤夙鸞?」
  
  「連蘇爾都能查得出來殤夙鸞假意回國,實則在後宮藏身,伺機而動。英明神武地王爺不會不知道吧!」幽韻諷刺道。
  
  「知道,又能怎麼樣?」宗政澄淵沉聲道,「把他找出來拿下?還是殺掉?還是將他趕跑?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麼?」
  
  「難道就拿他沒辦法了麼?任敵國的人潛進自己地眼皮底下。王爺居然不理不睬,真是讓人齒冷。」幽韻口中滿是不屑道。
  
  宗政澄淵沒有動怒,只深深地看著幽韻,道:「這世上,果然只有一個笑不歸。若是她,定然會明白本王的……」驚覺自己即將要說出的兩個字,宗政澄淵閉了閉眼。話鋒一轉:「殤夙鸞不會殺她。那麼是將她帶回酆國了?」
  
  幽韻涼涼一笑,道:「王爺很本事,不如自己去查。」
  
  宗政澄淵也不動怒,微笑著正要說什麼,卻岳成歌挑開帳篷的簾子大步走進來。施禮道:「王爺,洛微有使者求見。」
  
  「哦?帶過來。」宗政澄淵雙腿交疊,玩味一笑,看了幽韻一眼。
  
  見岳成歌出去,幽韻想了想,還是上前幾步,站到宗政澄淵背後,輕聲道:「蘇爾讓我來教王爺快些回去……登基。」
  
  後面兩個字幾乎沒有發聲。卻見宗政澄淵笑了一笑,目光陡然凌厲起來,直看著門口的方向。
  
  簾子再一次被挑起,一個身著藍衫文官服飾的絕美少年正侯在門口,隨著簾子挑起,目光琉璃般轉動,猶如九天飛落地青鳥,對著宗政澄淵淡淡一笑。道:「雪輕裘見過王爺。」
  
  宗政澄淵不客氣地道:「原來是輕裘公子。聽說。你是洛微王最心愛地男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王爺過獎了。」雪輕裘被宗政澄淵當面侮辱,依然面不改色,面帶笑容地走了進來,正式行禮見過了宗政澄淵,靜靜立在帳篷中央道:「輕裘奉吾王之命,商討一下兩國征戰之事。」
  
  「商討?」宗政澄淵冷冷一笑,「貴國平白殺我使臣。人死不能復生。公子此來。是想如何商討?」
  
  「王爺既然如此直言。輕裘也不說那些敷衍了事的話。」雪輕裘撫了撫袍袖,笑容和煦依舊。「貴國使臣之死,究竟和洛微有沒有關係,我想王爺心中是有數地。不過王爺威名天下皆知,是以王爺說是洛微的錯,那就是洛微的錯。輕裘代吾主向王爺謝罪。」
  
  說罷,輕撩下擺,雪輕裘恭恭敬敬地跪下,雙手交疊在地上,額頭抵在手上,道:「輕裘出京之時,吾主交代過,只要能讓我國人民平安和樂,不管王爺說什麼我們都認,開什麼條件我們都接受。」
  
  「這算什麼?議和?還是投降?」宗政澄淵以眼神制止了岳成歌想上前扶起他地動作,身子向前探了探,問道。
  
  「王爺說是議和就是議和,王爺說投降就是投降。」雪輕裘抬頭,微微一笑,美麗得令人眩目,「不論是議和需要的條約,還是投降需要的降書,輕裘這裡都準備好了。」
  
  說著,從懷中掏出兩份黃澄澄的錦帛,交給岳成歌轉呈了上去。
  
  宗政澄淵接過抖手打開,只見兩份錦帛上都有洛微王如假包換的玉璽,然而除此之外,一個字都沒有。不管宗政澄淵想添什麼,都可以立時成立。
  
  「雪輕裘,你這是什麼意思?」宗政澄淵劈手將錦帛放在一邊,深深看著依然跪在地上的少年。
  
  「王爺千里揮兵而來,難道想空手而歸?」雪輕裘目光閃動,滿眼都是笑意,「容輕裘大膽揣測出王爺您的意思。因為輕裘想同王爺做筆交易。」
  
  慢慢地將交疊的雙腿放下,慢慢地站起,慢慢地走到他面前,抓住他地玉冠輕輕一扯,看著青絲如羽般灑在他的肩頭,宗政澄淵悠然一笑:「空有一副好皮相啊。只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和本王談條件的。」
  
  「王爺還沒聽到輕裘的交易,難道就要拒絕嗎?」雪輕裘恭順地看著宗政澄淵,輕輕道。
  
  宗政澄淵沒有回答,而是舉目在屋中一望,目光掃過岳成歌和幽韻,復又停在雪輕裘身上,道:「你們都以為,本王想拿下洛微吧。」
  
  說完,宗政澄淵回到案前,拿起那份議和的條件,讚許地看了一眼已經磨好墨準備好文房四寶的幽韻,提筆寫了幾行字,蓋上印章,將錦帛甩在雪輕裘身上,道:「黃金萬兩,歷城和梅州。這就是本王的條件。」
  
  雪輕裘將錦帛折好,妥當地揣在懷中放好,舉止優雅地將髮冠攏好,再低頭一禮,方自行起身道:「輕裘知道了,今日之事,輕裘會一字不落地回報吾王的。」
  
  說完,逕直轉身走出了大帳,舉止無半分流俗,隱隱竟然有幾分高貴。
  
  「是個人才,可惜。」宗政澄淵雙眸一瞇,大手一揮,對岳成歌道:「準備回京。」
  
  岳成歌應聲而去。
  
  幽韻見岳成歌出了帳,狐疑地問宗政澄淵道:「王爺為何連聽都不聽就拒絕?」
  
  「沒有聽地必要。」宗政澄淵看她一眼,冷聲道。
  
  「為什麼?因為他是一個男寵?」幽韻雙目微垂,言詞卻十分不敬。
  
  「我沒必要向你解釋什麼。」宗政澄淵注視著案上方才雪輕裘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留下地空白降書,輕輕一笑,道:「還是等以後尋回了她,你再問你的主子吧。」
  
  這些事情,當幽韻轉述給我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後了。而那時,我正被殤夙鸞軟禁在酆國的都城--妙嵐。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六十七章 赫連長頻

  「不歸今日過得如何?」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索性托腮直視著翩翩而來的殤夙亂。不得不承認,若是他想,殤夙鸞確實是個十分有心的人。

  三個月前他將我帶到妙嵐,安置在一處華美非常的院落中。

  院落的佈置擺設十分考究不說,抬眼望去,竟然依稀有幾分水園的影子,讓我一進來便產生一種熟悉的感覺,被劫持的感覺也不那麼強烈了。

  為了隱藏我的行蹤,殤夙鸞選的這處院落十分偏僻,四面都是高山,只有正面有座條細細的吊橋通向北方的山路,吊橋下是一條又深又寬的渠水,水流湍急。看樣子,若是不經過吊橋,輕易不能到達對岸。

  因此,當我第一次踩著梯子,在列位僕人侍衛的驚叫聲中向外看過後,就沒打過私自逃跑的主意。

  而且那些下人也不知道是殤夙鸞到底從哪裡找來的,不管我問什麼都不知道。後來看他們茫然而恐懼的眼神,想是殤夙鸞不擇手段弄來的吧。

  於是徹底死了心,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裡,每天除了看書還是看書,兩輩子加起來也沒有這麼努力過。

  索性妙嵐的氣候當真不錯,冬天也不十分冷,空氣溫和濕潤,偶爾還會有零星的小花兒開放。時日一久,我覺得自己倒像是在療養。

  只是仍然看不透這個殤夙鸞。

  這三個月,他早上下了朝就來我這兒,直到夜深才走。

  每每他批他的奏折文件,我看我的閒書,也算是相安無事,只除了他的曖昧眼神,和天天都要帶禮物過來的行為。

  「今天又是什麼?」我盯著他身後嚇人手中捧著的一個大大的方形木盒子,沒什麼興致地問。

  盒子看得出是用名貴的香木打造的,沒什麼花紋。只塗了烏黑地塗料,看起來很莊重的樣子。

  只是,昨天是一奩盒首飾,前天是上好的胭脂,大前天……三個月下來,弄得我連拆禮物的心情都沒了,只在那放著生蟲。

  眼下面對這個盒子,我直覺的又認為是他的奇怪禮物。

  「不歸猜猜看?」將盒子放在我面前,讓我雙手捧著。殤夙鸞自然地坐到我身邊,伸手將我的髮絲縷了縷,道:「這禮物你可得親自拆。為了將它拿過來,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只為了讓你看一眼呢。」

  狐疑地看他一眼。捉住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戲謔。我低頭看著手中的盒子,略一猶豫,伸手將蓋子打開。

  一見之下,細細地冷汗頓時爬滿我的脊背,身子抖了抖,眼睛閉上又睜開,手死死地握著盒子。好不容易控制住不把這個盒子扔出去,眼睛盯著盒中,我冷冷道:「這是?」

  一顆人頭,一顆女人的人頭。鮮活端正地擺放在盒子中央。梳著整齊的髮髻。插著名貴的簪花。臉上擦著厚厚地脂粉,塗著血紅的唇。雙目緊閉,神態凝滯。想是被人刻意形容過了。

  「不歸這麼聰明,就算沒見過她,也能猜出是誰吧。你看,從計都到妙嵐,少說也得走上十天半月,居然保持得如此完好,就像她活著一樣呢。可以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兒呢!」殤夙鸞懶洋洋地伸手。食指在人頭的臉頰上輕輕一劃。道。

  忍著胃中翻滾的不適,我依然扶著那盒子。輕聲道:「崔初顏?」

  「啪!」殤夙鸞扣上盒子,將盒子拿給一邊的下人,拉過我有些僵硬的手,柔聲道:「逞什麼強呢?怕成這樣也不放手。」

  歎口氣,看著自己被陽光晃得發白的手指,勉強一笑,道:「你不是就像看我驚嚇的樣子嗎?」

  「不歸真要冤死我了。」殤夙鸞笑道,命人拿了一杯熱茶給我壓驚,然後道:「想不想知道外面的情況?」

  喝口茶,目光落到他明媚的笑容上,我道:「不想。」

  這三個月,我完全地被隔離在塵世之外,酆國地事,雅樂的事一點都不知道。

  「為什麼?」殤夙鸞拄著下巴,長袖褪到手肘,潔白耀人。

  「既然出不去,我知道那麼多有什麼用?不如放寬心,好好享受一下。」

  殤夙鸞聞言笑笑,道:「溫蘇爾將你失蹤地消息隱藏得很好。對外宣稱你救治皇上和太后有功,商金千兩。崔初顏毒害皇族,被判處極刑,行刑後暴屍三天,又將人頭取下送到我國來謝罪,還附送了不少珍寶作為賠禮。」

  沉默一會,我問道:「是宗政澄淵下的命令?」

  「不,是溫蘇爾,又太后懿旨,他現在的權利大得很呢。那時宗政澄淵領兵未歸,太后丞相避嫌,是溫蘇爾帶領刑部會審後下的判決。至於宗政澄淵,據說剛剛跟洛微議和了,得了不少好處。這步棋走得很妙啊。」殤夙鸞斜靠在扶手上,見我正看向那個盒子,挑眉道:「怎麼,不歸內疚了?」

  內疚?

  至今為止,我已經計算不出死了多少人了。雖然沒有一個是我直接所殺,但是我畢 竟牽扯其中,不能說完全沒有責任。至少沈流丹的事情,我就脫不開干係。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甩甩頭,將那些負面情緒收起,我微微一笑,道:「怪只怪,她身為皇族吧。身不由己,原不是這麼簡單說說而已的。」

  「原來,不歸也是個不願擔責任、自私的人呢。」殤夙鸞的聲音在笑,眼眸深處卻了無笑意。

  「我只是一介貧民,責任什麼的,可承受不起。丞相大人,如果某一天,你將山上地老虎抓了回來養在家裡,老虎傷了人,這個責任,是該由老虎擔待呢?還是由帶老虎下山地你?」我斜撇他一眼。笑道。

  「這個比喻我不喜歡。」殤夙鸞坐正,搖頭笑道:「把我可愛的不歸比作母老虎?這可怎麼得了。」

 ????????按慣例,我自動忽略這句話,問道:「宗政澄淵呢?」

  「想是正在途中,準備回京舉行登基大典吧。」殤夙鸞作勢為難道:「難道我還要去參 加他地登基典禮嗎?我可是剛從雅樂回來呢,跑來跑去的累死人。」

  「是嗎?」我抿唇笑笑,道:「既然這麼累,大人還不回府休息,總賴在我這裡。算什麼呢?」

  「不歸過這話真讓我傷心啊。我說過,我喜歡不歸的吧。」

  殤夙鸞地笑意突然加深,慢慢的向我湊過來。帶著絲絲涼意的大手撫上我的肩頭,我微微一顫,被他輕輕推倒在榻上。

  心中沉沉一歎。閉上眼睛。任他輕輕吻上我的耳垂,挑開衣襟上的綾結。接觸到微涼的空氣,皮膚竄起陣陣細細的驚悸。

  咬緊唇,我強自忍住不自主的顫抖,不發一語。

  「為何不喊叫?」殤夙鸞地聲音響在正上方,幾絲冰涼的髮絲落在我的臉上,有些癢。

  我剛一睜眼,便落入他深沉的眸光中,強自一笑,道:「喊什麼?非禮?強暴?救命?來人?有用嗎?」

  殤夙鸞靜靜看了我一會。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沒有笑意的他。看著他莫測地眼。一股寒意直直爬過脊樑,手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衣襟。

  彷彿歎了口氣。殤夙鸞展開明媚的笑意,起身將我的衣服理好,道:「你真的很會破壞氣氛呢。」

  我眨了眨眼,心底舒了口氣,知道危機解除了,或者一開始就不存在。

  動了動,只覺得手心裡全是汗。我終於也恢復了笑意道:「丞相真會嚇人呢。」

  笑了笑,殤夙鸞居然什麼都沒說,手指輕輕敲了敲我的頭。竟然揚長而去。這還是三個月來。他第一次走得這麼早呢。

  莫非又出了什麼事?

  腦中情不自禁地浮出這個想法,隨即敲了敲自己的頭。笑自己未免太過緊張。有殤夙鸞在,能出什麼事?就是出了事,也輪不到我這個小人物操心正胡思亂想著,突然一把清脆的女聲傳進我的耳朵:「你是誰?」

  尋聲而望,盛開的梅樹後面,有個錦衣女子正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我。

  這是一個端莊遠勝美貌的女子。

  見我看見她,爾雅淺笑,斂手綣步向我走來。一舉一動都那麼端正,似乎連一片衣角都不願被風吹起。

  「你是誰?我怎麼頭一次見你?」女子走到近前,抬袖掩唇而笑,眉角安婉。

  我奇道:「你來過這裡?」

  據我所知,這地方殤夙鸞似乎並不想讓很多人知道。這麼多天,除了這裡地僕人,我也僅僅只見過他和他地一個心腹而已。

  女子輕輕笑道:「不,這地方夙鸞寶貝得緊,我本也是第一次來。可我從未想過他會在這裡藏個女人。你是……哪國的公主?親王地千金?官員的小姐?」

  見我都搖頭,女子好看的擰起了眉,目光狐疑起來,猶豫道:「姑娘莫非是出身風塵?」

  我失笑,難不成殤夙鸞身邊只有這麼幾類人物?這麼說來,眼前的女子也不容小覷呢。搖搖頭,我道:「我哪裡是什麼重要人物,不過是丞相大人的階下囚罷了。倒是您,該如何稱呼?」

  女子微微側身,坐到我身邊,含笑說:「我姓赫連,名長頻。」

  赫連長頻!

  那不是連章國王唯一的女兒,現在待父理政的長公主麼?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奇怪中,我一時有些躊躇,是直接認了她是公主好呢?還是裝作不知道好呢?

  「怎麼了?我的名字很難記嗎?」赫連長頻微微歪了歪頭,笑問道。

  「不。剛剛我是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我見她沒有想要端起架子的地樣子,遂也跟著裝糊塗道。

  「哦?如何好法?」赫連長頻聞言感興趣地問。

  「我以前聽過兩句話,叫終日相思不相見,長頻相見是何人。」我想了想,笑道:「名出於此,豈不風雅?」

  「風雅是風雅。可是相思而不得見是苦,相見非人又是苦。真是句令人唏噓不已地詩。」赫連長頻蹙眉思量一會,輕輕歎了口氣,道。

  「赫連小姐因有相思之人?」我想起她口口聲聲叫「夙鸞」叫得親切,小心試探道。

   「怎會?最蠢不過相思意。自古太過癡情的女子都沒有好下場,你可知是為什麼?」赫連長頻目光泛起波瀾,笑意漣漣地問我。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六十八章 疑惑

  從她的口吻中嗅到一絲挑釁的味道。我輕輕一笑,對上她的雙眸,道:「若無負心漢,哪得癡心女?得失之間,莫非菩提意。」
  
  「說得好。這話倒是深得我心。」赫連長頻輕輕撫掌,舉止優雅道:「不過,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呢?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姓白,名劍秋。」話到嘴邊,我還是覺得最好不要用真名,誰知道和這些貴族牽扯起來會出什麼事?還是小心點好。
  
  「這名字,遠不如你這姑娘有意思。」赫連長頻笑笑,作勢道:「莫不是在騙我吧。」
  
  「不管叫什麼名字,我都是我,何來騙人之說呢?」我溫聲說完,突然感覺到一道灼人的視線,抬頭四下一望,不甚意外地看向她身後的院門,提聲說:「您說是嗎?丞相大人?」
  
  不知何時出現在院門口的殤夙鸞聽到我叫他,微微勾起唇,緩緩踱了過來,坐到我對面的太師椅上,伸手將赫連長頻拉在懷裡,悠然道:「剛出去這麼一會兒,回來就見你們聊得正歡。頻兒,你說說,你們都聊什麼了?」
  
  若說剛剛僅僅是懷疑,這一刻我完全可以斷定,這兩人的關係不一般。只是,一個是一國公主,一位是別國丞相,而且不管殤夙鸞的語氣有多麼曖昧,這決然不是情侶應有的氣氛。那麼。這樣地關係,意味著什麼呢?
  
  我冷眼看著,注意到赫連長頻被他拉走的那一瞬間,身體有片刻的僵硬。這就更有意思了,赫連長頻如此遷就殤夙鸞,這金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沒有說什麼。」赫連長頻溫順地坐在殤夙鸞身邊,對我笑了一笑,道:「只是看你將這姑娘看得要緊,不讓人洩漏一絲的風聲。我一時好奇。就過來瞧瞧。倒是,這裡的路可難走得緊。」
  
  「哪裡有什麼要緊。不過是我地階下囚而已。」殤夙鸞說著,瞟我一眼。$君$子$堂$首$發$繼續道:「不過呢,秋兒住在這的消息,我一直嚴令不得外傳。你今日卻找了來,倒真叫我意外呢。若不是這裡的僕人口風不嚴。就是來路不明瞭。頻兒,你說。會是哪個呢?」
  
  話音一落,四周聽得懂的僕人都撲通地跪在地上,其他聽不懂地見別人跪下,也都不敢站著。霎時整個院子裡黑壓壓跪了一片,全似秋風中的落葉,瑟瑟發抖。
  
  由此,便可出殤夙鸞的手段,不過這事我也管不著。倒是他前後不一地態度,讓我覺得十分可疑。可見他們兩人的模樣。覺得自己一時也插不上話。順手倒了杯涼茶,正要喝。卻被殤夙鸞伸手蓋住,只聽他柔聲道:「人呢?怎麼不給姑娘預備熱茶?都不想做了嗎?嗯?」
  
  跪著的僕人聞言慌忙要站起,混亂中,竟然撞在一起摔倒了好幾個。我低低一歎,嗔怪地看了殤夙鸞一眼,和聲對那些惶恐已極的下人們道:「都下去吧,這不用你們伺候了。」
  
  回首對殤夙鸞笑道:「你這是做什麼?嚇壞了他們,誰來伺候我?」
  
  「無妨,再找一批也就是了。螞蟻嘛,多得是。」殤夙鸞笑道。
  
  伸個懶腰,我起身道:「我可等不得你去掏螞蟻窩。你自便吧,我回屋躺會。」
  
  「也好。今日秋兒受了驚,怕是累了。」殤夙鸞輕輕撫掌,對我道:「不過難得頻兒過來,今晚我們就在這兒用晚膳,可好?」
  
  想著殤夙鸞不揭穿我地身份也不知是打了什麼主意,我的目光在赫連長頻隨身上隨意轉了幾轉,隨意點點頭,轉身進了屋。
  
  轉過一座假山,我回頭看去,正見殤夙鸞將赫連長頻攬在懷裡親吻著,下頜抵在她細瘦地肩頭,髮絲傾斜,擋住半邊傾城的容顏,僅露出的那一隻絕美狹長的鳳眼,卻是看向我這邊。見我回頭,微微瞇了起來。
  
  收了目光,我一時猜不出他的想法,有些亂了心緒。@君@@子@@堂@@首@@發@回到屋子,命人支了窗,放下紗帳。合衣躺在床上,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越想越覺得摸不到頭腦。
  
  先不提兩人的關係。聽赫連長頻的口氣,這地方一直隱秘得緊,那麼,她是如何發現的?她擺明了不相信我地化名,卻又不拆穿,是為什麼?
  
  
  而殤夙鸞,三個月來他一點都不讓我知道外面地事,怎麼今天突然告訴我了?然後又去而復返,偏巧就將赫連長頻堵住了。語氣中向是不滿她私自打聽這個院子,卻又不直接發難。而且又幫著我隱瞞身份,為什麼?
  
  想到這些,平靜了三個月的心,似乎又捲進了無邊風雲地日子,以前刻意忽略的事也想湧上心頭。想起宗政澄淵最後那一句:「活著」,心陡然冷了下來。
  
  當初殤夙鸞藏在宮中,他能完全不知情麼?但是他卻完全沒有提醒我的意思。雖然我心中知道他不是故意,知他的處境也很為難。這些我理解。但是這麼赤裸裸地被送上前線任人宰割,若說我沒有一絲芥蒂地全然接受,那我就是聖人了。
  
  胸口一陣煩悶,手無意中伸到枕頭下,摸出一本書來。
  
  這是本遊記,是殤夙鸞送了來讓我打法時間的。全書沒什麼特別的,只是其中有一處吸引了我注意。
  
  翻開別著書籤那一頁,上面清楚寫著三個大字:「冷嬋香」。這是妙嵐獨有的一種香料,稀少珍貴。但這都不稀奇,稀奇的是,書中記載,這種香若是與盛開的妙嵐花放到一處。會有很好地鎮靜、安神的作用,說白了,就是有迷香的效用。
  
  而妙嵐花是酆國的國花,京城妙嵐就是以此命名。
  
  
  此花色若黃金,大如碗口,香氣清淡。最奇特的是它的花瓣。每朵花上有花瓣四十九朵,片片薄如蟬翼,呈半透明狀,遠遠望去。清脆地葉子上托的不像是一朵花,而是一團氤氳的霧氣。故而,名為妙嵐。
  
  不過。由名可知,這種花甚為嬌貴,據殤夙鸞說全妙嵐城也不過十株而已。
  
  可是……
  
  「啪」地合上書塞回枕頭底下,透過輕輕的幔帳。我看向窗台上那團金黃地霧--殤夙鸞某在某天送來的妙嵐花,輕輕歎了口氣。
  
  書、花和香。我手中已經有了兩樣,可是我拿不準,這究竟是殤夙鸞無心之意,還是別有用心。
  
  渾渾噩噩中,我漸漸睡著了。起來時,天竟然已經擦黑。再次感概自己被三個月豬一樣的生活慣壞了。
  
  起身到了院子,下人們正忙著將桌子擺在院中,丫頭們川流不息地將晚膳一道道端上來擺好。隨口喚住一個,我問道:「你們主子呢?」
  
  那個丫頭不敢多說。只一指院中地假山便匆匆離開了。
  
  
  我看過去。只見殤夙鸞一身白衣松著衣襟,正躺在假山頂上拎著一罈子酒。知道我看見他了,對我一舉酒罈,魅惑的眸子閃著光,笑道:「秋兒要不要上來陪我喝一杯?」
  
  我皺眉看了看假山上嶙峋突兀的石頭,勒細了嗓子道:「怎麼不硌死你。」
  
  
  說話間,起了陣風,殤夙鸞隨風輕飄飄落到地上,抬手將那罈子酒壓在我頭上,待我扶住,才放手笑道:「硌著我的,都被我削平了。」說著拉著我落座,四下環視,拍拍手,下巴對著一個僕人一點,道:「去將她叫起來。休息了這麼久也該夠了。」
  
  「不必了。」隨著溫和地語氣,轉角處出現赫連長頻穩重的身影,款款行到近前坐在我身邊,關切地問道:「休息好了嗎?」
  
  「多謝赫連小姐關係,我就是倦了,沒什麼事。」我忙道。雖然沒挑明身份,但她好歹是個公主,重不得輕不得,長久下去,倒真是個麻煩。
  
  
  「秋兒莫要這麼客氣。我們難得有相合地心意,一見如故,何不以姐妹相稱。」赫連長頻笑笑,頭微微一側,詢問地看著我。我眼尖地看見她白皙的脖子上有幾點淡紅的瘀痕,渾身一寒,眨眼笑道:「莫如叫名字吧。長頻的名字叫起來也好聽。」
  
  「秋兒說的是。」赫連長頻點頭,復對把盞看著我們的殤夙鸞道:「這樣的可人兒,怪不得你要藏起來呢。」
  
  
  逕自倒一杯酒,殤夙鸞語意雙關道:「怎麼是藏呢?頻兒你不是就找來了嗎?不過話說回來,你既然來了,難得你們兩人也都和睦,不如就多住幾日,清閒下。別的事就不要操心了。」
  
  赫連長頻面色變了幾變,終於一笑,道:「也好。那今日我要和秋兒屏燭長談,說說體己話兒。」
  
  
  殤夙鸞像沒聽到似的,將那盤我最喜歡地蓮香雪蓉放在我面前後,才緩緩道:「秋兒素來體弱,前陣子又病了一場,身子已然大弱。在還沒調理好之前,我不許她熬夜。」說著又招呼下人端上給我暖胃地蜂蜜靈芝茶,看著我喝下去後,方又道:「倒叫頻兒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低頭不去看赫連長頻的臉色,只是暗暗想著,殤夙鸞這隻鬼到底在搞什麼。因而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只想著快快散席。
  
  不想最後殤夙鸞卻叫住我,笑意盎然道:「秋兒吃得不多,怎麼?不合口味嗎?」
  
  我對著這張滿臉笑意絕世傾城地臭臉看了一會,心中很想將他一腳踢飛。不過臉上依然含著笑,道:「天色將晚,我怕吃多了會存食。」
  
  「可是餓著了也不好。晚點我讓人送些夜宵過去,水晶栗香糕,你喜歡的。」不容我反駁的說完,看了一眼赫連長頻,轉身向別院行去。
  
  赫連長頻複雜地看著他的背影,回頭微笑地對我道:「現下還不是就寢時分。我可否能去秋兒房中一敘?」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六十九章 定計
  
  
  進了屋,赫連長頻四下打量了一陣,目光落在那株妙嵐花上,輕笑道:「他真的對你很用
  
  「他對長頻也很用心。」
  
  「是別有用心。」赫連長頻也笑,
  
  「彼此。」我一笑,倒了杯茶遞給她。
  
  輕輕坐在我身邊,赫連長頻雙手捧著茶杯,看著帶著茶香的氤氳霧氣,輕鬆道:「我們來比比誰年長吧,雖然你說不以姐妹相稱。」
  
  「好啊。」我也輕鬆起來,道:「長頻遠來是客,你先說。」
  
  「好狡猾的姑娘。」赫連長頻呵笑,道:「我是明啟二十九年,九月二十四生。秋兒呢?」
  
  我暗自驚訝,明啟是連章的年號,算起來,便是雅樂繼寧元年。而九月二十四,正是舒王戰敗於臨危谷那一天,也是我初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
  
  這未免太過巧合。
  
  「秋兒?」赫連長頻見我遲遲不答,奇怪地問我,「怎麼了?」
  
  「我是崇盛三十二年,十二月初八生人。我比較年長呢。」思路被打亂,我不禁不忙地背著白劍秋的資料,道:「剛剛我是在想,長頻是連章人,怎麼會到妙嵐了呢?」
  
  「那秋兒是雅樂人,如何又到了妙嵐?」赫連長頻淺笑著問我。
  
  我舉起茶杯,讓熱氣掩住臉上的表情,道:「關於這個,他不是已經說了,我是他的階下囚。」
  
  「這世上再無比你更受優待的階下囚了。」赫連長頻觀察這我的神色,道:「他待你如此,你就一點不動容嗎?」
  
  「我享受被寵愛,但是不喜歡被囚禁。而且是,討厭至極。」我放下茶杯。斂了笑意,直接道:「明人面前不說假話。將你的來意說清楚吧,公主。」
  
  被我揭穿了身份。赫連長頻也不怒,笑道:「那麼就挑明了說吧,笑不歸。」
  
  我沉沉一笑,垂目看著空了的茶杯,道:「公主如何認定我是笑不歸。」
  
  
  「你不知道吧?殤夙鸞的書房中有許多幅你的畫像,前陣子都是帶著面紗,最近卻清楚地畫出了容貌。我猜,他去雅樂一次,定是見過了你,卻沒想到。他竟然將你擄到了妙嵐。」
  
  原來如此。這就是豐夜真初次見我時那古怪態度地原因。面紗那些,大概是早些時候我還沒露面時的畫像吧。
  
  
  放下茶杯,我好笑地看著赫連長頻,道:「我和笑不歸很像嗎?很抱歉讓公主失望了,我是白劍秋,不是笑不歸。天下容貌相似者甚多,公主是不是認錯人了?」
  
  「本宮已然坦白了身份,笑姑娘難道還要欺瞞本宮嗎?」赫連長頻聲音微冷,道。
  
  「公主非要我認了自己是笑不歸,可有證據?」聞著已冷的茶香。我笑著,拒絕承認自己地身份。
  
  料定她不會有證據。在這個院子裡,除了殤夙鸞沒人知道我的身份,就算她去問下人。一來那些下人不知道她是公主,在這個院子裡她的身份還不如我。二來,從這兩天的情況看,殤夙亂一定用了某些方法威脅了那些人,想他們沒膽子對一個來古不明、不受自己主子重視的女子透露任何事情。
  
  「沒有證據,你就不是笑不歸了嗎?」
  
  「沒有證據,我為什麼要是笑不歸?」
  
  「你若是笑不歸,我便想辦法帶你出去。」
  
  輕輕一笑,我起身走到那盆正值盛開的妙嵐花旁邊,凝視著那煙一般飄渺的花瓣。篤定道:「我就算不是笑不歸。公主也會帶我出去。可是,我若是笑不歸。就不敢同您出去了。」
  
  「哦?此話怎講?」
  
  「笑不歸出現在妙嵐,被酆國丞相金屋藏嬌三個月餘,之後又和連章公主牽扯不清?傳出去,我的生意將來還怎麼做?」轉頭看向赫連長頻,我挑眉道。「反過來說,公主既然篤定我便是笑不歸,你如何肯將我放在殤夙鸞的身邊呢?於公於私,好像都不太合情理啊。」
  
  赫連長頻眼中閃過一絲恨色,端坐而笑:「你難道不覺得這麼說,等於你已經承認了嗎?」
  
  「公主,」我冷冷道:「以公主的聰慧,難道不明白麼?公主大可以認定我就是笑不歸,但是,你卻不能用這名字稱呼我。現在,我是白劍秋,也只能叫白、劍、秋。」
  
  「你真讓本宮好生為難。你若不是笑不歸,我便不能帶你出去。你若是笑不歸,又不肯用我出去。本宮要好好考慮一下。」赫連長頻緩緩道。
  
  「公主請便。不過,一個虛名和一個活生生地人相比。我相信,這不難選擇。」我依著窗欞,微微一笑,道:「妙嵐花就要落了呢。公主可要抓緊。」
  
  「那是自然。」赫連長頻起身走了幾步,復又回身道:「依我看,殤夙鸞雖是囚禁你,卻決然不會傷你的性命。若是跟本宮走,可不會保你平安。」
  
  「生死由命。本就怪不得公主。」轉身眺望窗外,我平靜道:「何況,在我看來,沒什麼地方,比這裡更危險。」
  
  九天的寒月悄悄地掛在天邊,好似那漆黑穹廬中唯一光明的出口。
  
  身後傳來關門聲,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我低低一歎,心知赫連長頻一定會想辦法將我帶走。
  
  並非我將自己看得太重,而是我明白,就像宗政澄淵將我帶到京城,殤夙鸞將我擄到妙嵐,豐夜真想要除掉我一樣。作為一國公主,赫連長頻絕對不會放任殤夙鸞身邊出現任何一個可能對她不利的因素。
  
  她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我在這裡,是萬萬不會將我留在殤夙鸞身邊的。若是我不跟她走,大概就得把命扔在妙嵐了。
  
  「姑娘,奴婢送宵夜來了。」
  
  正想著,一個丫頭推門進來,將一碟子精緻的點心擺在桌上。又換了熱茶,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殤夙鸞。
  
  我來妙嵐之後,讀過一本書。上面有一句話,叫:「無主之鬼,謂之殤。」
  
  殤夙鸞,就是那無主之鬼。
  
  他對我不可謂不好,只是他對我的好,就是那被妖術變成蜜糖的刀。這三個月,糖我不得不吃,刀我不能不妨,在這麼下去,我一定會心力交瘁而亡。
  
  只是現在想的不是這個。我應該好好考慮一下怎麼從這裡出去。盯著那盆妙嵐花,我覺得狗血淋頭。
  
  難道,我真地要用這盆花跑出去?
  
  眼見著天色不早,我想了想還是決定等明天看看赫連長頻那邊怎麼說,於是簡單梳洗一下草草睡了,做了一夜混亂地夢。
  
  第二日醒來便見到殤夙鸞,衣著整齊地在外間看書。歎口氣,我翻身爬起來,先抓了件外袍披上,抱膝坐在床上。道:「殤大人,我可以提醒您一句嗎?雖然您風度翩翩魅力無限,至少也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吧。」
  
  手不釋卷,殤夙鸞隔著紗帳向看了我一眼。眼角眉梢帶著淡淡的笑,衣袖間清幽的蓮花香似乎隨著他地目光飄進了紗帳。
  
  「多穿些。早上涼。」他輕輕開口,喚人進來幫我著衣,眼光又落回書本上,道,「今日起得早了,特意來等你用膳。放心,我一直在這坐著,沒進去過。」
  
  「你什麼時候這麼守禮了?」我跳下床,讓丫頭們服伺著梳洗打扮。奇道:「今日你不需上朝?」
  
  「難得在這留宿。先陪你用了早膳。朝廷的事,讓他們等著去。」見我挑簾出來。他勾起一抹笑意,道。
  
  與他一同向前廳走去,我想了想道:「一直聽說大人您在朝中隻手遮天,如果我向您求件稀罕東西,大人可會給我嗎?」
  
  「你問我要什麼我都會給。」殤夙鸞伸手幫我掀花廳門口地竹簾,笑道。
  
  對著廳中已經入坐的赫連長頻點點頭,我輕輕道:「若是我想要冷蟬香,大人會送我嗎?」
  
  「原來是這個,我還當你想要我的命呢。」殤夙鸞扶著我落坐,自己也坐下後,才道:「冷嬋香確實名貴,不過在皇宮倒還算平常。也怪我,白白送了那麼多禮物給你,卻獨獨忘了這個。」
  
  「是嗎?」我驚喜道:「那先謝謝大人了。不過,此事會讓您為難嗎?」
  
  「怎會?我方說了,就算你要我的命也會給。」殤夙鸞抬眼,認真地看著我道。
  
  我一笑,道:「大人說笑了。您的命多金貴,我自問要不起。」隨即不再讓他多說話,只對赫連長頻道:「長頻,昨夜休息得可還好?大人不拘小節,我就越俎代庖了。」
  
  「睡得很好。謝謝秋兒關心了。」雖然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倦意,赫連長頻依然優雅地笑道。
  
  「如此,可以用膳了嗎?殤大人?」我對殤夙鸞眨了眨眼,問道。
  
  很奇怪,雖然我心知在殤夙鸞身邊危險以極,但是我與他說話是卻異常的輕鬆,絲毫沒有面對宗政澄淵那種步步為營的感覺。
  
  各懷心思地舉起筷,我覺得如果再這麼下去,我遲早會得消化不良。
  
  飯後,殤夙鸞慢悠悠地坐了轎子去上朝,臨走時還不忘告訴我晚上會帶冷蟬香給我玩。好容易送走了他,我同赫連長頻並肩站在一處,道:「公主考慮得怎麼樣了?」
  
  「你覺得呢?」赫連長頻反問我,笑道。
  
  「如此,我們不如進屋好好商議一下。」我知道她一定會帶我走地,只要她一天是公主,她便一天不能冒險。
  
  點點有,我轉身當先回了屋子。
  
  站在桌邊,我直截了當地道:「我想,除了公主來時帶來地一輛馬車和隨車地馬伕,你現在沒有任何的親信,而且對手是殤夙鸞。在這種情況下帶我出去,你心中有多少把握?」
  
  對著我,亭亭立在我對面,赫連長頻點頭道:「本來是毫無把握地。不過若是冷嬋香到手的話,至少也有五成把握。」
  
  「哦?公主也知道那個說法?可有確認是真是假?」
  
  掃一眼我窗上那盆妙嵐花,赫連長頻沉吟道:「雖說冷蟬香和妙嵐花均產自酆國,可是就我所知,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別說連章,就是酆國皇宮恐怕也沒有多少。」
  
  「這麼說,公主也沒有確認過。」我緩緩道,「也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試試怎麼知道。」
  
  「不錯。今日聽見你問他要冷蟬香,我心中便隱隱有了想法,只是不知道是否足夠完備。」
  
  伸手研磨,我挑眉而笑,道:「這樣,我昨夜思索了一夜,多少也有了些眉目。不如我們各自將它寫出來,看看是否相同?」
  
  赫連長頻點頭,素手執筆在箋上端正地寫了幾個字。
  
  她寫完時,我也同時落筆,看著自己箋上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我笑道:「還請公主不要見笑。」
  
  赫連長頻微微笑道:「字只是修飾,只要能達其所意,其餘又有什麼關係。」
  
  說著將紙箋放在桌上,以手蓋住,道:「我們一同鬆手可好?」
  
  點點頭,我也將紙箋放好,看著赫連長頻的眼睛,微微一笑,兩人同時放手。
  
  只見我的書箋上寫:「聲東擊西。」她地則寫著:「過河拆橋。」
  
  我們竟然分別寫出了整個計劃的一半,連起來,正好是一條簡單的連環計。
  
  驚訝地互看一眼,她點燃一支燭火,我則將兩張紙箋投入火中燒盡,隨即相視而笑。
  
  所謂心有靈犀,不過如此。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章 出逃

  
  還不到晌午,殤夙鸞便派人將冷蟬香送了回來。
  
  我打開玉砌金雕的小盒子,將那塊秋蟬形狀的香料握在手中,一股冰寒之意直入心脾。
  
  「姑娘恕罪。」來人見狀,伸手將香從我手中取出放回盒子,雙手托著盒子,躬身道:「大人特意交代過,說姑娘好奇心勝,見到此香定然把玩。只是此香性陰,女子接觸過多會傷身體。讓小人特別注意。」
  
  將盒子接過,我懶懶看了來人一眼,二十歲上下,五官端正,一派正氣。很難想像他會是殤夙鸞經常帶在身邊的心腹。
  
  「你叫曹野?」將盒子拿在手中,見他點頭,我看一眼坐在身邊的赫連長頻,道:「你回去先替我謝謝你家大人。還有,今日大人他何時會來?我想親自道謝。」
  
  「回姑娘。大人交代了,說今日事多,可能很晚才會過來。讓姑娘先休息,到時他過來看一眼就走。」曹野恭敬道。
  
  「知道了,你回去吧。」
  
  打發了曹野,我對赫連長頻微微一笑,道:「機會難得,要不要試試看?」
  
  赫連長頻有些猶豫,道:「時間來得及嗎?還有,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掂掂手中的小盒子,我笑道:「他既然給了我機會,我若是不能好好利用,就太蠢了。」
  
  說完我拉著赫連長頻回到屋子。將那盆花搬到桌子上道:「你知道這兩種東西到底怎麼用嗎?」
  
  「這個。我從未聽聞。」赫連長頻也是一臉為難,看看花,又看看盒子,抬頭對我道:「莫不是讓人同時聞到這兩種香地香味?」
  
  「這可難了。難道要把所有地下人都集中在一起嗎?」我發愁,又把那本書拿在手中翻了翻。歎口氣,道:「完全沒有記載使用方法。」
  
  赫連長頻也是一陣愕然,只看著桌上的東西默然不語。隨即抬頭道:「如此看來,本宮是不可能帶你走了。」
  
  「想殺我?」我笑笑,伸手輕輕撫弄幾下金黃的花瓣,道:「其實。也並非毫無辦法。至少,值得一試。」
  
  「你知道怎麼使用?」赫連長頻奇道。
  
  「不知道。不過呢,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就算別的方法不會,總可以讓他們吃下去試試看吧。」
  
  說完,我命人拿了兩隻搗藥用的小缽,遞給赫連長頻,「我們得趕在晚膳前,不然今天就沒機會了。還有,我們得離遠點。否則把自己迷昏了可不得了。也不知道潑涼水行不行。」
  
  「如此,我便把這香拿回房去。等弄好了再拿來,你看如何?」赫連長頻笑道。
  
  「當然可以。」點點頭,我囑咐道:「小心些,別傷了身體。」
  
  也不知道這話哪裡觸動了她,赫連長頻聞言臉色暗了一暗,繼而將裝香料地小盒子揣在懷裡出了門。
  
  挽起袖子,專心面對眼前的花,好吧,有花折甚直須折。伸手將那朵黃燦燦的花朵掰了下來。撕碎了放進缽裡。也不知道做得對不對。反正孤注一擲。
  
  一忙就忙了兩個時辰,連午膳也沒顧上吃。剛把黏糊糊的一團收好。赫連長頻便推門進了來。我們將研碎的粉末小心地混在一起包好。她問我:「下載哪裡?」
  
  神秘一笑,我道:「我從殤夙鸞那裡學來的,最簡單地計謀最有效。下毒嘛,莫過於水源了。很古老,但是很好用。」
  
  邊說,邊出了屋子。問清了水井所在的地點,散著步向井旁走去。路上遇見個膽大點的小丫頭,見我們要去水井邊,奇怪道:「兩位姑娘有什麼事嗎?只管交給奴婢好了。」
  
  那小丫頭不過十來歲,蘋果一樣的臉蛋很是喜人。我不禁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臉,道:「我們要去顧影自憐。顧影自憐知道嗎?」
  
  小姑娘困惑地搖搖頭,老實道:「不知道。摸摸她的頭,笑道:「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乖,去守著門口,我和這個姐姐要顧影自憐了。」
  
  看著小姑娘匆匆走開,我心情大好,三個月沒出這個院子,真的是要悶死我了。
  
  首發)轉頭,見赫連長頻正深思地看著我,奇怪道:「怎麼了?」
  
  「沒怎麼。」赫連長頻溫雅笑笑,看著水井,道:「就灑這裡行嗎?」
  
  「說實話,」我搖搖頭,「我不知道。總之,試試看吧。」說著,我也不猶豫,站在背風口,直接把那些粉末倒進水井中。探頭看了看,道:「整個院中的用水都是從這裡取用。有沒有效果,晚膳過後,我們就知道了。」
  
  各自回了房,我窩在屋子裡,惴惴不安地度過了一個難耐的下午,迎來了一個靜悄悄的夜晚。
  
  眼見到了晚膳時間,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我把書扔在一邊,從床上爬起來,想著出去看看情況。
  
  
  出了屋轉了幾個彎,一邁進平時下人比較多地後院,就見到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直覺就是那個傳說產生了作用,心中剛剛一喜,卻聞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血一下湧上頭頂,我搶前幾步,正看到下午水井邊遇上地小姑娘。
  
  她靜靜地倒在地上,手邊散落著一籃子衣服,看樣子正要拿去洗。本來明亮的眼睛半合著,還留著暈倒前那一瞬的疑惑。
  
  一道細細的傷口盤踞在她稚嫩的脖子上,血已經停止了流動,卻仍未乾涸。在月色下看起來漆黑粘膩。
  
  忍住悲慼。我又檢視了其他幾具屍體,全是一樣地傷口,看樣子,是趁他們昏倒時下地手,否則再高的身手。也不可能一點聲音也不出的。
  
  抬頭,正看見一臉平靜地赫連長頻走了過來,我低喝道:「殺這麼多人,不會有失你地公主風度麼?」
  
  
  「誰會知道呢?」赫連長頻沐浴在月光中,神色高高在上,對我微笑道:「你不知道麼?這些人從到了這個院子地那一天開始。就是死人。我只不過,讓這一天提前了而已。」
  
  「可是……」
  
  我正想說什麼,就見赫連長頻盯著我身後,眼中寒光一閃。我及時將收住話頭,順著她地目光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提著刀地侍衛正向這邊趕來,不時停下來查看屍體。
  
  知道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院子裡任何一個能夠自由活動的人都是隱患。我和赫連長頻對視一眼,以手撫額,「哎呀」一聲摔倒在地。
  
  凌亂的腳步聲響在耳邊,赫連長頻將我抱在懷裡。聲音淒楚地傳進耳朵:「快來人啊!還有沒有人啊!」
  
  「赫連小姐,姑娘這是?」陌生的男聲響起。聽起來非常近了。
  
  「剛剛還好好地,誰知一下就昏倒了,要是大人怪罪起來,可怎麼得了!」
  
  冰涼的液體滴在我臉上,閉著眼,我暗自佩服她的演技一流。只聽那把男聲也慌張道:「小姐將姑娘抱得太緊了,不如先放下來,我先看看,若是僅僅昏倒很容易。就怕是……」
  
  言下之意。若是我與那些屍體一樣被人偷襲,就是沒救了。
  
  四週一片安靜。赫連長頻將我放下,我緊緊閉著眼睛,感覺有隻手伸到我鼻子底下感受著我的呼吸,為了拖延時間,我拚命地屏著呼吸。
  
  就在我快要將自己憋死的時候,一聲悶哼在我的頭頂響起,溫熱的液體像打翻的茶水一般灑落在我的脖項。
  
  我猛地睜開眼,正對上那個護院臉上連死亡也掩飾不住的恐懼和絕望。
  
  忍著心中地驚悸,抬手將他推開。我翻身站起,歎道:「你何必非要取他們性命。」
  
  「因為我不想有任何的意外。那個藥地效果究竟如何,什麼時候他們會醒,誰也不知道。如果時間很久當然很好,若是時間很短,破壞了我們的計劃,到時該怎麼辦?我們沒有機會重來一次。」
  
  赫連長頻,連章的長公主,逆風而立,長長的袖子垂落將降蓋住滴血的刀刃,滿目決然地看著我。
  
  「那麼,我們就要抓緊了。若是殤夙鸞回來我們還沒準備好,那就有樂子了。」我看了她幾眼,默然道。「你的車伕呢?」
  
  「馬上就到。在此之前,本宮要問你一個問題。」赫連長頻走到我面前,看著我的眼睛道。
  
  「你問吧。」
  
  「現在,你還要和我走麼?」
  
  耳邊聽到馬車聲由遠及近,我淡淡一笑,道:「坦白說,我覺得留在他身邊,比和你走危險多了。」
  
  說完,馬車駛到近前,馬車是個很普通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很忠實敦厚。我對他點點頭,問赫連長頻道:「不會武功?」
  
  點點頭,赫連長頻當先上了車,掀開簾子讓我也上去,道:「不會。我如是帶了侍衛進來,興許就進不來了。」
  
  我注視著大門的方向,道:「你不覺得,你是殤夙鸞故意放進來地?」
  
  「我這麼想過。可是這是為什麼呢?」赫連長頻深思著說。
  
  「是啊,為什麼呢。」我垂目重複道。
  
  
  眼見到了大門,將將過了吊橋,我敲敲車窗讓車停下,自己跳下馬車,指揮車伕搬了幾塊大石頭到馬車上,約莫和我地體重差不多了,又將四周的腳印小心地除去。我道:「這邊火光起時,你們再回來。不過,要快。」
  
  赫連長頻點頭,將她從廚房摸出來地兩大罈酒和一柄尖刀遞給我,看樣子是從侍衛身上翻出來的。隨後她問我道:「火折子備好了嗎?」
  
  我將火折子從懷中掏出仔細檢查了一遍,披上一條黑色的長斗篷,把東西放好。再掂掂手中的尖刀,雖然樣子不怎麼樣,不過看起來還是很鋒利的。
  
  對著赫連長頻揮揮手,我轉身潛進漆黑的樹林中。
  
  這便是我說的機會,我一直在苦於過來橋無處藏身,如今難得殤夙鸞回來得晚。我想,在深夜的林子裡藏一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找了一顆大樹坐在樹後,看著赫連長頻的馬車漸行漸遠,身上生出些涼意,靠在樹上,靜靜地等待殤夙鸞回來。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章 知己
  
  
  已經快到子夜,林子裡呼呼地刮起北風。
  
  我縮在大樹背後,頭上不時飛過幾隻蝙蝠,幾頭夜梟,地上偶爾竄過幾隻地鼠山貓。
  
  歎口氣,我開始有點同情自己了。胡思亂想中,隱隱望見不遠處小路上慢慢行來一頂四人官轎,轎子前面一人一騎正抬手比量著什麼。
  
  行得更近了,藉著月光,我才看清騎馬的正是白天給我送香的曹野,這麼說,坐在轎子裡的該是殤夙鸞了。
  
  這個想法剛從腦海中浮,就見轎簾一掀,殤夙鸞姿勢優雅地下了轎。前行了幾布,半蹲下身,查看著地上的車轍印。
  
  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我一邊恨自己耳朵不夠長,一邊拚命去聽他們說了些什麼。
  
  殤夙鸞的聲音一向很輕,曹野卻像是武將出身,聲音很大。只見他跟在殤夙鸞後面,不停地點頭,邊點邊道:「大人明鑒。」「大人高見。」「大人說得是。」
  
  他的每說一句話,我就皺一次眉,這人,怎麼就不能說點有用的呢?
  
  「這麼說,他們三個已經跑了?」曹野突然驚道。
  
  
  我心中一喜,好了,目的達到了。馬車的重量不同,留下車轍的痕跡也自然不同。我下來之後往上面搬石頭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讓殤夙鸞以為我已經跟著公主的馬車一同走了。
  
  夜色下,殤夙鸞點了點頭,站起身子慢慢地走在前面,目光梟一般四處環顧。直到走過了吊橋,來到大門口處。
  
  我小心地探頭看著。只見他向來瀟灑無比的背影突然明顯一滯,片刻之後,陡然飛身掠起向院中撲去,沒一會便看不到了。
  
  曹野一愣之下身形慢了半分,不過也隨即消失在深宅之中。
  
  想是聞到了血腥味,急於進去查探吧。
  
  見機不可失,我迅速地站起來,由於蹲坐的時間太久,一瞬間眼前有些發黑。
  
  扶著樹穩了穩,我一路小跑來到橋邊。拿出尖刀對著捆吊橋的繩索猛砍了幾下。深夜寂靜,聲音尤為的大,我邊砍邊看著大門口,生怕下一秒殤夙鸞就會出現。
  
  那繩索又粗又結實。砍起來十分費力。我匆匆砍了幾下後扔下刀,將兩罈子酒淋在橋頭,用火折子引燃。
  
  火騰騰燃起。順著繩子蛇一樣爬滿了整個橋頭,只是還沒有立時就斷掉。
  
  我退後幾步,心急如焚地看著橋頭地火光,不時地去看大門,生怕橋還沒斷。他就出來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突然。一個黑影出現在大門口,我像被寒冰凍在三九天的冰凌,從頭頂直亮到腳底下。
  
  北風呼啦啦地吹,火辟啪地燒著,橋下的河水好似也洶湧起來,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河床。
  
  我緊張得無法動彈,只盯著黑影漸漸走進了我的視線範圍,火光映紅了他帶笑的臉龐。
  
  動動唇,我無聲地吐出三個字:「殤夙鸞。」
  
  他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緩緩地向我走來。眼見著一腳踏上了那邊橋頭的木板,另一隻腳就要抬起。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腦袋頂上。眼前像慢動作一般,只看著那只橋頭的腳。
  
  突然,聽見「嘩啦」一聲,眼前的火星四下飛濺開來,這邊地橋頭終於被火燒斷,如急墜的流星,沉沉地落入河中。
  
  同時,我的心如落井的石,突地回到原位。長呼了口氣,我抹了抹頭上地冷汗,聽到身後有馬車急行而來的聲音,我終於可以舒心地對著河對岸的殤夙鸞微笑。
  
  殤夙鸞狹長地鳳眼瞇起,看了看我身後,想是看到了赫連長頻的馬車,雙目突然暴起灼人的精光。
  
  想是明白了這一切的緣由吧。我想。看了他一眼,我鑽進車廂。一進去,便撩開車簾,遙遙地看著他。
  
  殤夙鸞負手而立,滿面微笑地對我張了張嘴,像是說了些什麼。可是相隔太遠,看不清也聽不見。我困惑地看著他,不知所云。
  
  看懂了我的困惑,殤夙鸞微微一笑,回身交代了曹野幾句,見他領命而去。殤夙鸞突地從腰間抽出一根軟劍,抖手一震,劍尖閃爍,在暗夜中射出點點寒光。
  
  蒼蒼穹廬之下,殤夙鸞地白衣染盡殘月的銀輝,如一抹絕艷地幽魂,煙一般在天地間持劍輕舞。
  
  長長的衣袖繾綣成裊裊白霧,衣袂翻飛勝過最絕世的舞妓,輕柔的腰帶隨著他瀟灑風流的身姿翩然浮動,飄飄然如異世的一抹暗香,卓然清雅。
  
  靈蛇一般的軟劍在他的手中纖柔如名伶手中善舞的彩綢,高傲如點著翠梅地孤枝,冷寂如殺手猶在滴血地刀鋒。
  
  絕世的劍,傾城地人。
  
  冥冥中,似有人將那一曲離殤輕彈,震碎了一地哀戚。
  
  我一時看得呆了,只傻傻地凝視著他的身姿,直到他長劍一指,將曹野不知何時擺在門口的酒罈一一刺破,遂收劍而立,回身對我微微一笑。
  
  我如驚醒了般,訝異地看著他抖手一抬,將一點紅光拋向身後,落在滿地的殘酒上。頓時,火光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空。
  
  他對我一笑,指了指地面。
  
  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向地面,抬手掩住一聲驚呼,不自禁地抬眸去看那個笑傾江山的男子。
  
  他已然背過身去,看著被大火吞沒的宅院。在烈火的照應下,我終於看清了一直沒看到的橫匾--藏笑園。
  
  「走吧。」我低聲道。
  
  放下簾子,將地上那八個大字隔在車外。
  
  天、冷、加、衣。
  
  一、路、小、心。
  
  「他倒是對你情深意重。」赫連長頻道。
  
  接著火光,她一直看著我的表情,此時簾子一放。馬車裡頓時一片黑暗。
  
  放鬆下來的我沒接她的話,只把身子靠在車廂上,雙手扶在座位上,輕輕歎了口氣。不想手指一動之下,似乎觸及了什麼東西。
  
  黑暗之中,我也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摸索著抓到手中感覺是一個長方形地小盒子,疑惑中,我一邊將盒子拿到眼前,一邊問赫連長頻道:「你這車上還放了什麼東西?」
  
  「什麼都沒放。怎麼?」
  
  「……沒什麼。」
  
  幸虧是在黑暗中,赫連長頻看不到我現在的表情,我想如果她能看到,一定能看到一個滿臉驚訝的我。
  
  因為。這個盒子不是別的,正是殤夙鸞前幾天送給我,我沒有打開的妝奩盒。
  
  它怎麼會出現在馬車上?心頓時狂跳不已。我伸手打開盒子,一束清輝從盒中溢出,一顆嵌在長釵上的明珠真靜靜地散發著光華。
  
  「是什麼?」夜明珠幽幽的光暈映出赫連長頻略帶驚訝的臉龐。
  
  「差點忘了,是我順出來的首飾,以防萬一的。」我笑笑叉了過去。只覺得心還撲通撲通地跳著。這盒中地首飾,分明就是那天在雅了皇宮。殤夙鸞從我身上卸掉的,玄靜幫我訂做的那一套首飾。
  
  更讓我吃驚的是,初次相見那日殤夙鸞從我這裡偷走地那柄小巧的匕首,竟然也在這個盒子裡。
  
  很明顯,這一切都是殤夙鸞準備的。
  
  我撥弄著頭上地髮釵,細細揣摩著殤夙鸞的用意。馬車上的盒子,肯定是殤夙鸞放上的。由此可以肯定,書和秒嵐花應該也是他故意給我的,而我向他索要冷嬋香。大概也在他地計劃之中。
  
  而我一直奇怪赫連長頻為何能找到這裡。是到了這裡。又如何能夠進來?如今看,應全是殤夙鸞授意的。
  
  說到底。殤夙鸞是打定主意要將我打包送給赫連長頻。
  
  可是,為什麼?
  
  還有,在整個計劃中,赫連長頻究竟是被算計地那方,還是他的同謀?
  
  想到這,更不敢發呆太久引起赫連長頻的注意,趁天黑我先講匕首悄悄揣起,然後將首飾草草戴好,話鋒一轉,我問:「我們這是去哪裡?怎麼看起來是向進城的方向。」
  
  「確切的說,是城外三十里。我們現在是在妙嵐城外百餘里之外的無峰山脈。兒我的親隨駐紮在城外。」赫連長頻看著我頭上的髮釵道:「我這次,是因為雅樂借口攻打洛微之事而來。連章和洛微接壤,唇亡齒寒。宗政澄淵虎狼之心昭昭,我不得不防。」
  
  「不過,不論是哪國來使,到秒嵐都有個規矩,大隊親衛不能入城。因此,我的大部分親衛都在城外,一旦到了那裡,任誰也不敢輕易越矩。殤夙鸞也一樣。」
  
  「公主出使他國,卻不告而別,可以麼?」
  
  「殤夙鸞會用最完美地借口來解釋這一切,我們無需擔心。」赫連長頻很有把握地說。
  
  「哦?」我挑眉,道:「公主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我們有交易。」赫連長頻微微一笑,不再多說這個話題,轉而道:「他如此對你,你竟一點都不留戀嗎?」
  
  「我說過,我不想做一個收藏品。」我淡淡一笑,也將話題轉開,道:「恕我多言。不論你想做什麼交易,在我看來,殤夙鸞都不是最合適的對象。」「那誰合適?宗政澄淵嗎?」赫連長頻看了看窗外,道:「那是站在你地角度。而站在連章的立場上,沒人能比殤夙鸞更合適。你可知,江山,是什麼?」
  
  我輕蔑道:「江山,是貧民仰望的權柄,勇士夢裡的戰場,智者空虛的幻想,是,貴族手中的玩具。」
  
  「不錯。」赫連長頻認同道,「如今的形勢你也知道。除了殤夙鸞不說,即便要我去找那個昏淫的洛微王,我也不會是找宗政澄淵。」
  
  「不錯,我明白了。」長長一歎,我了然道:「宗政澄淵有逐鹿江山的慾望,而殤夙鸞沒有。」
  
  「你倒是瞭解他。」赫連長頻看我一眼,道:「其實,我到現在還是難以置信,你居然會真的和我一起走。坦白說,我不會像他,千里迢迢擄走你,只是為了喝茶。」
  
  抬眼看這赫連長頻,我淡淡一笑,也坦白道:「公主既然如此坦誠,我也就是實話實說。我之所以隨你出走,是因為我覺得從你身邊逃跑,比從他身邊逃跑容易多了。」
  
  「是麼?」赫連長頻也靠在車廂上,黑暗中晶亮的眸子向我剛剛在林中看見的山貓,她看著我,正色道:「故意放你走的他,和絕對不會放你走的我,你現在還覺得,從我身邊逃跑很容易嗎?」「是。」我點頭,道:「因為你和宗政澄淵是同一種人。以你一己之力擔負整個連章江山,的確不負連章長公主的盛名,我佩服你。然而,對你來說,確實艱難得很。」
  
  「想不到……」赫連長頻笑容如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緩緩綻放,「你居然是我的知己。可是……」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伸手敲了敲車廂。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是何用意,只聽一聲馬嘶,疾馳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毫無防備之下,我差點從車座上滾下去。
  
  「當心。」
  
  赫連長頻伸手來扶我,一抹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
  
  心下一凜,她居然將秒嵐花和冷嬋香的粉末私下藏了一點。
  
  暗暗歎息一聲,我輕輕載倒在她的懷裡。



第二卷 一諾千金 第七十二章 背叛


裝作被迷昏了的樣子,我盡量放鬆手腳,讓赫連長頻將我扶在車座上半靠著。感覺馬車重新跑了起來,隱約中,聽到赫連長頻低低的一聲歎息。

  手鐲涼涼的搭載腕子上,那裡面藏有清肅給我配的藥,他說可以解很多種****。看來,也包括這一種。還真是出神入化的醫道呢。只是,這次,還真是多虧了殤夙鸞,若非他將我的首飾還給我,我大概要載個大跟頭。

想到這,大約可以猜得出他並未和赫連長頻串謀好。這樣算來,暫時可以不去考慮他為何要放我,重要的是,赫連長頻究竟要我做什麼?而我,又有什麼可以給她呢?

安安靜靜的躺著,我反覆揣測著赫連長頻的心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依然是一頭霧水。

  此時大概天已經見亮,隱隱有些聲音傳了進來,不多會,聲音越來越大,馬車的速度卻越來越慢。料想是到地方了,我想。閉著眼,我暗自緊張起來,提醒自己小心別露了馬腳。

不多會,馬車終於完全靜止不動了,只聽外面有人道:「是公主嗎?」

  耳邊聽得赫連長頻衣袂婆娑,「咚咚」幾聲過後,她的聲音從車外傳了進來:「找幾個身強體壯的丫頭,將車裡的小姐送到本宮的車裡。小心手腳,莫說磕碰,若是她傷了半根汗毛,全部提頭來見。」

說罷又道:「文將軍,事情緊急,本宮稍後與你解釋,現在立刻拔營回國。」

只聽一把低沉的男聲略帶疑惑的問:「現在嗎?」

「現在。」赫連長頻肯定道。

「是。」

男人腳步聲漸遠,想是執行命令去了。

  我細細聽著,除了腳步聲之外便再沒了聲音。車廂裡又是一片寂靜,不免暗自有些焦慮。這時傳來混亂的腳步聲。幾隻有力的胳膊像是從四面八方伸來,一下將我架起,斜斜的將我抬出了馬車,一陣晃動之後,又被妥善的安置在一處舒服地平面上,憑感覺,  我斷定這該是赫連長頻地車架,想是很大的馬車。

過一會,又是一陣輕巧的腳步聲,一個脆生生的嗓子道:「公主。小心腳下。」

  我裝著昏,感覺到身下一陣微微的搖動,整個鑾駕似乎動了起來,耳邊聽赫連長頻道:「你們幾個,幫******換件衣服,梳洗一下。對了。用溫水,不可用涼水。手腳要小心,知道了麼?」

「是。」

  也不知有幾個丫頭答應了,我一下子慌了神。有人伺候是不錯,穿衣服也還好,就當成是做美體了。不過通過這。我想起了一個很有技術性的問題,到底我需要裝昏裝多久呢?若是裝得久了,吃喝拉撒這些瑣事要怎麼辦?

暗自唉歎一聲,心道我這是假昏,若是真的昏了那該是個什麼樣子,真是想想都讓人覺得惡

估算了一下時辰,大概不過一天便會行到下一個城市,赫連長頻應該會在驛站落腳,到時候還是腳底下抹油。趁早溜吧。

打定了主意。我更是提了十二分精神來傾聽,恨不得耳朵上長了只眼睛。

打馬聲過。有規律的馬蹄聲在車外跟著,有人在外面喚了一聲:「公主。」聽聲音,是剛剛那個文將軍。

「什麼事?」赫連長頻回道。

「剛剛收到京城的來信,說暢音院半月前突然失火,殷洛書大人……」文將軍聲音僵住,像是不知道怎麼說。

「殷卿他如何了?」

「信上說,殷大人不幸被火燎到臉,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了。」

  周圍沉默了一會,赫連長頻道:「本宮回京之後,會好好撫慰殷卿。好在他是樂官,只要聲音無大礙便好,不然不僅是他的損失,也是我連章地損失。如今的連章,人才凋零啊。」
   「公主。」文將軍又道,聽起來有些躊躇,「信上說,大人被濃煙嗆到嗓子,不知……不知…「派快馬回京,傳本宮旨意,令太醫務必治好殷卿的嗓子,而且,必須在父王納新妃之前。」

「公主,皇上納妃雖是大事,可是沒必要……」

  文將軍似乎想說什麼卻被赫連長頻打斷,只聽她沉聲道:「本宮知道文將軍想說什麼。父王年事已高,又常年臥病,納妃之事確實不需鋪張。不過,此次本宮尋了一個特別的佳人,是能給整個連章後宮帶來福祉的女子,本宮想以上禮相待。」

此番話出,我心一沉,莫非,赫連長頻指的女子,是我?可是我能給連章帶來福祉這一說,卻又是怎麼回事?

不敢就這個問題再猜下去,我惶惶地數起時辰,只想等到進了城就逃跑,倒時不管赫連長頻說的女子是不是我,都無所謂了。

好不容易到了黃昏,連從窗戶刮進來的風都變成了涼的,隊伍終於趕在關城門之前到了驛站。

一動不動躺了一天,又被人七手八腳地弄上床,真是別提多難受了。好不容易聽得四周都安靜下來,我悄悄的睜開一隻眼睛,偏頭掃視著房間。

已經是半夜了,可能是因為我一直昏倒著,所以屋子裡沒有人。

  一骨碌爬起來下了床,手在頭上身上摸索了一陣,發現首飾都還在,想是赫連長頻並未注意。半蹲著身子,拈手拈腳地蹭到門邊,透過門縫向外看,院子裡沒什麼人,卻有兩個侍衛模樣的人守在門口,正一左一右地坐在門口迴廊上打盹。
  
  想了想,我伸手拔下一根簪子,輕輕旋動,簪子從中間斷開,露出一支細細的葦管,抬起手指。長長的小指縫裡還塞著些淡黃的粉末。指甲一碰,將粉末彈進葦管中,慢慢靠到門口將葦管從一人高處的門縫中探出,輕輕一吹。不多時,只聽「砰砰」兩聲,兩個人都躺倒在地上。

原來,這個也是可以這樣用啊。

  我暗笑,想她赫連長頻藏了私,我怎麼能想不到要偷偷藏起一點兒呢?不過赫連長頻對付我地時候因為有了清肅地藥,也不知道究竟是這種****無效。還是清肅的藥有效。直到我剛剛這一試,才真正確定了這種藥通過嗅覺也可以起作用。

沒有猶豫的,我小心地打開房門,剛一探頭,便見院子那邊有一對巡夜地侍衛行過,驚得我一身冷汗。一動也不敢動。直到那侍衛過去,我才謹慎地邁出了房門。

一出門,我便溜到樹木稍多的圍牆下,準備慢慢挨出去。怎奈赫連長頻怎麼說也是一國公主。就算是在別國驛站,夜間巡邏地侍衛也是不少。

雖然知道我想出去難如登天,可是聽了她早上的話。我便是拚死也要試一試的。那個連章王據說已經六十多歲了,而且身染重疾,要我嫁他還不如去死。

不過,好在她可能是以為我已經昏倒,又手無縛雞之力,並未放許多守衛在這個院子,雖然機會渺茫,但小心一些,也並非沒有逃跑的可能。

我一邊想著。一邊謹慎地向院門走去。眼見到了院門,我心一喜。知道驛館其實不算大,出了這個院子,沒多久便可以見到大門。

然而,剛剛覺得看見希望地我,正要想自由走去時,被月色下突然出現的背影驚醒了自我想像的酣夢。

像是鬼一般憑空出現,那身影高瘦,穿一襲樸素的黃衫,背著我垂手立在院門。

我定定地看著那背影,一時有些發愣,那背影處處透著詭異的氣息,卻帶給我一種該死的熟悉感。

「我就知道,你絕對沒那麼容易被人迷昏。」

那人開口道,他地聲音低沉悅耳。然而,聽在我耳中,卻如同一柄重重的鐵錘,生生鑿進我的心裡。

鈍痛像枯葉掉進湖水中泛起的漣漪,一圈圈地在心中誇大,沒有盡頭。我跌跌撞撞的後退幾步,背靠上牆壁,十指冰涼,嘴唇不爭氣地顫抖著,張了張嘴,半天發不出聲音。

胸口困難的起伏一陣,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白凡。」

身影聞言輕輕一顫,隨即轉過身,白凡熟悉的面容出現在我的面前,他正苦笑著看著我,一如當初我對他耍賴的模樣。


「你果然立刻就認出我了呢。」他苦笑道。

「你,要攔我?」

我心中有千千萬萬個疑問,我已經不知道要先問哪一個。

靜靜看我一會,白凡笑容艱澀道:「你依然鎮定如昔。」

「我……」對他的話,我十分摸不著頭腦,懷疑的看著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只隱隱感到些他似乎正拚命隱藏著什麼。

微微一笑,白凡突然向我走來,我看著,竟然有些懼怕,這個白凡,讓我覺得非常陌生。

只見他走到我面前站定,慢慢地單膝跪下,低頭道:「請你留下好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解的看著他,問道。

「我希望你能留下,能……幫幫她。」

「她?赫連長頻?」我心裡沉甸甸的,嘴裡有些發苦。「你要我幫她?你知道,她要讓我做什麼嗎?」

「那不過是個形式。」白凡沉聲道,「等你到了連章,就明白了。」

「白凡,」我理了理思緒,盡量平靜地看著他,道:「告訴我,赫連長頻之所以知道殤夙鸞藏匿我的地點,是不是你地功勞?」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三章 承轉



「是。」白凡毫不掩飾地的承認道。

身上一陣陣地發冷,我看著眼前的白凡,這個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我們的記憶中,有彼此最真實的過去,我想不通,短短幾個月,是什麼原因讓他有勇氣去承擔這份他一直深以為恥的背叛。

「你先起來,我們進屋再談。」

半晌,我緩緩道,轉身步履沉重往回走去,走了幾步,肩上突覺一沉,略略低頭看去,是白凡將他的外袍披在我的身上。

面對這樣的關心,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緊了幾步,當先推門進了屋子,摸黑坐在桌邊。

白凡在門口停了停,踢腳左右一踢,將兩名衛士喚醒,低低道:「守夜的時候睡覺,不要命了麼?」

「大人,我們……」兩名衛士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只下意識的反應道。

「下去吧。這不用你們守著了。」白凡不欲與他們多說,直接吩咐他們退下,想來地位已然不低。

見倆個侍衛聽話地下去,白凡謹慎地關好了門踏進屋子,引燃了桌上的蠟燭,垂手立在一邊。

看著他疏遠的樣子,千言萬語湧上心頭,一時間紛紛亂亂,半晌理不出頭緒。

  「我來說吧。」白凡看我為難的樣子,開口道:「那日從宗政澄淵的府中出來,我便著手調查你說的事。查來查去,竟然發現連章公主似乎與你的身世有關,於是我便悄悄潛進連章王宮,幾經輾轉,做了公主手下的一名親衛。三個月前,蘇爾捎信給我,說你失蹤了,可能是被殤夙鸞帶到了妙嵐。我多方探尋之下,才將目標鎖定在了無峰山。」

「如此說,赫連長頻來到妙嵐,是你慫恿的?」我細細聽著,待他都說完了方問道。

「我以為,你會先問你的身世。」白凡道。

「那些是過去的事,我本來就不很在意。相比之下,你的事更讓我在意,告訴我,為什麼。」我低低地說。

「因為她是個可憐的人。」白凡道:「一個人支持一個偌大的王朝,很不容易。」

我想問,是不忍,同情,還是別的什麼,卻終於沒問出來,只淡淡道:「如果我說不呢?」

好像早就準備好了回答,白凡連考慮都沒有。道:「我不會傷害你,也絕對不會讓你走。」

雖然早有預料,聞言我心中還是一沉,盯著他,我知他向來認真,說出的話絕無更改。只得無可奈何地笑笑,道:「你方才說,赫連長頻和我的身世有關,是什麼?」

「首先,公主的生日正好是舒王被剿、舒王妃在皇宮產子那當天。其次。她身上有一塊與你那塊一模一樣的玉珮。」白凡謹慎地輕聲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要親自潛到連章。」我沉吟道,「查到什麼了麼?」

「還沒有。」白凡看著我,「你肯留下了嗎?」

想了想,我答非所問道:「我在妙嵐的地點。和我現在和赫連長頻在一起的消息,你傳回雅樂了嗎?」

躊躇一下,白凡歎息道:「沒有。我想……」

「好了。」失望苦澀地翻湧在喉。我打斷他,起身道:「算來,我們相識已快十年,你竟然一點都不瞭解我。」歎口氣,我繼續道:「你本來不必如此地。這件事,若是你明明白白要求我留下,我又怎麼會不肯呢。」

  白凡沒說話,也沒有任何解釋。他目光幽幽的看了我一會,突然揮袖將燭熄滅。道:「時間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對了,我在這的名字叫范白。還有。你的身份,我沒有告訴過她。」

說完小心地關好了門,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映在門上,他在外面悶聲道:「你放心睡。我就在門口。」

這算什麼?監視?還是保護?

下意識地想將外袍脫下,伸手觸及的卻是他的黃衫,念及外面夜深露重,沉沉一歎,終是不忍。

開門將袍子遞了出去,看他穿上,我道:「你真的要眼看著我嫁給一個快要入土地老頭子?」

白凡手一僵,搖搖頭,什麼都沒說,輕輕將我推進屋子,緩緩將門合上。

我眼見著門縫逐漸變窄,搶言道:「你說過不會讓我受傷,是真的嗎?」

白凡手下不停,看我一眼,再次把門帶好。兩扇門鎖緊的那一瞬間,聽得他幽幽一歎,彷彿說了句:「你總是……」

盯著門縫好一會兒,我走回床邊慢慢坐下,知道若是有他在,憑我自己肯定是逃不出去的。而且,聽他的口氣,那個要嫁給連章老頭子的倒霉妃子真的是我,難道我真的要乖乖地嫁人去?

在床邊呆呆坐了一會兒,實在是沒什麼辦法,胸口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而且,對於白凡這樣溫柔坦白地、因為一個女人背叛我,我並不憎恨,只是有很深很深的失落。那麼多年地信任和感情,一瞬間全都變了。

眨了眨眼,發現儘管心中難受得翻覆,卻掉不下一滴煽情的眼淚,無聲地笑一笑。

是了,何必哭泣,總還沒到那山窮水盡的地步。

更何況,他總還是顧及我的,只不過,我不再是他心中排第一的那個角色。

暗罵一聲「重色輕友」。想開了,我向後一仰,躺在床上,瞪著樸實地床幔,現在的問題是,我還要不要繼續裝暈呢?

一夜無眠。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射進來,我覺得眼睛乾澀極了,伸手揉了揉,汲著鞋下了地,走到銅鏡前看到自己的頭髮混亂得不成樣子,順手將髮簪拆了下來,任頭髮披在肩頭,正待梳理之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後是白凡恭敬地一聲:「公主。」

看來是赫連長頻來了。懶洋洋地拿起梳子,我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頭,一邊聽著外面的主僕一問一答。

「范白?你怎麼會在這兒?」赫連長頻有些驚訝的問。

「回公主。屬下知道這位姑娘是公主要緊的人兒。昨夜是公主帶她回來的頭一夜,屬下怕有了閃失,於是親自守在門口,徹夜未離。」

「辛苦了。不過其實沒必要如此小心,我想她一時半刻想是不會醒來的。」赫連長頻說著推開門,倒:「你守了一夜也累了,趕緊抓緊休息一下。今……」

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我從鏡子中正看到她瞬間從吃驚變成微笑地臉,暗自冷冷一笑,也對著鏡子擺出笑意盈盈的樣子,道:「公主起得好早。」

「秋兒也不晚吶。」赫連長頻笑著來到我身邊打量一下,掃一眼身後的丫頭,微斥道:「都是瞎子麼?還不過來給小姐梳洗打扮!」

那些個丫頭嚇得一哆嗦,不知道自己主子如何發這麼大地脾氣。都有點楞神。

倒是其中一個小丫頭伶俐極了,見周圍沒人動彈,馬上指揮起來,讓這個去打水,那個去取衣服,那個去取配飾……那些小丫頭像得了主心骨,立刻忙碌起來。

而她自己則快步行了過來,福了福神道:「奴婢輕言,伺候小姐梳頭。」說完貼近我身邊,從我手中取過木梳。巧手把過我地頭髮,一下一下梳理著,甚是舒服。

「公主真是治下有方。劍秋形容不整,待整理好易容,再向公主行大禮吧。」我說著。心裡卻一點行禮的意思都沒有。

那赫連長頻也不強求,只笑著站在我身後,雙手搭上我地肩膀道:「秋兒見外了。雖然我們不以姐妹相稱。但我依然將你當成我的姐妹了。姐妹之間,又何必客氣呢?」

「那我就斗膽接受公主的好意了。」我伸手搭在肩頭,合在她的手上,道:「我記得我上一刻還在郊外地馬車上,怎麼一覺醒來,就到了這裡呢?」

赫連長頻捏了捏我的手,笑道:「說來我還擔心呢。那時在馬車上你突然昏了過去,嚇得我還以為他在你身上動了什麼手腳。如今見你醒來,也算是放心了。」

「慚愧。讓公主擔心了。」一唱一和地與她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這邊輕言已將我的頭髮梳好了,插上簪花。披了衣服,我起身與她平視道:「不知我們這是要往哪兒去呢?」

赫連長頻拉著我的手往外走,邊走邊笑道:「我打定主意了,要請你與連章遊玩,也順便陪陪我。你知道,我沒什麼兄弟姐妹,好容易遇見了你,你可不能不給我這個面子。」

「怎麼會?」我笑著瞥一眼木樁一樣站在門口的白凡,道:「公主有心,我感恩都來不及,哪敢不從呢?」

收回目光,與赫連長頻對視一會,心照不宣地一笑,赫連長頻親暱地挽起我的胳膊,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姐姐呢。」

任她拉著走,我至今還記得那天地朝陽分外的燦爛,絲絲縷縷灑在她如花般年輕的臉龐上。在她那發自內心的笑容裡,我看不出一丁點兒的虛偽和算計。

後來想起,少有玩伴、一直以女兒身接受著帝王教育的她,在那一瞬間說出的話,可能是她令人唏噓不已的一生中,唯一的一句發自內心的話;從妙嵐到連章地那一段路,可能是她最放鬆愜意的一段時光。

可惜,那個時候的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即將到來的陰謀上,在強大地危機面前,我用了全部的心力來提防,以至於忽略了本應該注意的東西。

各懷心思中,我們一行人終於到了目地地,連章的京城--潼煬。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四章 天籟

  進了潼煬,赫連長頻的車架在第一刻得到最盛大的迎接,從馬車上向外一望黑壓壓跪在隊伍兩邊,看得出來,赫連長頻在連章,還是很有威望的。
  
  赫連長頻命人將簾子掀開,端坐在內向外掃了一眼,眉頭輕皺,目光鎖定一位年近六旬虛發皆白的老臣,問道:「阮卿,怎麼沒聽到殷卿的朝歌?」
  
  「這……」那被喚作「阮卿」的老臣略一猶豫,隨即道:「殷大人因為日前暢音院走水傷了嗓子。太醫雖然盡全力治療,都說已無大礙。但是殷大人至今不肯開口,更不肯唱歌。想是怕恢復的不好受打擊吧。」
  
  「那為何不安排的別樂師?」赫連長頻臉色已然不愉,卻依舊和聲詢問道。
  
  「回稟公主,一來殿下您素來喜愛殷大人的歌聲,二來,這次走水傷了不少樂師伶人,又沒了殷大人訓練,臣怕唱出來的效果不盡人意,反倒令公主不快。」
  
  這個阮姓老臣一點不慌忙,條條有理地將原因說清楚,再看赫連長頻對他的態度,我料定這個人應該是個朝廷重臣。
  
  「既是這樣,阮卿費心了。」赫連長頻神色緩和了些,命輕言將簾子放下,隔著簾子道:「一會傳殷卿進宮,本宮要問候他。」
  
  再無耽擱,車駕一路駛進皇宮,赫連長頻親自將我安置在猗儺殿,命眾侍女將殿內收拾整潔。想了想道:「還得給你準備個貼身的侍女,你看這些丫頭,你看得上誰?」
  
  我環視一圈,搖了搖頭。不是我看不上眼,只是丫頭都是她地人,我雖然肩不能提,但是照顧自己還是沒問題的,何必在自己身邊安插個尾巴?
  
  「這怎麼成,不如……」赫連長頻為難一笑,剛想指給我個小丫頭,這時一直跟在身邊不遠的白凡插言道:「公主。屬下倒有個人選,就是不知合不合殿下的意。」
  
  公主地話被一個屬下打斷,赫連長頻居然一點也不氣,只笑道:「范白你這話錯了。該是看看是否合小姐的意。說吧。你說的人是誰?」
  
  白凡一抱拳,躬身道:「就是公主數月前祭天回來撿到的啞女,名換壽眉的那個。」
  
  聽到「啞女」時,我就將頭低了下來,聽到「壽眉」時,心中不禁打了個突,難道,白凡將「她」也派過來了?
  
  若真的是「她」,那麼白凡究竟是什麼意思?是在幫我,還是在幫赫連長頻?
  
  拿不準注意的我一時沒說話。只覺得赫連長頻的目光似乎在我身上轉了幾轉。忽地拍一下手,喜道:「你瞧我,怎麼就沒想起來。那丫頭美言頗為討喜,手腳有利索,雖然是個啞女,可勝在安靜不能多言,秋兒要是覺得合適,我就著人叫她過來。」
  
  我依舊無語,看起來似乎有點為難地樣子。
  
  而赫連長頻好像覺得這個丫頭十分讓她滿意。雖是見我不言語。這回也不再問我的意思了,直接道:「我知道你不似其她養在深閨的女兒。事事自己也都做得來。不過在宮裡多個照顧你的人兒我才放心。輕言,」說著便喚輕言丫頭過來,道:「你派人將壽眉帶到這兒來,她手裡無論有什麼活兒,都交給別人去辦。」
  
  那廂輕言領命去辦,赫連長頻拉我坐到一邊地榻上,丫鬟在中間的小桌子上擺了茶,她剛說了一句:「這是連章有名的綠衣茶,你嘗嘗。」那邊就有太監進來跪了道:「稟公主,殷洛書殷大人求見。」
  
  「傳。」赫連長頻揮手讓太監下去,對我道:「你也見見他,連章第一樂師,歌聲清越悠揚,可比天籟。一會讓他為你唱一曲,你比比看是雅樂的樂師唱得好,還是我們連章的。」
  
  我點點頭,心中也是在是好奇這個被赫連長頻如此看重的人物,因此一邊喝茶一邊探頭向外看著。
  
  不多會,那邊匆匆行過一人,白衣寬袖,舉止優雅非常,飄然行在亭台迴廊之間,只是面上帶了張書生面具,看不清楚模樣。
  
  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我對赫連長頻道:「他就是殷洛書?」
  
  赫連長頻點點頭,目光落到那面具上,神色間十分惋惜,道:「可惜了,你沒見他從前的樣子,雖不若殤夙鸞那般美艷,卻也是貌若仙的。」
  
  說話間,那殷洛書便進了門,翩然行了大禮立後在中間,也不言語,只靜靜的站著。
  
  赫連長頻頓了一下道:「殷卿,暢音院走水之事本宮已經知道了。聽說卿受傷嚴重,本宮在外無法探視,如今可否將面具摘下,讓本宮看看?」
  
  殷洛書猶豫著做了個寫字的姿勢,馬上有太監抬過張小桌子,上面放了文房四寶。殷洛書左手執筆提筆飄灑地寫下一行字,轉身交給太監呈給赫連長頻。
  
  只見上面寫著:「臣如今容顏已改,甚是可怖不能視人。身遭不幸已是天災,若因此驚擾公主,才是大難。」
  
  赫連長頻看完將紙放下,和藹道:「殷卿此言差矣。本宮身為連章長公主,雖不及父王地仁慈厚德之萬一,卻也知家國一體,君臣一心的道理,若見形丑而恐,如何能心懷百姓,愛民如子呢?」
  
  殷洛書聽完,低頭一語不發。
  
  赫連長頻也不催,只是目光柔和地看著他。許久之後,殷洛書左手漸漸抬起,慢慢將面具揭下。
  
  本來,我見他要揭開面具之時,就拚命做好了心理準備,屏著呼吸看著他的動作。自認為已經做足了準備,哪知看到他地臉時,還是讓我心中顫抖不已,緩緩吐出一口氣。我不動聲色的歎了口氣。
  
  那是怎樣可怖的一張臉啊!
  
  在那張臉上,已經分不出五官,甚至都看不清眼睛在什麼地方,到處都是深紅色的肉痂,坑坑疤疤。有地地方抽緊著,有的地方卻如失去了彈性辦地鬆垮。一眼看去,直覺上就像是一團已經腐爛地肉。
  
  淒厲而可怖。
  
  旁邊的好些個小丫頭已經控制不住地嘔噦出來,盡量保持鎮靜地那幾個已然臉色發白的被過身去。
  
  而赫連長頻的神色從容自然。語氣依舊那麼和藹,「將面具帶上吧,殷卿。你是我連章地樂師,你的不幸就是國家的不幸。本宮感同身受。日後定然加倍補償愛卿。」
  
  停了停,見他已經將面具帶上,赫連長頻才接著道:「只是,聽太醫說你的嗓子明明已經治好了,為何至今仍不發一語?」
  
  
  殷洛書揮筆又寫下幾個字,我和赫連長頻一看,紙上寫地是:「臣嗓子受傷,雖太醫言已經痊癒。可臣十分惶恐,怕如今的嗓子再難入公主之耳。故寧可今生不再出聲,也要讓殿下記得臣最動聽的聲音。」
  
  赫連長頻看過後。溫聲道:「太醫既然已經說了愛卿的嗓子已經痊癒了。卿就無需顧慮。你看,眼下本宮有位嬌客,也不是外人,卿就即興唱一曲,權作替本宮表達迎接之情。」
  
  殷洛書抬頭看了看我,依然靜默不動。
  
  我制止了赫連長頻繼續好言相勸,開口道:「不知大人是真的怕公主失望,還是怕承受不了失聲的打擊,唯恐失去往日第一的虛榮呢?」
  
  殷洛書轉目。面具定定地朝向我的方向。揮筆草草寫下幾個字。這回沒有讓太監轉呈,而是直接上前幾步交給我。
  
  我含笑將那個幾個字念出來。道:「勸將不如激將。小姐大慧。然洛書雖恥於嗓音不再,卻並不吝於第一之名。洛書在此誓言,從今後,若非唱歌,洛書再無話可講。」
  
  「大人好氣魄。我願洗耳恭聽。」我笑道。
  
  赫連長頻看了看我們,也沒有阻止。反正對她來說,殷洛書會不會說話無所謂,能夠唱歌才是她所要的。
  
  於是我們倆個都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候著。
  
  不多時,渾厚低音飄然繚繞在整個猗儺殿中,如繞樑一夢,讓人寧睡三日而不醒。月獨照
  
  白馬金鞍美人笑
  
  素顏挽星織銀袍
  
  青絲纏香七魂消
  
  風流
  
  醉了花彫
  
  九曲凝露珠簾繞
  
  錦衾翻浪弄骨俏
  
  低眉欲睡逍遙覺
  
  妖嬈
  
  冷了塵囂
  
  這當真是我聽過的最美妙地音色,我看著靜靜立在場中地殷洛書,讚道:「這是大人即興所作?當真堪比天籟,怪不得公主殿下直向我誇獎大人呢。」
  
  「啪、啪、啪。」
  
  赫連長頻也輕輕撫掌而笑道:「殷卿可真會嚇人。明明歌喉更勝從前,卻如此賣關子讓本宮和眾位大人心急,實在該罰,該罰。」
  
  
  說是該罰,卻沒有一點要懲罰的樣子,反倒命人去了一對玉如意打了賞,道:「明日父王大婚,本宮還十分擔心若是你不能唱該怎麼辦,如今可是放心了。殷卿,這次大婚很重要,你可不能讓父王和本宮失望啊。」
  
  殷洛書將實現從我臉上收回,點點頭,行個禮之後,安靜地退了出去。
  
  見他走遠,我裝出疑惑的樣子問赫連長頻道:「公主,明日的大婚是怎麼回事?一路上我怎麼沒聽您提起過呢?」註:文中的歌詞是則喜自己憋出來的,,貌似有點四不像的樣子。好看賴看大家就湊合看吧,反正就是那麼個意思……爬走……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五章 逼婚


  聽我問她,赫連長頻揮手屏退兩旁,整個殿宇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
  赫連長頻略帶歉意地看了看我,起身走到我面前跪下,行了個大禮,道:「我赫連長頻,代表連章百姓請求你能應允這樁婚事。」
  「為什麼?」
  我好笑的看著她,她以為我是那種心軟一軟便可以讓自己上刀山,把自己扔油鍋裡的人嗎?
  「原因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赫連長頻道,「但是我可以實話說,這個婚禮一早就準備舉行了,父王的新妃是誰其實沒有所謂。但是我見到了你,得到了你,從那一刻我就決定,這個新妃的位置非你莫屬。」
  冷冷一笑,我道:「你倒是看得起我。」
  赫連長頻誠懇的看著我,道:「所以,我請求你。」
  「我若是不答應呢?」我挑眉,實在接受不了她現在這般虛偽的樣子。
  「你答不答應其實也無所謂。」赫連長頻低頭又行了個大禮,起身恢復了一貫的尊貴,道:「不管你答應與否,出席與否,拜堂與否。明日一過,你就是我連章地位尊崇的內眷新妃。」
  我也從榻上起身前行幾步在她面前站定,與她平視而笑,「我還是比較習慣這樣說話。其實,我這人最識時務了,你若是讓我就範,隨便威脅一下就是了。實在沒必要行這麼大禮。」
  「如此說,你就是答應了?」
  「如你所說,我答應不答應,出席不出席,拜堂不拜堂既然都無所謂,那麼我還有什麼好說地呢?一切就交給你了,」我幽幽一笑,附耳在她身邊輕輕道:「皇兒。」
  赫連長頻輕輕咬了咬唇,忽地沖殿外喚道:「來人。」
  「奴婢在。」
  
  門被推開,一排小宮女候在門外。其中的一個說話的正是方才出去辦事的輕言。想是剛剛回來,兩頰微有些淡淡的潮紅,右手扯著身邊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小宮女,一身青衣,容貌十分標緻,正怯生生站在輕言身邊。
  赫連長頻回目一見,復露出笑容,招手讓輕言帶著小宮女來到近前跪下。對我道:「就是她。叫壽眉的。」說著對壽眉道:「以後你就跟著姑娘,好好伺候。周到了,自然有你的好處。」
  我盯著正跪著的消瘦身影,幾乎按奈不住心中的雀躍,忍了幾忍。方勉強平靜地神手將她拉了起來,細細了幾眼,笑道:「我喜歡她。多謝公主了。」
  「喜歡就好。」赫連長頻別有寓意地道。「就讓她好好陪你兩天吧。」
  說完,囑咐一屋子宮女太監好好照顧我之後,帶著輕言揚長而去。
  而一直守在門口地白凡只淡淡看了我一眼便跟了上去,轉眼繞過花廳不見了。
  「你們都各忙各的吧,我累了,要休息,我沒傳喚都不許進來。」口中吩咐那些宮女太監,我拉著壽眉的手向寢殿走去。
  進了屋關上門,我不再掩飾內心激動。拉著壽眉坐到桌邊。道:「竟然真的是你。你來這裡多久了?」
  壽眉也是一笑,嘴唇不動。聲音莫名地傳出來,有些慢,語聲有點奇怪:「白大哥很早就我插進來了,只是沒想到是為了伺候主子。這次有什麼計劃麼?」
  提起白凡,我眉頭一皺,但是不想讓壽眉看出來,於是笑道:「你白大哥如何與你說的?」
  「我想想。」壽眉想了想,聲音又傳出來,「大概兩個月前,白大哥說連章公主與主子您的身世有關,讓我進來查看,就這樣。」
  兩個月前,白凡有可能已經知道我陷在妙嵐,但是應該不知道我會來到連章,那麼他將壽眉插進來倒真的是為了查我的身世。
  那麼如今他已經轉向了赫連長頻,為什麼又要將壽眉送到我身那邊呢?不怕我跑了嗎?
  壽眉見我不語,奇怪地聲音傳出:「主子,您在想什麼?」
  我回神笑了笑,愛憐地問道:「你不是討厭穿女裝?而且在宮裡偽裝成宮女很辛苦吧。」
  壽眉,生來便是啞巴,又是男生女相,自小頗得家人嫌棄,還給他起了個女孩地名字。雖然家裡環境還尚好,可仍是被狠心的父母賣給了人販子,碰巧被我買了下來,找人教他腹語。
  雖然他今年才十三歲,但是身世坎坷,人又聰慧,所以十分早熟。佔了這些先天的優勢,有些事情,還真的非他不可。
  比如這次潛進連章後宮,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不辛苦。」壽眉苦澀一笑,道:「主子待我大恩,此生無以為報。這點小事又算什麼呢?」
  「你……」歎氣,這些身世坎坷的孩子,只要在他最絕望地時候給他一點恩惠,他便可以將你當成神一樣信奉,可是我當初買了他,原不是想他為我賣命的。
  何況,一個男孩子總裝成女孩子,對他的成長十分不好。雖然他能在宮裡讓我覺得十分貼心,可是畢竟太危險了,還是找個時間讓白凡將他送出去。
  只是,如今地白凡還能聽進去我幾分,我實在是沒有把握。
  壽眉見我一直不說話,知道我在思考,也不再打擾我,忙碌地收拾屋子無了,畢竟身份上還是個宮女,什麼都不干太讓人起疑了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我覺得前途一片茫然。以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下子到了妙嵐。一下子又到了潼煬。
  此時,別人在做什麼呢?
  
  清肅他們肯定是在找尋我地下落吧。小皇帝和小公主怎麼樣了呢?宗政澄淵會在準備登基嗎?我覺得這可不是個好時候。殤夙鸞呢?不管他是故意放了我,還是無意中讓我逃跑了,接下來,他要怎麼做呢?
  還有,最最頭疼的是,接下來的婚禮,我到底要怎麼辦呢?
  我就不信,那個傳說中年老體弱長年臥床休息的老頭子結了婚能有什麼作為。既然如此的話,赫連長頻的用意就很值得推敲了。她一定要「我」嫁給她爹到底有什麼陰謀呢?
  紛紛繁繁中,很快就到了第二日地夜晚。
  我被限制了行動,只能在猗儺殿中不得隨意出入。一整天,我端坐在房中,只聽得外面鑼鼓齊鳴,舞岳喧天。想必婚禮地聲勢十分浩大。
  而我,這個準新娘,明天的新貴妃。居然被人晾在一邊。
  我此生地頭一次婚禮啊。竟然孤零零地一個人喝茶。哀歎地淺斟了一倍清茶,我對著推門而入地赫連長頻道:「怎麼,該我上場了?」
  赫連長頻只帶著輕言進來,想是不想走漏了風聲。
  輕言則手捧著大紅的嫁衣,搶前幾步跪在我面前。恭敬地道:「請娘娘更衣。」
  我懶洋洋地翻了翻那件嫁衣,真是華美非常,不過對我是沒什麼用的。真是暴殮天物了。
  抬眼看著赫連長頻,我道:「不是說一切都交給你了嗎?怎麼,我還非得換這一身衣服?」
  赫連長頻雙手交疊,笑道:「儀式是都已經舉行過了。只不過想著這是姑娘家一輩子唯一一次的頭等大事,怎麼也該穿回嫁衣不是。」
  「謝了。不過,是不是唯一一次,還很難說呢。」我笑著起身,走到門邊回頭道:「怎麼,還不帶我到新房去?還是你這宮裡的禮儀妃子是輪換著侍寢的。我只需要伺候上半夜。明兒早上可以不睡在龍床上?」
  「你身份尊貴,自然是要伴君徹夜的。」赫連長頻走過來與我並肩前行。輕言提了燈籠在前面引路,壽眉低頭跟在身後,再後面,是白凡領著一隊親衛隨身保護。
  「有一個問題,我不知該不該問。」走了一會,我轉頭道。
  「什麼問題?」
  「我們為什麼要用走的?宮裡沒有肩輿嗎?最不濟,小轎總該有地吧。」我指指自己地兩條腿道。
  「原先是有的,不過我下令廢止了。如今宮中一切從簡,節約開支,省下的銀子才可休息養兵。」赫連長頻也沒有隱瞞,直言道。
  「有道理。」我點點頭,又問道:「不知,此次大婚,公主昭告天下的,是我的哪個名字呢?」
  「赫連白氏。」赫連長頻道,「其實,你真正地名字更能束縛你。可是,我目前還不想和宗政澄淵交惡。無關男人和女人,全雅樂都知道你與攝政王關係匪淺,若是我真的動了你,宗政澄淵就是為了面子,也會與我一戰。坦白說,如今的連章,不是雅樂地對手。」
  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滿意地點點頭,道:「多謝你了。」
  「我只是為連章打算,你為何要謝我?」赫連長頻疑惑道。
  神秘一笑,我在她面前搖搖食指,道:「你不瞭解宗政澄淵。不到發兵動土的時候,就是他爹死了,估計他也不會動一動。不過,為了掩蓋他的恥辱和受損的聲名,我想,一旦你將我的身份公佈出去,我立刻就會死無全屍。」
  低低抽了一口氣,赫連長頻壓低聲音道:「你說,他會殺你?」
  「為何不會?若是我,也會這麼做的。只要我一死,他再派人放出我寧死不屈,為守貞潔自盡而亡的口風。你想,既坐下了把柄,又不用立即出兵,豈不是一石二鳥的好計?」
  「我不信。你與他……」赫連長頻搖頭道。
  「為何不信?你身為連章長公主,這樣地事,你最該有體會才是。」我一笑止步,指著頭上地金匾「邑華殿」,道:「您還跟我進去嗎?」
  赫連長頻穩穩走上台階,手輕輕撫在門上,低聲問我道:「你既已知他的為人,為何還要對他死心塌地?」
  「我和他之間地事與你無關,也沒什麼好說的,說多了反而矯情。」
  聳聳肩,我微笑著說完,抬手一推,邑華殿的大門應聲而開,裡面明晃晃的燭火射了出來,像傳說奈何橋邊引魂的燈。
  燈火照映處,拉長了一個筆挺的影子,正垂手站在桌邊。
  一時間,也看不清楚究竟是誰。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六章 傀儡


  讓下人們守在外面,只有我和赫連長頻進了屋子,輕言輕輕將門帶上,四周便一下子靜了。
  
  「殷卿,可準備好了?」赫連長頻對著那個垂手而立的人道。
  
  我仔細一瞧,那人青衫長衣,戴一書生面具,卻不是殷洛書是誰?
  
  可是他為什麼在這兒?赫連長頻又要他做什麼呢?
  
  我正疑惑之時,殷洛書卻點點頭,清婉的聲音像月夜下情人的呢喃,沒有樂器伴奏,輕巧地迴盪在喜房中。
  
  凌霄鳳,碧瑤亭
  
  梧桐枝棲雙飛情
  
  迢迢遙遙,遙遙迢迢
  
  並蒂蓮花共今朝
  
  「奇怪麼?」歌聲還在繼續,赫連長頻站在我身後笑道,「連章的規矩,入喜房要唱禮歌,以祝福新人感情穩定,生活美滿。算起來,這個規矩還是從雅樂傳來的,只是現在雅樂已經不太重視這個程序了,在連章卻將它看得比拜堂還要重要。」
  
  「我從不在意這些俗禮。你若是想用它來讓我死心,恐怕是不可能的。」我閉目傾聽殷洛書的聲音,感覺心情舒適無比。看來,動人的聲音真的是可以掃平心中的焦躁的。
  
  「我僅僅只是想幫你找找感覺罷了。不然以後一個裝得不像,害我非要以欺君之罪殺了你的話,就真可惜了。」赫連長頻說完,待殷洛書唱完最後幾句,對我微微一笑,道一聲:「好自為之吧。」然後帶著殷洛書和其他的下人離開了,奇怪的是,門口並沒有派衛士把守。
  
  這是什麼意思呢?是因為這個屋子本來就不需要守衛,還是說,這只是她唱的一出空城計?
  
  心裡打著鼓,我轉身打量著這個房間。說是房間。可是作為連章王的寢殿,絕不是一眼能看明白得四方屋子。
  
  我現在站的地方只是正個寢殿的外殿,掛著半掩的幔帳,幔帳過後隱約可見點點燭光。
  
  穿過重重幔帳,我小心地向內走去,轉過一個彎,視野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只見冷寂的殿中,層層輕紗地掩映下。一張雕龍的玉床被放在最中間的位置,就算床的左手處有一張擺了紅燭糕點瓜果的圓桌,也絲毫令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冷冷的孤寒。
  
  好奇心起,我踏上長絨地毯,想走到床邊去看看那個傳說中的多病無子的帝王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哪想從帳中傳出的一句話如九天炸雷般一下將我震在原地,只聽裡面一把低沉地聲音帶著幾分詭異幽幽傳了出來:「笑不歸?」
  
  我在原地愣了一愣,隨即苦笑道:「我道真沒想過我竟然如此有名,連高貴的陛下都聽說過我的名字。」
  
  「何止有名?簡直是如雷貫耳,有人還特意連發了三封密令。讓我好好照顧你呢。」
  
  隨著那莫名其妙地語氣,掩著玉床的幔帳神秘地掀起,只見一個華服男子施施然坐在床邊,背靠著床柱,雙腿交疊,兩手合放在膝頭,神色詭異地看著我。
  
  「你是誰?」
  
  瞪圓了眼睛。我既奇怪又驚異地指著那男子。單看他的年齡,就是拚命說,也絕對不過二十五六。他怎麼可能是連章
  
  難道,連章王是那傳說中的妖怪,返老還童了不成。
  
  「他說,笑不歸向來鎮定從容堪。今日一見,不過如此。」男子見我驚訝,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我近前,眉頭輕皺:「姿色中等,氣質欠佳。性格嘛,有待觀察。」
  
  他的氣質太過詭異。離近了讓我感覺頗不自在。後退幾步。我盯著他剛剛長過肩頭的發,皺眉道:「你不是連章王。你……假冒皇上。究竟有何企圖?」
  
  
  古人無論男女皆蓄髮。可眼前這男子的頭髮比起其他男子短得太多了,若是這樣示人是萬萬不可地。那麼只有兩種可能,要麼他從不見人,要麼就是見人時戴著假髮。
  
  而看眼下這種情況,戴假髮的原因恐怕只能是為了冒充皇上吧。
  
  「聰明這點尚可。」男子點點頭,走到桌邊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舉杯對我一笑,道:「娘子,陪為夫的喝一杯吧。」
  
  我沒動,只冷冷地注視著他自在的舉動,沉吟道:「你究竟是誰?莫非,赫連長頻讓我嫁的,原就是你?而不是連章
  
  「三個問題。」男子伸出三根骨節分明的手指,笑道:「讓我先回答哪個好呢?」
  
  「按順序來吧。」
  
  「憑什麼我要回答你的問題呢?」男子丟了杯子,索性直接對壺暢飲。
  
  「說不說隨你。你不是連章王才最好。」我也倦了,也在桌邊坐下,本想也吃點東西,將點心拿到手裡卻又吃不下。
  
  好笑地看我一眼,男子輕道:「你打錯如意算盤了。我就是連章王,你地相公。」
  
  「我不信你會有那麼大的一個女兒。」我冷聲道。
  
  「你不信,我也不信,赫連長頻當然更不信。問題是,天下人信。」男子也冷笑道,「只要我在這裡一天,我便是連章王。」
  
  我微鬧地看著他,心知他可能不想痛痛快快的告訴我實情,卻又處處不刻意隱瞞,莫非是要我自己猜麼?
  
  真是豈有此理。
  
  可是,我地好奇心又不允許我就此打住,只好仔細看著他的神色,試著揣摩他的心態。
  
  想了想,我試探道:「莫非,你冒充皇上,是赫連長頻的主意?你是她的心腹?」
  
  「不錯,猜對了一半。」男子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陰森笑道:「聽說,豐夜真在雅樂時,受到你不少關照啊。」
  
  這話是什麼意思?莫非他與豐夜真有什麼關係不成?我狐疑地看著他。突然靈光一閃,心中一冷,我低聲道:「你不是赫連長頻的人,你是殤夙鸞的人!」
  
  既然殤夙鸞能將豐夜真送到雅樂,當然也能將別人送到連章。而且他既然能明目張膽的出入在寢宮,說明赫連長頻也是知情的。
  
  從妙嵐開始,我一直懷疑赫連長頻和殤夙鸞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這麼說來,應該就是赫連長頻請求殤夙鸞為連章王找替身。
  
  可是,為什麼要找替身呢?
  
  難道……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那男子。將聲音壓了又壓,驚道:「皇上他……莫非……」
  
  後面地話我實在是不能說,因為我猜。連章王說不定已經死了。而連章王膝下無子,一旦王上駕崩,朝中會動盪成什麼樣子不言自明。
  
  赫連長頻無奈之下只得出此下策,先將連章王地死訊隱瞞密爾不發,再找個替身長期臥床裝病,自己則代父理政。如今,又為自己地「父王」找了一房妃子。那接下來地,自然就是為連章選一位太子!
  
  只是這個太子,她是準備無中生有呢?還是準備……
  
  看著男子,我倏地從桌邊站起,一下子離得他遠遠的,驚疑不定的看著他含笑的面孔,心中著實有點慌亂。
  
  被迫失身閉一閉眼我也就忍了。但是要我生孩子?開什麼玩笑!
  
  「怕了?」男子森然道:「你該很慶幸了,我到現在都沒有動手為我那可憐的弟弟報仇。」
  
  「你弟弟?」我微愣,恍然道:「你是豐夜真的哥哥?你也是酆國的王子?」
  
  「不錯。王子。」他淒厲一笑,恨聲道:「三年前因謀逆被賜死的王子。」
  
  這我倒是聽說過。三年前酆國有位王子預謀策反,事情敗露之後被賜死。敲了敲頭,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叫豐隱惻地吧。
  
  看著他憤恨扭曲的臉,我小心道:「你就是那個豐隱惻?如此說來,你不是應該死了嗎?」
  
  「生死之事,不過如此。只要他想,我可以死了。也可以還活著。不單是我。所有的酆國王子都一樣。」豐隱惻冷冷道。「他表面上殺了我,背地裡救了我。這在皇宮是很常見地手段。做起來也不難。」
  
  「他?是殤夙鸞?」我猜測著,「可就算他是一國丞相,權可傾天。一個豐夜真還可說是他技不如人。可竟然將全部皇子們玩弄於股掌之上,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詭秘一笑,豐隱惻幽幽問我,「你可知豐洪宇為何對殤夙鸞言聽計從,殤夙鸞為何在酆都國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嗎?」
  
  「不是因為他詭計多端嗎?」我搖搖頭。這豐隱惻必然是對自己的父親已然恨極,才直呼其名。
  
  「不全是。最根本的原因其實是豐洪宇愛錢愛珍寶,但是極為小氣。投其所好很容易,但想把錢從他那裡扣出來就不那麼容易了。滿朝上下,只有殤夙鸞能讓他揮筆支出國庫的銀子,你想,長此以往,殤夙鸞能夠會沒有權嗎?」
  
  頭有些混亂,我半晌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問什麼,理了理思緒,我緩緩道:「你同我說這麼多,是為了什麼?為了和我聯手除掉殤夙鸞?還是殤夙鸞囑咐你適時除去赫連長頻?」
  
  豐隱惻看著我無聲地笑了,幽幽道:「自從那次謀反失敗,我便明白了太聰明有時候反而不是件好事。自以為聰明更是愚蠢。」
  
  慢慢地走進我,他的笑容十分古怪。
  
  「我已是個死人。沒有權利去反抗赫連長頻,也沒有心力去和殤夙鸞鬥智鬥勇。不過,我對他們都十分看重的你很感興趣,你說,我要拿你怎麼辦呢?」
  
  「是答應赫連長頻,讓你生一個小太子?」
  
  「還是,答應殤夙鸞,好、好、照、顧你呢?」試,給點祝福吧親們!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七章 孤夜
  
  
  
  我見他一步步逼近,頓時手腳發涼,冷汗一顆一顆地打濕了脊樑,咬著唇,我頭一次驚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算是面對宗政澄淵還是殤夙鸞時,我都沒有如此無助過。
  
  對於宗政澄淵,我是他重要的棋子;對於殤夙鸞,我是他珍貴的玩具;對於赫連長頻,我是她下了重注的賭碼。
  
  而對於這個已經死過一次的豐隱惻,我什麼都不是,也就沒有了談判的理由。
  
  「你……」
  
  我啞著聲音說了一句,就再也說不出來了。只緊張地盯著那逐漸湊近的唇,心頭顫抖。罷了,誰說失身了就能懷上孩子的?
  
  我就不信我有那麼倒霉。
  
  預想中的親吻沒有落下,倒是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
  
  我詫異的睜開眼,只見豐隱惻已然離開我三尺由余,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道:「這麼多人寶貝著你,卻原來還沒被人碰過。不用害怕,你這張臉,我還真是看不上眼。」
  
  說著,不理還驚魂未定的我,逕直上了床,側躺著看著我道:「你自便吧,我要睡覺了。對了,提醒你一句,」說著指了指身下的玉床道:「你知道這底下放著什麼嗎?你這麼聰明,一定能猜得出的。」
  
  我隨著他的手指看向床下,只覺莫名的寒氣順著我的背往上爬,根據他那詭異的語氣和看好戲的表情,我可以斷定,這床下面,十有八九藏的是真正連章王的屍體!
  
  他竟然夜夜枕著一具屍體睡覺!
  
  「小心,這裡面嵌著九百九十九塊寒冰,夜裡可是很涼的。」想是如願看見我驚恐的表情,豐隱惻滿意地合上眼。悠哉地轉個身,眨眼地功夫,居然響起了輕輕的鼾聲。
  
  我明白他這等於告訴我「此床不可睡,請另尋他處。」然而,整個大殿除了這張床和擺著果品的桌子再無其他,我還能睡哪裡?
  
  別無他法,既然不想死在這裡,只有自力更生。
  
  我選了幾條大而厚實的幔帳,選了一個避風的角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心想只能湊合一宿再想其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豐隱惻告訴我殿裡有屍體的原因,我一直覺得耳邊涼嗖嗖的,一宿睡得頗不踏實,直到天將亮時才漸漸睡得沉了。
  
  
  似乎做了個夢,夢中的我還懶洋洋地呆在凌溪。幽韻他們正在彈琴譜曲,白凡正執一柄寒光點點的銀劍隨歌起舞。哪知一轉眼那劍正插在我地腰際,我驚恐的看著那柄劍,口中「啊」的驚叫了起來。
  
  「叫什麼叫。我還沒使勁呢。」
  
  冷冷的語氣響在耳邊,我蒙地睜眼,就見豐隱惻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腰眼處一陣一陣地抽痛著。想是他趁我睡著踢了我一腳吧。
  
  「你還是男人嗎?」苦笑一下,難道這孩子是因為三年前受了刺激變得性格詭異?
  
  豐隱惻冷冷地笑了笑,突然手一揮,將一隻匕首「噹啷」一聲摔在我面前,道:「你自己看著辦吧。」
  
  「幹什麼?」我疑惑道。
  
  「女子的初夜會在床上留下什麼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呃……我承認我實際年齡已經成年了不止一次了,可是面對這個話題,還是不可控制地紅了臉。
  
  盯著那匕首好一會兒。我甩頭道:「反正赫連長頻知道我先與宗政澄淵關係匪淺,又跟殤夙鸞曖昧不明。我,那個。咳咳,怎麼回事她想必心中已經有數了。」
  
  「她是她,天下是天下。你地名譽事關皇家的臉面,到時她若是治你個其君之罪,莫怪我沒有提醒你。」豐隱惻冷眼看著我道。
  
  心知他說得有道理,拿起那匕首瞪著,要我自殘?割脖子割手腕還是切腹?女子初夜究竟會出幾滴血?
  
  這種事情,我怎麼做得來?
  
  看我許久不動,豐隱惻將我拉起來。伸手就來褪我的衣服。奸笑道:「難道你是不喜歡騙人,想要親自上場嗎?」手裡匕首向前一送。將他逼退,我長歎道:「好吧,我切,我切。」
  
  問題,我切哪裡?
  
  來到床邊,我伸出左手,右手拿著匕首反覆地比量著,好一會兒,我才下了狠心輕輕地用匕首在食指指尖一點。
  
  一滴比米粒還小的血珠委屈地鑽了出來,我還沒來得及哀歎,雙手就被豐隱惻緊緊抓住。
  
  只見他抓著我的手,喉間溢出一聲嗤笑。
  
  我只覺指間一陣銳痛,血一下子湧出,錦被上瞬間開了幾朵桃花。
  
  呆呆地看著被上的一片嫣紅,想起剛剛那個夢,我突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若不是白凡扣住找到我的消息,若不是白凡阻攔我逃跑,若不是白凡地背叛,我可能已經回家了。
  
  心攪成一團,痛歸痛,可我知道是因為自己還對他抱著希望,所以恨不起來,所以,才覺得委屈,因為知道這裡還有這麼一個假象的依靠,於是自己變得不堅強了。
  
  吸吸鼻子,咬著唇,強自忍了。
  
  告訴自己,就當此刻自己還在當年的丞相府,身邊一個信任的人都沒有,我不也一個人活過來了?
  
  「怎麼?痛傻了?」豐隱惻看我不語,恥笑道。
  
  
  吸了吸氣,我轉頭靜靜地看著豐隱惻,他正將連章王的假髮面具往身上套,看起來奇醜無比,道:「你真的別無他求?甘心做殤夙鸞的傀儡?赫連長頻地工具?一輩子見不得光,要靠這種醜陋的東西過日子?」
  
  豐隱惻已經將頭髮和面具戴好,死豬一樣躺在床上,眼神不知道正飄向何處,平靜道:「你知道,我臉上這個面具是怎麼得來的嗎?為什麼會如此相像,直到今天都沒有人看穿?」
  
  我靜默不語。知道他現在正要敘述,不需要誰來說什麼。
  
  「三年前,赫連東賦,也就是真正地連章王,已經病入膏肓,針藥難施。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然膝下半個兒子都沒有,且若大的赫連姓宗室人才凋零,竟然找不出一個像樣地繼承人!於是,他便與赫連長頻商議去求殤夙鸞。讓他幫忙,找一個替身維持太平的假象。」
  
  我靜靜聽著,聞言插口道:「為什麼他們選的人是殤夙鸞我明白。可是,憑連章王和公主的權利,難道不能自主找一個替身嗎?」
  
  「除了殤夙鸞。誰有能力永遠控制一個替身?」豐隱惻淒淒一笑,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的手段,是會讓你生出臣服之心,再難反抗的。」
  
  「我不知道赫連長頻究竟與他做了什麼交換,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那個時候。我正被關在天牢裡。」殤夙鸞將我救出來,直接帶到了連章。那時地赫連東賦是強提著一口氣不死,因為取人皮面具一定是要從活人臉上剝下來才可以。」
  
  「我站在赫連東賦床邊,被殤夙鸞強迫著看了活剝人皮地全過程。看他強撐著不死,直到剝下了整張臉皮才斷氣。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感覺麼?」
  
  「當時赫連長頻也在場,從頭到尾。她沒有流一滴眼淚。」
  
  「那時,殤夙鸞在我身邊說:你看,這才是一個真正偉大的皇族。比起你。要強得多了!於是自那時起,我便徹底死了心。確實,比起他們,我實在太過幼稚。」
  
  「所以,」豐隱惻側頭看了我一眼,道:「我沒有能力,沒有膽子,也沒有必要去反抗他們。就當是,為我下輩子攢了經驗吧。」
  
  聽他將事情敘述完。想起赫連東賦活生生地被扒了臉皮。赫連長頻眼睜睜看著自己地父親如此淒慘的死去,有種莫名的感覺翻湧在胸。
  
  是同情?唏噓?佩服?不屑?還是感慨?
  
  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只是這一切都不能成為我甘心為他們付出的理由。
  
  「你說這些,不過是為了你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我冷冷道,「王是假地,權利是假的,朝臣的衷心是假的,江山的和睦是假的。這個充滿虛偽的王朝,遲早會被顛覆。到時候,你以為殤夙鸞還會再一次救你一命嗎?」
  
  「你知道嗎?謀逆之後,我被關在天牢,面對整日空曠無聲地牢房,我想吶喊,哪怕只喊來一隻鳥;面對那些來來往往不再將我看在眼中的獄卒,我想同他們說話,哪怕一句。面對那杯賜死的毒酒,我想求饒,哪怕,只能多活一日。」
  
  「我就是個膽小的鼠輩。我恨豐洪宇,但是沒有手段殺他;我恨殤夙鸞,但是沒有能力反抗;我恨赫連長頻,但是沒有辦法逃跑。」
  
  「所以,你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反而要小心,我可能會把對他們的恨,統統加誅在你的身上,因為,你是目前我唯一能掌握地,而且,是仇人所珍惜的。」
  
  說完,他測頭透過赫連東賦那醜陋的面具猙獰地看著我。
  
  「你就不想為你地弟弟報仇?」我默然道。
  
  「皇家,從來都是無父子無兄弟。」
  
  「那麼,你為什麼不乾脆聽從了他們,讓我懷了你的孩子?」
  
  我突然就從他的瘋狂中體會了他的絕望,知恥近乎勇。只是他在對誰發狠?我,殤夙鸞,赫連長頻,還是他自己?
  
  「你就那麼想和我生一個孩子,讓那孩子當上皇帝,你好做皇太后嗎?」豐隱惻道,突然又恢復了那調笑的語氣,道:「如果你那麼想,我會幫你實現的。」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放棄與這個男人交涉。我想,在他瘋狂詭異的外表下,一定也執著地,悄悄地堅持著什麼。
  
  因為,只有有堅持的人,才會如此的強硬,才會如此地無所畏懼。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八章 捨得

  突然,空曠的殿內傳來陣陣腳步聲,聽起來匆忙卻不凌亂。
  
  回身望去,幔帳一層層掀起來,見赫連長頻帶著一大堆宮女太監走了進來。
  
  見了我,居然對我福了福身,道:「頻兒見過父王、母妃。」
  
  隨著她的動作,後面的丫鬟太監也跪了地,齊呼道:「皇上萬歲,雅妃娘娘千歲。」
  
  下跪我見過,跪我的也有,可是這麼多人拜倒在我面前,第一感覺卻是毛骨悚然。
  
  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我結巴道:「咳……那個,起、都起來吧。」
  
  「謝母妃。」赫連長頻笑著起身道,「不知今日父王情況如何?」
  
  精神到可以踢人,算不算好?
  
  摸摸鼻子,我喃喃道:「還好吧。老樣子。」
  
  「如此我就放心了,看來母妃果然是我連章的貴人呢。您一到,父王的精神立刻好了許多。」
  
  好了許多?
  
  看了看床上一動不動的假連長王,我怪異地看著赫連長頻。
  
  好在哪裡?
  
  不理會我的目光,赫連長頻回頭衝著身後的宮女道:「壽眉,還不去伺候你主子娘娘。」
  
  話音剛落,從人群中分出一人,原來壽眉也跟在人群中。聽到赫連長頻說話,緊走幾步來到我的身後站定,垂首不語。
  
  「母妃莫怪。是我不讓她進來打擾你和父、王培養感情的。故而伺候你晚了。」赫連長頻笑著解釋道。
  
  「無妨,今日剛好起得晚了。」我有點疲倦地笑了笑,問道:「不知,剛才對我的稱呼?」
  
  「父王甚是喜愛母妃,封為雅妃,因為母妃是來自雅樂嘛。」赫連長頻笑著解釋著。對一個宮女手中拎著的染血床單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今日才算深刻領悟了所謂「無中生有」是個什麼概念了。
  
  床上那個假「活死人」一直同我在一起,屋子裡連套文房四寶都沒有,居然就「下」了旨?
  
  旨從何來?
  
  況且,一個活死人。如何能臨幸女人?
  
  有幾個人會信?
  
  難道他們真以為,不論病得多重,只要有了女人沖喜,男人都能爬上女人的床?
  
  正唏噓不已,赫連長頻突然輕輕「呀」了一聲,環視四周道:「你瞧我,都忘記了。父王的殿內沒什麼女人家地東西,想必母妃一定住得不習慣。」
  
  說完,招收喚了輕言。道:「讓人將猗儺殿的東西都搬過來,一樣不能少。」
  
  見輕言領命而去,我方才醒悟道:「怎麼?我要住這兒?這怕與宮規不符吧!」
  
  難道,要我長期和一個十分不「憐香惜玉」的活「死」人,一個沒了臉皮的真死人共處一室?
  
  「有什麼符不符地?父王喜愛母妃,要與母妃長相廝守,這就是符。」
  
  赫連長頻目光掃過。我身上一冷,知爭辯無用,只得長長一歎。
  
  莫非,這赫連長頻真打得要我生孩子的打算?
  
  她就不能直接從宮外弄一個進來嗎?不是更容易些?
  
  然而這話卻問不出口,一旦問了,我的處境可能更艱難,不如就暫且裝糊塗。靜觀其變吧。
  
  一問一答間,進來一個太監,站在門邊道:「稟告公主。阮丞相求見。」
  
  眉峰一皺而舒,赫連長頻道「讓他去外書房侯著吧。我隨後過去。」
  
  說話間,儼然一派帝王的風度。
  
  我冷眼看著,心道若非連章衰弱至此,若非有殤夙鸞背後撐腰,若非連章目前沒有人有足夠的能力謀反。否則以她的能力,如何能維持這偌大的假象?
  
  只是,這個阮丞相,赫連長頻兩次都露出奇怪的態度。這能說明什麼呢?
  
  停止揣測。手中的資料太少,勉強過早分析會誤導我地思維方向。當務之急是要找出他們之間到底有過什麼摩擦。
  
  可是。找出這個對我有什麼意義呢。
  
  這個阮丞相,能不能為我所利用,我能不能用得了他,這真是個難題啊。
  
  想到這兒,我試探道:「這個阮丞相看來很能為公主分憂啊,真是國之大幸。」
  
  「是啊。丞相確實政績斐然。」赫連長頻點點頭,語氣十分平淡道。
  
  「如此重臣,真是難得。若有機會,本宮定要見上一見啊。」我裝似無意道。
  
  「母妃身居後宮,一切當以父王為念。朝中之事,頻兒不敢有勞母妃。」說完,赫連長頻對我一笑,道:「該用早膳了。父王行動不便,還請母妃辛苦。」
  
  說著,對四下的太監道:「娘娘玉體金尊,你們要好生伺候,片刻不離。若是出了什麼事,本宮就拆了你們的骨頭。」然後對我道:「母妃,請恕頻兒告退。後宮甚大,母妃初來乍到,請一定要已安全為念,切勿獨自行走。」
  
  明白她這就是變相的囚禁,也不說破,只點點頭道:「多謝公主關心。」
  
  目送赫連長頻遠去,我見下人們已然擺好了膳食,揮手道:「你們下去吧,本宮會伺候皇上用膳。」
  
  他們面面相覷,猶豫著沒有動。
  
  看來我這個娘娘還真是當得相當的沒有地位啊。
  
  我掃了他們一眼,冷笑道:「怎麼?公主的話是話?本宮的話就不是話了?」說完,又笑了一笑,道:「況且,也沒有讓你們走多遠,在院子裡侯著就是了,有事本宮自會喚你們。還不下去!」
  
  眾人相互看了看,默默退了出去。
  
  我對壽眉點點頭。道:「你也出去,把大門關上,在門口侯著就好。」
  
  叫壽眉去守門,也順便支開他。我自然不是因為白凡地背叛變的疑神疑鬼。只是這個孩子是白凡帶進來的,眼下又不知道白凡已經背叛我,知道得太多,恐怕會洩漏出去。
  
  壽眉點頭轉身出去了,只聽得沉重的一聲門響,我看著還在輕動的幔帳,低低道:「怎麼,你還真想讓我喂?」
  
  「你想知道阮育黎地事?」
  
  聞聲回望,見豐隱惻已經坐到桌邊。取了一壺酒喝著。
  
  皺皺眉,這宮裡是怎麼回事?
  
  雖然豐隱惻不是病人,可是這原是要給連章王的膳食,怎麼會有酒?
  
  「空腹喝酒,對身體不好。」我也坐下,看著他將酒一口飲乾,提醒道。
  
  「習慣了。」豐隱惻。轉著酒杯,唇邊儘是玩味地笑,「空腹喝酒,別有一番滋味。吃過飯,再烈的酒也難以有那種灼燒肺腑地感覺。」
  
  「我記得你說,你怕死。豈不知你這正是在做自尋死路地事情?」
  
  
  看我一眼,將酒杯放下。豐隱惻再不動什麼東西,看著我慢慢地喝一碗粥,道:「阮育黎。二十中舉,經縣令、知府、太守,年五十一任丞相,如今七十歲整。善謀略,性堅忍。不過他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太過注重名聲,因而有時候難免束手束腳。」
  
  「你知道得倒是很詳細。」
  
  「來連章之前,殤夙鸞讓我背過他的生平。」
  
  「恐怕你背過的不只是他吧。殤夙鸞不是那種樂於助人的人。就算是有八分利息,他也會再摳出半分來。這是他的樂趣。所以。」我盯著他的眼睛。道:「他究竟讓你來做什麼?」
  
  豐隱惻沒有躲避我的眼神。
  
  我們對視良久,他方笑道:「你說呢?」
  
  攤手。知道他不會告訴我,我又想了想,道:「你曾說,殤夙鸞有派人捎信給你?」
  
  「是啊。」豐隱測點頭,道,「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在意一個女人。不,是如此在意一個人。」
  
  手指細細摸索著那個燒蓮花白瓷酒杯,豐隱惻低頭看著自己袖口上地金龍,道:「他說赫連長頻可能會帶一個女人回來,讓我好好照顧你。」
  
  搖頭,我道:「不可能。我不信。」
  
  「你可以不信,因為我也不信。可是,信上就這樣寫地。雖然,我不太明白他地照顧究竟是什麼意思。是本意還是反意,這很難說。」
  
  豐隱惻直了身子,探索地看著我,道:「他還讓我告訴你,無需介懷逃跑的事情。雖然引誘你逃跑是蓄意,但是你真地跑掉了,卻不是他的本意。」
  
  「這話的意思是?」
  
  「他沒說。不過,依照我對他地瞭解,大概是他引誘了你去犯罪,但是當你真的按他的想法犯了罪,他又會覺得很沒意思。倒時,你可能被他殺掉也說不定。想來,那真是一出很難得的好戲,他臉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可惜,我沒有看到。」
  
  想起那個夜晚,殤夙鸞月下的那抹驚鴻般的身影,我苦笑道:「其實,現在想來,出乎意料地不是我,而是赫連長頻。」
  
  若不是她將院中的人全部殺了,殤夙鸞沒有聞到血腥味,我想是很難引他的注意,從而進院查看地。
  
  「哦?」豐隱惻幽幽一笑,道:「那我要給你個提醒,赫連長頻這個女人,無論如何你能小看。你若是想與她打交道,你就必須知道,雖然她計謀稱不上絕頂,但是她身上卻有一樣東西是你萬萬不及的,你知道是什麼?」
  
  這倒有些問住我了,細細回憶著,我猜測道:「她比我能狠下心腸?」
  
  「不,不是。雖然相去不遠,但是本質卻決然不同。」豐隱惻搖頭道:「是捨得。為了連章,她什麼都能捨出去。親情,人倫,身體……只要她有的,她都捨得。」
  
  「一旦遇事,她捨得而你捨不得,那麼,你必敗。」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七十九章 棋子
  
  
  「人生無勝負。」我微微一笑道:「這裡有棋嗎?」
  
  豐隱惻古怪地看了我一會,轉身回到床上躺著,道:「一個死人的房間,你覺得有棋嗎?」
  
  想想也是,看了看滿桌的食物,我問他:「你只喝酒,不吃點別的?」
  
  「吃什麼?對於一個一天到晚只能躺著的人,吃什麼都是浪費。」說著,閉上了眼睛。
  
  轉身往門口走去,滿屋的幔帳隨著我的腳步似有似無地飄動著,我再一次深深地歎息,王族,究竟是一面華麗的鏡子,還是鏡子中那更加華麗而虛無的影子。
  
  到了門口,我剛要推門,就聽外面有宮女道:「殷大人,請您稍等,容奴婢進去通稟。」
  
  殷洛書?我大大一愣,大清早的,他來做什麼?
  
  只聽外面安靜片刻,那宮女又道:「殷大人,奴婢知道您天天來給陛下唱歌。可是如今雅妃娘娘正在裡面。後宮內眷不宜接見外臣,請大人稍後。」
  
  不讓我見外臣?
  
  哼,怕是赫連長頻的主意,想要學殤夙鸞一樣囚禁我吧。
  
  想到這,我裝沒聽到的樣子一下子推了門,頭還未抬就先道:「壽眉,去給我找棋子棋盤來,我要下棋。」
  
  佯裝不想去看慢院子監視我的人,說了這句我便作勢要關了門,卻不想一個華美無比的鳥籠赫然出現在我的面前,由一隻穩穩的手托著,裡面那隻金絲雀正跳來跳去,好不高興地樣子。
  
  雖然出現的不是什麼危險的東西。還是小小地嚇了我一跳,順著那手向上看去,一張書生的面具便隱入眼簾。
  
  「原來是殷大人。」我笑道,指了指那個籠子,「這是?」
  
  聽到我的話,那隻大手穩穩地向前送了一寸。
  
  「送我?」我問道。見他點頭,伸手將籠子接過。「謝謝大人。」
  
  我的手不如他地沉穩,鳥兒似乎受了驚,「啾啾」叫了兩聲,兩隻靈活的小眼睛露出驚懼,小腦袋歪著直盯著我。
  
  「害怕了呢。」我笑。看著殷洛書,道:「不知大人一早來此,所謂何事?」
  
  「陛下喜歡音樂,每天都會要殷大人來唱歌。」旁邊的一個大宮女代答道。
  
  「哦?」我沉吟著看她幾眼,相比之下,這個宮女年齡比其他的宮女稍大,應該在這宮中呆了好些年了,「每天都來?」
  
  「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多長時間了?」我追問道。
  
  想是覺得我的問題有點奇怪。那宮女猶豫了一下方道:「陛下酷愛音樂,聽說自從登基,每天一定要聽樂師歌姬唱歌。奴婢入宮十一年了,一直都是如此。」
  
  這麼說,連章王這麼做沒有二十年也有三十年了。看來這殷洛書不是赫連長頻特意派來作樣子監視我或者豐隱惻,而是為了維持連章王在世地假象的。
  
  這樣的話,這個殷洛書對我應該沒有太大的威脅。
  
  「是嗎?」想明白這些,我做出遺憾的樣子道,「可惜本宮的嗓子實在是不如殷大人。否則也不用殷大人這樣辛苦了。」
  
  說著,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就要讓他進來。
  
  那個宮女卻又插言,道:「娘娘。公主有旨,您身在後宮,不宜接見外臣男客。」
  
  「你叫什麼名字?」我逗著籠中的鳥兒,問道。
  
  「奴婢微雨。」
  
  「本宮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不是本宮接見外臣,是陛下召見外臣,本宮隨身照料,明白了麼?」
  
  「可是公主……」
  
  「難道你地意思是,每天殷大人一到,本宮就得躲出去?那好。你去和赫連長頻說。本宮要搬回猗儺殿。免得每天定時做喪家之犬!」
  
  說著,將鳥籠子往地上一摔。長袖掩面,用力地抽泣起來。
  
  滿院子的人頓是一驚,一下子跪了一地。籠子中的鳥兒這回是真的受了驚嚇,撲扇著翅膀在籠中上下跳躍飛動個不聽,像是覺得沒一處是安全的。
  
  就如同現在的我。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公主交代過,奴婢……」微雨還算鎮定,雖然跪也跪下,但是聲音還是很穩的。
  
  我連理也不理,只顧著大聲裝哭。
  
  這時壽眉帶了幾個小太監拿了棋子棋盤過來,見滿院子人跪了一地,也不知怎了,疑惑地走到我身邊,也跪在我腳邊。
  
  一直沒有動作的殷洛書突然伸手將鳥籠拾起,交給疑惑的壽眉,隨即就要把門關上。
  
  微雨一急,道:「殷大人……」
  
  殷洛書身形一凜,也沒見什麼動作,一直跪在門口地幾個宮女,包括微雨轉眼就摔在了院子裡。
  
  我眨了眨眼,原來這個樂師也是有功夫的。
  
  不過,他怎麼敢如此放肆,就不怕赫連長頻怪罪嗎?還是,他有什麼靠山?
  
  於是也不裝哭了,笑著看他關了門向我走來,在我面前靜靜停了片刻,便向大殿走去,不多時,美妙的聲音響起,聽得我整個人舒暢極了。
  
  拉了壽眉起來,也回到大殿。
  
  歡歡喜喜地坐在桌邊,我讓壽眉清理了桌子,放了棋盤,支了窗子倒了茶,上了點心水果,燃了龍腦香。
  
  伸手在白玉盒子中執了一子,食指和中指夾著,輕輕地,優雅地,穩穩地,放在了整個棋盤的中心。
  
  一瞬間,我覺得歌聲似乎是頓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看殷洛書。不過在那萬年如一日平板地書生面具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哼,別以為戴了面具我就看不出來!
  
  我知道正常人下棋第一手肯定不會下在正中間,可是,我本來就不會下棋,我拿棋盤的目地也不是下棋。
  
  而是。為了排排現在手底下有幾個棋子。
  
  中間那個棋子,代表我。用五個黑子代表五個國家。白子代表目前我周圍的人。
  
  赫連長頻,白凡,阮育黎,殷洛書,豐隱惻。殤夙鸞,壽眉,微雨,輕言。
  
  算上我,整整十個白子。
  
  我該怎麼運用這十個字來達到我的目的呢?
  
  將手心裡最後一個棋子丟在盒子裡,歌聲正好停止。
  
  我看著殷洛書,笑道:「大人辛苦,請容許本宮送大人一程。」
  
  殷洛書沒什麼表示。只轉身向外走去。
  
  我緊走幾步與他並肩而行,推了門見微雨正侯在門口,我冷冷看她一眼,道:「本宮感激大人日日為陛下唱歌,打算送大人一程,表示感謝。你們幾個奴才要是覺得不好交代,就跟著伺候吧。微雨嘴唇動了動,沒說什麼,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跟著殷洛書。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默默與壽眉告訴我的宮中地形一一印證。
  
  壽眉告訴我,邑華殿處於整個連章皇宮的中心,正南方便是御書房。再往南,是朝堂昭明殿。
  
  這三處之間,有左右兩條路相連,文官居左,武官行右。
  
  不過,不管走哪條路,都會經過書房是肯定地。
  
  難得殷洛書幫我震懾了那群宮女太監,這麼好地機會我怎麼能錯過?
  
  既然赫連長頻不讓我「接見」,那我來個「巧遇」。總是沒問題地吧。
  
  說話間。書房已近在眼前,也不知道這個時辰。兩個人是不是商議完了國事,是還在書房中,還是已經各奔東西了。
  
  走在長長的玉石橋上,我伸長了脖子望著,腳下一不小心就踩了個空,眼看就要摔下去時,腰部一緊,殷洛書穩穩扶住我,見我站好,迅速地鬆了手。
  
  我狐疑地看著他,為什麼剛剛那一瞬,他給我地感覺如此熟悉。
  
  可惜太快了,快得我難以分辨。
  
  「謝謝大人。」
  
  我低低道,眼角餘光打量著他,怎奈腦中一片空白。正自苦惱時,一把蒼老的聲音傳來:「臣阮育黎叩見雅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一愣之下,我迅速反應過來,原來我們已經過了書房,正行在昭明殿旁地路上,正巧遇上了丞相阮育黎。
  
  「您是……阮丞相吧。快不要多禮。」我端正了姿勢,笑著道,「常聽皇上和公主說您是我連章重臣。本宮總想見見,想不到卻在這裡偶遇,真是天意。」
  
  頓了頓,我又言:「以後,連章和本宮,還得繼續仰仗丞相啊。」
  
  阮育黎長身而禮道:「娘娘嚴重。為國分憂本是臣份內之事,臣不敢居功。況連章之事,也非臣一人一時之力,而是因陛下英明,公主睿智,因我連章滿朝文武百官殫精竭慮之故。怎能說是倚仗老臣一人呢。」
  
  我心一沉,如此明確的拒絕,想來對於我,阮育黎若不是不放在眼裡,就是早有考量。
  
  
  無奈手裡的消息是在太少,我根本就無法判斷,只得緊緊地盯住他的臉,緩緩道:「丞相說的是。是本宮失言了。只是丞相位列百官之首,無論何事都少不了丞相勞心,真是辛苦了,還請多多保重身體。」
  
  「娘娘關懷之情,臣銘記於心。若無他事,臣告退了。」
  
  說著,深施一禮,看了我一眼,沿著路向前殿行去了。從頭至尾沒有看殷洛書一眼。而且,他看我那最後一眼,因老邁而渾濁的眼中竟泛起了一絲精光,雖然快,但仍被我看到了。
  
  那是,殺意。
  
  心下頓寒,這個阮育黎,想殺我?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八十章 危機


  一時無法探究,我對殷洛書笑道:「丞相大人真是辛勞啊。」說著就要往前走,畢竟,我是打著送客的旗號嘛。
  
  殷洛書袍袖一展,抬臂攔在我身前。
  
  我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笑道:「如此,本宮便不送了。大人慢走。」
  
  殷洛書見我不再執意相送,便對我行了禮,轉身漸漸遠去了。
  
  這殷洛書,莫非一開始就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為了送他,而是為了試一試丞相的心意?因此丞相剛走,他便不讓我送了?
  
  還是,是我太多心了?
  
  站了一會兒,我踱著步子,狀似心不在焉,漫無目的地在宮裡晃了起來。轉來轉去,就是不往邑華殿的方向走。
  
  「娘娘……」
  
  身後的微雨剛要說話,我便笑道:「微雨啊,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啊?」
  
  「啊……回娘娘,這是抹斜殿。娘娘,您……」
  
  「抹斜殿,好名字。」我讚道,抬手隨意一指,又問:「那是什麼地方啊?」
  
  如此多次,我都搶在微雨前面將話叉開,她也明白了我就是不想讓她提出回邑華殿之事,一時咬了唇,無計可施。
  
  我冷眼看著,這微雨在宮中多年,這皇宮中的權利分屬自當心中有數。又被赫連長頻派來總管我的大小事宜,想必是深得她的信任。
  
  這個人,若是不能倒戈於我,地位又在壽眉之上,將來必然會很麻煩。
  
  該怎麼處理她好呢?
  
  殺?
  
  打了一個冷戰,我苦笑地搖搖頭。怎麼想到這上了,難道,就沒有比殺她更好的方法嗎?
  
  可是心中又有一個聲音問我:「若是有天。非殺她不可呢?」
  
  閉了眼,頓時覺得煩悶無比。
  
  抬頭看了路,想回殿休息,卻見白凡正帶著一小隊侍衛衝我走來。
  
  「娘娘,公主命我為娘娘引路。」見了我,白凡單膝跪地,道。
  
  「多謝范大人了。」
  
  我一陣氣苦。沒有清肅他們在身邊。我能做到什麼程度。我們兩個都心中有數,他何苦這樣步步相逼。
  
  澀痛從心底湧出。連日來精神緊張夜不安枕的後遺症就現了出來。一陣眩暈襲來,我晃了幾晃,身邊的壽眉連忙扶了我,神色緊張。
  
  「無妨。」我站穩了,對他笑一笑。見白凡跪在幾步之遙,雖然眉宇間滿是擔心,卻一動沒動。看樣子若是壽眉不扶了我,他眼睜睜地任我倒下。
  
  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推開壽眉,我前行了幾步,走到他身邊,淡淡道:「本宮累了,想休息。范大人,帶路吧。」
  
  「臣遵旨。」白凡頭一低。隨即站起走在我的面前。
  
  垂下眼簾不去看他。默默地回了宮。白凡眼見著我進了正殿,對正要跟我進來的壽眉道:「壽眉。公主有事交代你,你隨我來。」
  
  頓時天旋地轉。
  
  凝視著那麼熟悉地面孔,我慘然一笑,白凡,你當真要逼我至此嗎?
  
  對壽眉點頭,道:「既然公主召見,你便去吧。」
  
  見壽眉與他去的遠了,我對微雨冷冷道:「都給本宮出去,本宮需要安靜。」
  
  「娘娘?」微雨疑惑地看著我,不敢動。
  
  「你們去院子裡候著吧,本宮就在這屋子裡,不會出去的。」
  
  我冷聲道,砰然關了門。靠在因雕龍繪鳳而嶙峋無比、硌得我後背生疼的門上,慢慢滑坐在地上。
  
  白凡,你當真要將我最後一個信任的人也要剪除嗎?
  
  雖然這次我篤定他不會傷害壽眉,但是卻等於告訴我,不能依賴壽眉。
  
  壽眉不知道白凡已然傾向於赫連長頻,故而不論白凡問他什麼,他都會答。而我,又不能明白地告訴他說白凡已經和我們分道揚鑣了,一旦我說了,壽眉的性命定然不保。
  
  也就是說,在這深宮內院中,我連一個可以信任依賴的人都沒有了。
  
  心口一陣揪痛。
  
  我怎麼就會落到如此境地?
  
  「真是難得,笑不歸竟然也有如此失魂落魄地時候。」
  
  低低地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是豐隱惻。
  
  頭也沒抬,我慘笑道:「笑不歸從來不是什麼大人物。是你們看得太重,趕鴨子上了架,好死不死,也總得飛一飛,偏偏你們就以為那就是天鵝了。」
  
  豐隱惻沒再話說,靜默一陣,突然大力將我從地上扯起來,細細打量我一陣,冷冷道:「你現在地表情,倒有幾分能勾動我的心思。」
  
  揮開他的手,我冷笑道:「怎麼,如今想起來要為赫連長頻效忠了?還是,既然做不上皇上,就像坐皇上他爹,連章的太上皇了?」
  
  細細看了我一會兒,豐隱惻將面具拿下扔到一邊,露出本來面目,抬手托著我的下巴,低聲道:「你生氣了。為什麼?嗯?」
  
  
  「沒什麼。」我歎息,心知豐隱惻是指我地語氣太過尖銳。不過,他剛才說話的語氣,一剛一柔,倒是奇異地舒緩了我緊張失落的情緒,雖然心痛依然,但理智也找回來了幾分。
  
  我怎麼能隨意在別人面前露出情緒呢?
  
  定了定神,想起剛剛的疑惑,半是認真半是為了叉開話題,我隨口問道:「你知道阮育黎為什麼對我有敵意?」
  
  
  「不知道。只知道這些年赫連長頻幫我娶得老婆都死了。」豐隱惻見我恢復正常,也沒多問,只謹慎地又套上那面具,伸手拉著我走進大殿。才道:「怎麼,你見過他了?」
  
  點點頭,我坐到桌邊。喃喃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妃子都是他害的?」
  
  「我可沒這麼說。」豐隱測躺在床上道,「我只說這些年的妃子都死了。可沒說是誰殺了她們。」
  
  就算他否認,意思也差不多了。可是,他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他本來可以什麼都不說,如今洩漏消息給我,安的什麼心呢?
  
  再者,阮育黎為何要殺死入宮地妃子?殺害帝王地妃子,首先想到的就是有人不想讓妃子誕下皇帝地子嗣。按理。一朝元老。最當關心的問題就是國家的子嗣問題。這阮育黎卻反其道而行之,這究竟是什麼道理?
  
  無論如何也說不通啊?就算皇帝真的無子。也和他阮家沾不上關係,他這麼做,除了會使連章朝堂爭執不休永無寧日之外,到底還有什麼好處呢。
  
  「你也想不透?」豐隱惻見我深思不語,插言道。
  
  「是啊。沒有道理。」我費解道。「他能得到什麼呢?難道他的女兒也在宮裡為妃?」
  
  「沒有。」豐隱惻頗為嘲諷地一笑,道「說來也怪,這阮育黎倒真是連章的好臣子,連膝下無子這一點,竟也同他家主子一般無二,真是忠心得可以啊。」
  
  我啞然,這阮育黎也無子?難道是連章的風水不好!
  
  正奇怪之時,門聲一響,壽眉走了進來。低頭站在我身邊。
  
  我心念一動。道:「公主找你什麼事?」
  
  壽眉看了看我,有些狐疑。沒有做聲。
  
  「無妨。連章王睡死了。」我笑著眨眼道:「公主派范大人將你帶過去後,都問了什麼?」
  
  其實我猜,壓根就是不是赫連長頻找壽眉,她知道壽眉是啞巴,能問出什麼來?而白凡知道壽眉會腹語,想借他知道我究竟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
  
  壽眉很機靈,馬上會意道:「公主就問了奴婢娘娘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見了什麼人。奴婢認為沒有什麼可隱瞞地,就照實答了。」
  
  「我知道了。我有些餓了,你著人傳膳吧。」
  
  壽眉點點頭,傳身出去了。
  
  「原來她會說腹語。」壽眉剛出去,豐隱惻便問我道。「你為何要將她地事透露給我?」
  
  「沒什麼,作為你透露消息給我的回禮。」
  
  我笑著敷衍。心道一旦豐隱惻知道了壽眉地底細,定然會通知殤夙鸞,這樣,殤夙鸞一定會派人監視壽眉。
  
  壽眉受到監視,白凡為了避免暴露自己,就不可能再與他有太多的聯繫。這樣一來,至少可以防止白凡利用壽眉來對付我。
  
  只是這樣做,卻無疑等於把壽眉陷入危險之中,雖然我料想殤夙鸞應當不至於將壽眉放在眼裡,只是事有意外,萬一有什麼閃失,我如何能夠安心?
  
  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想著,耳邊一陣鳥兒的鳴叫,悅耳動聽。尋聲而望,原來是早上殷洛書送我的金絲雀。此時正在籠中叫個不停。
  
  拿了根小木棍逗弄著,我隱隱有幾分明白殷洛書的意思,我現在,何嘗不是關在籠中地鳥
  
  「既然憐惜它失去了自由,何不索性將它放掉?」豐隱惻在身後道。
  
  「它不是燕子,更不是翱翔天際的鷹。它生來只懂得活在籠中,我若是放了它,才是害了它。」
  
  我倒了些清水進去,慢慢道:「對它好,不是選擇你認為的方式,也不是選擇它像要的方式。而要選擇對它最合適的方式,這樣,它才可以快活。」
  
  豐隱惻不再說話,大殿裡只有鳥兒的叫聲。
  
  又過了一會,有敲門聲傳來,微雨在門外道:「皇上,娘娘,該用膳了。」
  
  「進來吧。」
  
  我依舊逗弄著鳥兒,只等飯菜都布好了,才讓他們都退下,連壽眉也遣了出去。
  
  沒辦法,豐隱惻的身份不能暴露,而我總不能真的去餵他吧。
  
  「你沒伺候過人吧。」豐隱測走了過來,照例先取了一壺酒。
  
  我執了筷子,伸筷邊夾菜邊笑道:「不是沒伺候過,只是沒伺候好過。」
  
  
  滿意地夾了一塊喜歡的桂花醉鴨掌,我記得聽幽韻說過,這是連章地名菜呢。燒得紅紅地鴨掌,香氣十分醇厚,立刻就勾起了我的食慾,也不理豐隱測了,只想美美地飽餐一頓。
  
  哪想剛送到嘴邊,突然從豐隱測的方向飛過一個酒杯,正將我的筷子打落。我抬眼一望,他正神態陰鬱地看著我。
  
  「娘娘?」此時外面微雨喊道,門聲輕響,看樣子就要進來。
  
  「出去。」我喝道,「不過是掉了一個杯子,本宮自會處理。誰敢進來打擾陛下用膳,本宮扒了你們的皮。」
  
  「是。」
  
  微雨應了一聲,沒了動靜。靜靜等了一會,見沒人進來。我方對上豐隱測那雙深思的眸子,問道:「怎麼?」
  
  看了我一眼,豐隱測指了指桌子上的菜,冷聲道:「有毒。」



第三卷 一紙張千金 第八十一章 服毒



「毒?」我收微微一抖,將筷子放下,問道:「你是說這飯菜中有毒?」

點點頭,豐隱惻搖了搖手中的酒壺,道:「怕是連這酒中都下了毒。」

「什麼毒?」我看著滿桌子的菜,後背生出莫名的寒意,是誰要殺我?阮育黎?

「此毒名曰思情。沾水即溶,無色無味。」

「思情?這名兒倒真引人遐思。不過,既然無色無味,你又如何知道這飯菜中下了毒?」

「水也是無色無味,你為何知道,那就是水呢?」豐隱惻反問道。

「因為在野之水承之於山渠,在室之水承之於容器。」

「說得是。水流為河,氣動為風。這兩者全是無色無味,卻依然能為人所感知,何況劇毒乎?」

「你別和我拽文。」我瞪他一眼,道:「快說,到底這毒有什麼古怪?」

豐隱惻笑笑,隨意的把玩著手中的酒壺,道:「你不覺得,今天的飯菜香氣太過醇厚了嗎?我在連章王宮待了三載,從沒吃過聞起來如此香氣四溢的食物。」

「你是說,因為這飯菜太香了,所以你覺得有毒?」我對這些不很瞭解,聽起來難免有些匪夷所思。

  「思和情,本來都是為人所不查的個人想法,卻偏偏很容易為人所察覺。」看了我一眼,他接著說道:「這毒做出來時,殤夙鸞便說這毒無用之極,看似很隱秘,卻最是容易被人察覺,就是因為它本身雖無色無味。卻能提升飯菜酒食的香氣。」

這又是另我震驚的一件事,我驚訝地看著他。道:「這毒是殤夙鸞做出來的?」

  「除了他,誰會起這種古怪的名字。」豐隱惻道,「不管怎麼樣,我來連章扮演的是皇帝地角色,總得防止被人毒殺。因此對毒物之事多少也有些認識,你若是不信。大可當我沒說。」

若是殤夙鸞製出的毒,豐隱惻想來不會認錯。可是惜了這一桌子好菜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氣,我問道:「若是中了此毒,是怎麼個死法?」

詭異地笑了一笑,豐隱測道:「此毒不致命。」

「不致命?」我驚訝地重複道。

  豐隱惻點點頭,道:「不過這種毒雖然不致命,卻能令人產生極大地痛苦。據說會引起暫時性的氣滯心脈,血不歸經之症。中毒者三個時辰之內胸悶無比。心如刀絞,大量吐血。」

  「就像是相思的女子,為一個情字痛徹心扉,熬干心血。故而取名思情。」豐隱惻看著我道:「因此,此毒雖不致命,卻對身體戕害極大。失血造成的體虛,可不是三兩天就能補回來的。」

「如此說來,這毒便不是阮育黎派人下的了。」我緩緩道。

現在不是稱讚這個名字取得貼切地時候,我只想知道下毒的人是誰。以及下毒的原因。

「何以見得?」

「以我這兩天看赫連長頻的態度,顯然對他是無可奈何的。想來,以他在朝的權利,就算是殺了我。赫連長頻也不會多說什麼。怎麼會下這種不致命的毒呢?」

「有道理。」豐隱惻贊同道,「不過既然不是阮育黎,又會是誰呢?」

  「自然也不會是赫連長頻。她既然處心積慮想讓我誕下太子,又怎麼會傷害我的身體。」我猜測道,隨即又想起一個問題,不解道:「說來奇怪,與其讓你我生下一個完全不屬於連章地血統,她為何不招一名駙馬,讓所誕之子姓赫連。不是更加名正言順?」

「你想不明白嗎?」豐隱惻終於將酒壺放下。倒了一杯酒拿在鼻間輕輕聞了一下,隨即一仰頭喝了下去。

「你!」我驚得一下子站來起來。有心想去搶他的酒,卻哪有他的速度快,眼見著他將那杯毒酒喝了下去。

「怎麼?擔心我?」豐隱惻輕輕一笑,道:「我說過,當今天下,沒有人比殤夙鸞更懂如何控制一個人。」

  「他既然精通毒術,怎麼會讓我大大方方地來連章做皇帝?」嗤笑一聲,豐隱惻又是一杯酒下肚,道:「我身上有種毒,他沒告訴過我名字。我只知道只要我身上有這種毒,天下的毒便都毒不到我,但是,他卻能輕易掌控我的生死。」

「你是說,赫連長頻也是被他用毒控制了?」

搖搖頭,豐隱惻道:「控制赫連長頻最重有效的不是控制她,而是控制整個連章沒有繼承人。」

我驚訝無比地看著他,不自覺伸手掩了唇,覺得唇間微微地顫抖,「你是說,赫連長頻她……她……」


  「她不能生育。」豐隱惻接道,「你恐怕知道他們的關係。殤夙鸞絕不會讓赫連長頻生下孩子,何況是他的孩子。因為赫連長頻一旦有了孩子,連章有了繼承人,我就沒用了。我失去了作用,他就失去了控制連章,控制赫連長頻的手段。」

「因此,作為條件,赫連長頻一早便已服下毒藥,此生,不會再有孩子。」

赫連長頻,此生不會再有孩子。

我掩著唇,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這就是你說過地,她為了連章,什麼都捨得?」

豐隱惻看著我,靜靜用手摩挲著酒壺,什麼都沒說。

「原來如此。」我輕輕閉上眼睛,「你每日都離不開酒,是不是因為不喝酒你就會毒發?」

沉默一會,豐隱惻低低道:「既然你猜出來了,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酒能壓制我體內的毒性,我必須每日飲酒,直到他為我解毒,或者。我死。」

我定定看著他手中的酒壺。那是一盞白玉酒壺,上面雕著淡淡地白蘭。

慘然一笑。我取了一隻酒杯,遞給他,道:「給我倒一杯吧。」

「你?」豐隱惻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手穩穩地壓著酒壺,沒有動。

「我走投無路了。」我笑著拉開他的手,為自己倒了一杯酒。道:「不是赫連長頻,不是阮育黎。你一直沒出屋子,當然,也不會是你。」

  「下毒,而不下死毒。說明下毒地人不想置我於死地,或者,是不敢。這至少說明了,下毒對他而言。是一件既簡單又危險的事。簡單,是因為他方便對我地飯菜動手腳,危險,是因為他的地位不高,雖然視我為眼中釘,卻不能隨心所欲地要我的命。」

  端起酒杯,酒香清洌的飄進鼻子,我深深歎口氣,道:「我是笑不歸的事。在連章除了你和赫連長頻沒人知道。那麼那人視我為眼中釘一定是因為我現在地地位--連章唯一地王妃。你說是嗎?」

「話雖如此,可你……」

豐隱惻想取走我手中的酒杯,被我輕輕一閃,手一片。杯中地酒微微灑了幾滴。

「你剛說,這毒會讓人痛苦。」我輕輕問道,「很疼嗎?」

「他說,是人可以忍受的極限。」豐隱惻淡淡道。

「這麼說,是不會讓人痛得暈倒,一直讓人在痛苦邊緣掙扎的毒啊。」我慢慢地舉杯,笑道:「未央這種毒想來,也是他制的吧。」

「是。」豐隱惻看著我的動作,點點頭。「早上見你連劃自己一個小傷口都不肯。為何不到一天,便肯自傷如此?」

是啊。自傷。

微微歪頭,我看著籠中那依舊雀躍的金絲雀,我淡淡而笑。

雖然我現在還猜不出是誰,為了什麼而殺我。可是這種不致命地毒卻是我唯一的機會。

在現在的連章王宮,我可說是孤立無援,逞強不如示弱。

我將這酒喝下去,身體勢必會虛弱以極。

這樣,赫連長頻就沒辦法逼我生孩子,阮育黎也不再覺得我有威脅。

那個給我下毒的人,也會以為自己達到了目的而不再對我下毒手。反之,若是我沒事,那個人說不定會以為事情敗露而對我再下毒手。

而且,我這次中了毒,其他想對我不利的人一則會放鬆警惕,可能會認為生病的我不足以對他們造成威脅,二則,就算他們仍想動手,也應該會顧及風聲,避過敏感時刻。

這樣,就給了我喘息的時機。

冰涼的酒杯沾到了唇,閉了眼,一狠心,我猛然將酒吞了下去。

**地液體灼燒著我的喉嚨,逼出了我一直忍著的眼淚,朦朧中,我對豐隱惻笑了笑:「你說的那種灼燒肺腑地感覺,如今我明白了。」

胸口一陣緊縮,想堵著浸了水的棉花,我張了口拚命地想要呼吸,卻一陣銳痛傳來,發出的是一聲悲慼的呻吟。

痛。

痛苦,像漫天逼之不及的冷遇,措不及防地侵襲了我。

雙手緊緊地撅住胸口,雙膝再也感覺不到力量,苦笑一下,伸手捂著唇,攔出那一口洶湧而出的鮮血。

感覺有雙手正要扶住我,我猛地推開,身子一歪摔在地上。

「別……會沾上血……」看著模糊地豐隱惻,我也不知自己現在的表情是哭還是笑。

  若是沾到血,一會宮女進來看到妃子倒在地上,皇上躺在床上,居然還沾到血,未免太惹人懷疑。「我們吃得是一樣的東西,你不覺得只你中毒太奇怪了嗎?」想是明白了我的意思,豐隱惻行了幾步,站在我身邊道。

躺在冰涼地地上,血堵著喉嚨,逼得我側了身,猛然咳了幾下,血像要衝破這疼痛,一直洶湧不停。

「有什麼奇怪?皇帝用膳,妃子試毒……自古……自古都是如此。」

強撐著說了這幾句話,徹骨地疼痛又捲了過來,像猛獸在我的胸中翻滾糾纏,似乎要有什麼從我地胸口掙扎破出。

嗚咽一聲咬住了袖子,我疼得弓起身子,不停地喘息著。

「你何苦這樣?並非就沒了別的手段,你這樣,是在逼你自己,還是別人?這裡沒有關心你的人,你以為,有誰會為你心痛嗎?」

豐隱惻冷冷的聲音傳進耳朵。

逼。

就是要逼。

在示弱於人的同時,我還有一個目的--逼白凡。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關心我,我只要他一點點的同情心,若是那樣,或者,我可以找到一個漏洞也說不定。

但是這些是不能告訴豐隱惻的。因為他也被我考慮在計劃中,他本身受人控制,說不定那他真的要執行赫連長頻的命令。

與其,讓別人來傷害我,還不如我先退一步。

只是,從什麼時候,他竟然也成了我算計中的一員?

「手段……你覺得,我還能有什麼手段?」忍住一陣眩暈,我想扯出微笑,卻不知擺出了什麼表情,只聽豐隱惻重重一歎。

「回去躺著吧……我……要叫人了……」我咬了唇,忍下疼痛,伸手拉住錦緞的桌布,用力一勾,將滿桌的東西拉翻在地。

隨著碗碟「嘩啦啦」落地的聲音,瓷片粉碎、崩開,零零碎碎擦破了我的手臂。

又湧出一口血,只聽得豐隱惻道:「這毒,是沒有解藥的。」

  「我知道。」慢慢將眼閉上,感覺同鮮血一般溫熱的液體泛出眼眶,看著那受了驚,正在啾啾鳴叫的鳥兒,喉中一陣酸痛,喃喃到:「我……真沒想到,第一次落淚……居然,會是在你的面前……」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八十二章 解毒


「娘娘!」

「快傳太醫!快去!」

「你!快去通知公主!」

「想死嗎?還不去快去!」

「砰」的一聲門響之後,是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嘈雜而又沸騰的人聲,因人們快速行走翻飛不已的衣袂聲。

疼痛像籐一樣糾纏著我,我清晰地聽到從骨頭深處傳來的自己的喘息,冷汗滴落在地上,血依舊在汩汩的流淌。

呼出一口冗長的悶氣,伴著我抑制不住的呻吟,感覺自己被人七手八腳地抬上了床,身後墊了最柔軟的墊子,有人用溫熱的布擦拭著我的臉。

我強撐著睜了眼,模糊中伸出手去,喘息地喚:「壽眉呢?」

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我定睛一看,正是壽眉嚇白了臉跪在我的床邊,手心濕潤,另一隻手上還緊緊握著染血的布。

擠一個笑容出來,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放,一來這個時候有他在我會很安心,二來是怕一會赫連長頻來了先治他個不周之罪,畢竟算來他是我最貼身的丫頭。

「太醫!太醫來了!」

不知道是誰在外面大喊一聲,聲音尖銳而慌張,滿屋子的人又騷動起來。

眼角瞟去,一個約五十多歲的老者正被太監拉著往裡跑,兩人都是上氣不接下氣,呼吸急促。渾渾噩噩中,有人拉了我的手放在脈枕上,感覺老者的手搭上我的手腕。

我勾了勾唇,想道一聲:「有勞太醫了。」一張口,被湧出的熱血嗆到,重重地咳了幾聲。

隨著我的咳嗽,我清晰地感到腕上的手指抖得越來越厲害。

是了,皇上才立了一天的新妃突發急症。若是一個不好,不知道多少人要跟著掉腦袋。

手腕微微一動,我費力道:「太醫不必驚慌,有勞。」

「不錯,鄧太醫,請務必治好母妃。」我剛說完,帶著宮女太監一大批人急匆匆從外面進來的赫連長頻便接道,隨即按下了正要行禮地太醫,道:「幫母妃診病要緊。」


鄧太醫見狀不再耽擱細細為我把起脈來,問了我幾個問題之後。對赫連長頻道:「啟稟公主,娘娘是由於近日思慮過甚。鬱結於胸。氣機瘀阻,導致血脈妄行而吐血。需先止血。再慢慢調理。」

聽到這裡,我心中生疑,這太醫竟然沒查出我是中毒,僅僅以為我是急症?

究竟是殤夙鸞的毒太過高明,還是這太醫的醫術太過平庸?

還是。其他的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呢?

我狀似低著頭,實則用眼角餘光瞬也不瞬地看著滿屋子的人。壽眉自然是一直在我身邊的,此時正手忙腳亂的幫我擦著血跡,赫連長頻一臉緊張地看著太醫。

再後面是輕言和微雨。

微雨一直背著身子指揮著其他的宮女,從我的角度什麼都看不見。

輕言低著頭立在赫連長頻身後。看不清楚她地表情,但是當太醫全部說完時,胸口重重地起伏了一下。

是我眼花了?還是,她當真心中有鬼。

不過,不說我是中毒對我也有好處,起碼來說赫連長頻不會作勢為難壽眉和微雨。這兩個人一個是我的人,一個是她地人,不論是她還是我,都一樣為難。

我這邊正在猜測。那邊赫連長頻已聽完了太醫的報告。沉聲道:「既然有了結論,還站著做什麼!還有你們。太醫院養著你們是吃白飯地嗎?」


原來這時又匆匆趕來了幾名太醫,其中一名正要過來,想是要為我診脈,卻被鄧太醫攔住道:「許大人,時間緊迫,請你先輔助我為娘娘針灸止血。」說著,又對其他的太醫吩咐了幾句。

那許太醫便不好再說什麼,跟在鄧太醫身邊執了蠟燭仔細地燒著銀針,邊烤邊對我和聲道:「娘娘莫怕。請務必要放鬆。」

放鬆……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呢。

我一直勉強自己去想些別的就是想分散這種痛苦,我怕一旦放鬆下來會難以忍受那種似乎在持續啃噬我的痛楚。

閉起眼,我咬著唇,此時也不知道疼,滿嘴的血腥味兒,也不知道是否有出血。

突然有一個什麼東西碰觸了一下我地唇,睜眼一看,是許太醫正拿了一塊軟木放在我的唇旁,聞言說:「請娘娘咬著這個。」

鬆開唇,我搖搖頭。

許太醫正想說什麼,卻被鄧太醫攔住,只得執了針遞給他,抿緊了唇專注著自己手上的工作。

實話說,若是平時,我實在是很怕針灸,雖然都說是蚊子咬一下的小小疼痛,實際紮起來也是很疼的。可是今天在強烈痛楚地掩蓋下,這種小小的疼痛已經算不上什麼了。

雖然心知這毒估計不可能會因為小小的幾針就可以化解,但是我現在是在很希望這幾針會有效。

只是事與願違,十幾針下來,我的疼痛一點也沒有緩解,口中的血還是嘔個不停。

鄧太醫的手越來越抖,額頭上也見了汗。

赫連長頻在一邊緊緊地盯著,突然插言道:「鄧太醫,為何母妃的病絲毫沒見好轉?」

鄧太醫慌張道:「回公主的話,針灸、針灸是需要行針一段時間的。而且娘娘病勢沉重,需要……需要針藥並施才可見效?」

「藥呢?」赫連長頻冷冷道

「回公主,大人們正在熬製。」微雨在旁答道。

「去催。這麼下去怎麼得了!若是母妃有事,本宮會請奏父王誅你們九族!」

請奏父王!


我嗆笑幾聲,多麼可笑,那個「父王」現在就躺在我地身旁,我甚至能感覺到他身體地溫熱。可是,折騰了這麼久,這個據說十分「寵愛」我的皇上,到現在除了喘氣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不過。看這些人地樣子,似乎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狀況,看來赫連長頻的權利絕對不只眼前所見的這些。

看著鄧太醫那顫抖的手拿著針正像我地手臂扎來,我輕咳了下,道:「鄧太醫是不是太累了?」

「是啊,鄧大人,您先休息,換我來為娘娘針灸吧。」許太醫立刻接道,不著痕跡地將鄧太醫推開,執著針站在我面前道:「娘娘。請放鬆。」

我點點頭,心知無用。但是還是得配合。

可奇怪的是,剛剛鄧太醫無論怎麼扎都沒用。而這個許太醫紮了幾針之後,我便明顯覺得疼痛輕了許多,血流得似乎也不像開始那麼多了。

不由得仔細打量起他來,四十左右歲的年紀,平凡的五官。面容和善,似乎總帶著笑意。一身藍色官府,配中規中矩的官帽,乾淨簡潔。執針的手很穩,動作既麻利又謹慎。

看得出。這該是個懸壺多年的老醫生。

只是,這個人輕輕鬆鬆就化解了我的毒,是偶然嗎?

又過了一會,痛楚漸漸緩解,雖沒有立時就不痛,但僅僅只剩些微的抽痛。

我深深的喘了一口氣,感覺胸口也不那麼憋悶了,對許太醫笑道:「大人好醫術。本宮十分感激。」

「謝娘娘誇獎。」許太醫擦了擦額上地汗,對我施了一禮。起身對赫連長頻道:「啟稟公主。娘娘的病應該無大礙了。但是失血過多,需要及時進補才好。」

看了他一眼。赫連長頻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本宮便將為母妃地身體交給你了。卿務必盡心調理,不得有誤。」


「臣遵旨。」許太醫答道,「臣還有一事。剛剛鄧太醫的藥方儘是寫收斂止血地藥,如今娘娘嘔血之症已止,那些藥便不太適合。臣請旨再為娘娘調配一劑,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去吧。用人不疑。本宮既然已經用了你,這些事也不必再報備。凡事以母妃身體為準,你自己看著辦吧。」赫連長頻說完,坐到我床邊,拉著我的手憂心道:「母妃感覺如何?」

「要你擔心了。」我無力道,這算什麼?母慈子孝?

「不知母妃因何事思慮呢?不妨說出來,頻兒雖愚,卻也想為母妃分憂。」赫連長頻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我,語氣卻柔和無比。

暗自冷笑,我疲倦地道:「這事過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的,現在我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覺。頻兒也累了吧,下去休息吧。」

這確實不是說假話,疼痛雖止,疼出的冷汗和嘔出的鮮血卻已經浸透了衣服,身上卻粘膩得難受。

而且一下子失了血,喉中也是乾啞無比,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多說什麼。

「好。那母妃好好休息。」赫連長頻點點頭,回身喚道,「壽眉、微雨。」

「奴婢在。」

微雨答道,同壽眉一起跪下。

「好好照顧母妃,再出了差錯,也不用上報本宮,你們自行了斷吧。」

「奴婢明白。」

拂袖一甩,赫連長頻回身對我福了福道:「頻兒先行告退,明日再過來向母后請安。」

擺擺手,我見她款款行去地背影,心知以她的聰慧,定然會對此事生疑。只是我中毒吐血是真,她一時也拿我沒有辦法。

不管怎樣,苦肉計還是好用的。只希望能多為我爭取一些時間。

真也是累了,這或許是我此生所遭的最大的罪。我模模糊糊地想,感覺那些宮女輕手輕腳地為我擦拭身體,換了乾淨地衣服。

環境一邊得舒適,我便什麼也不顧了,立刻就陷入昏睡。

這一覺睡得安適又冗長,覺得似乎夢見了什麼,刻意去感覺時,又什麼都沒抓住。

朦朧中一陣悠揚舒緩的樂曲傳進腦海,化成一個書生的影子。

那書生身著白袍,背對著我緩緩回頭,頭上戴著一個面具,一隻手握著面具的下端微微抬起,好像是要把面具揭開。

屏著呼氣去看,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緊張之下,突然打了一個機靈,驚得我睜開了眼睛。

已是三月,窗外春光正好。

一支通身翠綠的長笛映入我的眼睛,笛子的一端藏在那熟悉的書生面具中。

有只渾身嫩黃的鳥兒真站在窗外梅樹橫生地枝條上,樹枝剛好和笛子重疊,隱約中,就像那鳥兒站在笛子上。

「殷……」我打聲招呼,發現嗓子啞得沒法說話。

立刻就知道我醒了,樂聲嘎然而止,殷洛書放下笛子,緩緩地向我走來。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八十三章 潛伏



  先是倒了一杯水,一手扶著我慢慢半坐起來。
  
  我靠在他的手臂上,才動了一動,頓覺天旋地轉,身上一陣陣的發冷。看來這毒對身體的戕害真的很大,若不是那個許太醫的針灸有效,真要疼足三個時辰,怕是到死都補不回來了。
  
  閉了眼忍過眩暈,才接過他一直舉著的杯子,雙手握住喝了幾口,便已覺得很累。
  
  「什麼時辰了?」我輕問,任他取走杯子,將被子拉高嚴嚴實實地蓋在我身上。
  
  殷洛書沉默一會兒,將那邊的桌子拖到床邊,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硯台裡滿滿的全是墨汁。
  
  我詫異地看他一眼,看來,他是有備而來,只是,赫連長頻知不知道呢?
  
  只見殷洛書左手執筆,蒼勁地寫下幾個字:「娘娘已昏睡了兩天,現在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是嗎?」我虛弱地一笑,身子不著痕跡地側了側,擋住正在裝死的豐隱惻。不管我問了什麼,殷洛書答了什麼,我都不想讓他知道。
  
  想了想,我費力地伸手握了一支筆,笑道:「既然大人不言,索性,本宮也不語了。」
  
  可是,要問些什麼呢?
  
  有些顫抖地提了筆,手臂支著桌子,我沉吟片刻,慢慢寫了幾個字:「殷大人為何在此?」
  
  「公主說娘娘睡得不甚安穩,命臣為娘娘吹幾段安神的曲子。」
  
  「公主有來過?」
  
  「臣昨日清晨便候在這裡,此間公主並未來過。」
  
  「公主現在何處?」
  
  「從昨日開始。便一直與阮丞相在書房商討立嗣的問題。」
  
  我瞪著這幾個字,總覺得處處透著古怪。
  
  赫連長頻地心思我瞭解幾分,她分明是十分信任殷洛書,才讓他來監視順便保護我。可是這個殷洛書,卻肆意透露她的行動,豈不古怪?
  
  尋思一陣。我試探地寫道:「立誰為嗣?」
  
  「據說是丞相不知從何處尋回一個男子,說是皇帝遺落在民間的私生子,如今想要公主為其正名。」
  
  我心下一沉,還好我服了毒。不然若是阮育黎用這個方法來逼赫連長頻,她反過來一定會來逼迫我。
  
  可正因為服了毒,也許會更加令赫連長頻焦急。
  
  現在的情況,即使赫連長頻有心從宮外找一個孩子來充數。而我剛大病就懷孕生子,怎麼看也太令人起疑。
  
  若是不用我這個妃子的身份而學阮育黎隨便找個人說是私生子,倆方都無證據之下,勢必要起衝突。
  
  而阮育黎既然有了私生子的名義。就萬萬不會讓赫連長頻再立一個妃子。即使是指使宮女自污被連章王染指懷孕之事,恐怕都難以成立。
  
  這樣一來,赫連長頻情急之下會怎麼辦,實在是難說得很。
  
  不過,這都是以後地事,眼下的事是,這個殷洛書到底是怎麼回事?
  
  想到這兒,我努力撐著桌子,寫道:「你為何要將這些告訴我?」
  
  「臣覺得。這些並無不可明言之事。」
  
  確實,這些對於其他人來講,是沒有什麼不可說的,但是赫連長頻既然連丞相都不肯讓我見一面,就絕對不會想讓我知道連章朝廷的事。恐怕也會囑咐殷洛書不要多嘴。
  
  我細細將紙上的字句拼湊起來,突然產生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想法。手腕微微一抖,我快速地寫了幾個字:「你究竟是,誰的人?」
  
  我本想寫:「你是不是宗政澄淵地人。」落了幾筆,還是沒有寫。
  
  這個連章宮裡,有丞相的心腹,有殤夙鸞的傀儡,有曾經屬於我的白凡,為什麼就不能有宗政澄淵地人?
  
  可是。他是固然好。萬一不是。難免打草驚蛇,讓赫連長頻生疑。或者被來路不明的他利用。
  
  殷洛書筆尖一頓,隨即寫了幾個字:「娘娘累了,該休息了。」
  
  寫完這幾個字,不由分說抽了我手裡的筆放在筆架上,伸手將寫了字的紙集在一處,起身找了跟蠟燭點燃,將所有的紙都燒了。
  
  然後走回來寫了幾個字:「娘娘先休息一會,臣這就命人傳膳。不過,恐怕要先喝藥,您身子大損,少說也要補養幾個
  
  我見他刻意迴避了這個問題,心知就算他是宗政澄淵的人,也不想現在就告訴我。不過經過今天一事,我稍稍定了定心,就我剛才我思慮的,我相信這個宮裡肯定有宗政澄淵的人,不是他,也會是別人。
  
  只是,宗政澄淵會不會管我,這個卻又難說了。
  
  我這邊躺著胡思亂想著,那邊宮女太監由微雨帶著浩浩蕩蕩地行了過來,吃藥、梳洗、更換床單被褥,服侍我和豐隱側用膳。
  
  我看著那些宮女喂豐隱惻的奇怪樣子,心中覺得十分好笑,卻又得忍著,好不辛苦。
  
  好容易一陣忙亂過後,許太醫過來幫我診了脈,說了一些我不太懂地話就退下了。
  
  我一直看著他出了殿,暗道這個太醫醫術高超,為我診病又很仔細,還能幫我解了毒,難道他會是宗政澄淵的人嗎?
  
  自嘲地笑笑,笑自己心底有疑,便看誰都像是宗政澄淵的人。可是這種捕風捉影的事,若是拿不到證據,我又能怎麼樣呢?
  
  還不如睡了,養好身體再做打算。
  
  逕自睡了,也不再去管殷洛書。反正他得了赫連長頻的令,這後宮都可以出入自如。就讓他自便吧。
  
  反正豐隱惻還裝著皇上在身邊呢,他又不能怎麼樣。
  
  人們都說生病像養豬,如今我可是深有體會了。這一覺竟然又不知道睡了多久,睜眼之時,竟然已經天黑。
  
  慢慢坐起來,依舊是頭暈。靠在床頭緩了緩,費解地看了一眼依舊在我身邊裝死地豐隱惻,這個時候殿內都沒人,不正是他該活躍地時候嗎?怎麼還在裝死?
  
  剛要開口問,便聽黑暗中有人低低一聲歎息,「怎麼中了毒還不老實?」
  
  我渾身一抖,這個聲音。是白凡!
  
  長長舒了一口氣,無論如何,他還是來了。
  
  可是,他這個時候來。有豐隱惻在,我們能說什麼?難道,他一開始不知道連章王是替身嗎?既然如此,他為何篤定說我成了妃子也不會有事?
  
  
  不對,我驟然想起,我一直都忽略了,若是他知道連章王是替身,肯定不會認為我即使成了妃子也不會怎樣。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就是他認為連章王病重。卻不知道其實連章王已死,活著的這個是假的。
  
  如此,是他欺騙了我,還是,赫連長頻欺騙了他?還是根本與欺騙無關。僅僅是他調查得不夠詳細?
  
  說到底還是他現在和赫連長頻的關係究竟怎樣,他分明是處處偏向赫連長頻,偏偏又用得是化名,這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
  
  但是現在有豐隱惻在身邊,說話不方便,我該怎麼問他呢?
  
  我胡思亂想中,他已經到了近前,眼中的關心比起以往一點也不少,只不過疏離了許多。
  
  我顧及著豐隱惻。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只見他細細地打量了我片刻。低低一歎,道:「是誰下的毒。知道了嗎?」
  
  我抿著唇,搖搖頭。
  
  沉默。
  
  我們兩個好像都不知道說什麼。
  
  白凡站在黑暗中,只靜靜地凝視著我。好一會兒才像想是什麼似地說:「對了,前幾日,清……」
  
  「范大人!」我急急地打算他,聽到一個清字,我便知道他是要說清肅的什麼事。可是怎麼能說?讓豐隱惻聽見誰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
  
  白凡不再言語,目光狐疑地在四週一轉,隨即落在豐隱惻身上,像是了然了什麼,眼中殺意一閃即逝。歎道:「你何必再顧及我?」
  
  顧及他?我苦笑了笑,是有吧,身體有了下意識地反應。
  
  我不能不想,一旦殤夙鸞、赫連長頻知道了他地身份,到時候會怎麼樣。更遑論消息傳出,清肅他們知道了他的事會如何。
  
  不論怎樣,他並沒有直接傷害過我。
  
  我不會輕易就原諒,也不想草率地定了他地罪。
  
  「范大人,」我輕道,「那夜你說的話,你覺得,我能為赫連長頻做些什麼?」
  
  我指地是那夜他求我幫助赫連長頻,可是我能幫她做什麼?現在的連章已然是內憂外患,紛爭不斷。更不要說別國的人都已經潛進了王宮。就是個太平盛世,以我的能力,我又能做些什麼?
  
  更何況,赫連長頻根本就不要我幫,可能她唯一想地就是要我幫她生孩子!
  
  「只要你留在這裡,總是有用的。」白凡淡淡道。
  
  「你如何肯定?」
  
  我很是奇怪,我在這裡,究竟能有什麼用?
  
  可是白凡確又不說話了,過一會才說:「我先走了。我會讓人找些珍貴的藥材回來。」
  
  「慢著。」我叫道,「若是你真的顧及赫連長頻,你就應該讓我走。」
  
  「……為何?」
  
  白凡的背影停在黑暗中,看得我心中一堵。整理了一下思緒才說:「第一,她是送殤夙鸞手中帶走我的,你認為以殤夙鸞的為人,會這麼輕易地讓人帶走他的獵物嗎?」
  
  舔舔唇,我繼續道:「第二,宗政澄淵估計已經知道我在這裡,他一直想逐鹿天下,你認為,他會放棄這個出兵的大好理由嗎?」
  
  「第三,我自己不想幫赫連長頻做什麼。我唯一地想法就是逃跑,我會不斷地給她找麻煩,讓她應接不暇。這種情況對她來講,肯定不是好現象。」
  
  我看著白凡,道:「這樣,你還認為,我應該留在連章嗎?」
  
  白凡原地停了一下,隨即傳出淡淡的語聲,「不論你說什麼,你都必須留下。」
  
  我皺了眉頭,雖然我承認,除了第一條,其他兩條都是危言聳聽,可是也並非全無可能。
  
  而白凡如此不管不顧地要我留下,甚至不考慮對赫連長頻的利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我試著問他,道。
  
  「能有利於你逃跑的事,我都瞞著你。」
  
  這小子,學精了。
  
  我有些生氣道:「這麼說,無論如何你都不帶我走,是嗎?」
  
  「……我走了。」
  
  白凡終於還是走了。
  
  我死死地捏著被子,胸口似乎又隱隱疼了起來。
  
  「呦,看看我聽到了什麼?」白凡一走,豐隱惻的聲音立刻響起,他戲謔地道:「我能有幸猜猜這個人是誰嗎?」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八十四章 激怒


  「你猜吧。」我費力地下了床,靠在床柱上好一會兒,回身顫抖地抱了被,向昨夜那個角落走去。
  
  「你做什麼?」豐隱惻側身支著頭,奇怪地問我。
  
  「睡覺。」我裹了被子倚在床角,有些冷,有些暈。「既然死不了,我可不想和你睡在一張床上。」
  
  「你真是出乎意料的固執呢。」豐隱惻一笑,對著剛剛白凡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道:「那個人,是誰呢?」
  
  「你不是想猜嗎?你就猜吧。」
  
  我疲倦地說,心思沒怎麼放他身上,只想著白凡的事。我總隱隱覺得他說的話很奇怪,有種前言不搭後語,自相矛盾的感覺。可是又偏偏想不出是哪裡出了錯。
  
  「就算我猜不到,殤夙鸞也一定猜得到。」豐隱惻輕笑一聲道。
  
  「請便。」我舔舔有些乾涸的唇,啞聲道:「這個威脅不到我。眼下殤夙鸞不再連章。而他又不是那種誰都能打發的人。因此我可是放心得很。」
  
  「是嗎?那可說不准呢。」豐隱惻隨口反問了一句,沒再關於這個問題說什麼,反而道:「你真的就睡地上了?」
  
  他的意思是殤夙鸞有可能來到連章?搖搖頭,我將頭從被子中探了一點出來,就算他真到了連章,以白凡的能力,自保也是綽綽有餘了。
  
  唉,雖然生氣,果然還是不希望看到他有事呢。
  
  暗自嘲笑自己居然還能稱得上善良,我笑道:「難道要我睡床你睡地?」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守禮,確是讓我吃了一驚。」
  
  「與禮法無關。」我笑道:「我只是純粹討厭和你睡在一張床上。本來床下就藏著一具屍體,身邊再躺一具活死人,出門辦事都是要觸眉頭的。我已經夠倒霉了,不想再倒霉一點。」
  
  「膽小鬼。」豐隱惻嘿嘿笑道,「你直說怕我非禮你好了。」
  
  「再嗦。你睡地。我睡床。」
  
  我不再說話。體力還沒恢復呢,哪有那麼多力氣與他閒扯。閉了眼,我將自己縮成一團。出乎意料地睡得很香甜,可能是實在太累。身體急需休息的緣故。
  
  清晨醒來,覺得感覺好了許多。懶洋洋打個呵欠,突然驚訝地發現,我居然,睡在床上?
  
  認清這個事實。我愣了一下,首先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然後回想了一下昨夜,白凡走後我確實是睡在地上,怎麼幾個時辰功夫。我睡到床上了?
  
  是我自己夢遊爬上了床,還是豐隱惻將我抱到床上的?
  
  看清了屋子裡沒人,我正要踢他一腳問問,這時一直守在門外的微雨的聲音傳來:「公主萬福。」
  
  赫連長頻來了?
  
  我腦中剛閃出這個想法,便又聽微雨道:「許太醫請稍候,娘娘還沒起身。」
  
  赫連長頻和許太醫?
  
  聽到這兩個人一起來,我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不知道這個許太醫叫什麼呢。
  
  「母妃還沒起?身體還沒恢復嗎?」
  
  赫連長頻的聲音近距離的傳了來,看來她是有意吵醒我。
  
  於是我慢慢睜了眼。懶懶道:「醒了。就是倦得很。頻兒來得如此早。有事嗎?」
  
  「頻兒來向母妃請安。」赫連長頻笑著行禮,然後轉身道:「微雨。你們都退下。」
  
  微雨答應了聲,帶著一干宮女太監霎那走了個乾淨。
  
  我枕著手臂,含笑地看著她支開了旁人,明白她是有話與我說,也大約猜得出那話地內容,只等著她先開口。
  
  待到大殿一個人走得都沒有,四周變得靜悄悄地,赫連長頻方走近我,站在我床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冷冷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實在不太喜歡這種被睨視的感覺,因此側了身用眼角瞟著她,笑道:「你指什麼事?我可是昏睡了三天,到現在腦袋還不大清醒。」
  
  「豐隱惻,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赫連長頻輕哼了一聲,轉而去問那邊裝死的豐隱惻。
  
  只聽豐隱惻戲謔地笑說:「公主殿下,她剛睡了三天都不清醒了,我在這裝死裝了三年,您覺得,我能比她更清楚嗎?」
  
  「怎麼,一個死人,也對她有了興趣?居然還維護她。」赫連長頻冷笑道,「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
  
  豐隱惻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聲音還是帶著笑意道:「不管我是什麼身份,好像我還不是你地奴才。」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地。這豐隱惻落到如此境地,倒有了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
  
  我看著赫連長頻寒著一張臉,咬著唇的模樣,挑眉笑道:「公主既然要問問題,就要問得明白嘛!想知道我的名字,偏偏要問我姓什麼,這樣怎麼成呢?我又不是公主肚子裡的蛔蟲,怎麼會知道公主想知道什麼呢?」
  
  赫連長頻冷笑道:「你居然還有心思同我裝傻,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處境!」
  
  「不會比這更壞了。」我一笑,道:「反正你不會殺我。」
  
  「哦?你怎知我不會殺你?」
  
  「因為你需要我。」我篤定道。
  
  「你以為,我會需要你做什麼!」
  
  想套我地話?微微一笑,我費力地支起身子斜靠在床頭,微喘道:「既然無用,公主何必在這兒同我廢話,一刀殺了我豈不爽快!」
  
  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赫連長頻定定地看著我,陡然冷笑道:「好吧。不管你是得病還是中毒,被人下毒還是自己服毒,我也不計較了。我只要想要的結果就好。」
  
  「結果?是什麼結果?」我低頭看著赫連長頻衣裙下擺,那上面綴著飄零的花瓣。
  
  「不用裝傻。」赫連長頻突然湊近我,道:「我是什麼意思。你心知肚明。笑不歸。給連章生個太子,之後你想做皇太后或者想要自由,都隨你。」
  
  輕輕捲著被腳。我裝似無心道:「要我生,何不要你自己生?找一個駙馬。不是很簡單的事?」
  
  「你且管好自己地事吧。」赫連長頻神色一攪,像是忍了極大的痛苦。
  
  「哦?」我抬頭,看著赫連長頻因隱忍而微微扭曲的臉,微笑道:「該不會是,公主不能生吧?」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我本來中毒未痊癒,又失血甚多。赫連長頻含怒地耳光一下子將我打得眼前一黑,只覺得一陣強烈地眩暈,心口氣血一滯,喉間便湧上一陣腥甜。
  
  恍惚中。只聽赫連長頻聲音冰寒無比道:「本來我還想等你身子養好再說。現在看來,你身子好得很嘛。」
  
  說完,便是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砰」地關門聲。隨即聽到她在門口低喝道:「從今天起,不許娘娘踏出邑華殿一步,違令者,斬。」
  
  「本來覺得你挺沉穩的,怎麼做這種激怒她地蠢事?」豐隱惻看好戲地聲音涼涼地傳來。
  
  「不激怒她,她怎麼才能有動作呢?」我還在與眩暈做鬥爭。一句話說得有氣無力。不過頭腦還算清醒。
  
  若是平時,哪怕有清肅他們有一個人在我身邊。我定然不會做這種會逼死自己地蠢事。但現在地事態不同,我知道周圍隱藏著不同的力量,但是卻都引而不發。
  
  我刺激赫連長頻,就是為了讓她採取手段來逼我,從而引出潛藏在赫連王宮中對我有利或者有害的暗線。
  
  我相信,一旦赫連長頻展開行動,這些人不可能完全靜觀其變。
  
  只是倒時候有幾個人對我有利,而這幾個人究竟在不在乎我的生死,此時還不得而知。
  
  不過,就像我剛剛說地,我的處境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了,再壞一點也無妨。
  
  「如此一來,你不是自相矛盾嗎?你服毒,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如今將她激怒,誰知道她會用什麼手段,如此一來,你不是白白痛苦一場。」
  
  本來,我確是打算用拖字訣,但是自從覺察到殷洛書的奇怪之處,我便改變了想法。但也不能說是白白,因為以我此時的身體條件,想懷上孩子,那真是癡人說夢。
  
  至於貞操,我雖然不想輕易付出,但也看得不是很重。
  
  只希望,這個豐隱惻的技巧不會太差,那樣我至少還能當作是自我放縱地一場享受。
  
  冷冷一笑,我道:「她使什麼手段我都不怕。雖然我不懂醫,但至少知道身體虛弱的話,是不會輕易受孕的。這種事自由天意,我就不信,有人能神通到連這樣的事都能掌握。」
  
  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昨夜是你將我抱到床上的?」
  
  「你以為,我有這麼好心?」豐隱惻聲音涼涼的,但是顯然也充滿了不解,「我醒來便見你睡在身邊。但是確沒感覺到有人來過。」
  
  懷疑地看著他,見他確實也是一臉疑惑,我方確信確實不是他。但不是他又是誰能有如此高的身手,而且看起來還很為我著想。
  
  難道是白凡?
  
  搖搖頭,白凡身手確實不錯,但不至於能能令豐隱惻毫不察覺察覺。
  
  我稍微想了想,覺得怎麼想也想不透,奇怪的事太多了,越想越是一團亂麻,於是將問題拋開,張口喚道:「來人。」
  
  「娘娘有什麼吩咐?」微雨和壽眉快步行了進來,齊齊跪在我面前。
  
  拉起壽眉,我對微雨吩咐道:「剛才聽說許太醫來了?」
  
  「是,此時正在外候著,說是要為娘娘調方。」
  
  「讓他進來吧。」
  
  我讓壽眉幫我理了理頭髮,整了整衣衫,靠了柔軟的靠墊,端正地坐好等著。
  
  就這麼幾下折騰,便覺得很累,氣息不續,總覺得像吸不足氣,兀自微喘不已。一時就沒注意微雨帶著許太醫進來,沒一會兒就到了床邊。
  
  只見許太醫規矩地行了跪禮,起身長揖道:「臣許安懇請為娘娘診脈。」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八十五章 決裂


原來,他叫許安。

我道聲「辛苦」,將手腕伸出去,見他伸手搭上的我脈,覺得他的指腹處有兩個很硬的繭,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想問,卻又覺得自己太緊張了,可能是是他少時學醫有些辛苦,幹了什麼粗活兒也說不定吧。

少頃,許安鬆了手,回身去寫了張方子,要微雨他們去煎之後便要告退。

我叫住他道:「許太醫,請稍等。本宮有事問你。」

「請娘娘吩咐。」許安連忙站定垂手恭敬地候著。

「敢問太醫,不知本宮如今的身體,是否還能受孕呢?」

許安稍微猶豫片刻道:「回娘娘。娘娘的病對生育並無影響,只是眼下娘娘身體太過虛弱,暫時還不宜懷孕。」

「是不宜,還是不能?」我緊緊逼問道。

「這……娘娘眼下的狀態,想要受孕,是很難。」許安像是有些為難,道:「不過,待臣將娘娘的身體調養好了,就不會再有問題了。」

我欣慰地笑了笑。道:「如此有勞許太醫了。微雨。將上次皇上賞我地那件東西取來。送給太醫。」

「娘娘?」微雨不敢多言。只疑問地道了句。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取啊。」我微寒了臉。催道。其實那個死皇上哪給了我什麼東西。赫連長頻也沒給過我什麼。豐隱惻更是不可能。而現在我隻身一人在連章。手裡也根本沒什麼錢財。

我故意對微雨說得模糊不清。就是想要她自由發揮。順便。看看這個宮女到底有幾兩重。

若是她能很容易地拿了東西打賞。說明她實在很有地位。若是她拿不出東西。我便尋了這個借口將她拔掉。

微雨並不糊塗。她可能不知道我是什麼意思。但也知道不論怎麼算。面子上依舊我是主子。主子要地東西奴才若是拿不出來。不需要經過赫連長頻。我自己就能處理了她。

因此她匆匆進了內室,不多時捧了柄白玉如意出來,雙手呈給我道:「娘娘可是要這個。」

「就是這個。」我滿意地點點頭,對許安笑道:「本宮的身體就麻煩許太醫了。太醫可不許推辭,一來是謝日前的救命之恩,二來也請太醫今後多多費

許安聽我如此說倒也大方,雙手接過道:「既然如此,臣就愧領了。娘娘地身體。臣自當盡力。」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看著窗外悠然飄過的浮雲,輕輕道:「太醫可知道冷蟬香是否對本宮受孕有幫助?」

「萬萬不可。」許安突然急道。「我不知娘娘如何會問這個問題,可是冷蟬香通體陰寒,就是正常女子接觸過多都可能傷身不孕,何況娘娘如此虛弱的身體呢?」

「是嗎?我好像記得誰和我說,此香有助受孕呢。看來是我記錯了。」我輕輕一笑道。「太醫受累了,微雨,送許太醫。」

目送著許太醫出去,我心裡千回百轉,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娘娘,許太醫回去了。」剛送了許安回來的微雨回報完。隨即道:「娘娘是否要用膳?」

這個微雨看來不簡單,隨隨便便就能拿出那麼上等的如意。想要拔掉她,看來要費一番心思。

我看她一眼,道:「微雨,今日怎麼不見殷大人來啊?」

「奴婢聽說,是被公主叫去了。」

赫連長頻找他會有什麼事呢?想起那日他將微雨他們甩出門外,我沉吟道:「公主似乎很信任殷大人呢。」

「殷大人對公主對連章都很忠誠。」微雨答道。

「是嗎?」我淡淡看她一眼,不準備問下去了,再問下去她也不會回答。於是擺擺手道:「傳膳吧。」

整整一天沒什麼事。赫連長頻沒有再來,殷洛書也沒有來。直到晚上,我對正在整理床鋪的微雨道:「殷大人不來為皇上唱歌,這樣的事常常發生嗎?」

「自奴婢進宮,從未發生過這樣地事。」微雨回道,「請皇上娘娘就寢。」

「知道了,你下去吧。」

看來,若非今天好像有了非常重要的事情發生,才會讓赫連長頻破了例。

見我發呆,微雨熄了燭火,放下床帳,躬身退了出去。

好在赫連長頻為了防止有人發現豐隱惻的事,也為了給他提供一個稍微可以活動的環境,邑華殿的夜晚是從來不留人的,說是怕打擾皇帝休息。

聽到大殿外關門的聲音,我照例抱了被子去牆角,惹得豐隱惻一陣嗤笑。

聳聳肩,沒辦法,想起含怒而去的赫連長頻,誰知道今天晚上她會用什麼手段。再者,那個將我抱回床上的人我也很在意,爭取今夜睡得驚醒點,看看到底是誰。

不過,想是這麼想,我如今身體大虛,有點不受控制,漸漸睡了去。

模模糊糊中,似乎聽到有人推開大殿的門,急匆匆地腳步聲在大殿中迴響。

直到一聲冷笑,一個女子尖銳的聲音傳進耳朵,我才清醒了過來。


「原來如此。」赫連長頻一身白衣站在大殿正中,冷冷地打量著我和豐隱惻,嘲諷道:「想不到,你居然還是個君子。豐隱惻翻身坐起,掀了面具,笑道:「要人做事是需要好處的,公主既然不能給我好處,我又有什麼理由為公主辦事呢?」

  「軟玉溫香,你竟然不會心動?」赫連長頻冷冷道,她一見我和豐隱惻一個睡床一個睡地,立刻就明白前幾天的洞房花燭恐怕也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是她還來不及查明,我便藉機服了毒,弄了她個措手不及。

「公主殿下,您沒搞錯吧,這次你送來地女人,姿色比前幾次可差得多了,手感也不好。怎麼能叫做軟玉溫香呢?」豐隱惻一副厭惡的樣子,擺了擺手道。

好吧,我知道自己長得不怎麼樣,可是,手感不好,那是什麼意思?

氣憤地看著豐隱惻,這混蛋!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讓清肅撕了他地嘴。

赫連長頻倒沒在意他的語氣,只是深深地歎了口氣,對我道:「你為什麼總是不能聽話呢?」

  我沒說話。連動都沒有動一下,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在心裡盤算著雖說那阮育黎是要藉機立儲,可是這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以赫連長頻地能力。兩人長期對峙並不難,為何她現在給我的感覺是如此急躁?

是與今天發生的事有關?

赫連長頻見我沒有反應,走了幾步在我身邊蹲下,目光堅定地看著我,道:「我。不會再憐憫你了。」

我緩緩一笑,道:「我明白。那件事,我很感激。」

從殤夙鸞手裡逃出來那次,是她主動要求研磨那冷蟬香。想來,她是不想讓我與那香有過多的接觸吧。而她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也就無所謂了。

我早就該想到。赫連長頻自小身在皇宮,接受地是與皇子們一樣的教育,區區一個冷蟬香,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就連她事先留了一點研磨好地粉末,也是因為她一早就知道那藥的效果,不然以她如此謹慎的性格,怎麼會冒險用一種不知道使用方法的迷藥來對付我呢?

我雖然一直覺得奇怪,不過一直沒有多想,直到確定她真的不能生育。才想起這件事情。

「你不必感激。那個時候我是覺得抱盆花回去目標太大。」赫連長頻冷冷道。

「這不是好理由呢。」我仰頭而笑,道:「你本可以全部交給我來做。或者。就算你抱了盆花出去,只說那是我送你的,下人們也不會多想。更何況那時殤夙鸞有心放走我。」

「怎麼,你會因為這個而報答我麼?」赫連長頻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那是兩回事。」

我的眼前像是出現了那天我們商量逃跑計策時的歡快,那看見兩張字條之後那種瞬間相逢恨晚地感覺,那種,知我者,謂我何求地愉悅。

此時,這種感覺隨著她逐漸拉長地背影,慢慢消散了。

「既然這樣,你就認命吧。」

這是赫連長頻那日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從此之後地一個月裡,我再沒看見過她。

我不能出邑華殿,每日只是靜心調養身體。殷洛書自那日偶然缺席一天之後,天天都來,或者吹一曲美妙的笛韻,或者唱幾段天籟般的歌曲。

起初幾日,我還曾試探地問他一些問題,他卻不再回答什麼。於是我也放棄了詢問,只平靜地享受著他帶給我的那種安謐祥和的氣氛。

偶有和他下下棋,雖然我根本就是胡亂下子,每次都輸。

有幾次我地興致上來,還與他學了幾次吹笛子,不過好像吹得相當不成樣子。因為每當我吹時,躺在床上的豐隱惻都似乎在微微顫抖。

而且,我還發現一件怪異的事情,每每當我聽殷洛書唱歌吹笛,或是對弈的時候,微雨總是找很多借口進大殿來,不是送茶就是送藥。弄得我一直有被監視的感覺。

  夜裡還是照例搬去角落中睡,天氣越來越暖,也不至於會著涼生病。只是每日都會在床上醒來,雖然有幾次我和豐隱惻都想堅持一下,查查這個人究竟是誰,不過卻總是昏昏睡去。

朝堂中的事依舊沒人通知我。不過,我卻越來越覺得這種平靜不是什麼好兆頭。

因為,赫連長頻一直沒有動靜。

一個月之後,許太醫突然告訴我說身體已經恢復了八成,日後只要注意調補當無大礙。

比想像中地快些,可能是因為毒發那日許太醫的治療有效,畢竟沒有讓我吃足三個時辰的苦楚。

只是,如此一來,赫連長頻不可能再毫無動靜了。

果然,當天晚上,豐隱惻又突然攔下我的筷子,神情極其怪異地看滿桌的食物。

我笑道:「怎麼?又有人下毒?」

「比那還糟。」豐隱惻詭秘一笑,道,「不過對我來說,是好東西也說不定。」

「怎麼?」

手指彈了彈碟子,豐隱測長吁口氣,道:「赫連長頻這回可是下了決心,這裡下的,可是兩相歡呢。」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八十六章 故人



「兩相歡?」我皺眉,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春藥。

「是春藥。」豐隱惻看透了我的心思,繼續彈著碟子,笑道:「很銷魂的春藥呢。」

「我是想過她會用非常手段,只是沒想過她竟然真的會用這種東西。」我看著滿桌子的菜,歎氣,看到吃不到,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了。

「很有效的手段。」豐隱惻伸手指了指窗外晃動的人影,道:「看來,我們一時出不去呢。」

我再次歎氣,學著豐隱惻的語氣道:「看來,要是不吃這個,似乎沒別的東西吃的樣子呢。」

「那麼,怎麼辦?吃,還是不吃?」

豐隱惻笑瞇瞇地看著我,我覺得遇見他以來,這是他笑得最開懷的一次。

我趴在桌子上,飯菜的香氣飄來蕩去,好不誘人。

唉,為什麼我連吃個飯都這麼辛苦?上次是失血,現在輪到失身了。

「想好了嗎?」豐隱惻含笑道,照例倒了酒就要喝。

「你幹什麼?」我驚得一下子打落了他地杯子。一來他這次地動作極慢。二來事情與我有關。我地行動好像迅速了許多。

豐隱惻似乎猜到了我地舉動。杯子被我打翻在地也沒什麼驚訝地表情。只是道:「和我生個孩子。或者餓死。你選一個吧。」

「我能不能都不選?」我懷著僥倖地心理看著他道:「你既然認識這些毒藥。一定會解吧。」

「怎麼會?殤夙鸞向來只研究毒藥不關心解藥。我也只是認識而已。」豐隱惻笑著說。又想伸手為自己倒一杯酒。

「不許吃!」我又怕又怒。索性咬了牙將桌子掀了。又一伸手。將他手中地酒壺打落。道:「至少在我沒想明白之前。不許吃。」

「好吧。」豐隱惻攤手一笑。一個閃身回到床上躺著。「最好在睡覺之前想明白。不然會存食地。」

他的話音剛落,微雨和壽眉從外面衝了進來,見了滿地狼藉都是一愣,微雨道:「娘娘,這是?」

「這桌菜不和皇上的口味,你們去換一桌來。」我盡量平靜道。

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微雨順從地派人將地上收拾乾淨,又讓人另擺了一桌晚膳。

雖然微雨等人的動作很迅速,可是皇帝地膳食不比別人,左一道右一道的擺了許久,等都佈置停當。天已經很黑了。

讓他們下去,我繼續瞪著桌子,恨不得只用看的就能吃飽。因為雖然這回豐隱惻什麼都沒說,但是我很清楚這裡肯定也下了那個所謂的「兩相歡」。

真要命啊。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豐隱惻交疊著雙腿坐在床邊,環臂而笑道:「怎麼,還沒想好?」

「好了!」我重重地點點頭,看著豐隱惻,發現他的面具已經除下,怎麼說也是皇子。相貌也是十分英俊的。穿著雪白的罩袍,乾淨飄逸,看起來也是一名貴公子。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算是我佔了便宜?

所以,我將酒壺拋給他,執起筷子。一字一頓道:「當然是要命。」

「有趣的女人。」豐隱惻哈哈一笑,對我舉了舉酒杯,似乎是想要與我乾杯的樣子,身子卻突然一僵,執著杯子地手一下子定在半空,動也不敢動一下。

只見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幾下,冷聲道:「什麼人?」

不明白豐隱惻突然發現了什麼,我也是一愣,夾著菜的筷子放下。奇怪而緊張地看著豐隱惻。

只見一點寒光在豐隱惻的頸邊一閃。黑暗中,突然伸出一柄雪亮的利刃。

伴著低沉地男聲。一把細長的軟件正架在豐隱惻的脖子上,一寸寸地伸出,「虧我特地來救你,沒想到你居然如此沒有節操。」

這個聲音!

我呆呆地坐在原處,目光緊緊順著那鋒銳的利器向上看去,一張熟悉的書生面具出現在我的面前,腦海中像有煙花炸開。

這個面具是殷洛書的沒錯,可是這個聲音!

我顫抖地伸出手指著他,嘴唇動了幾動,突然張大嘴想喊,思及現在的環境,還是強自忍了,只是輕叫道:「你!你!」

「你」了半天,礙於豐隱惻在身邊,我終於還是沒說出他的名字。

低沉的笑聲傳出,他陡然抬手在豐隱惻頸項邊一劈,豐隱惻隨之身子一軟倒在床上。

又抬手封了幾處豐隱惻地穴道,他這才走到我面前,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怎麼,嚇傻了?」

我忍了幾忍,終於沒忍住,抬腿一腳踢上他地小腿,低吼道:「宗政澄淵,你這個瘋子!」

「你總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嗯?」宗政澄淵抬手掀了面具,又隨手一撕,將那令人作嘔的面具取下,露出那張我無比熟悉的面孔,微笑著看著我。

輕輕舉起手,我抓住他的衣衫,這幾個月受委屈排山倒海般地向我襲來,眼淚情不自禁地湧了出來。

  然而還嘴上卻不依不饒道:「我不會感激你的。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被殤夙鸞帶走。」順手一擰,悄悄地狠狠掐了宗政澄淵一下,感覺到他身體微微一顫,喉間低低悶哼一聲,心裡才覺得歡快了些,遂擦了眼淚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搬了凳子坐在我身邊,宗政澄淵不知道從哪兒取了一個食盒放在我手中,一邊幫我打開一邊笑道:「你猜猜看。」

食盒一層層地打開,裡面地飯菜雖然不多,但都是些可口的食物,難得的是我居然全都喜歡。

  先拿了一個水晶荔枝餅吃著,我想了想,道:「那場火災。就是為了你潛進來做準備嗎?弄出一場火災,說殷洛書被火燒傷毀了容,帶上醜陋的面具,讓人不敢久視。這樣一來,就沒人能認出你了。」

「八九不離十。」宗政澄淵打開食盒最底層,那裡面還放著一盞小小的茶壺,倒了杯水遞給我道:「以後這裡的東西都不能吃了。」

  點點頭,我端著杯子整理了思緒道:「面具,不說話。寫字用左手,這都是你掩飾地方式。因為唱歌和平時說話聲音不大一樣,所以無所謂。又說嗓子受了傷,唱歌的聲音與之前不同也很正常。不過,殷洛書一直是用左手寫字的嗎?他地情況。你有沒有調查清楚?」

「不用調查,因為從來就不存在殷洛書這個人。」宗政澄淵道,「或者說,這個人很久之前就不在了。」

「怎麼會?」我驚訝之後反映過來,道:「你殺了他?還是?」

「我殺了他。」宗政澄淵點頭道,「確切地說,是我父王派人殺了他。這個人到暢音院後不久,父王就派人取代了他。」

「那個時候……」我一陣心寒,道:「那個時候,他幾歲?」

「十歲。」宗政澄淵平靜地看著我。就像在說別人地事。這也的確是別人地事,可是,他是奪人性命的那一個。

「為什麼是他?」我不在看他,只看著盒中的食物。

「因為,他是阮育黎地兒子。」

「什麼?」我驚得一嗆,睜大了眼看著宗政澄淵。覺得自己一輩子沒這麼傻過。

  「很土的故事,可是很常見。阮育黎功成名就之後拋棄妻子,另娶高官的女兒為妻,可惜一直無子。這才想起老家的兒子。為了與那可憐的女人爭奪自己地兒子,他殺了自己的髮妻,將兒子帶到京城。又為了自己的面子,不能光明正大地認自己的兒子,於是將他送進了暢音院。」

「你又如何知道這許多?」我低聲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真正的殷洛書進了暢音院之後,與其中的一個孩子特別交好。不知不覺將身世透露了幾分。稍加調查就弄清楚了。而那孩子,正是我父王當年派去連章的暗樁之一。」宗政澄淵緩緩道。不時看我一眼。「然後你們就派人殺了他,讓那個暗樁取代了他?」我聽得明白,悲歎不已。對宗政澄淵如此坦白不知道是該厭惡還是該覺得榮幸。

  「沒辦法。那時候的阮育黎對自己的兒子一點都不瞭解,那時候換人是比較容易地。而且殷洛書地身份對我十分有利。」宗政澄淵道,「不過,真正的殷洛書確實是左撇子,這是天生的。」

「他不過是阮育黎的私生子,又只是個樂師,他能對你有什麼用呢?」

「這些天,你沒覺得我所扮演的殷洛書,有些深不可測嗎?」宗政澄淵問我道。

白了他一眼,我道:「不管你扮演誰,都是深不可測的。」

「你這算誇我?」宗政澄淵一笑,然後正色道:「那時地殷洛書,被當時的連章王選為赫連長頻的死士之一。」

我渾身一抖,道:「他既是阮育黎的私生子,又是赫連長頻的死士。怪不得,怪不得你要他的身份。可是,連章王當時沒有調查他的身世嗎?」

「知道他身世的人,都被我們秘密處理了。就是為了他能順利地成為死士。」宗政澄淵神秘笑道。

我困惑的地看著他,道:「不對。你方才說地,順序上有些矛盾。到底是他先成為死士,你們再滅地口,還是你們先滅了口,他才成的死士?」

  「那時父王地人知道連章王要以暢音院為掩護,為自己的女兒選一批死士,於是謀士便進言,如果有人能同時是丞相和公主的心腹,那不是很有利的一件事嗎?而殷洛書,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阮育黎也是這麼希望的,那次滅口,其實是阮育黎在明,我們在暗進行的。」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阮育黎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成為赫連長頻的心腹,宗政澄淵則希望自己的人能成為兩邊的心腹。

在這個厲害關係之下的真正的殷洛書,或許,死,是他真正的解脫。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八十七章 夜談


  「原來如此,怪不得赫連長頻和阮育黎都沒發現一點破綻。」
  
  我少少吃了些東西,想了想,問宗政澄淵道:「帶酒了嗎?」
  
  宗政澄淵一愣,道:「你要喝酒?」
  
  「不是我,是他。」我用下巴點點那邊的豐隱惻,將他和赫連長頻的事對宗政澄淵說了。要是他沒帶酒那真麻煩了,他的酒中也有兩相歡,若是發作起來,以我的力氣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真沒想到,殤夙鸞的勢力都伸展到這個地方了」宗政澄淵看著昏倒的豐隱惻,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酒葫蘆遞給我,道:「夠嗎?」
  
  「這?你怎麼會隨身帶著酒?」我接過酒葫蘆奇怪地問他。
  
  「以防萬一。」宗政澄淵笑道。
  
  是怎麼個以防萬一,我沒有問,他也沒有說。我將酒壺收好,想了想道:「你先躲一下,我讓人進來把桌先收拾了。吃的時間太長會讓人起疑的。」
  
  宗政澄淵沒說什麼,迅速站起來躲在床幔中。我從各個方向仔細看了看,發現沒什麼破綻。想了想,我執起筷每樣都夾了少許放在食盒的空盤裡,造成吃過了的樣。又將食盒藏好,這才將微雨叫進來讓他們把東西撤下去。
  
  那食盒的東西我有給豐隱惻留了些,這滿桌的菜也就沒必要再留著了。
  
  待他們收拾好了都退了下去,我走到門口,輕手輕腳地將門插上。平時這個殿門我都是不管的。反正也沒什麼見不得人,如今多了宗政澄淵,卻不得不加倍小心。
  
  若是讓人知道即將是雅樂皇帝地宗政澄淵竟然出現在連章王宮。保證還沒等他說明自己地身份。就被人滅了口了。
  
  想到這裡。我急匆匆走回去。對已經站在桌邊宗政澄淵道:「不是說你就要登基了嗎?」
  
  「是啊。朝中都在忙著準備我登基地事宜。」宗政澄淵閒閒道。
  
  「那你怎麼會在這兒?要是被人知道怎麼辦?」
  
  伸手一拽。將我困在他懷裡。宗政澄淵低低一笑。道:「本來洛微之戰結束後。我應該直接回國登基。但是聽說你身陷妙嵐。殤夙鸞此人不好對付。我想你可能很難逃出來。於是就來救你出去。」
  
  「不可能。」我否定道。「就算朝中暫時無事。崔斡翰已然勢力全失。文有溫蘇爾。武有樊克。又有太后地懿旨在手。你登基是萬無一失地事情。你也絕對不會冒這個險去妙嵐救我。而且。
  
  我冷冷地看著宗政澄淵道:「你是在火災之後潛進的連章吧。那個時候我還沒從妙嵐出來,而你已經身在連章,你還能說,是為了救我?」
  
  他怎麼可能特地是來救我呢?能讓他推辭登基的事情一定是大事,可是,連章能有什麼大事呢?
  
  還是。他要在連章做一些大事?
  
  想到此,我看著並不準備對我解釋什麼的宗政澄淵道:「難道,你準備對連章下手了?」
  
  宗政澄淵的目光一下便得通亮。壓低聲音道:「正確來說,不是我想對連章下手,而是洛微,想對連章下手了。」
  
  「洛微?」我懷疑地搖搖頭,「不可能。洛微的國力本來就不強,雖說比無主地連章能稍微好些。但是聽說洛微國主極其寵信一個男寵,什麼事都聽他的,使得如今的洛微朝政混亂,江山動盪。如此一個國家,怎麼會想到要侵犯他國呢?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就算洛微王事事都聽他的,你以為一個男人會甘心做別人的男寵嗎?」宗政澄淵淡淡道:「在洛微收兵之前,我見過他了。他來見我,幾乎就是想要把洛微送到我手上,不過我沒答應。」
  
  「他?」我詫異地看著宗政澄淵。「他是誰?」
  
  「雪輕裘啊。」宗政澄淵輕輕一歎。「看起來,他對洛微王是相當憎恨呢。」
  
  「這樣說來。他是一心一意想要洛微亡國了?」
  
  「恐怕是的。」宗政澄淵點點頭,看我道:「與洛微接壤地只有兩個國家,北接雅樂,南臨連章。雅樂方面,時機不到,我定然是不會拿下洛微的。而連章,現在已經自顧不暇,又如何能夠接受洛微?我想雪輕裘應該是抱著同歸於盡的打算出兵連章的吧。」
  
  先前,我還仔細地聽著,可是宗政澄淵的最後一句,就像晴天裡打了個炸雷,「你說,洛微對連章出兵了?」
  
  「是。」宗政澄淵好像很滿意我驚訝的表情,笑道。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月之前。」
  
  我一下想起那日他缺席的事,「就是那一天?」
  
  含笑點點頭,宗政澄淵道:「不錯。那時你剛中毒,我不想讓你知道那麼多。而且,這是連章,也輪不到我們來操
  
  我愣了下,道:「你怎麼知道我是中毒?」
  
  「猜的。你一直有清肅在身邊,身素來健康,腦也靈活。怎麼會突然就得什麼思慮過甚的病呢?想來不是中毒又是為什麼?」
  
  「說得也是。」我笑笑,「我原還以為是那個許太醫告訴你地呢。」
  
  「你是說那個許安?」宗政澄淵皺眉道:「此人你要小「為什麼?」我驚疑不定地問。
  
  「此人我調查過,雖然沒什麼破綻。可是資料太過詳細,就和當初的你一般。」宗政澄淵說著對我一笑,道:「這麼算來,他給我的感覺。竟然與你有幾分相似。」
  
  「我怎麼會和那麼老地人相似。」白他一眼,我沉思道:「這麼說,他可能是殤夙鸞的人?畢竟,我中的毒是殤夙鸞配製的毒藥。如此,也算說得通。」
  
  「是嗎?」宗政澄淵凝視著我,隨即看了豐隱惻一眼,道:「看來,他告訴你不少事情。不過,我想許安應該不至於會是殤夙鸞的人。不說別的。你認為,殤夙鸞會讓一個能解他地毒的人做自己的手下嗎?依我對他地瞭解,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那麼,他會是誰呢?」
  
  「別想他了。我倒是想問你,那個范白,是怎麼回事?」宗政澄淵打算我的思緒。問了一個我一直想避免的問題。
  
  「他……」我頓時覺得有些口乾,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背叛你的人,要不要我替你處理了?」宗政澄淵淡淡道,這種事,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我想瞞也沒辦法。
  
  不過,怎麼能讓宗政澄淵殺了白凡?這怎麼可以。
  
  我搖頭,緩緩吐出一個字:「不。」
  
  「好吧。你的人,你自己處理。」宗政澄淵鬆開我,道:「我走了。每天早晚我會盡量帶食物過來。慢慢地赫連長頻也就死心了。」
  
  「宗政澄淵。」我叫住他,「你還沒說,你來到連章地真正目地呢。」
  
  伸手把玩著我的頭髮。宗政澄淵淡淡一笑,「我還以為能忽略過去呢。你這樣靜靜等待我救你出去,不好嗎?」
  
  「不好。」我平靜道,「我不想再被人擄走一次,雖然妙嵐很美,但那並不是一次愉快地旅行。」
  
  「好吧。我告訴你。自從我見了雪輕裘。我便猜測他既然在我這碰了壁,就肯定會尋求其他出路,但是礙於地理位置,他只能對連章有所動作。因此,我到了連章。」
  
  「你想先奪取連章?」
  
  宗政澄淵靜靜地凝視我道:「不。我想要的是,讓洛微吞併連章。」
  
  「我懂了。其實和你堅持不首先攻打別國是一樣的,洛微吞併了連章,就將成為眾矢之的,絕沒有安寧的。可是。你有把握在洛微取得連章之後。從其他兩國的嘴裡,將洛微搶回來嗎?」
  
  宗政澄淵凜然一笑。道:「你看著吧,不歸。如今幾方的勢力都匯聚於此,連章必將被吞噬,五國曾經地版圖,將會重新分屬。逐鹿江山,這才僅僅是個開始。」
  
  夜風洶湧,「砰」的吹開了某扇窗,呼號著在大殿中迴盪。
  
  我站在宗政澄淵的面前,靜靜地注視著他。
  
  這是一個天生地王者,像一尊天降的神,披著滿身的光芒站在我面前。
  
  忽然,我不想再見他,因而垂目笑道,「我知道了。我會盡量拖住赫連長頻。只要我在,她就懷有一絲希望。這樣,你、你們,才有時間去做你們想做的事情。」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我的用意。」宗政澄淵激賞地看著我,「不歸,從那個出走的夜晚開始,我便深信,你確實可以幫我。」
  
  「而我卻從那時開始後悔,我以前做地那些事,好像都是一場玩笑。所有的事,都在你們的預料之中,真的是很沒意思。」
  
  「你竟然也會後悔嗎?」
  
  「是的。我後悔了。」我點頭,笑道:「那些說著我不後悔的人,想著自己是不是後悔的人,其實都已經後悔了。因為,一旦想起這兩個字,就是後悔的開始。」
  
  「可是你如此坦然。」
  
  「因為我面對,並且接受了這兩個字。」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自嘲地笑笑,「不過你放心,不到關鍵時刻,我不會輕易毀約地。」
  
  宗政澄淵劍眉一挑,笑道:「這麼說,必要時候,你會毀約?」
  
  「你是名動天下,智計無雙地宗政澄淵。不妨猜猜看。」我掩唇笑著道。
  
  「你這個女人。」
  
  宗政澄淵低低一笑,突然走近幾步,伸手撫摸著我的鬢角,大手在我地臉上留下微熱的痕跡,長年握劍產生的硬繭使我覺得有些微的疼痛。
  
  半晌,他垂目道:「幾個月不見,當真有些思念。不歸可有一絲思念我?」
  
  「有。我整日想著如何報復你。」我拍開他的手,後退一步,歪頭笑看著他。
  
  像是有些失落的樣,宗政澄淵喃喃笑道:「真是無情。」說完,長身一縱,瞬間掠出了窗外,窗輕輕扇動幾下,正是方才被夜風吹開的那扇。



一直紙千金 第八十八章 偽裝



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窗外,耳邊似乎迴盪著那清越婉轉的歌聲。還記得當日我被迫跟隨宗政澄淵重回計都,他的那一句「有機會給我唱曲」的戲言,如今倒成了真。

突然想起一個問題,每天夜裡將我抱到床上的,不是豐隱惻,也不是白凡,難道,會是他?

涼涼的夜風透過窗子吹了進來,覺得整個人清醒了些。伸手關了窗,我走回床邊。

宗政澄淵那一擊似乎很重,又點了穴,到現在豐隱惻還不見醒來。

歎口氣,既然無論是為了宗政澄淵,還是我自己,都得拖延時間的話,那不如就做的真一點。

大殿裡沒有繩子,我勉強翻了一塊布出來扯成條,先把豐隱惻的外衣脫掉,只剩下最裡面的一件,然後將他結結實實地綁了起來,為他蓋上錦被後,坐在一邊。

又過了一會,豐隱惻動了動,慢慢從昏迷中醒來。

見我坐在床邊,兀自沉默片刻,想是在回憶剛才發生的事情,隨即身子一動就要坐起,卻發現手腳都被綁住,衣服也被脫得差不多,神色居然也不很在意,只是對我笑了笑道:「你為什麼要綁住我?我還沒來得及嘗嘗兩相歡的味道,又能對你怎麼樣。」

我拿了為了他預留的食物和酒慢慢地餵給他,問道:「兩個問題。第一,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你現在的體質幾乎稱得上百毒不侵,那個來相歡,對你還有效嗎?第二,你為何確定是我將你綁上的?將你打暈的可不是我。」

知道宗政澄淵就在連章。我像是一下子減少了很多後顧之憂,雖然他不是那種可以將後背給予的戰友,但若是對他無利,他也是絕不會出賣我地。

想通了這點,我暫時將其他的事放下,專心對付眼前的情況,這樣一些被我忽略的問題慢慢地浮上心頭。

「第一個問題。春藥不是毒藥。若是連春藥都對我無效。我可以直接去做太監。再不用做男人了。」

就著我地手喝下一小葫蘆酒。豐隱惻也沒怎麼埋怨現在地窘境。想是知道我不會對他怎樣。挺老實地回答我地問題。

「第二。你綁人地手法太差了。而襲擊我地人伸手利落。不可能捆個人像捆粽子。你知道。捆綁。也是一門學問。」

好吧。我承認我綁人地手法不專業。或許明日該同宗政澄淵學習一下。

我接著拿了幾塊點心餵他。道:「這個是沒有藥地。你可以放心吃。」

「剛才那人給你送來地?我可以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可以。」我一笑,將最後一塊點心整個塞進他的嘴巴,拍了拍手,道:「你睡吧,到了清晨,我自然會幫你鬆綁。」

「你還沒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將我綁起來?」

「到了早上。你就知道了。」

我歪著頭,對他神秘一笑。歪頭想了想,在他身上摸了摸,將那塊人皮面具翻出來拿到手裡。

那是一張很極薄極柔軟的面具,還帶著豐隱惻地體溫。想起這是從連章王臉上活剝下來的,拿在手裡。就像拿了一隻蟑螂一樣噁心。

於是趕快將面具戴到他臉上,由於從沒接觸過這東西,一時手忙腳亂,越是小心越是辛苦,直到額上滲出汗珠,我才將面具完好地戴在豐隱惻的臉上。

豐隱惻一直帶著笑任我忙碌,見我都擺弄好了,突地開口道:「我大概明白你要做什麼了。也真難為你,少見的小心謹慎了。不過。要做到萬無一失。你是不是還應該做些什麼?比如,發生某些行為時必然會產生地聲音?」

看著他一臉詭異的表情。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伸手在他身上擰了一下,見他疼得皺眉,我方笑道:「整個邑華殿實在太大了,就是聽不見什麼聲音也是很正常。再說,過分的真實就是虛偽了。從來就沒有真正完美的騙局,想真正騙到人,手段是次要的,真正的是要引領一個人的思想,掌握他的心理。」

「是嗎?那你想想明天早上該做什麼吧。我可是要睡覺了。」豐隱惻呵呵一笑,閉了眼,漸漸睡著了。

我靠在床頭,一點睡意也沒有,也完全不敢入睡。聽著豐隱惻輕輕地鼾聲,一時無限羨慕起他來,若是像他一樣,做個真正的傀儡,生死不知,或許,也是很快樂吧。

漸漸熬到了天亮,外面已經微微聽得到早起的宮女太監忙碌的聲音。

我睏倦地眨眨眼,從床邊站起來到窗邊,悄悄將窗子捅了個窟窿向外看著。

早上的太陽似乎總是升得很快,沒一會兒天便大亮了。又過一會兒,就見赫連長頻面容嚴肅,隱隱流露著一絲焦急和期待地向這邊走來。

我不再耽擱,走回床邊。雙手輕輕落在腰帶上,咬著牙想,就當是在夏威夷過夏天吧。

雙手一扯,將腰帶解開,背著床,我將衣服一件一件的脫下。

心突突地跳著,既不想一下就脫光,又害怕脫得慢了,赫連長頻這個時候就進來,手漸漸變得不太好使。

「你再不快些,他們就要進來了。」豐隱惻地聲音低低地響起,「真是春色無邊的清晨,背影還好,可惜正面不是美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說完這話之後,我好像聽見腳步聲越來越大,只好狠了心爬上床。

用被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蓋住,在裡面將最後一件衣服脫掉,便聽到外面微雨道:「奴婢見過公主。」心中一急,趕快摸索著幫豐隱惻解開繩子。

豐隱惻剛得了自由後先將謹慎地將繩子藏在床下,然後翻身壓在我身上。輕輕道:「你說,對於昨夜的事,我該如何報答你呢?」

他起伏的胸膛熨燙這我的胸口,我緊張得呼吸急促,索性閉上眼側了頭不去看他,安慰自己,就這一會兒,以赫連長頻的為人,肯定是要進來看個究竟地。

果不其然,微雨話音剛落便聽到門響。看來赫連長頻是一刻也等不及的想要進來。

豐隱惻冷冷一笑,躺回到我身邊裝死人,只是翻身的時候輕輕一帶,將我地被掀起大半。微涼地空氣和著恥辱敏銳地傳給皮膚,我心底頓時湧上一陣酸楚。

藏下被裡的手悄悄尋到豐隱惻地胳膊,指甲狠狠地摳了進去。反正在這個時候,我和他都一樣。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能做的也不過如此了。

可是手指滑過他光潔有彈性的皮膚,我心裡打了個突。豐隱惻地臉裝得是很像,連章王一直臥床,行為舉止上也沒什麼可裝的。可是,臨章王怎麼說也是上了年歲的人,身上的皮膚和青年人完全不一樣,那麼幫他換衣服地宮女太監難道會沒有察覺嗎?

還是說,在這群宮女太監中。至少有一個知情人?

心裡被剛發現的疑問困擾著,面上卻裝出睏倦初醒的樣子,懶懶第睜了眼,疑惑地道:「頻兒?」

盡量裝得像中了計一夜放浪毫無記憶的樣子,我雖然十分不適應她尖銳地目光,無奈還是支著身子想要起來。稍動了動便伸手抓住被子將身子掩住,驚疑不定地抬頭,「這是……」

也不知道裝得像不像,我知道應該盡力表現出恐懼、憎恨、絕望和委屈。

可這實在是太難了,我只裝了一秒便裝不下去了,慌忙低下頭,哽咽道:「這下,你如願以償了?」

赫連長頻一句話都沒說,站在原地默不作聲。我不敢抬頭。也看不清楚她究竟是個什麼表情。懷疑?還是相信?或者是驚喜?

還是我表演得不到位?

「微雨,壽眉。伺候母妃更衣梳洗。殷大人就快來了吧。」

許久之後。赫連長頻才慢慢地說,聲音平板無情。又過了一會兒,我便聽見她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了。

「請娘娘沐浴更衣。」微雨捧著嶄新的宮裝跪在我面前,低頭道。

我一愣,光想著對付赫連長頻了。這宮裡到處都是眼線,面對微雨,我該做什麼表情比較好?

尋思一會兒,我索性板了張臉,木然地點了點頭。

既然不知道做什麼表情,乾脆就沒表情吧。

讓微雨幫我先套了一件寬大的宮衣,我下了床往殿後走去準備沐浴。臨走時偷眼看了一眼幫連章王換衣服的宮女。

和其他的宮女差不多,是個很平凡的宮女,十八九歲的年紀,動作沉穩嫻熟,而卻很迅速。好像轉眼間就能將豐隱惻收拾停當的樣子。

而豐隱惻旁邊除了這個宮女並沒有其他人,別地宮人都遠遠地忙著不敢上前。

我腳步一頓,道:「怎麼只有一個丫頭伺候陛下?你們都閒著做什麼呢?」

「啟稟娘娘。陛下向來只要茶衣伺候,別的宮女靠近就會發脾氣。」微雨在身後解釋說。

「茶衣,名兒挺好聽的。」我依舊板著臉,點點頭沒說什麼,深深看一眼那個仍在忙碌的宮女,「走吧。」

  洗了澡,雖然知道早膳不太可能會加料,但為了以防萬一,我依舊什麼也沒吃,心裡盤算著宗政澄淵一會肯定是會帶食物過來,只是在豐隱惻面前該如何給我呢?猶自為難之時,扮作殷洛書的宗政澄淵走了進來,也沒行禮,只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我。

雖然昨夜才見了面,可早上看著這個人,陽光灑在他身上,知道這個冰冷的面具下面是我所熟悉地人,我居然隱隱產生了一絲恍如隔世的感覺。

不過……我瞇起眼,摒除雜念。此次他進來居然連通傳都省了,而且宮女太監一個都沒跟進來。莫非,赫連長頻又給了他更多的權利?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八十九章 暴露


  從寬鬆的袍子中取了一個油紙包放到桌上,宗政澄淵抖抖袖子選了個背著床的位置坐下,從袖中抽出一根長笛,舒緩地吹了起來。
  
  我坐在他對面,從油紙包內摸出一塊點心厭厭地看了一眼,雖然十分沒胃口,但是還是得吃。
  
  那句話怎麼說的?為革命保存實力?
  
  好在,在宮裡,想找出不好吃的東西比找好吃的東西更難。
  
  聽著笛聲,我喝著茶水,吃著點心。漸漸覺得大殿內那些陳腐潮濕的濁氣也變得幽涼起來。
  
  「我的酒呢?」依舊像死魚一樣躺在床上的豐隱惻突然道。
  
  笛聲不停,宗政澄淵閉了眼,連理也不理他。
  
  豐隱惻冷冷一笑,翻身盤膝坐在床上,道:「沒想到,殷洛書居然倒戈投向笑不歸。我是將這件事告訴赫連長頻比較好呢?還是告訴殤夙鸞比較好呢?」
  
  
  宗政澄淵依舊不停,只是抬眼含著笑意看我一眼,不急不徐地將曲子結了,將笛子穩妥地收進袖內,才伸手探懷掏了一個小酒葫蘆,看也不看便向後一扔,同時冷冷道:「你覺得你能出得了這個屋子,就去說吧。」
  
  穩穩地接住酒葫蘆,「啪」地拔出塞子,豐隱惻聲音微寒,「你威脅我?」
  
  「不是威脅。」我將吃剩下的點心包好遞給他,道:「他是赫連長頻的心腹,你覺得赫連長頻會相信你,還是相信他?」
  
  「你即使去說了。赫連長頻也肯定會認為是殤夙鸞讓你來分裂連章內部。就算你現在大喊他是奸細。你認為。假冒地連章王說地話。會有人信嗎?」
  
  「我認識地赫連長頻。向來謹慎。」豐隱惻喝著酒。道:「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
  
  
  「如果是以前。她自然會。但是現在地她。根本經不起失去心腹地打擊。對在這種時時處在絕望邊緣地她來說。殷洛書即使不是浮木。最少也是一根稻草。而且。還是為數不多地稻草。因此我猜。她絕對不會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我歎氣道。實在是有些同情赫連長頻。不管是作為一個人還是一個王者。最悲哀地莫過於自以為值得信任地。全都是一場騙局。
  
  不由自主地想起白凡。現在地他。在為赫連長頻忙碌奔波吧。至少他。是值得赫連長頻相信地吧。
  
  「那麼。最少殤夙鸞會採取行動。」豐隱惻喝完酒。將酒葫蘆扔了回來。依舊坐在床上。好笑道。
  
  「他不會的。至少不會立刻展行動。」我忙著將由紙包毀屍滅跡,「他要的是連章。不是殷洛書個人。況且,殷洛書是赫連長頻地人,你真以為殤夙鸞能控制連章的每個人嗎?」
  
  豐隱惻看著我的動作。慢慢道:「在連章,究竟有你多少手下?」
  
  很平常的一句話,可是卻令我的心微微一顫,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包圍了我,淺淺一笑,我悵然若失道:「若是我說。一個也沒有,你信嗎?」
  
  我說完這句話,其他兩個人都沒有再說什麼,不知從何處吹來地風帶動著滿室的幔帳波浪般輕輕地舞動。
  
  一雙有力而固執的手臂從背後環住我,宗政澄淵的鼻息熱熱的在我耳邊起伏,他的聲音如下了蠱般的沉和動聽,「我會帶你出去的。」
  
  「娘娘!殷大人!」微雨因驚慌而顫抖的聲音在我們的身後響起,「啊……陛下,您怎麼坐起來了?」
  
  心知不好。我們這樣子。在微雨眼中跟私會偷情無疑。
  
  不過,不似尋常那些被發現地偷情男女。宗政澄淵依舊攬著我沒動,鼻間輕哼一聲,凜冽的殺氣騰然而起。
  
  雖然不是針對我而發的殺氣,還是不禁令我渾身一寒。
  
  輕拍開他鎖在我腰間地手,我努力擠了兩滴眼淚,搖晃地轉身向微雨走了幾步,大聲道:「微雨,你看,陛下能坐起來了。本宮……本宮……」
  
  我實在擠不出更多的眼淚了,只好執起袖子掩了面,顫抖道:「本宮實在太激動了,真是幾乎高興得快要暈過去,還好有殷大人在。微雨,你快去將這個消息告訴公主。」
  
  一邊聲情並茂地演著戲,一邊心中盤算著,還好當時宗政澄淵在我耳邊說的話聲音極小,相信不會被微雨聽見。
  
  再者,知道宮內后妃偷情的知情人有什麼下場,微雨這個老宮女應當不會不知道。既然我給了她一個台階,相信她會照著下的。
  
  「恭喜娘娘。奴婢著就去通傳。」微雨反應極快,跪下磕了個頭便飛奔著出去了。
  
  「你們都沒發現她進來嗎?」
  
  等她出去,我費解地問。依照宗政澄淵和豐隱惻的警醒程度和身手,怎麼可能連一個宮女偷偷進了大殿都不知道。
  
  「是有功夫地吧。看來身手也還不錯。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啊。」豐隱惻倒回床上,嘲笑道。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誰。
  
  不,不對。我回身看著宗政澄淵。當初在凌溪,即便我身在密室,他都能敏銳地察覺出來,微雨的身手再好,他也絕對不可能完全察覺不出。
  
  難道,他是故意的?
  
  自從認識他以來,我自問能猜透他七分心思。而如今,我卻連一分都猜不到。咬著唇,我喃喃道:「你有什麼打算?」
  
  「時間不早。臣還有事,先退下了。請陛下和娘娘好好休息。」宗政澄淵看了我一會,執手為禮,什麼都不再說,就這樣走了。
  
  我扶著桌子慢慢坐下,告訴自己不可操之過急。不可胡思亂想,不可輕信也不可不信。
  
  一時間腦中思緒紛紛,心中靜似平靜如水。
  
  矛盾中過了一天。微雨多次進進出出,時不時偷看我,以至於壽眉花盡心思背了人,才問我一句「怎麼回事?」
  
  我沒多說,只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讓他下去了。自己則在床上搭個邊,草草睡了一會兒。
  
  夜裡宗政澄淵照例來送食物,為了應付赫連長頻。我要求他幫我把豐隱惻綁起來,免得他對我動手動腳。
  
  對和豐隱惻意外妥協順從的態度,和他唇邊的那一縷嘲諷的微笑。
  
  我清醒而無奈地知道,這麼做確實是下策中地下策。
  
  但,能防得一時是一時吧。
  
  除此之外,我沒有同宗政澄淵多說一句話。
  
  而他卻在臨走時對我說:「真正的聰明人。是應該在該明白地時候明白,該糊塗地時候糊塗。」
  
  我沒做聲,抱膝坐在床角,淡淡一笑。不知不覺已是三天。每天我都得小心翼翼,就怕露了馬腳這樣的日子,真不知道還要過多久,還真是離自己想要地生活越來越遠了。
  
  苦笑一下,我強自打起精神,站到窗邊去尋找赫連長頻的行蹤,但奇怪的是。今日卻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正在狐疑著難道她今日不會來了?
  
  或者是她也覺得天天來看別人同床共枕是件很變態的事情吧。
  
  「母妃,你在看什麼呢?是在找兒臣麼?」
  
  我正想著,赫連長頻地聲音卻冷不防地從身後響起。看來。紙畢竟還是包不住火。不過這火燒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慢慢回身,我對赫連長頻笑道:「早。本宮今日見這扇窗戶上居然破了一個洞,覺得很有意思。」
  
  「哦?您真是童心未泯啊,不知母妃看見了什麼?」赫連長頻冷冷道,微一擺手,身邊的宮女除了茶衣。都低頭退了下去。
  
  定然是這個茶衣發現了什麼。我暗自警惕,微笑道:「不知道頻兒有沒有看過呢?從一個小洞裡,也能看見不輸於窗戶的世界。實在是很奇妙啊。」
  
  赫連長頻微微一笑,對茶衣輕輕點頭,道:「是啊。從一處小小的勒痕,就能察覺有人被綁過的痕跡。母妃是否也覺得很奇妙呢?」
  
  原來如此。我苦笑地坐在桌邊,看著茶衣掀起被子,將豐隱惻鬆了綁。無奈道:「看來沒有經驗還是不行啊。我真的有用那麼大地力氣嗎?居然能將你綁到瘀血?」
  
  「我說了,綁人也是一門學問。」豐隱惻鬆鬆手腕從床上坐起來到桌邊。彎腰在我耳邊道:「不過你進步得很快呢。後兩夜的水平很見長啊。」
  
  因為後兩夜都是宗政澄淵幫我綁的,我心中清楚得很。面上只是笑。「沒想到,茶衣也是大有來頭呢。」
  
  豐隱惻低低一笑,坐在我身邊沒說什麼。
  
  我詫異地看他一眼,再看了看默不作聲的茶衣,微妙地覺察到豐隱惻居然意外的很保護這個宮女。
  
  「從來沒陪母妃用過膳,兒臣真是不孝。」赫連長頻沒有察覺我的心思,她的眼閃著堅毅的光芒,輕輕拂袖坐在我對面,道:「不如今日讓兒臣陪母妃用早膳吧。」說著冷冷道:「傳膳。」
  
  精美的食物一道道地擺上來,雖是早膳,赫連長頻卻讓人各倒了一杯酒放在我和她的面前,皓腕輕動,執一杯酒平平端起,對我道:「母妃,兒臣敬您一杯。」
  
  我感受到她執著地意志,卻無計可施,輕輕旋轉著面前的酒杯,道:「你真打算這麼做?」
  
  無論酒喝食物中全部都下了藥,她陪我用膳,難道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
  
  「你知道你愚弄過我多少次嗎?」赫連長頻低聲道,「不過,我都沒有起意要殺你,你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想讓我誕下連章的太子。」我冷冷道。
  
  「不。」赫連長頻端著酒杯,緩緩道:「我看中你地聰慧。連章需要聰慧的儲君,更需要一個聰慧的母親。」
  
  「你真是看得起我。」我涼涼道,遺傳這種東西,誰能控制?「萬一,孩子生出來是個白癡,又當如何?」
  
  「那麼,直到你生出聰明的儲君為止。」
  
  「你真瘋狂。」我看著她,不知道是該憎恨還是該同情。
  
  「我早已忘記自己是瘋狂還是清醒。但是,我一定會守著連章,直到它有了優秀的繼承人。」赫連長頻倨傲地看著我,將酒杯湊到唇邊,一字一字道:「我發誓。」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九十章 轉機


看著毅然決然的赫連長頻,我從心底湧上一種感動,這個女子,為了自己的國家付出的實在是太多了。

可是這種感動卻不能令我在衝動之下滿足她的要求,只是目前又毫無辦法,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抬起酒杯,無奈之下,也只得將酒杯慢慢舉起。

抬到一半,我突然道:「是茶衣更衣時發現的瘀痕,然後報告給你的嗎?」

赫連長頻的酒杯已經碰到了嘴唇,聞言頓了頓道:「當然。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你不用拖延時間,這個時候,有誰能來救你呢?」

「不。」我飛快地道,「我只想知道,茶衣究竟是誰的人,你的?還是殤夙鸞的?」

「要是我說,都不是呢?」赫連長頻微笑道,「好了,飯菜都涼了,酒杯也舉了很久,讓我先乾為敬吧。」

我眼見著她的動作,酒杯一寸一寸的抬起又傾斜。腦中一片空白,心底湧出無限傷感與悲涼。

其實我知道,她滿可以直接用暴力讓我喝下這杯酒,然而她卻沒有。她在以她的方式逼我,讓我沒有拒絕的餘地,也沒有拒絕的可能。

罷了,我端起酒杯,可笑我支持了這麼久,依然毫無辦法。

端著酒杯,對著赫連長頻輕輕一舉,相視而笑,我們同時將酒杯放到唇邊。閉上眼,一顆淚珠從眼角滾落。

這究竟是我的悲哀,還是她的悲哀?

唇已感覺到酒杯地清涼。鼻尖已聞到美酒地芳香。我終於狠下心。仰頭就要喝下。

可就在這千鈞一髮地時刻。殿門「砰」地被人大力地推開。一個白影飛也似地跑了進來。邊跑邊喊道:「公主。前線急報。關元城失守。威武大將軍……戰死。」

「光當」

  赫連長頻地酒杯應聲落在桌上。不停地滾動著。還沒來得及喝地酒灑了滿座。一些灑在她地身上。但是她彷彿什麼都沒感覺。手還維持著舉杯地姿勢。她僵硬而難以置信地目光落在剛剛衝進來地人身上。艱難道:「你。再說一遍。」

進來地人是白凡。此刻他正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捧著一張文牒。低頭道:「關元城失守。威武大將軍。戰死。」

「是……嗎?」

赫連長頻頹然地垂下手,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我慢慢放下酒杯,看著渾身上下陷在絕望中的赫連長頻。敏銳地發現她的眼角也有一行不易察覺的淚痕。

她竟然也哭了,是為了剛才,還是為了現在?

此時的她那麼的無助,那麼地茫然。那種悲哀的氣氛瀰漫在整個大殿,令我不忍慶幸這消息來得如此及時。

「啪!」

一聲脆響,驚碎了一室的迷茫。

原來是那不斷滾動的酒杯終於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赫連長頻的目光漸漸有了焦距。神色不再空洞和無助。她看著跪在地上的白凡,沉緩道:「范卿,母妃今日身體不適,你去將許太醫找來,為母妃請脈。」

「公主?」白凡無論如何想像不到赫連長頻竟然完全不提戰報,卻要他去找太醫。

「你沒聽見嗎?」赫連長頻冷冷道。

「屬下遵旨。」

「你……難道……」我詫異地看著赫連長頻。她真的要這麼做?

慢慢地走到窗邊,赫連長頻推開窗子,陽光灑在她年輕的臉上,我心中一緊,她才只有十七歲,為何卻要背負如此沉重的宿命?

「本宮說過,無論如何,會守住連章。」赫連長頻幽幽地說,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若是守不住呢?」一直沒有動作的豐隱惻淡淡地問。起身回到床上。

赫連長頻地唇動了動。似乎是說了什麼,可是我們誰也沒聽見。

不多會兒。白凡帶著許太醫匆忙趕了過來,後面居然還跟著宗政澄淵,想是半路遇上的。

估計他已經知道戰報上的消息,故而進來發現氣氛不對也很鎮定地見過赫連長頻,然後立在一旁,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而赫連長頻只是目光深幽地看著許太醫,一字一句道:「這幾天母妃身體不適,總是覺得疲倦,沒有食慾,吃了東西也總想嘔吐,喜歡吃酸梅,月事也已推辭了許多天。敢問太醫,母妃,是懷、有、身、孕了吧。」

許太醫確實來歷不凡,面對赫連長頻強烈地壓迫感居然面不改色道:「聽公主所言甚像。不過還需臣先請脈一看。」

「太醫請。請太醫務必仔細診脈。」

「臣自當盡力。」許太醫躬身道,隨即落座手指搭上我的腕。

那種熟悉的手繭讓我渾身一震,突然想起宗政澄淵的手上也有這樣的繭,位置似乎十分相似。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恭喜公主,娘娘確實是有喜了。」

不待我仔細思考,許太醫便跪在地上,三拜九叩地恭喜起來。

「這真是我連章幸事。」赫連長頻依然逆著光,道:「殷卿,擬旨:承天賜福,儲君將誕。乃國之幸,天下之幸。為感天恩,特大赦天下,除十惡之人,均可獲釋。另免稅三年,普天同慶。」

宗政澄淵剛剛寫好,赫連長頻又道:「擬旨:原侍衛統領范白為左將軍。封原左將軍文戈為新任威武大將軍,領兵十萬,即日起程,務必奪回關元,守我連章河山。」

喘了口氣,赫連長頻又道:「傳本宮口諭,前方將士忠心護主,奮勇殺敵。為感其忠義,免其後顧之憂,五品以上將士的家眷從今日悉數遷至京城,不論男女皆有俸祿。」

我在一邊坐著,看著她連發三道聖旨。從昭告天下,到提升任命。穩定軍心,鼓舞士氣,最後又將那些將士地家眷軟禁在京。舉手投足從容鎮定,絲毫不亂。若她是男子,今日的連章定然將會是不一樣的局面。

一個儲君,說白了,是一個兒子。對於一個王朝究竟有多麼大的影響,我從那一日,才真正深刻地體會了。

剛下了旨意,一個太監匆忙走了進來,道:「啟稟公主,阮丞相帶著文武百官正等著公主前去議事。」

看來,說不定阮育黎也是打得著個主意,此次應該想逼赫連長頻立那個私生子為太子。可惜被赫連長頻搶先了一步。

自從我知道殷洛書是阮育黎的兒子、殷洛書竟然是宗政澄淵之後,以前想不通的事便一一便得分明起來。

想必阮育黎是想立了那個太子,再用自己的兒子和其替換。

我猜。這個私生子有可能也是一早就訓練好的,行為舉止大概與殷洛書很像,從為將來地調包打基礎。

既然宗政澄淵能培養一個與殷洛書一模一樣地暗樁。以他阮育黎一朝丞相地身份,訓練一個與殷洛書一模一樣的私生子也不是件難事。

這樣,他便相當於幕後地太上皇,只要控制住自己的兒子,就得到了整個連章。

「本宮知道了。」我正想著,赫連長頻卻看了我一眼。道:「今日的飯菜似乎不合母妃口味,微雨,去換一桌來。」

往門口走了幾步,又道:「母妃,既然有了身孕,以後可要好好吃飯,保重身體。」

言下之意,就是以後的飯菜不會再加料了。這真是難以預料的結果,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怎麼會這樣呢?」

赫連長頻帶著白凡和宗政澄淵去了前朝。許太醫也退了下去。我默默地坐在原地,喃喃自語道。

「娘娘。是在怕殷大人在意呢?還是怕被公主知道?」

回頭,見微雨正立在身後,笑容與平時不同,帶了幾分古怪地氣息。

「你的話,本宮為何聽不懂呢?」

「娘娘,實不相瞞,微雨是來給娘娘指路來了。」

這個宮女有意思,我微微笑道:「本宮成日在這邑華殿無法出去,哪裡需要什麼路呢?」

微雨轉到我身前,躬身道:「娘娘是聰明人。微雨也就實話實說了。微雨斗膽敢問娘娘,想不想和殷大人雙宿雙飛呢?」

原來,她當真以為我和殷洛書私情。只是,她這話說的別有寓意,她到底想說什麼呢?

想了想,我佯怒道:「你知不知道,單憑你這一句,本宮就算打死了你也不會有人來說一句?」

「娘娘。」微雨依舊面不改色,道:「微雨死不足惜。但是看到娘娘花樣容顏就此凋零在宮中實在於心不忍。何況,娘娘忍心讓殷大人與自己的孩子骨肉分離嗎?」

輕輕佻了挑眉,原來這丫頭以為我真懷了孩子,孩子還是殷洛書的?

「你在混說什麼?」我低喝道,「本宮的孩子是連章王的龍血,是國家未來的儲君,你竟然如此……」

「娘娘!」微雨突然冷道:「娘娘莫要與微雨說著些場面上的話。微雨只問娘娘一句,是否想與殷大人雙宿雙飛?」

我裝作為難的樣子,咬著唇,手指不停地攪動著衣角,一言不發。

  「娘娘。」微雨見我地樣子似乎覺得我有鬆動的跡象,和聲勸道:「微雨自小入宮,知道這宮中的苦處。現在陛下臥病在床,究竟能活幾日實在很難說,一旦陛下駕崩,好點地,您當一輩子尼姑。差點的,您可是要為陛下殉葬的。」

我邊聽邊點頭,執著衣袖揩著眼角,抿了唇憋出幾聲哽咽。

微雨見狀,又接著道:「就是他活著,難道娘娘甘心一輩子守著一個老頭子嗎?」

抽泣幾聲,我哽咽道:「總之是我命苦,入了這見不得天日的深宮,我還能怎麼樣呢?」

「若是現在有一個機會,娘娘,您想不想把握呢?」微雨壓低聲音道。

我低著頭,喃喃道:「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機會給我呢?」

「只要這樣……」微雨附耳對我說了幾句,又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塞到我手中。

我拿著紙包,盡量讓手拚命抖動,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竟然我要毒害皇上!」



第三卷 一紙千金 第九十一章 陷害


  「總之,路奴婢已經指給您了,至於走不走,全看娘娘的意思了。」微雨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鄙夷,躬身退了下去。
  
  掂了掂手中的紙包,我笑道:「別人要我殺你呢,你覺得怎麼樣?」
  
  「我沒意見。」豐隱惻輕笑一聲,簡單道。
  
  我將紙包遞給他,問道:「你看看,這是什麼毒?」
  
  豐隱惻將紙包打開,用小指拈了一點聞了聞,道:「這是……帝劫!」
  
  「不用說,這麼古怪的名兒,八成又是殤夙鸞的傑作吧。」
  
  「帝劫,散婆羅香,食之無痛,瞬時既亡。」豐隱惻不知是想起了什麼,臉色十分陰沉,緩緩道:「不過,這卻不是殤夙鸞的手筆。而是歷代宮廷秘密處死皇族的毒藥,由特俗的秘方製成,外人是不得而知的。」
  
  「當初我被賜死,本也該是用這種毒藥,後來被殤夙鸞換了無毒的藥粉,才留得活命。」說著將紙包包好,遞給我,「你留好,在這種地方,說不定什麼時候會有用。」
  
  點點頭,將紙包小心地揣在懷中。心中卻暗暗思忖起來,知道豐隱惻身份的殤夙鸞和赫連長頻定然不會要殺他。而我曾經告訴過宗政澄淵關於豐隱惻的事,他知道其現在百度不侵的體質,應該也不會做這樣的事。那麼除此之外,便只剩下阮育黎和洛微的奸細。
  
  到底微雨究竟是受了誰的指使呢?
  
  這個宮裡的種種奇怪詭異之處,竟比當日在雅樂還要混亂複雜許多,我真的還能完好無損的抽身而退嗎?
  
  胡思亂想了很久。覺得十分睏倦。心想反正是白日。豐隱惻應當不會做什麼。於是斜倚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赫連長頻突然來了。命人擺了一桌酒宴。接著揮退了下人。對我一笑。道:「陪我喝幾杯。可好?」
  
  我笑了笑道:「喝酒地事。還是應該找他吧。」說著指了指豐隱惻。
  
  「讓他躺著吧。這個晚上。我不想出什麼意外。」赫連長頻低頭倒酒。口中淡淡命令道。
  
  心念一動。看來赫連長頻似乎做了什麼安排。她來我這裡。應該是想要平復煩躁不安地心緒。因而自顧自地倒著酒。有沒有人陪她喝酒。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眼見她一杯一杯地下肚。臉色變得潮紅起來。目光卻越發地清醒。
  
  我伸手按下她地酒杯,低聲道:「別喝了。你喝醉了,連章怎麼辦?」
  
  「沒事。要真醉了,找太醫開一劑醒酒湯就好。」赫連長頻微微一笑。燭火照應下,端莊的五官竟然生出幾分妖異之感。
  
  我皺著眉,道:「那好。我先讓許太醫為你開一劑醒酒湯,你再繼續吧。」
  
  「許太醫?哪裡有什麼許太醫?」赫連長頻輕輕一笑,搶過酒杯一飲而盡,「對了,我忘記告訴你了,許太醫今天中午突發疾病。暴斃而亡。」
  
  「你……」我眼前一暗,是了,赫連長頻怎麼會允許一個知道真相地人活著,許太醫之死,定然是她的安排。僅僅一天,情勢竟然急轉直下,變得如此撲溯迷離,「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還能有什麼事?阮育黎那個老賊,以為隨便找一個人。說是父皇的私生子就能當上太子嗎?我連章的太子之位。豈能兒戲!真是癡心妄想。」赫連長頻冷冷道,仰頭又是一杯。
  
  我沉默地看著她的動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看來今日在前朝似乎有了一番不小的爭執。因為這場爭執,赫連長頻展開了某種行動,卻又怕行動失敗而心中忐忑。
  
  漸漸地,天光已經大量,不知不覺竟然過了整整一夜。
  
  我和赫連長頻竟然伏著桌案睡了一宿。我看了看依舊沉睡的赫連長頻,歎息一聲喚人進來將桌子收拾乾淨,用溫水幫她擦了擦臉,將她喚醒。
  
  「什麼時辰了?」赫連長頻小聲問,嗓子有些啞。
  
  「辰時了。」我看著她,「昨夜,你究竟安排了些什麼?」
  
  赫連長頻靜默一會兒,問道:「殷卿來了嗎?」
  
  我心跳陡然慢了半拍,宗政澄淵說過殷洛書是赫連長頻地死士,難道赫連長頻派他去執行什麼任務不成?
  
  那麼是什麼任務能讓赫連長頻如此不放心?
  
  「還沒到。」我仔細盯著她的臉,緩緩說道。
  
  不易察覺地暗了一暗,赫連長頻揮手叫來輕言,命令道:「著人去殷卿府上,看看為何這麼晚了還未進宮?」
  
  時間一分一秒地度過,不知過了多久,輕言進來回道:「啟稟公主,殷大人府上說,大人自從昨日清晨進宮,到現在都還沒回府。也沒有隻言片語,如今不知身在何處。」
  
  「知道了,你退下吧。」赫連長頻身子微微顫了顫,將輕言屏退。
  
  如此便更加肯定了我的猜測,我試探地問道:「莫非,你派殷大人去殺阮育黎?」
  
  剛說完,赫連長頻突地抬頭看我,目光如刀,冷冷道:「母妃,您是不是喝醉了?」
  
  「是啊,本宮真的有些頭暈。」我語氣一轉,故作無力地支著額,心中卻肯定了自己的猜測,赫連長頻越是緊張,就越是欲蓋彌彰。這次她實在太著急了,阮育黎貴為一國丞相,素來野心勃勃,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被人暗殺?再者,派兒子去殺老子,這樣的事有可能成功嗎?
  
  雖然現在的殷洛書早就不是阮育黎的兒子,但是宗政澄淵應當不會這麼輕易就暴露了自己的目標。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宗政澄淵應該以殷洛書的身份留在了阮府,而不是赫連長頻自以為地行動失敗。
  
  「既然母妃醉了,就好好休息吧,兒臣……」
  
  赫連長頻還未說完,突聽殿外一陣混亂,輕言匆匆走了進來。急道:「公主,阮丞相說有事要見公主。眼下正在殿外等候。」
  
  「豈有此理,他不知道這是內殿,外臣不得隨意出入嗎?」赫連長頻微怒道。
  
  「奴婢說了,可丞相執意要見公主,就快衝進來了。」輕言急道,額頭鼻尖都滲出了密密的汗珠。
  
  赫連長頻目光一寒,「嗖」地站起就往外走。卻見阮育黎破門而入,滿面怒容地衝了進來。帶著數名小太監,微雨跟在後面,最後面居然還跟著那天那個無能的鄧太醫。
  
  一進來也不行禮,卻直接使了個眼色,一群太監衝了過來,卻不是針對赫連長頻,而是直奔向我,將我團團圍住。
  
  「阮育黎!你這是什麼意思?」赫連長頻冷冷道。
  
  阮育黎顫微微跪下,執手道:「回稟公主。微臣得到密報,聽說有人要謀害聖上,深恐救駕來遲。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望公主恕罪。」
  
  原來阮育黎竟是要先對付我了。我抬眼看向微雨,如今可以確定,這個宮女,應當是阮育黎地心腹了。
  
  「哦?不知道丞相是聽誰說地,可有真憑實據?」赫連長頻甩袖坐下。聲音清寒無比。
  
  「是奴婢。」微雨結結實實地跪下,低頭道:「昨日公主走後,奴婢便看見娘娘手裡拿著一個紙包,似乎像陛下的膳食中下了些什麼。」
  
  「既然是你親眼見到,當時為何不阻止?而且不先告知本宮卻先透露給阮相,說,你這個賤婢究竟安地什麼心!」
  
  「回……回公主,」微雨微微顫抖著道,「當時奴婢怕極了。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想去向公主稟報。都走到書房門口了,可是還是不敢進去。娘娘是什麼身份。奴婢什麼身份?一個不好是要掉腦袋的。如此徘徊了許久,知道黃昏才遇到阮丞相,丞相英明發現奴婢神情恍惚,便頻頻追問奴婢……故而……故而……」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地,那為何阮相當是不來稟報,卻偏偏今日一早闖宮?」
  
  「啟稟公主。」阮育黎道,「臣當時想,應當先將事情查清楚才好像公主稟報,於是首先派人向弄清這件事的真偽。可沒想到竟然遇到行刺,微臣被刺了一刀,昏迷了一夜。幸虧護衛英勇才得活命。因此微臣想,應該是下毒的人知道事發,想要殺人滅口,因擔心賊人狗急跳牆傷害皇帝,臣不得不冒險進宮稟報。」
  
  說著,阮育黎撩開衣袖,露出滲著殷紅的繃帶。
  
  「竟然有人刺殺我連章地丞相,真是膽大妄為。阮卿,那刺客是否抓到?本宮要親自審理!」赫連長頻看了一眼,故作關切地道。
  
  「公主體恤老臣,臣感激涕零。不過聽侍衛說他們追趕刺客數百里,最後在一崖邊將其亂箭射死,屍首滾落山間,如今想必被野狼啃得屍骨無存了吧。」
  
  「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赫連長頻身子晃了晃,臉色一白,轉爾道:「丞相受傷未癒,不如先回去休息,此事本宮自會徹查清楚。」
  
  「公主,聽微雨說,娘娘下了毒之後,便將毒藥藏在身上,若她說的是真的,一搜便知。若是容後調查豈不是給了她毀滅證據的時機?」阮育黎說著,對那群太監使了個眼色。
  
  那些太監便不由分說緊緊拿了我,在我身上翻找起來。我心知那微雨給我的毒藥還在身上,不過據豐隱惻說那是即發地毒藥,若是我下了毒,現在地他應該已經死了。更不用說豐隱惻百度不侵,根本不可能毒倒他,因此略略定了定心。
  
  「公主,丞相大人,搜到了。」一個太監終於找到那包毒藥,卻不交給赫連長頻,而先交給了阮育黎。
  
  阮育黎將紙包交給一旁的鄧太醫,道:「請太醫鑒別一下,這是何種毒藥。」
  
  那鄧太醫裝模作樣地看了一會兒,臉色大變道:「這是曼陀羅啊,是一種極為峻烈地慢性毒藥,若是長期大量服用此毒,中毒的人首先會全身癱瘓,接著慢慢失去意識,最後在夢中身亡。」
  
  我聞言大驚,豐隱惻不是說這是「帝劫」嗎?怎麼會變成曼陀羅地?究竟是誰在說謊?
  
  是豐隱惻?還是鄧太醫?
  
  還是,兩個人都有份?



一紙千金 第九十二章 替罪



  看了一眼床上的豐隱惻,我定了定神,道:「憑鄧太醫一面之詞,便想為本宮定罪,是不是太草率了些。何況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曼陀羅,是本宮準備的將來給陛下殉葬所準備的帝劫。」
  
  「是嗎?」阮育黎做出公正的姿態,舉目一望,看見殿中那隻金絲鳥,遂只這那鳥兒笑道:「這個容易,我們一試便知。」
  
  說著命太監取了鳥籠,將毒藥餵給那鳥兒。不大一會兒,就見那鳥兒從籠中的樹枝上跌落,渾身癱軟,卻仍有氣息。
  
  我心下一涼,如此看來,當真是豐隱惻騙了我?
  
  肩頭一痛,幾個太監用力扭著我的胳膊,我沒有掙扎,細細思索這整件事情。突然間想起,微雨給我的紙包,紙張最後一折的方向是向右,而豐隱惻還給我時,那最後一折的方向是向左。
  
  原來如此,是他趁我不注意,將毒藥給換了。
  
  這麼說的話,是他與阮育黎串通好了,還是……殤夙鸞命令他這麼做的?
  
  「鄧太醫,還不快去給聖上診治!」阮育黎大聲道。
  
  鄧太醫唯唯諾諾地上前,邊診脈邊道:「幸而發現得早,陛下中毒不深,待臣開幾付去毒的方劑便可痊癒。」
  
  「公主,此等賤婦,竟然想謀害聖上,臣請公主無比將其處以極刑。」阮育黎躬身跪下,叩首道。
  
  赫連長頻轉首看著我,低聲道:「你有何話說?」
  
  我苦笑一聲。我還能有什麼話說?怪只怪自己太過大意。見一直以來豐隱惻都沒做過什麼對我不利地事情。便放鬆了警惕。那包藥。不管是「帝劫」還是曼陀羅。我都應該在第一時間銷毀掉。
  
  不過我也心知。既然阮育黎有心陷害我。我就算是將毒藥毀掉。他也能像出別地法子陷害我。身單力孤地我。無論怎麼防都是沒用地。
  
  想到此。我咬緊了牙。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公主。還等什麼!人證物證俱在。難道還不夠嗎?」阮育黎步步相逼道。
  
  「阮丞相。無論如何。她腹中還有我連章地儲君。本宮……」
  
  「公主!此等賤婦。是不是真地懷了龍種還很難說。何況。就算她真地有孕。也未必就是陛下地骨血。再者。即使她懷地真地是陛下地骨血。以她地德行。生出地孩子又怎麼能堪擔大任呢?臣請公主三思。」
  
  赫連長頻渾身氣得發抖。明知我是被陷害的,卻什麼也做不了,半晌。她沉沉一歎,低喝道:「范白。」
  
  「臣在。」白凡一直站在門外沒有進來,聽見赫連長頻召喚才走了進來,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就別過頭去。
  
  「先將……雅妃壓入天牢,待本宮查明此事,再行審理。」
  
  白凡一愣。隨即道:「臣領命。」說完,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低頭慢慢走向我,將那群太監揮開,陡然伸手扣住我的手腕,躬身道:「請娘娘見諒。」
  
  慘然一笑,我低聲道:「你真要抓我?」
  
  白凡不答,赫連長頻卻以為我是對她說話,低聲接道:「請母妃委屈幾日。待兒臣查明真相。定還母妃一個清白。」
  
  阮育黎上前一步,厲聲道:「公主。人證物證俱在,臣不知公主還要查什麼!眼前我連章內憂外患,出事一定要當機立斷,免除後患啊!」
  
  「丞相……」赫連長頻冷冷道,「此事本宮自由主張。」
  
  「公主,若臣不能善進諫言之責,任公主縱容罪犯逍遙法外,臣自覺愧對皇上,愧對滿朝的文武百官。愧對我連章的殷殷百姓。臣無顏再做這個丞相,請公主另尋賢臣吧!」說著,阮育黎就要解冠辭官。
  
  赫連長頻冷著臉,一言不發,情勢一時僵持難解。
  
  
  這次,是真地沒辦法了吧。知道赫連長頻雖然很想除掉阮育黎,甚至動用死士想將他暗殺,但是眼下這種情況,她絕對不能任阮育黎就此辭官的。我低低一笑,正向開口認命,卻聽一個緩慢的聲音堅定地響起:「娘娘是冤枉的,真正下毒的人,是我。」
  
  「壽眉,你!」
  
  我心中一痛,驚慌地看著那筆直地立在場中的俊秀少年,赫然是恢復了男裝的壽眉。
  
  壽眉居然是個男子,還會說話。
  
  此刻,滿屋子的人都看著壽眉,詫異不已。
  
  赫連長頻驚道:「你,究竟是男是女?你不是啞巴麼?怎麼會說話?」
  
  「自然是男人。」壽眉冷冷道,「不過欺騙你們的不是我,而是你們自己的眼睛。是你們第一眼見我,便認定我是女人。而且我確實是啞巴,但是,我會腹語。」看了我一眼,壽眉決然道:「你們不用再查了,下毒地人不是娘娘,而是我。娘娘是被冤枉的。」
  
  「大膽賤民!男扮女裝入宮,欺君罔上,口吐狂言,究竟意欲何為?」阮育黎喝道。
  
  「意欲何為?」壽眉凜然笑道,「為了下毒謀害陛下,為了陷害雅妃娘娘啊,這不是明擺著!」
  
  「你可知毒害陛下是多大的罪,那是要誅九族地!這樣的罪,是可以隨便認的嗎?」阮育黎眼見計劃出了意外,有些氣急敗壞起來。
  
  壽眉卻不理他,只對赫連長頻道:「昨日我見娘娘因聽說關元失守,十分擔心連章的未來。又因為我是啞巴,所以一直比較信任我。所以她便求我去尋找一種毒藥,說若是將來有事,一定要追隨陛下於九泉的。娘娘,是這樣吧。」
  
  我愣愣地看著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壽眉一笑,繼續說道:「於是我便找來曼陀羅,告訴娘娘這是藥名帝劫。然後暗地裡將曼陀羅下在陛下的飯菜中。」
  
  「可是微雨親眼看見她下藥,又怎麼解釋?」
  
  「你們不知道嗎?許太醫說娘娘身體還很虛弱。給娘娘研製了一種安胎地藥,每頓需隨藥而服。」
  
  「胡說!同為娘娘的貼身宮女,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微雨插言道。
  
  「你那麼忙。又要指揮下面的宮女太監,又要監督膳食,又要陪娘娘聊天。哦!對了,」壽眉撫掌道,「就是昨日你與娘娘聊天的時候,許太醫吩咐我的,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你!」微雨憤憤地想要說什麼。卻被阮育黎攔住。
  
  阮育黎看了看壽眉,質問道:「你口口聲聲說進宮來是為了毒殺陛下,陷害娘娘,如今既然你已經成功地陷害了娘娘,為何又要出來自首?」
  
  
  壽眉無奈地一笑,道:「沒辦法,誰叫我跟了個很麻煩地主子呢。」說著挑眉看著阮育黎,緩緩道:「還是說,丞相大人找到了真兇還不夠,非要拉著娘娘下水。不知。您是想置娘娘於死地呢,還是想置娘娘腹中的孩子於死地?」
  
  阮育黎面色一變,冷聲道:「既然如此。你的主子是誰?」
  
  壽眉不慌不忙地笑道:「我地主子,難道不是丞相您嗎?」
  
  「一派胡言!」阮育黎甩袖道:「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本相欣賞你地膽子,你現在實話實說,還不晚。」
  
  「怎麼?」壽眉冷冷一笑,「只許你誣陷別人。就不許別人說你地不是嗎?阮丞相!」
  
  阮育黎目光陰沉地看他一眼,回身對赫連長頻道:「公主,臣認為,此人居心叵測。雖然他已認罪,但是還不能肯定此事就與娘娘絕無關係。況且許太醫離奇死亡,更是增加了疑點,還請公主詳查。」
  
  「查!自然要查。」赫連長頻面色緩和許多,道:「范卿,你先將壽眉壓進天牢。聽後發落。母妃。」她對我微微一笑,「您受驚了。不過為了避免嫌疑,還是請您謹言慎行,不要隨意走動,待兒臣將事情弄清楚,還母妃一個清白。」
  
  「公主,臣認為,對於娘娘,也應該謹慎處置,事關陛下安危,覺不能有半點疏忽。言下之意,是應該將我同壽眉一同處理,壓進大牢。
  
  「阮卿,」赫連長頻皺眉道,「你一定能肯定母妃是有罪的嗎?若是將母妃壓入天牢,懷中地龍種有了半點閃失,你擔待得起嗎?」
  
  「臣認為,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人!」
  
  
  「你的一人中,可能包括本宮的親弟,父王地太子,連章將來的皇帝!阮卿,你究竟居心何在!況且,剛才壽眉說,幕後指使也許會是丞相你,難道你也想進天牢呆幾天嗎?」赫連長頻冷冷說道。
  
  「公主!」阮育黎著急道。
  
  「好了,此事暫時就這樣吧。范卿,你還不將壽眉壓緊天牢!」
  
  「且慢!此人來歷不明,十分危險,就算是押往天牢,也需要萬分小心。」阮育黎大聲道,「來人!」
  
  應聲從他身後走出一名太監,躬身失禮,一言不發。
  
  阮育黎看了看壽眉,突地一笑,不待赫連長頻說話,便對那人道:「你知道怎麼做?」
  
  那太監點點頭,緊走幾步來到壽眉面前,飛快地抬手,按上壽眉兩邊的肩頭。手下用力,只聽「卡嚓」兩聲,壽眉的鎖骨應聲而斷。
  
  我輕輕楚楚地看見一縷鮮血順著壽眉的嘴角流了出來,他悶哼一聲摔倒在地,身子微微顫抖著,想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卻沒有一聲呻吟。
  
  「壽……」我直覺的想上前一步。



一紙千金 第九十三章 帝劫



  手腕卻是一緊,是站在我身邊,一直扣著我的手腕的白凡。見我要有動作,他手上施了力,一把將我扯住,滿眼的不贊同。
  
  他的意思我何嘗不懂?
  
  到了這個時候,我能做的最好的選擇就是一聲不吭。我現在站出去,不但對我沒有好處,更重要的是對壽眉也是百害無一利。
  
  可是我忍不住,他才十三歲,我怎麼能讓他帶著傷孤零零地被人帶去天牢?
  
  手腕漸痛,我知道白凡又加了力,他不准許我過去。
  
  那痛提醒了我,只要我還在外面,我總是還有希望救他出來。
  
  忍著心痛,我找回我的理智,不著痕跡地甩開白凡的手,慢慢後退了一步。
  
  「阮卿,你這是做什麼?」赫連長頻質問道,在她面前,未經她同意便擅自對犯人用刑,無疑是在挑釁她的權威。
  
  「臣只是為了陛下和娘娘的安危著想。」阮育黎不慌不忙,躬身道。低頭那一瞬間,眼角分明向我這個方向掃了一眼。
  
  冷冷看他一眼,赫連長頻喝道:「范白,還不將他帶下去。」
  
  「是。」白凡走到壽眉跟前,命人將他綁了,帶往天牢去了。
  
  「驚擾了陛下和娘娘。望公主見諒。臣告退了。」阮育黎知道赫連長頻執意要維護我。暫時奈何我不得。但是重傷了壽眉。也算是給了我一個下馬威。
  
  見阮育黎帶人離開。我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床上。又氣又急又痛。壽眉。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毒殺皇上地罪。是隨隨便便就能認地嗎?
  
  若是你出了事。讓我於心何安?我當初救你。難道就是為了讓你今日替我去死地嗎?
  
  赫連長頻看了微雨一會兒。道:「你當好好伺候母妃。切莫再做這些搬弄口舌是非地事情。」
  
  「是。」微雨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沒想到。我左防右防。在這宮中。竟然還是有你地人。你地能耐不小啊。」赫連長頻揮退左右。冷冷道。「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我緩緩抬頭,看著赫連長頻,道:「你想殺他?」
  
  「怎麼,不可以?」赫連長頻很感興趣地一笑,道,「他既然想為你頂罪,現在趁別人還沒查出什麼將他滅口,此事就可不了了之,不是正好?」
  
  
  「你不能殺他。一旦你殺了他,就是稱了別人的心意了。我想。你不想為他人做嫁衣裳吧!」我冷冷地說,挺直了腰,慢慢回頭道:「你說是不是呢?殤夙鸞?」
  
  隨著我地話。一直躺在床上的人發出詭異的笑聲,由小漸大,迴盪在大殿中。
  
  「你……」赫連長頻臉色霎那間變得如紙般雪白,目光直盯著床上那慢吞吞坐起地身影,「你怎麼會在這裡?」
  
  「嘶啦」地一聲揭開面具,露出那張令人心驚的絕美的臉。殤夙鸞甩了甩頭,藏在假髮中的頭髮傾瀉下來,更增加了幾許狷狂。
  
  「來看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啊。」殤夙鸞用長指理了理頭髮,挑眉一笑,道:「不歸何時知道我在這裡?」
  
  坐著睡了一宿,又經歷了剛才的事,濃濃的倦意湧了上來。我看了殤夙鸞一眼,身子動了動,抱膝坐在床尾。正對著他道:「我猜。是昨日下午,你和豐隱惻趁我睡覺地時候彼此交換吧。」
  
  「為何這麼肯定?」殤夙鸞微笑地看著我。問道。
  
  「因為從昨天晚上開始,你一直沒有喝酒。茶衣也一直沒有出現過。」我緩緩回憶著,「昨夜,赫連長頻過來喝酒,你居然一聲沒吭,直挺挺地躺著。今天早上,你也半點沒提起喝酒的事。」
  
  看他一眼,我道:「其實依你的心計,應該是能想到這點。但是一旦你不再裝連章王,無論如何你都不能一句話不說。人的聲音很難改變,你是怕說話暴露,所以乾脆裝死到底。」「可是,這只能說明裝連章王的不再是豐隱惻,不代表就一定是我。」
  
  「因為帝劫。豐隱惻說,帝劫是皇家特有的毒藥。能輕易拿到這種毒藥,又與豐隱惻有關聯的,只有你和赫連長頻。」我掃了一眼猶自震驚不已的赫連長頻,接著道,「但是赫連長頻沒有理由陷害我,她想殺我容易得很。」
  
  「要我說,那僅僅是個巧合呢?那個宮女所拿的帝劫,也可能是阮育黎自己找來的。並不一定是我提供地。」
  
  「阮育黎野心勃勃,他手中一旦有了帝劫,一定會直接用藥毒殺我和他以為的連章王,而絕對不會繞這麼大的彎子來陷害我。」我靜靜地說,「所以我想,你當初給他毒藥地時候,一定告訴他說這種毒藥是曼陀羅,否則,你也不用讓豐隱惻特意將毒藥換過了。」
  
  「好吧,」殤夙鸞攤手道,「就算毒藥是我提供的,也不一定代表與豐隱惻交換的就是我。」
  
  我淡淡笑道:「關於這個,其實,我也不十分確定是你,但是最可能的人卻偏偏是你。」
  
  「此話怎講?」
  
  「知道豐隱惻的身份,能讓他聽話地與你交換,能神不知鬼孤絕地潛進連章王宮,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我歎了口氣,說:「現在想來,帝劫應該是一個信號,告訴豐隱惻,你已到了連章。」
  
  「這麼想來,確實很好看破。」殤夙鸞湊近我,伸手拂開我低垂的發,柔聲道:「瘦了好多,這陣子很辛苦吧。」
  
  揮開他地手,我直視著他的眼,冷冷道:「輪到我問你了。殤夙鸞,你為何要唆使阮育黎陷害我?」
  
  「不歸這麼說,真是太冤枉我了。」殤夙鸞垂目而笑。伸手拉過我的手,略帶涼意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
  
  「怎麼會是冤枉你?當豐隱惻看到帝劫那一刻開始,你們的計劃就開始了。我不知道這個計劃是你什麼時候設計地。但很顯然,這一切絕對不與逃不開干係。就連那思情之毒,也可能與你有關。」
  
  「為什麼要這麼想?」殤夙鸞閉著眼,手指依舊搭在我的手腕上,時重時輕地按著。
  
  「因為沒有思情,我根本不知道豐隱惻對毒有研究,這樣的話。即使我後來從微雨手中拿到帝劫,也絕對不會想起去問他,他就不會將毒藥換過,這樣不管你們地計劃有多麼周密,都會功虧一簣。」
  
  「可是,我何必多此一舉?可能我最開始給出地,就是曼陀羅而不是帝劫呢?」
  
  「藥包折疊的方式,」我肯定地說,「我給豐隱惻之前,和他還給我之後地藥包折疊方式不一樣。而且。曼陀羅是很常見的毒藥,沒人會用這麼普通的東西當作計劃開始的信號。」
  
  「那麼,你認定是我要害你?」
  
  「不是你嗎?」
  
  「是我。」殤夙鸞攤手。很爽快地承認道:「不歸還是這麼聰明。真是,這算好事還是壞事呢?」
  
  「為什麼?」我實在不懂,他為什麼如此處心積慮地要害我,我究竟什麼地方讓他如此防備?
  
  「因為我喜歡你啊。」殤夙鸞鬆開我地手,含笑看著我道。
  
  「這種喜歡,還真是別緻得很。」輕輕一哼。要是他再喜歡我一點,我豈不是要連命都搭進去了?
  
  「是真話。」殤夙鸞笑道,「我從沒見過像你一樣聰慧的女子。我忍不住想,你還能聰明能幹到什麼程度呢?每一次試探,都忍不住讓我更喜歡你,也更令我好奇,你的底線究竟在哪裡。」
  
  「那麼謝謝你。你可以不再喜歡我嗎?」我瞪了他一眼,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那怎麼行?我對感情可是很專一的。」殤夙鸞看著我,唇邊一直帶著溫和的微笑。
  
  「你們要是想打情罵俏。可以換一個地點嗎?」一直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赫連長頻突然插言道。
  
  我皺了皺眉頭。剛想說什麼,卻見對面的殤夙鸞陡然斂了笑意。接著眼前一花,他已經站在赫連長頻的面前,冷聲道:「我有允許你說話嗎?」
  
  赫連長頻的衣袖微微抖動,抬頭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麼?還有,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詭異一笑,殤夙鸞伸手托起赫連長頻地下頜,調笑道:「想你了,來看看。至於怎麼進來的,我怎麼會傻到告訴你,讓你有所防備呢。」
  
  「放手!」赫連長頻揮開他的手,後退幾步,厲聲道:「我還沒問你,為何要陷害她?為什麼要破壞我地計劃!」
  
  「帝劫,帝王的劫難。我覺得我已經將意思表達得很明白了。」殤夙鸞勾起唇,眼角眉梢卻沒有絲毫的笑意。「我這也是心疼你,你支撐連章,也已經足夠久了,你會很累的。」
  
  「你出爾反爾!不守承諾!」赫連長頻低吼道。
  
  「怎麼會是出爾反爾呢?你當初求我找個忠實可靠的人做你父王的替身。直到現在我可是還有好好地履行承諾的。至於別的方面,是你技不如人,怨不得我吧。」
  
  「你!」赫連長頻顯然明白了殤夙鸞執意要對連章不利,一時惱怒非常,揚手就要給他一記耳光。「很久沒握過你的手了,還是這麼柔軟。」殤夙鸞迅速地接住她的手,柔聲說,然後話鋒一轉,慢條斯理地道:「我聽說,你曾經用這隻手,打了不歸一巴掌?是麼?」
  
  赫連長頻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用力掙了幾掙,卻始終也掙不脫。
  
  「啪!」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驚見赫連長頻已經被殤夙鸞一耳光揮倒在床上,唇角一片青紅。
  
  而殤夙鸞則站在原地,就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溫柔地對我說:「我還聽說,你被關在這個屋子很久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你……什麼意思?」我完全跟不上這個人的思路,呆呆地看著他。
  
  「你很久沒曬太陽了吧,皮膚這麼蒼白,臉色也不好。不想出去走走嗎?」殤夙鸞走到床邊,彎下腰看著我,笑道:「放心,我還有事要和頻兒商量呢,絕對不會跟蹤你。你可以去做些你想做的事,不好麼?」



一紙千金 第九十四章 威脅


  「你要和她說什麼?」
  
  「說什麼?當然是說些私事,怎麼,你想加入?」殤夙鸞懶懶地看著我,抱臂而笑。轉載 自 我 看書 齋
  
  「不了。你們慢聊。」
  
  我看了看赫連長頻一眼,轉身往殿門走去。在轉身的那一瞬,我清楚地看到她微微地瑟縮一下,看起來莫名的脆弱。
  
  腳步微頓,我剛剛猶豫地停下腳步,只聽身後殤夙鸞略帶笑意的聲音響起:「不歸是怕出不去嗎?要不要我送你出去?」
  
  「不勞你費心。」我捏緊裙角,冷冷扔下一句,提著裙子向殿門跑去。
  
  到了殿門,一個陌生的宮女攔住我,怯聲說:「娘娘,沒有公主的命令您不能出去。」
  
  「好。我不出去。」我很好脾氣地道,見那個宮女舒了口氣,突地冷清一笑,對旁邊的太監和侍衛命令道:「將她拉下去,斬了。」
  
  「娘娘!」小宮女頓時嚇得萎頓在地,不聽地磕頭哀求道:「請娘娘開恩!」
  
  太監和侍衛都不明就裡,均是呆在那邊,動也不動,只猶豫地看著我。
  
  我閒閒靠在門口,低頭擺弄我的指甲,冷聲道:「公主不讓本宮出門,可有說不讓本宮殺人?」環視一圈不敢說話的眾人,我低喝一聲:「既然沒有,你們還都愣著做什麼!」「娘娘開恩!娘娘開恩!」宮女不停地磕頭。只片刻工夫,額頭就見了紅。
  
  微微一笑。我指著一個侍衛。道:「你。將她拖下去。斬了。」
  
  「娘娘?」那侍衛不敢真動。又不敢不動。只得磨磨蹭蹭地走過來。不時偷瞄我一眼。
  
  「廢物!」我皺起眉。待他走到近前。看著他猶猶豫豫磨磨蹭蹭就不下手去抓那個宮女。我低罵一聲。伸手將他佩在腰間地劍抽了出來。
  
  「娘娘!」那侍衛大驚。立刻伸出手來想要將劍奪回去。將將碰到我地手指。又迅速地收回。跪地道:「劍乃凶器。請娘娘將劍還給屬下。」
  
  「怎麼。本宮想殺個人。還需要你們同意麼?有膽量。就過來搶!」
  
  「屬下不敢!」
  
  輕哼一聲,我提劍架在那宮女的脖子上,劍身很重,我又從來沒拿過像樣的兵器。持劍的手不是很穩,長劍架在那宮女脖子上輕輕抖動著。
  
  一顫之下,一道血痕隱隱出現在那宮女的頸間。
  
  那宮女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而透明。嚇得句子都說不全了,片刻之後,情緒陡然崩潰,嚎啕大哭起來。
  
  我皺眉看著她,我地劍本來就拿不穩,她這一哭。身自然顫抖不已,兩相碰撞之下,先前的小口便逐漸加深起來,四周也多了不少細微的傷口。我看*書^齋
  
  鮮血瞬著傷口細密地淌出來,洇紅了翠色的宮衣。
  
  再這樣下去,就算我無心殺她,她也能撞到劍上把自己害死了。
  
  到時候算什麼?自殺還是他殺?
  
  不過話雖如此,我依然握緊了劍,硬下心腸道:「你們不讓本宮出去。本宮就不出去。不聽本宮的話。本宮就親自斬了這丫頭。你們還想攔著本宮的話,莫非你們想造反不成了?」
  
  「奴才不敢!」一干僕從見我動了怒。端出造反的大罪,紛紛跪倒在地,高呼:「娘娘息怒。」
  
  「息怒?」我語氣一挑,笑道:「本宮怎麼敢怒?你們都是公主面前地紅人,自然不會將本宮放在眼裡。不過呢,本宮料你們這麼忠心,將來都是要為公主盡忠的。不如本宮今日就成全了你們。你們攔著本宮,是你們的本分,本宮不敢怪罪。不過,本宮殺你們,是本宮的權利,你們也別怪本宮無情。」
  
  說著,我長劍一揮,就衝著那宮女劈了下去。
  
  「撲通!」
  
  還沒等我的劍劈到,那宮女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不要啊!「之後,雙眼一翻,身子一歪,暈倒在地。
  
  我勉強將劍收住,四下一望,見僕從或多或少都有些顫抖,覺得戲演得差不多了。於是慢慢道:「你們知道范大人在哪兒嗎?」
  
  等了一會兒,見無人應聲,我涼涼道:「本宮忘了,范大人送人犯去天牢了。真是,居然有人膽敢謀刺皇上,說不得這宮裡有多少個他的同夥呢。你們說,本宮該不該將他們都送進天牢去?」
  
  又過了一會兒,從角落裡跪著的一個太監回道:「回、回娘娘。奴才……見范大人剛才送人犯回來,這會兒……似乎……在西苑那邊巡視。」
  
  「是麼?」我慢慢過去,將劍尖輕輕觸在他眼前搖了搖,道:「宮裡實在太大了,本宮懷著龍種,不想在宮裡繞來繞去太過勞累。所以,你確定范大人現在在西苑嗎?」
  
  「娘娘!」旁邊一個侍衛道:「按以往的慣例,這個時辰大人現在確實應該在西苑附近。」
  
  我點點頭,往殿外走去,邊走邊笑道:「這宮裡的下人真是俊俏得很,你們兩個的臉本宮記住了,待本宮回來,重重有賞。」
  
  「喀喇」,見這次沒人敢攔我,我將劍丟下,確定了西苑地方向揚長而去。
  
  我不知道殤夙鸞能在宮裡呆多久,心中著急,步子走得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小跑起來。
  
  跑了好一會兒,終於遠遠地看見西苑的花園。
  
  而我也實在跑不動了。
  
  雖然那次中毒後調養得不錯,但是比起以前健康地時候還是差得遠了。何況近些時日全是在殿內傻坐著,運動很少,身體自然虛得很。
  
  喘著氣,我一邊往西苑裡走,一邊四下張望著。我料想那兩個下人不會騙我,但是白凡是個人不是件東西。他會跑會跳,很難說現在還是不是在這裡。
  
  一直走到西苑正中地花園裡,我依舊沒有找到白凡的影子。
  
  歎了口氣,我坐在正中的涼亭裡,準備歇一下再繼續找。卻聽身後有人低聲道:「你在找我?」
  
  是白凡。
  
  知道他在我身後,我抬頭四下看了看。又聽他說道:「我已經將下人屏退了。」
  
  笑了笑,我道:「孤男寡女。你就不怕有什麼風聲傳進赫連長頻的耳朵裡,影響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找我什麼事?」白凡地聲音一下嚴肅起來,低聲道。
  
  「我找你什麼事,你一點兒也猜不出來麼?」我終於喘均了氣,端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一池清秀地綠水,柔聲道。
  
  「你要我救壽眉?」白凡的聲音有些為難。
  
  「那是其中之一。」我站起轉了個身,直視著他,右手緩緩伸出,一柄細小的匕首藏在我的指尖。抵上了白凡的脖頸。「你救他之前,我要先見見他。」
  
  與方才用劍抵著那宮女不同,這次我是對準了動脈下手的。
  
  其實殺人和自殺都是一件很難地事。從來不是說只要劍放在脖子上就能死人的。想要殺人,血管的位置一定要找準,不然根本沒效果。
  
  而現在,隔著匕首,我能感受到白凡身體中血液地脈動,帶著他地心跳。沉緩有力地傳到我的指尖,沿著我地血脈,直抵到我的心中。
  
  我真的從沒想過,有一天,我們會真的刀兵相見。
  
  「你這麼威脅我沒用地。」白凡沒有躲閃,只是沉著地看著我,目光很清澈。
  
  收了手,我笑了笑,道:「我當然知道這麼威脅你沒用。但是這麼威脅赫連長頻的話。恐怕會有用的。」
  
  「你什麼意思?」提起赫連長頻,白凡立刻緊張起來。
  
  「我地意思是。我想傷你肯定是做不到的。但,要是我想殺赫連長頻的話,你覺得,我有幾成把握?」
  
  話音剛落,我便覺得喉間一滯,白凡並指如刀,指尖傳來他的溫熱,卻是讓我那麼心涼。
  
  沉沉一笑,我自嘲道:「我用刀,你用手指。果然是實力不一樣啊。」
  
  「你……」白凡看著我,目光越發的深邃起來,「你若是傷她……」
  
  「怎麼?你會殺了我麼?」
  
  「如果你真的傷了她……」白凡似乎說得很艱難,喉結顫抖了好幾下。
  
  「如果我真地傷了她,你會殺了我麼?」我笑容斂去笑容,認真地看著他。
  
  「如果……」白凡在我的直視下,目光一轉,不知看向何處,話也只說了一半。
  
  看著他為難的樣子,我輕輕笑了起來,走到涼亭邊,幾隻鯉魚見亭子裡有了人,以為是來餵食,爭相湧了出來。
  
  「我記得從以前開始,你就很心軟。不然也不會被人逼到那個地步。」仰頭吹著和煦的春風,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回憶,「可是,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你選了一樣,就必須放棄另一樣。我,和赫連長頻,你只能選其一。」
  
  「你一定要逼我?」
  
  「不,是給你選擇的權利。」我淡淡道,「說殺我,是這麼難的事嗎?」
  
  我緊緊地抓著圍欄,聽到身後白凡輕微的呼吸。
  
  他自小練武,早已能做到不輕易被人察覺呼吸。而今卻被我聽到,已是很不小心了。
  
  半晌之後,只聽他重重地道:「如果你傷了她,我會殺你。」
  
  心口憋悶地感覺一下子散開了,對付自己人,我一直難以適應。但是對付敵人,我有地是辦法。
  
  轉身,我正色道:「很好。那麼,我們來做交易吧。你帶我去見壽眉,然後救他出去。否則,我不但會殺了赫連長頻,還會讓她知道,你曾經是我的夥伴。你覺得,到那時候,她還會讓你在她身邊,保護她嗎?」
  
  「她不會相信地。」
  
  「她會相信的。」我搖搖手指,笑道:「關於我的事,她向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她這麼看重我,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看著白凡陡然收縮的瞳孔,我後退一步,緩聲道:「你別妄想可以在這裡殺我,或者將我帶走。我可是懷著赫連長頻最看重的,連章的儲君。」
  
  頓了下,我又道:「當初,不是你強留我在連章的嗎?你留我在這兒,就是想讓我幫她。所以,現在你幫我,就是幫她。你覺得怎麼樣?」
  
  「帶你去見他已經是很難,救他的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白凡退了步,低聲道。
  
  「那是你的事。我開出我的條件,你只有選擇答應還是不答應,沒有修改的餘地。」
  
  白凡悄悄攥起了拳頭,復又鬆開,長歎一聲,道:「你知道麼?你很像一個人。」
  
  「誰?」我好奇地看著他,不解道。
  
  白凡沒作聲,轉身走了一步,道:「你不是要見壽眉嗎?還不跟上!」



一紙張千金 第九十五章 劫獄


  「等等,你打算怎麼帶我出宮?出去之後用什麼借口進天牢?」我看著他的背影,沒有動。
  
  私自出宮還算好,但是我進天牢看壽眉的事情是絕對不能讓人知道的。
  
  「先出去再說。」白凡回頭看了看過我,道:「而且,然後的事不是你該想的嗎?」
  
  我一愣,加緊腳步跟上他,好吧,我想就我想。
  
  跟著他七轉八轉來到一個偏殿的廂房內,我詫異地看著白凡走到桌子案後的木雕壁畫前,在一片令人頭昏眼花的花鳥中尋到一隻位置十分隱蔽的小鳥,迅速懷中取了什麼按在了上去。在一扇牆壁輕輕翻轉,露出一條昏暗的秘道之後,又迅速地將東西取了下來。
  
  看來這是秘道的鑰匙,沒有它我是沒辦法打開這秘道的。怪不得他敢帶我從秘道出宮,而不怕我以後私下逃跑。
  
  「這是?」我懷疑地看著白凡,道:「你竟然知道這宮裡的秘道!赫連長頻告訴你的?」
  
  「走吧。」白凡迴避了我這個問題,舉步就要走進去。
  
  「等等。」我拉住他,自己先走了進去,對他道:「你出去,讓宮女來給我送點茶水和點
  
  白凡一愣,轉瞬明白了我的意思,手一揮將暗門關上。
  
  我頓時陷入無邊的黑暗中,一動也不敢動,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不過這牆地隔音效果竟然不錯。開始我竟然什麼也沒聽到。過了一會兒方聽到一個可能是宮女地人驚訝地說:「范大人。娘娘不在屋裡啊?」
  
  「不可能!我剛才明明同娘娘一起到此。怎麼會轉眼就不見了!」
  
  「可是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啊?」
  
  「那還不快去找!」白凡地聲音很是不耐煩地樣子。「娘娘要是出了什麼事。你們等著掉腦袋吧。」
  
  之後是一邊胡亂地腳步聲。過了一陣逐漸安靜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暗門再次開啟。白凡快速地閃了進來。恍惚中見他手中拿了一個包袱。
  
  白凡點燃火折子,我們藉著微弱的火光小心地往前走。
  
  我緊緊跟著他,心中很是奇怪,剛才白凡說這個秘道連赫連長頻都不知道,那麼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宮中地秘道向來是最最絕密的事情,我不相信白凡能神通到自己查出來。
  
  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可能會告訴我原由,只好忍下這個問題。指了指他拿的包袱,問道:「這是什麼?」
  
  「斗篷和外套。」白凡邊答邊將包袱遞給我,道,「想出辦法了沒有?」
  
  我將斗篷密實地套在身上,扣好帽子,笑道:「簡單。出去後,你先將鄧太醫找來,就說是為了給壽眉治傷。」
  
  「找他有什麼用?」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就和他說,是公主命他給壽眉治傷。」我想了想道,「等他來了。你也不必和他解釋我是誰。但是到了天牢,你要和獄卒說我是幫鄧太醫拿藥箱的藥童。」
  
  點點頭,白凡舉著火折子,熟練地走在前面,看來這個秘道他已經走過很多次。
  
  半個時辰之後,我們出了秘道,回身一望已身在宮牆之外。白凡將我帶到一處隱秘的角落讓我等著,自己去找鄧太醫。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白凡駕著馬車停在我面前。伸手將我拉上馬車。
  
  「范大人,這位是?」
  
  車簾一撩,露出鄧太醫那張看起來很不討喜的面孔。
  
  白凡沒說話,回答他的是一記響亮地揮鞭聲。
  
  鄧太醫瑟縮一下,訕訕將頭縮了回去。
  
  車上套的都是好馬,跑起來飛快。不大一會就到了天牢。
  
  白凡搶了鄧太醫地藥箱遞給我,我接過跟在最後面,不敢抬頭,只用餘光掃了一眼。也沒什麼出奇。和雅樂的差不了多少,天下的牢房可能都是那個樣子。
  
  白凡對獄卒說是奉命來帶太醫給壽眉治傷。免得死無對證。獄卒也知道白凡現在是赫連長頻的親信,得罪不得,毫不懷疑地放了我們進去。
  
  到了壽眉的牢房,我看著倒在角落裡的壽眉,雖然因為他受傷,白凡地偏心而沒帶手銬,可是我的眼睛仍是一陣發酸。
  
  待獄卒開了門退下之後,白凡對鄧太醫道:「麻煩你了,鄧太醫。」
  
  鄧太醫道一聲「不敢」,走上前去欲給壽眉診脈。
  
  我趁這個功夫悄悄對白凡說了幾句。
  
  白凡隨即閃電般出手,伸手扣住鄧太醫,捏住他的下巴。
  
  同時,我迅速地往他的嘴裡扔了一顆藥丸。
  
  「咳、咳!」鄧太醫待白凡鬆了手,捂著脖子想將藥丸吐出來。
  
  「百煉斷魂散的味道怎麼樣啊?鄧太醫。」我抬頭笑道,拍了拍他地肩膀。
  
  「你!你是……」
  
  「噓!」我將食指比在唇邊,阻止他繼續往下說,「鄧太醫認識我嗎?」
  
  「你給我吃的是什麼?」鄧太醫也是在宮裡混得久了,知趣地沒再說下去,又見藥丸已經吐不出來,放棄抵抗,面色死灰地問我。
  
  「我剛剛不是說了,這叫百煉斷魂散。」我輕笑道。
  
  「是毒藥?」
  
  「不是毒藥?難道是補藥?」我好笑地看著他。
  
  「我是醫生,我怎麼沒感覺?」鄧太醫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我。
  
  「是啊,我怎麼忘了。鄧太醫的醫術真是高明得很。」我冷冷一笑,「尤其是在治療思慮過甚之疾上,真是有獨特的本領啊。」
  
  冷汗沿著鄧太醫的額頭淋淋而下。半晌之後他的態度終於軟了下來,怯聲問我:「您想讓我幹什麼?」
  
  「很簡單。我問什麼你答什麼,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我看了看他恐懼的表情,滿意道:「首先,當日我到底中的是什麼毒?」
  
  「您……說的哪裡話。您什麼時候中毒了?」擦了擦汗,鄧太醫身子漸漸顫抖起來。
  
  我一語不發,冷冷地看著他。
  
  「您……」鄧太醫顫抖得更厲害了,猶豫了一會兒才踟躇道:「據臣看,那種毒是思情。是一種……」
  
  「好了,」我打斷他,果然他刻意掩飾了我中毒地事實。「你確定那是思情。是你診斷出來地,還是有人告訴你的?」
  
  「不……思情之毒固然罕見。但我行醫多年,也是認得的。」
  
  「為什麼你當時不說出來?」我逼問他,暗自點頭,還行,這人的醫術還算名副其實,否則我還真不敢用他給壽眉治傷。「因為有人拿了錢給我。求我不要說出來。」
  
  「是誰?」
  
  「不知道。」
  
  「不知道?」我略提了聲調,「我不逼你,你慢慢想。反正百煉斷魂散三天之後才會發做,時間還很久。」
  
  「我確實不知道!」鄧太醫急了,雙腿一軟。跪下哀求道,「那是前一天夜裡,有黑衣人來威脅我說若是第二天宮中招我去您診病,切記不能說是中毒。當下還給了我一千兩黃金。」
  
  「撒謊!剛才你還說沒人告訴你毒藥的名字,怎麼現在又多了個人!」
  
  「我說的都是真的。」鄧太醫慌忙解釋道,「當時我也有問這個問題,可那人說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毒,只說不管是什麼毒都不能說,一概說是生病。」
  
  我看他汗如雨下面如土色地樣子。覺得他不像在說謊。看來這人不但怕死,還貪財。真是無可救藥啊。
  
  不過到底是誰給我下地毒,居然心思如此縝密,提前做了防範。可是這個人竟然會不知道我會中什麼毒,這真是太奇怪了。
  
  而且這個人應該不屬於殤夙鸞、赫連長頻、宗政澄淵和阮育黎其中地任何一方,那麼,他究竟是誰?
  
  收了心思,我背走到壽眉身邊蹲下,道:「鄧太醫。麻煩你幫壽眉看看。」
  
  鄧太醫答應一聲就要過來。壽眉卻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我見他眼神有異,便阻止了鄧太醫。不動聲色地轉了身子,背對著他和白凡,拉過他地手,在上面輕輕比劃道:「怎麼?」
  
  壽眉並不提防白凡,但是卻不能讓鄧太醫聽見,所以不能用腹語,於是也在我手上寫道:「我沒受傷。」
  
  我一愣,忙接著問:「怎麼會這樣?」
  
  「那人並沒下力氣,」壽眉寫道,「他手裡好像握著什麼,當時是那東西發出的聲音。」
  
  我心中暗喜。現在回想起來,那人一直很注意掩飾自己,從頭到尾一直低著頭,而且一句話沒說。越是細想,越想不起他究竟長什麼樣子。
  
  不過可以肯定,這個人是偏向我這邊的,如此想來,就算他不是宗政澄淵本人,也肯定與他有關。
  
  想到這,我激動不已,抓著壽眉的手,寫道:「一會兒鄧太醫還會回來,到時你就可以出去了。」
  
  壽眉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捏捏他地手,繼續寫:「出去之後,幫我辦一件事。」見壽眉點點頭,我又寫道:「想辦法潛進阮丞相府,找殷洛書。」
  
  「他怎麼會在丞相府?」
  
  「這個你不用管。切記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連白凡都不行。能做到嗎?」
  
  壽眉點點頭,寫道:「為什麼不讓白大哥知道?」
  
  「原因我以後會告訴你。」我看著他,「可以答應我麼?不論他怎麼問,也不要告訴他。而且,一旦你出了天牢,務必盡快甩掉他,不能讓他知道你的行蹤。」
  
  壽眉像是明白了什麼,懷疑地看了白凡一眼,重重地點點頭,寫道:「可是就算我找到他,他也不認識我。到時該說什麼?」
  
  我沉吟片刻,寫道:「什麼也不用說,他應當認識你,知道你的來歷。若是他猜不出來,他就不是我要你找的那個人。
  
  將事情都交待清楚,我拍拍他的手,湊到白凡身邊,小聲說:「一會我們出去後,我自己回宮。你跟鄧太醫走,然後換了我地衣服扮成藥童同他一起回來,就說剛才少了一味藥,現在拿回來。之後殺了鄧太醫,將他扮成壽眉的樣子留在天牢。你扮成鄧太醫,壽眉扮藥童,你們兩個出去,明白嗎?」



一紙千金 第九十六章 規勸


  「獄卒不會發現嗎?」白凡低聲道。
  
  「我們第一次來沒發生什麼意外,第二次他們肯定會鬆懈。當然,也得看你們的裝扮得如何了。」我又將聲音壓低,道:「如果明天我沒聽到壽眉逃獄成功的消息,要麼你現在殺了我,要麼,你明天來給赫連長頻收屍。」
  
  說著,我將斗篷和帽子扣好,舒心地道:「我們出去吧。」
  
  「您……我的解藥呢?」鄧太醫站了起來,腿還是有些軟。
  
  「你還有事要做,等辦好了事,他自然會給你解藥。」我指指白凡,跟在白凡後面出了牢房。
  
  其實本來現在就像鄧太醫殺掉帶壽眉出去最保險,但是這樣一來白凡就當先被懷疑,他是萬萬不會答應的。所以知道將事情都推到鄧太醫身上。因為獄卒看見白凡出了天牢,只有鄧太醫帶人回來,而後壽眉不見,鄧太醫被殺,那就是一樁懸案,短期內不能被查清的。
  
  雖然這個計劃的風險極大,但是白凡素來謹慎,壽眉又機靈,只要安全出了天牢的門,就應該沒什麼問題。
  
  「解藥的事?」白凡悄悄問我道。
  
  「反正他都要死了,就別浪費解藥了。」我冷聲道,心中暗暗好笑。
  
  其實我哪裡有什麼「百煉斷魂丸」,這東西是我臨時杜撰用來詐鄧太醫的,同時也用來詐一詐白凡,讓相信我真的有能力對赫連長頻不利。
  
  其實細一想,我不會武功,又一直被囚在連章,身上哪來的毒藥?怎麼可能輕易對赫連長頻不利?
  
  可是白凡一直跟在我身邊。清楚我地手段。潛意識裡不免對我地能力有些誇大。對赫連長頻又十分在意。故而謹慎得過分。定然不肯冒險。這樣我地威脅才能奏效。從而兵行險招。
  
  心低反覆盤算著。便到了秘道地入口。白凡將門打開。對我說:「這個門我會從外面鎖上。裡面地那扇沒有機關。很容易就能打開。」
  
  「真是高明地機關。」我一笑。在白凡地注視下鑽進秘道。光亮漸漸消失。門在我身後關閉。
  
  摸黑走到通向宮中地那道門前。仔細聽了一會兒沒聽到什麼動靜。於是謹慎地推開門快速閃了進去。
  
  還好屋子裡沒人。我放下心輕手輕腳地從後門出了偏殿往邑華殿走。路上遇見幾個太監看見到我都喊謝天謝地。
  
  到了殿門。見一群宮女太監都在門口侯著。我奇怪地問:「怎麼回事?」
  
  「回稟娘娘。」說話的是微雨,可能是先前誣告我,現在有點膽怯,說話聲音很小,「公主一直沒出來。也不讓人進去。前朝好些個大人等著求見,又已經到了晚膳時分,這可怎麼好……」
  
  「本宮進去看看。」是因為殤夙鸞吧,我心想著,讓她們在門外候,我獨自走進殿內。
  
  我一心以為是殤夙鸞搞鬼,加快腳步走到內殿,不想,卻看見豐隱惻正坐在桌邊喝酒。許久未出現的茶衣正站在他身邊伺候。
  
  「殤夙鸞呢?」
  
  「走了。」豐隱惻將空酒杯放在桌上,茶衣立刻將其填滿。
  
  「赫連長頻呢?」
  
  豐隱惻的頭微微向後一歪,我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平日向來很整齊的床鋪,現在混亂得不成樣子,在雜亂地床褥裡縮著一個消瘦的身影,像死了一般,動也不動。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我難以置信地問,那身影分明就是赫連長頻。可卻全無平時高貴地氣息。
  
  「還能有什麼事?男人對女人做的事唄。」豐隱惻勾起唇。顯然笑得十分快意。「不過我可沒有這艷福,殤夙鸞的女人我可不敢動。」
  
  「真是畜生!」我低罵一聲。頓時怒火中燒,這殤夙鸞難道把皇宮當成煙花柳巷了不成!
  
  「捨不得孩子套不來狼,捨不得媳婦套不來流氓。」豐隱惻嘿嘿一笑,調侃道:「她不付出,殤夙鸞怎麼會幫她將我送進來。這還不是她自找的。」
  
  我一時語塞,是啊,難道能指望殤夙鸞像君子俠客一般濟世救人?可是當我走到床前,看到赫連長頻無神的雙眼,還是覺得他這麼做實在太過分了。
  
  就像他的名字,他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鬼。
  
  「長頻?」我拍拍赫連長頻地臉,擔憂地問,「你還好嗎?」
  
  赫連長頻沒有說話,只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緩緩地看向我。
  
  「長頻?」
  
  我不停地喚著她,她只是看著我,眼神慢慢地有了焦距。
  
  突然她眼中狠辣之色一閃而過,飛快地翻身而起,雙手爪一般伸出死命地掐上我的脖子。
  
  霎那間我只覺喉間一痛,悶滯的感覺傳遍全身,雙手扣上她的手,拚命地後退想將她扯開。
  
  可赫連長頻好像打定主意要將我掐死,不管我怎麼使勁她都不放手。
  
  我的胸口憋得生疼,頭暈腦脹,像血都積攢在頭上一般又熱又悶,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想喊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已經是無意識地掙扎著後退,後背不知撞上了什麼,一陣狠疼傳來,我陡然清醒了一點,扣著赫連長頻的手猛地一收,十隻指甲都掐進她的肉裡,拼盡全力向旁甩去。
  
  都說人臨死前的潛能是很強大的,我這拚命一甩的效果居然有了奇效,赫連長頻終於被我甩在一邊。
  
  我無暇去管她,頸間一鬆我便忙著大口呼吸空氣,好一陣咳嗽和乾嘔之後方才漸漸緩了過來,看向一邊的赫連長頻。
  
  她正渾身赤裸地匐在地上,木然地看著我,白皙手臂上被我掐出的痕跡也慢慢滲出血來。
  
  本來被她偷襲的憤怒化成了一縷深深地同情和憐憫。我爬起來,隨意扯了一條床單將她圍住,慢慢地扶她坐起,歎聲道:「你這是何苦。」
  
  發洩過後的赫連長頻似乎清醒了許多。目光落在我頸間的青紫上,悲愴地一笑,一滴眼淚不期然地落了下來。
  
  「我真恨你。」她說,將床單裹在身上慢慢地站起,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恨聲道:「我真恨你。我恨不得現在就親手將你殺死。」
  
  我詫異地看著她,依她對我做的事。我恨她還差不多,何來她恨我?
  
  「因為到現在你都沒嘗到兩相歡的味道。而她卻嘗到了。」一直閒在一邊看戲地豐隱惻涼涼地解說道。
  
  「閉嘴!」赫連長頻舉手向豐隱惻打去,卻被一邊的茶衣抬手攔住。
  
  茶衣一手攔著赫連長頻,一手仍然為豐隱惻倒著酒。
  
  好一陣,我才將這句話想明白,苦笑道:「你恨我什麼?是恨他對我太好,還是對我太不好?你忘了他是怎麼陷害我的嗎?」
  
  赫連長頻冷冷地看著我。又恢復了往日的端莊從容,就算衣不蔽體,她依然代表了一個高貴地皇族。「你最好祈禱你對我還有用,否則,我一定要殺了你。」
  
  誰殺誰還不一定呢。
  
  無所謂地笑笑。我抬頭看著她,溫和地說:「現在地連章,你覺得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伸手指著豐隱惻和茶衣,「你地身邊已經沒有一個忠心的人,甚至連一個真實地人都沒有,你何必還要苦苦支撐下去。」
  
  「因為我是赫連長頻,是連章的公主。」她的目光忽地一暗,轉瞬又明亮如星。
  
  「很久以前,我看到過一句話。」我緩緩地說。生怕刺激了她,「沒有不落的太陽,也沒有不滅的國家。不管你怎樣努力,事實是沒辦法改變的。」
  
  「太陽可以落下,國家也可以滅亡。」赫連長頻地聲音清澈如昔,「但是連章,絕不可以在我的手裡滅亡。」
  
  這算什麼?我該表揚她的愛國意識,還是該罵她固執又愚蠢。
  
  無奈地搖搖頭,我從地上站起。道:「不管怎樣。你得先把衣服穿上吧。一會宮女們進來還以為我們打架了,雖然我們的確打了一架。」
  
  把赫連長頻按在梳妝台前。我取了一件衣服遞給她,看著鏡子中映出她較好的面容,我淡淡地說:「那邊地兩個,是不是也該做點正經事了?」
  
  「什麼算是正經事?」豐隱惻問道。
  
  「戴上面具,閉上眼睛,回床上躺著裝你的死人去。」我冷冷道,「還有,茶衣是吧?我不知道你什麼來歷,不過既然進了宮,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你說是嗎?」
  
  茶衣沉默一下,隨即走過來收拾床鋪。
  
  豐隱惻低低一笑,也聽話地躺回床上閉上眼。
  
  我撫掌一笑,幫赫連長頻換上衣服,道:「頭髮你得自己梳了,我可不會。」
  
  赫連長頻淡淡一笑,自己將頭髮梳好,拉著我坐在她身邊,看著我的脖子,帶著歉意地說:「明天讓鄧太醫給你看看。」
  
  鄧太醫,現在可能已經死了,死人怎麼可能給人看病呢?
  
  「無妨。」我掩了領子,笑道,「你該回去休息了。」
  
  赫連長頻搖搖頭,淺淺歎息一聲,「怎麼能睡得著呢?前線好幾天沒消息了,朝廷又一團亂,阮育黎他……」
  
  拍拍她的肩膀,我裝作隨意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也沒必要瞞著我吧。」
  
  赫連長頻警覺道:「你想做什麼?」
  
  「我能做什麼?無非想多知道一些消息罷了,免得將來連逃跑的時辰都弄不清楚。」
  
  「我真奇怪,為什麼你有時候這麼誠實。」
  
  因為誠實可以讓人放鬆警惕。我垂目而笑,道:「不如,我們來下棋吧。」
  
  反正她不肯回去,我又擔心壽眉,長夜漫漫,兩個人還是比較容易打發時間的。
  
  一夜無話,到了清晨,我們放下棋子,相視而笑。
  
  赫連長頻棋藝高超,我根本不會下棋,磕磕碰碰下來,倒也別有一番情趣。
  
  「讓人傳膳吧,餓死了。」我笑抻了個懶腰。
  
  「是啊,陪你下了一夜別緻的棋,真是太辛苦了。」赫連長頻也笑笑,正要招呼下人進來,卻聽門口一陣嘈雜。
  
  「這又是怎麼了?」我心中有數,卻仍裝出一副奇怪地樣子。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赫連長頻眉峰輕蹙,當先站了起來。
  
  我故作緊張地跟著,暗地卻開心得很。大清早就有騷亂,說明壽眉逃獄成功了。
  
反覆在心裡盤算了一會兒的說辭,胸有成竹地走了出去。



一紙千金 第九十七章 軍報


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無非就是被阮育黎狠狠逼問了一番。

可是一沒人證,二沒無證,鄧太醫又四五對症,他也拿我沒辦法。

赫連長頻倒是敏感地對我一瞥,礙於我現在「懷孕」的身份,也是拿我莫可奈何。

雖然白凡有幾分可疑,不過沒有真憑實據,赫連長頻又極力回護,一時爭執不休。

最後不得以,赫連長頻低喝一聲:「該上朝了」,結束了這種沒有意義的爭執。

看事情告一段落,一旁的輕言搶了上來,道:「公主,您還沒用早膳。」

「下朝之後再說。」赫連長頻擺擺手,舉步往前朝走去。

我若無其事地跟在身後,微雨低低叫了一聲:「娘娘。」

赫連長頻聞聲回頭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看來昨晚說的話有了效果。

我暗自歡喜,一路跟著她來到前朝。赫連長頻進了大殿,我轉彎到了後殿,找了個能聽到聲音的地方安靜地等著。

可是很快。我便聽得昏昏欲睡。這些連章地大臣。正經事不說一件。說來說去全是爭儲地事。

一派自然是擁護我「腹中地龍種」。另一派自然是擁護丞相帶來地私生子。

由於不再被赫連長頻禁足。那天之後。我每日都來旁聽朝會議。

可是我一連聽了十天。十天都是同樣地內容。

好像整個國家只有皇上生兒子是大事。別地都無足輕重一樣。

真是沒意思極了。有臣如此。怪不得現在連章地國力如此衰敗。

我靠在柱子上打盹,兀自疑惑不已,按說這種重要時候,軍報不說一天一送吧,也不能一連十天都沒有消息。

我正想著,沉重地腳步聲傳進我的耳朵,睜眼一看,驚得我半晌沒說話。

來人是白凡,渾身染血的白凡。

他手拿著一封信箋。步履沉重地走了過來。頭髮有些散亂,藍色的官服上醒目地洇著好大一片血跡。

一行鮮血還在順著他的胳膊往下流,將那封信都染上了血跡。

「這是怎麼回事?」我定了定神,匆匆迎了上去。

「是軍報。」白凡一抖手上的信箋。目光有些焦急,「我見一連好幾天都沒有軍報,想著出城去迎,在城外西郊正巧遇上有人攔截信使,奪取軍報。我拼盡全力才將軍報搶回來。」

我心一沉,攔截的人在城外,又能令白凡受傷如此。這個人……伸手將軍報搶了過來,扯開封口,一目十行地看完,重重歎息一聲,道:「你要拿進去給赫連長頻?」

「是。怎麼?」白凡沒想到我會隨便將軍報扯開,一下子來不及阻止,只得由我去了。

「我勸你不要送進去了。」我拉著他出了大殿,臨走不忘將地上滴落的血跡擦乾淨。「你知道這軍報上寫的什麼?」

「什麼?」到了僻靜處,我扯下一塊衣角幫白凡包紮上臂地傷口。皺眉道:「洛微軍已經打到定源了。少則十天,多則一個月,就會包圍潼煬,到時連章就是洛微的囊中物了。」

「不可能!」白凡震驚道,「怎麼可能這麼快,前後加起來。這才幾天?」

「沒什麼不可能的。連章本來就是岌岌可危,又怎麼抵得住別國的侵犯?更遑論連章朝廷上下各懷異心。況且,前線作戰必須地糧草,草藥,兵器等等,須得源源不斷的運送出去,而這些日子,你見過有一個朝臣提起這些事情嗎?」

「怎麼會這樣?唇亡齒寒,他們怎麼不明白?」白凡焦慮地道。

「那當然是因為。他們認為唇亡。但齒確不一定寒。」

「你的意思是?」白凡似懂非懂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認真的眼睛,輕輕一歎。拉著他染血的胳膊,「我一直沒問你為什麼會為了赫連長頻而背叛我,雖然我多少猜得出。不過現在你必須告訴我,你愛她嗎?」

白凡抿緊了唇,只是看著我卻一語不發。

「你得告訴我,我才好思考接下來怎麼做。」

白凡略低了低頭,過了一會兒,重重點了點頭。

「不論身份,不論過去,你愛她,是麼?」

「是。」白凡終於抬眼看著我,目光閃亮,堅定地說:「剛開始,我接近她的時候只有同情,後來不知道怎麼的,看著她,總會讓我心疼。她……」

「好了。」我打斷他,我可沒工夫聽他地戀愛史,「既然你愛她,那麼你就帶走她。不擇手段。」

「為什麼?」白凡不明就裡地問。

「因為連章很快將不復存在。」我將手按在那軍報上,看著他沉聲道:「別把這件事告訴她。即使她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從現在開始,你要做好準備,隨時帶她走。」

「你在危言聳聽。」白凡面色轉寒,冷冷地看著我。

「你懷疑我?」我訕訕一笑,「是了,你應該懷疑我。可是在這件事上,你必須相信我。」

「憑什麼?」

「不憑什麼。」我微笑道,「激將法對我沒有用處。連章的滅亡是大勢,你以為在三國聯手之下,連章有幾分倖存的把握?」

「三國?」白凡目光一凜,緊緊地逼視我,「發兵的只有洛微!」

「是明裡只有洛微。暗地裡有多少人在蠢蠢欲動,你知道麼?」

「你知道些什麼?」

「我什麼也不知道。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我說完,轉身欲走。正見朝議結束,可奇怪的是今天的大臣沒有散去的打算,而是集中在一起,以阮育黎為首向邑華殿地方向走去。

赫連長頻雖然看起來鎮定,眼中卻不時閃過驚慌的神色。

莫非豐隱惻那邊出了什麼事?

心念一轉,我被自己地猜測驚出一身冷汗,手腳不住地顫抖。

豐隱惻那還能有什麼事?只能是他冒充皇帝被人發現了,殤夙鸞進宮來應該就是安排這件事。

而揭露這件事的除了茶衣不可能是別人。赫連長頻不會,殤夙鸞向來難得親自出手。

這麼看來豐隱惻應該會很配合地任人揭露身份。

那麼這一切的目的除了我。還有別人嗎?

我現在回去,豈不是去送死?

可是我能躲到哪裡去?

咬了咬牙,我轉身尋找白凡,大不了求他帶我出去。我就不信他一點情分都不念。

正在這時,好幾個太監向我走了過來。

為首一個到了近前恭敬地行了禮到:「公主命奴才請娘娘回邑華殿議事。」

他剛說完,其餘的幾個太監便將我圍在其中,一起躬身道:「請娘娘回殿。」

看來無處可躲了。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回身對白凡笑道:「范大人不是由緊急軍情想公主稟報嗎?正好,本宮給你帶過去吧。」

白凡當著別人的面不好直接拒絕我,只要將軍報交到我手中。

我緊緊捏著軍報。心不在焉地走著,腦子裡想地全是一會兒該怎麼說才能和豐隱惻拋開聯繫。

想來想去,竟是一點辦法也無。

因為除了豐隱惻,我身上還有一個炸彈--假懷孕。

現在豐隱惻被揭露是假冒地,即使我真的懷孕,懷的也不可能是連章的王儲。何況我根本就沒有身孕,根本就是罪上加罪。

這樣一來,連赫連長頻也救不了我了。

捏著軍報地手更緊了,這薄薄的幾頁紙就是我現在的護身符。只盼著這個消息能讓拖延一些時間。否則就算阮育黎當場殺了我,赫連長頻也說不出什麼。

心驚膽顫地回到邑華殿,一進門就被好幾個太監按倒在地。我拚命仰頭對著赫連長頻露出一個微笑,道:「這又是怎麼了?公主?」

「放開她。」赫連長頻低喝道。

那幾個太監竟然像沒聽到一樣,依舊死死扭著我,絲毫沒有鬆懈。

冷冷一笑。衣袖一抖,小匕首從袖中滑落在手心,我牢牢握住,使盡最大的力氣迅速揮出。

幾個太監沒想到我手中還有兵刃,一驚之下全部散開。其中一個太監地袖子應聲而破,幸而他閃得快,不過還是被我地匕首掃到,手臂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

我出其不意地傷了人之後,並不逃跑。反手將匕首抵住自己地咽喉。迅速地退在牆角。將手中的軍報向赫連長頻眼前一揮,冷笑道:「公主。你看這是什麼?」

「你怎麼會有這個?」赫連長頻驚詫地問,舉步就要來拿。

「別過來。」我用匕首輕輕一劃,感覺頸間一陣刺痛,對著止步的赫連長頻將手中的紙翻轉過來,冷笑道:「這僅僅是個信封,裡面的東西我已經藏在別的地方。赫連長頻,你想知道這裡面寫了什麼嗎?」

「把它給我。」

赫連長頻低喝道,她等了許久不見的軍報竟然沒辦法看到內容,怎能不心急如焚。不過我也知道,靠這個也就能保住我幾天的命,更不可能憑這個讓她放我出皇宮。「你不是心懷天下嗎?你不是一切為了你的連章嗎?只要我不死,我自然會告訴你這裡面寫地什麼。」我淡淡一笑,目光轉,落在剛剛進來的白凡身上,道:「當然,這個軍報是范大人拿回來的,這裡面寫了什麼,您知道嗎?」

我安靜地看著白凡,現在的我,只能將賭注放在他身上,祈禱我剛剛對他說的話有效,希望他足夠為赫連長頻著想,賭他不會說出軍報的秘密。

沉默一會兒,白凡單膝跪下,由於傷重,身子微微歪了一下,道:「臣一回來就將軍報交給娘娘,裡面地內容臣毫不知情。」

四周俱是一片沉默,突聽豐隱惻的笑聲爽朗地響起:「真沒想到,你竟然還有這一手啊!真是不簡單,不簡單!」

我尋聲望去,見豐隱惻正被數名侍衛困在當中,明晃晃的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而且他居然還有閒情逸致提著酒壺喝酒。

茶衣則站在阮育黎身後,低眉順眼,一聲不吭。

橫了他們一眼,我輕輕一哼,道:「很抱歉搶了你的風頭。」

豐隱惻既然敢於暴露自己,茶衣也沒有緊張的神色,那就說明他們還有後招,應當沒有生命危險。

可是這是他們的計劃,這個計劃中有沒有優惠我的政策我可不知道。

「無妨、無妨。」豐隱惻笑得很開懷,更是唯恐天下不亂地說道:「我們什麼關係,何必要分彼此呢?」



一紙千金 第九十八章 刑囚



  「公主!這軍報是真是假還未可知,但其勾結奸人,謀害陛下,後又與冒充陛下之人珠胎暗結,妄圖顛覆我連章。此事證據確鑿,請公主明察。」一邊的阮育黎躬身長揖,目光不善。
  
  赫連長頻知道豐隱惻的事情敗露便很難保住我,她其實也想將我滅口而後快。
  
  但是我手中有她的想要的消息,而且是她很需要的消息,那麼她就不能不考慮再三。
  
  我見她猶豫,冷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讓你為難,我自己了結了就是。」說著手腕用力,匕首又深了一寸。
  
  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脖子留下來,我卻根本感覺不到痛,只緊緊地看著赫連長頻。
  
  「公主!」白凡緊張地喚了一聲。
  
  「范大人,我問你,你真的沒見裡面寫了什麼?」赫連長頻慢慢地問道。
  
  「臣該死。臣不知道她居然對連章心有不軌。」白凡傷得很重,跪著的身體一陣搖晃。
  
  赫連長頻聞言轉目看向我,一指豐隱惻,「你勾結此人,害我父王,冒充連章之主,妄圖顛覆我連章,可有此事?」
  
  「你們既然已經定了我的罪,我也沒什麼好說。」我對上她的目光,「接下來該判我個什麼刑,我也管不著,你也不必來問我。」「好、好!」赫連長頻目光轉利,「來人,將此二人打入天牢,等候發落。」說著看了一眼阮育黎。道:「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探視。」
  
  我心略定了定,露出一絲笑容,「多謝公主了。」
  
  「不必謝我。或者將來。你會希望自己不如現在就死了。」赫連長頻走了過來。伸手將我地匕首奪下。「不管你藏了什麼。我都會讓你一字不露地吐出來。」
  
  「那公主可得小心。我大病初癒。若是一個不小心死掉了。您可能得等下一次軍報了。到那個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可真是難說得很啊。」
  
  匕首一被搶走。數名侍衛立刻圍了過來。推推搡搡將我拉走。
  
  出了宮門我和豐隱惻便被鎖進囚車。直帶往天牢去了。
  
  到了天牢。我對著那兩個字撇撇嘴。想不到我剛把壽眉救出去。我自己卻又進來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這一次。誰來救我呢?
  
  坐在牢房的茅草上,一陣心灰意冷。到了這種地方,我除了等真地什麼辦法也沒有了。只盼望壽眉能順利地找到宗政澄淵。而宗政澄淵又願意來救我。
  
  「喂!」
  
  關在隔壁的豐隱惻突然喚我,真是的,這牢房不分男號女號的嗎「幹嘛?」我不耐煩地看著他,見他拿著一方雪白的手帕。
  
  「擦擦。」他指了指我的脖子。
  
  「算了,不用。過兩天擦都擦不過來。」我沒好氣地說,這下赫連長頻肯定要嚴刑逼供了,想起來就覺得痛。
  
  「那軍報上寫了什麼?」豐隱惻收了手帕,好奇道。
  
  「你想知道?」我瞟著他,「上面寫著殤夙鸞娶了小老婆。」
  
  「你真是個妙人!」豐隱惻哈哈笑了幾聲。頭一歪,看著天牢大門的方向,「看來有人等不及要審你這個妙人了呢。」
  
  盤膝而我,我笑著對走進來的赫連長頻打招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公主。」
  
  在我牢房前站定。赫連長頻冷冷道:「吃不了就毀掉。我再問一遍,那軍報上寫了什麼?」
  
  「我如果告訴你的話,立刻就會死;不告訴你地話,還可能多活幾天,你說我該怎麼做呢?」
  
  輕輕一哼,赫連長頻露出一絲微笑,「如果你現在告訴我,我會讓你死個痛快;如果不告訴我,我會讓你生不如死。你說你該怎麼選擇呢?」
  
  攤開手。我無奈笑笑。「那沒辦法了,好死不如賴活著。」說著我面色微微一沉。「我們來拼拼看,到底是我先死,還是你先死。」
  
  「軍報上是不是寫了什麼?」赫連長頻聽我說得不善,神色中透出掩飾不住的焦急,「告訴我,我可以放了你。」
  
  「不好意思。我不相信你。」我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走到牢門前,與她對視著。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如此有恃無恐。不過我絕對不會讓你太好過。」赫連長頻命人將牢門打開,「你執意不說,連章若是出了什麼事,我會要你陪葬。」
  
  走出牢門,我對她搖搖頭,「反正都是要死,也許是你給我陪葬也說不定。」
  
  赫連長頻狠狠瞪我一眼,命人將我押到刑房,將林林總總的刑具一一指給我看,笑道:「我隨時等你改變主意。」
  
  雙手被粗大地麻繩捆住,我像個沙袋一樣被吊上房梁。整個身體的重量都玄在手腕上,粗糙的麻繩勒緊我的皮膚,酸楚**的疼痛閉得兩眼發酸。心底稍有慶幸,自嘲地想幸好自己的體重沒有超標。
  
  眼看著獄卒拎了條浸過鹽水的牛皮鞭過來,我一下回想起以前那次平白遭難,不由得心有餘悸,「又是鞭子,我能不能選擇換一種?」
  
  「好啊,」赫連長頻伸手一指,「就換那個荊條吧。」
  
  我隨著她地手指一望,渾身的汗毛幾乎都立起來了,訕訕地說:「還是鞭子吧,鞭子。」
  
  赫連長頻見我害怕的樣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害怕,你為何還不將軍報的內容告訴我?」
  
  「公主殿下,您也得體諒我好吧。一旦我告訴你,你還不馬上將我分屍洩憤?」我在空中動了一下身子,手臂已經漸漸麻木。頭也有些漲,可能是有點缺氧。
  
  「那就沒辦法了,你日後別怪本宮無情就好。」赫連長頻結果獄卒遞過來的茶,輕輕飲了一口,對持鞭的獄卒點了點頭。
  
  那獄卒對赫連長頻施了一禮,跨步在我面前站定,右手高高抬起,凌空將鞭子一抖。
  
  「啪」地一聲鞭響震得我顫了幾顫。乾脆閉上眼睛,自暴自棄地想。打就打吧,又不是沒挨過。
  
  渾身緊繃著,我膽怯地等待著那駭人地疼痛落在身上,正自緊張之時。忽聽白凡焦急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公主!」
  
  有人打斷,獄卒不好再甩鞭子,猶豫地看著赫連長頻。
  
  赫連長頻則皺眉看著白凡,「范大人,有什麼事?」
  
  睜開言,我偷偷吁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慶賀自己的刑法緩期,就驚愕地看著白凡單膝跪在赫連長頻面前,臉上是我從沒見過地焦急神色,「公主,請您立刻回宮。」「發生什麼事?」赫連長頻臉色一變,追問道。
  
  白凡猶豫再三,起身附耳在她面前說了幾句話。
  
  也不知道白凡說的是什麼,但是看赫連長頻的表現,這幾句話就好像晴天的炸雷般。將她瞬間炸得體無完膚。
  
  只見她聽完之後,臉色霎時變得雪白,嘴唇哆嗦著,身子不停地抖動,整個人似乎像泥一樣萎頓起來,雙眼的眸光像熄滅的蠟燭。瞬間就暗成一潭深水,溢了滿滿地絕望。
  
  整個囚室內一片靜默,只能聽到火把在「辟啪」地響著。
  
  一會兒之後,一聲細小的嗚咽傳進眾人的耳朵。我震動地看著赫連長頻以袖掩唇,悲慟地哭了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不解地看著白凡,他卻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眼中的疑問,甚至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凝視著赫連長頻,目光溫柔得能擰出水來。
  
  「公主。」他輕輕地喚著。
  
  赫連長頻抖動著雙肩,聽到這一聲呼喚。身子頓了片刻。接著「呼啦」一下出乎我們意料地站了起來,幾步走到持鞭地獄卒跟前。劈手奪過那條鞭子,隨即轉身凶狠地盯著我,沒頭沒腦就是一鞭。
  
  我身子一縮,根本來不及呼痛,第二鞭就跟著到了。此時的赫連長頻完全沒有形象可言,神色空洞,就像在鞭打的是一根木樁。
  
  我疼得支牙咧嘴,呼呼地倒抽著冷氣,嗆聲對白凡道:「你……這帶來的是什麼消息,該不會、該不會是連章要玩完了吧……」
  
  這本是一句戲言,哪知我剛說完便見白凡陰沉了臉色,赫連長頻的鞭子則舞得更洶湧了。
  
  不會吧,這麼快?
  
  這下真連我也吃驚了。按剛才軍報上說,洛微已經打到定源,就算古時交通不便,消息遲延,耽擱個三四五六天,那也不至於這麼快啊?
  
  我細細思索著剛才看過地內容,想了又想,還是沒發現什麼不對。
  
  不過軍報沒什麼不對,我卻有什麼不對了。
  
  看似我想了很多,其實也不過一瞬間地事情,而在這一瞬間,赫連長頻地鞭子已然抽了十鞭有餘。雖說隔了衣服,但是浸了鹽水地皮鞭打在身上依然覺得火辣辣的疼,她又打得沒什麼技巧,渾身上下哪都是傷痕,渾身就像著了火,又熱又痛。
  
  「公主,請回宮主持大局。」白凡大約是看不下去,終於出了聲。
  
  「啪!」洩憤似的落下最後一鞭,赫連長頻氣喘吁吁地看著我,「明日遊街,午時斬首,以洛微奸細論處。」
  
  說著,扔下鞭子飛也似的出了牢門歎了口氣,殺人不過頭點地,既然都要殺我了,先把我放下來啊。我忍著痛扯出一抹笑容,對獄卒道:「這位小哥,煩勞您將我解下來我好嗎?」
  
  獄卒狠狠瞪我一眼,冷笑道:「公主親自吩咐將您吊上去的,她沒吩咐放你下來,小的可不敢。」



一紙前進 第九十九章 沽酒

  
  我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見他沒有一點鬆動的跡象,重重歎了口氣。算了,幸好他剛才手裡拿得不是刀子,否則依赫連長頻剛才的瘋狂程度,一刀砍了我都有可能。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我諷刺一笑,難耐地動了動身子。好在赫連長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打得又散,傷口沒怎麼重疊,都是些輕淺的傷,也不至於太難忍。倒是我的手腕,剛剛吊了一會兒我已將覺得它不像是自己的了,這要是吊到明天中午,我這兩條手臂還不得廢了!
  
  多說無益,我只能盡力用麻木的手握住吊著我的繩子,稍微分散一點兒全身的重量。然而也堅持不了多久,幾下之後我就累出一身薄汗,傷口沾了汗,更是漬得又疼又癢,難受無比。
  
  「看來殤夙鸞的計劃有些失誤呢。」隔著好幾間牢房,豐隱惻對我嘻嘻一笑,「女人的心真是難以琢磨。你這樣子要是讓他看見了,還不心疼死。」
  
  我一愣,殤夙鸞的計劃?
  
  靈光一閃,難道是這麼回事?既然如此的話這個牢房中應該有……我尋思著,突然對上剛才那獄卒的眼,見他眼中的狡黠之色一閃而過,「是你!」
  
  「人人都誇你聰明,看來真的沒說錯。」嬌俏的女聲響起,那獄卒抬手一扯,揭下一層薄薄的面具,露出清秀的臉龐。
  
  「茶衣,果然是你。」我長舒一口氣,接著緊張道:「你就這麼除下面具?不怕別的獄卒看見?」
  
  「公主怕你說出的軍報會擾亂人心,不讓他們進來,這裡只有我一個。」茶衣滿不在乎地說,不過卻馬上又將面具戴上,聲音也變得中性低沉。
  
  「原來如此。」我換上一張諂媚的臉,央求道:「將我放下吧,好茶衣。」
  
  點點頭。茶衣猛地揚手。一刀旋轉地流光射向我地頭頂。
  
  「撲通」一聲。我狠狠地摔落在地。緩了好一會才能掙開繩子。哀怨地看著她:「你不是這麼小心眼兒吧。」
  
  將手中小小地彎刀收起。茶衣淡笑著看著我。「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小心眼兒一次。把你再吊上去可好?」
  
  「不好不好。」我受驚地看著她。不停地揉搓著雙手。「對了。剛剛明明見你在阮育黎地身邊。怎麼一下子就到天牢裡來了?」
  
  「你聰明。自己猜吧。」茶衣拉著我往牢房地位置走去。
  
  「這有什麼好猜地。」我嗤笑一聲。「既然你能扮成獄卒。別人就能扮成你。」繼續搓著手。我開始對她地行為感到奇怪。「不是劫獄嗎?為什麼還讓我回那個小牢房?拿了鑰匙將門打開。茶衣毫不客氣地將我推進去。「沒辦法。距離計劃地地時間還有一陣子。你就好好享受吧。」說著就要離開。
  
  「等等。」我喚住她。問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淡淡瞟我一眼,茶衣低聲道:「你不是都猜出來了,問我做什麼?」
  
  「具體,具體點的。」我無奈極了,以前沒與她有多少接觸,如今看來竟然是一隻小辣椒。
  
  「具體點的就是在潼煬城外,突然出現大批洛微軍,好像已經將潼煬團團包圍了。」茶衣小聲地解釋完便再也不肯多說,給豐隱惻倒酒去了。
  
  我十分羨慕地看著在牢房也能過得滋潤的豐隱惻。尋求確定地問:「軍報是假的?」
  
  「不,真的。」這回是豐隱惻答道。
  
  「那麼,這個軍報其實是十天前,或者更久之前的?被人偽造之後改了日期?」
  
  豐隱惻喝著酒,聞言只是點點頭。
  
  靠在牆上,我看著角落裡那張蜘蛛網,沉吟起來,一開始我就覺得一個能把白凡重傷的人,卻又「不小心」讓他成功搶走軍報這事有些奇怪。「那個人。是殤夙鸞吧。」
  
  「那是他特地給你預備的後路。」茶衣淡淡地說,「不然剛才你當場就被阮育黎殺了。哪還能等到現在挨鞭子。」
  
  我失笑,聽她地語氣,我挨鞭子倒成了幸福的事情了。「不過他怎麼能保證我一定能搶先拿到那軍報?若是赫連長頻先拿到,我不是死定了?」
  
  「你以為殤夙鸞不知道那人是誰嗎?」豐隱惻沉沉一笑,手裡拿著酒罈。
  
  「就算他知道,可是那人已經背棄我了。」
  
  「那就沒辦法,任何一個計劃都是有風險的。也沒有任何計劃是為你量身定做地。」豐隱惻陰沉地說,「就算明天你被救出去了,能不能在亂軍之中逃出連章,還得靠你自己。」
  
  「聽你的語氣,明天將有大動作?」眉尖一跳,我狐疑地看著他,今天圍城,明天破城,這種事情可能嗎?
  
  「朝堂風雲,瞬息之間變幻莫測。沒什麼是不可能的。何況區區一個連章!」豐隱惻喝了一大口酒,看樣子酒很烈,嗆個不停,「當初我以為一個時辰後我就是王,結果一個時辰後,我卻成了階下囚。呵呵。」
  
  「可是那些軍隊怎麼可能突然出現?」我奇怪地問。
  
  豐隱惻眸光一閃,沒有回答。
  
  「莫非是難民!」我突然想到,連章屢屢戰敗,京城湧來難民是很正常的事,這其中很可能混有洛微的士兵。而且若是有殤夙鸞在背後指引的話,明修棧道,暗渡陳滄,一部分兵力正常攻打城池,卻派另一部分士兵悄悄挺進,這也不是沒可能的事。
  
  豐隱惻嗆得很厲害,什麼話也說不出,只對我微微點點頭。
  
  茶衣卻拍著豐隱惻的後背,擔憂地看著他,對我說道:「你就安分一點吧。」
  
  訕訕地摸摸鼻子,我伸出一根手指,「最後一個問題。明天我們什麼時候逃跑?」
  
  「我們?我們是什麼關係?」茶衣冷冷一笑,「誰說我們要一起逃跑?」
  
  我語塞,大大一歎,就知道殤夙鸞沒有這麼好心,看來我要麼指望宗政澄淵。要麼就憑自己。
  
  我身上的匕首已經被收走了,身上沒一件像樣地武器。若是明日真的城破,我又該如何逃出去?
  
  可是茶衣的話還是點醒了我,不管明天怎樣,至少我現在應該保存體力。於是問她要了點飯菜,多少吃了點。將稻草集在一處,勉強鋪得像個樣子,合身躺下,祈禱自己最好能睡個好覺。
  
  也不知道是我沒心沒肺。還是有恃無恐,這一覺居然睡得分外踏實。醒來時日頭已經高高掛起,精神也還不錯。一時高興,想照例伸個懶腰,鞭傷扯痛起來,頓時苦了一張臉。
  
  「早啊。」豐隱惻盤坐在隔壁,酒不離手,對我微微一笑。
  
  「早。」我起身在小小的牢房裡走了走,對著那小小地窗戶唉聲歎氣,「要是中午不能破城,我就要死了。唉!」
  
  呵呵一笑。豐隱惻看著我在牢裡轉來轉去,「你就算不相信殤夙鸞這個人,最起碼也該相信他的能力。」
  
  點頭,我想了想也是,「難得你說了一句實話。」
  
  「我說的每句話都是實話。」豐隱惻無辜地說。
  
  「不說這個。」我擺了擺手,正色道:「到了這個時候,你們的計劃能多少告訴我一點兒嗎?」
  
  「我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你以為殤夙鸞很信任我嗎?」豐隱惻自嘲地說。
  
  「那最少,你們逃跑地時候,能讓茶衣將我的牢門打開嗎?」我指指牢房的那把大鐵鎖。
  
  「這個容易。」豐隱惻戲謔地看了我一眼。「就當報答你陪我同床共枕了那麼多天吧。」
  
  無奈地搖搖頭,我攤手聳肩,「你這個人真是無可救藥了!」
  
  輕輕一笑,豐隱惻突然插著牢房之間的木頭柱子扔過一小罈子酒,我慌忙接住,不解地看著他。
  
  將封口拍開,豐隱惻拎著酒罈對我高高舉起,「喝一口吧,過了今天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就當是離別。」
  
  「那可說不定。或者我們都將死,奈何橋頭又重聚。」我笑著將啟開封口。淺淺聞了
  
  「不是什麼好酒,可是勝在夠烈。」豐隱惻搖了搖,笑道:「那就為了重聚,敬你!」
  
  我學著他的樣子舉起杯子,小心地喝了一口,還是被嗆得眼淚直流,惹得豐隱惻一陣低笑。
  
  我不停地擦著嗆出來的眼淚,也跟著笑。
  
  笑聲中,我們似乎什麼都忘記了。就好像我們是走在大街上的兩個人,我只是我,他只是他。沒有之前的相遇,也沒有之後的別離,我們僅僅只是,擦肩而過,而已。
  
  「你們倒還有心情喝酒,」茶衣凜凜地聲音響起,她正手托著一串鑰匙,逐個將牢房打開。
  
  天牢是關押重犯地地方,有幸進來的大部分都已被正法,再有就是被流放。剩下地就是些終身囚禁之屬,也沒幾個人。
  
  就見茶衣一一將他們放了出來,冷笑道:「連章將滅,滅亡的國家不需要法律,更不需要犯人。你們走吧。」
  
  那幾個人相互看了看,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瞇起眼睛向出口走去。
  
  沒有歡呼,也沒有興高采烈。有的只是深深的無措和迷惘。
  
  沒死在牢裡,固然值得高興。可是被囚禁多年,出去之後他們還能做什麼?眼下連章又將滅亡,他們就算不死在牢中,興亡交替之時,他們還能再倖存一次嗎?
  
  我沉默地看了一會兒他們的背影,扭頭去看茶衣,想問問她外面的情況,卻見她唇邊浮起一個詭異的微笑。
  
  莫非?
  
  察覺我在看她,茶衣看了我一眼,隨意地將手一揚,昨日我見過的那枚彎刀旋轉著飛射出去,在幾人地頸間畫出一條曼妙的弧線之後飛回茶衣的手中。
  
  「你?」我閉上眼,不忍看那些僵硬而無措的背影,他們的頸椎已斷,接連撲到在地,一灘鮮血汩汩地湧了出來。
  
  「他們都是十惡不赦的犯人,你真以為我會將他們放出去禍害別人?」茶衣冷笑著揭下面具,抖手將一樣東西拋進我的懷裡,回身將豐隱惻的牢門打開。
  
  我將東西接住一看,原來是牢門的鑰匙,動手見門打開,我對立在豐隱惻身後地茶衣微微一笑,「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
  
  茶衣的神色很古怪,看了我幾眼,道:「你可想好了,現在外面混亂得很,天牢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士兵都被調去守城了,其他的獄卒也都被我殺了。你就算呆在這裡,也沒人會拉你去遊街斬首。」無奈地點點頭,我苦笑道:「我也沒辦法,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辦完。」
  
  茶衣正想說什麼,突然面色一凜,彎刀落在手中,目光如電地看著牢房的出口,低喝道:「誰?」



一紙千金 第一百章 殉葬

  
  隨著淺淺的腳步聲,一個蒙面的身影出現在我們面前,在不遠處站定,眼神奇怪地看著我們幾個。半晌試探地喊了一聲:「主子?」
  
  「壽眉!」我驚喜莫名地走上前,將他的面罩拉下,俊秀的面孔出現在我面前,我高興地抱住他,摸了摸他的頭,「真的是你!」
  
  壽眉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他讓我來救你。」
  
  點點頭,看了壽眉找到宗政澄淵了,是他讓壽眉今日來救我。
  
  我對豐隱惻和茶衣道:「既然你們也沒打算救我出去,那就就此分手吧。」說著拉住壽眉的手,當先往門外跑去。
  
  「主子,你的傷?」
  
  「無妨。」我搖搖頭,快步跑出天牢。
  
  天牢我曾來過一次,地點算是比較偏僻。正門處臨著一條長街,但是從來沒什麼人經過。
  
  我站在門口,隱隱聽見遠處陣陣喊殺聲,戰馬的嘶鳴聲。抬頭向遠望去,烽火如煙,從四面八方徐徐升起。
  
  
  長街盡頭滿是失措混亂的百姓在奔跑,男人背著女人,女人背著孩子。一個個身上都背著大大的包袱,男人們的手裡都握著兵刃,另一隻手緊緊拉著自己的家人。
  
  他們的神色如此驚慌,步履如此倉惶。他們想逃跑,卻不知道應該逃往哪裡。一會兒跑過來,一會兒又跑回去。
  
  很多地人跑不動了。停下來。或者摔倒了。被後來地匆忙地人踩在腳下。
  
  沒有人知道自己踩了什麼。沒有人知道究竟怎麼做才是對地。
  
  孩子們地哭聲。老年人地哀歎聲。青年人地咒罵聲。女人們地埋怨聲交織在一起響個不聽。
  
  在這樣混亂地場面裡。竟然還有幾個伸手略矯健地人穿梭其中。或是撿起旁人掉落地物品。或是伸手去搶百姓手中地包袱。
  
  這是亂世。
  
  我拉著壽眉地手情不自禁地握緊。壽眉以為我不舒服。緊張地看著我。
  
  搖搖頭。我看著遠處的宮牆,皺了走眉,「去宮裡。」
  
  「主子?」壽眉不解地問我。
  
  「我有事找她。」我不由分說地拉起壽眉往宮門跑去。
  
  壽眉護著我在人群中穿行,我時不時地摔一跤,幸虧壽眉將我拉起來。即使如此,我仍被受了驚的人群撞得渾身生疼。嚴重地摩擦到昨日受的鞭傷,加上汗水的浸漬,疼得我眼前陣陣發花。
  
  眼看快到宮門,我停下腳步。疲倦以極地想,算了,反正不急於這一時。以後再查就是了,何必如此拚命。
  
  正想著,宮門突然打開,走出數百名士兵,在宮門前整齊的排成方列。
  
  看來是赫連長頻將守衛皇宮的士兵抽調出來了。我暗暗想著,與壽眉躲到樹後靜靜地看著。
  
  突然壽眉拉拉我的衣袖,指著宮牆的方向。
  
  我仰頭一看,盛裝地赫連長頻正凜凜立在高高的宮牆之上。高出的風猛烈地吹著她地衣袂,讓人懷疑幾乎可以將她一同吹落下去。
  
  「將士們!我感謝你們!」赫連長頻沉靜優雅地聲音響起。好像遮蔽了亂世的塵囂,遙遙地傳進我們的耳朵。
  
  
  「我感謝你們在這危急的關頭能夠勇敢地站出來守衛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百姓。你們將要面臨的,可能是流血,可能是犧牲。然而,這些是值得的。你們守護的是你們出生地這片土地,是你們最親愛的家人。你們是連章真正的勇士,我將在這裡一直注視著你們,迎接你們的勝利!」
  
  「我以連章最偉大的皇族赫連的榮譽發誓。有我,就有連章,就有你們,就有我們的國家!」
  
  我深深地注視著城樓上從容淡定的赫連長頻,動容地想,雖然她不是連章數百年來唯一的一位公主,但絕對是最出色地一位公主。
  
  她的光芒和榮耀,足夠支撐著連章,像真正偉大的戰士一樣光榮的死去。
  
  喘了口氣。等那群士兵前仆後繼地奔向戰場之後。我直起身子,看著那尚未完全關閉的城門。
  
  整了整衣服。我走到城門前,抬頭看著赫連長頻,微微一笑。
  
  半個時辰之後,我同赫連長頻緩緩行在宮內的演武場上。宮中的宮女太監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面。
  
  我悄悄看了一眼,白凡、微雨和輕言都不在其中。
  
  他們去哪兒了?
  
  「我們認識多久了?」赫連長頻突然問我。
  
  「不記得。」我搖頭而笑,「好像很久了,又好像沒有多少時間。」
  
  
  「整整一百天。」她拈一朵花在手中,神色間彷彿陷入回憶,「還記得我們第一天見面嗎?那時我站在樹後,你被殤夙鸞壓在身下,眉目間卻那樣的從容。你一點兒都不怕。後來他走了,你做在那裡,想一條堅韌的籐,無比安逸瀟灑。你那麼懶洋洋地坐在那裡,真是讓我嫉妒。」
  
  
  「是嗎?」我打著哈哈,十分汗顏,那時我可真是很害怕。不過我向來知道表現出害怕對自己沒什麼好處,多年來養成了偽裝地習慣。卻因為這引起她地注意,真是冤枉。
  
  
  「帶你回來的時候,我自信地想,我給連章帶回了一個希望。我可以從此甩掉殤夙鸞地控制,為連章的未來選一條光明的路。沒想到,卻是你加速了連章的滅亡。」
  
  「我真冤枉。」我笑道,「所有的事都是你安排的,我在這裡一點主動權都沒有,我能做什麼事?」
  
  「不,你做了不少事情。」赫連長頻搖搖頭,「你引來了殤夙鸞。」
  
  「公主,是你將我帶回來的,並不是我想來的。」我失笑,「這也能怪我?」
  
  「不是指這個。」赫連長頻走到桌邊,那桌子邊上堆著和很多的酒罈,也不知什麼用處。看了看那些酒罈,她抬頭看著我,「是巧合。你不覺得。自從你到了連章,只要你有事,隨之就會出現一些令人措不及防的事情來保護你?」
  
  我在桌邊坐下,看著桌上的酒杯,「那也是你用人不善,宮裡全是奸細。」
  
  「就算是奸細,你若是不配合,他的計劃就沒辦法繼續下去。豐隱惻也好,茶衣也好。阮育黎也好,微雨也好。他開了個頭,你就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最後,達成了他的願望。」
  
  「這也怪我?」我冷冷一笑,「你抓我來,殤夙鸞逼我走他選擇地唯一的路。要怪就怪你自己,若不是你將我別的路堵死,我也不至於被殤夙鸞利用。」
  
  「是啊。」赫連長頻淡淡一笑,撫摸著手中的白玉酒壺,「我相信你沒和殤夙鸞串謀來陷害我。可是,我仍然不能原諒你。」
  
  「那你打算怎麼樣?」我警覺道。
  
  放下酒壺。她坐在我對面,和氣地笑笑,「先說你吧。你從天牢逃了出來,卻不遠走高飛,直接回到我這裡,是有什麼事?」
  
  難得她主動提出,我也不扭捏作態,「我問你,你當時對我說的出生時辰。是真地嗎?」
  
  奇怪地看我一眼,赫連長頻還是答道:「是真的。在這方面,我沒必要瞞你。怎麼?」
  
  「不,沒什麼。」我搖搖頭,想向她討那枚白凡口中說的玉珮,卻被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打算了。
  
  只見一小隊侍衛正向我們跑來,為首的侍衛身上還染著血跡,頭盔早已不知道去向,身上的盔甲也有些鬆垮。只是手中還緊緊握著明晃晃的冰刃。
  
  他們一路小跑來到我們面前。行李也忘了,急急地道:「公主。洛微的軍隊已經包圍皇宮了。請您先出宮一避。屬下一定將公主安全送出皇宮。」
  
  「是嗎?」赫連長頻一點也沒有慌亂,反而越加的從容鎮定,「你去將宮中地人都集中到這裡來。」
  
  「公主?」
  
  「還不快去?」赫連長頻略提了聲調。
  
  「是。」那侍衛領命而去,臨走是對其他的侍衛甩了一個眼色,那些侍衛立刻在赫連長頻身後站定,動也不動。
  
  「你想怎麼做?」我看著赫連長頻平靜如水的面容,和前幾次聽說連章有危險地時候大不相同,真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赫連長頻微微一笑,看著被戰火染得灰暗的蒼天,「今天的天氣很好,不是嗎?」
  
  風徐徐吹著她的長髮,帶來淡淡的馨香。
  
  旁邊宮女太監聽說皇宮被包圍了一個個顫抖不已,驚懼地看著赫連長頻,心中十分想逃,卻又不敢。
  
  不大一會兒,陸陸續續過來許多人,都是宮中的下人,男女老少都有。擠擠壓壓的站在一起。
  
  「拿酒杯來。這裡每人一隻。」赫連長頻低低道。
  
  從人群中慌忙閃出幾個宮女太監,慌慌張張跑去拿酒杯,一會兒功夫抬了百來只酒杯。
  
  也虧了現在宮中混亂,能用的人都被赫連長頻派去打仗了,就剩下些宮女太監,人數比平時少多了。
  
  讓他們端著酒杯,將堆放的酒罈取來,命人挨個兒倒滿了酒。
  
  
  赫連長頻拿起桌上地白玉酒壺也為自己倒了一杯,抬手將其端平,道:「你們都在這宮裡跟隨我多年。如今連章大勢已去,這裡已經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這些年你們服侍我,現在我也沒什麼好報答你們的,就在這兒敬你們一杯,之後,你們就各尋各的出路吧。」
  
  說完,一口飲乾了杯中的酒。
  
  「這宮裡的東西,我也管不了了,你們能帶走的,就儘管帶走好了。」喝過酒,赫連長頻的唇邊閃過一絲決然的微笑,柔聲道。
  
  那些宮女太監看見自己主子如此,無不感激,稍有感情地,嚶嚶地哭了起來。都抬手去喝自己杯子中的酒。
  
  我盯著赫連長頻唇邊的笑容,突然生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張口想讓他們別喝,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那些人,一個個表情釋然地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身後的侍衛也都倒了下來,沒有人呻吟。
  
  「這就是你見過的帝劫。」赫連長頻微笑地看著,「就算死,也沒有痛楚。我用皇家最尊貴的秘藥處死他們,也是他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你們說是不是?」



一紙千金 第一百零一章 決鬥


  這最後一句,是對著身後那些侍衛說的。
  
  「是!」侍衛豪氣干雲地道。
  
  「你不該這麼做。」我沉痛地看著他們,這些愚忠的人啊。「你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
  
  「別人我管不了。但是他們,生是我連章的人,死是我連章的鬼。我連章王宮的一草一木,都不會讓給別人。」赫連長頻的聲音很平靜,然而聽在我耳朵裡,卻令我心驚不已。
  
  「你喜歡用什麼兵器?」赫連長頻走到兵器架前,選了一把薄刀,對我笑笑,「還記得昨天你在牢裡說,拼拼看是我先死還是你先死。與其坐等,不如真刀真槍地比一場。」
  
  「主子!」壽眉一直站在我身邊,聞言身子一動。
  
  「攔住他!」赫連長頻低喝一聲,那些侍衛轉眼將壽眉團團圍住。
  
  我對壽眉笑了笑,來到赫連長頻身邊,伸手拿了一把劍。我對武器一竅不通,隨便選個趁手的就可以。
  
  掂掂手中的劍,我對赫連長頻說:「我還有事要問你,聽說你隨身有一塊玉珮。能不能讓我看看?」
  
  「可以。」她點點頭,走到演武場正中,「如果我死了,玉珮就是你的。如果你死了,我也會用這塊玉珮為你陪葬的。」
  
  「那真是謝謝了。」我苦笑道,我人都死了要玉珮有什麼用。
  
  提著劍。我也在場中站定。揚聲道:「你我都不會武功。如何比法?」
  
  「比到一個人死為止。」赫連長頻將刀一揮。對那些侍衛道:「全都不許過來!」說完。握著刀向我跑來。
  
  看她地架勢。我才真正確定她真地是不會武功地。這才略略放了放心。橫劍立在當中。別地什麼也看不見。只看著那把刀。冷汗淋淋而下。
  
  全無招式可言。她砍過來。我擋住。我砍過去。她擋住。再砍。再擋。
  
  雖然看起來很像兩個娃娃在打鬧。實際上我和她都在拚命。身上也都掛了彩。雖然不重。但是斑斑點點也很駭人。
  
  我氣喘吁吁地招架。找了機會回砍過去。她雙手握刀向上一架。兵刃相碰震得我虎口生疼。不由得鬆了手。手中地劍飛了出去。
  
  正緊張時,卻見赫連長頻拿把刀也飛了出去。
  
  我們手中全都沒了武器。喘息著瞪著彼此。像兩匹鬥牛,見了血後激起了潛在的野性。
  
  好一會兒,就像約好了般,我和她同時奔向離我們最近的兵器,同時撿起,同時轉身,同時開始奔跑,做了同一個姿勢向彼此刺去。
  
  腦海中完全一片空白,毫無理智可言。唯一地想法就是刺!想手中的利刃刺進那個人的身體!
  
  汗水從額前滴落。遮住了眼簾。耳邊好像聽到了驚叫,餘光好像看到壽眉和那群侍衛向我們跑來。
  
  然而我顧不了那麼多,也思考不了那麼多,雙手握著劍,眼前只有一個血紅的「刺」字!
  
  前進的步伐終於被阻止,手中地劍深深地刺進眼前的人的身體,熱血順著劍一滴一滴落下。
  
  我彷彿如夢初醒,慢慢鬆開手,抹一把眼前的汗。定了定神抬頭正對上赫連長頻同樣茫然的眼神。
  
  剛剛那一幕在腦海中慢慢重複。我慌忙摸了摸身體,一點傷也沒有。
  
  這怎麼可能?
  
  我那柄劍和赫連長頻的刀的長度很相近,我既然刺中她,她沒理由放過我啊?
  
  慌亂中,我看著赫連長頻的身體,也是一點傷都沒有。
  
  像是明白了什麼,我飛快地低下頭,一雙溢滿痛楚的眸子映入眼簾。我趕快用雙手扶住那不斷下滑地身體,眼淚奪眶而出。「豐隱惻。你這是什麼意思?」
  
  「豐隱惻!」赫連長頻也像驚醒了般扶住他。他的腰側插著兩把兵器,不能平躺。只能從兩邊撐著坐在地上。
  
  他看也不看我們,臉色蒼白,卻微微笑著伸出手,用我從沒聽過的溫柔聲音喚道:「茶衣。」
  
  茶衣站在不遠處,整個人如傻了一般,聽見豐隱惻喚她,嗚咽一聲撲了過來,緊緊握住他伸出地手。
  
  吐出一口鮮血,豐隱惻的臉色漸灰,「茶衣,自你進了我的王府,跟了我多少年了?」
  
  「十五年了,殿下,十五年了。」茶衣顫聲說,眼淚不斷地落下來。
  
  「十五年了……真的很久了。辛苦你了。」豐隱惻笑著,伸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珠,「我有沒有說過,你很美?」
  
  拚命搖著頭,茶衣低低道:「奴婢容貌粗鄙,一點兒也不美。」
  
  摩挲著她的臉頰,豐隱惻笑了笑,「你美。美在你陪我十五年不離不棄,美在……你的眼裡只有我。茶衣,你瞭解我比我瞭解自己更甚,你知道我不會說話,可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對不對?」
  
  點著頭,茶衣將他的手貼在臉上,「殿下,不管是十五年,五十年,一百五十年,奴婢絕對不會離開您身邊。」
  
  咳了兩口血,豐隱惻滿不在乎地抹去,伸出手臂,「茶衣,讓我抱抱你。」
  
  「殿下……」茶衣顧及著豐隱惻地傷,一時不知道怎麼做才好。
  
  豐隱惻掙扎著向她那邊靠了靠,輕輕將她抱在懷裡,使得那劍更深得紮了進去。他眉間一皺,沒發出半點呻吟。只閉目在茶衣的發間嗅了嗅,歎息道:「我們浪費了那麼多的時間。」
  
  「殿下……」茶衣泣不成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茶衣,你瞭解我,我今天這麼做,你會原諒我對不對?」豐隱惻將頭靠在茶衣肩膀上,鮮血順著唇角滴落在她的背後。
  
  「我瞭解,殿下。不管您怎麼做,茶衣決無怨言。」
  
  「也許……也許現在說遲了些。」豐隱惻痛苦地咳了幾聲,身子一陣抽搐,「以前那個我已經死了,現在這個我,你還要嗎?」
  
  「我要!我要!殿下……我要。」茶衣像孩子一樣嗚嗚地哭著。兩人擁抱在一起,已經分不出是誰在支撐著誰。
  
  「我要死了……茶衣。」豐隱惻含笑看著遠方,艱難地抬手輕撫茶衣的後背,「你願意陪我一起嗎?」
  
  「上天入地,奴……茶衣決不離開殿下身邊。」茶衣沒有半點猶豫,堅定地說。
  
  「來生……」豐隱惻的聲音斷斷續續,眼神開始渙散,卻仍喃喃說道:「願來生,你……是主子。我是奴婢……我還你這一世的情……然後、然後我、我們發誓……發誓……永……永……不相負……」
  
  豐隱惻的手從茶衣的後背悄然垂下,沒了聲息。
  
  「我們發誓,永不相負。」茶衣堅定地說。突然眉間皺起。
  
  「茶衣!」我著急地叫。
  
  「殿下地希望,就是我地希望。」茶衣笑得幸福無比,目光溫柔地落在懷中的人身上,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話,「我希望能和殿下葬在一處……哪裡都好……只要在一處……」
  
  說完,她的頭低低地垂下,最後的一滴清淚晶瑩地從她微笑著的面頰上滾落,滲進豐隱惻早已潮濕地衣服。
  
  我呆呆地看著他們,以前的茶衣。是沒有存在感的,是普通而渺小地,連話都不肯多說一句。直到在天牢地時候,她才漸漸露了鋒芒,但在我看來,她仍是無足輕重的。即便是現在看,她也絲毫沒有左右大局地力量。
  
  可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女子,內心竟然隱藏著這麼深厚的愛戀,這麼強大。這麼執著……這麼……令人炫目。
  
  而豐隱惻至死也沒有對我和赫連長頻說一句話,我看著他,就像第一次見面那樣生疏。除了在牢中喝酒那一次,我可能從來沒有完全瞭解過他。
  
  他是一個謎。
  
  從開始到現在,沒人能夠參透。
  
  從頭至尾,只有她一個,才是他地知己。
  
  他不是一個成功的王子,不是一個成功的男人,甚至。他不是一個成功地人。然而,他有一個成功的女人。
  
  這個女人。彌補了他一生的失敗。
  
  我慢慢站起身,覺得全身的血液在翻湧。我直視著赫連長頻,輕輕地說:「我們,還打麼?」
  
  赫連長頻與我靜靜地對視,半晌堅定地吐出一個字:「打。」
  
  冷冷一笑,我從頭上取下一支髮簪,「我真是從沒見過比你更固執的人。」
  
  一枚匕首落入袖中,她緊緊握住,揚眉而笑,「因為我是連章的公主。」
  
  風呼呼地吹著,凌亂的髮絲在飛舞,我們離得很近,分不清是誰的發阻擋了誰的眼睛。耳邊似乎喧囂起來,很多人向這個方向湧來。
  
  可是我們不在乎。自我們相遇以來地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心頭,直到剛剛那血淋淋的一幕。
  
  不約而同地,我們握緊手中最後的武器,緩緩地抬起手。
  
  「活捉赫連長頻,抓住的賞金一千兩!」
  
  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的聲音。
  
  兩道如電的身影突然射了過來,其中一人一手扣住我的手腕,一手握住我的腰,硬是將我拖後數十尺。
  
  「你在做什麼!」低沉的聲音不悅地響起,隱隱有一絲焦急。感覺到熟悉地聲音,我漸漸放鬆了緊繃的身體,啞聲笑道:「她要殺我,我也只有和她拚一拚。」
  
  大手抽走我手中的髮簪,重新插在我頭上,來人和緩了聲音,「簪子是用來梳頭的,不是用來殺人的。」
  
  輕笑一聲,從他懷中掙出來,轉身看著他,「你是來治國平天下的,不是來抱女人的。宗政澄淵?」
  
  笑聲從喉間溢出,依舊扮作殷洛書樣子的宗政澄淵隔著面具露出笑意。



第一百零二章 忠誠


「書兒,你在做什麼,還不快殺了她!」一個蒼老但是充滿慾望的聲音冷冷地傳來,是剛剛帶人衝進來的阮育黎。

宗政澄淵的殺意在眸間一閃,轉身立在我身前,動也不動地看著他。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阮育黎已經帶人衝了進來,將整個演武場團團包圍。

一把年紀了虧他還能禁得住這麼沉重的鎧甲,輕哼一聲,看見這老賊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目光投向他身後,一直不見的微雨正提劍站在他身後。

這個丫頭果然是阮育黎的手下。

再往後看,我微微一驚,目光落在阮育黎身邊那個少年身上。

那是全場唯一一位未著重甲的人,一位絕色的少年。

戳了戳宗政澄淵,我低聲問:「那個人?」

「他就是雪輕裘,洛微的主帥。」宗政澄淵壓低聲音道。

原來他就是雪輕裘,我皺眉打量著他,洛微之主竟然讓一個男寵當主帥,不難看出他的得寵程度。

而這還不是我驚訝的全部內容,比起這個,我更驚訝的是這位少年身後站著的,竟然是輕言!

輕言背叛赫連長頻我不奇怪。奇怪地是她投靠地那個人竟然是雪輕裘。

「書兒。莫非真如微雨丫頭說地。你和這個女人有私情?」阮育黎見宗政澄淵不動。不悅道。

「丞相。我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雪輕裘淡淡地插言。微笑地看著我。「但是她怎樣也比不上公主重要吧。」

「公子說地是。」阮育黎連忙道。看樣子對他恭敬得很。「書兒。快去將公主地首級取下。」

「阮育黎!你竟然勾結洛微。通敵賣國!」赫連長頻此時顧不上我。憤怒地看著阮育黎。在白凡拚命地阻攔下才沒直接衝出去。

原來剛剛另一道身影是白凡。是他救了赫連長頻。

「公主,此事可不能怪我,誰讓你遲遲不肯立我兒為太子呢。」阮育黎冷笑道,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將赫連長頻放在眼裡。一指宗政澄淵,「殷洛書,我的兒子。」

「你兒子?」赫連長頻的目光落在殷洛書臉上,遲疑地道:「殷卿?你是殷卿?你沒死?」

  場面混亂,她雖然聽見阮育黎一聲聲喚著一個戴著面具的人,但一直沒顧上仔細去看。而且今天的宗政澄淵換了面具,所以赫連長頻一時沒有認出來。因此當她知道這個人就是殷洛書的時候,身子大大地震動一下,「為什麼你會是阮育黎的兒子!」

聽著兩人地對話。宗政澄淵還是不說話,只靜靜立在我的面前,暗暗將手中的劍緊了緊。

他在焦躁!

這樣的感覺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我不由得仔細打量起他的身形,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妥之處,難道是我地錯覺不成?

「你不知道吧!書兒可是我嫡親的兒子!哼!你自以為是地派書兒來殺我,可天下哪有兒子殺老子的道理!」阮育黎嘲笑地看著她,聲音傲慢無比。

  「我一直信任的人……原來……」赫連長頻不知是憤怒還是哀傷地看著宗政澄淵,挺直了腰,冷冷地看著阮育黎,「你以為,將兒子插在我身邊就可以讓他當上太子嗎?不管他究竟是誰。太子都不可能是他!」

  「哼,若不是你阻攔,書兒已經是太子了!我千辛萬苦培養了一個書兒的替身,想讓你先將他立為太子,想之後再與書而替換。但是你就是不肯!我走這一步,也是被你逼的。」阮育黎尖聲說,「書兒,你快將她的首級取下,雪公子會保你登上王位的。」

此言一出。白凡立刻將赫連長頻護在身後,赫連長頻身邊僅剩的侍衛將他們兩人包裹在中心,武器整齊地橫在身前。

宗政澄淵則繼續裝聾作啞,壓根沒理會阮育黎地話,卻不著痕跡地向後退了半步。

我陡然想起,宗政澄淵遲遲都沒有明確告訴我他來連章的目的。是想蛤蚌相爭,漁翁得利般地從洛微手中奪取連章?是僅僅想讓連章滅亡,推動動亂加劇?

「微雨!」阮育黎氣急敗壞地看著自己地「兒子」,想不明白他怎麼在關鍵時刻不聽話了。無奈之下。只得另找旁人。

「奴婢在!」微雨行前一步躬身道。

「你去,將公主的首級取來。」阮育黎遙遙點著赫連長頻。

  微雨略一點頭。腳下輕點,提劍向赫連長頻那邊刺去。圍在赫連長篇身邊的侍衛馬上將她包圍起來,阮育黎一見赫連長頻仍在抵抗,回身對後面的看起來像是私人軍隊的士兵喝道:「還不過去幫忙?」

沒有人動。

「混帳!」阮育黎連番命令竟然沒人聽從,氣得整張臉漲成了豬肝色,顫抖地對著那些士兵大罵,「你們這些飯桶,蠢材!你們是聾子不成?聽不懂本丞的話嗎?」

  罵了一通,見那些人依舊木偶一般是直視前方,動也不動的,阮育黎差點氣死過去,轉身對衝著宗政澄淵喊:「你帶出來的好手下!好!好!你還不快讓他們去殺了赫連長頻!」

  我凝眉看著那些不動聲色的士兵,突然想起宗政澄淵曾對我提過,殷洛書是連章王選給赫連長頻地死士。依赫連長頻對殷洛書的器重,不難猜測他應該算是死士的首領。而這個死士的首領在許多年前已經被人秘密地替換掉了,那麼結果會怎麼樣?

那自然是,這些死士既不是屬於赫連長頻,也不是屬於已死的殷洛書,而是屬於我面前的這個背影--宗政澄淵。

他們應該是只聽從他命令的私人衛隊!

想明白這些,我略略定了心,不過仍有仍有顧慮。

看來這一小股力量有絕對的忠心,但是僅憑這幾個人是絕對不能將連章從洛微收中奪過來。

何況,現在的連章,是進來容易。出去難。眾目睽睽之下,亂兵刀戈之間,宗政澄淵如何從連章平安回國都是個問題,何況是實現他地野心。

單憑他現在偽裝的殷洛書的身份?還是他另有安排?

剛剛我感到的那轉瞬即逝地焦躁,難道是因為他的安排出了問題?

「呵呵。」笑聲響起,赫連長頻好笑地看著阮育黎。「連自己的兒子都使喚不動,你居然還想當連章的太上皇!真是癡心妄想!」

  老臉一陣青一陣白,阮育黎堂堂丞相,一方面要卑躬屈膝地逢迎他國的男寵,一方面在眾人面前喪失了對兒子地控制權,兩面受挫下,不禁暴跳如雷,「畜生!果然是賤人生地孩子,天生一副賤……啊!」

短暫地呻吟一聲。阮育黎眼珠突起,難以置信地看著從自己胸口透出的染血地劍尖,喉結「咯咯」作響。一大口鮮血從嘴裡湧出,染紅了花白的鬍子。

  「你的廢話太多了。」雪輕裘輕蹙著眉,那模樣就像是看見了衣服上的一塊小小的污漬,或是覺得飯菜不夠可口,或是氣惱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有些不高興,但是絕對不是值得在意的事情。

他不像是在殺人,好像只是在拍拍別人地肩膀。

只除了他手中的劍。

只消一眼,便可看出他同我一般不是會使劍的人。動作並不流暢連貫。

但是狠、準,略帶幾分優美地姿態。

「會咬人的狗不叫。」雪輕裘鬆了手,似乎覺得有些不適地甩了甩,任阮育黎的屍身載倒在地,「吵得我心煩,無趣又無用。你們說是嗎?」

我們都冷冷地看著,只有正在與赫連長頻的侍衛斗做一團的微雨驚痛地喊了一聲:「老爺!」

微雨武功本就不算高明,又被眾人圍攻,短暫的分神成了她致命的破綻。

  一把刀橫劈在她的脖頸。幾乎要像斬首一般將她的頭斬下,刀刃地一半深深地欠進肉裡,「喀嚓」一聲,頸椎終於折斷,只剩下筋肉的脖子不堪頭顱的重負,軟軟歪在一邊。傷口暴露,血如噴泉一樣激射出來。

我這幾個月也算見慣血腥,但是看到這樣的場面還是微微覺得不適。一雙手從背後扶住我,我回身一看。是壽眉。

感激地對他一笑。我低聲問宗政澄淵,「這個微雨。有什麼來歷?」

「只是阮育黎的家奴,不過死忠得很,也算難得。」宗政澄淵低聲道。

「為了自己的主子,連命都不要。唉。」我輕輕一歎,也不知是為誰惆悵。

「養下人不就是為了給自己賣命的。」宗政澄淵輕輕一哼,「你身邊就有一個奴才,難道你不想他對你忠心耿耿、奉獻生命?」

我搖頭,很想說我從沒這樣想。

但是我說不出口。

緊緊地捏著壽眉的手,後怕地想著那天他為我頂罪,如果真的死掉,我心裡會愧疚成什麼樣子。

愧疚是太沉重地責任,我不想一輩子背著這種負擔。

我甚至隱隱有一種自私的想法,若是誰為了我付出什麼,請千萬別讓我知道。

「我情願。」壽眉卻好像誤會了我的想法,他似乎認為我在懷疑他的忠誠。

我看著他一臉虔誠的樣子,心裡很慌,又不知道怎麼對他說。

難道要我說:「我永遠不要你為了我去死?那樣我會難過?」

這樣矯情的話,我絕對沒辦法完整的表達出來。

「你又何必想這麼多?」宗政澄淵低低地聲音傳來,「想為一個人而死,和被人命令去死,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結果不都是人死掉了?

人死了,一切都沒了,就算立一個全天下最大的碑,死了地人也不會活過來了。

我瞪著宗政澄淵地背影,「我不管,你也得救他出去。」

宗政澄淵沉聲一笑,肩頭微微顫動,「我盡力。你該瞭解我,可用的人才,不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會放棄。」

  這邊我和宗政澄淵說著話,那邊雪輕裘也正聽著身邊一位將軍模樣地人說著什麼,不時頻頻點頭,神色竟然極為信服。直到那人將話全部說完,他才對著赫連長頻微微一笑:「公主,可以將連章的玉璽交給我嗎?」



第一百零三章 錯落


  
  「你認為,我會給你嗎?」赫連長頻目光好像失了溫度,冷冷地看著雪輕裘,「一介男寵,也配問我要玉璽嗎?」
  
  被人當眾說成是男寵,雪輕裘也不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笑了起來,「說的也是,我想你也是不會給我的。」說著又看向宗政澄淵,「你也不會幫我的吧。」
  
  宮外的廝殺聲越來越小,漸漸的,只剩下連續不斷的哀嚎聲,這已經不能算是一場戰爭,而是一次純粹的屠殺。
  
  越來越多的人湧進宮裡,高高舉起洛微的戰旗,插在連章的宮牆上。
  
  「殺!」
  
  兵卒螞蟻一樣包圍著小小的演武場,不停地高聲喊著,每一次吶喊,都向是晴天裡的炸雷,驚得人不知道該往何處去躲。
  
  然而處在包圍圈中心的我們,依然很平靜。
  
  我不得不承認,這才是真正的貴族,生死不形於色,他們確有幾分高貴的資格。
  
  赫連長頻直挺挺地站著,殭屍一樣的表情,「就算他幫你,你也拿不到玉璽。」
  
  「要玉璽何用?」雪輕裘恥笑地看著她,「將來這會是洛微的土地,這片土地上的人民,聽從的是我至高無上的王的號令,遵從的,是我洛微的玉璽。你以為,連章的玉璽,還有什麼用呢?我這樣問你,不過是想看看,你究竟愚蠢到什麼程度。」
  
  「你究竟想怎麼樣。」赫連長頻閉了閉眼,沉聲喝道。
  
  「聽說。連章王早已死了。卻秘不發喪。那麼說來。他地屍體應該還沒有下葬。」雪輕裘抖抖衣襟。「我想瞻仰一下這位大人物。不知道公主是否可以允許。」
  
  「你做夢。」赫連長頻地聲音不大。可是她地語氣。比臘月地寒風更涼。
  
  「是嗎?輕言。你是最熟悉你地主子地。你幫本公子猜猜看。公主會把她親愛地父皇地屍首。藏在哪裡呢?」
  
  輕言一直站在雪輕裘身後。乖巧安靜地一言不發。聽到雪輕裘點名叫她。歪頭想了一會兒。回道:「回公子。這幾年邑華殿從沒做過改動。搬進搬出地東西都很少。大件物品幾乎沒有。因次奴婢猜想。公主應該是將皇上地屍體藏在殿裡。至於具體在哪兒。輕言猜不出了。」
  
  「輕言!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為何!」
  
  赫連長頻身子搖了幾搖。她明白雪輕裘地意思。連章只剩下赫連長頻一位皇族。只是將其活捉或者殺死。所造成地效果遠遠不及找出連章王地屍體。並將赫連長頻所做地事公佈天下來地震撼。
  
  雪輕裘要地是連章徹底的敗潰,他要連章倖存的百姓憎恨這個王族,憎恨這個王族為他們帶來的痛苦,那麼從今以後將沒有人再會興起復國的念頭,人們對赫連王族的失望,將導致他們最終的絕望和臣服。
  
  這是一場人心的較量。
  
  輕言看了一眼雪輕裘,見他微微點頭,這才直言道:「公主。你是對奴婢不薄,可是,那些都不是奴婢想要的。你可知,奴婢最想要地是什麼?」
  
  赫連長頻驚訝地看著她,就像是第一天認識的陌生人。
  
  「奴婢最大的夢想,是向正常女人一樣,嫁人生子。奴婢是一個女人,是一個正常地女人,奴婢想有家。有丈夫和孩子。公主待奴婢好,奴婢知道。可是,奴婢也知道,公主越信任我,我就越不能出宮!我很有可能會在這宮裡陪你度過可笑的一生!」
  
  
  輕言越說越激動,輕輕踏前一步,「你愛權利!你是個不能生育的女人,你不會明白正常女人的想法!你知道嗎?我曾經想,算了吧。就在宮裡。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嫁給皇上!」
  
  「你!」赫連長頻震驚地看著她,「父皇他……」
  
  「自然不是你那個病癆的父皇。而是那個假的父皇。」輕言露出嚮往的神色,「我見過他的臉,很英俊。他的眼,有讓人動容地憂傷。雖然只是一瞬,卻足夠讓我愛上他了,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
  
  「你怎麼會看到他的?你?」赫連長頻驚問,豐隱惻的存在,是萬無一失的事,何況當時他的身邊還有茶衣,茶衣萬萬不會讓人近了豐隱惻的身,怎麼會讓人看到他的臉呢?
  
  我從赫連長頻的眼中讀出了與我自己同樣的疑問。
  
  但是,輕言是絕不可能在巧合地情況下看見豐隱惻,那麼便只剩下一個可能:是豐隱惻故意讓她看見的。
  
  「什麼時候的事?」我急急插言道,「你看見豐隱惻,是什麼時候的事?」
  
  輕言現在的心情十分激昂,就像是自己幹了一件什麼大事,要迫不及待地說給別人聽,「是在我隨公主去酆國之前。我看見了他,我問他是誰,他不告訴我。但是他很溫柔,他對我很好!」
  
  輕言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中,喋喋不休地陳述著自己和豐隱惻的過往。
  
  而我則陷入對往事的回憶中,輕言愛上豐隱惻,赫連長頻前往酆國,將我帶回連章,洛微進犯,輕言倒戈向雪輕裘。
  
  將每一個環節連接起來,其中的關鍵人物便浮出水面--殤夙鸞!
  
  如此說來,莫非……
  
  「輕言!是不是你下思情毒我!」我厲聲問,打斷她地敘述。
  
  「是我!」輕言厭惡地看著我,「你知道我多想嫁給他,可是嫁給他地居然是你!你知道我多想和他拜堂,可是,我僅僅只能作為你的替身,替你和他拜堂!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是誰給你地思情?」我緊緊追著不放。
  
  「原來那個藥叫思情。」輕言想了一會兒,燦然一笑,「是誰給的很重要嗎?我唯一關心的,是那個藥能不能毒死你!可惜,你居然沒死!」
  
  「那麼,威脅鄧太醫的是你?可是你不會武功。你如何能潛進鄧太醫的家中?」忽略她眼中的憎恨,我沒有時間也沒義務處理她的心理問題。
  
  「因為,我是他的女兒。」輕言冷冷一笑,「女兒回父親地家,沒什麼問題吧。我父親膽小,一身黑衣加一把匕首已經足夠將他嚇破膽。」
  
  這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的父親竟然是鄧太醫!」
  
  「他不是我父親!」輕言恨聲說,「為了討好公主,他將他的女兒送進宮。皇宮,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我恨他!恨死他!」又對赫連長頻道:「公主,你知道皇宮為什麼這麼快就被攻破嗎?那是因為,我拿了你的手諭,謊稱出宮傳令,讓守衛打開宮門,公子的軍隊才能損失最少地得到連章。」
  
  「輕言。」赫連長頻語氣沉痛地說:「怎麼說,連章也是你地故鄉,你怎麼能這麼做!」
  
  「因為我恨!」輕言一指我。大喊著,面目猙獰,「為什麼她可以嫁給他,我就不可以!我知你最在乎的就是連章,不讓連章消失,就不能讓你體會到我的痛苦!你恨吧,你越恨,我才越開心,我……」
  
  「輕言。」雪輕裘插言。「說夠了沒有?」
  
  「對不起,公子。」輕言像是對雪輕裘很信服,只一句便令她乖乖聽話,退回到他身後。
  
  「公主,怎麼樣?被自己的心腹背叛的滋味好受嗎?」雪輕裘笑著對赫連長頻說。
  
  赫連長頻愣愣地呆了半晌,看著雪輕裘,「也罷。已經為連章殉了那麼多人,也不差這一個。我不知道你答應了她什麼,讓她這樣死心塌地地幫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失言。」
  
  「我自然不會失、言。」雪輕裘依舊笑得如沐春風。伸手將輕言拉到身邊,「我答應她,為她找到她的心上人,並且讓她得到他。」
  
  「不!」赫連長頻最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就要向前撲去,卻被白凡死死攔住。
  
  我亦向前走了一步,壽眉急忙拉住我。我搖搖頭,僅僅走到宗政澄淵的身後,輕輕將頭靠在他緊繃的後背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不想看就別看。」宗政澄淵低低說。
  
  「不。我只是覺得,這究竟是誰的戰爭?這到底算不算一場戰爭?為什麼所有地事遇到你們。都可笑得像一場遊戲?」
  
  「你在說什麼?」
  
  我幾乎可以想像宗政澄淵皺著眉頭的模樣,「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拒絕與雪輕裘聯盟,逼他去找殤夙鸞。然後你假裝阮育黎的兒子,勸他與雪輕裘和殤夙鸞合作。結果,在你和殤夙鸞地聯手之下,連章,沒有了。」
  
  「我怎麼知道殤夙鸞會幫雪輕裘攻打連章,何況,我絕對不可能和他聯手。」宗政澄淵的後背繃緊,不悅道。
  
  「你知道,你當然知道。」我的額頭抵著宗政澄淵的後背,冷冷道:「你知道殤夙鸞唯恐天下不亂,你知道雪輕裘一心求死。你縱容殤夙鸞擄走我,你知道他會將連章作為試探我的戰場。我是你引誘殤夙鸞的第一步棋子。」
  
  宗政澄淵沒有說話,後背的肌肉越發的緊繃起來。
  
  我接著說:「而且,你一直有心腹在連章,你知道連章王有古怪,赫連長頻又與殤夙鸞走得很近,你知道依殤夙鸞的性格,絕不會白白幫助赫連長頻。那麼,他願意讓赫連長頻接近他地原因只有一個,他在打連章的主意!」
  
  「他怎麼想,我並不知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可是無疑,你很清楚他的性格。這一步一步,你們沒有事前商量竟然也配合得天衣無縫。」我笑了一下,終於抬頭看向場中,輕言倒在地上,腹中插著一把匕首,「不,不是你們配合得好,而是你,將殤夙鸞利用得很好啊。」
  
  「不歸……」宗政澄淵深深地歎息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宗政澄淵,天下,不是你的玩具。」
  
  我閉了眼,輕言已經不在抽搐,她死了,被雪輕裘殺死了。
  
  雪輕裘的衣衫染上了輕言的血,指了指一旁豐隱惻的屍體,笑著說:「既然那個人已經死了,我只能將她殺死,才能實現她的願望吧。」
  
  赫連長頻死死盯著倒在地上的輕言,看著血跡在她身下一點點地擴大,「范白,我命令你,不惜任何代價,殺了他!」
  
  「殺我?」雪輕裘像是聽見笑話一般,將目光在白凡身上轉了幾轉,「反正也有很多人背叛你了,多一個地話,也沒什麼吧,你說是不是呢,公主?」
  
  我看著他奇怪的表情,心中一動,恐懼瞬間湧了上來,目光落在雪輕裘身邊那個將軍身上,就是那個剛才對他耳語的人身上。
  
  雪輕裘如何知道連章王已死!
  
  雪輕裘如何知道那個屍體就是豐隱惻!
  
  伸手抓住宗政澄淵的後背,我指著那個將軍,喉嚨像被緊緊地勒住,好半天才發出聲音:「宗政澄淵,那個人!」


一紙千金 第一百零四章 破滅

  
  
  我剛想對宗政澄淵說出自己的猜測,雪輕裘的目光突然落到我身上來,詭異地說:「公主,你是否想知道你身邊最後一個看似忠心的屬下,有著怎麼樣的過去呢?」
  
  狐疑地在我和白凡之間看來看去,赫連長頻眉間的皺紋越來越深,「范白,你?」
  
  「范白?」雪輕裘好整以暇地擺了擺手,笑道:「公主難道從沒對這個名字感覺到奇怪嗎?」
  
  「范白、范白。5comC.nEt」赫連長頻不是笨人,反覆念了幾遍,看了看我,突然就什麼都明白了。「原來你……」
  
  白凡緊緊抿著唇,仍然立在赫連長頻身前,只除了眉間輕而迅速地一蹙,稍微洩露了他一點兒心緒。
  
  我張了張嘴,想幫他解釋什麼,想了想又放棄,我現在不管說什麼,都是越描越黑,赫連長頻不會相信的。
  
  赫連長頻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紅,但是沒有眼淚。
  
  她緩緩地向四周望,不是在看那黑壓壓一片的士兵,而是從阮育黎、微雨、輕言、豐隱惻和茶衣、那些無辜宮人的屍體上一一掠過,忽而一笑,「也罷。不管你們生前是不是忠心於我,至少,在連章將滅之時,有你們陪葬。」
  
  我自與赫連長頻接觸以來,深知她決然的性格,此時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又有那些宮人的前車之鑒,我料想她絕對不會放過白凡。
  
  而白凡現在立在赫連長頻身前,整個後背都對著她,若是她此時發難,而白凡又心存內疚的話,難保就要被赫連長頻斬殺於當場。
  
  「小心!」情急之下,我一時什麼也忘了,只喊出兩個字就要往那邊奔去。
  
  然而剛跑了兩步。我便停下不動了。一是壽眉趕過來攔住我。二是眼前發生地情況讓我呆了一呆。忘記了自己正在做什麼。
  
  「公主。得罪了。」白凡扣著赫連長頻地手腕。猛一用力。使得她手腕吃痛不得不鬆手。一把從旁邊侍衛手中奪過地長劍掉在地上。
  
  很顯然。赫連長頻確實對白凡動了殺念。
  
  白凡仿若視而不見。寬容地看著她。「公主。你想殺我。可以。然而。得在我救你出去之後。現在。為了你地安全。我不會讓你殺我。」
  
  「救我?你會救我?」赫連長頻冷冷地看著白凡。手一動。想要掙開白凡地牽制。然而見白凡絲毫沒放開她地打算。不禁怒道:「放開。」
  
  「公主若是答應在我們出宮之前。不做對我不利地事情。我便放開公主。」白凡認真地說。目光柔和。
  
  「那不可能!」赫連長頻斷然道,「在我死之前,一定要殺了你。」
  
  皺了皺眉,白凡輕聲道:「你不會死。」
  
  一臉嘲笑地看著白凡,赫連長頻抬起小巧的小巴,「我不會死?你憑什麼說我不會死?你不要想著拖延時間,只要我有一口氣,我一定要殺了你!」
  
  「呵呵。」笑聲傳來,是笑得彎了腰地雪輕裘。
  
  他正彎腰捂著肚子笑著。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來,邊笑邊指著赫連長頻,「你……呵呵……你真是那個赫連長頻?呵……怎麼會如此愚蠢!」
  
  「雪輕裘!」赫連長頻對著他,目光轉冷,「連章是毀了,但是,連章不是毀在你手上。你別忘了,你只是男寵!是連妓女都不如的男寵!你有什麼好笑的!」
  
  「我笑。我笑你不止不明白身邊的人的心思,甚至連身邊人的愛意也感覺不到。」雪輕裘依舊笑著,這個美麗如花少年,面對赫連長頻地羞辱,彷彿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蹲在地上,雙手托腮,「這個男人愛你,你就連一點點都感覺不到嗎?」
  
  我盯住雪輕裘單薄的身影。目光凝在他唇邊的微笑上。看身形。他也就與壽眉差不多大。他像孩童一般蹲在那裡,卻完全沒有給人幼稚天真的感覺。反而隱隱透出一股別緻風流的從容體度。「你在說什麼!」赫連長頻固執的表情有些鬆動,目光輾轉四移,左顧右盼,就是沒有固定的落點。
  
  「嘿!那邊的男人!」雪輕裘笑道:「她在問我說什麼,你說我要不要再重複一遍呢?」
  
  白凡地目光由始至終就沒有離開過赫連長頻,此時低低一歎,鬆開赫連長頻的手,改握著她的雙肩,強迫她對上自己地眼睛,鄭重道:「我愛你,公主。」
  
  當白凡說完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我清清楚楚看見赫連長頻的顫抖,然而,也只有那麼一瞬。
  
  苦苦一笑,赫連長頻眼中的換亂慢慢變成了一種難言的失落,她緩緩搖了搖頭,「這怎麼可能。」
  
  「我無意與你糾纏這個問題。」白凡沉沉說著,堅定和煦地看著她,「我本不打算告訴你,就算現在告訴你,我也只希望,因為我說的這句話,你能乖乖的讓我帶你出去。出去之後,你可以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連章沒了,你再也不用為它賣命了。」
  
  扭頭,我不再看那邊玩絕地危情的兩人,只緊緊盯著一臉好奇地雪輕裘,這個人,帶了大軍打到別人家的門口,卻不著急趕盡殺絕,難道僅僅只是為了看人家談情說愛?
  
  「我們身份不符。」赫連長頻的聲音輕輕的,有著難得的柔和。
  
  「我知道。」
  
  「我……我曾經是別人的女人。」
  
  「我知道。」
  
  「我不能生育。」
  
  「我知道。」
  
  「我不愛你。」
  
  「我知道。」
  
  「你真的愛我?」
  
  「是。」
  
  「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你為什麼要愛我?」
  
  「說不上為什麼。」白凡的聲音帶著不常聽到的笑意,「公主,你有沒有試過,完全憑感覺,不因為什麼去做一件事?」
  
  靜靜聽著他們地對話,捕捉到雪輕裘露出的邪獰表情,我閉上眼,終於明白雪輕裘的用意:比起破壞已經損毀的事物,破壞美好的事物要來得有趣的多。
  
  絕望之前地美好。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范白。我還是叫你范白吧,因為你叫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屬於我的。」半晌之後,赫連長頻聲音復又響起,「你說你要救我,我願意相信你。在最後地時候,有一個可以相信地人總是好的。可是,我不能和你走。」
  
  「為什麼?」
  
  「因為我是連章地公主,因為我有責任。」
  
  「連章已死,你還活著,你……」白凡語氣有些急。
  
  「連章就是我,我就是連章。它死了,和我死了有什麼區別?」赫連長頻的聲音很平淡,很鎮定。她一生與連章相伴,走到這一步,想必是早在她意料之中。
  
  「你為什麼不換個活法!你為什麼不走出去瞧瞧!為什麼一定要將你的一生奉獻給這個腐朽無能的國家!」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我再熟悉不過的響聲,一記耳光的聲音。
  
  無疑,她打了他。
  
  「對不起,請不要這樣說我的國家。」赫連長頻的聲音婉轉動人,像我第一次與她說話時那麼好聽,「我知道外面很好很好,我也想出去看看。可是不行。我地出生,我所受的教導,我生活的目地……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國家。責任,已經深入我的血脈,你怎麼能抽走我的血脈還指望著我能愉快的生活呢?」
  
  「可是……」
  
  「沒有可是。」赫連長頻打斷白凡的話,「很多人問我,這樣做是否值得。我從來不會回答他們,可是我心裡知道,不值得。」
  
  「那為什麼你還執意如此。」
  
  「因為,我是連章的公主。唯一的……公主。」
  
  我睜開眼,看見白凡地雙手頹然從她肩膀滑落。隨即又緊緊將她的肩頭握住,咬牙道:「我會帶你出去。」
  
  「你……」赫連長頻無奈一笑,搖搖頭,「我是準備與連章死在一起的。」說著輕蔑地看一眼雪輕裘,「我的命,我自己可以理會。我絕不會死在一個男寵的手裡!」
  
  「你們不要爭啦!就死在我的手裡吧。」
  
  鬼魅一樣的聲音風一般地響起,一個身影快得難以捕捉地從赫連長頻的身後掠過。
  
  快得連白凡都沒有反應。
  
  我只來得及眨了一下眼,就見赫連長頻渾身顫抖,雙目暴突。滿臉是難以置信的表情。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只艱難地咳嗽了兩聲,咳出兩口鮮血。
  
  「公主!」白凡大喊一聲。那聲音中透露地絕望、恐懼、憂傷、痛苦、自責、憤怒……像瘋狂的龍捲風,轉眼間,悲慟驚天。他死死地盯著那殷紅,睚眥盡裂,牢牢地扶住她,聲音開始顫抖:「公主!」
  
  「哎呀,居然沒有一擊必殺。真是老了,老了!」方纔那鬼魅的聲音帶著自嘲從東南方傳來。
  
  一個灰衣的男人正高高立在宮牆的一角。
  
  那是……許太醫?
  
  我驚訝地看著那個身影,不自禁揉了揉眼睛,震驚地看著他,許太醫不是被赫連長頻殺了嗎?
  
  「呦!」許太醫見我看他,笑瞇瞇地道:「小姑娘,你的身體怎麼樣啦?」
  
  我沉默片刻,開口道:「你是誰?」
  
  「小姑娘,給你個忠告,借的東西遲早要還的哦!」許太醫擺擺手,身形一展,轉眼便消失了,就像他從來沒來過。
  
  來去如風,所有的士兵都來不及反應,呆呆地看著他離去。
  
  在亂軍之中來去自如,在白凡地眼前刺殺赫連長頻,這個人地武功,究竟有多高?
  
  「公主!」
  
  白凡悲傷的聲音驚醒了我,我收起震驚地思緒,默然地彎腰拾起一把不知是誰的劍,慢慢地走到赫連長頻身邊,將劍放在她手中讓她握著。
  
  不知道那人用的什麼方法傷了赫連長頻,可是看她面如死灰的模樣,已然離死不遠。
  
  「你說過,你要死在自己手裡。」我道。
  
  「謝謝你。」將手裡的劍緊了緊,赫連長頻露出動人的微笑,溫柔地對白凡說:「扶住我好嗎?連章的公主,是要站著死的。」
  
  說著,她艱難地將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目光無限留戀嚮往地看著白凡:「很抱歉,還沒來得及,愛上你。」
  
  說完,手下用力,利刃深深地割進喉嚨和動脈,也不知道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
  
  熱血噴湧而出,濺了白凡和我一身。
  
  長劍掉落在地,手無力地垂下。
  
  白凡將她抱在懷裡,她的頭軟軟地搭在他的肩上。她那只沒有持劍的手,不知何時環住他的腰,緊緊地抓著他的衣服,至死都沒有放開。
  
  我感覺到白凡無聲的慟哭。
  
  赫連長頻,連章的公主,死了。
  
  熱而腥甜的氣息海浪一般地拍擊著我,我無法形容現在的思緒,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一雙手扶住我有些搖晃的身體,是宗政澄淵。
  
  撥開他的手,只有這一次,我不會任由自己暈倒過去,我聽見自己用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這樣,你們覺得滿意了?」



一紙千金 第一百零五章 下墜


  「不滿意。我還沒看夠呢。」雪輕裘無限遺憾地站起身,用腳踢踢地上的土,手一揮,弓箭手湧上前,一個個將弓拉滿,箭尖對準我們的方向。「不過還好,還留下幾個。聽說,你們幾個,可是比赫連長頻有意思得多呢。」
  
  現在的我,站在白凡的前面,宗政澄淵和壽眉站在我稍後的地方,他的那些死士也盡職地跟了過來,接替那失了主的連章殘兵,守護在我們面前。
  
  「聽說?恐怕,你是聽他說的吧。」一指他身邊的那個將軍,我冷冷一笑,「你說是嗎?殤夙鸞?」
  
  「哎呀,我以為我隱瞞得很好呢,想不到又被你認出來。」先是微微一愣,接著將臉上的面具扯下,殤夙鸞挑眉而笑,「你說是不是因為我們太有緣分了,所以你總是能認出我呢?」
  
  「能在雪輕裘身邊露出一副說一不二的模樣,能告訴他諸多連章王宮中的秘密,除了你,還會有別人嗎?而且,該是我問你,犯下這種低級錯誤,明顯地昭示你的殤夙鸞的事實,你又想做什麼?」
  
  我垂目瞟一眼身邊的宗政澄淵,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出宗政澄淵的身份。若是他沒有發現還好,若是他發現了,那這回可有樂子了。
  
  「沒辦法啊,因為有個人一直不肯表露身份,那我只好以身作責,好讓某人明白,偽裝這種事情,騙騙外行還行,想騙明眼人,那真是有難度啊。」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宗政澄淵,隨意將手中的面具丟到一邊,殤夙鸞輕輕拍了拍手,「你說是嗎?」
  
  我輕輕皺了皺眉,殤夙鸞如此說,那就表明。他已經認出宗政澄淵的身份了。
  
  「真是好戲碼啊!」雪輕裘撫掌而笑,目光在我們身上轉來轉去,「你,迫嫁他國,他千里救美。好、好!禍水紅顏,英雄氣短。真是好一段爛俗的真心情意啊!有趣!有趣!」
  
  我和宗政澄淵沒理會他的閒言閒語。宗政澄淵向我靠近一步,低聲道:「他竟然在這裡。」
  
  「怎麼?只許你神出鬼沒,不許別人出沒無常?」我輕輕一哼,諷刺道。
  
  「你真是一如既往地鎮定。不過如果他在這兒。想帶你出去可就難了。你不緊張?」
  
  「緊張地該是你吧。」我向殤夙鸞那比了比。「他第一次沒有殺我。第二次應該也不會殺我。有他在。雪輕裘也沒辦法動我。倒是你。一來和這兩人又夙怨。又是敵國地王爺。馬上就將成為雅樂地皇上。此時殺了你。豈不是一勞永逸?」
  
  剛才殤夙鸞和雪輕裘都沒有提起我和宗政澄淵地名字。這當然不是為了保護我們地身份。而是為了將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
  
  將來就算有人提起此事。他們也可以以「不知道我們真實身份」這樣地接口將責任推掉。或者根本就不會承認。直接將我們歸為亂民。
  
  「這下可真麻煩了。」宗政澄淵苦笑著道。
  
  「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啊?」殤夙鸞地聲音傳來。他正笑著看我們私語。
  
  「喂,你不可能沒做準備的吧。」我盯著殤夙鸞的笑,用手肘撞了宗政澄淵一下,俗話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堂堂是宗政澄淵這個即將登位的天子,他不可能沒有任何的準備就孤身進宮。
  
  「準備了。可惜,看樣子,出了些意外。」宗政澄淵突然伸手緊緊攬住我地腰。「現在看到他在這裡,那無論出了什麼事情都不算奇怪了。」
  
  「那怎麼辦?」
  
  「衝出去。」
  
  衝出去?我環視四周數不清的弓箭,劍尖晃得我眼花,在這種情況下,能衝出去嗎?
  
  「我……」我瑟縮一下,剛想說「那我不和衝出去了,我要投降。」,突然那邊的雪輕裘像是有些等不及了,琉璃似的眼珠子一轉。突然伸手推了邊上最近的弓箭手一把。
  
  那弓箭手本來將弓拉得滿滿的。箭尖對著我們,此時身子一晃。下意識地送了手,羽箭失了約束,「嗖」地一聲對著我射過來。
  
  腰間一緊,我被宗政澄淵向左一帶,三支箭落在我方纔所站位置的正前方。
  
  三支?
  
  那個弓箭手明明只放了一箭啊。
  
  我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看著地上的箭,只見一支箭牢牢地釘在地上,兩邊各有半支箭的殘骸,被什麼銳器從箭尾一直劈到箭尖地樣子。
  
  看情形,先前弓箭手射出的箭,是被後來的這支箭劈為兩半。
  
  是為了救我。
  
  我若有所思地抬頭,看著持弓地殤夙鸞,他還維持的射箭的姿勢,弓弦還在不停地顫抖。
  
  見我看著他,殤夙鸞微微一笑,抖手將弓一甩,那張弓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飛旋出去,繞著剛剛放箭的那名弓箭手的脖子轉了一圈之後才落到地上。
  
  可憐那名弓箭手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驚恐地看見從自己脖項上射出的鮮血,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就栽倒在地,氣絕身亡了。
  
  「連弓都握不穩的人,怎麼能當弓箭手呢?你說是嗎?」殤夙鸞對我笑了一笑,袖手而立。
  
  手下被殺的雪輕裘卻沒有絲毫怒氣,反而走到那張弓的近錢,細細打量著,「丞相真是好身手啊。」
  
  我口乾舌燥地看著周圍地士兵,地上的箭,面前的雪輕裘和殤夙鸞,心頭的一股熱血冰涼涼地被壓了下來。
  
  若說赫連長頻死的時候我多少有些激憤,但是這時什麼都沒有了。我就是一貧民百姓,我犯得著為了比小手指肚還小的一時之氣,以身試箭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剛才殤夙鸞救我的用意,他的意思擺明了就是說,他能殺我,也能救我,單看我怎麼選擇了。
  
  「那個……」我笑瞇瞇地抬頭去看宗政澄淵,「打個商量行不行?」
  
  「沒的商量。」宗政澄淵玩味地看我一眼,手一揮。讓自己地手下向他靠攏,在我耳邊道:「我有出去的方法了。」
  
  什麼方法?沒有後援,沒有接應,被人團團圍住的情況下,怎麼才能出去?
  
  將我們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地殤夙鸞突然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我勸你不要再等了。」
  
  「是嗎?」宗政澄淵終於朗聲道:「不知丞相做了什麼事情?可否告知一二?」
  
  「其實也沒做什麼,就是讓你們家那些小兵,少吃點飯罷了。」殤夙鸞將落在耳際的頭髮捋了捋,一身的戎裝也掩不住他絕代的氣質,此時與雪輕裘站在一起,如果不是在眼下這種事關生死的關頭,我一定會覺得非常養眼地。
  
  而且他這話說地十分明白,想是宗政澄淵的計劃中,應該有那麼一支隊伍過來接應宗政澄淵。可是軍隊所需地糧草在殤夙鸞的干預下出了點問題,以至於那支隊伍沒有按時到達。
  
  想想也是,少了宗政澄淵的主持。又是殤夙鸞要蓄意破壞,哪有不出問題的道理。
  
  這兩個人,若有一天在相同的條件對峙起來,真不敢想像會是怎樣的局面啊。
  
  「如此,我代我家的小兵,感謝丞相地照顧了。」宗政澄淵無論在何時都不會失了風度,這也許是皇家同有的特質吧。
  
  「客氣了。」殤夙鸞一笑,「那麼你考慮的怎麼樣了?可不可以把你手裡地人給我呢?」
  
  「很抱歉,我拒絕。」宗政澄淵渾身的肌肉緊繃。死死將我扣在懷裡,手中的劍橫在胸前,冷冷道。
  
  「那真是……可惜呢。」殤夙鸞歎息一聲,對雪輕裘道:「看來,談判失敗了。」
  
  「你不就是想要她嘛。」雪輕裘彈指而笑,伸手指了指我,「這個還不容易,只要她是你的,你管她是死的還是活的呢?屬於你的、死的她。總比屬於別人的、活地她要強許多,丞相以為呢?」
  
  「說的是。」殤夙鸞故作苦惱地看著我,搖搖頭,「那麼,隨你安排吧。」「早說不就好了?浪費我這麼多的時間。」雪輕裘對我狡黠地笑了笑,露出兩個可愛的虎牙,隨即將手舉過頭頂,猛地一揮,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放箭!」
  
  頓時。漫天的箭雨一般地飛落過來。所到之處像飛蝗過境,處處留下血肉和哀鳴。
  
  宗政澄淵替我擋開幾隻侍衛漏接的箭。低聲道:「抓緊我。」
  
  我死死地抓著他,突然睜大了眼,看見一支羽箭呼嘯著射向他的後背,身邊的壽眉和侍衛的武功不算高,自保都很困難,跟本沒有餘力回護。
  
  隨著我一聲驚叫,輕輕側身,宗政澄淵堪堪躲開這一劍。
  
  我輕舒一口氣,暗道一聲:「好玄。」哪知我地氣剛舒到一半,又一支箭射了過來,那方向精準得好像是算準了宗政澄淵剛剛會往這個地方躲,緊跟著那一箭射了過來。
  
  宗政澄淵身手再好,也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續反應。
  
  那一瞬間,我的腦中轉過好幾個念頭,卻終於狠了心,叫了一聲:「宗……」
  
  只這一個字,宗政澄淵便領會了我的意思,攬著我的手一動,將我移到他前方。
  
  肩頭劇痛的同時,我也一口咬在宗政澄淵的肩膀上。
  
  那支箭射中了我。
  
  宗政澄淵略帶歉意地看了看我,然後繼續閃避著箭雨,向一個方向退去。
  
  我伏在他的肩頭,疼痛逼出的冷汗滲出額頭,一顆顆一粒粒匯成溪流沿著我地臉龐流下,對殤夙鸞微微一笑,輕蔑地看著他手中地弓,剛剛那精準的一箭,便是從他手中射出地,不然宗政澄淵怎麼會躲閃不開。
  
  一手緊緊地抓著宗政澄淵的衣服,一手抬起,對殤夙鸞豎起中指。
  
  該死的,若不是他趁人之危!怎麼會逼得我捨己救人!
  
  雖然這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捨己救人。
  
  在這種時候,確保宗政澄淵沒事,就是確保我自己的生命。雖說殤夙鸞不想置我於死地,可是刀劍無眼,宗政澄淵一旦傷重難支,而殤夙鸞又收兵不及的話,光是流箭就能要了我的命。
  
  因此,無論如何,宗政澄淵不能出事。
  
  但是我又不能自己去擋箭,擋箭也是一門技巧嘛,如果我自己去擋,根本沒辦法注意我迎箭而去的是不是自己的要害,說不定就真的捨身成仁了。而宗政澄淵就不同,即使情勢危急,我相信他也能處理好人肉盾牌的安全問題。
  
  當然,這得在他還游刃有餘的情況下,若是真的支持不住,我相信我絕對會成為他真正的人肉盾牌。
  
  而且,我注意到一點,宗政澄淵一直在向一個方向衝殺,這應該不是偶然,一定與他剛剛說的方法有關。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真是寸步難行,只希望他的目的地不會太遠了。
  
  我不想讓他分心,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句:「我們這是去哪
  
  哪知話音剛落,我突然覺得身子一輕,從腳下傳來落空的感覺,同時驚恐地發現,我和宗政澄淵竟然正在下落!
  
  地道!
  
  這個想法印在腦海之時,我驚見白凡染著血的臉,他一直抱著赫連長頻,身上血跡斑斑,分不清楚是赫連長頻的,被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他沒讓一隻箭射中赫連長頻!
  
  他依舊當她是活人一般愛護著!
  
  我的眼眶一陣發熱,朦朧中見他擋開一支箭,深深看了我一眼,揚手對著我的方向丟過一小塊白色的東西,嘴一動,遙遙對我說了一句話。
  
  「保重!」
  
  「不!」
  
  我大喊,眼睜睜的看著一支箭穿透他的腿。
  
  「走吧,主子!」
  
  壽眉的聲音從頭頂處傳來,我抬眼,淚眼婆娑地看著他沐浴在箭雨中。
  
  「匡當!」
  
  重響過後,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明白是地面的入口被封死了,我和宗政澄淵正在下墜中。
  
  剛剛的場面,想起來就像是慢鏡頭,然而發生的時候,僅僅只有一瞬。
  
  一瞬之間。
  
  我到底,害死了他們。
  
  為什麼,人生總是這樣令人無奈。
  
  我閉上眼睛,在不斷的下墜中,終於沉沉地昏了過去。



一紙千金 第一百零六章 懸崖

  
  醒來的時候,我正被宗政澄淵抱在懷裡走著,身子一顛一顛的,肩膀處火辣辣地疼著,有沉沉地下墜感。
  
  看來我肩上的箭還沒有拔下來。
  
  「這是?」我微微一動,開口道。
  
  「連章的秘道,白凡告訴我的。」聽見我說話,宗政澄淵低頭看了看我,「對不起,時間緊迫,來不及給你拔箭處理傷口了。」
  
  「我的傷口暫時不重要。」我擺擺手示意,不解地問:「你說,是白凡告訴你這有條秘道?」
  
  宗政澄淵點點頭,小心地辨別了一下方向,他雙手抱著我,又要拿著火折子,看起來也艱難得很。「剛剛放第一支箭的時候,我不是帶你往左一躲嗎?那個時候白凡告訴我的。」
  
  「原來,當時我一直沒看到白凡,他是去處理秘道的事情了。看來,他是非常想帶赫連長頻走的。」我抬起胳膊遮住雙眼,淚水湧了出來,「就只有我們兩個掉了下來?」
  
  「嗯。」宗政澄淵簡單地答。
  
  「他們都會死嗎?」我喃喃地問。
  
  「我想不出在那種情況下,他們怎麼能夠逃出來。」
  
  不迴避,不安慰,不解釋,不給任何希望。
  
  這就是宗政澄淵。
  
  「你真殘忍。」我擦了擦眼淚。藉著微弱地火光看著他嚴肅緊張地臉。「你地死士也都死了。」
  
  「既然做了死士。不死如何成士?為我而死。是他們地榮耀。」來到一處斜坡。宗政澄淵抱著我往上走。「與其想這些。不如想想怎麼出去吧。」
  
  將雙手交握。我緊緊扭著手指。深深地呼氣再吸氣。
  
  我必須鎮定下來。我地命是白凡和壽眉換來地。我一定得逃出去。
  
  以前。我一直以為如果自己地肩上背負了他人地性命。承接了他人地願望。會是很大地負擔。會讓我感覺很沉重。
  
  然而事實真地發生了,我卻發現。想像中的負擔沒有降臨,反而生出了堅毅的勇氣,一定要活著出去的勇氣。
  
  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對自己說:「他們沒白救我,我終於活著出來了。」
  
  「你必須鎮定。」宗政澄淵像是感覺到我的思緒,平靜地說:「你可以悲傷和痛苦,但是絕不要有壓力。被人期待不是那麼可怕地事情,你要有勇氣做你自己。」
  
  詫異地睜開眼睛,我看著宗政澄淵。雖然表訴有差異,但是他的想法竟然與我有著驚人的相似。
  
  我們略顯不帶責任的想法,是殘忍。還是另一種真實,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現在該考慮的是另一件事。
  
  「白凡知道宮裡的秘道,我並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目前看來,這並不重要。」我回憶著,頓了一下,「重要的是,我懷疑。殤夙鸞也知道宮裡的秘道。」
  
  「為什麼?」
  
  「他曾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宮,與豐隱惻交換了身份。就是我讓壽眉去找你地那一天。」
  
  「他武功高明,連章王宮又輸於防守,就算他來去自如也不為過。」宗政澄淵簡單地分析著。
  
  「對於他來說確實是的,但是對於豐隱惻,這就絕對不可能。」我斷然道,「當天的連章王換成了殤夙鸞,那麼,豐隱惻到哪去了?他去了哪兒?怎麼出去地?怎麼回來的?如果沒有秘道的話。我想他很難做到這一步。」
  
  「假使,殤夙鸞真的知道秘道的事,那為什麼白凡和殤夙鸞都知道的事,赫連長頻反而表現得一無所知呢?」宗政澄淵回憶著,「在我掌握的資料中,殷洛書是赫連長頻的心腹,但是她從來沒對他提過秘道的事情,看情況,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宮中有秘道地事實。」
  
  「不錯。」我點頭。「照我對赫連長頻的瞭解,一旦她發現連章勢必滅亡。定會破壞她所知道的所有秘道,以防止任何一個人私自逃出皇宮。「那麼就是說,有一個人,比赫連長頻還要瞭解連章的王宮。」
  
  「而這個人,又和殤夙鸞和白凡都有關係,是誰呢?」百思不解中,我的思緒突然跳轉了一個方向。「宗政澄淵,你有沒有覺得那個許太醫很奇怪?」
  
  「是很奇怪。我記得他是我親手殺的,一杯毒酒,連半口氣都不剩。」
  
  「我也聽赫連長頻提過,我想他根本就不是什麼許太醫,他應該是混進宮中的別的人。」我想了又想,「他武功高強,偽裝精湛,殺了赫連長頻,卻沒有對我們不利。他不屬於你、殤夙鸞、赫連長頻、雪輕裘任何一方。」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屬於重闕了。」宗政澄淵沉吟著,突地笑了笑,「扯遠了。現在我們應該考慮的是,如果殤夙鸞真地瞭解連章的秘道,你猜這扇門之外,會不會有追兵呢?」
  
  原來,已經到了秘道的盡頭--一扇石門。
  
  石門是平平懸在我們頭上的,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塊石板。
  
  我瞪著那雕花的石門,覺得渾身緊張起來,神經變得異常敏感,風吹過時的聲音都覺得向有千兵萬馬。
  
  草木皆兵了。
  
  我自嘲地一笑,對宗政澄淵說:「不管有沒有追兵,我們也得出去,除非你準備在這裡做老鼠。」
  
  「做老鼠有什麼不好?我記得,當初在凌溪,我在一間密室裡逮到了一隻小老鼠。沒想到,今天反倒陪她一起做起了老鼠。」
  
  宗政澄淵呵呵一笑,伸手將門推開,抱著我縱身躍出了秘道。
  
  伴隨著清新的空氣迎接我們的,除了藍天白雲旭日山林之外,還有一聲涼涼地問候:「真是好久不見啊。」
  
  我躺在宗政澄淵懷中,清晰地看見他地瞳孔縮了一縮,隨即轉身對遠處的殤夙鸞笑道:「等候多時了吧,辛苦辛苦。」
  
  視野一變動,我震驚地凝視著宗政澄淵身後地一點。許久也沒有辦法移開。
  
  鬼知道,我們出來的地方,竟然是一處懸崖!
  
  而這個懸崖看起來岌岌可危,一點都不堅固的樣子,這也就是殤夙鸞只敢遠遠地守著,而不敢上前來的原因。
  
  這白凡。到底是在救我,還是在害我?
  
  不管我死死瞪著懸崖,宗政澄淵只顧著與殤夙鸞寒暄,「丞相地行軍的速度,真稱得上神速啊。」
  
  「那也不及你啊,帶著傷者,竟然也能走得這麼快,我怎麼是始料未及。」殤夙鸞一臉笑意,「喂。賴在人家懷裡的那個,傷口再不處理,小心會惡化的。」
  
  我收起看著懸崖的目光。誠懇地看著殤夙鸞,「既然你這麼擔心我,不好將隊伍撤掉,乾脆地放我走嗎?」
  
  「這……不太好吧,怎麼說我也和洛微白紙黑字地簽了盟約,怎麼能假公濟私呢?」殤夙鸞做出為難的樣子道,「話說回來,單單放你一個也是不難,畢竟你曾在妙嵐呆了三個月。也算是我地人。可是他,我是怎麼也不會放過的。」
  
  死殤夙鸞!
  
  我暗罵道,這麼說的話,如果宗政澄淵真信了他這麼曖昧的言詞,那麼不管有用沒用,都會將我拿為人質。如果他不願意放我,我就得和宗政澄淵一起死。
  
  裡裡外外,我總是要死的!
  
  「不要著急,我會帶你出去的。」宗政澄淵看著我著急的模樣。居然笑了起來,緩緩說道:「你願不願意,與我,一起跳崖?」
  
  「不願意!」我立刻決絕道,雖然我心裡知道他想跳崖一定是有目的,可是叫我沒事玩蹦極這種高危運動我可不幹。換上一副諂媚的笑容,我小心地說:「那個,你將我放下來,我去纏住殤夙鸞。你願意跳幾次都隨你。好不好?」
  
  「不好。」宗政澄淵也笑著拒絕我,「你這麼說。我真地很傷心啊,難道你這麼喜新厭舊?有了殤夙鸞,就不喜歡我了?」
  
  嘎?我愣住,頗不適應地看著他。
  
  見我呆呆發愣,宗政澄淵露出一個自打我們相識以來最為安慰溫柔的微笑,雙手抱緊了我,低低說了句:「閉上眼。」
  
  然後,他跳了下去。
  
  當然,他懷裡的我也跳……不,應該算掉了下去。
  
  由於極其缺少精神準備,我不但沒有閉上眼,反而大大地睜了眼睛,鬼哭狼嚎地叫了起來。
  
  周圍地景物飛似地在我眼前略過,片刻之後我感到一陣一陣地眩暈,終於閉了眼睛,止住了喊叫。
  
  沒有多餘的神經去考慮我肩膀上的傷,只覺得宗政澄淵鐵箍一樣的手臂環著我的腰,幾乎要將我攔腰折斷,身體隨著他忽上忽下,好不顛簸。
  
  等等!
  
  忽上忽下?
  
  疑惑一生,害怕和眩暈就都被甩在一邊兒了。我慢慢睜開眼,就見宗政澄淵抱著我在峭壁間穿梭跳躍。不過下落的速度太快,他又抱著我,著力點又不夠,他的行動看起來有些吃力,細細的汗珠在他的額頭上滲出密密地一層。
  
  他果然是心裡有數的,我想。可是跳崖這樣的事,無論安了多少保障措施我都不想再嘗試了。
  
  不知道多久之後,宗政澄淵抱著我重重的落在峭壁間一塊突起的圓石上,圓石向下一沉,一道暗門緩緩地開啟,掙斷了數條青籐,看來是很久沒用過了。
  
  抱著我一躍而進,山洞的潮濕之氣鋪面而來,帶著發霉的難聞氣味,嗆得我連連可是了幾聲。
  
  四處看了一下,宗政澄淵的面色突地轉寒,口中冷冷地說了句:「上當了!」



一壺千金 第一百零七章 山洞


  「什麼上當?」我不解地問。
  
  淡淡掃了我一眼,宗政澄淵讓我靠牆站了一會兒,自己找了塊平坦的石頭脫下外衣鋪在上面,然後扶我坐下,伸手來解我的衣襟。
  
  知道他要為我治傷,也只好由他去了。
  
  半個肩膀露出來,涼涼的山風吹得我抖了一抖,好冷!
  
  「我一直覺得,雖然你的臉長得不怎麼樣,皮膚倒真是不錯。」宗政澄淵的目光留戀地盯著我,從肩頭慢慢落在我的肚兜上,勾唇一笑,「這裡也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你!」
  
  我大怒,瞪著他就要打,突見他雙眉一凜,肩頭傳來一陣銳痛,像什麼東西生生從身子裡剜了出去。
  
  由於事出突然,一聲哀號含在嘴裡沒有吐出。我軟軟地倒在宗政澄淵懷裡,冷汗砸在他的肩頭,不停的喘息著,感覺溫熱的液體從肩膀流下,很粘膩。
  
  這個混蛋,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不會用別的方法嗎?何況效果也不好。
  
  「怕了你的叫聲了,剛才下來時,我的耳朵都要被你喊聾了。」宗政澄淵說著,從懷裡拿出傷藥,直接灑在傷口上,漬得我又是好一陣抽氣。
  
  沉默地扯下內懷的衣袖,將我的傷口裹上,幫我將衣服拉好,扶著我惻身靠在牆上,宗政澄淵的動作一直很輕柔。「現在沒有水,別的東西都不乾淨,你忍一忍,等找到水再清理傷口。」
  
  點點頭。我忍著痛。低聲問:「你剛才說。什麼上當了?」
  
  在我對面坐下。宗政澄淵淡淡道:「被白凡騙了。」
  
  我一笑。道:「白凡有多少能耐我還不知道。他怎麼可能騙到你?」想起白凡和壽眉。我不禁又是一陣傷感。
  
  「他告訴我。連章地秘道通向懸崖。從懸崖下去之後有一塊圓石。以雙人之力才可踏動。開啟另一道密室地門。」
  
  「這就是你一定要帶我走地原因?不是因為這個。你不會這麼麻煩地帶我走吧。」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指指他地手臂。「一直抱著我。很累了吧。」
  
  宗政澄淵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地手。「如果我說就算沒有他地原因我也會盡量帶你走。你信嗎?」
  
  「我信。」我點點頭,笑道:「不過,僅僅是盡量。我明白的。」
  
  似是歎息了一聲,宗政澄淵低聲道:「你不該說出來。如果將彼此的心事看得太透了,就沒有惱怒和埋怨。同時也就沒有開懷和驚喜。這樣,會錯過很多事情。」
  
  點點頭,我贊同道:「是地。是會錯過很多危險的事情。」
  
  對我無可奈何地一笑。宗政澄淵撫額一歎,「先休息下吧,然後找路出去。」
  
  「我還有一件事想問,」我追問道,「白凡騙了你,卻在你第一眼看見這個地方的時候就發現了。這表明你是熟悉這個地方的。我想問,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地方?」
  
  宗政澄淵一臉拒絕的表情,道:「我也有問題想問你,我們暫且用許太醫代指殺了赫連長頻的那個人。那個許太醫走之前說了一句話:借地東西始終要還。你能告訴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還是,你根本就是認識這個人?」
  
  真是狡猾,他這算是變相的拒絕吧。因為別說我也不知道許太醫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即使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他。
  
  「那算了。可是我們怎麼出去,這個我有權知道吧。」
  
  「如果我說,依照目前的情況,想走出去最少得半個月,你有什麼想法。」
  
  懶洋洋地看他一眼。我合了眼休息,「沒什麼想法,但是想說兩句話。」
  
  「是什麼?」
  
  「拜託你了,和,你真是個混蛋。」
  
  哈哈一笑,宗政澄淵伸手拍了拍我的頭,「睡一覺,現在沒什麼危險了。」
  
  「哎,宗政澄淵。我們這算是逃出來了吧。」
  
  「嗯。應該是的。」
  
  「那連章的事情要怎麼解決?」
  
  「應該會併入洛微吧。」
  
  「那你這一趟不是白出來了?」
  
  「無妨,再奪回來就是了。你安心睡。」
  
  「那。你登基的事怎麼辦?」
  
  「你那個萬能溫蘇爾會處理好的。」
  
  「那……」
  
  「閉嘴,睡覺。」
  
  「哦。」
  
  我應了一聲,覺得身上漸漸熱了起來,可能是傷口發炎了。靠在山洞冰涼得牆上,我一陣陣地打著冷戰,肩頭的傷要命地疼了起來。
  
  本以為在這種情況下我肯定睡不著地,哪知沒多一會兒,我就陷入模糊的狀態。隱隱覺得自己被移入一個相對乾爽鬆軟的環境,過了不久,又好像換了一個地方,比剛才地更加溫暖和舒適。
  
  可是這種溫暖和舒適並不能緩解我的痛苦。
  
  我感覺越來越熱,身上像著了火。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越來越冷,像被放進了冰窖。
  
  肩膀的上一跳一跳地疼著。
  
  我看見壽眉穿著女裝像我走來,笑得比殤夙鸞還美。
  
  我看見白凡握著赫連長頻的手,背對著我離去。
  
  我看見岩漿在翻滾,無數的人從不知名的地方跌進去,掙扎著,呼號著,被岩漿吞噬。
  
  我看見宗政澄淵冷冷地看著我,一把將我推進懸崖。
  
  我好像掙扎了,呻吟了,痛哭了。
  
  我不知道。
  
  隱約聽見有人在叫我,我覺得很煩,忍不住一拳揮出去,冰涼的指尖落進一個寬厚的手心裡。
  
  「不歸,該起床了。」
  
  我醒了。
  
  睜大了眼睛,看見宗政澄淵正在握著我的手,目光含憂地看著我。
  
  「總算醒了,你已經睡了三天了。」宗政澄淵勉強笑了笑。「再睡下去,就算你不病死,也餓死了。」說著拿過一個杯子,餵我喝了幾口水。
  
  我地頭腦還不算清醒,卻仍然盯著那個杯子,那是用大樹葉折成的杯子。邊緣處有些水漬,看樣子有點漏水,不過能勉強當杯子用。
  
  指著那個杯子,我沙啞地開口,「你編的?」
  
  「山裡的妖精編的,送了給我。」宗政澄淵一本正經地看著我,見我笑了起來,才跟著笑道:「托你的福,我們出去地日子又要延期了。」
  
  「那也沒辦法。誰讓你非要帶著我跳崖。」我眨眨眼,笑著看了看四周,「這不是我們剛進來的地方。這是哪裡?」
  
  我們剛剛進來的地方是個山洞,很潮濕。現在雖然也是山洞,但是條件比那個好太多了,乾爽又通風,旁邊還有幾個小一點地洞口連著,看起來和大宅院也差不多了。
  
  「山洞的南邊。那邊的洞口不能出去了,殤夙鸞會派人在崖底搜索地。」宗政澄淵拿了幾個果子遞給我,「先吃點東西,然後喝藥。」
  
  「喝藥?」我奇怪地看著他。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藥,就算有,也沒地方煎啊。
  
  「總之我有我的辦法。」宗政澄淵看著我吃飯,走到旁邊的小山洞裡,一會疾步捧了一個葉子杯出來,拿到我面前,道:「喝。」
  
  順從地一口氣喝下,在這野外。自己不心疼自己,沒人會心疼你。若是不養好身體,我就算能出去也剩下半條命,也沒什麼意思。
  
  因此儘管嘴裡苦得我快要哭出來,我還是忍著將藥喝了下去。同時我心裡明白,這藥肯定是宗政澄淵去採的,採了之後還想辦法給我煎了出來。既然宗政澄淵都能屈尊給我熬藥,我喝點藥又算什麼。
  
  
  見我苦得直扁嘴,宗政澄淵伸手將我扶起。看了看我肩上地傷。「傷其實不算很重。但是你是女人,前陣子又傷了身體。實在折騰得不輕。好在現在燒退了,應該沒有大礙了。」
  
  「謝謝。」我對他道謝,換來他惱怒地瞪視。
  
  「你地手在做什麼?不怕又著涼?」突然他發現我的手正貼著牆壁,立刻不悅地將我地手拉下來。
  
  「有點熱。可能是發熱還沒退盡。」我無辜道,手心熱得難受,只想尋些涼爽的地方。
  
  「那你握著這個。」宗政澄淵將一個涼涼的東西放在我手裡。
  
  「這是?」我驚訝地看著手裡地東西,這是一塊玉,這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塊玉和我身上那塊刻有宗政澄淵名字的玉一模一樣,不同的僅僅是這塊玉上沒有刻字。
  
  「白凡扔給你的。」
  
  我將玉拿在手裡反覆看著,原來臨掉下來之時,白凡扔下的就是這東西--赫連長頻身上的那塊玉。
  
  當年舒王敗走臨危谷底,當天「我」莫名出現在戰場,赫連長頻在那一天出生,我們身上有一模一樣的玉珮,這說明了什麼?
  
  而且,那天宗政澄淵也到了戰場,而且好像拿到了什麼東西。
  
  那東西是什麼?
  
  不知不覺問出口,「我記得那天你……」幸好說了半句,我一下子反應過來,將話一轉,「我記得那天很在意我身上是不是有你的玉珮,現在兩塊玉珮一模一樣,你知道些什麼嗎?」
  
  「不知道。」
  
  「我想你也會說不知道。」收起玉珮,我地眼前彷彿又看見白凡浴血的樣子,甩了甩頭,我笑道:「我們什麼時候啟程?」
  
  「啟程?」宗政澄淵反問一句,「暫時不出去,等你的傷稍微好一點兒再說。」
  
  「你不怕耽誤了登基的時間,你的皇位被別人搶走?」
  
  「我的皇位誰敢搶?」宗政澄淵昂然道,「雅樂那些人的斤兩我都清楚,翻不出大浪來。就算被人搶了,也是暫時的,我會再奪回來。」
  
  「好大口氣。要是我家蘇爾去搶,你看有幾分把握?」
  
  這完完全全是一句笑言,然而卻令宗政澄淵陡然黑了臉,半晌不說話,好像在思索什麼問題。
  
  「喂!這麼開不起玩笑啊,放心吧,蘇爾才不稀罕你的皇位呢。」
  
  看我一眼,宗政澄淵地臉色瞬間恢復過來,笑道:「是啊,我有你幫我呢,你幫我,就等於他幫我,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我怎麼記得,是你強迫我幫你?」我眨眨眼笑了起來,上下打量著宗政澄淵,道:「對了,我還得感謝這次受傷呢。能讓尊貴無比的攝政王照顧我,我真是三生有幸,不虛此行啊。」
  
  「胡鬧。」宗政澄淵低喝,然後目光掘住我的雙眼,正色道:「不歸,我有話和你說。」什麼?」
  
  「在這些天裡,我希望能和你做一個約定。」



一紙千金 第一百零八章 世外


  「什麼約定?」我立刻緊張起來,就怕他有什麼陰謀。
  
  「不用這麼緊張,我就是想說,這段時間,你們能不能拋開身份,和平的相處一陣子?」宗政澄淵認真的看著我。
  
  「我覺得我們相處的一直很和平,沒吵沒鬧。難道這不叫和平嗎?」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做什麼?體驗生活嗎?
  
  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表達有點問題,宗政澄淵頓了一頓,道:「我問你,就算你從來不同我吵鬧,可你的心裡難道真的對我沒有一點兒不滿嗎?」
  
  「沒有。」我坦然道,「我沒有資格和立場去對你的做法產生質疑。」
  
  「即使我不擇手段?」
  
  「是。」我點頭,也正色說,「你從未隱瞞過你的**,在這一點上,你是真誠的。就好比飛蛾撲火,你該責難的,是火,還是飛蛾?」
  
  「所以,你表面上與我親近,實則疏遠無比?」
  
  我奇怪地看著他,試著問道:「你說了這麼多,難道是希望我打從心底與你親近?」
  
  「至少,在這一段時間不要疏遠。」宗政澄淵點了點頭,「我不希望我們一直貌合神離。」
  
  「停!」我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啼笑皆非地看著他,「你這個詞用得不太恰當吧,我怎麼覺得這麼不舒服呢?」笑了笑,宗政澄淵拉過我的手合在掌心裡,「總之,就是這麼個意思。」
  
  「行!我聽明白了。」我將手抽回來。瞇著眼睛打量他。「你地意思是不是這段時間我們都不要耍心眼。最好說話都不要經過大腦。想什麼說什麼?」
  
  「差不多吧。」宗政澄淵欣慰地看著我。以為我贊同他地意見。「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絕。「真心是要用真心來換地。你不付出真心。卻要求別人付出真心。這筆買賣不公平。我不做。」
  
  好笑地皺起眉。宗政澄淵搖頭道:「為什麼一定要我先付出?為什麼不可以是你?」
  
  「因為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這個約定是你先提出地。」我擺擺手。笑道:「而且。在有所求地前提下。這個約定根本不可能順利履行。因為求。本身就是一種預謀。你預謀要我地親近。我怎麼能夠不防備?更別說。到如今你辜負了多少真心。你數得清楚嗎?」
  
  定定地望著我。宗政澄淵思索了半晌。忽地長長一笑。「差點又被你繞進去了。」伸手撫了撫我地頭。「我懂得你地意思了。順其自然吧。我若是沒有二心。你自然也就不會提防我了。你說地是這個意思嗎?」「聰明地孩子。」我抿唇而笑。將頭靠在他肩上。「我說澄淵。這半夜多月。你打算讓我一直吃果子嗎?」
  
  「你說什麼?」宗政澄淵略帶驚訝地反問。
  
  「我說,我不想吃半個月的果子。」
  
  「不是這句,前面的。」
  
  「前面?」我想了想,恍然道:「聰明的孩子?你不願意聽嗎?你確實很聰明的啊。」
  
  「也不是這句,是後面地。」
  
  眼珠一轉。我看著地上的一隻螞蟻,「澄淵?」
  
  「你終於不連名帶姓的叫我了?」宗政澄淵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欣喜。
  
  「挺累的。」我點點頭,笑道:「雖然四個字四個字的叫你也不錯,聽起來挺頤指氣使的。」
  
  「你很想頤指氣使嗎?」
  
  「挺想的。尤其是能對你指手畫腳。」我誠懇地看著他,指山洞外,「比如說,我現在想吃烤兔子,你能去抓兩隻嗎?」
  
  「說白了,就是要我聽你的?」
  
  擠擠眼。我笑道:「我是很寬宏大量地,堅決本著自願原則。」
  
  莞爾一笑,宗政澄淵伸手將他撿來的乾草往我後背處鋪了些,然後托起我的下頜,「這種事我可以聽你地沒問題。但是,如果我想吻你的話,不會也要事先徵求你的同意吧。」
  
  「你敢!」我無端有些心慌,臉上發熱,不自覺地將眼神移開。說了一句很發傻的話。
  
  「你是覺得我不敢問你?還是覺得。我不敢吻你?」
  
  低沉的笑聲像來自地獄深處的蠱惑,幽幽地在我耳邊響起。宗政澄淵的臉瞬間在眼前放大。先是輕點,接著越來越激烈的吻帶著他純然男性的灼人熱度覆蓋了我地神經。
  
  我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裳,抓得我的肩頭都隱隱作痛。
  
  可是唇齒間淡淡的麝香氣息麻痺了我,只細細密密地喘息著,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別的什麼。
  
  軟軟地癱在他的手臂中,忘記了推拒。我看到他很長很長的睫毛下閃動著迷醉之意的眼眸。
  
  突地,他地睫毛一閃,抬起一直低垂著的眼瞼,目光泛著暖意看著我,微微一笑,抬手拭去我眼角處憋出的點點淚水,「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給你抓兔子。對了,如果沒有兔子,山雞行嗎?」
  
  我慢慢抬手,掩住唇,有點惱怒,有點心虛地喊:「我是傷患!」
  
  「你的傷又不在嘴上。」宗政澄淵好好一笑,好心情地道:「若不是看你快憋死,我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你。」
  
  「別忘了,我們有過約定。」我瞪著他,提醒道「我怎麼敢忘?」宗政澄淵一臉意猶未盡的表情,起身向洞口走去,「可是你不覺得,現在的情況已經脫離的約定的範疇嗎?這是一場意外,對你、對我,都是。」
  
  「只要你我活著,就必須遵守。」我將聲音壓低,以提醒他我不允許他妄為。
  
  「你完全可以當你我已經死了。」宗政澄淵悠然道,「在這個地方,只有你和我,沒有江山。」
  
  「你在強詞奪理。」我忿忿地說。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算我再強詞奪理吧。」宗政澄淵笑起來,在洞口處撥拉幾下,讓籐蔓野草之類的掩住洞口,瞇起眼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忽而又像想起來什麼似地,手微揚。一柄半長地匕首精準地落在我沒受傷的手邊,「小心一點,我去給你抓兔子。」
  
  伸手握住匕首,我不懷好意地低聲道:「希望你能抓幾隻狼回來,看你還會不會這麼張揚。」
  
  一陣朗笑,宗政澄淵搖搖頭,「我被狼咬死了,你可怎麼出去?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說完。也不等我問是什麼事,就縱身一躍,不知道躍到哪裡去了。
  
  我眼看著他一下子沒了蹤影。心裡忽然一空,頓感山洞裡呼呼地山風吹得越來越冷將匕首抱在懷裡,膽怯像種子發芽般一點一點冒出頭來。我沒有辦法不去想如果宗政澄淵將我丟在這裡,一個人走掉的話會怎麼樣。
  
  雖然這麼想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這樣做也並非沒有好處,雖然我昏迷時他沒扔下我,可是不代表他不會隨時轉變心意。
  
  而且,今天地他太奇怪了,我反而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莫非我有被虐傾向?覺得別人對自己好是人情,不對自己好是本分?
  
  唉!
  
  長長歎息一聲。呆呆地看著被仔細遮掩過的洞口。陽光透過茂盛的植物,斑斑點點地灑進來。一顆山松斜斜地立在洞口,樹枝向著南方伸展而去,幾隻山雀正停在上面,悠閒地拍著翅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
  
  扶著牆,我慢慢站了起來。身體確實有些虛,這小小的動作竟讓我出了一身細細的汗。
  
  走了幾步來到洞口,不敢去破壞宗政澄淵佈置地遮掩。只靠在洞口,貪婪地看著湛藍的天空。
  
  看著雲朵像魚兒一樣飄來飄去,天空,是一處比大海還要廣闊自由的空間。
  
  我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
  
  隱隱對宗政澄淵的轉變有了幾分明了。在這樣一個地方,遠離了那些塵囂,悲傷和**,對於現在的我們,就像是兩朵重疊的雲。即使見到了。也是在兩個空間,彼此不相碰撞。
  
  「你站著做什麼?」
  
  不悅的低吼驚醒了我。我震撼地看著宗政澄淵,他這是在做什麼?要改行做獵人?
  
  只見他左手拎著兩隻野兔,右手抓著一條黑黃花紋的動物腿--那是一隻死老虎。
  
  他正站在離洞口幾步的位置,拖著老虎往回走,見我立在洞口,立時陰了一張臉。
  
  指著他手裡地老虎,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我真不知道你這麼能吃。」
  
  「不是吃的,我要這張皮。」宗政澄淵伸腿一踢,將門口地雜草踢開,把兔子和老虎都扔了進來,然後扶著我不悅道:「回去躺著。」
  
  翻了個白眼,我順從地躺回那對乾草上。看著他回身去處理那些野獸,我不解地問:「你說要這張皮?這皮有什麼稀罕,等你回京,要多少張沒有?就是用來墊桌腳也行啊。」
  
  「回了京有什麼用?這皮是晚上給你蓋的。」宗政澄淵簡短地答,對我伸手道:「匕首給我。」
  
  我將匕首遞給他,狐疑地看著他動手剝皮,「為什麼?」
  
  「夜裡涼,你身子不行。」
  
  「我都昏迷好幾天了,不都在這過的,也沒凍死啊?」我啼笑皆非地看著他滿手的血,不怎麼理解他的舉動。
  
  停下動作,宗政澄淵目光複雜地看我一眼,搖了搖頭沒說話,又繼續他的剝皮工程。
  
  「莫名其妙。」我小心地側過身,看著他不停地忙碌著,「喂,老虎肉好吃嗎?」
  
  「一會兒給你烤一塊,你嘗嘗就知道了。」
  
  「沒有調料,能吃嗎?」
  
  「我身上有帶著鹽。」宗政澄淵頭也不抬,手下飛快地動作著,看不出他還真的很會做這種事。
  
  不過我更好奇的是,他居然連鹽都帶著,他以為他是什麼?機器貓?
  
  「你身上就究竟帶了多少東西?」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身形挺正常的啊,看不出哪裡多餘了。
  
  「想知道?」宗政澄淵抬頭,扯出一個魅惑地笑容。「想知道的話,自己來搜。」



一紙千金 第一百零九章 閃念



  「你乾脆脫光了讓我看。」臉上微微一熱,閉上眼,不去看他那討厭的笑容。
  
  「我脫光了沒問題,就怕你不敢看。」宗政澄淵爽朗一笑,將手中的虎皮一展,「看看,喜不喜歡?」
  
  捏著鼻子,我厭惡地看著那張虎皮,「又腥又臭,誰會喜歡。」
  
  「一會烤乾了就好了。你等會兒,我先把這兩隻兔子料理了。」宗政澄淵將虎皮丟在一邊,拎了兔子,手腳麻利地剝皮,去掉內臟,用樹枝插好。「我去生火。」
  
  「慢著,」我指著插在地上尤在滴血的剝了皮的兔子,「不洗?」
  
  「為什麼要洗?」宗政澄淵看了看那兔子,「我們在野外行軍,都是這麼吃的。」
  
  「就這麼吃?」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見他一臉理所當然,無奈地歎了口氣,慢慢支起身子,「溪水在哪裡?我去洗。」
  
  「你再動!」宗政澄淵三步並做兩步將我按住,「我去洗。」
  
  「你?」我拉住他,正色道:「宗政澄淵,你到底想做什麼?」
  
  「去洗兔子。」宗政澄淵拍拍我的手,走過去將兔子拿起來,「你休息。」
  
  「宗政澄淵,你為什麼要這樣。」
  
  「我怎樣?」宗政澄淵停住腳步。好笑地看著我。「你不習慣我知道。可是。現在我們在一起。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一個受了傷地女人。就這麼簡單。」
  
  「我不懂。」我搖搖頭。其實我懂。可是我懂了又能怎麼樣?就比如剛才地事。我能像別地那些女人那樣說「你不洗我就不吃」嗎?
  
  「不歸。你有沒有覺得。其實你是個寡情地人。」
  
  「你是指白凡和壽眉?」我挑眉。他有臉和我提這個?
  
  「你並沒表現出很難過。」
  
  「怎樣算難過?嚎啕大哭?長跪不起?」我嗤笑。冷聲道:「他們死了。我就不活著了嗎?逝者已矣。節哀順便。這樣地話只可別人說與我聽。不可我自己說出來。是嗎?一旦我自己認識到這一點。就是寡情了是麼?宗政澄淵。你真實一點。」
  
  「如果我死了呢?」宗政澄淵靜靜聽我說完,突道。
  
  「我會高興。」我高聲道。
  
  「是嗎?」長舒口氣。宗政澄淵擺了擺手中的兔子,「我去撿柴火。」
  
  看著他的背影離開,我蜷起身子,一直忍著的眼淚流了出來。
  
  疼痛和悲傷總是連在一起,身邊親近的人死了,再也見不到了,我如何能夠不難過?
  
  但是我不會讓他看見。
  
  他宗政澄淵憑什麼見到我地眼淚,他憑什麼分享我的悲傷?
  
  他是我的什麼人?
  
  他不夠資格!
  
  將頭埋在懷裡,我無聲地啜泣著。淚水打濕了袖子,冷風一吹,潮濕之意瞬間從肌膚傳進了心裡。
  
  好一陣心酸。
  
  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想是宗政澄淵拾了柴火回來。
  
  我沒動,兀自低著頭。宗政澄淵也沒說話,只聽見聲音,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直到聽見火燒著木柴的辟啪聲,他才低低聲道:「肩膀不疼?」
  
  「哎?」我悶聲問,不太懂他的意思,也不願意抬頭,因為知道自己地眼睛肯定很紅,我不想讓他看見。
  
  淺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然後有什麼在我肩頭輕輕一按,強烈的痛楚逼出一聲呻吟。我微微抬頭看了看,見舊的血污上洇了點點新的血跡,原來是不注意將傷口扯破了。
  
  宗政澄淵沒再說什麼,大手將我的衣服扯開,把傷口處染了血的地方都撕了下來。輕手輕腳地拆開綁帶。
  
  傷口和繃帶有些粘連,我疼得齜牙咧嘴,不停地抽著氣,隱隱溢出幾聲細細的呻吟。可能是疼痛讓神經變得敏感。總覺得每次呻吟之後,宗政澄淵的手勁就會輕一些。
  
  上藥,裹傷,又將自己地外袍給我披上,好一陣忙亂之後,我終於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指指那邊的火堆,輕聲說:「兔子要糊了。」
  
  「嗯。」他答應一聲,回到火堆邊坐著。拿著兔子翻來覆去地烤著。
  
  新鮮地兔肉很香。香氣溢滿了整個山洞。我將他的外袍裹緊了些,呆呆地看著前方。也說不上是在看宗政澄淵,還是在看他手中的兔子。
  
  這樣的宗政澄淵是我不熟悉的,現在的他,身上的陰謀氣息很淡,很隱約,很游移。
  
  是他的手段更高超了,還是我變得愚蠢了?
  
  「給,小心燙。」冷不防的將烤熟地兔肉遞了過來,宗政澄淵看著我將插著肉的樹枝好好地握在手裡,叮囑道。
  
  看著手中的兔肉,我突然決定放開一些執念。
  
  謹慎不是壞事,過於謹慎就顯得迂腐。
  
  如果這是一場角逐,現在正是中場休息,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更何況,他的心思我並非看不出,不是什麼事關性命的大事,沒什麼好說的。既然他想想迴避,我也乾脆裝不知道好了。
  
  小小地咬一口兔肉,不難吃,也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好吃,本來,沒有調味料,就像做飯沒有米,能好吃到哪裡去?
  
  「你那些夠嗎?我吃不了。」指指他手裡的那隻,我問道。一隻兔子多大?我能吃得完嗎?
  
  「吃不了的留著明天吃。」宗政澄淵簡單地回答,「不夠地話那邊還有老虎。」
  
  「哦。」我隨便應了一聲。奇怪,劍拔弩張的時候還可以抬槓,想真正放鬆了又沒話好說了。
  
  「你會縫衣服嗎?」宗政澄淵突然問了一句。
  
  「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了,不自覺反問道。
  
  「縫衣服。」宗政澄淵指指衣服的下擺,那上面一個挺大的口子,看來是刮破了。
  
  可是他的外袍在我這裡,他身上那件就算是中衣了,他衣服的料子又素來結實,一連刮破兩層。什麼東西這麼厲害。
  
  「老虎撓的?」我只能這麼猜測。
  
  「撓的?你當它是貓?」宗政澄淵眸子裡閃著笑意,淡淡道:「不會縫就直說,別拐彎抹角的。」
  
  我被激了一下,很想說「誰說我不會?」,可惜我是知道自己地斤兩地,不會的事就是不會。但是也不能丟了面子,微惱道:「誰拐彎抹角?我就是不會,我直說了。」
  
  「那這樣,我們今天不說你不會什麼,你告訴告訴我,你究竟會什麼?」宗政澄淵盤膝而坐,拿著樹枝撥拉這火堆,讓火燒得更旺一些,那張老虎皮就放在一邊晾著。
  
  「我會數錢。」我自豪地道。最少這個時候沒有九九乘法表,我絕對比算盤快地。
  
  「還有呢?」
  
  「賺錢。」
  
  「還有呢?」
  
  「花錢。」
  
  「還有呢?」
  
  「……」我結巴了一下,笑道:「存錢!」
  
  低低地笑起來。宗政澄淵皺眉道:「除了錢,沒別的了?」
  
  「沒了。」我誠實地點頭,我確實就會這麼多。再則就是會看人幾分臉色,但這麼久下來,那已經不算什麼技能,而應該算本能了。
  
  「你真是我見過的最誠實地人。」宗政澄淵雙臂自然地搭在腿上,悠閒地看著我,「你一向會猜人心思,能不能說說看。我現在在想什麼?」
  
  「不猜。」我搖頭笑道,「我猜不中你要笑我,就算我猜中了你也不會承認。」
  
  「你這麼說,就說明你最少已經猜到八成了。」垂下眼簾,宗政澄淵看著跳躍的火光。火燒得很旺,明明滅滅映出他深思的臉龐,深刻的五官透出凝重的神色。
  
  「過獎了。」我敷衍道,他的想法我隱隱能猜到幾分,不管他眼下如何體貼。如何溫柔多情,宗政澄淵也還是宗政澄淵。
  
  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宗政澄淵沒說話。他實在不是個多話的人,喜歡命令,不喜歡解釋。
  
  我也不說話,氣氛冷下下來。
  
  沉默,像初起的霧,越來越厚,漸漸迷濛起來。
  
  有時候。最深的瞭解不是在於兩個人誇誇其談、口若懸河了多長時間不會冷場。而是能夠理解並且包容漫長地沉默。
  
  「行了,別裝深沉了。」我說。挪了挪有些發麻的身子,首先打破這種沉重的氣氛,決定捅破這層原本就不存在地窗戶紙。「你估計殤夙鸞他們多久能夠撤兵?」
  
  我不想因為他的沉默而過多的思慮,看穿他的想法,從而體諒他的作為,最後像他說的,不喜不悲,不怒不怨。
  
  我還年輕,我不想成佛。
  
  「什麼?」
  
  「我說,殤夙鸞他們多久能夠從這個山區,或者說,從連章撤出去。他們都是貴人事忙,不可能一直在這邊遊蕩吧。」我揚眉,了然道:「你遲遲不尋找出山的路,絕不是為了顧及我的傷。你是在等,等到殤夙鸞和雪輕裘回國,到時,連章之內,再無人可以困住你。」
  
  「一個月吧。」宗政澄淵沒反駁,只淡淡道:「一個月是極限。是他們的極限,也是我地極限。為了顛覆連章,我們都花費了太多的時間。不可能耗得太久了。一個國家沒了,五國的格局從此被打破,很多事情,都必須從長計議。」
  
  「是了,連章之事必然會引起天下的恐慌。這個時候,不僅是雅樂的百姓,天下所有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君主是最強的存在,這樣,他們才能安心。而你,」我唏噓道,抬眸去看面全俊偉不凡的男子,「在雅樂人心裡,你就是那個最強地存在。你現在回國登基,那才是真正的眾望所歸。」
  
  「也是你的所歸?」宗政澄淵陡然抬頭,目光緊緊盯著我,沉聲道。
  
  沒理會他的話,我仰頭向洞外看著,山洞的位置很低,坐在山洞的深處,我看不見漫天的星斗,可是我能想像得到它們美麗閃爍的樣子。「百姓的希望,太后地懿旨,強悍地權勢。天時,地利,人和,你都已經具備了。宗政澄淵,你就快是皇上了。」
  
  「不歸,你到底想說什麼?」
  
「朱櫻死前,百般不願地寫下懿旨,她以為,那是你唯一的砝碼。結果,那僅僅是你計劃中地一部分。千金一紙,結果,一文不值。」我嘲笑地看著他,突然將話鋒一轉:「宗政澄淵,我猜,你肯定有過不少女人。那麼,你經歷過一場真正發乎情,止乎禮的愛戀嗎?」



第四卷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章 賭博



  「哎!」宗政澄淵呻吟一聲,抬手撫了撫發角,「你到底會不會梳頭!」
  
  「不會不會不會。」我扯一扯手中的頭髮,嘿嘿一笑,「你天天都問,我天天都答,你不膩我都膩了。」
  
  「那問題是,你怎麼就不長進呢?」宗政澄淵將自己的頭髮從我手裡拉出來,自己挽好,以那種「朽木不可雕也」眼神看著我,第二十五次搖了搖頭。「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變禿頭。」
  
  雙手一攤,我同情地看著他,笑道:「早說了我不會,你非要我給你梳,你這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麼?不過呢,禿頭也好,可以倚老賣老。」
  
  「算了,指望你,豬都可以爬樹了。」宗政澄淵長歎一聲,抽出劍,起身走了兩步,回頭道:「愣著幹什麼,昨兒不是還嚷著吃魚?」
  
  「哦。」我答應一聲,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土,快走幾步跟上他,戳了戳他的後背,「要大只的,最好,少長刺的。」
  
  忍無可忍地瞪了我一眼,大步邁進溪水裡,抬腳一踩,眼看著濺了我一身的水花,宗政澄淵這才滿意道:「在那兒等著,我這邊抓,你那邊就手收拾了。一會我架了火堆,就直接烤了吃。」
  
  「收拾魚?」我乾笑兩聲,身子向後縮了縮,「不好意思,這麼高難度的技術活兒,還是請王爺大顯身手吧。」
  
  「你真……」宗政澄淵正拿劍插了一條魚,聞言扔上來也不是,拿在手裡也不是,氣得咬牙切齒地看著我。
  
  今天的陽光很暖,天很藍,花很鮮。
  
  我微笑地看著宗政澄淵站在河裡,手裡拿著他拿把從不離身的夷光劍,劍上還插了條活蹦亂跳的魚,一臉苦笑不得的表情。
  
  伸個懶腰打個哈欠。不錯。我地心情也很好。
  
  這已經是我們掉下懸崖之後地第二十八天了。我地傷早就好個七七八八了。而且。根據宗政澄淵地說法。我們很快就要走出這個山區。流亡生活就要結束了。
  
  同時也就是說。輕鬆地生活也將一去不復返了。
  
  「啪!」
  
  一尾魚掉在我身邊。宗政澄淵黑著臉低吼道:「看著總會吧?」
  
  「您放心。小地我是屬雞地。鐵公雞地雞。到了我這地東西。絕對不會丟地。」我嘿嘿笑著。抓著魚兒地尾巴拎在手裡。皺眉道:「小了點。不夠肥啊!」
  
  「啪!」
  
  又一尾魚扔了上來,宗政澄淵好像決定不理會我地挑肥揀瘦。逕自抓起魚來。
  
  將魚放在一邊,抱膝坐下,將頭搭在手臂上。看著面前專心抓魚的男子。
  
  嗯,二十八天的家庭主夫,也算了不起了。
  
  身邊的魚兒越聚越多,轉眼已經好幾條了,我凝望著那依舊在忙碌的矯健身影,眼前隱隱閃現出那一天的火光,和在火光照映下宗政澄淵沉重的表情。
  
  那天的我們,還沒有真正地丟開負擔,享受老天爺意外賞賜給我們的假期……
  
  「宗政澄淵。你經歷過一場真正發乎情,止乎禮地愛戀嗎?」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這麼問他。
  
  「沒有。」宗政澄淵搖頭,「我沒有為女人費心過。」
  
  「喜歡就索取?」我揚眉。
  
  「不需要索取。」宗政澄淵的聲音帶有一絲嘲笑。
  
  「是呵,都是主動上門的。」我冷笑一聲,伸手撫了撫肩上地傷,手指觸及到細潤的繃帶,那是從他裡衣上扯下來的。反覆摸索了幾下。我低聲問:「那我呢?」
  
  「你?」
  
  「我。」我點點頭,手指按在傷口上,澀澀的疼著,「你是在處心積慮地誘惑我,還是在等我投懷送抱?」
  
  精光像衝破陰霾的晨曦一般從他的眸子中射出來,可是他沒有動,僅僅是灼灼地看著我,「都不是。我在想,我究竟要從哪裡下手才好。」
  
  「要不要我給你指條明路?」
  
  「願聞其詳。」「重新下注。買定離手。宗政澄淵。我們來賭一賭,一個月。看誰會喜歡誰多一點。」微微一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按常理,荒郊野外,受傷的女人,英俊體貼的男人,接下來會怎樣發展,傻瓜都知道。
  
  但是,我不願做那個常理。
  
  想拉我下水?
  
  可以!
  
  前提是我們得一起下!
  
  「賭注呢?」
  
  「不忍心吧。」夜深了,有點冷。我將衣服緊了緊,緩緩道:「我的不忍心,是你將來地助力;你的不忍心,是我往後的籌碼。宗政澄淵,你敢不敢?」
  
  一抹雲悄悄遮住月亮,四週一下子暗了許多。宗政澄淵緩緩抬頭,整個人掩在陰影中,火光映紅了他的下頜,卻沒有映出他眸中的顏色。
  
  「規則呢?」宗政澄淵沉聲問。
  
  不由得向火堆處靠了靠,我看著他握緊了的雙手,沉默片刻,方道:「發乎情,止乎禮。」隨即擠擠眼,做了個鬼臉,「當然,那是對你的規則。」
  
  宗政澄淵愣了一下,無奈地看著我,「那你的規則呢?」
  
  「我的規則?我有什麼規則?」我語重心長地說,「你要是不守規則,佔便宜地是你,我要是不守規則,佔便宜的還是你。既然總歸是你佔便宜,我還能有什麼規則?」
  
  「不歸……」宗政澄淵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底氣不足。
  
  我擺擺手,想說什麼,卻一陣冷風吹來,寒濕入骨,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輕歎一聲,宗政澄淵伸手將那塊拷得很硬的虎皮抓了過來,三下兩下裹在我身上,然後摟緊我,柔聲問:「還冷嗎?」
  
  搖搖頭,我頗不舒服地動了動。虎皮烤得急了,硬得不得了,硌得身上十分難受。
  
  小心地將我肩頭處的虎皮支開,免得硌到傷口。宗政澄淵樓著我,沒有放鬆,也沒有什麼不規矩的舉動。只是又歎了口氣。
  
  「為什麼又歎氣?」我有些困了,剛剛又想了不少事情,頭腦有些模糊起來。
  
  「我歎氣是因為,為什麼凡事你都要領先一步,有時候被動一點不是壞處。」
  
  「你出身高貴,有權有勢,不論遇到什麼事,憑身份你就已經立與不敗之地。這時候,被動對你來說。僅僅是一種手段,一種時間上的前後順序。」我閉上眼睛,模糊道。「但是對於一個本身就處於弱勢的人來說,被動,那就意味著被逼到絕路。絕處逢生,是需要勇氣地。」
  
  「是嗎?」
  
  我點點頭,放鬆身子靠在他懷裡。溫暖、舒適、安全。
  
  在這樣地氣氛下,睡意很快佔領了我。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聽他說了什麼,但是沒有聽清……
  
  「不歸?不歸?」
  
  是誰在耳邊叫,猛一激靈。我自夢中驚醒,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下意識伸手按住胸口,我驚愕地看著面前地人,「宗政澄淵,你鬼叫什麼!」
  
  「喊什麼?」宗政澄淵瞪我一眼,「叫你看著魚,你居然睡著了!」
  
  「呃?」我心虛地縮縮頭,瞄一眼旁邊地魚,「反正一隻沒少。我睡一會兒也不會怎麼樣。」
  
  「那你去睡覺,別吃魚了。沒見過你這麼懶的女人。」宗政澄淵蹲在溪邊,利落地剝著魚鱗,開膛破肚,挖心挖肺,熟練已極,就像做慣了這種事。
  
  我陪笑地湊過去,坐在上風頭,避開魚腥味。「看你的樣子。我都幾乎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個王爺了。」
  
  仿若沒聽見我的話,將一條處理好的魚扔在我腳邊。宗政澄淵淡淡吐出一個字:「洗。」
  
  好,我洗。
  
  殺魚不會,洗魚還是會地。看我多勤勞,自己能做的事絕對不假手他人。
  
  「剛剛你睡覺夢見什麼了?怎麼還笑了?」宗政澄淵忙著手勢魚,隨口問道。笑了?
  
  手下的動作頓了下,我抬袖擦了擦汗,將魚放在溪水中沖洗乾淨,絲絲縷縷的血絲隨水而逝。
  
  「我們還有幾天能出去?」我淡淡地問。
  
  「最多兩、三天吧。」宗政澄淵回答,手下的動作不停,生起火堆,將魚串好插在靠近火堆的地上,方拍了拍手,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我洗淨了手,移到他身邊坐著,拿起串著魚的樹枝,有一下沒一下的在火上翻著。
  
  二十八天。
  
  讓一個男人二十八天天天保護你,照顧你,為你療傷,為你做飯,渴了給你找水,餓了為你狩獵,其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這二十八天來,宗政澄淵有沒有「發乎情」我不知道,但是他卻真地做到「止乎禮」。
  
  沒有親吻,沒有擁抱。除了夜夜相擁取暖,他沒有更多的行為,甚至沒有一個輕佻的眼神。
  
  然而,隨著他地目光日漸坦誠,我卻日漸倉惶。
  
  是我高估了自己,還是他入戲太深?
  
  這一場賭,最後誰輸?
  
  「想什麼呢?」宗政澄淵將烤好的魚放在我手裡,皺眉看了看我,「叫你把頭髮梳上你不梳,拖得這麼長,小心一會沾上火星著了火。」
  
  我不會挽頭,以前幽韻她們不再身邊的時候,為了方便行動,我都是信手編個辮子。可這陣子一來我的肩膀受了傷,二來也不涉及形象和行動問題,就由著頭髮披散著。
  
  而且我也喜歡披頭髮,總覺得,這樣才顯得自由。
  
  此時我靠近火堆坐著,頭髮蜿蜒盤在地上,離火苗很近。
  
  聽到宗政澄淵說的話,我沉吟片刻,身子挪了挪,卻不是遠離火堆的方向,而是向火堆前湊了湊。
  
  「你做什麼!」宗政澄淵低吼著將我拉到一旁,隨手扯了跟野草,將我的頭髮攏到背後緊緊地紮了起來,「真是,沒見過你這麼笨的女人。」
  
  我任他拉著將頭髮紮好,猶豫了一下,道:「我走累了,一會兒你背我吧。」
  
  「好。」宗政澄淵立刻答應下來,關心道:「肩頭還會疼嗎?」
  
「不。」我搖搖頭,彎起唇,我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我只想享受一下。」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一章 買賣


  「享受什麼?」
  
  「享受攝政王的貼心服務啊。」我施施然挑著魚刺,吮了吮手指,滿足地歎息一聲,烤魚比烤兔子好吃多了。
  
  「你還真敢說。要是換了別人,就算是在荒郊野嶺,我也……」
  
  
  「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我知道。」打斷他的話,三兩口吃完魚,我揚手將魚刺扔了出去。古代有古代的好處,在這裡隨地扔東西沒人說你不環保。「走吧,遲則生變,能早一日出去也是好的。」
  
  「你就這麼著急出去?」宗政澄淵站起來,整了整衣服。他向來十分注重儀表,雖然現在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但是看起來也並不怎樣拖沓。
  
  「急,也不急。」手往宗政澄淵的衣服上蹭了蹭,將油擦到他身上。看著他身上深一塊淺一塊油汪汪的傑作,我不禁笑了一笑,將雙臂伸出,「背我吧。」
  
  宗政澄淵沒有惱,眼中流過一抹笑意,轉過身去半蹲著上身前俯,笑道:「上來吧。」
  
  盯著他的後背,我猛地一陣恍惚,好像只要跟他在一起,我看到的,永遠是他的後背,
  
  看到的永遠是他保護的姿態。
  
  視線可以觸及的體貼,伸手摸不到的算計,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或者,他可以做到對凡事都能最大限度的利用。
  
  那麼。真心呢?
  
  他是憑空製造了真心?還是。利用了真心?
  
  這兩者地本質在於有和沒有。而衍生出來地結果卻是。他利用地是他地真心。還是我
  
  地真心?
  
  他有真心嗎?
  
  我呢?
  
  我有嗎?
  
  「你又在發什麼呆?」宗政澄淵回頭道,將反身的雙手動了一動,「不是你說要早點走
  
  出去?」
  
  「我在想,我實在沒見過你如此狼狽的樣子。」我伏上他的背,雙手搭在他的肩頭。輕輕地說。
  
  「這不算狼狽。」宗政澄淵慢慢直了身子,大步向前走去,震得我一晃一晃地。「以前行軍打仗,比這狼狽的時候多得很。」
  
  「你打過敗仗嗎?」我不由得問。
  
  「當然敗過。勝敗乃兵家常事,有些真敗,有些假敗。總之。凡事沒有一帆風順的。」宗政澄淵的步子很快,背著我就像背一隻兔子。
  
  「你多大開始上戰場?」
  
  「正式說來,十三歲吧,在我父王的帳下,做一個小兵。」
  
  我想像著他傳著最普通的盔甲時地樣子,不禁笑了起來,「你該不會是做伙頭軍吧。」
  
  宗政澄淵頓了一下,像想起什麼似的,低低一笑。道:「別說,十四歲時歲父王去打仗,當時是寒冬。兵少糧少,大軍所需的人手和物資都不夠,我還真去做了兩天伙頭軍。當時很是不滿,後來想起,那算是父王對我的照顧吧。」
  
  「你父王這是徇私。」
  
  「算是吧。後來我漸漸明白,平時必勝的戰役讓我鍛煉一下尚可,真正危急關頭,父王不肯能讓我去做必死的爭鬥的。那次戰役,確實死了不少人。好在最後是我們得勝。」
  
  「不經生死,怎麼能得到最好的鍛煉呢。」
  
  「人都有私心的吧。」宗政澄淵俯身避過橫生地樹枝,腳下不停,依舊走得很快。
  
  我抬手幫著拂開枝條,隨口問:「那你呢,你有私心嗎?比方說,上了戰場,或是遇到危險的境地,有沒有人。讓你產生過私心呢?」
  
  宗政澄淵不說話了,只不停地向前走著,道路越來越崎嶇,我伏在他背上也覺得不穩,不禁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我聽到他細細地呼吸聲,很穩很有規律,背上背著一個人的負擔在他身上形同虛設。伸手慢慢梳理他的發,聽到他低低一吼:「不歸!」
  
  我笑著將他的發繩打開,「放心。這次絕對不會扯掉你的頭髮。」
  
  這些天。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總是讓我幫他梳頭髮。而我。常常扯掉他的頭髮,不是有意,僅僅是心不在焉。
  
  我心裡知道,他不是那個值得我認真的男人。
  
  手撫著烏黑光潔的頭髮,我從懷裡掏出小梳子,那個裝滿了各種特別的首飾地妝奩盒,我一直帶在身上。
  
  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他的頭髮,他頭髮很長,一點都不輸於我。很硬,不柔順,但是特別的黑,捧一縷放在手心裡有些微涼。
  
  「回國之後,你就要登基了吧。」
  
  「嗯。」
  
  「然後,你首先要對付的,是洛微沒錯吧。」
  
  「嗯。」
  
  「以什麼名義?」
  
  「解救。」
  
  「和殤夙鸞聯手吧。」我淡淡地問,明白他的意思。
  
  「為什麼?」宗政澄淵難掩驚訝的聲音傳來,身子震了震,將我托得更高些。
  
  想了想,摘下一枚耳環,串在發繩上將他的頭髮好,耳環是一枚翠玉,襯著他墨一般的發,依舊是高貴的模樣。
  
  「洛微首先打破了五國地平靜,所以,它是罪人。這個時候,雅樂出兵,就不是侵略,是解救。既然是解救,你單獨出兵,就不如兩國一同出兵的好。反正,你和殤夙鸞總是要有一戰,現在同進退,將來再生死決戰,也是一樣的。」
  
  「有理。合兩國之力,也不需要費多少功夫。」宗政澄淵沉吟道:「可是,殤夙鸞剛剛幫洛微攻下了連章,現在以什麼名義幫我?」
  
  「殤夙鸞會找到理由的。重要的是,他一定會同意。」
  
  「你很瞭解他?」
  
  我搖搖頭,想想他現在看不見,於是說:「不比瞭解你的多。而且,我不信任他。」
  
  「信任?」宗政澄淵奇怪地反問一句,「我呢,你信任我嗎?」
  
  「你覺得,你有值得我信任的地方嗎?」
  
  「沒有。」宗政澄淵沒有半點停頓。很肯定地回答。
  
  我沒有再接話,他背著我,比我們一起走要快得多,照這樣的走法,估計根本用不了兩天就能出去了。
  
  然後,這樣的風景。這樣地平靜,這樣地溫情,這樣的宗政澄淵,包括這樣地我,就都不見了。
  
  不知不覺天就黑了下來,我瞪著眼睛看著滿天的星子,山谷裡的天顯得很高很高,星星多而明亮,我依稀覺得。在這裡,自己就好像如第一天到來這個世界時那樣,孑然一身。了無掛礙。
  
  
  「天晚了,明天再趕路吧。」宗政澄淵看了看天,尋了塊乾淨的石頭將我放下。一路走來,並不是每天都能找到山洞棲身,有時候連石頭都找不到,只能在草地或者樹上過夜。
  
  沒有現成的食物,沒有現成的水,沒有任何保暖地物品,沒有避風的處所。
  
  若是沒有宗政澄淵。我不可能毫髮無傷地走出這個山區。
  
  但是,若是沒有宗政澄淵,我也不可能掉進懸崖。
  
  這兩者之間,誰是因,誰是果?
  
  「詭計勝於誠實。」我看著他生起火堆,安靜地坐在石頭上,石頭很大,難得的是很平坦,手覆上去。還殘留著白日的餘熱。
  
  「什麼?」宗政澄淵沒明白我的意思,不解地看著我。
  
  雙手交握,我平靜地注視著他帶著疑惑的眼睛,笑了笑,「我說,作為一個君主,詭計,勝於誠實。剛剛的你,有些過於誠實了。誠實到。讓我以為這是你的另一條詭計。」
  
  「是啊,連我都不能想像。我居然難得誠實了一次。」宗政澄淵含笑道,將午時吃剩的魚拿出來溫著,用樹枝指了指一個方向,「我背著你走快多了,我想明天下午就能出去了。」
  
  「我想也是。」我笑笑,拍了拍石頭,「這麼說,這是最後一個晚上?」
  
  「應該是吧。」宗政澄淵靠在樹上,腿放鬆地伸直,看起來竟生出一種隔世地瀟灑之感。他看著我笑了笑,「有沒有一點捨不得?」
  
  我點點頭,很坦白地承認,「有的,有一點。」
  
  「是嗎?」宗政澄淵的笑容有些發苦,「這算什麼?我竟然也開始懷疑,你這樣坦白地承認捨不得,是你又一次地計策了。」
  
  「是你自己的原因吧。我不記得我有哪次成功算計到你。」我滑下石頭,靠著坐在地上,視線與他持平。
  
  「要是算計到了,可能更好一些吧。」宗政澄淵低聲自語著,聲音很小,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我聽。
  
  「怎麼?」
  
  「沒什麼。」揚手將手中的樹枝扔進火中,宗政澄淵雙手枕著頭靠在樹上,闔上眼,沉聲道:「睡吧,明天我們早點啟程。」
  
  我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宗政澄淵的身影像慢鏡頭一樣在眼前變黑又放大,扶著石頭站起,緩緩走到他身前,俯身道:「就這樣?」
  
  我的頭髮從頸邊滑落,微微拂動著垂在他面前,幾乎擦到他長而密的睫毛,然而他卻沒有睜眼,薄唇微微一動,「就這樣。」
  
  伸手撫上他的臉,我的手很涼,他的臉很溫熱。
  
  「宗政澄淵,感謝你這麼多天地照顧。現在,你想不想要點獎勵?」睫毛微微一顫,宗政澄淵動也不動地,「晚上冷,你把那虎皮好好披著。」
  
  看著那緊緊抿起的薄唇,我抱著他的脖子,慢慢將自己的純湊了上去,我們的唇同樣的冷,同樣的有些顫抖。
  
  親吻這種事情,是我不眾多不擅長的事情之一。
  
  觸到宗政澄淵柔軟,但散發著刀鋒之意的唇,我就完全地不知所措了。
  
  大手壓住我的頭,宗政澄淵將我扯在懷裡,雙唇一下變得火燙起來,他重重地吻著我,急切地捕捉著有些閃躲的我,不讓我有片刻的喘息。
  
  我跌坐在他的懷裡,灼人的熱意沸騰了我的神經,眼中漸漸濕潤,他渴望而充滿**的眼眸漸漸變得模糊。
  
  一聲呻吟微可聞地溢出我的喉嚨。
  
  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
  
  「笑不歸!」宗政澄淵一把將我揮開,惱怒地看著我,眼中還殘留著隱忍地**。「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站起身,冷冷地俯視著他,「你以為,這次出去之後,我還會任自己成為你利用地籌碼嗎?」
  
  「你的不被利用,就是獻身?」宗政澄淵面色寒如冰川,聲音微啞。
  
  我冷笑一聲,緩緩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銀票我身上一直都有,只不過從來沒用到過。手一鬆,將銀票甩落在他面前,「一千兩,我給自己買一個男人!」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二章 短暫


  「笑不歸!」宗政澄淵咬牙切齒地瞪著那張銀票,臉上陰晴不定,我幾乎能聽到他磨牙的聲音。
  
  「在連章,為了這個身體,讓我很是操心。」我將頭髮鬆開,動手解著腰間的繩結,「你們都以為我應該在乎,因為在乎而反抗。所以我就成為了你們的籌碼。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萬一對赫連長頻的手段妥協,真的和豐隱惻有了關係,這齣戲,你們要怎麼收場?」
  
  「這不是我的本意。」宗政澄淵的呼吸一滯,目光中的火熄了幾分。
  
  「其實我幾乎就快妥協了,你知道。」我微微一笑,將外袍扔在地上,「因此我覺得,這個身體對我來說,是一個負擔。我決定,甩掉這個負擔。」
  
  「你解決的方法,就是我?」宗政澄淵匪夷所思地望著我,「你知道那代表什麼?從今後,你就是我的女人!」
  
  「什麼也不代表。你們也許在乎這些,但是我不在乎。我就算和你在一起,我是我,永遠不是你的女人。我和你的關係,永遠不會因為身體上的親密而有所改變。」
  
  我平和地說,突地笑了笑,「而你就不一樣了。至此,在你心裡,你會認定我是你的女人。然後,你做的每一個決定,就算不會顧及我,也會顧及你的面子。再退一步,就算你認為,我的存在根本不能有損你的面子,你也會考慮,我這樣的姿色,又沒有清白的身家,我究竟還能有多少用處。」
  
  「所以?」
  
  「所以,這之後,我就會自由快活很多。」
  
  「你以為我會答應?」
  
  「這些天,我過得很愉快。我覺得,你雖然不是個好人,也不是個好男人。可能,也不是個好情人。」我歪頭打量著他,輕輕一笑,「但至少,一個晚上的溫情,你應該還有剩。」
  
  「你……」宗政澄淵突然氣結。硬邦邦地道:「這種事。我不會答應。」
  
  「好啊。」我回到石頭上坐著。仰望著漆黑地夜幕。肆意地晃動著雙腿。隨意笑道:「天下地男人。不只你一個。」
  
  身子突然被緊緊擁住。宗政澄淵攫住我地下頜。狠狠道:「現在。只有我一個!」
  
  眼前地氤氳霧氣匯成一滴淚。悄悄地劃過我地臉。我頭微微一偏。希望他沒有看到。
  
  「不好意思。我現在後悔了。」我說。微微一掙。卻被他更緊地摟住。
  
  「晚了!我決定接受你地下注了!」宗政澄淵輕輕吻上我地額頭。抱著我倒在石頭上。柔聲道:「不忍心?嗯?你所謂地賭注。其實是這個吧。你一早就在想這件事。我終於還是著了你地道!」
  
  「可是就像我說地,佔便宜的是你。」我閉上眼,感受著他的體溫。隱隱怨恨起男女的不同來,我的身子永遠沒有他那麼灼人的溫度。
  
  沉沉歎息一聲,宗政澄淵在我的耳邊輕道:「算來的確是我佔了你的便宜,但為什麼我一點佔便宜地感覺都沒有?」
  
  「因為你總佔別人便宜,佔得多了,就沒感覺了。」
  
  「是嗎?」宗政澄淵的手不知何時撫上我瘦削的肩頭,惹得我輕輕一顫。「為什麼連這種事,你都要搶在前面?」
  
  「連章地事,我不想再重演。」有點冷。我伸手摟出他的脖子,緊緊靠在他身上。
  
  在連章,那種被動的處境,我發誓絕對不會再經歷。
  
  然而這些沒必要同他說,也沒必要詛咒發誓。
  
  暗暗記在心裡,並有所行動,就足夠了。
  
  他的手在我身上流連,像要在我身上放一把火,溫柔而激烈的火。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不再有衣料的束縛。細細密密地貼在一起,溫熱熨帖著我的皮膚。帶起一波一波的悸動。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在今天?」他的唇星星點點落在我地身上,有點癢,有點痛,有點淡淡的醉意。「因為現在我不討厭你。等出去之後,我就會開始討厭你了。而且,出去之後,我會很忙,沒時間伺候你。」我學著他的樣子,仰頭,輕輕吻了一下他的微微顫動的喉,感受到他渾身劇烈地一震,低低地笑了起來,「宗政澄淵,一個月是有點長了,你很慾求不滿嗎?」
  
  沉悶地喘息一聲,宗政澄淵吻上我的唇,輕咬了一下,「伺候我?是我在伺候你吧!」
  
  伸直在他光裸的胸膛輕輕一點,我喘息著笑道:「一千兩我可不是白花的,如果王爺服務不周,我可是會心疼我的銀子地。」
  
  「銀子?在哪裡?」
  
  腳尖一點,指著剛剛甩落銀票的地方,我含笑看著那張銀票被風捲進火堆,火星一閃,不見了。
  
  閉上眼,我緊緊蹙起了眉,緊緊抱著他,狠狠咬在他的肩頭。
  
  風突然變得急了,刮得山林嘩啦啦地響著,淹沒了我們同時發出的呻吟。
  
  雲不知從何處飄過,像一匹幔帳,遮住了流瀉的月光,掩住了搖曳的星子,天幕變得好似某種獸類的眼睛,靜謐而深邃。
  
  「不歸。」許久之後,宗政澄淵平復了呼吸,將我摟在懷裡,摩挲著我漸漸冷卻的肩頭。
  
  「嗯?」我了無睡意,睜眼看著若隱若現的月亮,隨口應著。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煩了。」我悶悶地說,「作為女人,這種事似乎最容易被人看作弱點,很被動。」
  
  「那為什麼是我?」宗政澄淵似乎對我剛才地答案不滿意,重複問道。
  
  「因為太近親地男人不行,太疏遠的也不行,太妖異地不行,我看不上眼的男人更不行。」我想了想,笑了起來,「當然,不理智的也不行。」
  
  「所以我?」
  
  「說實話,在這山谷的你。我挺喜歡的。」我扳過他的頭,細細打量著,邊看邊點頭,品頭論足地道:「英俊體貼,能文善武,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很乖很聽話。只可惜,保鮮期不夠長。」
  
  「保鮮期?」宗政澄淵不太明白這個詞兒,疑惑地問我。
  
  「就是說,這樣面目地你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出去了就不會再有了。」我給了他一個很笨的眼神,「所以,我得抓緊啊,這樣的你。只有我一個人見過的吧。」
  
  看著他驚愕的眼神,說實話我挺佩服自己地,一夜情這麼浪漫的事居然被我弄成如此的效果。想想看,唉,只能歎氣了。
  
  「如果,有了孩子?」宗政澄淵似乎已經習慣我難以理解的思維,放棄詢問更深的問題,將眼光移到我的小腹,目光變得很複雜。
  
  擋住他的眼睛,我自然地說:「不會有孩子的。」
  
  「怎麼?」宗政澄淵的語氣突然緊張起來,好像在猜測些可怕地事情。
  
  「想什麼呢。你以為我是赫連長頻?」我好笑地看著他有些驚慌的神色,「今天是安全期,絕對不會有孩子的,你放心吧。」
  
  開玩笑,懷了他地孩子,是殺了我的孩子,還是給他生出來?
  
  這是個大問題。
  
  而如果我連這麼個大問題都沒想到的話,我還是趁早回家賣地瓜算了。
  
  「什麼是安全期?」
  
  「就是肯定不會懷孕的時期。」我帶著滿臉勝利的喜悅,看著宗政澄淵說不上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的表情。解釋道。
  
  沉默了一會兒,宗政澄淵舒了一口氣,沉聲道:「也罷。你是算計好的?」
  
  
  點點頭,我凝望著他的臉,「你的計謀是大業,我地計謀是我自己。事關我的幸福快樂,我總是很小心的。這種細節,你們這樣的男人總是會忽略的。所以成功的男人,往往會在很小的地方失敗。」
  
  「紅顏禍水。」宗政澄淵冷冷道。
  
  「要我說。這叫蒼蠅不盯無縫的臭雞蛋。」我瞟了他一眼。「你們不去招惹這些女人,她們怎麼會對你們怎麼樣?」
  
  「你的比喻很奇怪。」宗政澄淵怪異地說。「那我是蒼蠅,還是臭雞蛋?」
  
  嘿嘿笑了兩聲,我猛地抬腿將沒有防備地他踹下石頭,翻身向邊上滾了幾滾,抓起衣服穿上,「看你的愛好了,我沒話說。」
  
  「笑不歸……」宗政澄淵惱怒地瞪著我,第一個字還含恨以極,說到最後一個字,化成了悠長的無奈。
  
  掃了我一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宗政澄淵利索地穿好衣服,向我走了幾步坐在旁邊,冷不防地道:「我的那塊玉珮,能還我嗎?」
  
  「你說呢?」我按了按胸口,玉珮我一直都帶在脖子上,剛剛他也看見了,此時伸手來要,卻不是為何。
  
  「那給我看一下,總沒問題吧。」宗政澄淵也沒執著這個問題,話鋒一轉,改要為借。「兩塊,都給我看看。」
  
  君子一諾。宗政澄淵他雖然不是君子,但是既然剛剛沒有用強搶走,而是出言相尋,我料想他不至於會與我爭搶,想了想,摘下那兩塊玉珮放在他手裡。
  
  宗政澄淵將玉珮拿在手裡,反覆看了看,突然將那塊有字的玉珮塞到我手裡,道:「好好拿著。」
  
  接著抽出匕首,竟然在上面刻起了字。「哎!」我抗議地叫了一聲,「這可是我的私人物品!」
  
  「它能救你的命。」
  
  宗政澄淵淡淡地答,言語間卻很鄭重。但也不多做解釋,只一筆一劃地往上面刻字。
  
  玉質很硬,他刻得很吃力,但是每一劃都刻得相當沉穩,不時還掃一眼我手中的玉珮。
  
  過了許久,他才將玉珮舉在手中看了看,又從我手中抽出那塊玉珮兩相對比著看了看,往我面前一鬆,「像不像?」
  
  我狐疑地看著兩塊玉珮,有字的還是刻著他地名字,而無字地上面被刻了三個字,正面一個「笑」字,反面是:「不歸」。
  
  「我的名字?」我見鬼了似地看著兩塊玉珮,他不會搞一個什麼金玉良緣之類,非要把這玉珮湊成一對兒吧。
  
  「你的名字。」宗政澄淵正色道,「看看,像不像?」
  
  將兩塊玉珮拿在手裡,我反覆看了又看,才發現宗政澄淵新刻的字體與原來那塊一般無二,看上去除了新舊的區別,簡直就是同一個人刻上去的。
  
  莫非,這其中有什麼緣故?
  
  「收好。這可是我難得一次的心軟。」宗政澄淵轉過頭,像是在欣賞無邊的夜色,淡淡地說。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逢


  這一夜,我們的都沒有睡。
  
  天剛剛亮,踏著晨曦,我們沉默地走完最後一段路。
  
  遙望著前面隱隱若現的城鎮,我停下腳步,對宗政澄淵道:「你猜,裡面會不會有我們的通緝告示?」
  
  皺了皺眉,宗政澄淵止步道:「不管有沒有,都要小心。從這往西北去就是洛微,正北則是雅樂,這個鎮所處的地理位置是連章的邊沿。連章的政事已經混亂了很多年,根本無暇顧及這裡。因此現在這個鎮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眼下又剛剛兵變,裡面究竟什麼樣子,還很難說。」
  
  說著,回身打量我一番,將我的衣服理了理,指了指我的領口,道:「抓緊,別鬆手了。」
  
  我本來的衣服已經撕破了,披的一直是宗政澄淵的外袍,又寬又大,肩頸處難免有些鬆垮,不多時就得拉一拉,防止春光外洩。
  
  此時見宗政澄淵這麼說,我就謹慎地拽著領口,往他身邊湊了湊。「進城之後,我們去
  
  「跟著走就是了。」宗政澄淵拉過我的手,想想似乎覺得不放心,看了看我的臉色,見我沒有抗拒的意思,於是攬住我的腰,將我緊緊摟在他身邊。
  
  如此小心翼翼地來到城門口,並沒見我們的肖像畫,又見守城的士兵根本是無心履行職責,別說拿著路條的,就算是沒有路條的,他們也連看都不看一眼。只要進城的人手裡有錢-不管是銀子還是銅板,他們都照收不誤。
  
  也就是說,只要有錢就可以進城。
  
  宗政澄淵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十兩銀子。
  
  拍拍他地手。我低聲道:「你瘋了!不知道銀子多了也乍眼嗎?我們穿成這樣。一出手就是十兩銀子。你是不是覺得上面沒通緝我們太掃興了。非要引人注意嗎?」
  
  「我身上沒有比這更少地了。別說銅板。連碎銀子都沒有。」宗政澄淵頗有點無奈地說。看了看我。「你有嗎?」
  
  「呃……」我也有點傻眼。我身上銀票倒是有不少。碎銀子嘛……抱歉。小姐我就是有錢!
  
  在身上拍了拍。無意中摸到耳朵上那形單影隻地翠玉墜子。心中一喜。毫不猶豫地將它摘了下來握在手裡。同時讓宗政澄淵將銀子收回去。
  
  「你準備用這個?」宗政澄淵瞄了一眼我手裡地耳墜。「這個在京裡。沒有一百兩可是下不來地。」
  
  掂了掂手裡地耳墜。我笑道:「你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門道。這些小兵可沒你那兩下子。這東西在他們眼裡。能值個三五兩就不錯了。」
  
  說著,我拉著宗政澄淵低著頭來到守衛旁邊,將耳墜往他手心裡一放。低聲道:「官爺,小民和兄長是來投親地,身無長物。這是我家祖傳的耳墜,雖然只是一隻了不值得什麼錢,多少還能給官爺換幾瓶酒喝,您看……」
  
  「走走!嗦個什麼!」那當兵的看也沒看,將耳墜往懷裡一塞,一把將我推了出去。
  
  宗政澄淵搶步扶了我,隨後幾乎是將我抱起。進城拐進一條小巷,又拐了幾個彎才將我放下。
  
  我揉揉被勒得生疼的腰,埋怨地看他一眼,道:「我們這是去哪兒?」
  
  「找人。」宗政澄淵拉著我向前走,笑道,「一百兩的耳墜,居然就換幾壺酒,你這回可賠大發了。」
  
  「總比把命賠進去了好。」我跟緊他的腳步,猜測道:「有人在等你?」
  
  「我失蹤了一個月了。再不到就不用跟著我了。」宗政澄淵邊走邊四處看著,突然道:「對了,這有你家地分號嗎?」
  
  「沒有。」我一直在觀察這個鎮,聞言搖了搖頭。
  
  「為何?」
  
  「這個鎮雖然看起來與三個國家都相鄰,卻沒有實際上接壤的地界,南來北往的人不多。又不臨海也不臨河,水陸也不發達。剛才我們從城外來,土地不算肥沃,又不是平原。不能放牧。因此物產也不能算豐富。這麼一個窮鄉僻壤,我是不會在這做生意的。」
  
  「還真說的頭頭是道。」宗政澄淵笑看我一眼。四下看著,目光特別留意一些角落處。
  
  「找到了嗎?」
  
  「沒有。」宗政澄淵眉間帶了幾許惱色,「想是時間太久,記號被磨掉了。新的還沒來得及補上。」
  
  「行了,這有什麼好生氣的。這世上的人如果都能想得那麼周到,也輪不到你來爭江山了。」我笑了笑,看了看四周摸摸自己的肚子,「找個地方吃飯吧,我餓了。」
  
  宗政澄淵點點頭,與我並肩向中間地大街上行去。
  
  「這回你那十兩銀子有地方花……」我正說著,突然被宗政澄淵推了一把,身子狠狠撞上一邊的牆壁,「干什……」
  
  我一邊揉著胳膊,一邊抬頭一望,埋怨的話立時嚥了下去,改口道:「有人偷襲?」
  
  宗政澄淵推開我之後,自己也閃在一旁,此時正看著面前牆壁。那上面赫然釘了一隻袖箭,袖箭地尾部綁著一張紙條。
  
  我與宗政澄淵對視一眼,慢慢走上前去,端詳著那枚袖箭。「怎麼不追?」
  
  「沒有傷人之意,距離又遠。追蹤不易,又容易暴露目標。」宗政澄淵解釋著,伸手將袖箭拔了下來,將紙條遞給我,自己則仔細觀察著那只袖箭。「釘得很深。這麼遠的距離,能打出如此的深度,想來那人武功不弱。」
  
  「你們想見的人在吉通飯莊。」我念出紙條上寫的字,將手一晃,笑道:「看來是送信的。」
  
  「送個信,需要如此謹慎嗎?」宗政澄淵結果紙條,皺眉看著,「這個人知道我們的身份,還知道我們要找的人,究竟是誰?」
  
  我尋思著,慢慢道:「只要是個有心人。猜測我們的身份並不難。你想,那個山區,明顯地人際罕至,別說今天,大概這一個月內,只有我們從那裡出來。而那山區通著連章都城的懸崖。那麼知道前因後果的人,肯定能猜得出我們地身份。」
  
  
  「既然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也就能猜出我要聯絡的人。」宗政澄淵接著道,不自覺皺起眉,「這個人也不會是殤夙鸞或雪輕裘的人,如果是他們,就沒必要向我們報信。但是他卻知道我們在連章跳崖的事。那麼,這個人是誰?」
  
  「看看去就知道了。」我笑道,「再不聯絡到你的屬下。他們該急瘋了。」
  
  「也許是個陷阱,你不怕?」宗政澄淵也不奇怪我能猜出他想找地人。
  
  本來嘛,宗政澄淵已經是大老闆了。他想聯絡的人,肯定是他自己的手下無疑。
  
  「留在這裡才害怕。人家讓我們去,我們不去。一怒之下,下次就不是送信,而是要命了。」我拉著宗政澄淵往外走,嘴裡念著:「吉通飯莊、吉通飯莊,在哪裡呢?」
  
  「在那邊。」宗政澄淵遙遙一指,見長街北端有一個破舊的招牌,上面寫著:「吉通飯莊」。
  
  街上人不多。一眼可以看得清。我們警醒地觀察著四周,慢慢向吉通飯莊靠近。哪想剛到了飯莊門口,就被裡面衝出的人撞個正著。
  
  正確來說,是撞到我,而不是宗政澄淵。
  
  「主子!」那人一下撞在我懷裡,緊緊握住我的雙肩,驚喜非常地看著我,眼眶紅紅的,就快要哭出來。「可下找到你了。你沒事吧!」
  
  「幽韻!」我也驚喜莫名。實在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不僅一邊上下打量她,一邊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進去說吧。」宗政澄淵適時插言道,冷冷掃了一眼幽韻身後。
  
  我隨著他的目光一看,更大的驚喜向我襲來。
  
  只有這個人,只有看見他,才能讓我完全地放鬆下來。
  
  一眨眼,淚水就掉了下來,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清肅清肅!」我歡叫著撲進他地懷裡。聞著他身上熟悉地味道。連日來的波折之後,終於找回了安全感。
  
  一手護住我。一手拍拍我地頭,清肅輕聲道:「進去說吧。」說著,半抱半托地將我帶進飯莊。
  
  我隱隱感覺兩道銳利如刀的目光一直鎖在我身上,可是我顧及不了那麼多,看見清肅,看見幽韻,我有放鬆的權利。
  
  「爺,我們也進去吧。」
  
  身後又有熟悉的聲音傳來,我不用回頭也聽得出是岳成歌的聲音。本來就知道宗政澄淵是來找他的手下的,岳成歌在這裡也不算奇怪。
  
  隨著清肅來到一個靠窗的桌邊,剛一落座,我便迫不及待地問:「清肅,你怎麼會來這裡?」
  
  「你失蹤了,我怎麼會不來這裡。」為我倒了一杯茶,清肅淡淡地道。
  
  「小皇帝和小公主怎麼樣了?」為了給兩個小傢伙解毒,清肅才一直留在雅樂王宮,此刻出現在這裡,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兩個小娃娃。
  
  看了我一眼,伸手將殘留在我臉上地淚水抹去,清肅微微地搖了搖頭。
  
  我心一沉,看清肅的這個表情,莫非出事了?
  
  「莫非是你解不了那個毒?」宗政澄淵冷聲問。
  
  「那種毒,我解得了。」清肅沉聲道,「但是皇上和公主身上的毒,我解不了。」
  
  「什麼意思?」我急急地問。
  
  「一開始解毒的過程很順利。但是當我將毒解了八分之後,就沒有進展了。」清肅緩緩道,目光低垂,看著面前的杯子,「有一天我發現,他們身上的毒,加重了。」
  
  我驚愕地看著他,反問道:「加重了?」
  
  「我解三分,重四分。解四分,重五分。不管我怎麼解毒,也沒辦法將毒從他們身上全部去淨。」
  
  「照你這種說法,莫非是有人繼續下毒?」宗政澄淵插言,聲音裡隱隱含著嘲笑,「莫不是你不能完全將毒解掉,而找的托詞吧。」
  
  我沒理會宗政澄淵的話,皺眉想了一會兒,「朱櫻呢?」
  
  「當夜就死了。」
  
  「崔斡翰一家人呢?」
  
  「仍在軟禁中。」
  
  「蘇爾沒有採取措施嗎?」我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食物,水,藥物,甚至是水果蔬菜都很仔細地檢查過。宮女太監換過一批又一批,但是沒有用。」
  
  莫非,宮中還有比蘇爾和宗政澄淵更高明的人存在?
  
  我不覺有點心慌,意料之外地事件多少總會讓人失措。
  
  「既然他們都沒治癒,你就這樣出來了?」宗政澄淵沉聲說,聲音帶有一絲危險之意。
  
  「兇手手段高明,擺明了是要致他們於死地。這麼久的解毒過程,本身就是對兩個孩子的戕害,他們的身體已經很弱,再也禁不起藥物的作用。這麼下去,兇手還沒找到,兩個孩子就已經體衰身亡了。」
  
  「即使這樣,作為醫者,你也該守在他們身邊!」宗政澄淵不知為什麼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明知將死,與其守著死人,不如顧著活人。況且,我有留下補養身體的藥物。」清肅淡淡地說,「而且我發現,只要我不解毒,兇手就不會再下毒。也許我不在,他們能維持更長的時間。」
  
  冷冷一哼,宗政澄淵不屑道:「總之,你是擔心你家主子吧。」
  
  「我擔心自己的主子有錯嗎?」清肅對上宗政澄淵的眼,微微一笑:「還是你覺得,有你在身邊,我地操心就變得----有、點、多、余?」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青衣


  宗政澄淵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有了一瞬間的不自然,「既然如此,希望你能把你家主子看好,可別再丟了。」
  
  「這個自然,以後主子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希望您也別再把心思用在主子身上了,我代主子說一聲,受用不起。」清肅淡淡地說著,目光一直與宗政澄淵對峙著,半點不讓。
  
  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作為話題中心的自己,也不好多說什麼,於是轉眼看向岳成歌,笑道:「岳公子別來無恙?」
  
  岳成歌慌忙低頭抱拳,道:「不敢,小姐叫我成歌就好。」
  
  眼角瞄了下仍在對峙的兩人,我對岳成歌道:「你是來接應爺的?」
  
  點點頭,岳成歌偷眼看了下宗政澄淵,不敢多說。
  
  「為何來遲?」宗政澄淵當先收了目光,看了我一眼,沉聲問岳成歌道。
  
  岳成歌身子一動,像是要跪下,被宗政澄淵一攔,便維持站立的姿勢道:「糧草車在白鳳谷被搶,督糧官陣亡。準備新的糧草耽擱了時間。」
  
  「白鳳谷?」我奇道,瞇起眼,「白鳳谷可不是從雅樂到連章的官道。該不會是你們官道上押的糧草是空車,實際的糧草是走的山路,就怕被搶吧!」
  
  看了宗政澄淵的臉色,見沒有阻止的意思,岳成歌也就坦言道:「小姐說的是。本來糧草車走的路線是極為保密的,也安排了不少士兵護送。屬下實在想不明白,怎麼就這麼輕易地被人搶走了。」
  
  「這有什麼想不明白,當然是有內奸了。」宗政澄淵的食指一下一下地輕叩著桌面,問道:「現在的糧草是哪來的?」
  
  「是水玄鏡捐地軍糧。」
  
  「哦?」挑眉了看我。手指扣得越發緩慢起來。宗政澄淵忽地笑了笑。「看來又是你幫了我一次。」
  
  「我地錢財是你地身外之物。你不用這麼客氣。何況。我老早說了地。我會幫你。」我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問幽韻道:「你為什麼又在這裡?」
  
  「本來是蘇爾讓我喚爺回去登基。可是半路得到消息說小姐可能會到連章。於是就跟著來了。可惜什麼忙都沒幫上。後來又與爺失去了聯繫。預先計劃地援軍也沒到。只好先到這裡等著。希望爺能把小姐**來。後來。我捎了信兒。於是大哥也來了。」幽韻說話條理分明。三下兩下將前因後果將清楚。
  
  「你一直跟著他?」我指了指宗政澄淵。「在暢音院?」
  
  「不是。我在潼煬盤了房子。」幽韻看了一眼宗政澄淵。眼中帶著不理解和一絲怨恨。「主子地事。爺從不告訴我。」
  
  當然不會告訴你,告訴你了,他的計劃怎麼實施?
  
  苦笑一下。我抬手喚道:「小二!」還是先填飽肚子吧。
  
  「客官,有什麼吩咐?」一個夥計低頭哈腰地趕了過來,半躬著身子慇勤地問。穿的粗布衣服看似有點緊繃,略緊地裹在身上。
  
  「你這有什麼菜?選點拿手的招牌菜上來。」我數了數人頭,「五菜一湯吧,快點。」
  
  那小兒甩了一下毛巾,點頭道:「看幾位客官都是著急趕路地,那小的就自作主張給幾位選些家常實惠的菜。」想了想,道:「那就鮮汁板栗燒雞、清蒸銀絲魚、三斤滷牛肉切盤、青瓜煲白筍、蒜蓉三珍、蟹黃芙蓉湯。三葷兩素一湯,如何?」
  
  我點頭,笑道:「就這樣吧,來壺好酒。」
  
  「好的。」小二點了點頭,卻沒有馬上去備菜,而是訕笑道:「剛才有個人告訴小的一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什麼事?」我好奇地問。
  
  「就是,剛才有個人告訴小的,若是有一男一女進門。進門之後又與他們幾位同桌,那就要先收你們的飯錢,不然就收不到了。」小二說著,一指岳成歌他們。
  
  我一笑,看了宗政澄淵一眼,道:「怕咱們沒錢吃霸王餐呢。爺,你還不付賬?」
  
  岳成歌在一邊,見狀哪能讓自家王爺動手,連忙探手入懷就要掏銀子。
  
  「那個。請等一下。」小二連忙制止了岳成歌的動作。有些膽怯道:「那人說了,定要請這位小姐付賬。」
  
  除了我。在場的幾個人聞言,臉色俱是一沉。清肅和宗政澄淵同時問:「為何?」
  
  那小二地臉色幾乎快哭了出來,顫聲道:「小的也不知是為何,只是那人說了,若是不照做,日後就要拆了這個飯莊。請各位爺行行好吧。」
  
  「算了,也沒幾個錢。看看到底怎麼回事。」我伸手取了一張銀票,就要遞給那小二。
  
  眼見銀票就要遞進那小二的手裡,我看著小二地手,陡然將銀票收了回來,厲聲問:「你究竟是誰?」
  
  隨著我的發問,幽韻翻手去扣那人的手腕,卻被他躲了開去。腳尖一點,將凳子向後踢出,身子前探。幽韻手腕一轉,並指如刀,對著他的前胸削去。
  
  他收腹後翻,欲向後退出。幽韻則緊跟不捨,袖一抖,一條長鞭握在手中,打著響劈頭像他抽去。
  
  他見躲藏無望,一退而進,與幽韻斗在一處。
  
  此時飯莊內的人都呼叫著躲了出去,桌椅板凳,碗碟筷匙掉得滿地都是。
  
  我有些擔心幽韻的安全,手不自覺地握成拳,緊張地看著。
  
  片刻之後,我腦中閃過剛剛看見的袖箭,想起剛剛宗政澄淵說發袖箭的男人武功不弱。十分擔心萬一這人就是那發袖箭的人,幽韻抵擋不住。
  
  不禁伸手輕搭在清肅地手腕上,低低叫了聲:「清肅。」
  
  清肅瞬間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身形一晃,已到了那人身邊,雙臂一揚,將那人的攻向幽韻的招式攔了下來,幽韻則退了回來。守在我身邊。
  
  我依舊很緊張,手按在桌子上就想站起,卻被宗政澄淵按住,他的手輕輕按在我的手上,深深地看著我,沉靜道:「放心吧。沒事。」
  
  聽到他說,我才略略定了定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這才剛剛出了山區,今天還一口飯沒吃呢。
  
  「停!停!」那人突然跳出圈外一連退了好幾步,大喊道。
  
  清肅也沒追,收了勢立在場中,身子繃得很緊,看樣子隨時都能出招。
  
  「好啦好啦!」那人向我這邊邁了一步,見清肅地身子一動。馬上又縮了回去,訕笑道:「別那麼緊張啦!是老大派我來送信的啊!」
  
  「老大?」我狐疑地問。就是八卦消息樓的老大啊。」那人嬉皮笑臉地,「老大讓我傳個信兒給您:紅棘現在洛微。就這。」
  
  我發了一會兒呆,這兩個消息一個比一個讓我震驚。「白凡還活著?」
  
  「不知道。」那人笑了笑,索性靠在牆上,「上面讓我傳話,我就傳話。至於上面的人在不在,活著還是死了,我可不知道,也見不著。您知道,樓裡的規矩可是滿多地。像我這樣的小兵。平時是見不到老大的。」
  
  「那你說紅棘?」我咀嚼著這句話,生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回身問幽韻:「紅棘她?」
  
  幽韻的眼眶竟然紅了,喃喃道:「你從雅樂王宮失蹤那天,紅棘也失蹤了。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怎麼會這樣?」我有些失神,我記得當初殤夙鸞和我說並沒有對紅棘怎樣,他的話究竟可不可信?閉眼思索了一會兒,我睜眼道:「剛剛打出袖箭,引我們到這裡地是不是你?」
  
  「是。」
  
  「你如何確認我們地身份的?」
  
  「上面交代了。說從山區走出來地一男一女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看著他,又看看宗政澄淵,如果說這人從我們出了山區就是一直跟蹤我們,這我是不信的。
  
  我不相信有人能在宗政澄淵身後跟了這麼久而不被他發現。
  
  既然不是跟蹤,那就一定是佈置了沿途傳消息地人,而能佈置得這麼巧妙不被發現,據我所知,應該就只有八卦樓了。
  
  我看著宗政澄淵,他的眼中有著瞭然。想必想的與我一樣。
  
  看著那人。我思忖片刻,問道:「你說你是消息樓的人。你有什麼憑證?
  
  「啊,老大告訴我,如果你問我要憑據,就告訴你一句話,」他的表情有點怪異,想了半天才說:「有錢人,終成眷屬。」
  
  這倒真不是這個時候的人能編出來的話,我沉吟著,這樣的話只有我商號裡少數幾個人知道。那這個人是從哪聽來的,是白凡,還是其他地人?
  
  這是幽韻小聲問我:「主子,白凡怎麼了?」
  
  我心一動,目光與宗政澄淵飛快一碰,見他微微搖了搖頭,表示白凡的事他沒告訴過幽韻。現在白凡又不在,幽韻相當於沒了消息來源,她肯定不知道連章宮裡發生的事。
  
  既然如此,以前的事,她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想到這兒,我的聲音沉了下來,「我與他在連章宮裡失散了。」
  
  「怎麼會?」幽韻一臉震驚,掩口失聲道。亂世的失蹤,很多時候就意味著死亡,那就是永遠的失蹤。清肅卻皺了眉,問道:「他為什麼會在連章王宮?他發來的消息裡,可一次都沒提他在連章王宮。」
  
  我低了頭,也不知該說什麼好。看來白凡從來沒有透露自己在連章地消息,因為一旦清肅他們知道白凡在連章,肯定會要求他立刻帶我出來。到時他們就知道他背叛我的事實,到時他的處境會很不妙。
  
  可是我能說什麼呢?我告訴清肅他們,和我們從小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的白凡,已經不屬於我們了?
  
  「你叫什麼名字?」宗政澄淵見我沉思不語,想是知道我為難,出言詢問道。
  
「小的是八卦樓的小嘍囉,」男人笑得一臉桃花相,「姓笑,名青衣。」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五章 消息



  「笑青衣?」
  
  僅剩下我們的飯莊內,一陣靜默。
  
  我緩緩抬起頭,認真地端詳著他的兩。
  
  那是一張不太看得出年齡的娃娃臉,五官很精緻,但不美麗。一雙桃花眼總是笑著,和醒目。穿著普通店小二的服飾,乍一看去很普通,氣質也純粹,但卻帶著無法捕捉的氣息,總覺得很難分辨得出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笑青衣。」我緊緊盯著他,生怕漏了任何一個舉動,「連章王宮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也不算少了。」笑青衣笑著,彎彎的眉,彎彎的眼。
  
  「用袖箭偷襲我們的是你?」
  
  「是。」
  
  「是為了將我們引到這裡?」
  
  「嗯。」
  
  「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而用這種方式?」
  
  「因為好奇。我想看看老大這麼在乎地究竟是個怎麼樣地女人。」笑青衣彈彈手指。甩甩毛巾。「你怎麼猜出我是那個發袖箭地人?為什麼剛剛拿銀票地時候你覺得不對?你是怎麼發現地?」
  
  「你接銀票地時候。露出了你地手。你地手不是店小二地手。而是武者地手。因為生繭地地方不同。」我深吸了一口氣。指著他地手指。又道:「至於袖箭。你地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地繭子最硬最大。想是經常用這兩跟手指夾東西。再加上。你地衣服。有些地方很緊縮沒有展開。看來是剛剛被什麼東西裹著。很可能是剛剛脫掉外衣。一個店小二。需要這麼匆忙地換衣服嗎?再加上你地言談。很容易看出你這個人有問題。」
  
  「原來如此。」笑青衣還是笑著。笑得就像被窺破地不是自己。
  
  「我還有個問題。」我道。「你姓笑?今年貴庚?」
  
  「我是孤兒。不知道生日。也就不記得年齡。」笑青衣笑著說。伸手將做店小二時束髮地包布扯了下來。「至於姓氏。更是不知道了。不過。因為我曾經做過青衣。以後不做了地時候。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叫笑青衣。怎麼樣。這名字不錯吧。」
  
  「不錯。」我緩緩笑開。回想了一下剛才他說地話。問道:「紅棘現在洛微。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吧。上面沒有細說。」
  
  「這樣,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我輕輕揮了揮手,暗暗思索這句話的意思。
  
  紅棘現在洛微。
  
  假設這個消息是真的,那麼紅棘為什麼會在洛微?而且不與我們聯絡?那天晚上。秦月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退一步,假設這個消息是假地,那麼紅棘又在哪?而且傳消息之人的目的很明顯是要將我引到洛微去。那邊一定有什麼在等著我。
  
  會是什麼呢?
  
  我兀自思索著,猛然聽宗政澄淵在一邊道:「你怎麼還不走?」
  
  奇怪地抬頭一看,見笑青衣依然笑吟吟地靠在牆邊,沒有絲毫想離開的打算。不覺皺了皺眉,「怎麼,還有事?」
  
  「是啊。」笑青衣動了動,後背離了牆,笑道:「上面告訴我說主子這兒缺人手,讓我傳了話就不用回去了。留在這伺候。」
  
  「那好,你就留下吧。」我拉住身邊不解的幽韻,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清肅,忽略宗政澄淵不贊同地目光,對笑青衣道:「不管怎樣,有一件事你還是說對了的,就是如果不先付錢,可能就收不到錢了。」
  
  笑青衣看了看滿地的狼藉,垮著臉笑。「主子,那銀票我可還沒到手,付不起這飯錢啊。」
  
  我笑了笑,對著一直藏在櫃檯後瑟瑟發抖,既不放心離去,又不不敢現身的老闆招了招手,讓幽韻拿了些銀子給他,溫聲道:「不好意思,耽誤了您的生意。所有的損失我們都會賠償。這個飯莊算我們包下了。銀子您拿好,麻煩給我們上幾道菜。打了這麼久,也都累了。」
  
  掌櫃看見幽韻剛才動手,有些怕她,但對我還算不那麼懼怕,接過銀子一邊點頭哈腰,一邊怯怯地問道:「不知客觀想吃些什麼?」
  
  「青衣,還就來剛才那幾個菜吧,我覺得不錯。」我一邊對笑青衣道,一邊喚清肅:「站著坐什麼?快來吃飯,吃完飯我們得研究怎麼去洛微呢。」
  
  清肅淡淡掃了一眼笑青衣,慢慢走回我身邊坐著。笑青衣則嬉笑著同其他的店小二報了剛才的菜名。宗政澄淵則沉聲問了我一句:「你要去洛微?」
  
  「是啊。」我點頭,遺憾地說:「可惜不能和你回去參加你的登基大典。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沒身份去參加吧。」
  
  宗政澄淵沒說什麼,沉默地看著面前地茶杯,不知道在想什麼。
  
  幽韻則一臉戒備地看著笑青衣,見他要坐下,輕輕踢了踢凳子,讓他坐在離我最遠的位置上。
  
  笑青衣不以為意地坐下,見我們都沉默,也不多話,靜靜地坐在一邊,只是笑容依舊。
  
  菜一道一道地上來。夥計們端著菜小心地饒過地下的狼藉,沒有人敢過來收拾。路上地行人探頭探腦地向裡望著,然後好像收了驚嚇似的快步走開。
  
  宗政澄淵的姿勢向來高貴,就算餓了一天,動作也依舊優雅,不緊不慢。我則不然,在經歷了近一個月的食不知味之後,終於覺得自己的味覺回來了,那滋味實在美妙,也就不顧得形象了。
  
  反正我從來也沒什麼形象,再加上一身破衣服,也不算奇怪。
  
  酒足飯飽,我滿足地長歎一聲,對上笑青衣滿是興味的目光,笑道:「雖然你已留在我身邊,又沒資格同樓裡的上層接觸,但是傳個話回去,不難吧。」
  
  「主子吩咐了,再難小的也得辦。」笑青衣的笑得挺卑微。就算明知是假,居然也挑不出任何破綻。「不知主子要傳什麼話?」
  
  「就一句,」我扶案站起,微微低頭看著沒頭抬頭地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我沒說要見誰的人、見誰的屍。但是我相信他瞭解。
  
  「我這就去辦。」笑青衣身子一彈,向後躍出七尺,順手拉過一個夥計笑瞇瞇地對他說:「把店門關了,不是說整個飯莊都包下來了嗎?真是不懂規矩。」
  
  那夥計嚇得臉都白了,身子抖個不停。
  
  「真是,我又不吃你,有那麼好怕嗎?」笑青衣輕輕拍了拍那夥計的肩頭,回身對我點了個頭,大步跨出門外。轉眼沒入人潮不見了。
  
  我收回目光,問正指揮夥計上門板的掌櫃道:「不知掌櫃這兒可有閒置地屋子?讓我們幾個人將就一宿?」
  
  「有的。」不待掌櫃答話,幽韻便站起來過來扶我向後院走去。邊走邊說:「這飯莊後面有幾間客房,平時也用來做客棧的。我們一直都住這兒,早就留好主子的屋子了。」
  
  我微微側頭,看見掌櫃有點失望地表情,想必他不怎麼希望我們住下。「等明兒走了,銀子方面不要苛待了這位掌櫃。」
  
  「放心吧,不會的。」幽韻說著回頭瞄了那掌櫃一眼,「看什麼?還不讓人燒熱水送進來讓主子沐浴。」
  
  幽韻向來不是窩在閨房地姑娘,此時雖然聲音和氣。卻也帶了幾分凌人的氣勢。這偏遠小鎮上的小老闆哪經歷過這個,一看幽韻氣勢不凡,又會武功,連一個「等」字都不敢說,立刻回去張羅了。
  
  好笑地看著嚇得滿頭是汗的掌櫃,我們真的有這麼可怕嗎?
  
  搖了搖頭,回身對宗政澄淵道了一聲:「我先回房了。」然後隨著幽韻往我的屋子去了。
  
  清肅沒跟上了,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美美地洗了個澡,換了乾淨的衣服。我走出屋子站在迴廊下,看著外面不知何時下起地淅淅瀝瀝地雨。
  
  有種恍惚隔世地感覺。
  
  被淋濕地泥土的芳香和著清新地皂角味兒撲鼻而來,我深深地吸了口氣,頓覺全身通常無比。
  
  安逸的生活,首先還得心中清淨才行啊。
  
  「吱呀」一聲,旁邊的房門被輕輕打開,沒有腳步聲。
  
  「傷才好就吹風,沾了潮氣要疼一輩子的。」宗政澄淵的聲音傳來,很低沉。關懷的句子裡透著冷漠。
  
  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輕道:「有清肅在,我死了他也救得活的。」
  
  「你很信任他?」
  
  「不信任他。難道信任你嗎?」我挑了挑左邊的眉毛,這可是我好容易才學會的動作。
  
  「也許,他是另一個……」
  
  雨突然大了起來,瓢潑一般。突如其來地噪音打消了宗政澄淵的尾音。
  
  可是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說,也許清肅是另一個白凡,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就會背叛我。
  
  「你覺得什麼是背叛?」我笑了笑,抬手想去接屋簷的雨,未及伸出,卻被宗政澄淵緊緊地收在掌中。「你有沒有想過,你和他都做過傷害我的事。但至少,他曾經護過我,而你,卻什麼都沒為我做過。可為什麼在世人眼中,他的罪比你的大?」
  
  「因為……」
  
  「因為我們一開始就是陌生人。傷害不認識的人,比傷害親人理所當然,是麼?」我冷冷一笑,「不是我心軟,也不是要為白凡脫罪。我只是瞭解。因為瞭解,所以也不去怨恨。但是,也不會原諒。就如對你,我明白你傷害別人的理由,我理解,但是,不會原諒。」
  
  將手抽出來,雙手握在一起,還是覺得有點冷。
  
  夜色很美,雨中地夜色更美,因為迷茫,因為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的東西總是美的。
  
  一旦看清楚,待真相顯現,不論是什麼都不會再有美感了。
  
  宗政澄淵沉默著,沒有說話。
  
  輕笑一聲,我還是忍不住伸了手去接了滿滿的冷雨,看著雨水中指縫中溜走,「我記得,我們曾經討論過關於信任的問題。到今天,你明白什麼是信任了嗎?」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分別



「信任,是自己給予的。當你願意給予的時候,你才會相信。同樣,你的判斷決定了你要相信誰。信錯了人,不要怨天尤人。要怨,就怨自己長了一雙不夠**的眼睛。」我慢慢地說,自剛剛宗政澄淵來到我身邊,我一直沒去看他一眼。

「你在苛責你自己。」宗政澄淵的聲音有些沉重,有些壓抑,但是一字一句說得分外清楚。

「不論在什麼時候,苛責自己總比苛責別人容易些。反省,是為了不犯同樣的錯誤。」我搓搓凍得有點發紅的手,心裡一陣唏噓,最近的體質真的太差了,要讓清肅幫我好好補補。

半晌,悄無聲息。

我懶得去看,也不知道他走了沒。

「你明天要去洛微?」許久之後,他突然冒出一句。

「嗯。」我終於偏頭看了他一眼,嚇死人了。走路沒聲音,呼吸沒聲音,武功越高越像具屍體。

「去找紅棘?」

「嗯。」

「你知道我回國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要發兵洛微。」

「我知道。」

「那麼,」宗政澄淵突然呼吸一滯,低聲道:「自己小心。」

不禁笑出聲來,不用說,我也會小心的。

又沒了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肩上微微一沉,我低頭看去,是一條厚實的披風。
  
  重要的是,這條披風是我的。

  「清肅?」我依舊沒有回頭。既然是我自己的披風。那定不是宗政澄淵。憑感覺,也不會是幽韻。

  「笑青衣回來了。」清肅低聲道。

  「嗯。」

  「連章的事,我問了他一些。」清肅輕輕將我抱在懷裡,暖和的大手將我冰涼的十指合在中間。

  「我猜他也會說的。」我貪戀他的體溫,慢慢閉上眼晴,那個笑青衣,不知道什麼來路,但是絕對不是個安分的人。「幽韻也知道了吧。」

  「嗯。」清肅低低應了一聲,頓了頓。又道:「我煎了藥,睡前記得喝。」

  「嗯。」不太喜歡喝藥,可也沒辦法,誰讓我沒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呢?真是失敗。

  「那喝了吧。」清肅淡淡地說著。變魔術似的端了一碗藥在我面前。

  我瞠目結舌地瞪了一眼那碗藥。向旁一看,不知道什麼時侯過來的幽韻正抱著托盤抿嘴笑著,見我看她,笑意加深,「該睡了,主子。」

  「好吧。」我無奈地端起碗,將藥一飲而盡。再接過幽韻遞上的甜糕咬了幾口,溫情在心底脈脈流動。

  他們都知道了,卻沒說什麼,是怕提起讓我難過吧。不管我怎麼理解,我心裡還是難過的。

  我相信,他們也一樣。

  還是睡覺吧。任幽韻將我拉迸屋子。倒在床上,很是感慨了一下睡床的滋味真好。

  漸漸閉上眼。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饅頭﹑包子﹑花卷﹑豆漿﹑清粥﹑小菜。

  這是我同宗澄淵分道揚鑣之前的最後一頓早點,沉悶的早點。

  吃了飯,各自整理了包袱行李。

  在門口靜靜凝視彼此,都沒有說話。好像話已說盡,又好像是彼此想說的話都知道。

  末了,宗政澄淵身子一動,慢慢地轉身,往城門的方向去了。岳成歌倒是對我抱拳行禮,牽著馬跟著自家王爺走了。

  在大街上不好騎馬,又是清晨,宗政澄淵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背著光,高大矯健的身軀看起來有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因此,更有種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皇家氣勢。

  他,就要是皇帝了。

  「主子?」幽韻見我看著宗政澄淵的方向許久不說話,出聲提醒道:「我們也該啟程了。」

  下過雨的天空真晴朗啊,我抬手擋著太陽,裝作不解的樣子:「啟程,去哪兒?」

  「不是說要去洛微?」幽韻被我弄糊塗了,擔心地看著我,好像怕我的腦子壞了。

  「誰說我們要去洛微?」我揚眉而笑,真好,我自由了。

  「咋天主子你說的啊!」

  「今天我又改變主意了,這小城不錯,我要多住幾天。」說著我抬腿走回了飯莊,唬得那掌櫃一愣。

  「聲東擊西。好主意!」與走在最後的笑青衣擦肩而過之時,他突然彈指而笑,道:「只是不知,幾天之後,我們究竟要去哪兒?」

  「去哪兒?」我看著他偽裝得極其完美的表情,輕輕湊到他耳邊,見他微微一躲,不禁好笑道:「自然,是回雅樂了。」

  說完,我徑直穿過飯莊,回到屋子裡,關上門,睡大覺去也。

  不管紅棘真在洛微,還是假在洛微,有一點是不會錯的,有人在等著我上門。

  若是考慮紅棘的安全,巳經這麼久了,若是出事早就出事了,若是沒事也絕對不差這幾天的時間。

  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麼要巴巴地將自己送上門去呢?

  把自己的行蹤曝露了實在不是好事。

  更何況,這個笑青衣究竟是什來歷,為什麼一定要跟在我身邊,這還是未知數。我怎麼能聽風就是雨呢?

  到了晚上,我從床上爬起來,伸個懶腰,對正在整理行李的幽韻道:「走吧。」

  外間傳來清肅的聲音:「那個笑青衣呢?」

  「帶走帶走,通通帶走。」我脫了鞋站起,邊走邊提著鞋子,對剛剛好推門而入的笑青衣道:「我的行李怎麼能留下呢。」

  「這樣就好了,我實在很怕主子不要我呢。」笑青依在門口,像是挺忌諱看到我衣衫未整的模樣,把頭扭向一邊。

  將手中的書放在案几上,清肅不著痕跡地插進我和他之間,皺眉道:「既然要走,還不去穿衣服。」

  本來就是合衣而臥,此時在清肅的遮擋下我隨意整理了一下衣服,套了件外袍,見幽韻收拾好了行李,立時推了幽韻和笑青衣出去,在回身拉清肅的同時,飛快地在他耳邊低語一聲:「看著他。」

  隨後第一個走到前面。抬頭望著連一絲碎雲都無的暮色,覺得今夜的星子份外朗然皓潔。

  「為什麼我們要晚上上路呢?」幽韻不解地問。

  騎上馬,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緩緩踱著,我笑道:「晚上人少,涼快。」
  
  「可是我們為什麼回雅樂?」
  
  「因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行蹤。」我摸著馬鬃。這不是黑曜,但也是匹好馬,性子很溫順。「青衣,樓裡有人跟著嗎?」
  
  其實我想知道的是,樓裡有沒有人跟蹤監視我的行蹤。
  
  笑青衣之所以能找到我們,肯定自我們掉到山崖那日起就在山谷和這個城鎮之間埋伏了人。
  
  但是那時的目標很固定,所以安排人比較方便,現在我的行蹤是變化的,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找到才是。這就是我說去洛微。其實去雅樂;說過幾天走,實則晚上就動身的原因。
  
  「沒了。我是最後一個人。從我找到主子,樓裡的人都撤走了。」
  
  這樣最好。
  
  我點點頭,心裡慢慢尋思著。看來樓裡的秩序還是很井然,莫非白凡真的沒死?
  
  假設白凡死了,那麼現在的樓裡誰在主持?笑青衣究竟是誰的人?
  
  假設白凡沒死。他派笑青衣來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又要引我去洛微?
  
  至於紅棘……
  
  「幽韻。」我沉吟著開口,「秦月樓當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碧波說,當夜那個雪嫣無故刺死了一個客人逃跑,紅棘追出去後,就再沒回來過。」
  
  這麼說,若不是殤夙鸞騙我,就是紅棘在追蹤雪嫣的路上發生了什麼事。
  
  雪嫣。殤夙鸞、紅棘、洛微、笑青衣、八卦樓。
  
  「清肅,你看,兩個孩子還活著嗎?」我轉頭去問肅。因為有笑青衣在,我不想說得太直白。
  
  這也是我回雅樂的另一個目的。

  宗政澄淵一旦登基,小皇帝的用處就沒了,而清肅說,下毒的人很明顯不想讓小皇帝痊癒,也不想讓他立刻就死,那麼明顯,他是在拖延時間,一旦時機成熟,小皇帝的命恐怕就沒了。

  這樣看來,這個人,應該是希望宗政澄潚登基的,但是看那天宗政澄淵談起皇帝的毒毫不知情的模樣,他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如困這個人僅僅是為了幫宗政澄淵免去後患的話,那當然沒什麼問題。但他若是另有圖謀的話,就很不妙了。

  因為這個人真面目我們並不知道。

  所以趁著宗政澄淵登基在即,這人一定會有所行動的時候,我想回去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什麼線索。

  「應該還活著。但是恐怕情況不樂觀。」清肅策馬行在我身邊,回答道。

  「主子要去查那個下毒的人嗎?可是也不用這樣偷偷摸摸的回去啊?」幽韻插言,不解地問我。

  「只有這樣回去,我們才是在暗處。」我解釋道,「宗政澄淵要登基,他在明,那人在暗,想查也是無從下手。而如今我們也在暗處,得到的線索應該會多得多。

  「那為什麼連他也瞞著?」

  「為什麼要告訴他?我扭頭看著幽韻,」我做我的商人,他做他的皇帝。他知道我的行蹤只會給我帶來麻煩,我幹嘛要讓他知道。

  幽韻似懂非懂地聽了,又問道:「找到下毒的那個人,就可以救出兩個孩子了吧。」

  救他們?

  我抬眸去看清肅,見他微微搖了搖頭。

  猛地將馬鞭一揚,沝腳一夾,馬兒陡然衝了出去,疾馳起來。

  以前看傳奇小說,看電視劇,看電影,那些身為主角的王公貴族,最後都有歸隱的結局。

  可是現實呢?

  所謂貴族,榮耀而生,就注定要悲壯而死。

  這是他們應盡的義務,應該承擔的責任。

 

  就像赫連長頻。

  命運不會對你妥協,也不會給你留有餘地。

  猛烈的風吹打著我的臉,淺淺的疼。

  其實,從我決定要幫宗政澄淵那時候開始,就注定了現在皇帝的死亡。

  沒有一個被廢的皇帝可以活著!

  我就算不是兇手,也是幫兇。

  可那又怎麼樣?

  冷風中,我展開一個誰也看不到的微笑。

  又一甩馬鞭,我張開嘴,嗆了一口冷氣之後,高聲叫道:「清肅、幽韻、青衣,來,我們來賽馬!誰贏了,本小姐賞香吻一個!」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登基


當然,最後的香吻並沒賞出去。

清肅和幽韻自然不會贏我,他們更在意的是防著笑青衣贏我,結果那笑青衣卻好像馬術不精,一直跑在最後。

直衝出很遠,我勒了韁繩,喘息著對身邊一隻落後我半個馬頭的清肅道:「好了,不玩了。再跑下去趕上宗政澄淵可怎麼得了。」

「既然知道,還跑那麼快。」清肅略帶責備地看著我,伸手道:「手給我。」

乖乖將手伸出去讓他診脈,肩膀處真是有點淡淡的疼。

「不許再騎快馬了。」清肅放了我的手腕,取了一顆藥丸讓我服下。「準備這麼趕一夜?」

「嗯。明天早上應該能到下一個城鎮,到時候休息好了晚上再趕路。」

我說著是晚上走,可是做的是休息一天一宿、待後天早上再趕路的打算。身邊有個笑青衣,我既要防他知道我確切的打算,又要放著他將消息送出去給別人。真的很麻煩啊。

一路跌跌撞撞,走走停停,邊打聽消息,邊向雅樂行去,總算在宗政澄淵登基的前三天回到了計都。

走在熟悉的長街上,來往的人比平時多了很多,想是周圍的百姓都來朝拜即將登位的天子吧。

「主子,我們去哪兒?」幽韻問我道。我想了想,攝政王府自然是不能回去的,秦月樓也不能去,原來盤下的屋子最好也不去,客棧也不行,人多眼雜的不好辦事。

想了想。我牽著馬拐進小巷。對幽韻道:「再盤一個房子吧。大小都行。別讓人知道。」

幽韻奇道:「不能住……」看了看笑青衣。把蘇爾兩個字吞了回去。

「誰都不要聯繫。」我看著周圍地民居。越來越往僻靜地地方行去。

找到一眼水井處。我將馬拴在旁邊地樹上。對笑青衣道:「青衣。去買點吃地吧。什麼都行。我們就在這兒等。」

「為什麼是我?怎麼不是他們去?」笑青衣嘴輕輕一撇。說著不願意地話。卻沒有不情願地表情。招牌笑容仍然掛在臉上。

「因為我身體不好。清肅肯定得跟著我。幽韻要去盤房子。」我知道他不是真心地異議。因而漫不經心地解釋著。「不然。你去盤房子也行。」

「那我還是去買吃的吧。」笑青衣選了一樣,也將馬拴好,三步兩步就走遠了。

  我見他走遠。對幽韻道:「找個僻靜的院落,能住人就行,我們三兩天就走。記住。別讓熟人看到你,不要聯繫蘇爾,他在朝為官,太醒目。也不要去秦月樓,那邊魚龍混雜,很難脫身。當然,玄鏡那就更不可以了。」

這就是我讓青衣去買吃的的原因,他在京城臉生。而幽韻不同,很多人都認識她。最好不要去鬧市。

「我知道了。」幽韻點了點頭,取了面紗附在臉上,往民巷去了。

一直騎著馬行了這麼多天,實在有點累了。我坐在井邊,看清肅打了兩桶水飲馬,道:「我們得進宮看看。」

  「怎麼進去?你不想被人認出來,當初太后給你的金牌就不能用。宗政澄淵和蘇爾那邊你也不準備聯繫,你想直接闖宮嗎?」清肅飲了馬,站在我身邊。挺緊張地樣子,像是怕我不小心掉到井裡去。

「怎麼,憑你的身手,直接闖宮不行嗎?」我仰頭看著他,清肅的身手我瞭解,不說能在宮裡來去自如,至少短時間內很難被人發現。

「你準備什麼時候進宮?」

「宗政澄淵登基那天。那天事情多,應該不至於會注意到一個小太監。」

幽幽歎了口氣,清肅半跪下來。拉過我的手搭上我的手腕。自語道:「還有三天。」

我知道他想在三天內好好養養我的身子,免得進宮時萬一遇到什麼。直接就掛掉了。不由得心虛地問:「我身子現在的情況很糟嗎?」

「還好。」清肅慢慢道,聽得我心裡一鬆,卻沒想到他話鋒一轉:「也就是以前的補品都白吃了。」

「清肅--」我難得拖了長音,見他笑了起來,知道他沒有生氣,才放了心。

「進宮的事,笑青衣去嗎?」

  「本來不該讓他去。可是單獨留他和幽韻在一起我又不放心,還不如帶了宮裡去。若是出了什麼事,讓他自己擔著也就是了。」我盤算著,低聲道:「幽韻就不要去了,免得你照顧我又照顧她。」

「那如果,笑青衣與宮中地某個人有聯繫呢?」

  「如果他真的與宮裡有關係,那麼即使我們不帶他進宮,他也會自己想辦法進去的。」我揉了揉太陽**,覺得這人實在有點頭疼,「若是他揭露我們地身份也沒事,宗政澄淵又不能把我怎麼樣。若是……」我沉了臉,「他想要陷害我們的話,那就直接--」

「主子啊,看我買了什麼好吃的回來?」笑青衣的笑聲傳來,離很遠就見到他大大的笑臉,「你們在說什麼呢?那麼神秘的樣子。」

「說你是不是迷路了,別我都餓死了你還沒找到路回來,豈不是冤枉?」我笑著對他伸出手,「買了什麼?」

「誰有這麼大膽子敢餓死您?」笑青衣來到我身邊,一一將東西放到我懷裡,「燒餅、包子、年糕、點心、燒雞……」

我失笑地看著懷裡大大的紙包,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你怎麼買這麼多?」

「不知道主子喜歡吃什麼啊,就每樣都買了一些。」笑青衣理所當然地說,自己不見外地伸手拿了一個包子嚼了起來。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我抱著東西的手都酸了,只得將東西放在地上,準備拿塊點心吃。

「點心吃了飯再吃。」清肅取走我手裡的點心,把一袋包子放在我手上。

「清肅,這麼操心容易老。」我很久沒吃京城地點心了,只不過想先解解饞。

看都不看我。清肅拿了果子去洗,「沒你操心的多。」

「主子?主子!」笑青衣晃了晃手中吃得只剩一口的包子,「您不愛吃包子啊?那給我吧,這包子挺好吃的。」

「你喜歡?」我瞄他一眼。

「喜歡喜歡。」他忙不迭地道。

「那偏不給你。」我將包子抱在懷裡,反正清肅在,他不敢去搶。

「主子。您好不講道理。」笑青衣垮了一張臉,眼睛卻還是笑著。

「什麼不講理?」剛剛幽韻從巷子深處走了出來,奇怪地看著他,問道「主子不給我吃包子。」笑青衣好像看到救星一般。

「哦。」幽韻看了看地上的一堆東西,隨手拿了一包燒餅扔給他,「那你就吃燒餅去,和主子搶什麼。」

我「噗哧」笑了出來,這笑青衣不知為什麼總是愛裝瘋賣傻,逗著他倒也有趣。

「主子。房子盤下來了。」幽韻來到我身邊,從清肅手裡接過果子給我剝了皮,「在巷子最深處。離城門卻近。不過有點破。時間太倉促了,沒來得及挑什麼。」

「無妨。能住人就行。」我收了笑,道。

等宗政澄淵一登基,我也該去洛微了,紅棘的事,怎麼的也得解決地。

少少墊了肚子,跟著幽韻找到那處房子,地點確實僻靜,房子也確實很舊。

安放了行李。清肅便遣了笑青衣去抓藥,幽韻則開始收拾屋子。

我搬了把椅子半躺在院中曬太陽,閉眼回憶著宮中的地圖。時間有限,既然小皇上是中毒,那麼有幾個地方一定要去看看,首先是御膳房和貯存藥物地倉庫。

而這兩個地方離得不近,著實需要費心安排一番。

  忙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眼三天一過,就是宗政澄淵登基的這天。換上太監的衣服。我望著鏡中三個太監笑了半晌,才披上大大地斗篷將自己的全身蓋住。讓清肅和笑青衣先出去,我囑咐幽韻道:「不論查到什麼,查沒查到,天黑之前,我們一定在城外與你會合。」

「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要查這件事。」幽韻將行李背在背上,拉著我的手道。

「因為如果想在不被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去查這件事,只能是這個時候。」我緊了緊有些鬆垮的帽子,小聲對幽韻道:「記住。千萬不要讓人知道你地行蹤。」

幽韻點點頭。也將帽子拉上,從後門牽了馬離開。

「她呢?」笑青衣見我一個人出來。推門時明顯可見房內空無一人,唇邊勾起一抹嘲笑,問道。

「她有她地事。」我敷衍道,和清肅一同出了院子。

  其實這個笑青衣去不去皇宮,甚至去哪裡我都不想過問。但是進宮的事我是不想讓幽韻參與地,所以為了防止兩人同在宮外,笑青衣對幽韻不利,只好將他帶在身邊。出了什麼事,棄他而去也就是了。

來到街上,人潮差點將我淹沒,虧了清肅和笑青衣一邊一個護了我,才不會被人潮沖走。

可是這種人潮並不像在連章時那樣混亂而充滿絕望。

  相反,現在地人雖多,但是卻是井然有秩的。大家的步子抬得很高,卻落得很輕,前行雖然困難,卻都執著地湧向同一個地方,就是宗政澄淵將要接受萬民朝拜地城門--熙招門。

而我的計劃是,隨著人潮到達熙招門之後,在宗政澄淵登上城門萬眾歡呼之時,趁亂繞城門向西,讓清肅帶我攀牆而入。

因為那個時候所有的人都會去一睹新皇的風采,百官都會隨宗政澄淵登上城樓,宮中的宮女太監自然要隨身服侍。

再加上接下來要舉行的宴會,宮中肯定沒有一個人有功夫閒著,這個時候潛進宮裡是最好不過了。

  我一邊低著頭隨著人潮向前走,一邊尋思著,眼看著離城門還有百丈之時便走不動了。人們熙熙攘攘地擁在一起,他們的臉不約而同地仰望著城樓,即使皇帝還沒有出現,即使他們不知道皇帝將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這便是一個真正的君主的力量:他應該負擔萬民地希望,受萬民敬仰。

我掃了一眼衛士林立的城門,悄悄打個手勢。三個盡量不惹人注意地分開人群,躲到一處民宅後藏身。

我探了半個腦袋,悄悄地向外望著。

直到快到晌午,忽聽一陣金鼓長鳴,禮官走上城樓,用圓潤飽滿的聲音高喊:「皇--上--駕--到--」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八章 命案


明黃。

如晨曦一般耀眼的明黃。

栩栩如生、離很遠也能看清、隨著翻飛的衣袂似乎將騰空而起的蛟龍。

旌旗漫展,威聲隆隆。

宗政澄淵負手立在高高的層樓上,凜冽的風捲著衣袖猛烈地舞動,風姿卓然,神色睥睨,帶一絲狷狂笑意。

他終成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地動山搖般的吶喊響徹雲霄。那些匍匐在地的人們高高舉起雙手,平平前伸著叩首。

那是雅樂最高的禮節。

那是拜神的禮節。

我眨了一下眼,將這一幕牢牢地刻在腦子裡。

從今後。他不是宗政澄淵。他不是攝政王。他不是將軍。他不是與我有一夜之歡地男人。

他是皇帝。

後退一步。我慢慢收回目光。輕輕道:「走吧。」

俯低了身子向西潛去。我沒有回頭。一路來到僻靜處。我看著那棵參天地古樹。暗自計算了一下距離。料想這該是離御膳房最近地方向。於是對清肅點點頭。

清肅牢牢地攬著我。身子輕鬆地騰身而起。轉眼便翻牆而入。待落了地我回身一看。笑青衣幾乎與清肅同時飄進院子。輕輕地落在地上。

暗自皺了眉。這笑青衣地武功絕不止眼前看到地這麼簡單。

讓清肅在這等著,對轉眼對著笑青衣看了看,給他安排個什麼活兒呢?

不能讓他跟著我,也不能留在清肅身邊,還是放他自己出去遛遛吧。

想到這兒,我對他笑道:「那個,青衣啊,我最近身體實在不大好。你去給我偷兩根宮裡獨有的紫參吧。」

笑青衣加深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玩味地看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將斗篷脫下藏在樹上,扮作太監的樣子,緩緩地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緩緩走動的樣子,突然心裡一動,覺得這個身影似乎在那裡見到過,然而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自己小心。」清肅低低的一聲打算我的思緒。

我回身對他點點頭。將斗篷脫下交到他手裡,模仿著以前看過的太監的樣子,抄著手縮著肩,將頭深深地低下,緩緩地向御膳房走去。

雖說我算準了這地方離御膳房不遠,但是宮中這個地方,隨便走走也得有半里地。

  我一路小心地走著,果不出我所料,今日地宮女太監忙得連互相打個招呼點個頭的時間都沒有。甚至有一個宮女。直直撞到我懷裡,將手中的托盤往我手中一放,說了句送到金麒宮」就跑了。

我捧著托盤。也好,權當道具掩飾了。

終於來到御膳房的門外,我高高舉著托盤擋住自己的臉,穿梭在往來的宮人中。突然頭上一重,原來是一個太監把一碟子桂花雪梨水晶餅放在我地托盤上。

  我忙不迭地舉著盤子往外跑,走了兩步用眼角一瞄,發現那個太監根本忙得沒有時間看我。於是端著盤子往回走,隨手拉了一個宮女,低聲道:「公公讓我送餅子給小世子。不知……」

小皇帝退了位,宗政澄淵給了他一個世子的名分,因此我才問世子在哪。

「別拉我。」宮女微惱地扯了手,隨手一指,「世子的膳食不歸我們管,在後廚。」

說完,還沒等我賠禮,就匆匆走了開去。

我則端著盤子悄悄地向後退,慢慢地繞著御膳房的外牆陡然一拐。進了後院。

相對於前院的熱火沸騰,後院冷清得連一絲人氣都沒有,別說宮人,就連尋食的鳥都沒有一隻。

這本是宮裡的小廚房,是一些貴人王妃命自己的貼身宮女給自己開小灶的處所,如今成了小皇帝地廚房。

沒有廚子的廚房。

不過,雖然看似沒人,我依舊謹慎地端著托盤,向廚房裡走去。

有人。

我剛邁了一步的腳立刻縮了回來。急急貼在門旁。探頭向裡望去。

是盈露!也就是本來地白劍秋。

想起她關心小皇帝的模樣,親自來給他做飯也沒什麼稀奇。

我這麼想著。卻驚愕地看見她將飯菜裝在食盒中之後,伸手入懷,摸了個小紙包出來,輕手輕腳地打開之後,小心地將紙包中的粉末全部倒在了小皇帝的飯菜中。

而且眉間竟有喜色。

我愣在當場,那紙包裡就是麼東西?毒藥?莫非想要害死兩個孩子的就是她?

捏緊盤子,我一時不知是進是退。

而這時的盈露已然拎起了食盒,轉身往門口走來。

我見躲避不及,只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你是?」盈露懷疑地打量著我,突然驚喜地道:「主……啊!」隨著一聲短暫的呼叫,她雙目一翻,喉間一顫,食盒散落一地,人軟軟地向地上倒去。

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我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托盤失手落在地上,伸手去扶,卻只來得及擦過她的衣角。

「盈露!」我驚叫,蹲在她身邊飛快地探手在她地頸項。

沒有脈動。

盈露死了!

怎麼會這樣!

飛快地抬眸向四周看著,並沒有看見什麼人。低頭將視線鎖在盈露身上,見她頸後的地上有一小片血跡。

於是小心地將她的屍體掀起,赫然看見一枚喪門釘正釘在她的後頸,正頸椎處。

沉吟片刻,我再次抬眸,將屋內的窗戶看了一遍,沒有一扇的窗紙有破洞。略一深思,我的目光落在那灶台前唯一支起的窗欞上。

這個角度……

「誰在裡面?」外面有人高聲喊了一句,隨之紛雜的腳步聲傳進我地耳朵。

我心頭一緊,身子向側一躺,緊緊地閉上眼睛。

「喂!」幾個尖嗓子喊了起來。接著有人伸手在我鼻下試了試,然後拍著我的臉,晃著我地肩膀。

「嗯……」我裝作迷糊地慢慢睜開眼睛,旁邊圍了幾個小太監,喃喃地問:「怎麼了?」

「怎麼了?咱家還想問你怎麼了!」一個看似有點身份的太監指著地上盈露的屍體,「說!這是怎麼回事!」

  讓人半扶半拽地站起。我迷惑地看著地上的屍體,裝出回憶的樣子,「奴才不曉得。奴才剛才奉命去送這碟水晶餅子。忽聽後院這兒有動靜,好奇之下就來這看看……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人死了!」那太監挑高了聲音,聲音尖得刺得我耳朵生疼,「不知道今天是皇帝陛下登基的日子嗎?這日子能見血嗎!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別說是你,就是咱家。也得跟著掉腦袋!」

「是是。公公教訓地是。」我低頭哈腰,很怕他認出我不是這宮裡地太監。

「既然知道教訓,知道該怎麼辦嗎?」

  「知道知道。奴才今天端著餅子溜到後院來偷懶。不小心睡著了,什麼也沒看見。」我唯唯諾諾地說,明白這個太監心中地憂懼,宗政澄淵登基的日子見了血,不管是不是與他有關,這條命總是保不住了。

「嗯。」那太監滿意地點了點頭,四下裡掃了一眼,冷冷地目光如刀一樣刮得眾人瑟瑟發抖,「你們呢?」

「奴才們奉卓公公的命來後院找偷懶的人。只看到有人在睡覺,別的什麼都沒看到。」

「嗯。」卓公公顯然很滿意,面色緩和了一下,陡然又變,「知道了,還不快點把屍體抬走?」

「是。」那群小太監連忙七手八腳地去抬盈露的屍體。

我琢磨了一下,覺得先跟著他們出去,然後半路回去與清肅會合,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於是捲了袖子也要上前。

  「慢著。你過來。」卓公公突然招手讓我過去,疑惑道:「你是哪宮地?怎麼以前沒見過你啊?」「奴才以前是打雜的。前些天被派去伺候小世子。」我低聲答。小世子是過了氣的皇帝,這些勢利眼地太監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也只有說是那邊的人才不會讓他們懷疑。

「原來是伺候先皇啊。」卓公公幸災樂禍地尖笑著,話音未落便冷了臉道:「這個宮女莫不是你殺的?」

我暗道不妙。這卓公公原來是個聰明人。倒不是說他看破了我的裝暈,而是他在尋找自己的高昇之路。

新皇登基,最忌諱的是誰?自然是曾經的小皇帝,現在的小世子。

也就是說,誰幫皇帝除了這個心腹大患。誰就是功臣。

雖然宗政澄淵表面上不在意。但是他心裡一定也覺得這個皇帝是個麻煩。但是眼下又沒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將之除去。

現在,這太監分明是想將盈露之死栽贓給我。

我是小世子身邊地人。被世子派來攪亂登基大典,還殺死一個宮女。

至於這宮女原也是伺候世子的這樣的事,是不被人關心的。

重要的是,宗政澄淵一個除去世子的理由,這個卓公公有了一個陞官發財的機會。

怎麼辦?

我躊躇著,沒有立時回答他的話。這時只要答錯一句,我的麻煩就大了。

「這是怎麼了?」正自忐忑之時,一把低啞地聲音傳來。

「溫大人!」屋子裡的眾人均執手向來人見禮。

我有樣學樣,藉著行禮之時悄悄打量著來人。

這人身材修長,束髮著冠,一襲栗色的朝服,五官端正卻並不出眾,神色隱隱含著冷傲之意,眉目間帶著幾分陰鬱邪獰。

看卓公公的反應,這人在朝的官職顯然不低。

但是,他姓溫?

我怎麼不知道朝中大元裡除了蘇爾之外,還有誰姓溫來著?

「都窩在這幹什麼!不知道前面缺人手嗎?」他的語氣沒什麼起伏,卻明顯地帶著指責之意,讓人通體生出幾分寒氣。

「溫大人……這、這人剛剛殺了一個宮女!」卓公公猶豫了一下,像是下了狠心,突然道。

「哦?」那人卻好像聽說了什麼笑話一樣笑了起來,抬手點了點我,「你說,他?」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一十九章 延維


「是!」卓公公立刻回道,指著還沒來得及抬出去的屍體,「這個奴才是世子的人,想是為了破壞皇上的登基大典。」

「呵呵。」笑聲傳來,那人笑得雖暢然,聽的人卻抖了又抖。「你說,他,殺了這個宮女?」

「是。請溫大人明鑒。」

「我說,你膽子也忒大。造謠生事,也得將眼睛放亮些才是。」他哼了一聲,不知怎麼的就到了我身邊,探手抓住我的手腕,「就這雙比女人還細嫩的手,能殺人麼?」

「可是……」

  「看那屍體四肢萎軟,前胸沒有傷痕,料想是死前傷到了大椎。就憑這無縛雞之力的手,能準確地將利器砍入大椎嗎?」他說著鬆了我的手,點點地上的屍體,「更別說這屍體血流得如此之少,單用看的就知道傷她的必然是枚毒辣的暗器。而他的手上連一顆繭子都無,別說暗器,可能連掃把都沒拿過幾次,如何在旦夕之間傷人性命!真是荒謬!」

我見他在身邊侃侃而談,說得雖然都是為我開脫的話,我卻仍然被冷汗浸濕了脊樑。

這是什麼人,未經屍檢,單憑我的一雙手和他的一雙眼,就將事情分析得一清二楚。

他,究竟是誰?

「是……是奴才思慮不周,溫大人,那您看……」卓公公不停地擦著汗,詢問道。

「一個宮女而已,你還處理不好嗎?」他聲音未冷,語義意卻冷,「想為皇上辦事,是好的。可是自作聰明,就不太好了。你以為當今天子是能被你這三言兩語糊弄的嗎?」

「奴才愚鈍。」

「還不快把人抬出去。再耽擱下去。你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嗎?」

「是是。」卓公公慇勤地點著頭。招呼一群小太監將屍體抬了出去。從我身邊經過時。恨恨地瞪我一眼。「溫大人。他?」

「我怎麼不知。你竟然是這宮裡地總管太監了呢?卓公公?」他瞟了那公公一眼。「這個小公公。不在你地管轄內吧。」

「是是。奴才知道了。這就告退。告退。」

我眼見那個什麼卓公公離開。忙對這個什麼溫大人行了禮。道:「奴才去前面幫忙了。」

「這麼著急做什麼。你剛才說,你原來是打雜的?」他陡然扣住我的小臂,慢慢滑落到我的手腕,輕輕一捏,自語道:「很細啊。」

他看出來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看出多少。但是我手上確實沒有一個繭子,不管我說是幹什麼的,這都是疑點。

一個奴才。怎麼能連一個手繭都沒有?

我一慌,使勁將手掙了出來,鞠了躬,道:「奴才出去了。」

說著,幾乎是小跑著出了後院。

到了前面的御膳房,任誰招呼也不理,筆直地衝向清肅藏身地地方。好在今天的日子特殊,旁的人只低低咒罵一聲就去找別人了。

而宮中的大部分親衛都跟著宗政澄淵上了城樓,留在宮裡的侍衛還沒巡查到這裡。算是萬幸了。

  直到隱隱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才放慢了腳步,四下打量一陣,又回身仔細地看了看,沒見有人、尤其是那個人跟來,這才匆匆走了過去拉住清肅地衣袖,道:「快,出宮。」

清肅沒立刻問我怎麼回事,伸手拉過我躍上牆頭。

我緊緊抓著他的衣服。不覺吐出一直憋在胸中的沉悶之氣,那個人,讓我覺得壓抑。

「這麼快就走啦?」旁邊一個人影跟著躍上來,是笑青衣。

「再不走,等著被人抓?」我瞪他一眼,壓低了聲音說。「你也很快,紫參偷到了嗎?」

「幸不辱命。」笑青衣得意洋洋地攤開手心,拿著兩根紫色的山參在我面前晃了晃,「怎麼樣。給個表揚吧。」

白他一眼。我低聲問清肅:「現如今朝中除了蘇爾,還有哪位官員姓溫?」

「你見到他了?」清肅帶著我飛快地向城門掠去。聽到我的話不答反問。

「誰?」我見他問的奇怪,好奇心被勾了起來。「莫非與蘇爾有關?」

「溫延維。現任刑部尚書。」清肅簡短地答。

我聞言一滯,呼吸頓時有些不暢,「東華溫家。」

東華,是雅樂東部的一個地名,溫家是當地最富盛名的一個家族。

不因為這個家族歷經百年而不衰,也不是因為這個家族的男丁全都才華橫溢,更不是因為其頗具財力。

  而是因為,這個家族每代必出一位朝堂高官,或是丞相,或是尚書,或是太傅少保。就連兵部、上將軍之位也偶有涉及。因而數代下來,人脈廣佈,背景深厚,勢力盤根錯節,外人難以窺探其一二。

不過這溫家也算懂得進退,雖然家勢不凡,卻一直謙遜有度。對其子孫要求分外嚴厲,小錯重罰,大錯立斬,絕不憐惜。如此方得百年而不衰。

這溫延維,便是這一代地長子嫡孫,是蘇爾嫡親的大哥,目前溫家的掌家。

他一直在朝為官我知道,但多是地方巡撫之流,除了回京述職,基本不再京城。

卻不知他何時入朝做了尚書?

但若是溫延維,一眼便看穿盈露地致命傷,看穿我的偽裝實在不值得奇怪。只奇怪的是,他為何要放我走?

「清肅,他如何做上了刑部尚書?是蘇爾舉薦的?」我雖然覺得不可能,卻還是問了出來。

當初蘇爾離家時的模樣我至今還歷歷在目。

那渾身的傷,滿目的絕望,身形單薄的人影。

而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溫延維,蘇爾地親大哥。

如今,他在蘇爾成為丞相之後做了尚書,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不是蘇爾舉薦。是宗政澄淵欽點。」清肅頓了下,又道:「是他尚在攻打洛微時下地命令。」

微微一驚。莫非宗政澄淵想要對溫家下手?

細細想來也是,宗政澄淵這樣的帝王,不會容忍在自己的地盤上有任何潛在勢力的存在。

只是他對蘇爾的過去知道多少?放他們兄弟同時在朝為官,並委以重任,他的目地究竟是什麼。

大約在快到城門的時候,我們停了下來。裝作普通百姓的模樣,規規矩矩地出了城門。

到了城外與幽韻會合之後,片刻未停直向洛微撲去。

幽韻不禁有些奇怪,問我道:「何必要這樣著急?」

我搖搖頭不語,緊緊拉著韁繩向前方奔馳。

如何能不著急?那溫延維當時放過我,不代表過後能一直放過我,興許他什麼時候想起來派人來追,到時再跑就晚了。

雖說我入宮其實也沒什麼,但現在的宗政澄淵是皇帝。我騙他去洛微實際上回來雅樂,這就是欺君。

我不想被他抓到了把柄。

不過有一件事是要問清楚的,我逆著風問清肅道:「你留給皇帝的藥是什麼樣子的?湯劑還是別的?」

「是研成粉末的。小孩子喝湯劑很困難。」

「一直是盈露照顧兩個孩子地飲食嗎?」

「是。那些藥都是盈露拌在飯菜裡。餵她們吃地。」

「怎麼會這樣?」我喃喃道,心下狐疑,慢慢減了馬速。

「怎麼了?」清肅問道。

「盈露死了。」我沉聲道,復又想起一件事,「你說飯菜都仔細檢查過,是在盈露下藥之前,還是她下藥之後?」

「自然是之前。若是下了之後再查,一旦查出有毒,上好的藥材便都浪費了。雖然是皇宮。也不能如此奢侈。」清肅回憶道,忽地面色微變,「你懷疑是盈露下毒?」

  「不。」我搖搖頭,回想當時盈露地表情,是溫善而專注的,甚至略帶欣慰的喜意。那不是下毒的表情。下毒的人不管多麼嫻熟或是狠毒,在下毒的那一瞬間,或緊張或猙獰或是奸笑,至少。目色會有霎那的不自然。總之,絕對不會有盈露目中的那抹純良之意。

「那會是誰?盈露為什麼會死?」幽韻在邊上聽得仔細,這時策馬上前,不解地問我,言語中帶著傷感和憤怒。

「不知道。我只能推測,那個人是盈露十分信任的人,他能夠讓盈露相信紙包裡地藥粉是對兩個孩子有幫助的藥粉,而不是毒藥。」

我想了又想,只能是這個可能。只有這樣。盈露下毒之時才沒有異色。因為她不知道她手中的藥是毒藥。

同時,也是因為這樣。她才被滅口。

這樣想來,在她看見我那一瞬間,旁邊有一個人,知道毒藥的事,也認出我的長相。怕盈露將全部的事情告訴我,因此才出手殺死了她。

「清肅,能將喪門釘從支起的窗縫中打進站立之人的後頸,使人立時致死。這個人的武功會有多高?」

  「絕對不低。」未等清肅回答,笑青衣在邊上插言道,「這存在一個角度問題。窗口是向外支起,暗器是從下往上打,手勢必須是由下而上。」他邊說邊比劃,「你看,動作大了,不免會撞上窗戶,動作小了,力氣便使地小,這樣很難一擊而中致人死命。」

認識我的人,又深得盈露信任,武功又高超,這個人,是誰?

莫非盈露在宮中認識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沒想到近半年不在雅樂,這邊出了這麼多事。眼下消息樓的消息又跟不上,實在有點棘手。

不過我向來想得開,這件事既然毫無線索,索性先放在一邊,與其苦想,不如攢著精力,慢慢與它計較。

紙總是包不住火的,這個人早晚要浮出水面。

一路無話。我們慢慢向洛微行去。不是不著急,而是我們眼下只知道紅棘可能在洛微,但是洛微那麼大,她究竟在哪個城卻完全不知道。

「主子,我想來想去,突然想起,其實你完全可以在雅樂休息,找紅棘的事,根本不用你操心啊。」這天吃飯時,幽韻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問我。

  我正喝著新沏的茶水,聞言笑了笑,看了一邊的笑青衣,道:「因為這個消息擺明了就是衝著我去地。你們想,紅棘失蹤了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麼這個消息早沒送到你們手裡?而是偏偏在我剛剛找到你們地時候,被青衣送了來?」

「興許是,白凡扣著不發?」幽韻沉思道。

「理由呢?」我反問,「當時我在連章王宮,越多讓我心亂的消息越容易讓我露出破綻,如果當時白凡將消息告訴我,很可能會改變一些事情。」

「可能……」幽韻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地樣子。

  「可能白凡並不想把事情做絕。」我替她說了出來,笑道:「這樣的話,又會出現兩個問題:一:白凡是否真的還活著,二:如果他活著,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將消息送給我。」

「可能老大真的沒死,可能他真的不想把事情做絕,可能這時候派我來送消息只是巧合也說不定。」笑青衣插言道,他一直在旁邊笑著聽我們說話。

  「假設事實真是如此,那就更表明,紅棘所在的地方非同一般。」我飲了一口清茶,輕道:「否則我不認為有哪個等閒地方八卦樓插手不得。否則,為什麼只有那麼一句簡單的消息?」

「那就說明,那地方不是連樓裡都無法下手龍潭虎**,就是故意將消息拆散,等你去跳的陰謀陷阱?」幽韻聲音略帶驚異,責怪地看著我。「這樣的話,你更不該去了。」

「現在不去,等青衣帶來紅棘的頭髮啊,手指啊,耳朵啊什麼的時候再去嗎?」我飲了一口茶,慢慢道,「況且,此去洛微,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章 殺手


幽韻沒再問我是什麼事,伸手拍了下笑青衣偷偷摸摸伸向剛擺好的菜的筷子,不屑道:「餓著你了嗎?這麼急。」說著將菜重新擺了,將我平素愛吃的放到我面前。

笑青衣好笑地看著幽韻的舉動,眼中流過一抹不太清晰的溫情。使他的臉突然親厚了許多,整個人的氣息一瞬間便得厚重成熟起來。

然而幾乎隨著這種氣息產生的同時,就被他斂了去,再看時,還是那個滿臉桃花笑的笑青衣。

我咬著筷子別開臉,不想讓他注意到我在注視他。

這一別臉,就將目光凝在旁邊那桌人身上,確切的說,是留心聽著他們的話。

只聽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說:「你們聽說了沒?小世子,死啦!」

另一人立刻附和道:「小世子?不就是以前的小皇帝?怎麼死了?」

「聽說是病死的。宮裡的事兒,誰能知道個詳細啊,能知道個結果就不錯了。」那書生神秘道。

「那太后呢?」又一人提問。

「聽說閉關吃齋念佛去了。」書生說著,俯低了身子,一臉色迷迷的樣子,「聽說那太后才二十幾,年輕貌美得很呢。你們猜,她真的能長伴青燈古佛?」

「那誰知道呢。」幾人不約而同地訕笑著,表情猥瑣不堪。

我擰了眉。聽來聽去沒聽到小公主地消息。不管怎麼樣。就算我無力救她。至少也要知道她地結果吧。

  清肅看穿了我地心思。起身來到那一桌。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沉聲道:「這位公子請。在下見公子消息靈通得緊。便有一事相問。不知公子是否知曉。就是那與小世子自小相伴地堇紋公主。眼下怎樣了呢?」

「哦。她啊。聽說她身子不好。被皇帝送到清涼山靜養去了。」書生飛快地摸了銀子。爽快地答。

又放了一塊銀子。清肅問:「沒死?」

「自然是沒死。」那書生挑高了音。上下打量清肅。「你問這幹嘛呀?」

「不為什麼。」溫吞吞地笑了笑。清肅再拿了塊銀子。慢慢地往桌上一放。「對了。為了表示感謝。這頓我請。」然後抱一抱拳。回到我們這桌坐下。

我好笑地看著書生那桌人瞠目結舌渾身顫抖地看著嵌進桌子半分有餘的銀子,呆坐半晌,突地拔腿跑了出去。

「這下要拿出銀子。只好將桌子鋸開了。」幽韻笑了笑,目光向四處一望,嬌聲道:「你們說。這幾個男人的膽子是不是太小了。銀子沒有打在他們身上,又不用鋸開他們的身體去拿銀子,他們跑什麼呢?」

長歎一聲,我見店裡的客人轉眼跑了個乾淨,招手叫小兒過來打包。本來是為了封口的,可是這樣一鬧,好像越加醒目了。

不過也算有收穫,至少知道堇紋現在沒事。

世子死了,太后出家。公主靜養。

這宗政澄淵深諳宮中之事,知道這三人不能一起死了,否則他地皇位隨時會遭人詬病。

如此看來,宮中要緊的事他已經處理好了,只是不知他什麼時候發兵洛微了。

可是,我記得清肅說小公主很難活命的,那怎麼……

狐疑地看了眼清肅,他看了我一眼,道:「世子定然是暴斃的。」

  只一句話。我便明白了。世子定然是如我推測的那般,待宗政澄淵一登基,就被人斬草除根了。至於小公主,因為是女孩子,威脅不大,所以沒有立刻被毒死。但是照清肅的診斷,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走吧。」我將傷感壓下,起身道,目光在這個店舖上轉了轉。還好。這個店舖處在荒郊野外,來來往往地人群都是路過的。想查起來並不容易,只是這個掌櫃……

使了個眼色,幽韻立刻會意。取了銀子往掌櫃的案上一放,笑道:「掌櫃,這鋪子我們買了,你看這銀子夠是不夠?」

「夠夠了。」那掌櫃疊聲道。

又加了一塊銀子,幽韻笑得越加燦爛,「再開個鋪子的話,你看這銀子夠不夠?」

「夠、夠!」那掌櫃也不知是喜是怕,看起來激動不已。

再放了一塊銀子,幽韻瞬間冷了臉,將三塊銀子向前一推,「拿了銀子,換個地方開店。從今之後,你從沒在這個地方開過店,知道麼?」

「知道、知道!」掌櫃臉刷一下子白了,顫巍巍將銀子揣在懷裡,連行李都不要了,直接帶著唯一的一個小二一溜煙跑了。

見人都走淨,我們一把火將整個店舖燒了。雖然這麼做並不能完全保證我的行蹤不被察覺,但也不能真的把人都殺了吧。

為了保險,我們另拐了一條通往洛微的路,依舊不緊不慢地走著。

然而這樣一來,路便走得偏了。

經常行了半天也找不到地方落腳,天黑趕夜路成了家常便飯。

眼見著就要到了洛微地界,行了一整天,直到天黑依然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又正趕上下雨。我們一個個縮在蓑衣下躲避著風雨,艱難地打馬前行。

一道青白地閃電陡然劃破長空。

我一手勒住韁繩,一手將帽子向上抬了抬,望著面前黑漆漆的一片樹林,笑道:「古有良訓,月黑風高,逢林莫入。更何況是下著大雨,連月色也無的樹林。進去了只怕要事多、事多!」

「若是不進去,你想在外面淋雨麼?」清肅溫聲道,他擔心我地身子受寒。

「是啊,這麼在外面站一夜不是辦法。」幽韻也擔心地看著我。

「就是,反正我們四個裡就你一個不會武功。真遇上事兒,三個帶一個逃跑也是很容易的。」笑青衣消遣我說。

「好吧,那就進。」我揮鞭一直指,「青衣,開路。」

「為什麼又是我?」

「不是你是誰?」幽韻笑道。

清肅更乾脆,照他的馬臀狠狠甩了一鞭。見他的馬吃痛衝進林子,這才對我笑道:「走吧。」說著伸手拉住我的韁繩,柔聲說:「休息下吧。」

我空了手,把身上的蓑衣拉緊,跟著清肅打馬進了林子。

一進去,清肅立刻擰緊了眉。越往前走,眉頭皺得越緊。

「怎麼了?」雨很大,我看不太清楚前方的路。

清肅不說話,卻突然下了馬,回手將我也抱了下來,拉著我慢慢向前走。

又一道閃電劈空而過,瞬間照亮了前方的景象。

散亂的車馬。滿地地屍體。被雨水沖刷得淡薄的血水。折斷的兵刃。提劍的人。

一個殺手。

很顯然這裡剛剛經歷的殘酷的廝殺。

大大地斗笠和蓑衣,將林中正提著長劍的人掩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和身形。

他地劍被雨水沖刷得很乾淨。即使在沒有月光的雨夜也閃了淒冷的光暈。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是在看著我們,似乎什麼也沒看。

沒有殺氣。

笑青衣站在最前面。聽見腳步聲知道我們來了,向後退了幾步與我們站到一處。

我不像清肅他們那般緊張,對方只有一個人,我這有三個人,不可能會吃虧的。當然,我也不想找麻煩。

於是我揚聲道:「我們是路過的,請問壯士辦完事了嗎?」

那人聽到我說話,身形微微一震,斗笠略微抬了抬。右腳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令我們驚愕地發現,這個殺手,居然是個瘸子!

閃電乍起,天邊轟隆隆打了一聲炸雷。

明暗交替之後,那個人,消失了。

沒有人去追,因為是身外的事。

我兀自對著剛剛那人站過地地方發呆,這個景象多麼眼熟,就像那個同樣的雨夜。我第一次遇見白凡一樣。

同樣的夜,同樣地雨,同樣地血,同樣凝立的人。

不同地事,血是白凡的,立著的別人。

「這個人還有氣!」笑青衣的聲音傳來,怎麼聽怎麼帶著一股幸災樂禍。他正半蹲在樹下,靠著樹萎頓地坐了一個男人。

我收起了回憶,集中了心神。對清肅道:「不管怎麼樣。先吊著他的氣。」

清肅點點頭當先走了過去,把了他的脈。翻了翻他地眼皮,隨後取了一枚藥丸塞進他的口中,一托下巴,讓他嚥了下去。

「啊……」

不多時,那人動了動,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我走了過去,站在他面前,問道:「你是誰?」

「我……本……本王宣陵夏。」那人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些,艱難地回答。

「洛微陵江王,宣陵夏?」我上下打量他,眉目高貴,衣著華麗,器宇不凡,確實像一位王爺。「有何憑證?」

「本王……的懷中有金牌一枚,可表明本王的身份。」宣陵夏喘息地看著我,「你要是救了本王,本王一定重重有賞。」

賞?賞什麼?賞個大麻煩給我?

  我冷笑著接過笑青衣搜出的金牌,看了看,上面果然刻了他的名字。把玩著手中的金牌,我勾起唇,玩味地看著他,笑問:「不知您這是想去勾結哪裡地軍隊,來推翻自己的堂兄呢?還是,已經勾結回來了?」

此處並不是洛微國境,而本該是在京城享的王爺居然跑到荒郊野外,擺明了是別有用心。

據說陵江王在洛微的口碑素來不錯,若是不滿自己的堂兄喜好男色,荒廢政治,一怒之下揭竿而起也是正常。

而且按我看來,他不謀逆才叫不正常。

不過話又說回來,說他很得人心,估計也是和那個昏庸的洛微王比較得來的。至少在我看來,這個陵江王給我的感覺比宗政澄淵差遠了。

陵江王聽了我的話雙目瞬間驚得很大,未及說什麼便重重地咳嗽了起來。

「主子,您要救他?」笑青衣蹲著沒動,語意含笑地問我。

「救他?」我用摩挲著手中地金牌,笑道:「救他做什麼?有什麼好處?」

陵江王本來咳嗽已經漸緩,聞言又咳了起來。

「怎麼沒好處?王爺啊!」

「王爺多什麼。」我嗤笑一聲,王爺這東西,我沾了一個不夠還想沾倆?又不是嫌命太長。「清肅,能救嗎?」

「不是不能。」清肅頓了一下,沉聲道:「很麻煩。」

「青衣啊。」我轉頭對他微笑道,「我見你地身手也不錯哦?」

「還算過得去。」笑青衣沒抬頭,我站著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唇角。

「那,殺個人不算難事吧。」我一指陵江王。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一章 權衡


「殺他?」笑青衣語聲微挑,一隻手掌悄悄按上了陵江王的胸口。

  「不殺他也行。反正這個天氣,這種傷勢,他也活不多久。」我看著陵江王青白的臉,明白若是清肅不出手,他肯定活不多久。「而且,他不死,我們也不能走。大家都澆著吧。」

我們是見死不救了,問題再來個別人,把他救了,以後他找起後帳來我不是得吃不了兜著走。

  「這樣他豈不是要痛很久?帶著這樣的重傷慢慢熬要死。嘖嘖,聽起來就像是酷刑一樣。」笑青衣說得好像很同情,可是那無所謂的笑聲暴露了他的本質,「主子你真殘忍。」

「我殘忍?我可是要你殺了他、給他個痛快的。不下手的人是你,所以,殘忍的也是你。」

「我怎麼覺得很你說話完全沒有道理可言?」笑青衣的語氣頗為無奈,手依舊按著陵江王的胸口,無視他微弱地掙扎,歎口氣,道:「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又是我?」

「因為幽韻是女人,清肅是大夫。我嘛,是主子。」我無視陵江王含恨的目光,無賴地解釋道。

「好吧,看在你還能無恥地找出個理由的份上。」笑青衣淡淡地說了句,隨之手下一沉,陵江王的口中立時湧出鮮血,轉眼間又被雨水沖的乾乾淨淨。

「笑……」陵江王的手抬了一抬,含恨吐出一個字,頭一歪斷了氣。

笑?

是指我?還是指笑青衣?

「很好。」我滿意道。拍拍手。「好了。大家挖坑吧。」

「挖坑?」

「不錯。把這些人和東西都埋了。」我從破碎地馬車上撿了塊木板。當先挖起了泥。「還好雨下了很久。土地浸透了。也不算難挖。」

清肅和幽韻素來是明白我地。就算不懂也會按我說地做。而笑青衣卻不然。一邊挖一邊問道:「為什麼殺了又要埋?」

「難道我們管殺不管埋?那樣太不道義了。」

「可是我不明白。你眼下要去洛微。若是救了陵江王。你行動起來會省事許多。」

  「也會顯眼許多。」我將木板往地上一撮。手搭在上面,道:「宗政澄淵馬上要攻打洛微,留著這樣一個稍有威望的人在,有什麼用?有他的存在,洛微的百姓在前意識裡就還有依賴,這樣只會加大攻打的難度。若是沒有他,只剩一個洛微王,又是不得民心的,就好對付得多。」

「以前覺得你很自私地。怎麼現在突然顧念起大局來了?」

「以前?多久以前?」我警醒地看著他。「就是從認識你開始。」笑青衣答得很聰明。沒說時間地點,只說認識我。那麼,他從什麼時候開始認識我?

  雖然心下生疑。但我也不想再追問,逼得太急怕會有反效果。於是轉臉對笑青衣笑道:「他是個不得勢的王爺,注定不能成為王者。但他的存在又不能完全忽視。當雅樂攻打洛維時,一旦他振臂一呼,洛微的愚忠之士必定響應。如此一來,傷亡要比殺死他一個大得多。」

「這算什麼?偶爾為之的憂國憂民?」笑青衣的嘲笑語氣聽起來很重。

我笑笑,認真地說:「私情和大義中,我選私情;大義和無關緊要地旁人中,我選大義。有錯麼?」

笑青衣正低頭撮著土。大大的斗笠遮住他的臉,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他繼續雲淡風輕地道:「即是這樣,殺了就殺了,為什麼還要埋了?」

  「因為他失蹤比他死掉有用得多。」我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挖坑,道:「他的失蹤,誰也不能肯定是遭難,還是他自己藏起來的。這樣。對於想置他於死地的人,在無形中起了牽制作用。再者,他死了,以後再活過來就不容易了。但是他失蹤了,就隨時有可能活過來。不是嗎?」

「什麼意思?」笑青衣聞言終於抬起頭,一臉投主不慎的怪異表情。

我看著笑青衣嘿嘿地笑了一會兒,問道:「你說,你以前是做青衣的,那應該很會演戲地吧?」

「怎麼?」

將他拉到死去的陵江王身邊。我指著陵江王道:「你是樓裡出來的。我料想你易容應該沒問題。所以,讓你裝這個人。你能裝得幾分像?」

「這……」笑青衣笑得有點勉強,道:「素未平生,生活習慣等等都不瞭解,時間長了肯定不行。」

  「不用多長時間。再說,也未必就一定用得到。」我拍拍他地肩頭,忽略他一閃而逝的奇怪表情,感覺他的身子也似有躲閃之意,「好好記下他的臉,用的時候可不許裝得不像。」

好容易將坑挖好,我們七手八腳將四周的東西都推到坑裡,連一小片碎布都不放過。

看著滿坑的屍體和殘骸,毛骨悚然的感覺油然而生。

伸手向一邊的笑青衣,我道:「東西呢?」

「什麼東西?」他左顧右盼,笑著裝糊塗。

「陵江王身上地東西。」我冷冷道:「既然是失蹤,我們身上怎麼可以有他的東西呢。還是請你高抬貴手,讓他失蹤個徹底吧。」

剛剛將陵江王的屍體扔進坑裡的時候,我沒有忽略他的衣角少了一塊寶石。

不情願地從懷裡面摸出一塊貓眼交到我手裡,笑青衣笑得有點幽怨。

「別擺出那種表情,又不是女人。」我不屑道,對清肅使了個眼色。看了看天,笑道:「正好,雨快停了。剛才見你挖坑挖得挺賣力的,趕緊,脫衣服涼快涼快吧。」

笑青衣聽懂了我話中想要搜身的意思,訕笑著後退一步,又從衣服裡抖落一塊墨玉,道:「就拿了這兩塊石頭。」

「我不太相信呢。」我笑著和幽韻背過身去。「清肅也是男人,還是大夫,給他看看沒什麼吃虧的,哈哈。」

聽著身後清肅逼著笑青衣脫衣服時他的哀嚎,我和幽韻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

其實我不是不想帶些陵江王地信物回去防身,只是這些東西可以算是信物。也可以算是證物,既然我要做出路過的樣子,就讓我路過得乾脆一點。

我路過這片林子,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帶走。

陵江王死了嗎?失蹤了?

抱歉,我沒聽說過。

好一會兒,哀嚎停止,清肅拿著好幾塊寶石,扇子什麼的交給我。我拿在手裡笑著瞄了一眼笑青衣,抖手將東西連同那塊金牌都扔進坑裡。

細細填了土,將染了血跡的地都翻了一遍。拉著馬來來回回將地踏平了。覺得實在哪都看不出破綻了,我們三個方騎上馬,向林子的那一頭走去了。

接下來地一路很平靜,沒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不過有兩件事一直讓我耿耿於懷,一件是路上打聽到,宗政澄淵終於要發兵洛微,並且與殤夙鸞聯手。另一件是直到我們邁入洛微城門的那一刻,我依舊沒有得到進一步關於紅棘的消息。

「主子,我們是不是要等等?這樣下去我們也不知道該往哪裡走啊。」進了城。幽韻便憂慮地問我。

「不等。我們直接去洛微地都城--嘉熙。」我牽著馬在街上踱步一般地慢慢走著,邊走邊觀察著周圍地情況。

這是這個城裡最大地一條街,然而行人卻不很多,三三兩兩,都是來去匆匆。

  街上的店舖也不熱鬧,而且多是些新鋪子,看得出總是被兌來兌去。地攤也不多,冷冷清清,也沒有叫賣聲。倒是見了幾個膀大腰圓的無賴正在與攤販拉扯著索要銀兩。或者乾脆從攤子上拿了東西直接走人。

而與這種情況相反的是,街上的乞丐和流民相當多。都是破衣爛衫,灰頭土臉,一個個擠在一起,冷眼瞧去,根本分不清楚誰是乞丐,誰是流民。

索性一塊銅板扔過去,他們都來爭搶,更是沒有了差異。

看著這樣的情況。我邊走邊感歎不已。雖是一國的邊城。但也不至於破敗到這種地步,可想而知。洛微當前的國力究竟衰弱到了何種程度。

「我們不等消息,直接去了嘉熙,萬一錯過了?眼下雅樂就要攻打洛微了,若是?」幽韻思索半晌,小心地開口。

  「無妨。你想,如果紅棘是被人囚禁,那人就一定有所圖謀,不會讓紅棘出事地,反而,他很可能跟這我們的路線走。如果紅棘是自願留下,那憑她的身手和閱歷,更不會出事。放心吧。而且,我猜,那消息多半在嘉熙等著我們呢。」我解釋著,讓笑青衣去買了點乾糧準備上路。這個城太沒落,我不打算在這多呆。

「怎麼?」幽韻依舊十分不解。

「我猜地。不過我想,這個可能性最大。」騎上馬,我沒細說我的想法。「看著吧,我們一到那,估計就會有人告訴我們紅棘究竟在哪兒了。」

從笑青衣出現,我便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笑青衣知道宮中的事,是誰告訴他的?

白凡,殤夙鸞,還是雪輕裘,還是那個神秘的鄧太醫?總之不會是普通的士兵,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和宗政澄淵的真實身份。

回想起來,那時在連章王宮裡,雖然他們都是心知肚明,卻好像十分有默契似的沒有挑明了我們的身份,說話都是點到為止,意在讓我們自知,卻未曾提及姓名。

雖然我還沒想通這是為什麼,但是消息說,紅棘在洛微。所以假如這四個人裡,我選一個嫌疑犯,那麼首選自然是雪輕裘。

當然,不排除這幾個人地某幾個一同參與,甚至全部聯手作案的可能。

不過在這四個人裡,白凡生死不知,殤夙鸞詭異難辨,鄧太醫神秘莫測。只有雪輕裘,相對來說是其中最弱的一個環節。

而雪輕裘是一直住在嘉熙的,所以我覺得,到了嘉熙,一定會有所收穫。

然而,這個想法在我們到達嘉熙三天之後,被無情地打破了。

三天

我們在嘉熙的一家客棧裡整整等了三天,卻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帶著任何只言片語而來。

直到第三天黃昏,我有點坐不住了,莫非,我的推測是錯誤的?

難道,紅棘在洛微的事果真不是衝我而來地陰謀?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戲院


猶豫地放下茶杯,我想,或許不應該再等了。

「要走嗎?」幽韻見我有了動作,連忙問。

「嗯。」我點了個頭,視線掃過客棧的門口,正看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往裡走,起身道:「走吧。」

見狀,清肅他們也都站起隨我向外走。不想我們剛走了兩步卻被剛撞進來的那個小廝攔了下來。我們彼此對視一眼,均是不解地看著那小廝。

  那小廝看起來像是個大門戶裡出來的,攔了我們下來之後,抱拳施了禮,先陪了個不是。然後上上下下將我們幾個打量個遍,最後實現落到我身上定住,陪笑道:「不知小姐高姓?」

我轉了轉眼珠,看這那小廝笑了起來,道:「你是誰家的下人,有這樣問人的嗎?我與你素不相識,憑什麼告訴你我姓什麼。」

「那容小的多嘴猜下,您是否姓笑?」

「你既然自己猜起來了,又何必問我。」我笑道,身子微側想繞開他過去。

  「小姐請等。」那小廝靈巧得很,我動他也跟著動,依舊是攔在我身前,低頭從袖口摸了一封信出來,恭敬地呈在我面前,道:「我家主子說了,讓我來這找兩男兩女一行四人,將這封信交給其中姓笑的姑娘。」

我看這那封信沒有動,也沒有去接,只笑道:「我並沒說我姓笑。」

  小廝規矩地道:「主子說,讓我問四人中容貌最普通,氣質最出眾的那位小姐。且說,三句話之內,無論那小姐是否明確承認自己是否姓笑,都不要將信給她。只有回答得模稜兩可,既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的,才是小的真正要找的主子。」

這真有意思。我突然覺得愉快起來。看著那信。道:「那你如何知道送對了沒有?」

「主子說了。只管憑小地地感覺送。送錯了。就只怪那位小姐沒福氣罷。」

「是嗎?怕是送錯了。才是我地福氣吧。」

面色一冷。我讓清肅接了那封信仔細檢查。笑青衣也湊了上前瞅了兩眼。直到他們來那個人都確定沒問題了。才將信交給我。

我接過信。想了一下。邊往旁走去。不著痕跡地避了笑青衣。邊走邊將信展開。見上面寫了幾個字:酉時。紅棘在杯雪樓。

「現在什麼時辰?」我盯著那幾個字看了看。問道。

「申時二刻。」幽韻看了看時辰,見我一直盯了信看,也湊過來看了一眼。一看之下。不禁「咦」了一聲,道:「杯雪樓?這不是嘉熙最大的戲院嗎?」

三天來,幽韻已經將這個嘉熙城摸了個遍,重要的地名都記下了,故而知道得很清楚。

「嗯。」我點頭,忽對幽韻道:「去問掌櫃借一下筆墨紙硯。」

幽韻應了一聲,不大一會兒便招呼小二擺齊了文房四寶。

我將信折了,收在手裡,對笑青衣笑道:「青衣。幫我回個信吧。」

「小姐……」小廝見我要回信,立刻上前一步想插言,被我拂袖攔下,也不好再開口,只站在一邊。

我接著對笑青衣道:「回四個字就好了。就寫多謝」、「即往」就好。」

那笑青衣提了筆,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那小廝一眼,爽快地寫好了交給我。

我拿起信箋看了一眼,勾起唇。對那小廝道:「麻煩你帶信回去?」

「可是,主子說不需要帶信回去地。」小廝為難地道。

  「是不需要,還是不許?」我將手裡的信折起,和剛才收到的那封信放在一處收在懷裡。對那小廝道:「怕是你家主子不許你洩露了行蹤吧。也罷,你回去吧。跟他說我會準時前往的。」

「是。」那小廝應了一聲,躬身退了出去,臨走還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輕輕坐回凳子上,我覺得有些為難,不是去不去的問題。而是怎麼去的問題。思索片刻。我對笑青衣道:「你曾經是青衣,以前地那些底子可還留著?」

「多半都還記得。怎麼?」

「杯雪樓是戲台,你熟悉那個地方,該是輕車熟路的。混進去該是不難吧。」

「不難。如果我自己的話。」笑青衣笑著強調了一下。

「自然不會是你自己。讓清肅跟你去。」我故意曲解了他的話,讓他和清肅潛進杯雪樓的後台。

清肅露出不怎麼贊同的表情,卻沒說什麼,只淡淡掃了一眼幽韻。

幽韻立刻問我,「那我們呢。」

  「我們自然是從前門進去了。」我其實更希望幽韻和笑青衣潛入後台,因為一男一女找理由比較方便。但是幽韻的武功不敵他,怕她到時吃了虧,還是決定讓清肅與他一起行動。而我和幽韻就扮作小姐和丫鬟去聽戲,化明而暗,看看送信的人究竟是誰。

「青衣,弄不好你要上台唱戲的,去準備準備,我們馬上要走了。」我拉這幽韻起身,對笑青衣道,「我們也去換衣服。」說著拉了幽韻離開,臨走時看了清肅一眼。

清肅正喝著已冷地茶,逕自做著,任我們都走了卻沒有動。

回了房,匆匆找了件淡色的衣服換上,隨即將懷中的兩封信掏了出來,又在行李裡翻了翻,摸出另一張紙,將三張紙放在一起,問幽韻道:「你看出了什麼?」

「什麼?」幽韻湊了過來,一一念道:「你們想見地人在吉通飯莊。酉時,紅棘在杯雪樓。多謝,即到。這是?」

「第一張是笑青衣打來的袖箭上別的紙條,第二張是剛才的信,第三張是青衣寫的回信。你看出什麼了?」我一一指給她看,分別解釋道。

那張袖箭上的紙條,本來是放在宗政澄淵那裡的,被我在分別時要了來。

「能看出什麼呢?」幽韻看來看去,自言自語道:「這三個人……」

「不錯。是三個人。」清肅的聲音在旁響起,此時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房裡,壓低了聲音。

「三個人怎麼了?三……」幽韻開始開有些疑惑,漸漸明白過來,驚道:「竟然是三個人的筆體!」

「青衣說袖箭是他射地,但是上面的紙條卻不是他寫的。明明是連貫的消息。第一張紙和第二張紙上的筆體也不一樣。」我點著桌上的紙,道:「這能說明什麼?」

「說明參與這件事地,除了青衣,最少還有兩個人。」幽韻分析著,突然道:「會不會青衣誤導我們,故意把他那張寫得和平時不一樣的?」

  「不會。」清肅道,「大的形狀地確能可以寫得不同,但是細處就很難。而且,當時他寫得很快。不可能故意得那麼熟練。而且,他這一改變,我們懷疑的對象就從兩個變成了三個。這不是對他們很不利嗎?」

  「所以我們暫且除去青衣不提,還有至少兩個人,在暗處注意著我們。一個可以肯定就在這嘉熙城。而另一個……」我拿起第一張紙,細看了看,突然禁了言,覺得上面的字體好像在哪裡見過,不由得細細回憶起來。

「你們想見的人在吉通飯莊」

我反覆端詳著,突然想起,我當初被殤夙鸞囚禁在妙嵐之時。看過的那本記載著妙嵐花的書,那上面地字體看起來似乎和這張紙上的字很相似。

但一時我又不能確認。

莫非,這張紙和那本書,都是出自殤夙鸞之手?

可惜,那本書多半已經被燒燬了,想要確認,恐怕得另找機會了。

不過仔細想來,我並未親眼見過殤夙鸞的字究竟是什麼樣子。

只除了那詞他舞劍刻在地上地留言,還因為視線地關係模糊難辨。


思緒不由得又飄動起來。雖然事情過去已久,但是記憶裡的殤夙鸞,依稀還能感到那種動人心魄地魅力。「主子?」幽韻在旁邊喚我,手裡拿了挑披風,「再不走可就遲了。」

清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將手中的紙妥善地收好,我和幽韻一前一後出了們,不遠處可見笑青衣和清肅,他們比我們先出門。只見他們的身形晃了晃,就不見了。

我和幽韻則慢慢走著。不多時。便來到杯雪樓的門口。

不愧是洛微最大的戲院,正式傍晚時分。大概上了新戲,人很多,三五成群地往裡走。

進了樓,三層的戲院坐滿了人。整個樓裡鬧哄哄地,有錢的人都在樓上,座椅茶果都是上好的。樓下沒有桌子,只有一排排的長凳,是給普通人預備的。

咿咿呀呀的清音和著嘈雜之聲傳進耳中,正中間的戲台上站著些不出名的戲子,隨便唱著些暖場的戲。

我和幽韻上了三樓,因為好地位置都被定去了,只得坐在戲台的左側。

  招了夥計問過才知,其實近一個月來,樓裡唱的都是一齣戲,但是由於戲文寫新奇,曲調配得相合,又是名角出演,雖然已不算新戲,但仍火得厲害。有些外地的戲迷都是千里迢迢慕名來看。

「到底這演的什麼戲啊?」幽韻略略等不及,直接問道。叫《魂不歸》。」那夥計慇勤地道。

眉尖一跳,我隨意地往下看著,看到台上正清了場,準備上正戲了。於是問道:「大概講的什麼?」

「講一個亂世的奇女子,又美麗又聰慧,得許多男子青睞,發生了很多傳奇故事,可惜,天妒紅顏,最後香消玉殞了。唉!」

夥計上過茶,還挺入戲地哀歎一聲,道:「馬上就開戲了,兩位小姐慢慢看。」

慢慢看?

  我不禁一笑,這戲是人演的,人家演到哪我看到哪,還能慢慢看?不過這倒是個熱心多嘴的夥計,應該能套出點兒什麼來。想到這兒,我指著二樓,那兒地正面位置全被厚厚地幔帳遮住,看不到裡面坐的什麼人。我一上來,就覺得非常奇怪。

「哦,那裡面坐地誰我也不知道。可是呢,絕對是個大人物。」夥計壓低了聲音,兩邊看了看,「聽說,我們老闆給他提鞋都不配呢!」

「哦?」我也壓低了聲音,悄悄拿了塊銀子放在他手裡,道:「什麼大人物?」

「聽說,是那裡面的人。」夥計指了指窗外的天,聲音壓得極低。「宮裡面的。」

「是嗎?」我一笑,坐正了身子,道:「麻煩夥計了。」

「您客氣,有事只管吩咐我。」夥計揣了銀子,下了樓。

看了一眼依舊拉著厚厚簾子的二樓,我的目光看向一樓的戲台。

此時那些二胡、板鼓之類的樂器已經擺放好,樂師也已就位。

我垂了眸,是我太敏感嗎?

《魂不歸》。

不歸。

只是巧合吧。

又過了一會兒,婉轉的胡琴起,一個身穿白衣,長髮垂地,做女裝扮相的伶人姍姍出場。

直走到場中,一手輕悄悄掩在背後,一手拖著水袖輕輕一抖,清靈悠揚的聲音如泣血而鳴的子規,春雷一般炸進我的心裡。

  那伶人第一句唱的是:「黃沙滾滾,旌旗招展。你逐日策馬揚鞭,那一張曠古絕世容顏。琅台金夢,怎敵你皎如日月暗凝眸;仙池瑤林,哪堪你朗似晴川顧笑靨。相識之初,凌溪深處,幽魂一縷妄輾轉。我寧願,隨你長千里,繁華渺塵煙。」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杯血


  當我聽到「凌溪」二字之時,心中怦然一跳。

  細細聽下去,雖然裡面蘊含著的感情糾葛完全是杜撰。但卻是從我和宗政澄淵自凌溪相遇寫起,出紅城,進計都,一直唱到我和宗政澄淵跳崖。其中的過程雖不盡詳細,地名也不全相同,在墜崖之後又多加了些別的戲。卻已經足夠讓我肯定,這齣戲是專門演給我看的了。

「哎,你聽說了沒?這齣戲中的女子據說是真有其人呢。」

「是嗎?那可真是個奇女子啊。」

「嘖,要我說,是禍水啊,禍水。」

「可不是!一個婦道人家,又要做生意,又要參與政事,又和那麼多男人糾纏不清,不是禍水,是什麼!」

耳邊斷斷續續飄來旁人的雜言,我靜靜聽了,涼意絲絲縷縷浸入我的心裡。

悄悄攥緊了拳頭,心裡越涼,神志就越發的清楚。

派人送了信叫我來,看這樣一齣戲,究竟是何居心?

「我去教訓教訓他們!」幽韻臉色有些不愉,扶案就要起身。

「別去。」我拉住她,不贊同地搖搖頭,壓低聲音道:「只說一說就要殺人,以後就不只是禍水了,該變成妖女了。」

「可是……」幽韻不甘願地看著我。憤憤不平。沒什麼。他們又不知道這個人就是我。」我笑笑。向戲台上一望。伶人們都上了台。眼看就要結束了。

突然。眼角餘光掃到二樓地幔帳一挑。有好幾個官兵模樣地人急匆匆走了出來。到了樓梯處分做三隊。分別衝向三個樓層。

  眼見著上了三樓地官兵衝著我們地方向奔來。我捏著幽韻地手被她反手扣住。同時。她地另一隻手五指併攏陡然伸直。一柄小巧地匕首悄無聲息地從袖裡滑落。被她緊緊握住。

我伸手執起茶壺。慢吞吞地倒了一杯茶。將茶杯握在手中。看似沉穩從容。其實身子卻繃得筆直。連坐都虛地。只等一個不妙。就拔腿開溜。

「在這兒!」旁坐地一個人突然站起。伸手指著他同桌地幾個人。對上來地官兵喊道。

那官兵眼光一轉。從我們身上掃過去。落在那幾個人身上。大步走了過去。為首地一名官兵冷冷一笑。道:「姑娘地閒話也是爾等可以亂說地嗎?來人。帶走!」

話音未落,身後那幾名官兵就搶上前去,不由分說將剛才那幾個說「禍水」之言的人扭住捆了起來。

「徐老弟。辛苦辛苦。」那為首地官兵見人已拿到,對那個告密的人笑道。

「大人過獎。大人有令,屬下自當從命。。」那個告密的身子挺直,施禮道。

我微擰了眉,從這個告密的行為舉止,言語談吐,不難看出他應該也是一名官差,告密,該是上面派下來的一項命令。

往下一望。見二樓和一樓都有人被抓,正陸續被官兵帶了出去。餘下的人俱是低頭垂目,人人自危,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

沉思地看向二樓的幔帳。那幔帳沉實厚重,靜靜垂在那裡。能如此堂而皇之,在光天白日之下,名目牽強地抓人,這個人究竟……

我正想著。心突地一跳,只見幔帳又被挑起,一行人緩緩從裡走出來。

「主子,那是……」幽韻一直抓著我的受猛地一抖,驚叫道。

「啪!」我將茶杯放下,制止了她繼續說話。然而我自己也是十分震動,驚疑不定地望著那一行人。

前面有兩個侍衛兩個丫鬟開路,接著是一個錦衣華服的絕色少年,一位紅衣女子。再後面。是十數位勁裝衛士,各個手持兵器。看來武功不弱。

少年未束髮,只將披在身後地頭髮用金線綁了,鬆鬆垂著。穿著淡金的衣服光亮得幾可照人。袖子輕長蹁躚,幾乎於戲台上曼妙的水袖媲美。

此時他正拉著身後一個紅衣女子說著什麼,眼角眉梢綴滿了笑意,神色專注地看著那個女子,袍袖下面,露著一隻美玉無瑕地手。

那女子低著頭,目不斜視,身量比他略高,說話時,他必須微仰著頭。

我盯著他們,心跳一陣比一陣快。

如果是別人,在居高臨下,看不真切容貌,距離稍遠的情況下,我未必認得出來,但是這兩個人,只消一眼,我便可以確定他們的身份。

這兩人,是雪輕裘和紅棘!

不自覺中,已經站起走到欄杆旁邊,手抓著欄杆看著他們。

為什麼,紅棘會和雪輕裘在一起?

手悄悄握緊,我死死地看這雪輕裘拉這紅棘的手,他不會武功我知道,而且,看紅棘的樣子,也沒有受制於人的樣子。

是紅棘甘願留在雪輕裘身邊,還是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有什麼制約著她呢?

我正自狐疑不解,卻見雪輕裘好像說完了話,目光徵求確定地看著紅棘。而紅棘卻半晌都沒有反應。

雪輕裘微微一笑,臉上並無惱色,依舊維持著仰頭的姿勢,目光卻微微一轉,準確地鎖在我身上,一瞟一笑之間復又收了回去,好像他根本沒見過我。

而紅棘,由始至終沒有抬頭,也沒有任何其他的反應。

「妖孽!受死吧!」

突然,人群中暴出一聲尖銳地吼叫,數人身形暴起,寒光點點直奔依然走到門口的雪輕裘。

勁裝衛士中的幾名立刻迎了上去,將刺客攔下,雙方立時廝殺起來。

其他的人則繼續保護著雪輕裘和紅棘向外走。

雪輕裘沒有回頭,依舊湊在紅棘身邊說著什麼,任身後的戰場已經濺起了血花,仍然無動於衷,不亂不慌。

開始,那幾個刺客邊打邊罵,後來漸漸抵擋不住,再無餘暇罵人。

「你看。他們?」我悄聲問著身邊的幽韻。

「沒有勝算。你看,眼下已經好幾人受了傷,估計逃跑也很困難。」幽韻也輕道。

隨著幽韻的目光看過去,果然有幾個刺客已經受傷被俘,僅剩的一人正在獨力支撐。

可能是眼見己方的機會就要失去,那刺客突然不再閃躲衛士地攻擊。任由四面八方地武器刺進自己的身體,全力抖手射出數點暗器。

那暗器也不知道有多少,劈頭蓋臉地衝著雪輕裘射去。

未參戰的衛士立刻反身格擋起來,只聽叮噹聲響,暗器四濺,有的射進牆壁木樑,有的射進桌椅板凳,有的射進了人群,哀嚎聲此起彼伏地響起。

而我明明白白地看到。其中有幾點,正衝著我地方向打來。

想是暗器的勁道足,那衛士格擋地勁力也強。居然還有餘力射向三樓。

幽韻急忙將我拉向旁邊閃開,哪知剛剛閃過,就又有幾點暗器像有預謀一般地撲面而來。

我和幽韻緊張之餘,只聽連續地「叮噹!」聲響,幾枚暗器在不遠處突然失了力一般的落下,同時幾朵簪花釘在了我手下地欄杆上。

簪花?

我有意無意地往戲台上一掃,見扮演「我」的那個伶人的頭上似乎冷清了不少。再看那個伶人身邊扮演「宗政澄淵」的那個伶人,正神色關切地向我看來。

原來是他們。我放心地笑了笑,轉頭看向場中。剛才發射暗器地刺客已經死了,還有不少活口正被衛士押著。

有個衛士走到雪輕裘身邊,似乎是問這幾人如何處置。

雪輕裘這才回了頭,眉頭好看地一蹙,輕聲道:「活口?要活口做什麼?審起來又麻煩。這樣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不是很好嗎?」

  那衛士看來是做慣了這種事的,執手領了命,回身對其他人做了個手勢。那些人連萬應也無,直接將架在刺客脖子上的利刃一抹,隨即將手鬆開,任屍身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

未冷地血如泉一般湧出來,從不同人的身體中流出來,匯成一灘一彈的湖泊。

血腥氣飄蕩了整個杯雪樓,膽小的人有些已經昏了過去,有些似乎濕了褲子。

雪輕裘卻似沒看見,繼續拉著根本沒有回頭的紅棘向外走。走了兩步。忽地回頭,看了一眼我的方向。眼鋒輕輕向台上一轉,幽幽一笑,終於離去了。

雪輕裘的身上從來沒有殺氣,但是卻帶這一種無形的壓力。他一離開,樓裡的氣氛立時變了個樣子。

哀歎地,喊娘的,痛哭的,竊竊私語的,高聲咒罵的……各種聲音混在一起,紛紛擾擾不絕於耳。

淡淡瞥了一眼台上,不意外地看見上面少了兩個人,我輕輕道:「走吧。」

「要不要去查查這幾個刺客?」幽韻低聲道。

  「不用。雪輕裘是什麼身份?對洛微虎視眈眈的鄰國巴不得他活得長長的,好禍國殃民。洛微國內有異心的則更希望他使現在洛微王的威信掃地,自則取而代之。而那些想清君側地忠義之士雖然有刺殺雪輕裘的理由,但他們是不可能進行這樣如此不成熟的行動的。因此,這些人我想該是被雪輕裘任性妄為結有私仇的人吧。」

「那萬一真的是那些自命不凡的忠義之人呢?」

  「萬一真的是他們,那就更不用查了。這樣一個漏洞百出的行動,已經足夠說明他們地主子,根本不值一提。」我說完,對幽韻做了一個噤聲地手勢,邊走邊聽著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低聲私語:

「那個人就是浮屠公子雪輕裘?」

「噓!你找死啊!你沒見剛才抓了那麼多人?」

「我就不懂了,抓他們做什麼啊?」

「因為……」聲音又低了些,「那些人說了那個姑娘地壞話。」

「哪個姑娘?」

「就是他身邊那個姑娘啊。聽說,這齣戲就是為了討好那個姑娘演的。他對那個姑娘好得很呢。」

「可是他……他不是皇帝身邊的……那個嗎?皇帝怎麼能允許他向別的女人獻慇勤?」

「那就說不好了。皇宮的事,誰說的準啊。行了行了,快點走吧。回去讓我婆娘給我做頓好的壓驚。對了,你要不要來喝兩杯?」

「好啊。走,先拎兩壺女兒紅回去。」

聽著閒言閒語,我和幽韻走出了杯雪樓。

出了樓,幽韻長長喘了口氣,急急問出心中最關切的問題:「主子,你說紅棘她?」

我搖搖頭,正想抬頭對她回答說我不知道,冷不防地看到下午那個小廝正站在我面前不遠處,對我謙卑地笑。

見我瞧見他,立刻上前一步,道:「姑娘,主子命我傳話,想找紅棘,明日子時,城外西郊三十里,漪漣亭。」

「明日子時,城外西郊三十里,漪漣亭。」我重複了一遍,對他道:「是麼?」

「一點不錯。姑娘睿智,小人告辭。」說著轉身走了。

「主子,乾脆把他拿下問個仔細。」幽韻著急道。

「不急。」我拉住幽韻,看著那人的背影,天色已暗,有些模糊不清。「反正已經知道他的主子是誰,想找紅棘,一點兒也不難。」

「莫非你已有了主意?」

我沒作聲,慢慢向回走,一點一點將思緒理清楚。

  眼下雪輕裘的目的我似乎猜到幾分,他很可能想要破壞我的名譽,先在百姓口中打下我是個妖女的基礎,再將我的身份公佈於眾,這樣一來,我的生意會大大受損。而一旦我的財力受了影響,我也就不是現在的我了。

  很明顯,他想撼動的,是我的根基。他應該是覺得宗政澄淵是我的後盾,而我被其看中的,就是我的財力。他以為,一旦我身上沒有了宗政澄淵想要的東西,我就會被宗政澄淵放棄。

雖然他的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假如他認為,單憑紅棘在他那裡就可以牽制我,就真是打錯了算盤了。

「明天,實在太快了,來不及做詳盡的安排。」幽韻在一邊喃喃道。

「安排什麼?」

「自然是小心防範啊,這很明顯是個危險陷阱嘛。」幽韻驚訝地看著我,有些急躁。

  「放心。陷阱嘛,確實是的。但危險嘛,卻未必。」我給了幽韻一個放心的眼神,「好了,我們先回去,等清肅他們回來再說。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四章 漣漪


  等我們回到客棧,清肅和笑青衣已經候在房中了。
  
  幽韻一邊招呼夥計上了幾道菜,一邊對他們笑道:「你們倒是快。」
  
  笑青衣當先坐到桌邊,將一盤子花生米撿到身邊,笑道:「哪像你們,逛街逛了這麼久。」說著指了指我們在街上買回的茶果點心,伸手就要去拿。」
  
  「不是今天吃的。」我拍掉他的手,道:「這是明兒早我們去看日出的時候吃的。」
  
  「日出?」笑青衣驚訝不已,忍不住問我。
  
  「對啊。聽說這嘉熙城西郊三十里,有一個著名的亭子,建在翠波湖上,叫漪漣亭。據說翠波湖地有眼溫泉,故此湖四時不凍,常年可見翠波漣漪。故此有風雅之人為此亭起了個漪漣的名字,又有倚漣之意。」我坐在他對面,把剛剛在街上向路人打探的結果一一道來。
  
  「我聽說過這個亭子,確實是很有名。」笑青衣贊同地笑道,「只是,這個亭子四面環山,要在亭中看日出,只怕有點困難。」
  
  「我可沒說是在亭子裡看日出,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亭子東面鄰波山。順便,看看亭子周圍的景色和將要來到亭子裡的人。」
  
  「莫非,明日那亭子有古怪?」清肅聽出了我的玄外之音,插口問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古怪。」我擺擺手,轉了話頭,對他道:「你們跟蹤紅棘,可有收穫?」
  
  「有。」清肅點點頭,面色有些沉重,「她在宮裡。」
  
  「我猜也是。」我道。對於雪輕裘來說。最安全地地方莫過於洛微王宮。只有在那裡。他才能依靠皇帝得到最大地權力。
  
  可是。他究竟可紅棘是什麼關係。以他那種身份。怎麼能能堂而皇之地讓一個女人住在宮裡。又不被皇帝發現。或者說。皇帝根本就知道。但是並不怪罪呢?
  
  「還有一事。」清肅緩緩道。「那個少年。就是雪輕裘。」
  
  「嗯。我知道。我在連章與他有一面之緣。」
  
  「你在連章之時。有與他結怨?」幽韻忍不住問道。
  
  「當然沒有。」我抬眼去看幽韻。有點驚訝。「你怎麼會怎麼想?」
  
  「很明顯,那個小廝是他的人,是他派來叫你去杯雪樓看戲,故意讓你看到他和紅棘很親密。然後又傳話讓你去漪漣亭。這個人,分明就是想對你不利。」幽韻擔心地看著我,道:「若是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如此煞費苦心?」
  
  「他讓你去漪漣亭?」清肅聞言,眉毛又擰了起來,沉聲道:「不能去。我沒有回答清肅的話,而是問幽韻道:「你既然篤定他要對我不利,那他引我到杯雪樓去,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要讓你知道,紅棘在他手裡。」
  
  「那接下來呢?」
  
  「威脅你啊。」
  
  「他憑什麼認為,他用紅棘能威脅我?」
  
  「因為我們是從小就一直在一起的夥伴。」幽韻理所當然地道。
  
  
  心中微微一暖,我低低一笑。道:「這層關係,你知道,我知道,紅棘也知道。但是雪輕裘,他怎麼會知道的呢?換句話說,他就算知道,你覺得,他會相信麼?」
  
  幽韻的眼神又有些迷惑,不解道:「為什麼不信?」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沉心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打個比方吧,假如你是獵人,想利用獸夾去捕獵,就算所有人都告訴你,這個獸夾是完好的。可是你是不是仍然會親自檢查一下這個獸夾是不是沒有壞掉,是不是還很鋒利?」
  
  「依你地意思,他先讓你知道紅棘在他手裡,接下來。就該是確認紅棘在你心中佔有怎樣的地位。她有多少可以利用的價值?」笑青衣捧的一碟子花生米已經快要見底,但一直在聽我們的說話。
  
  「我覺得。雪輕裘並不是一個十分有城府的人,而且他地勢力範圍應該也沒有超出洛微,他對我的事也應該並不十分瞭解。而且我們在連章才是第一次見面,他怎麼就知道紅棘和我有關係?」我掃了一眼他們,道:「所以我猜,若不是紅棘自己告訴他的,就該是殤夙鸞告訴他的。」
  
  「我更傾向於後者。因為雪嫣是殤夙鸞派去的,當夜也是他下的命令讓雪嫣阻攔紅棘去救我。而接著,紅棘就失蹤了。然後,他和雪輕裘一同出現在連章王宮。所以,他的可能性最高。」
  
  清肅和幽韻沉默不語,笑青衣卻淡笑道:「我怎麼覺得紅棘自己告訴他的可能性更高呢?這種事,有先例可循的嘛!」
  
  聽出他話中地挑釁之意,我只一笑,道:「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不會對身邊的人妄加猜測。不管有了任何論斷,哪怕只一丁點兒,都可能影響我正常地判斷。」
  
  「你是不想猜測呢,還是不敢猜測?」笑青衣語帶輕鬆之意,目光也未落在我身上,說出來的話卻是緊緊相逼。
  
  「其實都不是。」我看著桌上已冷的飯菜,道:「其實根本沒必要猜測,因為不管是殤夙鸞還是紅棘,他們的話雪輕裘都不會相信的。所以,我才不去猜測,也所以,才會有明日之約。」
  
  「那麼,就更不該去。」幽韻搶言道。
  
  「為什麼不去?」我輕輕一笑,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時辰,「走吧,再晚,城門就關了。明早的日出就看不成了。」
  
  「不行。」清肅穩如泰山般地坐著,略帶責斥地對我道:「現在我們在洛微,在他的眼皮底下,萬一有點疏忽就會落進他的陷阱裡。」
  
  「放心吧,他既然想威脅我,就說明我身上有他需要的東西,他不可能這麼簡單地害死我地。」我給了他一個保證的眼神,眨了眨眼,笑道。
  
  礙著笑青衣,有些話我不能明說。關於這件事。其實是雪輕裘的最初的試探。當他確定紅棘對我很重要的時候,就是陰謀陷阱地開始。
  
  不過,俗話說,預將取之,必先與之。如果我不當先踩進雪輕裘的陷阱裡使他疏忽大意,又怎麼能讓他放心中我的計呢?
  
  我搶先打開房門。回頭對笑青衣道:「對了,剛才台上唱戲的是你吧,這麼短時間就能把戲文背得那麼熟練,很厲害啊。」
  
  「哪裡。清肅不是也背下來了?」笑青衣打了個哈哈,順手摸了一罈子酒,跟著我走出來。
  
  這個好像不太一樣,我暗自笑道。清肅所演地那個角色,台詞根本就不多。而笑青衣演的那個我,幾乎整晚都在唱。這其中地區別可不是一點半點。不過我一時也不想點破。
  
  這個笑青衣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在我沒有琢磨明白之前,我可不想把他驚走了。
  
  天已經擦了黑。路上人很少,我們幾個也不急,慢吞吞地向城門走去。
  
  我和幽韻順手在路上買了兩個漂亮的燈籠提著,後面跟著笑青衣和清肅。
  
  清肅空著手,笑青衣卻背了很大的包袱。
  
  包袱裡面是我們買的吃喝和一床薄被。走時幽韻怕山上冷,硬要帶著。結果未經討論,這個任重而道遠的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笑青衣的身上。一路上邊走邊唉聲歎氣,那樣子瞧得連清肅也忍不住莞爾。
  
  「我說,」笑青衣不滿地道。「為什麼不騎馬去?」
  
  「穹廬寂靜,星月輝映,林間山風婉轉如笙簫默默。雖然不比開春是煙花三月,楊柳紛紛,但也別有一番情趣。如何肯讓馬蹄聲壞了這天地幽歌?」我一時興起,拽起半生不熟的古文,瞇眼一笑,道:「何況,馬又不能上到山頂。會被雪輕裘地衛士發現地。」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回身將燈籠一提,照著他那張幽怨而笑地臉,看起來就像一直深夜亂跑地桃花鬼,「你是新來的!」
  
  說罷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邊笑邊向山上走,還差點閃了腰。
  
  最後在清肅半拖半抱之下,終於到了山頂。
  
  夜還深,我們選了一塊朝東地位置。席地而坐。
  
  幽韻將被子給我披上。見我將自己裹得緊緊的,欲言又止。
  
  「怎麼了?」我問道。
  
  「你真的不覺得。紅棘會像白凡一樣?」幽韻輕輕問,聲音含著一絲不穩。
  
  「你呢?」我不答反問。
  
  「我相信紅棘。」幽韻踟躇片刻,堅定道。
  
  「為什麼?」
  
  「因為不想去懷疑,就只有去相信。」幽韻的眸子在夜中依然閃閃發亮,就和天上的星子一般璀璨。
  
  長長歎息一生,我與她靠在一起,緩緩道:「放心吧,我料想,紅棘應該不會和白凡一樣的。」
  
  「為什麼?」
  
  「因為紅棘雖然心軟,但她一向瞭解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樣的人,不太容易動搖。而白凡……」我微頓了一下,閉了閉眼,「他一直都很迷惘,當他還是個殺手開始。」
  
  「他曾經是殺手?」
  
  「曾經是的。」我深吸了口氣,朦朧中又見到那個雨夜,慢慢回憶道:「那時地他,奉命來殺我。」
  
  「殺你?」幽韻驚叫一聲,「為什麼?」
  
  「奇怪嗎?我也很奇怪,而且至今沒有想明白究竟是誰要殺我。因為那時候我和清肅剛剛從京裡出來,正在前往凌溪的路上。」我歪頭想了一陣,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那後來呢?」
  
  「後來?」我不禁笑了起來,「後來他殺我不成,反被清肅追得到處跑,最後逃進一個樹林,那裡居然還有一個人。那人見白凡逃了回去,問都沒問,就先給了他一掌,打得他直吐血。」
  
  「那人是誰?」幽韻有些緊張,忍不住問道。
  
  「他的主人。讓他來殺我的人。」我攤手,無奈道:「但這個人究竟是誰,我至今也不知道。」
  
  「當時你沒有直接問那人?」
  
  「問了,那人沒告訴我。而且我後來問白凡,他竟然也不知道那人是誰。」
  
  「他也不知道?」
  
  「嗯,不知道。其實想想就明白,白凡只是那人不知從哪撿回來的孩子,教他兩下武功,讓他去殺人。活下來就繼續殺人,死了還有別的孩子頂替。他怎麼會知道那人的身份呢?」我歎了口氣,道:「其實那時白凡的武功也算不錯了,但是他沒有成功的殺了我。我想,因為他心裡其實是不想殺人地吧。」
  
  雖然時間久遠,很多細節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依然記得那是白凡那雙迷惘的眼睛。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殺不成我,更不知道為什麼要被殺。
  
  「那之後呢?」幽韻著急道。
  
  「之後我見那人有把白凡殺了的打算,就和他說反正白凡這個人他也不想要了,就不如送我算了。」我好笑地說,想起當時的情形其實很後怕。
  
  因為據清肅後來說,那個人的武功很高,高得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而我,其實當時也不是存著什麼良善之心去救一個殺手,感情那些事情,其實是以後慢慢相處出來的。
  
  當時的我,只知道我想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做事情,手下就必須有些能人。既然白凡撞到了眼前,如此施恩望報地便宜事,我如何會錯過?
  
  幽韻一分驚訝二分擔憂七分莫可奈何地看著我道:「然後,那人就把白凡給你了?」
  
  「嗯……確切說來,是借……」我剛想說是借我,我字還沒出口,突然想起一件事,驚得我一下從地上跳起,身上地被也滑落在地。
  
  「怎麼了?」清肅以為有什麼事,眨眼就閃到我身邊。
  
  「借我……借我……」我慢慢轉頭看向清肅,啞聲道:「你還記得,我們將白凡帶回來的那一天,那人臨走時說了什麼?」
  
  「他說……」清肅回憶了一下,剛想說著,卻被我揮手打斷。
  
  山風涼涼地吹了來,似乎想要吹醒我。
  
  腦中又響起連章王宮深處那詭異地笑聲,我喃喃道:「他說,借東西遲早要還的。」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五章 信物


  風捲這嗚咽掠空而過,扯開一片皎皎夜空。
  
  不自覺地將雙手握在一起緊緊攥著,記憶裡的雨聲在我耳邊嘶鳴著,那夜的人漸漸和連章王宮裡的許太醫重合起來。
  
  似是而非。
  
  我不是過目不忘的人,他們的留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又相差太多。不一樣的臉,不一樣的氣息,不一樣的舉止,不一樣的眼神。
  
  唯一一樣的,是那句話。
  
  借東西遲早要還的。
  
  記憶開始混淆,重合起來的人又漸漸分離開來。
  
  他們,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清……」像被夢魘到了一般,我艱澀地開口。
  
  「噓!」清肅突然掩上我的唇,順手拉低了我的身子,伸手一指鄰波山下。
  
  
  藉著月色,朦朧可見數道人影正向漪漣亭的方向趕來,速度不慢,身形利落。我隱隱能猜出**分,這些人該是雪輕裘提前派來準備「清場子」的,料想身份上應該與在杯雪樓看見的衛士相近。
  
  「他派這麼多人來幹什麼?」幽韻伏在我身邊。低聲問。
  
  「一個經常遭遇刺殺地人。做事自然分外小心一些。」
  
  模糊中。我看到那些人在周圍巡視了幾遍。各自找了位置蹲了身。霎時被夜色和樹叢遮住。再也看不見了之後。不知道從何處傳出一聲尖銳地哨音。
  
  是為了通知雪輕裘吧。約定地時辰快到了。
  
  「他派這麼多人來。會不會對你不利?」幽韻將那些人潛伏地位置掃了一遍。沉聲問我。
  
  「應該不會。就像清肅說地。現在是在他地眼皮子底下。他若想對我不利。不至於這樣麻煩。」我蹲得有些累了。就勢坐在地上。半閉了眼睛。慢慢靠在清肅地肩頭上。
  
  「他來了。」
  
  過了一會兒,聽到幽韻一聲輕叫,拉了拉我,目光向山下一瞟。
  
  順著她的目光向下一望,白衣輕裘,果然是雪輕裘到了。
  
  當然。不只是雪輕裘一個人。他的身後還跟了兩位白衣侍者。一個抱琴,一個平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了一盞酒壺,兩隻酒杯。
  
  抱琴的還好,那端著托盤地人莫非是這麼從城裡直走出來的?端了一路麼?
  
  心下狐疑,往他們身後看去,並沒見到車馬轎攆。
  
  冷眼見雪輕裘進到亭子裡,一名侍者將琴放在石桌上,後與另一名侍者退到亭子之外。
  
  緩緩拾級而上,踱到雪輕裘身邊,看著那雙細瘦修長,正在琴弦間輾轉飛舞的手,含笑道:「好久不見。」
  
  琴聲不止。
  
  我也不忙,目光隨意在他衣袍下角一轉,乾淨雪白,纖塵不染。如此,他肯定不是步行而來地了。
  
  在他對面落座,托腮閉目,只等他彈了曲子好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聽得「錚」的一聲銳響,伴著他清脆的嗓音:「你讓我多等一個時辰,我讓你多聽一會兒琴音。不過分吧。」
  
  睜了眼,我贊同道:「自然不過分。」
  
  「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吧。」雪輕裘輕輕抬手喚來侍者,讓他們把琴撤了,將酒壺酒杯放在桌上。「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找我來。不過我知道自己為什麼肯來赴約。」我看了看他逕自為自己倒了酒,慢慢飲著。再看了看我面前的空酒杯,「紅棘和你,是什麼關係?」
  
  端著酒杯的手依然舉在唇邊。雪輕裘挑眉看著我道:「她是我姐姐。」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心裡不能說沒有一點訝異,但是思及他們的相處方式,以及雪輕裘的身份,也只有親人關係才能解釋。
  
  「你不奇怪?」雪輕裘淡淡問,眉目間卻沒有絲毫疑問的表情。
  
  「還好。我只奇怪你找我的目地。」
  
  「宗政澄淵地軍隊不出三天就會到達洛微國境。你猜猜看。我想找你做什麼呢?」雪輕裘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卻絲毫沒有請我喝的意思。
  
  「我若是知道,就不會來見你了。」我笑了笑,裝傻道。
  
  瞥了我一眼,像是在確定我說話的真偽,雪輕裘又道:「我的身份,你想必也知道。姐姐跟我在宮裡,一旦宗政澄淵打來,她是會有危險的。」
  
  「你的意思是。讓我帶她離開?」
  
  「你覺得,她唯一地弟弟深陷洛微王宮,淪為男寵。她會走麼?」似乎是嘲笑我,似乎又在自嘲,雪輕裘依舊淺淺地酌酒,目光空無一物。
  
  「那你的意思?」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自會勸她離開我。」
  
  「如果我不呢?」
  
  「那就得看在姐姐心中,是與我地姐弟情分重,還是與你地主僕情誼重了。」
  
  「你忍心看著你姐姐去死?」
  
  
  微一揚眉,雪輕裘幽然而笑,「我們的立場。始終是相悖地。我知你有辦法將她從我身邊帶走,可是你不能帶走她沒有照顧好我的遺憾和內疚。而我也知,我有辦法將她留在我身邊,可是不能抹去你們之間的情誼。不過,只要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我會盡力使這件事可以兩全。」
  
  我笑了笑,道:「這是我遇見過的,最溫柔地威脅了。」
  
  「身上的傷疤即使結痂,總有痊癒的一天。而心中地遺憾和內疚。對於一個重情義的人來說,是可以糾纏廝磨一輩子的。」雪輕裘不緊不慢地飲著酒,一杯接一杯。
  
  「或者你猜錯了,我並不是一個重情義的人。」
  
  「那是我的事。而你,只要做你的選擇就好了。」雪輕裘的語氣一直很輕,很平靜,「你答應,我會把姐姐送到你身邊。你不答應,我們姐弟就生死一處。也不枉是手足一場。」
  
  「你有把握?」
  
  「我自然有把握。而且。若是我毀約,你也可以隨時毀約。你我都不是固守信諾的人。其中的關鍵,可以自己掌握。」
  
  「那好,我答應。」我終於點頭,抬眼笑道,「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她?」
  
  「三天後。」雪輕裘放下酒杯,隨意掃了我一眼,「你不問是什麼事?」
  
  「不必問。既然已經決定了,就無所謂什麼事。」我對上他思量地目光,道:「況且,你說了,我不是固守信諾的人,我隨時可能會反悔。」
  
  「我知道了。」點點頭,雪輕裘站起身,笑道:「和你說話,確實很省力氣。」
  
  「那只不過是因為,你抓到了我一根肋骨。」我也站起來,走到他對面。今天的他和那日在連章所見並不相同。那日的他笑容任性肆意,眼神銳利。而今天,他卻不常笑,週身環繞著寡淡的氣息,很孤獨,卻平靜。
  
  「那麼,三日後,我自會讓姐姐去找你。」雪輕裘想轉身,誰想剛邁了一步,臉色陡然變得雪白,緊緊咬了唇,身子搖了幾搖之後軟軟地向地上倒去。
  
  這一齣戲倒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下意識伸手扯了他的衣服將他扶住。
  
  「你……」我本是想問「你怎麼了?」,卻在發現由於剛才那一扯,拉歪了他的衣服,脖頸和少許肩頭露了出來,上面青紫密佈,看起來新舊不一的痕跡。有些已經破了皮,滲出淡淡地血絲。
  
  那是……吻痕還是野獸的啃噬?
  
  我愣在當場,頭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雪輕裘卻在站穩了後,將衣服拉好,沒有笑,也沒有任何不舒服的神色,「你和宗政澄淵的關係也十分密切,不至於這樣吃驚的吧。」
  
  我依舊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臉上有些發熱。
  
  雪輕裘盯著我看,半晌忽地一笑,道:「謝謝你的同情。」神色很坦然,沒有不甘和怨怒。
  
  語畢,他轉身走了兩步,忽而又回頭,對我道:「你不問我和姐姐的身世?」
  
  無關那個尷尬的話題,我這才找回語言功能,「不用問。」
  
  「為何?」雪輕裘今天第一次露出好奇的表情。
  
  「因為沒必要。」
  
  深深看了我一眼,雪輕裘轉身舉步而去,連「告辭」兩個字也沒有說。
  
  山間地風似乎是大了,吹得樹枝嘩啦啦地響,而我卻並沒有感覺到有風吹來。
  
  「他們都走了。」清肅他們輕飄飄落在我身邊,走近道。
  
  「嗯。」我隨意點頭,看著手中地一枚黃玉紋龍配飾。想是剛才雪輕裘身子一晃之時從他身上掉落的,我在他走了之後才發現。
  
  「這是什麼?」幽韻湊來上道。
  
  「他地隨身飾物。」
  
  「他的?」笑青衣像是想到什麼,對我道:「他剛才有沒有威脅你?」
  
  將玉一轉,我勾起唇,道:「他讓我答應他一件事。」
  
  「什麼事?」
  
  「不知道。」
  
  「既然這樣,」笑青衣神秘兮兮地笑道,「就算你欠我一個人情,我幫你一個忙好不好?」
  
  「哦?」我挑眉,猜出他幾分心思,卻故意問道。
  
  「你看這玉上紋著龍,分明是很重要的配飾,換句話說,也可以算是他的隨身信物。而我們又知道紅棘現在身在皇宮。不如,我化妝成雪輕裘的樣子,帶了這玉珮進宮將她**來,豈不省事?」
  
  我笑意不斂,裝了不解的樣子,道:「就算宮人認不出你,紅棘也會認出你的。何況,當日杯雪樓,你只草草掃了她一眼,你能認得出她嗎?」
  
  「這個容易,讓清肅陪我走一趟也就是了。」
  
  我抬眸去看他,目光在他身上轉了幾轉,語帶微諷地道:「然後,讓宮人將清肅抓住嗎?」
  
  「怎麼?」一直聽得頻頻點頭的幽韻聽我話鋒一轉,忍不住驚問道。
  
  把玩著手上的玉珮,我冷冷笑道:「你們以為,這枚玉珮真的是他無、意、中,落下來的?」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六章 地位


  「你的意思是,他故意留下來的?」幽韻盯著那玉珮看,目光有些匪夷。
  
  「我想是的。」我一笑,悄悄攤開另一隻手,露出一柄小巧的刀飾。卻鑲金砌玉,好不顯眼。「這是我剛剛從他身上……嗯,借來的。」
  
  剛才扶他那一下,我見他臉色不好,神情又恍惚,就順手取了他身上的一件東西。
  
  「就是偷來的唄。」笑青衣好笑地看了看,讚道:「你眼力不錯,這小刀可比那玉珮值錢多了。」
  
  我不介意他的挖苦,將兩種飾物放在一處,道:「這綴繩的編法,是一樣的。刀飾也明顯比玉珮要重。但是這塊玉珮的繩結上留下的綁痕,明顯比這把刀飾要深得多,還有些變形。這說明,這個玉珮,平時是被十分牢固地繫在腰上的。」
  
  「對啊。」幽韻將兩個飾物反覆看了又看,道:「這玉珮綁得如此牢固,卻不小心掉了下來,而那刀飾綁得如此隨意,卻是你費心借來的。這確實有點奇怪。」
  
  「就是這個。」我點頭,將那枚玉珮拿起,道:「這上面雕著龍,繩結的印記如此深刻,說明雪輕裘素來對這枚玉珮很看重,怎麼會不小心?」
  
  「那就是說,他故意留下這枚玉珮,想引我們進宮去救紅棘,然後將我們一網打盡?」幽韻露出奇怪的表情,道:「可是他何必多次一舉?」
  
  「他的目的不是抓我。而是想再次確認紅棘對我們的重要性,又是在試探我,看看我究竟是個君子還是個小人。」冷冷一笑,我將玉珮和刀飾都交到笑青衣手裡,道:「可惜,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我是個女人。」
  
  女人,向來喜歡些別出心裁的玩意。
  
  「這是?」笑青衣不解地舉了舉手中的東西。一臉狐疑。
  
  「你不是想讓我欠你一個人情嗎?」我豎起食指搖了搖。笑道:「現在我能麻煩你。帶著這兩個東西。趕在坐著馬車地雪輕裘之前。將它們不擇手段地交到洛微王地手裡嗎?最好。你在路過雪輕裘地車架旁邊時。還能想個法子讓他慢點走。」
  
  沒有推卻。也沒有為難地表情。挑花眼彎了彎。笑青衣勾起唇。將飾品收在懷中。「時間緊迫。我就不多問緣由了。回來你可得細細解釋給我聽。」說著。身子一長。瞬間掠出很遠。幾個起落就再也見不到了。
  
  「跟著他。」我低喚一聲。伸手扯扯清肅地袖子。讓他帶我向笑青衣消失地方向追去。
  
  「主子。你這是下地哪步棋?」幽韻跟在旁邊。邊追邊問。「那東西有什麼用?」
  
  側過臉。避過撲面而來地勁風。我對幽韻道:「與雪輕裘打交道。不能讓他覺得不夠聰明。也不能太過聰明。他留下了玉珮。我不能不用。也不能全用。那兩東西。一個是告訴皇帝。我見到雪輕裘了。並且他也按照他們地計劃行動了。另一件則是為了告訴皇帝。雪輕裘可能已經落在我們手裡。」
  
  「可能?」
  
  「關心則亂。皇帝的反應越大,雪輕裘就對他越重要。」我輕哼一聲,道:「他想試探我,我就不可以試探他麼?他想看看紅棘在我心中地地位,我就不可以看看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嗎?」
  
  「那又有什麼用呢?他試探你,是因為他有所求,而你……」幽韻身形一頓。突然驚聲道:「你想從洛微王那得到什麼?」
  
  「那就得看,雪輕裘在皇帝的心中,值些什麼了。」我看著身旁飛速後掠的景色,低低一歎。「我很好奇,這個洛微王能讓他領兵出戰,又給他生殺予奪的全力。那麼,他在洛微王的心裡,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存在。」
  
  「這麼做,會不會威脅到紅棘?」幽韻擔憂地問。
  
  「不會。雪輕裘不會讓自己的姐姐陷入危險之中。」我細細回想剛才和雪輕裘說的話。他雖然處處拿紅棘來要挾我。但是他地要挾僅僅是針對我。從另一個角度看,或者。他真正的希望是既能從我這裡得到某種好處,又能護他姐姐的平安。
  
  只是這兩者之間在他心裡孰輕孰重,我就不得而知了。
  
  「姐姐!」幽韻又是一驚,睜大了眼睛,「紅棘怎麼會是雪輕裘地姐姐?」
  
  「我也不知道。」
  
  「雪輕裘沒說?」
  
  「不。是我沒問。」我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髮絲,道:「他說的話,我信不過。還是等紅棘回來問她吧。」
  
  突然攬著我的手臂一緊,聽到清肅壓低了聲音道:「小心!」說著,身形急轉,向另一個方向繞去。
  
  我奇怪地向剛才的方向看去,見我們本應路過的官道上,停著一輛馬車。只是馬車上套著的馬好像已經死了,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旁邊站了許多黑衣勁裝的衛士,護著中間的一個白衣人影。
  
  是剛剛才見過面地雪輕裘。
  
  也不知道笑青衣究竟用了什麼手段,竟然在這麼多人的保護下,殺了他的馬。
  
  「是笑青衣?」幽韻也是邊走邊回頭,臉上的表情很是驚訝。
  
  「恐怕是的。」我收了目光,心裡不由得升起隱憂。相處越久,越覺得這個人深不可測。
  
  一路緊趕慢趕,來到城門處。天已大量,城門處來來往往的人不少。
  
  我們放慢了腳步,一路向皇宮的方向行去。
  
  因為知道雪輕裘在後面,我們走得十分謹慎,等來到皇宮外圍的時候,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
  
  不敢站得太近,因為笑青衣一旦將玉珮扔進宮裡,那就是一石驚起千層浪的事。就算宮裡地侍衛追不上他,也難免在皇宮周圍巡視一番,到時將我們列為可疑人物就危險了。
  
  於是我們藏在離皇宮最近的一所民巷中,雖然遠是遠了點,但好在視野開闊。宮牆巍峨,還是能夠看得清楚的。
  
  過了不久,突見我們來的方向遙遙走來一行人,許多人和一架馬車。如果,那還能叫一架馬車的話。
  
  本來該套著馬的地方套著幾個人,像拉縴一樣拉著那馬車向前走著。
  
  馬車兩邊。跟著剛才見過的白衣侍者,四周圍繞著已經很面熟地衛士。
  
  那是雪輕裘的馬車。
  
  此時由幾個人拉著,速度雖然不快,但也比他自己走要快得多了。怪不得我們剛到,就能遇見他。
  
  「虧他想得出來。」幽韻低聲道,聲音裡滿含譏笑。
  
  「他是有這樣地權力地。」我說道,覺得有些不妙,不知道笑青衣的事究竟辦得怎麼樣了。
  
  我暗自焦急時,突然覺得有人在我地肩旁上輕輕一拍。回頭一看,卻是笑青衣正在對著我笑。
  
  「辦好了?」
  
  「辦好了。」笑青衣也伏到我身邊,道:「我站在宮牆邊兒上。嗖地一聲射了一箭,箭帶著那兩件飾物正射在朝堂門口。你沒見呢,當時那些人地臉色,就好像一枚大石投進了泛著臭氣的死水裡,真是有趣極了。」
  
  「這麼容易?沒人追你麼?」我訝異地看著他,這人說得未免太輕鬆了些。
  
  「我自然有我的手段。」淡淡一笑,笑青衣斂了眼簾,「而且,他們看到那些飾物。哪還有時間追我出來。」
  
  
  我瞧著他,他越是說的輕鬆,我越是驚懼。雖說他是在皇宮邊上射的箭,雪輕裘的地位又很高,很受皇帝重視,但是連一場騷亂都沒有,更沒有半個侍衛追出宮來,這簡直太不可思議,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這個人。我該拿他怎麼辦呢?
  
  看這眼前搖曳的野花,我真正為難起來。
  
  而雪輕裘的隊伍也越行越近,直走到我們面前不太遠地地方時,突然從宮裡傳出一陣騷動。緊接著,宮門一下子打開,呼啦啦湧出一隊為數不少的人馬。
  
  當先一騎上的人身著明黃披風,飛揚地披風下露出同樣明黃的衣袍,順著大路奔馳而來。
  
  那難道是洛微的皇帝?
  
  我大大一愣,雖然我覺得雪輕裘在皇帝心中有著不可輕忽的地位。但實在沒想過會這樣。雪輕裘有危險的事實還沒有確定,皇帝就這樣親自殺出來了?
  
  可能連雪輕裘自己都沒想過會這樣。車馬立時止住,讓侍者挑開簾子,他慢慢下了車,靜靜地看著飛奔而來的皇帝。
  
  皇帝好像遠遠見了他,緊揮了幾下馬鞭,直奔到近前才猛地一勒韁繩,戰馬一聲嘶鳴自後,匆忙跳下馬背,幾步來到雪輕裘面前,伸手想去碰觸他的臉。
  
  旁邊的人跪了一地,而雪輕裘竟然連一絲行禮的意思也沒有。不只沒有,還微微一躲,,惹得皇帝臉上現出一絲哀色,卻強忍著收回手,輕輕說了句話。
  
  可惜離得遠,實在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女子可能都有些八卦情結,就算是平日不主動去尋,但是事情到了眼前,看到聽不到還是不免有點遺憾。
  
  「他說,沒事吧。」笑青衣在一邊笑道。
  
  「你?」
  
  「我看得懂唇語。」笑青衣笑著指了指自己地唇。
  
  「那好,他們說一句,你就重複一句。」我已經有點習慣這人的「才華橫溢」,不再多做計較,回頭去打量那位皇帝。
  
  他大約四十歲上下,身材修長,有些瘦。容貌雖不再年輕,但不像我想像中那樣面目猙獰,反而眉目端正,略帶些儒雅之意。
  
  實在不能想像這樣的皇帝竟然也會色令智昏,因男色誤國。
  
  點點頭,笑青衣專注地看著前方,道:「雪輕裘說,沒事。」
  
  皇帝將那兩件飾品拿給雪輕裘看,道:「那這?計劃中的只是這枚玉珮,怎麼?」
  
  雪輕裘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道:「可能是我不小心拽下來的。可是,它們怎麼會都在你手裡?」
  
  「有人綁在箭上,正射在朝堂門口。朕以為……」
  
  「你以為我被人擄走了?」雪輕裘眉峰微揚,輕笑道:「除了你,沒人這麼在意我的。」
  
  皇帝又露出那種哀傷的神色,道:「那人到底是誰?」
  
  「與你無關。」雪輕裘淡淡瞥了他一眼,想繞過他。
  
  「他是誰?」皇帝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伸手扣住他地小臂。
  
  低頭看了看抓著他的手,雪輕裘笑了,「是誰?剛剛他來送玉珮的時候你沒有抓到嗎?」
  
  「別和朕說這些,告訴朕,他是誰?」皇帝目光轉冷,抓著雪輕裘的手下意識地一緊。
  
  雪輕裘渾身輕輕一顫,眉間掠過痛色,卻依舊笑道:「這事與他無關。是當時我的身子不舒服,幾乎快要暈倒,同時又要將玉珮解下來,手腳一忙就碰掉了吧。」
  
  雪輕裘的語氣很奇怪,在說:「不舒服」三個字的時候,更是異常的清晰。
  
  皇帝眼中的厲色頓時化成了內疚和痛楚,輕輕鬆了手,喃喃道:「朕……朕幫你帶上。」說著,就要將玉珮綁在雪輕裘地腰間。
  
  「我姐姐知道這件事嗎?」雪輕裘伸手一攔,不悅道。
  
  「不。朕順著你地意思,沒有告訴她。」皇帝的手頓在半空,不敢繼續前伸,也不敢收回去。
  
  「那就好。」雪輕裘說完,看了看皇帝手中地玉珮,突然揮手將它打落在地,轉身冷冷道:「既然是丟了的東西,就沒有再撿回來的必要。尤其,是你送我的東西。」
  
  「你……」皇帝眼中的痛楚更甚,似乎想說什麼,卻陡然瞪大了眼,因為剛剛走過去的雪輕裘突然身子一歪,沉沉倒在地上。
  
  「傳太醫!」皇帝大喊一聲衝過去將雪輕裘抱在懷裡,飛身上了馬,邊喊邊往宮門裡衝去。聲音大得不用笑青衣轉述我也聽得見。
  
  又是一陣嘈雜,宮門口那大隊的人馬轉眼間便走得一個不剩,連那沒有馬匹的馬車也被帶回了宮裡。
  
  我慢慢直起身子,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才想起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只是,對於雪輕裘,究竟是因為他可恨才可憐,還是因為可憐才變得可恨?
  
  這好像一筆爛賬,永遠也理不出個頭緒。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兵權


  「走吧。」我喃喃道,看這個架勢,我想從雪輕裘那邊拿到我想要的東西應該不難。只是,為什麼呢?

  從一開始,我一直篤定自己猜到了雪輕裘的心思,所以才敢答應他那件事。可是今天這一幕,讓我忍不住懷疑起自己。

  一旦我答應了他所希望的,到最後,他將什麼都得不到。

  雪輕裘這麼做,究竟有什麼好處?

  難道他真正的願望不是我想像的那樣嗎?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幽韻突然問。

  「回客棧。雪輕裘說三天之後會帶紅棘來找我。」

  「可是我們拿了他的飾物去試探皇帝,他會不會改變主意?」幽韻憂慮地問我。

  「小細節可能會有所變動,大方向是不會變的,放心吧!」我有一瞬間的茫然,不禁歎口氣,求死之人的心思確實難猜。

  求死?

  我打了個激靈。

  莫非雪輕裘想做的事情是,求死?

  「怎麼了?」見我突然有些走神,清肅有些擔心地問。

  「沒什麼。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我勉強一笑,心裡有些為難。

  本來,對於雪輕裘,我是沒有心存憐惜的。因為他,壽眉和白凡生死不知。白凡也就算了,可是壽眉多麼無辜,這怎麼能讓我一絲記恨都沒有。

  可眼下,雪輕裘莫名其妙地成了紅棘的弟弟。使我正在處心積慮地利用他達到我的目的的同時,不能不顧慮到紅棘的感情。

  回到客棧,我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一切等三天後見到紅棘再作打算。

  而這三天,不管是對於我,還是對於整個嘉熙城,都是辛苦的三天。

  宗政澄淵的軍隊巳經大軍壓境,正在洛微邊境駐紮,只等不日與殤夙鸞的軍隊會合,一同攻打洛微了。

  一些家境殷實,又不固執守舊的,巳經開始著手準備逃亡。聽說,朝廷裡的有些官員,也開始辭官不做,就怕被皇帝欽點為帥,領兵出征。

  除去國力、兵力不談,單單提及敵軍的將領,一個是宗政澄淵,一個是殤夙鸞,就客觀條件都相當,又有幾人有膽子和能力與這兩個人同時交鋒?

  門響,幽韻拿了些茶果進來,「今天就是第三天了,雪輕裘真的會帶紅棘回來嗎?」

  「那會在什麼時候呢?急死人啊!」幽韻將茶果放在桌上,與我坐在一處,「在做什麼?」

  話音剛落,只聽身後傳來一聲跛空之聲,伴著斷木碎裂的聲音,尖銳地傳進耳朵,我雖然不會武,但至少也知道有危險。千鈞一髮之時,身子一歪,我被幽韻一把推開,回頭一看,她巳經和來人交上了手。

  然而當我定睛看去,卻大大一愣,驚喜和急切同時翻湧起來,大叫道:「紅棘,幽韻,停手!」

  正在交手的兩人聞言動作都是一緩,彼此凝神一望,立刻收了手,臉上露出驚喜交集的神情。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紅棘顫聲說,看看幽韻又看看我,剛才她看也沒看直衝進來,幽韻也不由份說迎了上去,電光火石之間誰也沒有細看,此時見是我們,向我走了幾步,不安道:「剛才有傷到主子嗎?」

  「沒有。」我笑著拉過她,上上下下仔細看了個遍,「是不是雪輕裘讓你來殺我?」

  「你怎麼知道?」紅棘驚訝地說,驚訝中帶了一抹苦澀,低頭道:「他說只要我幫他殺一個人,他就和我走。我真不知道他讓我殺的人就是主子。」

  我拉著她,心底也是一陣難過。現在的紅棘,原來那種瀟灑肆意都不見了,整個人瘦了很多,消沉了許多。

  「我知道。」我笑著給她一個誇張的擁抱,隨即看向門口,道「雪輕裘,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

  雪輕裘站在門口,清肅站在他身邊,後面立著兩個侍衛。

  見我發現了他,雪輕裘看了眼紅棘,道:「這裡太亂了,不是說話的地方。」

  「那什麼地方才好說話?」

  「下樓來吧,我巳經把整間客棧包下來了。」

  「雪公子真是大手筆。」我口不對心地讚了一聲,正要隨他下樓,卻不想紅棘拉住了我,「怎麼了?」

  想了半天,紅棘終於搖搖頭,道:「沒事。」

  我一笑,轉身看著她的眼睛,問:「他真的是你的弟弟?」

 紅棘默默點了點頭。

  「有什麼憑證嗎?」

  「他與我娘長得一模一樣。」紅棘輕聲道:「而且,身上有娘的遺物。」

  我掃一眼門口,見笑青衣正笑瞇瞇地站著,於是對他道:「告訴雪公子,我們晚點下去。」

  見笑青衣聳聳肩,轉身下了樓。我才問紅棘,「那麼,你怎麼會想到來洛微尋你的弟弟?那天你追了雪嫣出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時,我追了雪嫣出去,追到半路,她突然對我說,想不想知道你弟弟的下落。」紅棘輕聲說:「主子,我一直沒和你說過我的身世。其實,我的老家在酆國,確切的說,是酆國周邊的一個小小的部族。」

  酆國?

  我心一動,點點頭讓她繼續往下說。

  「我不說,是因為我的身世沒什麼特別的。小小的部族,有一天被酆國國主派人滅了,我和弟弟僥倖逃出,成了孤兒,後來又在亂民中失散了。亂世之中這樣的事很多,多到我從沒奢望過,有一天我還能得知弟弟的下落。」紅棘幽幽一歎,咬了咬唇,道:「可是,我沒想過他竟然就是雪輕裘。我來到洛微,找到他,說要帶他走,誰知,他竟然不肯。」

  暗自歎了口氣,這麼多年的委屈沒有盡吐,他自然不會肯。只不過,還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很奇怪,「你來洛微尋找弟弟之前,怎麼沒和我們說一聲呢?」

  「你們不知道嗎?」紅棘的樣子十分驚訝,抬眼道:「當時我很著急去找弟弟,於是匆忙留了封書信,交給最近一個城南商號的夥計,讓他轉交給你們。怎麼,你們沒收到?」

  我搖搖頭,去看幽韻,幽韻也搖頭道:「沒收到。」

  真是怪事!我沉吟片刻,問幽韻:「那日之後,城南商號裡有沒有夥計失蹤或者請辭?」

  「那夜之後,你們都失蹤了,根本沒心思注意別的事,不過我想,玄鏡應該知道,要不要給他捎個信?」

  「不了,等以後回到雅樂再說。」我擺擺手,又看向紅棘,「這麼說,當他要求說,只要你能殺了我,他就和你一起走的時候,你就毫不猶豫的來了?」

  「如果是別人,我這個時候或者巳經得手了。」紅棘的眼睛陡然射出一道,與往日一般明亮的光芒,「但是如果讓我殺你。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可是,如果你不殺了我,你們也許會死在洛微。宗政澄淵馬上就要攻打這裡,他是不會留情面的。」

  「那就死在一起吧!當初我遺失自己的弟弟,是我弱小無能,如今的我,有絕對的能力。」

  「那麼,如果要讓你跟我一起走呢?」我拉著她的手緊了緊道。

  紅棘看了我一會兒,忽而笑了起來,一如往昔地張揚,「主子,你就莫要為難我了。我的心思,你又什會不知?」

  苦笑一下,我站起身,「那我們就下去,看看你那個寶貝弟弟給我們準備了什麼見面禮吧!」

 「你們?」紅棘疑惑地跟著我,道:「他,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

  「那他為什麼要我來殺你?」

  「也許是因為,他有些不高興。」我站在樓梯上,看著樓下喝茶的雪輕裘,揚起笑臉,道:「久等了。」

  雪輕裘眼見著我在他對面坐下,淡淡道:「談完了?」

  「談完了。」

  「說了些什麼?」

  「放心,不該說的話都沒說。」我微微一笑,知道他指的是他拿紅棘的感情威脅我的事情。

  「那麼我可以提出我的要求了嗎?」雪輕裘端端正正地坐著,靜靜道。

  「請。」

  「殤夙鸞曾經對我說,你是個極睿智的女子。不知道以你一人之力,與宗政澄淵和殤夙鸞對峙的話,有幾分勝算?」

  我的心砰然一動,他的心思,我畢竟是猜到了。壓制了自己歡喜的情緒,道:「什麼意思?」

  「假設,我要你出任洛微的元帥,與他們兩人征戰的話,你有幾分把握?」雪輕裘清淺地說,彷彿說著不相干的事。

  「一分把握也沒有。」對震驚的清肅他們搖了搖頭,不讓他們插言,我昂首坦白地說:「沒有人,在同時面對他們兩人的時候能有把握。」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請你出任我國的元帥,是否有些強人所難?」

  「既然我巳經答應下來,自然沒有反駁的餘地。」我垂了眉,掩住欣喜之情。我來到洛微,要的就是這個──洛微的軍隊。

  在連章的事情,讓我充分認識到一點,有錢不如有權,有權不如有兵。

  就算雪輕裘不提,我也會想辦法取得洛微的軍權,當然,是有條件的。

  「你很爽快。」雪輕裘凝視著我,「你守約,我也絕不會失信。不過,眼下姐姐跟著你走,不如留在我身邊安全,你認為呢?」

  「我明白!」我點點頭,紅棘跟著我上戰場,自然比不得洛微王宮來得安全。「不過呢,這算是額外的條件,那麼,相對的,我是否也可以提出一些相應的條件?」

  「請。」
  
  「讓我帶兵打仗可以,但是,名義上的元帥不能是我,希望你另選一個有威望的人,而這個人,要絕對服從我的命令。」我鄭重地看著他,道:「同時,兵符一定要在我手裡。」
  
  「我答應。」雪輕裘噙著笑,道:「不過,我想你既然答應得如此痛快,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思。我要的絕對不是你帶著洛微的兵馬前去投降,而是要他們兩敗俱傷。」
  
  「我明白!」我點頭,這印證了我的猜測,雪輕裘要的不是洛微戰勝,也不是要洛微滅亡,而是要洛微一點一點被人蠶食,刺激洛微王的神經,慢慢地折磨他。同時,讓宗政澄淵損失慘重,因為他曾經被宗政澄淵羞辱過。
  
  雪輕裘要的是,報復的快感。
  
  「所以,以你和宗政澄淵的關係來看,我謹慎一些似乎沒什麼不對吧?」
  
  「自然。」
  
  「那麼,我會先給你三分之一的兵力,你每戰勝一場,我便再撥三分之一的兵力。只要你勝了三場,如你所願,洛微的軍隊,就全在你的掌握裡了。你覺得,這樣公平嗎?」
  
  「很公平。」我再次點頭。明白雪輕裘的想法,他認為,如果我能戰勝宗政澄淵三次,我們的關係必然會出現裂痕,沒有辦法再修補。而他不知道的是,我和宗政澄淵的問題,根本就與外人無關。
  
  「不公平!」一邊的紅棘突然叫了出來,神色複雜地看著我和雪輕裘,「這件事,我不同意。」說著對我道:「主子,是不是他用我來威脅你?你千萬不要答應他。和宗政澄淵他們打仗,是有去無回的事啊!」
  
  我細細看了她一會兒,淡淡一笑,「沒事,你知道我從不做全無把握的事。」
  
  「那這?」
  
  「你和弟弟分別巳久,要多多相處。」我慢慢抱住她,叉開話題。
  
  紅棘搖著頭,不明就裡地看著我。
  
  我鬆開她,對雪輕裘道:「我會回來接她。」
  
  雪輕裘點點頭,起身向門口走去,「封帥的事,我自會安排,請靜候佳音。姐姐,走吧!」
  
  「主子。」紅棘一臉著急,拉著我不肯走。
  
  「如果你再不走,那就和我走吧!」我笑著,心裡卻是一陣陣發苦。以後,當紅棘知道我明知雪輕裘的求死之意,仍然不去攔阻,反而加以利用,她是不是會恨我?
  「姐姐?」雪輕裘站在門口,回頭柔聲叫紅棘。
  
  紅棘看了看我,終於隨雪輕裘走出去。
  
  我負手,對雪輕裘遙遙一笑,道:「不送!」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放假


將二人送了出去,我又站在門口良久,不是為了營造氣氛,也不是為了鍛煉視力。而是在發愁,我該怎麼和清肅他們解釋這件事情呢?

忐忑地回頭,我剛想開口說什麼,卻見清肅正要轉身,急忙道:「你去哪裡?」

「你先在下面休息一下,我找人幫你換一間房。」清肅仿若沒有親見剛才的事情,和聲道。「你的房間不是讓紅棘弄亂了嗎?」

「不用了。」我有些心虛地將他攔住,「就呆在大堂好了,我想雪輕裘還會回來的,一時半會兒也安生不了。再說,換房的事,讓小二張羅就是了。」

「既然書齋這樣,也該是吃午飯的時候,我去叫幾個菜。」一邊的幽韻淡淡接道,就要往後廚走。

我一口氣吊在胸口,被他們兩人弄了個措手不及。以前只要我做了與危險沾邊的事,他們都會第一個表示反對,就算不表示反對,也會問明緣由。而今天竟然書齋什麼都沒有問,真是太奇怪了,弄得我本來想解釋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清肅許是看到我發慌的樣子,拉了我坐下,冷冷地向邊上一掃,將想坐在我身邊的笑青衣聲聲逼退到我對面,才對我莞爾一笑,道:「奇怪嗎?」
我看

「奇怪。」我難得老實地點點頭。

「其實沒什麼好奇怪。」清肅的大手壓上我的頭頂,「有我們在你身邊,不管幹什麼總比你獨自一人在連章要強得多了。千軍萬馬的沙場又如何?我自信還是護得了你的。」

我喉間一哽,鼻子有些酸,胸中卻是澎湃。

清肅,任他的外表如何淡薄,可是浸在骨子裡的驕傲是抹不去的。

「千軍萬馬地沙場又如何?我自信還是護得了你地。」

短短一句。這世間有幾個人能說。又我看書齋有幾個人敢說?

宗政澄淵。他敢麼?

見我不語。清肅又道:「而且我不認為。你拿到兵權上了戰場。只是為了打仗這麼簡單。」

「知我者。清肅也。」我摸摸鼻子。乾笑兩聲。

我我看書齋要洛微地兵權。當然不只是要去打仗。

從表面我看上看。我控制了洛微地軍權,就在相當一部分上控制了洛微。也就離我當初與宗政澄淵約定的目標近了一步。

但是從本質來說,洛微之役,宗政澄淵遲早會取得勝利,不論我是否插手,結果都是注定的。

既然如此,我在力所能及的條件下,為什麼不利用這一點,讓自己撈一些好處?

一旦我掌握了洛微的全部兵力。那麼,想怎麼樣交給他,就怎麼樣交給他。包括玉石俱焚和兵不血刃。

而這其中的分寸。還要看宗政澄淵地誠意了。

我並不是什麼野心分子,我要不是稱王稱侯。

我要的是提醒宗政澄淵,就算我們有一夜歡好,就算他成為了皇帝,就算他不再看得上我曾經的那點作為,就算他見到了我在連章的狼狽,就算他認為我對他不再有利用價值,就算他想要忘記我們的約定。

我也會讓他明白,笑不歸和宗政澄淵當初的交易。曾經是存在的,而現在,依然存在,未來,亦會是如此。

而我,會讓這個交易變得更加具體,更加深刻。

當然,不只是對他,還有酆國和一直沒有動靜的重闕。為了連章的事不再重演。我就只能防患於未然。

只要我手裡有兵,我就有戰鬥力。

引而不發,總好過被人所困。

「啪!」地一聲清響打斷了我地深思,原來是幽韻剛往桌上放了一碟子菜我看書齋,見我回過神來,問道:「剛剛聽你說,雪輕裘還會回來?」

「唔,我想是的。剛剛紅棘在這裡,有些話不方便說。我想當他送了紅棘回去。他就會回來。」

「那紅棘的事情要怎麼辦?」幽韻聽我提到紅棘。一下子就把雪輕裘忘了。「她現在與弟弟在一起,不是挺好嗎?」

「怎麼能好?她弟弟是那個人。怎麼能好。」幽韻長長一歎,面露一絲哀傷。

「所以我才希望,紅棘能趁著這個時候,與他多多相處。」以後,怕是沒這個機會了。但是這句話,我沒說出來。

我看 幽韻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到了嘴邊,又是一聲歎息。

「吃飯吧。」笑青衣突然說道,用筷子敲了敲菜碟。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端了碗。

我看笑青衣這個人,雖然到現在我仍然看不明白,但有一點是確定地,他的舉止雖讓說不上是高貴無比,但也向來十分講究。向用筷子敲打菜碟這樣的事,從來是不會去做的。

而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做了,而且還讓人覺得分外的適合。

那神色,就像是在深宅大院中的長輩,在吃飯時,面對一屋子的嘈雜,適時地敲打碗筷,維持整個場面的秩序。

很古怪,但是卻做得很自然。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收了那種莊重的神色,又浮上桃花笑,道:「你們再不吃,我就都吃了啊。」

這個人……我無語地搖搖頭,不管怎麼樣,虧了他,本來食不下嚥地午飯總算是吃得有驚無險。

接下來就是等,只不過,到了日落時分,等來的卻不是我預計中的雪輕裘,而是紅棘。

有些意外,但是見了她的樣子,我也就明白七八分,正暗自思索要怎麼對她說,卻不想她竟然一下子跪在我身前。

我「嗖」地站起,惱怒和無力感刺激著我的神經,下跪這樣的事情,莫說上輩子、這十七年我沒遇到過,就是再過無數個十七年,我也不準備遇到。當下冷了臉。卻不忍說得重了,只道:「你知道我不喜歡見到這個。」

紅棘卻不起來,跪在地上咬牙我看道:「我不知道他拿什麼來威脅你,也不知道為什麼非得是你。但是,我絕對不同意。」

我靜靜看了她半晌,明白她的想法。若這件事與她無關。她頂多也就和清肅他們一般,發發牢騷,上刀山下油鍋,隨我去了。

然而這事卻與她有關,那她就萬萬不能讓我去冒這個險。

伸手去拉她,見她不動,我只有長歎一聲,讓清肅將她拉起來,押到我身邊坐著。才道:「你不知道為什麼是我?我可以告訴你。因為眼下只有我。才能做到,既將洛微送進宗政澄淵的手裡,又不白白送到他手裡。」

「這不可能!」紅棘斷然道。「他不會將那個人的國家送給別人地。」「那個人?」我想了想,試探道:「你是說,洛微王?」

「自然是他。若不是因為洛微王,小麼怎麼會不和我回去。」紅棘咬著唇,「小麼是他本來的名。以前在家,我就是這麼叫他。」

「你的意思是?」

「你沒見到他在宮裡時,做什麼事都是為了他。他、他……」紅棘咬了咬牙,「他分明是對……因此才讓你是為洛微賣命。」

我打量著紅棘地神色,她應該是想說雪輕裘喜歡洛維王。但是她不知道,雪輕裘曾經去找過宗政澄淵的事,也不知道他在連章見到我們在一起的事。所以,假設雪輕裘真的是想保住洛微,就斷然不會找書齋我來接手洛微的兵權。

但是,我相信紅棘的眼睛不會看錯。就算當事者迷,她對自己地弟弟過於關切,這種事情也不會錯得太離譜。

那麼,雪輕裘究竟在想什麼?他對洛維王。究竟是愛?還是恨?

沉吟一下,我道:「你來找我,他知道嗎?」

我看
「不知道。」紅棘搖頭,急切地看著我,「你千萬不能去。」

雪輕裘,真地不知道嗎?

我壓下心中的疑問,對紅棘說:「如果你不讓我去,那麼就只有一個辦法,你現在就和我離開洛微。」「他還是拿我來威脅你了是麼我看?」紅棘痛苦地說道。

「不。是他來求我。」我慢慢地說。一邊說,一邊盤算該怎麼和她說。「他說,他不會離開洛微。而他不離開,你也就不會離開。而一旦宗政澄淵地軍隊殺來,你們一定會有危險。而他知道我和宗政澄淵有些淵源,又認為我是有智謀的。於是希望我能拖延一段時間,他好趁此好好謀劃一下,與你們一起逃走。而且,你知道他在洛微的身份,如果兵權交給別人,恐怕會對他不利。」

「那……那我和你一起去。」紅棘一直呆在洛微王宮,雪輕裘又刻意隱瞞了關於我的消息,所以一時聽不出破綻。

「你放心留他一個人在洛微?」我反問道。

紅棘不語,看起來十分為難。

「紅棘,這世上,沒有兩全的事情。如果我和雪輕裘真的站到對立面,而且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到時,你要怎麼辦?」我正色道,「你是幫他殺了我,還是幫我殺了他?還是,」我一頓,一字一字道:「殺了你自己?」

紅棘不語,死死咬著唇。

我笑了笑,道:「當然,還有別路,一條就是你把我們全殺了,然後自己再自殺。另一條,就是你一個人遠遠地走掉,我的事,他的事,你都不記得,不知道。從此你心裡只有你自己。」

「那是逃避。」

「你不逃避?」

書齋 「決不。」紅棘抬頭看我,硬聲道。

「那麼,你想好怎麼辦了?」我微笑者問。

紅棘又說話了,我看神色間一片冰涼。

「我只是說如果,你看你,為難地。」我放鬆了語氣,湊近她的耳朵,輕輕笑道:「不過你如果一定要想呢,那我就我看書齋給你半年的假期,你好好想想這個問題。」

「主子?」紅棘愣愣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給你放假。在假期裡呢,你不用想著我,你的時間屬於你自己。這樣,你就可以專心做你的姐姐了。」

「什麼意思?」紅棘依舊傻傻地問我。

「真笨!在洛微呆笨了怎麼!」我眼睛一瞪,不悅道:「放假!放假是什麼意思?就是給你回家省親的意思!那就是說,假設我是京城的地主,你是我的僕人。有一天,你放假回家省親去了,結果回來發現地主一家子被人滅口了,你能說,這件事情有你地責任嗎?」

紅棘渾身一顫,靜靜看了好一陣,漸漸恢復了從容的體度,眼中的堅韌果決一如當初。過了一會兒,她突然伸手來撓我的腋下,見我癢得哀叫連連,她的臉上終於浮現一絲笑容。

收了手,她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我也不留她,抹了抹笑出的眼淚,送她出門。

紅棘站在門外,與清肅和紅棘對視片刻,又冷冷地掃了一眼笑青衣,接著細細看了看我,長長舒了口氣,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我搖手長笑道:「或者,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傷


  「為什麼不告訴她,雪輕裘確實用她威脅你?」望著紅棘遠去,幽韻輕聲問我,語氣中有一絲不理解。
  
  「一來,雖然雪輕裘威脅我是真,但我反過來利用他也是真。二來,」我噙起笑,看著從客棧旁邊走出來的白衣公子,「雪輕裘說,我答應了他,他就想辦法讓紅棘離開他。那麼,這個辦法會是什麼呢?」
  
  「這個辦法只能是,雪輕裘告訴紅棘,他根本不是她的弟弟。那麼如果我現在就告訴紅棘,將來雪輕裘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紅棘還會相信嗎?」
  
  「我得謝謝你。」白衣公子雪輕裘從我身邊擦過去,來到大堂內坐下,從懷中掏出一份名折,道:「你選一個人,我好奏請皇上欽點為帥。」
  
  我瞄一眼那名單,扭頭對清肅說:「聽說城東有一家酒樓,賣一種特殊的酒,叫醉太平,清肅和青衣去買幾壇回來好嗎?」
  
  笑青衣輕輕一呸,「買幾罈子酒,用得著兩個人去嗎?」
  
  「說的是,那就煩青衣單獨走一趟吧。」清肅在一旁說。
  
  「原來最不老實的就是你。」笑青衣瞪圓了桃花眼,居然捏了個蘭花指,憤憤向清肅一點,走了出去。
  
  「過獎。」清肅負了手,輕笑著跟了出去。
  
  讓幽韻關好了門窗,將夥計們都遣了出去。我才坐到雪輕裘對面,將名單向前一推,道:「你先詳細說說,我才好選。」
  
  「我不識字。」雪輕裘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將名單推了回來,道:「你念名字,我來告訴你我所知道的。」
  
  我手一抖。飛快地抬眼看他。差異地問:「你不識字?」
  
  「我不識字。」雪輕裘輕輕點頭。清楚地說。「是不是很丟人?」
  
  「不。不不。」我連連搖頭。不是覺得失言。而是想起一件奇怪地事。「這麼說。那天你派人傳信來讓我到杯雪樓地那封信。不是你寫地?」
  
  「不會寫字地人或者不一定不識字。但是不識字地人一定不會寫字。」雪輕裘挑眉笑道:「你怎麼會以為那封信是我寫地呢?」
  
  「那是誰寫地?」
  
  「關於這個。無可奉告。」雪輕裘白玉般地手指輕輕點點名單。「你到底要不要看?」
  
  我見他一副絕對不會說的模樣,只好拿起名單,翻了一頁,想了想。問道:「這名單是誰寫的?」
  
  「他。」雪輕裘簡單地答,語氣稍有停滯。
  
  原來是洛微王。
  
  我並不覺得洛微王親自給雪輕裘寫這份名單有什麼奇怪,我奇怪的是,既然雪輕裘不識字,皇上地筆體又明顯和信上的不一樣。而且。雖然那信的內容乍一看很普通,但是我也不認為雪輕裘會隨隨便便找個人來寫,況且,等閒之人,也寫不出那麼蒼勁有力的字體。
  
  那麼,那封信。究竟是誰寫的?
  
  「你也不識字?」雪輕裘輕聲提醒道。
  
  我瞟了他一眼,終於念道:「趙一戈。」
  
  「四十歲。正三品,兵部侍郎。精通武藝,尤善長槍。生性多疑。其父曾任安北將軍,其……」
  
  「陳興。」
  
  「三十五歲,從三品,洛微西南營統領。善刀。性格魯莽,易衝動。現常駐營中……」
  
  「蔣奇勝。」
  
  「安越。」
  
  「四十七歲。陳興帳下從四品領兵。武藝高超,二十七年前被先皇欽點為武狀元。性格率直。暴躁。曾任禁衛營二品都統,但由於與陵江王過從甚密,被皇上調為領兵。其……」
  
  「等等!」我連忙叫到,從剛剛開始,我說一個名字,雪輕裘就將那人的情況說給我聽。資料詳細是很好,可是這麼下來,我已經開始打瞌睡,直到提及這個韓馳譽。「你說,他與陵江王過從甚密?怎麼個甚密?」
  
  「韓馳譽在二十歲沒當上武狀元之前。是陵江王的家奴。在當上都統之後。有次為一名明顯是陵江王私黨的官員求情,被皇上所記恨。尋了個口舌,貶成領兵了。」雪輕裘趁這功夫,喝了口茶,道。
  
  「他,」我小心地組織了一下語言,道:「他和陵江王地關係果然過從甚密麼?」
  
  「聽說。」雪輕裘看著我,撫著茶杯,道:「只是聽說。他私下裡是相當支持陵江王稱帝的。」
  
  我沉默一會兒,拿起名單,繼續念了幾個人,才將名單放下,「就那個韓馳譽吧。」
  
  雪輕裘靜默片刻,將名單收入袖中,「我不管陵江王的失蹤是否與你有關,我只介意,我將兵權給你的用意,你是不是明白。」
  
  「本來,我覺得我是明白的,可是剛才你姐姐地一番話,開始讓我有些犯糊塗了。」我輕歎一聲,幽幽道:「本來,我以為你是恨著皇帝的,可是你姐姐她認為……」
  
  「她認為我愛上那個皇帝了?」雪輕裘淡淡地開口。
  
  「恐怕,是的。」
  
  「那你呢,你也覺得,我愛上皇上了?」
  
  我也取了一杯茶水,「本來,我篤定你是恨他的,你有恨他的理由,不是麼?可是,聽了紅棘的話,我開始覺得,就算你愛他,也並非沒有可能。」
  
  其實不只是因為紅棘地話,還是因為,那日在宮門外,那長了眼的人都能看出來的,隨著皇帝對雪輕裘強烈的佔有慾而來的,是他對他前所未有的縱容。
  
  他可以不下跪,不稱陛下,不將皇帝放在眼裡。
  
  他定人生死,左右朝堂,可以讓皇帝衝冠一怒,兵行千里。
  
  如果單憑這點而論,雪輕裘是絕對有理由愛上皇帝的。
  
  「殤夙鸞說,你識人度勢。有過人之能。你不妨猜猜看。」雪輕裘笑容如昔,稱著如雪的容顏,細細看去,隱隱讓人生起一種心涼。
  
  「既然不全都是愛。也不全都是恨,那麼,是愛恨交織?」我試探地說,自己也覺得,這句話問得很蠢。
  
  果然,雪輕裘彎起一抹如月的笑意,連他素來冷漠地眼中也帶了少許,「你愛過人嗎?」
  
  我啞然。頓感有些拘謹,臉頰不知怎麼的有點發燙。
  
  「說來,朝廷政事,我或者不如你。但是後宮之事,男女之事。情愛之事,我懂得要比你多得多了。」雪輕裘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幾下茶葉,正想喝地時候,突然手一抖,將茶杯打翻在地。
  
  茶杯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我還來不及問他怎麼了,就見大堂內呼啦一下出現數名黑衣禁衛。
  
  雪輕裘臉色雪白,左手緊緊握著猶自發抖不止的右手,一絲細細的血痕沿著他細瘦地小臂流了下來,流過他玉雕的手,一滴滴落在地上。
  
  而他僅僅是擰了眉,淡淡低喝:「下去!」話音剛落,那些黑衣人又忽地消失不見。
  
  我走過去,不由分說地將他的手拉開。挽起他的袖子,不覺微微吸可口氣,「我去找人端盆乾淨地水,還有乾淨地布。」
  
  他的手臂內側,細密地佈滿了傷痕,什麼種類地都有。但是一道自外下向內上斜斜挑起地傷痕分外醒目,傷口又深又長,血肉還很鮮活,沒有經過包紮,經過剛才的施力。傷口扯裂。正從血痂中流出鮮紅的血。
  
  這分明是剛剛劃破的,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時辰。
  
  「沒事。」雪輕裘淡淡地,想要揮開我的手。
  
  我小心地握緊了他地胳膊,嚴肅道:「我雖然不是什麼菩薩心腸,但這點日行一善的事,我有時還是會做兩件的。」
  
  「如果你真的想日行一善,就更不該幫我。」雪輕裘垂了眉,慢慢道:「我若是被別人包紮了傷口,回去他不知道又要想些什麼,到時,我會傷得更重。」
  
  這句話讓我的心微微一痛,不知道是因為他的不在乎,還是因為他對自己地傷害。
  
  「你為什麼要劃傷自己?」我鬆了手,但是仍開口問道。
  
  「你如何知道,是我自己劃傷的?」雪輕裘的語氣很詫異,將袖子抖落,重新按了上去,緊緊捏住。
  
  一雙手漸漸染得通紅。
  
  「因為傷在手臂內側,又是從外下挑向內上,除了自己,沒人能造成這樣的傷口。」
  
  「如果不這樣,我又怎能出來見你?他怎麼會放出我來?」雪輕裘微閉了眼,漸漸鬆了眉頭,道:「沒有手段,就算我生得再妖嬈百倍,皇上也不會第一天見我,就寵我致此。」
  
  「你的手段,就是傷害自己?」
  
  「當你一無所有,無計可施,卻又有非達到不可的目的,苦肉計,是唯一能用的。而且,也是對付他,最有效的。」雪輕裘看了我一眼,「你也用過地,不是麼?」
  
  我不語,我知道他指的是我在連章服毒的事,所以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有默默的聽著。
  
  「我是後宮中,除了皇上之外,唯一的男人。我見過他那麼多的女人,愛著他的,恨著他的,算計他的,依賴他的,敬畏他地……從幾百個,幾十個女人,看到,只有我自己一個男人。外人認為,我是以色侍君,然而,後宮中美麗地女子比比皆是,如何就只剩了一個男子?」
  
  「一個男人,在全是女人的後宮裡,要怎麼活?他付出地,不會被人看到。他得到的,卻被人不恥。因為,他名不正,言不順。只因為因為,他是皇帝的,男人。」
  
  「然而,我要活著,無論如何。可是,當周圍只剩下我和他,當他的眼中只有我,當我的地位堅定不可動搖,當他連江山都肯給我玩耍的時候,我突然,又不想活了。」
  
  「當一個人,有權有勢,有能力只索取不付出的時候,卻偏偏為你付出了很多,但同時,也傷害你很多。你會對他怎麼辦?」
  
  「當你不能夠去愛他,卻一定要承受他的愛,他的付出,和傷害的時候,你要怎麼辦?」
  
  「當你不能愛他,你恨他,可是又覺得負疚的時候,你怎麼辦?」
  
  「他是這世間對你最好的人,也是對你最壞的人。但是,在只有他,還願意把你當**的時候,只有面對他,你還能有作為人的感知的時候,你該怎麼辦?」
  
  「我會恨他。」面對他的問題,我越來越從容,我決然地,靜靜地注視著雪輕裘,「因為那個人在不知不覺中,利用了你最後的善良。如果他真的愛你,他不應該讓你如此為難。要麼,他對你好到讓你愛他,要麼他要讓你恨他到底。如果是我,這樣的愛意,只會讓我煩惱。而讓我煩惱的人,我向來是厭惡的。」
  
  「你很自私。不過,我相信,如果是你,能做到這一點,你不會讓愛你的人為難,雖然你的方式,有那麼一點殘忍。」雪輕裘收了笑,複雜地看著我,「還有,我並不善良。當我把洛微交到你手裡,就注定我一生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我一時不知怎麼接口,只好失笑,道:「我連愛人都還沒有,你就下定論了?」
  
  「你沒讓我的姐姐為難。」雪輕裘微微一笑,道:「雖然你來洛微,不全是因為我姐姐,但是對她,確實很好。你把你的自私和善良融合得相當好,因為這一點,你很容易被人注意,尤其,是男人。」
  
  「你才多大,說得……說得……」我很難形容聽完這句話的感覺,張口結舌地看著他,雖然他的舉止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年齡,可他的的確確還是個少年。
  
  「相信我,這種事,我比你更清楚。」雪輕裘愉快地笑起來,「我該回去了,和他說任命韓馳譽的事情,不日安排你和他見一面。至於兵符,那時候我會當他的面,交給你。」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慢著。」我低喚,輕輕一拍桌面,道:「如果我沒記錯,剛剛你來的時候,是否說了謝謝我?」
  
  「嗯?」雪輕裘眉一揚,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既然你說了謝,那麼,不會吝嗇謝禮吧。」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一個解釋。」我眨眼而笑,豎起一根食指,在眼前搖了搖,輕輕地,向前一指。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章 詢問

  
  「好吧,你想問什麼。」雪輕裘復又坐好,安然道。
  
  「我想問的事情很多,不知道你容許我問多少?」
  
  「只要我能答的,自然不會隱瞞。」
  
  「那麼首先,」我強壓下不安和恐懼,問道:「白凡和壽眉,他們,是否還活著?」
  
  「不知道。」雪輕裘輕描淡寫地回答。
  
  「不知道?」我幾乎欲掀桌而起,難以理解地看著他,「那是你帶的兵,你的兵射的箭、砍的刀,你怎麼會不知道?」
  
  「難道要我在死人堆裡去翻他們?」雪輕裘浮起冰冷的笑意,「收屍那種閒事,我一向不會去做。」
  
  「你是說,他們死了?壽眉,也死了?」我閉上眼,身子微微晃了黃,頹然道。
  
  「我不知道。」雪輕裘卻重複著,「我沒見到他們的屍體,當然,更沒見到他們活著走出去。」
  
  我慘笑著看著他,既然這樣,就算是我還有可以抱有希望嗎?
  
  甩甩頭,我咬了咬唇,再次整理了思緒,繼續問:「是誰告訴紅棘,你是他的弟弟?」
  
  「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我猜。應該是殤夙鸞。因為他與我們姐弟一樣。同是酆國地人。我族被滅地事。他應該很清楚。所以最可能地人就是他。」
  
  「你當日去見宗政澄淵。是為了什麼?」我打算從頭問起。希望能得到些線索。
  
  「為了洛微亡國。」雪輕裘不知想起了什麼。嘲諷地笑道:「可是他不接受。也是。高貴如他。怎麼會接受一個男寵地施捨。」
  
  「所以。你讓我與他征戰地目地之一。就是為了不讓他順利地接管洛微?」
  
  「當然。」雪輕裘眉眼一彎。隱隱顯出幾分當日在連章王宮之時才有地陰戾。「他既然瞧不起我。那就換個他瞧得起地人物。至於人物究竟想怎麼做。那就是她地事情了。」
  
  「為什麼發兵連章?」
  
  「因為殤夙鸞。他說,只要我出兵連章,我就會見到我的姐姐。」雪輕裘看了眼傷口,發現不在流血後,掏出一方純白絹帕仔細地擦手。「洛微去打誰,被誰打,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能見到我的姐姐,我沒有理由不出兵。」
  
  「那麼接下來地事情,都是殤夙鸞告訴你做的?」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雪輕裘笑道,「沒有比我更合作的盟友了。」
  
  「那天,你們明明知道我和宗政澄淵的身份。卻誰也沒有挑明,究竟是為什麼?」
  
  「因為殤夙鸞不讓我說。」雪輕裘聳聳肩,笑道:「我說了。我是最合作的盟友。至於殤夙鸞為什麼不讓我們提及此事,那我就不知道了。」
  
  「帶兵追到山崖的是殤夙鸞麼?他知道連章地秘道?」
  
  「我想,他是知道的。」
  
  「我們跌下山崖之後,你們什麼時候撤的兵?」
  
  聽我問這個,雪輕裘倒是難得停頓一下,古怪地看著我道:「當天就撤兵了。」
  
  「當天?為什麼?」我驚訝不已,我和宗政澄淵都推測,殤夙鸞他們應該要守一個月的,沒想到當天就撤兵了。
  
  「不知道。當日。他看著你們跳下山崖,接著就突然說要撤兵。那我就撤兵了。」雪輕裘回憶道,看臉色帶著幾分不理解。
  
  「那個殺了赫連長頻的許太醫是什麼來歷,你清楚麼?」我盡量回想那日的細節,希望盡量不要落下。
  
  「不。」雪輕裘難得露出短暫的茫然神色,搖搖頭,「這個人甚至在殤夙鸞的意料之外。」
  
  「那,當日在山谷處跟蹤我們的是什麼人?笑青衣送來地字條是誰寫的?是誰讓他送來的?」
  
  「這些,你似乎問錯了人。你應該去問笑青衣才對吧。」雪輕裘又笑了笑。笑容很是詭異。
  
  「你不知道?都不知道?」我提高了聲調問,笑青衣袖箭上地字條讓我們找到吉通飯莊,他在那裡告訴我們紅棘在洛微,在雪輕裘的身邊。我很難想像,雪輕裘對這件事全不知曉。
  
  「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告訴你。」雪輕裘攤手,無奈而愉快地看著我,「為了我姐姐的安全,我不能告訴你。」
  
  我也不再追問。畢竟主謀從來就不是雪輕裘。「我們到了嘉熙城。是誰告訴你的?」
  
  「殤夙鸞。」
  
  「傳話的是你派去的人?」
  
  「是。」
  
  「杯雪樓的戲文,是誰寫的?」
  
  「無可奉告。」雪輕裘答問。輕聲問:「還有問題嗎?」
  
  「有。」我點頭,道:「笑青衣是用什麼方法殺了你的馬。」明人不說暗話,當雪輕裘看到那刀匕地飾品出現在皇上手中,我的做法他就該全明白了。
  
  「當時我在馬車裡睡覺。沒看到。」
  
  「那後來皇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我沒記錯,當時我正和你們一樣,站在宮外吧。」雪輕裘微笑著,玩味地看著我。
  
  「那麼,你為什麼要派紅棘來殺我?」
  
  「只許你算計我,不許我開一個小小的玩笑麼?」雪輕裘的笑容失了溫度,「何況,如果你真的那麼簡單就被姐姐殺掉,我就該考慮,出征的元帥是不是要換人了。」
  
  我緊緊盯著他淡漠的表情,道:「最後一個問題,是不是關於笑青衣的事,都是無可奉告?」
  
  當初我懷疑的人,如果除去雪輕裘和殤夙鸞,那麼剩下地就是許太醫、笑青衣和白凡。
  
  而我又發現,在我的問題中,好像只要與笑青衣有沾邊兒的,雪輕裘一概不回答。
  
  這說明什麼呢?
  
  「很抱歉,這個問題我也不能回答你。」雪輕裘站起身,低聲道:「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小心這個人。」
  
  「他究竟是什麼人?」我見他似乎有幾分鬆口之意。忍不住追問道。
  
  「我只能告訴你,你最不需要防備的就是他,同時,最需要防備的,也是他。」雪輕裘神秘莫測地說。
  
  我盯著他的笑容,也是一笑。道:「別說地這樣玄而又玄,我不相信你會知道笑青衣的秘密。」
  
  如果笑青衣地身份真地詭異莫測,那麼是絕對不可能被雪輕裘輕易得知身份的。
  
  因為但凡在任何一個有能力地男人看來,雪輕裘,都是一個恥辱地存在。
  
  「我確實不知道。坦白說,這句話原是別人托我告訴你的。而告訴我這句話的人,你一定想像不到。」也不是是有心還是無意,這種時候,雪輕裘竟然賣起了關子。
  
  「是殤夙鸞吧。」我想了想。試探著說:「既然不是你,也不會是宗政澄淵,更不會是笑青衣自己。那麼就只可能是他了。」
  
  「難道這世上有智慧卓絕的人。除了宗政澄淵,就只有殤夙鸞麼?」雪輕裘又露出那中神秘的笑容,道:「不過,如果你認為是他,那就是他吧。」
  
  這話說的太古怪了,莫非我猜的不對?
  
  於是我又問:「那難道會是重闕的人?」想了想,搖搖頭,「或者,是你那個皇上?」我邊說。邊觀察他的神色,突地又想起一個人,道:「難道,是溫延維?」
  
  聽我說起這個名字,雪輕裘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異色,歎息道:「總算你還不太笨。」
  
  「真地是他?」
  
  「我只說,你還不太笨,可沒說就是他。」雪輕裘輕笑一聲,道:「沒有問題了吧。我想我該走了。」
  
  「等等,」我不甘心地問他,「難道連這個人也不能說?」
  
  「不能。」雪輕裘搖搖頭,幽幽道:「笑青衣的事情,我確實是不知道。關於他的事情,我也確實是不能說,而且,一個字都不能告訴你。我將會把這個秘密爛在心裡,直到帶進棺材。」
  
  「我不知道你竟然有這麼忠心。」我輕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不是我忠心。而是因為這個人,」雪輕裘微微側頭。像在尋找合適地詞語,「很特殊。一旦動了他,就沒有人維持現在的平衡點了。那麼,一直在觀望的某些人,就不會再繼續觀望下去了。這樣的話,無論是我的計劃,你的計劃,都要推翻重來。所以這個人,我不能說。」
  
  「觀望?是誰?」我簡直快要被他弄糊塗了,怎麼我越問,事情越複雜?
  
  「只要你活著,你總會知道的。」雪輕裘笑了笑,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奇怪我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嗎?」不待我說話,他逕自回答道:「因為我一直住在皇宮,在這個地方的人,知道的事情向來比別人多些。」
  
  「既然你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那我還問個什麼?」我無奈道,看了看外面地天色,壓低了聲音,「只是,我還想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私下派人去陵江王府,找一封帶有他印章的親筆信?還有,我要洛微國界的詳細地圖和軍事佈防圖,越詳細越好。」
  
  「地圖的事容易得很。不過信件一事,」雪輕裘上下打量我,笑道:「你莫要告訴我,陵江王失蹤一事,真的與你有關。」
  
  「有沒有關,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的吧。」我笑瞇瞇地與他踢起了皮球,暗道就算此事真的與我有那麼一點關係,我也不會告訴他的。而且,我早就懷疑,刺殺陵江王一事,最大的嫌疑人,應該就是眼前地雪輕裘。
  
  一旦陵江王要篡位稱帝,第一個要問罪的,除了現在的洛微王本人,就要數是雪輕裘了。
  
  而依雪輕裘眼下坐擁的勢力地位,怎麼會容忍這麼一個人成天虎視眈眈地窺探著他?
  
  只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十分奇怪,就是如果買兇殺人的真的是雪輕裘,那天的殺手明明瞧見了我們,雖然是在雨夜,殺手未必看得清楚我們的樣子。但若是將我們的人數和行程聯繫起來,便很容易就確定我們地身份。
  
  那麼,雪輕裘就應該知道,陵江王失蹤,實在是我做地手腳。但是看他一探再探,顯然是並不確定。
  
  淡淡瞟了我幾眼,雪輕裘沒再糾纏這個問題,只點點頭答應說:「我會派人將你要的東西送來。」說完,轉身邁步出了屋子。
  
  看著他地背影,我冷不防地想起一事,搶了幾步追了出去,揚聲道:「對了,你的傷,不要讓你姐姐知道。」
  
  腳步微頓,雪輕裘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在侍衛的保護下,融入夜色,悄然而去。
  
  依在門口,體味著夜深人靜的孤寂,漸漸生出一種悵然之感,直到看見對面屋簷上凌空出現的兩個人影,我方笑了出來,對那兩人招了招手,「清肅,上面風景好嗎?」
  
  「上來看看不就知道了!」笑青衣當先搶了說,與此同時,他空著的手一抖,一條細軟的繩索像有了生命般捲了過來,纏住我的腰。
  
  「莫怕。」他沉聲笑著,手一收,將我拉上了屋簷,輕巧地落在他和清肅中間。
  
  我待身子站穩,提了裙子踩了踩腳下的瓦,略帶興奮道:「酒呢,酒呢?」我讓他們去買酒,雖然是藉故支走笑青衣,但聽說那「醉太平」也是真的很好喝,所以迫不及待地要嘗嘗。
  
  「在這兒,」清肅坐在屋簷上,抬手將一小罈子酒舉了舉,卻在我伸手去拿的同時將酒收了回去,含笑道:「這酒很醉人,只許嘗,不許喝。」
  
  「那他?」我一直一口接一口喝著的笑青衣,「他怎麼不醉?」
  
  「他還不想醉。」清肅的眼微微一轉,掃了笑青衣一眼,復對我道:「只許嘗,不許喝。」
  
  「好吧。」我妥協道,舒服地坐在他身邊,小心地將封口拍開,正要用手指去沾了點嘗嘗,卻忽地脊背一涼,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殺氣。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一章 火焚


  對於殺氣這種東西,我現在是越來越敏感了。
  
  越敏感,就越熟悉;越熟悉,就越習慣。
  
  然而,當我發現殺氣的源頭竟然是清肅的時候,我還是小小地驚訝了一次,頓時收了手,詢問地看著他。
  
  然而清肅卻不看我,整張臉冷得像剛從天山上搬下來的冰塊,目光銳利地盯住黑暗中的某一點。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眨了眨眼,什麼也沒看到。
  
  正要開口詢問,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瓦裂聲,是笑青衣左足微微前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踩碎了一塊瓦片。
  
  
  隨著這一聲脆響,像是冥冥中啟動了某個機關一般,我感到身邊憑空刮起了一陣烈風,清肅手裡的酒罈突然炸裂開來,接著眼前人影一花,笑青衣箭一般地掠了出去。
  
  與此同時,在我們的對面,深夜的巷子中陡然竄出一個漆黑的身影,向遠處逃去。
  
  然而我驚訝地發現,那身影雖然逃竄的速度極快,但是縱躍之間,右腿顯得極不自然。
  
  這人是個瘸子!
  
  我眼皮突地一跳,腦海中瞬間出現一個人影。
  
  雨夜。斗笠。血。屍體。劍和瘸子殺手。
  
  「他……」我張口欲言。卻被臉色突變。稍進即回地清肅死命地扯住。向後急退。我還沒來及得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便聽清肅大吼:「幽韻。回去!」
  
  原來是在客棧裡地幽韻聽到了聲音。正從屋裡出來。聽到清肅地吼聲。想也不想地倒掠了七尺。方才站定。「怎麼了?」
  
  這也正是我想問地。我遙遙與幽韻對視一眼。仰頭去看清肅。卻被他眉目間沸騰地怒火嚇了一跳。
  
  清肅向來極其內斂。這一點。或者連宗政澄淵都莫敢與之匹敵。今天這是怎麼了。什麼事惹得他如此生氣?
  
  「滴答。」
  
  一滴落水聲在剛剛恢復寂靜的夜裡乍然響起,帶著隱隱不詳的氣息。
  
  是從碎裂的壇中流出的酒,正沿著青瓦,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而在那被酒打濕的痕跡上,有一團盤起地生物。正徐徐展開它的身體。
  
  蛇!
  
  一條只有三寸來長,渾身金黃,上面點綴著點點紅色斑點的小蛇,正謹慎地抬起那顆小小的腦袋,四處張望著。
  
  不用說,這絕對是一條毒蛇。
  
  我呼吸驟然一窒,不自覺地緊緊握住清肅的胳膊,卻驚懼發現手下的溫度異常地灼人,熱而燙手。
  
  清肅!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清肅。莫非,剛剛打碎酒罈地時候,他被咬到了?中毒了?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的手。我顫抖地發現,他寬厚的手掌上,有兩個小小的紅點,其中一個,正緩慢地滲出一滴血珠。
  
  「清肅……」我發現我的語聲有些顫,於是狠狠咬了咬唇,飛快道:「什麼蛇?」
  
  「沒事。」清肅蹙著眉,閉目掩去根本藏不住的痛楚神色,極慢地吐出兩個字。接著手一揚,一枚銅錢飛出,轉眼將那條蛇斬為兩段。
  
  死去的蛇抖了幾抖,「啪」地一聲從簷上墜落。
  
  「到底是什麼蛇?」我著急地看著清肅越來越紅的臉色,驚慌不已。
  
  「你放心。沒事。」清肅溫和地說,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反手攬了我的腰,想是要帶我躍下屋簷。
  
  然而剛邁了一步,他突然面色一變,身子重重地晃了幾下。緊緊咬住了牙,額上地青筋突突地跳了起來。
  
  「清肅!是什麼蛇!」我沒辦法去感覺現在的心情,但是卻不得不拼了命地保住我的理智,儘管我地眼睛中已經有淚水滴落下來。
  
  「幽韻!」清肅卻不理我的追問,猛然爆出一聲嘶吼,對著幽韻迎來的方向,將我一把甩了出去。
  
  我沒有閉眼,沒有喊叫,卻死死咬了唇。眼睜睜地看著清肅的身子一歪。從屋簷上斜斜栽下,像從蒼天墜落的孤雁。重重地,重重地落在地上。
  
  而我,則安全地被幽韻接住,穩穩地站在地上。
  
  「大哥!」幽韻在扶住了我之後,悲痛地叫了一聲,嗚咽著向清肅跑去。
  
  「幽韻!」我一邊低吼,一邊向清肅撲去,「你去,看看那條究竟是什麼蛇!」
  
  幽韻只愣了那麼一瞬,立刻衝向那條斷蛇。
  
  我則衝到清肅身邊,對上他依然上挑的嘴角,伸手抹了一把眼淚,伸手輕輕按了按他的胸口,又檢查了他的脖頸和脊椎,想確定他是否摔到了哪裡。
  
  「沒……」清肅明白我的心思,想要搖頭,卻緊緊擰了眉,重重地喘息起來。
  
  我不理他無論什麼時候都逞強安慰我地話,直到我親自確定了他確實沒摔到哪裡,這才稍感安慰,畢竟清肅武功高絕,神志未失,屋簷又不高,總算沒有什麼太大的傷害。
  
  確定了這一點,我才敢死命地將他拽起,一手扯了他的胳膊抗在肩上,一手扶住他的腰,艱難地向客棧走去。
  
  眼淚不受控制,腳下的路有些模糊,我重重地落著步子,突然「撲哧」一笑,「清肅,你知道你撒謊的時候會怎麼樣?」
  
  「怎……麼?」清肅費力地吐了兩個字,呼吸之間帶著燙人的熱氣。
  
  「你會笑。」我咬了唇,低罵,「笑得很難看。」
  
  「……是嗎?」清肅盡量配合著我的步子,而我卻覺得他的重心漸漸偏到了我地方向。
  
  「主子!」幽韻終於趕過來,從另一邊扶了清肅,語聲也有些顫,痛聲道:「是金沙鬼火,金鑄往生天,火焚輪迴苦。」
  
  我聽得不是很懂,不過也算抓住了要點,「這條蛇的名字叫金沙鬼火?很毒?」毒到清肅不願意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毒?
  
  「可以……解……」清肅掙扎著說,制止地看了幽韻一眼。
  
  「既然可以解。我就拿那條蛇來煮湯喝!」我瞪他,和幽韻一起將他扶到床上躺下,問幽韻道:「這毒到底怎麼回事?」
  
  
  「這毒很古怪。」幽韻匆匆端了盆水,將手巾沾濕了敷在清肅的額頭幫他降溫,「我也並不是很清楚。但是聽說一旦被這種蛇咬上,片刻之內渾身宛若鍍了層金。瞬間就會氣絕身亡。」
  
  我一邊幫忙將清肅的外袍除下,一邊皺眉看著他的臉,只能看到通紅的一片,半點金色也無,而且,他也還在呼吸。
  
  幽韻接著道:「大哥是醫者,平素總會試藥煉藥,可能其中的某些藥材有抑制這種毒發地作用。但是,卻仍然不能將毒除盡。因此才出現這種狀況。就是渾身如同火燒,直至煉干身體內的最後一滴血。」
  
  說到最後,幽韻也是淚水漣漣。
  
  「無藥可解?」我緊緊捏著手巾。咬牙道。
  
  「我……我……」幽韻低了頭,看不清楚臉,只能看到眼淚不斷地落下。
  
  而我反而沒了眼淚,沉沉開口,「真地無藥可解?」
  
  「有……」清肅勉力睜了眼睛,平素清澈的眼眸已經變得血紅,虛弱地說:「可、可……以解。」
  
  我精神一振,揚聲道:「幽韻,寫方子。小二。把你們客棧地酒都拿來!」
  
  「酒?」幽韻不理解地問我。
  
  「你不用管這個,去拿紙筆,他說什麼,你寫什麼。」我借了小二遞來地酒罈,想了想,取了旁邊的銅盆,先是將酒倒了進去,看清楚了什麼都沒有,又取了銀子扔進去。發現沒有異常,這才用手巾沾著幫清肅擦身。
  
  清肅的身上越來越熱,卻連一滴汗都沒有,這麼下去,人遲早要燒成木乃伊了。而酒精能夠降溫,眼下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回頭見幽韻已經拿了紙筆,我輕輕叫道:「清肅,都用些什麼藥?」
  
  清肅緊閉著雙眼。忍痛道:「冰片……三十錢。苦參五十錢,寒水石八十錢……」他的聲音很小。我每聽他說一句,就大聲重複一遍讓幽韻聽清楚。
  
  剛說了幾味藥,笑青衣推門而入,見到我們的樣子微愣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掠到清肅身邊,伸手探向他的手腕,用三指捏住。
  
  片刻之後,他冷冷一笑,輕輕放下清肅的手腕,「金沙鬼火。」輕輕一哼,眼神輕輕掠過他的臉,「你倒是能忍。」
  
  我知道他是說清肅儘管如此痛苦,卻沒有發出一聲呻吟。於是心裡更痛,並不答言。哼!知道名字有什麼稀奇,有解藥才是重要。依舊重複著清肅口中說地的藥材。
  
  笑青衣頓了一頓,反身走向幽韻,看了一眼她抄的藥方,陡然伸手搶過,揣在懷裡道:「我去抓藥。」然後輕飄飄閃出門外。
  
  「可是,還沒抄完……」幽韻急忙站起,慌亂中碰翻了凳子,就要追出去。
  
  「幽韻,不用追了。」我深深地看一眼門外,手中不停,「再寫一份。」
  
  眼下這種情況,笑青衣想殺我們簡直易如反掌,根本用不著裝模作樣拖延時間。因此,我相信他是真地出去抓藥。
  
  不過,拿著不全的藥方出去抓藥,根本就不能解掉清肅身上的毒,這一點,三歲孩子都知道。
  
  那麼,我隱隱希望著,或者,笑青衣可能會有已經配製好的解藥,也說不定。
  
  想到著,我的手因為這希望顫抖起來。
  
  我不斷的安慰自己,我的想法是正確的,我的推斷是正確地,笑青衣一定會帶著解藥回來的。
  
  不過,為了謹慎起見,我絕對不會將清肅的命輕易交到任何一個人的手裡,所以我還是要爭取時間,再寫一份藥方,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眼見清肅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越來越紅,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我不知道他還能堅持多久,一旦他昏了過去,那就真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將將把藥方寫完,幽韻小心地揣到懷裡,對我道:「那我去抓藥了,主子……」
  
  「就算你留在這兒,真來了殺我也是擋不住。去吧,快去快回。」
  
  「是。」幽韻點頭,轉身向門口奔去,走了幾步驚叫道:「青衣?」
  
  「怎麼?嫌一份藥的劑量不夠?」笑青衣嘲笑地看了她一眼,邁步走到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瓶遞給我,「喂他吃了吧。」
  
  「這是?」我接過瓶子,掌心感覺到一種沁涼之意。
  
  「解藥。」笑青衣站在床頭,看著隱忍著的清肅,「不過,只有緩解地作用。」
  
  剛剛升起的希望一下子跌到谷底,我捏緊瓶子,狐疑地問:「什麼叫只有緩解作用?」
  
  「就是,這藥裡欠缺了一味藥引。」
  
  「笑青衣,你不要把人當傻瓜。」我冷冷道,「你帶著不全的藥方,抓來的是已經研磨好的藥。這說明什麼還用我挑明了嗎?而今,你卻說這現成的解藥中少了一味藥引,你究竟安了什麼心?」
  
  笑青衣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既然你不信,那就你讓你的丫頭親自去抓藥吧。」
  
  「你!」我怒極,一時無法抉擇。
  
  「他……」清肅突然掙扎著拉住我地手,半睜了眼,「他說地是真的,先……把藥給我。」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二章 藥引


  這絕對是我做過的最艱難的選擇。
  
  一個是我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笑青衣,一個是我不敢相信、總是逞強安慰我的清肅。
  
  死死地捏著藥瓶,這一瞬間,我實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相信我。」清肅聲音嘶啞,卻堅定如斯。
  
  「要快哦,不然他不被燒死,也會被疼死。」笑青衣找了個位置坐下,涼涼地說道。
  
  
  我看著強自壓下一聲呻吟的清肅,終於輕聲道:「說實話,今夜,你為了保護我而被蛇咬到的行為,讓我很生氣。」我邊說,邊將藥瓶打開,霎時,一股清幽的藥香撲鼻而來。
  
  剛才的情況,很明顯那條蛇是被人放在了酒罈中,為了要毒死我。
  
  那個瘸子殺手,明知我身邊同時有清肅和笑青衣在,在殺我毫無勝算的情況下,還冒險出手,卻又並沒有攻擊我,而是直接將酒罈打碎。
  
  而清肅和笑青衣對他的舉動,也沒有任何攔阻。從而可以看出,這個殺手,並不是為了殺我,他的目的由始至終只是為了打碎酒罈。
  
  他是為了救我。
  
  可是,在打碎酒罈的那一霎那,酒中的蛇受了驚嚇,開始胡亂攻擊。依清肅的身手,我相信躲開一條蛇,應該不是難事。但問題是,當時,我與清肅離得很近。
  
  我並不能確定到底是蛇想咬我。而被清肅攔住;還是蛇本來想咬地就是清肅。他怕毒蛇一擊不中反而攻擊我。而故意被它咬中。
  
  總之。我確信。如果當時我沒有在他身邊。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果不其然。聽到我這麼說。清肅眸中閃過一絲歉疚。
  
  「如果。我親手將藥餵了你。那麼。你地命就該對我負責。」托起他地頭。我將藥放到他唇邊。「如果你騙我。你知道。我會很痛苦。而你。是絕對不會讓我痛苦地吧。」
  
  眨了眨眼。閃過一絲了悟。清肅重重點了點頭。勾起一抹因痛苦而扭曲地笑。吃力地平復了一陣喘息。輕輕吐出兩個字:「不會。」
  
  我抿了唇。發狠道:「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開膛破肚。灑酒祭天!」
  
  「好。」清肅低低地答,然後就著我的手,將藥吞了進去。
  
  我緊張地看著他。直到他臉上的紅漸漸褪去,呼吸漸漸變得均勻,身上微微見了汗,不再發熱以後,這才逐漸放鬆下來。
  
  見他不可抗拒地因疲憊陷入沉睡,我咬著手腕,不能自己地哽咽起來。
  
  一雙手持重地按住我的肩頭,笑青衣的聲音傳來,「你想吵醒他?」
  
  他掌心地溫熱帶著與他的表象不相符的沉和穩重。緩緩傳遞給我。
  
  我沒抬頭,並不想讓他看到我哭泣的樣子。
  
  輕笑傳來,「沒想到,你對他還真是情深意重。」
  
  「不是你想像的樣子。」我輕哼道。
  
  「那麼,就是純潔的兄妹情誼?」笑青衣不死心地追問。
  
  揮開他地手,我擦了淚,抬頭對他冷冷一笑,「我沒有對你解釋的必要。」
  
  「那好吧。」笑青衣攤手,笑道:「我們來談談藥引的事情。」
  
  小心地將床幔放下。我起身道:「我為什麼要和你談?」
  
  「他也許會過好幾天才會醒來。雖然毒發時間不長,但是他身體的損耗,遠遠比你想像中的大。」笑青衣噙著笑,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那又怎麼樣?他醒來後,我自然會問他藥引的事情。」
  
  「可是,你就要領兵出征了不是嗎?」
  
  「那就等。等找到藥引,將清肅的毒解了之後,再出征。」我尋了張軟塌坐下,堅定地說。
  
  「你忘記你來洛微的目的了?你準備放棄你地計劃?」
  
  「清肅如果不好。就宗政澄淵打到門口。我也不會走。」我昂頭看著他,他不會明白。任何人也不能取代清肅在我心中的地位。
  
  誰都不行。
  
  「那恐怕是不行的。」笑青衣輕笑道:「因為那藥引……」他忽地住了嘴,沉吟片刻,接著話鋒一轉,道:「你知道這次宗政澄淵正在屯兵哪裡?」
  
  「聽說,為了與殤夙鸞會合,這次他正屯兵洛微以東。」我回想了一下這幾天收到地消息,說道。
  
  「那你是否有聽說過,在洛微之東,靠近邊境處,有一個城,叫做陌州?」
  
  「不,沒有。」我搖頭,洛微的地圖我還沒有拿到手,所以並沒聽說過他所說的什麼陌州。
  
  瞟了一眼清肅的床,笑青衣道:「陌州盛產一種草藥,叫雪見草,是當地很常見的草藥。藥性極寒,用於解毒散熱。」
  
  「這就是缺少的藥引?」我蹙眉,「名字很普通,從沒聽說過。」
  
  「因為這草本就不是稀罕物,在陌州,可以說遍地都是。」笑青衣彈指笑道:「可是,一旦出了陌州,不管你用什麼方式去保存這種草,一日之內,它的藥性都會消失。就算連根移植也一樣。所以,即使用它配成了解藥,也是無效。」
  
  「也就是說,如果要為清肅解毒,必須帶他到陌州走一趟。」
  
  「不錯。」笑青衣點頭,半垂了眼,「我剛才說過,因為缺少藥引,這藥只起到緩解作用,並不能將毒根除。所以,每隔九天,毒性會發作一次,每次半個時辰。當然,你也不用太擔心,半個時辰這麼短的的時間,是死不了人地。而且,平時和常人無異。」
  
  見鬼的死不了人!
  
  毒始終是毒,在體內時間久了,誰也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我怒瞪著他,冷冷道:「也就是說,要想為清肅解毒,就必須要快一點到達陌州。」
  
  「主子高見!」笑青衣露出諂媚的表情。笑道:「而且,是盡快、領兵到達陌州。」
  
  我皺眉,明白他的意思。
  
  先前我已經答應了雪輕裘,最少要勝三場,才能拿到全部的兵權,才算是履行了約定。這樣,他才會用計逼走紅棘。
  
  而陌州在洛微邊境,如果我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幫清肅解毒,那麼放棄我的計劃,與宗政澄淵聯手,帶著洛微地三分之一兵力投誠,將是最快最妥善的辦法。
  
  但是,這樣一來,雪輕裘就不會放走紅棘了。我相信依紅棘地性格。絕對會與雪輕裘一同死在洛微。
  
  雖然,我心底始終認為,雪輕裘並不一定會真的讓自己的親姐姐陪他去死。
  
  但是。如果往壞的方向去想,雪輕裘是紅棘地弟弟這件事,是殤夙鸞間接透露給紅棘的。而殤夙鸞和雪輕裘私下又有來往,那麼,萬一這整件事情是他們設的局,萬一,雪輕裘真的不是紅棘的弟弟呢?
  
  到時,該怎麼辦?
  
  紅棘地命,和清肅地命。我該選哪一個?
  
  選清肅,紅棘必死。
  
  選紅棘,我就必須要搶在宗政澄淵攻下陌州之前到達,並且要在清肅解毒之前,守住這個城。
  
  而現在宗政澄淵的大軍已然在洛微邊境集結,我卻身在洛微都城。以距離來看,熟遠熟近,一眼既明。
  
  何況,如果僅僅是想勝過宗政澄淵。雖難,總還是有些旁門左道地方法地。但要在固定的地方勝他,可能性卻微乎其微。更別說,現在的宗政澄淵身邊,還有一個殤夙鸞。
  
  我,能做到嗎?
  
  交疊地手指緊緊捏在一起,我沉下心,前路雖然艱難,但是這一切必須建立在一個基礎上。就是。笑青衣所說的藥引的事情,是真的。
  
  抬眼看著滿臉笑容的笑青衣。我低低地說:「藥引的事情,是真是假,等清肅醒來,我自會問個明白。現在,該我問你了,剛才那個殺手,你是否追上他了?」
  
  「沒有。」笑青衣攤手,笑說:「既然他不是想殺你,我也就沒有怎麼賣力去追,讓他逃了。」
  
  
  「那麼,你去了那麼久,就是為了追著他,讓他更快的逃跑?」連我都能看出那人不是為了殺我,而是為了救我,那以笑青衣的眼力,自然也不會再追出去之後才想到這一點。
  
  那麼,他為什麼追出去,追出去之後,又做了些什麼?
  
  笑青衣閉目半晌,忽地睜開,眼中精光一現,接著漸漸轉柔,最後輕輕一歎,「你總是想得這麼多,這麼周全麼?你才,十七歲,不累麼?」
  
  我大大一愣,這是怎麼?插播抒情時間?
  
  笑青衣看著我發愣,呵呵笑著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頭,柔聲道:「我做了什麼,你很快就會知道地。」
  
  說完走了出去,不忘將門關好。
  
  「主子,他?」幽韻一直安靜地立在一旁沒有插話,現在才奇怪地問了出來。
  
  我靜默片刻,對幽韻安慰道:「沒事。來,」我伸手招呼她,「我們躺一塊兒,幫清肅守夜。」
  
  說是守夜,我到底受了驚,又忙了半宿,最後還是睡著了。
  
  醒來時,幽韻正笑吟吟地看著我,「雪輕裘派人來了,正在外面等著呢。」
  
  「清肅怎麼樣?」我起了身,當先來到清肅床邊,看著他沉靜的睡顏,笑道:「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就是受了傷,也是這麼樣的睡著。」
  
  「主子和大哥是最早認識的吧。」幽韻遞了擦臉的手巾,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你們從來沒說過。」
  
  「嗯……」我接過手巾擦了擦臉,道:「不是故意瞞著你們,不過清肅已經不在意了,所以,也就沒有提起的必要。」
  
  「哦。」幽韻惋惜地答應一聲,又問我:「讓那個人去大等嗎?」
  
  「不,叫他進來。」我看一眼清肅,依舊將床幔拉好,自己坐到正中的桌前。
  
  片刻之後,幽韻笑青衣帶著那個兩次給我們傳話的小廝走了進來。
  
  我托腮看著依舊謹慎有禮地他,笑道:「見你三次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回姑娘,小的名叫小廝。」他在我面前站定,長揖一禮,道。
  
  「名字?小廝?」我好笑地看著他,和幽韻對視一眼,都覺得十分新鮮。
  
  「回姑娘,小的的名字確實就叫做小廝。」那小廝謙卑一笑,道:「這世上的小廝很多,但是叫小廝的小廝,卻只有小的一個。」
  
  我不自禁笑了起來,鼓掌道:「妙極!說的好。那麼,小廝,雪輕裘讓你來做什麼呢?」
  
  「謝姑娘誇獎。公子讓小地來,先是送幾件東西,」說著,他取下背在背上地小包袱,將裡面的東西一一取出,放在我桌上。
  
  一張洛微地地圖,一張軍事佈防圖,還有一封沒封口的書信。
  
  我首先將信展開,直接去看信的落款,上面寫著:「宣陵夏字」,下面蓋有他的印章。
  
  滿意地將信收好,我對小廝道:「回去多謝你家公子。」
  
  「是,小的一定傳達。」小廝點頭,接著又是一禮,「啟稟姑娘,公子派小的前來,命小的問姑娘一事,不知姑娘可否坦言相告?」
  
  「你說。」我下意識地掃了一邊倚門而笑的笑青衣,直覺這件事,八成和他有關係。
  
  「公子說,昨夜子時左右,城東醉天下酒樓突發大火,共計喪命二十七人。火被撲滅以後,在現場發現並未燒燬的屍體五具。仵作斷言,這五人雖然傷處不同,但都不是因火災而死,而是被武功高強的人一招斃命。公子命小的來問一聲,姑娘對這件事情,是否有些獨到的看法?」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三章 窺視
  
  
  「發生火災了?」我詫異地驚叫起來,哀怨地說:「那他們家的酒呢?還有賣嗎?」
  
  小廝大概沒想到我第一句問的會是這個,完美的笑容露出一絲裂痕,「呃……據調查,整個酒樓一個活口都不剩,小的想,釀酒的師傅應該也在其中,故此……故此……」
  
  「也就是說,以後沒的喝了?」我憤憤地說,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雖然我故意演得有些誇張,我也確實有些遺憾,昨夜的酒,我還一點兒都沒喝到嘴呢。
  
  「回姑娘,小的不清楚。不過也有可能,釀酒師傅當夜並未宿在酒樓。」小廝八面玲瓏地說,「但是公子問姑娘的事?不知?」
  
  「不知。」我歉意地說,有些不好意思,「昨夜我睡得太深沉了,實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請轉告公子,恕我無能為力。」
  
  「小的知道了。」小廝點點頭,躬身道:「那小的這就回去轉達。」
  
  「且慢,」我揚聲喚住他,道:「我還有一事,麻煩你轉達給公子。」
  
  「姑娘請講。」
  
  「我近日覺得身子不是很舒服,知道宮裡藥材珍貴,不知--」我故意拉長了聲音,邊說邊看著那小廝。
  
  「小的知道了,姑娘的身體狀況,小的會一字不漏地轉達給公子。」小廝彎了腰,轉身退了出去。
  
  從窗口見小廝確實離開了。我頭也不回地道:「那些人是你殺地?」
  
  「是。也不是。」笑青衣模稜兩可地回答。「是。我剛好殺了二十六個人;不是。往酒裡放蛇地那一個。不是我殺地。」
  
  「不是你殺地。那是誰殺地?」
  
  「一個用劍地人。我到酒樓地時候。殺手已經不見了。而死地就是醉太平地釀酒師傅。我們買酒地時候。那壇有蛇地酒就是他親自交到清肅手裡地。」
  
  「那人。竟然能瞞過清肅地眼睛?」我著實有些奇怪。
  
  「連我都被瞞過了。何況是他?」笑青衣輕嘲道。他地笑聲中。不自覺地洩漏了一絲傲然。
  
  「那你。為什麼被瞞過了?」
  
  「說來,也沒有什麼。僅僅是因為,那人真的是個釀酒師傅。」笑青衣眉間閃過一絲凌厲。
  
  我微微一寒,笑青衣地意思是,只有那個人真正是個釀酒師傅,一生都在從事這個職業,他才能做到,在最自然的條件下殺人於無形。
  
  因為人們可以防備殺手殺人,卻很難防備普通人殺人。
  
  只是。這個釀酒師,是被人威脅了下毒?還是,他潛伏成釀酒師的一生。僅僅是為了下這一次毒?
  
  如果是後者,那麼隱藏在他背後的人,真的太可怕了。
  
  想到這兒,我明知笑青衣不十分可信,依然忍不住問:「有什麼線索?」
  
  「沒有。普通的劍傷,流了很多血。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殺手的劍快,人也快。」
  
  「哦?」我有些驚訝,回頭看他。「何以見得?」
  
  「因為血。」笑青衣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比劃著:「劍地長度比不過從脖腔中噴出的血飛濺的距離。如果殺手行動不快地話,血在噴到一半的時候應該會被自己的身子攔住,因此,血射出的痕跡,其中靠向殺手的那一邊,就應該有斷痕,而不會顯得十分自然,沒有阻攔。」
  
  「就是說。只有殺手迅速地閃開,血才能筆直地飛射出去。」我聽懂了他的意思,點點頭,「那關於這個殺手,你是否心中有數?」
  
  「沒有。」笑青衣瞇了眼,頭略低,「不過,我可以捎信給樓裡,讓老大去查一查。」
  
  我盯著他。略微深思一下。道:「好,你捎信吧。」
  
  白凡生死不明。樓裡的情況我一點信兒也沒有。這個時候笑青衣突然提了出來,趁這個機會試探一下,也未嘗不可。
  
  「那我出去一下。」
  
  「等等。」我叫住他,冷冷道:「既然下毒的人已經找到了,何必要多殺那麼多人?」
  
  「因為,我不想殺一儆百。我只想殺雞儆猴。」笑青衣清冷的笑裡散著莫名地寒意,「猴子越大,我殺的雞就越多。」
  
  門聲輕輕一響,笑青衣出了門,我從窗前清晰地看到,他沒入人潮的背影。
  
  「主子,這人太危險了,我們還是早些將他甩掉吧。」幽韻走到我身邊,擔心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
  
  「如果能甩掉,我早就做了。」我輕輕一歎,收了目光,轉身來到桌邊,拿起洛微的地圖,當先尋找到了陌州城。
  
  「主子,」幽韻的語氣帶著猶豫,「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我看著陌州城,距離邊境相當近,而且只隔著幾個小城,我該怎麼做,才能在宗政澄淵破城之前,火速到達呢?
  
  「主子難道就不懷疑,下毒的人是雪輕裘?他為了逼你到前線去尋解藥,才下了這麼古怪的毒?」
  
  我將地圖放下,對她搖搖頭,道:「下毒的人不論是誰都有可能,甚至可能是青衣。但是,絕對不可能是雪輕裘。」
  
  「為什麼?」
  
  「首先,這件事分明是衝著我來地。而我不是清肅,一旦被蛇咬了,我連喘息的餘地都沒有,馬上就成佛了,根本來不及去找那個解藥。更別再說去了。此其一。」
  
  「其二,雪輕裘的目的,其實並不是一定要我去戰場,他只是想讓我帶著洛微的軍隊,把事情搞得越混亂越好,既亡了洛微,又不白白便宜宗政澄淵,這是他的目的。而這件事,不一定非要去戰場上解決。」
  
  接過幽韻遞過來的茶,我少少飲了一口潤喉。接著道:「其三,說說這個想殺我的人。他想殺我,但是這不是他唯一地目地。他用了那樣一種蛇,他留了後招。或者說,殺我,只是一個誘餌。如果他足夠睿智。足夠瞭解我們地情況,就應該知道,就算他在我身上下了十七八種毒,最後中毒地,也不一定就會是我。所以,我猜,也許他一開始的目的就不是我。」
  
  「那他的目的?」
  
  「可能是清肅,也可能是你,甚至可能是青衣。總之。是我身邊地人。只要你們有一個人中了毒,我就必須去陌州找解藥,這樣一來。我也就必須和宗政澄淵產生正面衝突。」
  
  「他想要你和王爺反目?」
  
  「宗政澄淵現在是皇上了。」我糾正道,苦笑一聲:「也不見得是反目,我和宗政澄淵,難道有什麼時候和睦過嗎?」「那……他的目的究竟是?」
  
  「我不知道。或者說,我不確定。」我緊緊捏著茶杯,這種感覺非常不好。本來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我高興去就去,不高興去,隨時都可以撤回來。
  
  現在。卻變成非去不可。
  
  最重要的是,我明明正在被窺視,卻連目光射來的方向都找不到。甚至於,連他正在窺視我的哪個部位都不知道。
  
  這種感覺,比在連章時所受的限制更讓我感到郁卒。
  
  「那主子,我們可以悄悄地去,不必帶兵。」
  
  「不。不管我們怎麼去,都是敵暗我明,沒什麼差別。所以。與其偷偷摸摸,不如昂首挺胸地做一次誘餌,看看能不能引蛇出動。」
  
  「可是,我覺得,一個笑青衣就已經很危險了,再加上這個神秘人,你不是更危險了?」幽韻擔憂不已,一張臉擠做一團。
  
  「怎麼會?我應該更安全才是。難道你沒聽過蛤蚌相爭,漁翁得利麼?」我低低一笑。道:「我是他們的獵物。同時,也是他們地獵人。單獨看來。我是他們每一個人的獵物,但是將兩個獵人放到在一起,讓他們互相爭搶,最後得利的,將會是我。」
  
  「如果,他們不爭搶,反而沆瀣一氣呢?」
  
  「不會地。」我淡淡地說,「但凡聰明人,總會有些驕傲的。他們認為,自己總是比別人更聰明些。所以,也就不屑與任何人合作。」
  
  「那……主子你呢?」幽韻冷不防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我微愣,隨即輕輕瞪了她一眼,笑道:「我嘛,我僅僅是個女人,可以被允許愚蠢一點兒。而且,也可以,稍微不擇手段一點兒。」
  
  「主子,我發現,你確實依然很奸詐。」
  
  「嗯,我也發現,你確實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很難得的,和幽韻像很久之前那般斗了鬥嘴,覺得輕鬆了不少。
  
  不過,當目光不自主地飄到清肅的床,心底驟然一空。過去的日子裡,我實在太習慣他一直佇立在我身邊,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怎麼都不會是山窮水盡的絕地。
  
  可現在他地躺在床上,就像十多年前,我爬上丞相府最高的假山,第一次見到他。
  
  那時我還是一個人。而他,則孤零零地躺在一片芍葯花田里,透過嫣然的花朵,一派愴然地看著藍得刺目地晴天。
  
  我抱著粗礪的山石,呆呆地俯視著他,直到他目光微動,輕輕地轉到我這邊兒,對上我的視線,讓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神。那是,生死不知的眼神。
  
  「主子!」幽韻端了早點站在一邊兒叫我,打斷了我的回憶。
  
  「唔。」我隨手拿過一個點心,心不在焉地嚼著,取了懷中收好的信,對幽韻道:「你的手巧得很,刻一個相似的印章不是難事吧。」
  
  「放心,只管交給我。」幽韻接了信,仔細收在懷中,見我復又鋪開了地圖,輕斥責道:「先吃飯!」
  
  若是平時,我也就聽了。可是現在,我心裡十分焦急,恨不得現在就插了翅膀帶著清肅飛到陌州去。
  
  可惜,我不能。
  
  那麼我就得做足與宗政澄淵對抗地準備,首先一點,就是要背熟桌上的兩張圖。
  
  一來,這樣對打仗有幫助,二來,也不至於會被即將上任,復又被架空的將軍瞧不起。
  
  於是,我一邊等著清肅甦醒,一邊背書一樣地背地圖。
  
  雪輕裘則一直沒露面,只是陸陸續續派人送了許多上好的藥材,我半點也不客氣,全部打包帶走,就算清肅吃剩了,戰場上刀槍無眼,有備無患總是應該的。
  
  直到三天後,清肅醒了,我首先確定了笑青衣所說的藥引的事確實是真的,之後立即做好了隨時出門的準備,只苦等雪輕裘地兵符和將軍了。
  
  接著,這一天地黃昏,小小的客棧迎來了洛微目前最有勢力地三個人。
  
  雪輕裘,皇上,和剛剛上任的大將軍,韓馳譽。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封將


  不愧是全洛微架子最大的皇帝大人,見誰都不用事先打個商量。當笑青衣帶著他們進來的時候,我正坐在清肅床邊和幽韻下棋。
  
  清肅雖然仍顯得有些疲憊,精神卻不錯,多半安靜地看著,實在看不下去了才笑著提點我的臭棋。
  
  我瞪著棋盤,一個忍不住伸手去搶棋子,反正,既然兵不厭詐,那麼也不該吝嗇用搶的。
  
  「好了,來客人了,你還搶棋子?」
  
  笑青衣的聲音響起,他正好在這個時候帶著雪輕裘他們走了進來。
  
  我握著棋子,慢慢抬起眼,將進來的三個人盡收眼中。
  
  雪輕裘走在最前面,幾天不見,他似乎又清減了些。
  
  最後面跟進來的是一個粗獷的男人,穿著便服也掩飾不了虎背熊腰的的身材。面色微微泛紅,眼睛很大,總是瞪著,一進來就緊緊盯著我,擰起眉。
  
  這人就該是韓馳譽了,因為除了他,我想不出在這個時候雪輕裘還會帶別人來見我。
  
  最後,我的目光落在正中的人身上。
  
  高瘦身材。純黑的披風,月白的長袍。衣襟處隱隱反繡了一條金龍。
  
  整個人看起來雖是儒雅。卻也處處透著貴氣。
  
  洛微地皇帝。宣典。
  
  握緊了手裡地棋子。我緩緩笑道:「既然是便裝。又出門在外。未免貴人身份暴露。恕我們就不便向您行禮了。」說著。用手攔著想要起身地清肅。「我家兄長近日身體不適。不能下榻。望海涵。」
  
  「無妨。」淡淡地開口。宣典低頭看了一眼身邊地雪輕裘。聲音陡然轉柔。「這就是你讓我見地人?」
  
  「嗯。」輕輕地答。雪輕裘看我一眼。飛快地轉向別處。
  
  「你知道朕?」宣典坐在正中。伸手拉了雪輕裘坐到身邊。韓馳譽隨侍站在兩人身後。
  
  「知道。」我淡定地答。
  
  眼底浮起淡淡的詫異,宣典又問:「你就是白劍秋?」
  
  「是。」我也一陣驚訝。雪輕裘竟然沒告訴宣典我真正的名字?
  
  「白、劍、秋?可是朕聽說,連章最後一位王妃的閨名也叫白劍秋,你可知道?」宣典目光如刀,上上下下掃了我幾眼。
  
  「你忘了你答應過我,絕口不問她的底細麼?」我正準備開口,一邊的雪輕裘神色陡然一冷,不悅地搶聲道。
  
  「好,朕答應你,不問。」宣典立刻柔聲安撫。轉頭,看著我對韓馳譽道:「宣旨。」
  
  「是。」韓馳譽取了一封聖旨,雙手舉著。對我低喝:「白劍秋接旨。」「韓將軍請宣旨。」我依舊坐著,理了理裙子,對韓馳譽盡量和善地笑了笑。
  
  韓馳譽微微一愣,像是奇怪我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名字,隨即雙目一瞪,道:「既知是接旨,為何不跪?」
  
  「雪公子?」我挑高了聲,掃一眼雪輕裘。
  
  「韓將軍,宣旨。」雪輕裘**地坐在哪裡。神色不動,冷冷道。
  
  「皇上……這?」韓馳譽有些為難,不知所措地看著宣典。
  
  「雪讓你宣旨,你沒聽到麼?」宣典不高興地說,有些焦急地看著雪輕裘。
  
  「是。」韓馳譽莫可奈何地忍了氣,對我展開聖旨,低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近日偶得一夢,天降神啟。有女白氏劍秋,秀外慧中,聰敏睿智,尤善兵法謀略。天神曰:若得此女,可保江山社稷。故,今朕特封白劍秋……為撫遠大將軍……」韓馳譽念到這兒,手突然一抖,震驚地看著聖旨,回頭去看宣典。「皇上……這……」
  
  「念。」宣典冷冷喝道。「別告訴朕,你不識字。」
  
  韓馳譽卻咬牙不語。瞪了一會兒聖旨,又來瞪我。
  
  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笑道:「莫不是真地有什麼生僻字,韓將軍不認識了?要不要我替你念?」
  
  「韓卿。」宣典語氣不再冰冷,而是低沉得可怕。
  
  「故,今朕特封白劍秋為-威遠大將軍。即日起,領兵十萬,趕赴我國邊境,務必振奮軍威,守我疆土。」韓馳譽念完,將聖旨捲起,卻並不交給我,反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求道:「皇上,我朝從未有過女子封將的先例,何況是這樣一個來歷不名的女子。皇上,請皇上三思啊。」
  
  宣典冷眼看了看他,又抬頭複雜地看了我一眼,目光最後落到雪輕裘身上,輕聲道:「雪?」
  
  「你若是實在不想隨我的意,讓白姑娘做將軍,我也沒有辦法。」雪輕裘垂下眼簾,左手輕輕撫上右手的手臂,慢慢地說:「反正,皇上想做什麼,奴才總會受著就是了,沒什麼別的好說地。」
  
  一句話說得宣典的表情瞬間就擰了起來,慌亂、痛楚、內疚、失望一一從眸中閃過,一邊著急地喊著:「別按!別按!」一邊將他的手拉開,小心地翻起袖口,露出一道已經收口的猙獰傷疤,「都依你。你看還沒好呢,再裂開,又要疼上把個月了。」
  
  「皇上,現在是在宮外,請自重。」雪輕裘絲毫也不領情,冷淡地甩開他的手,身子往遠處挪了挪。
  
  宣典空了的手陡然握成拳,緊緊閉了下眼睛,對韓馳譽道:「君無戲言。韓卿,你還不將聖旨交到白將軍手中麼?」
  
  「皇上,佞……」韓馳譽一臉悲痛,目光瞬間轉硬,像是一瞬間將生死置之度外,大聲呼喊起來。
  
  「韓將軍!」我低叫一聲,打斷他的話,開玩笑,他可是我千挑萬選出來的將軍,要是他死了,我上哪找一個這麼合適的?「可以將聖旨交給我了嗎?」
  
  韓馳譽卻不理我,又衝著宣典叫起「皇上」來。
  
  我皺起眉,微惱起來,這人,就這麼想死麼?
  
  「幽韻,把聖旨給我拿來。」我冷哼一聲,我就不信,他能擰得過我?
  
  幽韻低應一聲,身子一旋,就去搶韓馳譽手中地聖旨。
  
  韓馳譽好像打定了主意不把聖旨交給我,伸手將幽韻格開,眼見兩人在小小的斗室之內打了起來。
  
  我冷眼看著,方纔我故意叫幽韻而不叫笑青衣,就是讓他看看,他是怎麼樣輸在一個女人手裡的。
  
  就算是幽韻真地打不過他也不要緊,有笑青衣和清肅在,總是有辦法讓他輸給幽韻的,而且還要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我踱回清肅身邊坐著,將一直握在手裡的棋子交給清肅。
  
  清肅微笑著接了過來,抬頭與抱臂倚在窗邊的笑青衣對看一眼,見笑青衣微微點了點頭,清肅的手指輕輕一轉,本來在他手裡的棋子,瞬間變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此,只聽韓馳譽悶哼一聲,被幽韻打中胸口。
  
  趁此機會,幽韻手一探,將聖旨搶了來,交到我手裡。
  
  我將聖旨展開確認了一番,交給清肅收著,瞥了一眼玩弄著棋子的笑青衣,對韓馳譽道:「多謝將軍手下留情。」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授符


  韓馳譽重重一哼,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不聲不響退到宣典身後。
  
  「韓卿,」宣典怎麼說也是一任帝王,此時語重心長地說:「白姑娘智計無雙,是當將軍最合適的人選。當然,朕也考慮到她身份特殊,恐不能服眾。因此,朕會才會對外昭告天下,先封你做將軍。但是,兵符和兵權,朕都會交給白姑娘掌管,營中一幹大事,也必須聽白姑娘吩咐。聽明白了嗎?」
  
  「恕臣斗膽,臣軍旅數年,早已生厭倦之心。況且上有八十老母待臣照料。自古忠義不能兩全,望皇上體諒微臣身為人子的孝心,准臣辭官。」韓馳譽見反抗不成,乾脆來個棄官不做。
  
  「你!」宣典身為皇帝,除了雪輕裘,誰還能給他半點眼色看?此時聽見韓馳譽竟然這樣抵抗他,不覺黑了臉,眼見要震怒起來。
  
  真是找死!
  
  我暗罵一聲,面上卻笑道:「韓將軍,不知道,在這京裡,一旦你辭官,是你孤身返鄉呢?還是,攜妻帶子?」
  
  我這話已經說得夠明白的了,他韓馳譽一人辭官,還有可能孤身逃出京師,若是他一家子都在這兒,那可就要等著被滿門抄斬了。
  
  韓馳譽虎目一瞪,雖然眼中仍有憤色,仍直挺挺地跪著,卻死死咬住牙,不再言語了。「皇上,不知兵符何時才能交給民女呢?」我見韓馳譽終於聽話,暗自鬆了口氣,對宣典道。
  
  深思地看我一眼,宣典從懷中掏出一枚金色的令符放在桌上,沉聲道:「舉薦你的是雪,白姑娘莫要讓他失望。」
  
  「不敢讓公子失望。」我道。
  
  怎麼會讓雪輕裘失望呢?我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一致的。
  
  輕輕將兵符拿在手裡。看了一眼一聽見「兵符」二字。便瞪紅了眼緊緊盯著地韓馳譽。我笑道:「皇上。民女還有個不情之請。」
  
  「講。」
  
  正了正臉色。我伸手一指韓馳譽。道:「民女想要他地印章。」
  
  神色一暗。宣典突然笑了笑。對雪輕裘道:「雪。你地眼光確實不錯。」說著。點點頭。沉沉吐了一個字:「准。」
  
  我心中暗喜。對韓馳譽道:「韓將軍。難道還想讓我家幽韻去你懷裡掏出來不成?」
  
  韓馳譽跪在地上不敢起來。聞言發狠地盯著我。一副想要把我生吞地樣子。一邊將印章從懷裡摸出來摔在地上。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彎身將印章撿起來放在懷中。
  
  這人越是這樣,我越是放心。這種說話說事不經過大腦地人,很容易被人利用。因此。也就很容易為我所用。
  
  「白姑娘,十萬精兵已然整裝待發,你準備什麼時候啟程?」一直沉默不語的雪輕裘輕輕問我。
  
  「我自有打算。」我笑了笑。看了看宣典,對雪輕裘說:「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
  
  「放肆!」
  
  雪輕裘和宣典同時出聲。一個滿口答應,一個斷然反對。
  
  「雪……」宣典完全不顧及帝王身份,居然伸手牽住了雪輕裘的衣袖。
  
  「你以為,我們會說什麼?」雪輕裘盯著牽了他袖子的手,琉璃似的眸子微微一動,眼中閃過一絲不知名的流光,緩緩地勾起一抹很淡很輕地笑容,但是卻任誰都不能忽略。
  
  在雪輕裘這樣目光注視下。我想,誰也不能完全無動於衷,何況,是宣典。
  
  果不其然,半晌之後,宣典默默收了手,眼中一片死寂,「去吧。」
  
  雪輕裘的笑意卻加深了,「你可以慢慢想。回去之後要對我用什麼新鮮手段……」說著,他的語聲突然一頓,猛地用手撐了桌子,臉色慘白如雪,一滴殷紅的血不能抑制地從他的嘴角劃過,「啪嗒」一聲滴在宣典衣角,在月白色的衣袍上顯得分外刺目。
  
  雪輕裘卻好似笑得更開心了,身子搖搖晃晃地道:「以前那些手段……我想,皇上也該用膩了。」
  
  「雪……」宣典伸出去的手再次被雪輕裘的目光攔了回去。顫抖地落在膝頭。十指成爪,死死地摳進骨肉裡。「你,去吧。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不會再那樣對你。」
  
  「那還真是,多謝你。」輕咳兩聲,雪輕裘一手撐著桌子,一手緊緊糾住自己的胸口,在看到被宣典死摳地膝頭,漸漸洇開的鮮紅時,那滿是嘲笑的眼神突然蘊滿了深深地痛楚。深吸了一口氣,他對我道:「我們走吧。」
  
  我看著他們的樣子,心底也隱約生起一絲痛楚。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弄得如此淒涼?
  
  「我打算今晚就走,先去陌州。可以見一見紅棘麼?」來到另一間屋子,我當先問道。
  
  「既然要長別離,何必短相聚?等以後能夠真正長久在一起的時候,再見,也不遲。」雪輕裘的臉色稍有緩和,卻仍然顯得極其痛苦。不過眼神卻有些迷茫,說話也好像別有寓意。
  
  我看著他輕輕一歎,本來我只打算問他紅棘的事情,因為我用的是假名,讓皇帝知道我和紅棘有關係不好。可是現在看他的樣子,我實在忍不住道:「要不要讓清肅給你看看?」
  
  淡淡看了我一眼,雪輕裘抹去嘴邊的血,蒼涼笑道:「既然早晚要死,又何必多此一舉?多謝你的好意,雪輕裘,受之不起。」
  
  「我想治地不是雪輕裘。」我直視他的眼睛,沉聲說:「是小麼,紅棘的弟弟,小麼。」
  
  「理智如你,也會犯這種錯誤麼?」雪輕裘身子一歪靠在門上,微微喘息地說:「雪輕裘就是小麼,小麼就是雪輕裘。人總妄想著將過去和現在分開,好忘記自己的痛苦,減輕自己的罪孽。可是,一個人的過去和現在,又怎麼能分開呢?」
  
  我頓時無語。
  
  我恨著雪輕裘,憐惜小麼。可是,不同的感情,就能將一個人分開嗎?
  
  就像雪輕裘對宣典。
  
  我不懂,那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因為這樣一種感情,將自己逼到絕境,這樣的他,是太傻?還是太聰明?
  
  見我不語,雪輕裘勉強直起身子,「沒事了?那麼,我回去了。」
  
  長長吐一口氣,我閉上眼,復又睜開,「我想請韓將軍吃個晚飯,不知能否讓他暫時留在我這兒?」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征


  「他不是還在那兒跪著?」雪輕裘笑了笑,倨傲地說:「我不讓他起來,他絕對不敢起來。」
  
  「那麼,還有一件事。如果我想和韓馳譽分頭走,兵符由我保管的話,明日他能調動那十萬兵馬麼?」
  
  雪輕裘將門拉開,夕陽籠了他一身淡淡的光暈,他輕聲說:「有時候,想調動兵馬,並不一定非要兵符。而這,將是你以後面對的最大問題。」
  
  我點點頭,看著他出去。
  
  他的話我明白,軍隊,那是一個與眾不同,自成一體的特殊地方,要在那裡得到絕對的控制權,確實要頗費一番心思。
  
  所以,不管用什麼方法,韓馳譽,是我必須要爭取到的人。
  
  慢慢地走出去,那邊屋裡的雪輕裘和宣典正出了屋子,走在樓梯上。
  
  雪輕裘的身子始終有些搖搖欲墜,走在身後的宣典一直緊張地看著他,直到他安全無恙地下了樓梯,才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我站在二樓的迴廊裡,定定地看著宣典將雪輕裘送上馬車後,自己才坐了上去。挑起簾子,在臨進去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扭頭精準地對上我的視線,銳利地笑了笑,對我點了點頭之後,才進了馬車。
  
  我下意識地抓緊了欄杆,心急速地跳了起來。
  
  莫非,他知道些什麼?
  
  「怎麼。你看上了那個風華絕代地雪公子了?」笑青衣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涼涼地說。
  
  白了他一眼。我沒心思同他說這些風涼話。只道:「韓馳譽呢?」
  
  「還跪著呢。」向裡面比了比。笑青衣一臉輕諷。「你怎麼會選了那麼個人?」
  
  「因為他聽話。」我說著。眼角掃過客棧門口站著地人。
  
  是那個叫小廝地小廝。
  
  眼見雪輕裘他們地車子已經走遠了。他還站在原地。
  
  瞇起眼睛想了一會兒,我明白過來。這人應該是雪輕裘派來跟監視我的。很可能,他要一直跟我上戰場。
  
  「要處理掉他?」笑青衣倚欄一望,也發現了他。
  
  「無妨。」反正這一次,我也沒打算和宗政澄淵私下溝通,誰愛來監視,就監視吧。
  
  收了視線。我邁步走進屋子,回身示意笑青衣將門關上,這才對韓馳譽道:「皇上都走了,將軍怎麼還跪著?快快起來吧。」
  
  惱怒地瞪著我,韓馳譽依然不起身,道:「你以為,你是皇上?」
  
  我失笑,這人,怎麼長了這副脾氣!
  
  「我雖不是皇上。可是別忘了,我剛剛被封了大將軍,正好。比你高一個品級。」我笑著坐下,取了一封早準備好的信在手中把玩著,「不聽我的命令,就相當於不聽皇上的命令。不聽皇上的命令,就是犯上!要滅門誅救族地。」
  
  「你想怎麼樣!」我剛說完,韓馳譽「騰」地站起,怒吼道。
  
  「不怎麼樣,」我讓幽韻將手裡的信遞給韓馳譽,笑道:「我只想讓將軍看一封信。僅此而已。」
  
  韓馳譽接過信。三下兩下拆開,正要看。我好笑道:「將軍不怕那信上有毒麼?」
  
  「你!」韓馳譽怒吼一聲,一下子鬆手,仔細檢查著自己的手掌,那封信輕飄飄落在地上。
  
  「韓將軍,別慌。我說著玩的,這信上怎麼會有毒呢?毒死了你,我如何向皇上交代?」我歎息,這人。怎麼能當將軍?居然,聽說還是洛微武將中,首屈一指有威望的將軍。
  
  「你!本將軍豈是你能任意耍弄的?」
  
  「將軍莫要生氣,還是,先看看信吧。」我低頭看一眼地上地信,哼,讓我彎腰,我就不能讓你彎腰麼?
  
  韓馳譽有些踟躇,看著信一時沒有動作。
  
  我瞟了他一眼。雲淡風輕地說:「聽說。你曾經是陵江王的家奴?」
  
  「是又怎麼樣?」提起陵江王,他顯然有些動容。
  
  「沒有怎麼樣。只是在想,陵江王的筆體,你是否能認得出來呢?」我邊說著,邊有意無意地掃過地上的信。
  
  韓馳譽愣了一會兒,然後反應過來,立刻飛撲過去抓起地上的信,顫抖地看了半天,大大的手在信的落款處陵江王的印章上撫摸了許久,眼眶竟然微微泛起了紅。
  
  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實則一直在用眼角盯著他地反應。
  
  見他如此,我方落下心頭的一塊石頭,我選他,果然沒選錯。
  
  當初我聽說韓馳譽是陵江王的家奴,在陞遷後又與他交往甚密之後,我便偷偷在心裡盤算,如果能利用陵江王,將這人拉攏過來,不是省事很多嗎?
  
  所以,我先讓雪輕裘找出陵江王地字跡和印章的痕跡,又讓幽韻仿造印記刻了一枚印章,隨後,讓清肅模仿陵江王的筆跡,寫了一封信。
  
  
  信上的大概意思就是說,陵江王告訴韓馳譽說,因為皇帝已經不再信任韓馳譽,所以他就利用皇上做了個古怪的夢的機會,派人為皇上解夢。為的就是要我--他的親信侍女白劍秋得到洛微的軍權。並且希望他能夠配合我,再把外敵趕出去後,推翻現在地朝廷,擁立他為帝。
  
  其實這封信的漏洞很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但是韓馳譽卻沒有考慮這麼多,不只是因為他性子直,更是因為他心底一直對陵江王有希望,所以當看到這個希望有實現的可能時,他就會忽略掉種種本來應該注意的漏洞。
  
  就好比,一個人想做一件事,每個人都知道那是錯的,都勸他不要做。可偏偏在那個人眼中,那件事就是對的,他一定要做,而且是要做到不撞難牆不回頭,有些甚至撞了難牆也不回頭,像被夢魘住了一樣。
  
  只要是人。一輩子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經歷。
  
  韓馳譽顯然就是其中的一個。
  
  不過,韓馳譽畢竟還是將軍,細節上拿捏不準,大面上還是有些疑惑的。他看了信後,先把信燒了,才問我:「剛才皇上說。你是連章最後一任妃子地事?」
  
  「你以為,沒有我,洛微會那麼輕易地拿下連章嗎?」我輕描淡寫地說,給了他一個反問,讓他自己去想像。
  
  果然,他想像了,「你是說,你去嫁給連章王,是王爺安排的?」
  
  「你以為呢?」我依舊不答反問。這種時候,如果肯定地回答了,他反而容易產生懷疑。
  
  「那你和雪輕裘?」
  
  「王爺地手段。你怎麼可能一一知道呢?」
  
  「那,你身上可還有王爺的信物?」
  
  「信物?」我冷笑一聲,「你想讓人發現送我到天牢去嗎?」韓馳譽不說話了,神色懷疑地看著我。
  
  我冷冷地看著他,道:「王爺常配的腰帶,有一顆貓眼吧。不要說,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在那個雨夜,我曾經看到過那顆貓眼,很大很明亮。應該是很少見的稀罕物。所以我猜,陵江王應該會很喜歡才是。而且,那塊貓眼就是曾經被笑青衣偷偷摸走的那塊,給我的印象很深刻。
  
  韓馳譽地眼睛一下子放了光,立刻什麼都信了,激動不已地說:「王爺現在在哪裡?別人都說他死了,可是我知道,我相信,他一定活著!告訴我。他在哪裡?」
  
  「啪!」地一拍桌子,我怒喝道:「告訴你?王爺地行蹤,豈是爾等可以任意打聽地?」
  
  韓馳譽眼中的火一下子熄滅了一半,呆站在原地默默不語。
  
  我晾了他一會兒,緩了聲音,道:「將軍毋須多想。王爺肯將這件事告訴你,自然是對你十分信任地。但由於茲事體大,務必小心謹慎。不告訴你,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何況。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請將軍務必守住王爺的江山。」
  
  「那,我現在就準備出征事宜。我們什麼時候出兵?」韓馳譽眼睛一亮。興奮地搓著手腳。
  
  「越快越好。」我站起身對他福了個身,正色道:「不瞞將軍,王爺傳令,要我等務必盡快趕到陌州城去,不擇手段地守住陌州城。所以我準備今夜就動身。還請將軍,盡快點兵出征,整軍後立刻火速前往。」
  
  「可是陌州離邊境十分近,雅樂的大軍已經集結待發,我們怎麼能搶在前面到達陌州呢?」韓馳譽顯得十分為難,臉又漲紅了幾分。
  
  「所以我要先去,大軍事情繁雜,難免耽擱時間。」我深深行了個禮,懇切地看著他,「王爺地江山,我的命,都落到將軍的肩上了。」
  
  「姑娘言重、言重了!」韓馳譽一臉豪邁地道:「韓某定會在最短地時間內揮兵前往,請姑娘務必小心。」他長揖一禮之後,道:「那韓某立刻回去整
  
  「慢!」我叫住他,為難地說:「劍秋斗膽請將軍修書一封,因為我要先去,又是女子,很怕城中的將士並不信任我。我自己的命是小,耽擱了王爺的大事,才是萬死不能赦免的大罪啊。」
  
  韓馳譽爽快一笑,道:「這有何難?」說著走到桌前,刷刷寫了一封信,到了落款處該蓋印章的時候,為難地看了我一眼。
  
  我將印章送了出去,笑道:「剛剛是為了避免皇上起疑心,現在原物奉還。」
  
  韓馳譽猶豫了一下,突然猛地擱筆,抱拳道:「此去陌州,路途遙遙。還往姑娘一定要珍重。印章不如就放在姑娘那裡,到了城裡,也算是個信物。待韓某隨後趕到再還不遲。韓某發誓,不出二十天,一定趕到。」
  
  我也不推遲,在信上蓋了印章之後收回懷裡,「如此,就多謝將軍了。」
  
  「如此,韓某告辭。」
  
  「韓將軍請。」
  
  韓馳譽走了之後,我回頭對清肅道:「身體怎麼樣?現在就出發可以麼?」
  
  清肅點點頭,下了床,道:「沒你想像中那麼孱弱。其實我們完全可以騎馬去,不一定要坐車。」
  
  「那我們就啟程吧。」我沒對他最後一句做出任何表示,當先下了樓,來到門口的小廝面前,笑道:「我們要走了,你呢?」
  
  「回姑娘,公子說了,讓我好好伺候姑娘。姑娘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雪輕裘做了什麼,值得你如此忠心?」
  
  「公子也沒做什麼,不過救了小的一命而已。」
  
  「你可知道,他要你隨我去做什麼?」
  
  「小的不知道別人眼中地公子是什麼樣子,在小的眼中,公子就公子。公子說什麼,小的就聽什麼。」
  
  「如此,你就跟來吧。」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馬車,由四匹馬拉著,先是緩緩出了鬧市,接著沿著官道向東北方奔馳而去。
  
  我靠在車廂上,半閉上眼,將陌州的地圖在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陌州地處兩條路的交界處,從東門出去可分別通向兩個城市。而那兩個城市,又連接著邊境一帶的數個小城。所以陌州,是一個很重要的關隘城市。
  
  如果我沒料錯,宗政澄淵和殤夙鸞的隊伍在短暫地會合之後,為了避免孤軍深入,應該兵分兩路,先將邊境一帶的小城市收歸囊中之後,會再次在陌州會合。
  
  只是不知道,他們哪一個會先到達?
  
  我將要面對的,是宗政澄淵?還是殤夙鸞?
  
  還是,我的第一場戰爭,就要同時面對他們兩個?
  
  而且,想解清肅的毒需要三天。
  
  三天
  
我,能做到麼?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七章 空城


  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往陌州,我們邊走邊打探消息。
  
  路上往京城方向逃難的百姓越來越多,從他們口中打聽倒,宗政澄淵和殤夙鸞的隊伍已經會合,並且正分頭發起對洛微的攻擊,已經接連佔了好幾個城池。
  
  九天之後,清肅的毒再次發作。
  
  然而,面對極力忍受痛苦的他,我並沒有讓馬車減慢速度,反而更急切地奔馳起來。
  
  我知道,只有我能在下一個九天之前趕到陌州,我才能真正地讓清肅拜託痛苦。
  
  終於,在急馳了十七天之後,距離韓馳譽發誓到達的三天前的深夜,我們進入了陌州城。
  
  整個城池已經陷入完全戒備,城門關得死緊,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只要發現有人私逃,全家連坐。
  
  
  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才叫開城門,見了城守周立功之後,將聖旨、兵符、韓馳譽的書信都給他看過,他才相信朝廷確實是派了一個女人來增援,不禁一臉失望,但是禮數還算周全。
  
  我當先開口,道:「周大人,聽說這城裡盛產雪見草,能否先派人送過來一點兒?家兄繼續這種草藥救命。」
  
  周立功臉上閃過一絲輕蔑,但仍爽快地答應:「我這就叫人拿給白姑娘。」

  「多謝。」我點點頭。才剛想問這城裡地情況。卻見外面急急跑進來一個跨刀衛兵。進來後不及行禮。便驚慌失措地稟告:「啟稟城守。城門東南六十里。發現雅樂大軍行蹤。」
  
  周立功身子一顫。道:「再探再報!」
  
  「等等。」我揚聲道。對那個衛兵說:「大約多少人?打著什麼旗號?」
  
  衛兵見是一個女人問他。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回答。
  
  「快回白姑娘話。」周立功在邊上提點道。
  
  「是。回白姑娘。夜太深。看不太仔細。不過聽馬蹄音和塵土飛揚地程度。人數最少在十五萬以上。旗號地顏色不清楚。但是上面繡著金龍。」
  
  金龍。
  
  宗政澄淵。
  
  「再探再報。對了,東北方向,也要嚴密注意。」揮揮手讓他下去,我逼上眼。沉沉一歎,問道:「周大人,整個城裡,不論是否參軍,有戰鬥能力的人,一共有多少?」
  
  「回姑娘,但凡家境殷實,身體強壯的人,都已經逃得差不多了。眼下城裡多是些跑不掉的老弱婦孺,就是將她們都算上,也不足八千人。能戰鬥的人。不足五千。」
  
  不足五千。
  
  我緊緊擰了眉,心裡料想宗政澄淵的隊伍絕對不止十萬。想他出兵時是二十萬大軍,算上路上損失、佔領城池後留下的守軍,最少,他手裡還會有十五萬。
  
  這還是在殤夙鸞沒有趕來地情況下。
  
  守三天?
  
  五千對十五萬?
  
  我長長一歎,自嘲地笑了笑,瞧瞧,我給自己攬了個什麼活兒?
  
  可奇怪的是,我雖然明知不可能。卻仍在心底漸漸騰起一種躍躍欲試的情緒。
  
  「姑娘,沒別的事,請您先休息。我去準備一下城牆的佈防。」周立功見我半晌不說話,以為我怕了,草草交代了一句就要出去。
  
  「周大人留步。」我叫住他,也從椅子上站起,走過去說:「五千對十萬,周大人準備如何佈防?」
  
  「這……」周立功沒想到我會這樣問他,一時啞然。滿面淒愴。
  
  看著他的樣子,我搖搖頭,道:「我們去城上看看吧。」說著,回頭對幽韻和清肅道:「你們回去,拿到草趕快解毒,不准跟來。」
  
  讓幽韻看著清肅,我帶著笑青衣和小廝,跟著周立功來到城樓,望著一望無際地混沌天地。我心裡絲絲縷縷全是涼意。
  
  夜風呼號著刮在整個陌州城的上空。俯視下去。城內孤寂淒清,除了軍營和城樓還有點火光。其他地方連一絲人氣也無。
  
  整個城裡,處處瀰漫著一種絕望。
  
  緩緩在城樓上走著,遙遙可聽見很遠的地方奔鳴的馬蹄聲,於是同時,似乎能感覺到大地的震顫。
  
  十五萬人呵。
  
  守城的兵士人很少,十幾步才有一個,一個個表情上蘊滿了決絕。雖然明知守下去必死,卻仍悲壯地站著。
  
  這就是戰士。
  
  幽幽一歎,我撩開擋住眼睛的髮絲,對周立功道:「你有一支不錯的軍隊。」
  
  周立功聲音一哽,沉重地點點頭,低聲道:「可惜,馬上……」
  
  「你錯了,我們最少,還有三天。」我昂首看著遠處隱隱可見的點點火把,宗政澄淵離這兒,應該不到三十里了。
  
  我本來想,我努力撐個兩天,最後一天早早服了雪見草就逃跑。可是到了這裡,感受到這樣一種氣氛,我突然發現,我根本就走不了!
  
  沒有人能在這樣地時候逃走,只要他還是個人。
  
  無關英雄主義,無關博愛和憐憫。
  
  只是一種氣氛。
  
  一旦被這種氣氛感染,就算怕得要死,腿肚子直抖,也不會逃走的。
  
  「白姑娘?」周立功有些驚喜,道:「難道,韓將軍的大軍就要來了嗎?」
  
  「正因為趕不來。所以我們要撐三天。」「三天?」周立功不能相信地搖搖頭,「不可能……」
  
  「周大人,如果讓所有地士兵站上城牆,能站滿麼?」
  
  「如果所有的都站上,能是能……可是?」周立功疑惑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倉庫裡,有新的軍服嗎?」我又問。
  
  「啊?有。白姑娘?」
  
  「現在,立刻每個士兵發一套嶄新的軍服,讓他們穿上。」我深思地說,想了想,又道:「不能太新。最好嶄新的程度在二十天左右。」
  
  「可是?為什麼?」
  
  「然後,讓他們全部站到這城牆上來。威武自信一點。要有氣勢,不能顯露出敗相,懂嗎?」
  
  「是。」周立功感受到我的慎重,立刻應道,然後問:「可是這樣做,有什麼作用?」
  
  「我們邊走邊說。」我邊說邊往城下走去。結果笑青衣遞過來的披風穿在身上,道:「你知道來的是誰地隊伍?」
  
  「龍旗,應該是雅樂王吧。」
  
  「你瞭解他這個人麼?」
  
  周立功立刻抿唇不語,面露哀憤之色。
  
  我同情地看他一眼,忠義之人,最怕的不是為國捐軀,而是捐軀了,也不能保家衛國,只因為他們的皇帝。是一個昏君。
  
  「他一向愛護手下士兵,尤其在勝券在握的情況下,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士兵辛苦如此。如今他連夜行來。很明顯是為了搶在我們的大軍趕來救援之前,拿下陌州城。因為眼下雖然辛苦,但若是錯過了這個時機,待我軍趕到守城之後,他地損失絕對會比現在的大。」
  
  「白姑娘說的極是。」周立功面露了然之色,道:「那安排士兵穿新衣?」
  
  「洛微不算貧窮,大戰之前,準備物資,每個士兵都會分到新制地軍服。如果我們想偽裝成援軍到來。那身上穿的衣服,就不能太舊。」我頓了頓,又道:「因此,城牆上的守軍也就不能太少。至於別處看不見的地方,能不放人,就不要放人了。」
  
  「可是就算我們裝成了大軍到來的樣子,敵軍也不可能不攻城啊?」
  
  「他自然不會放棄陌州,只不過,不會馬上攻城就是了。」我勉強笑了笑。「他連夜行軍,準備一到就突襲,卻不想看到城樓上的守軍出乎意料地多。你想,他會怎麼辦?」
  
  「可是再多,也比不上他們啊?」
  
  「他怎麼知道,我們的軍隊比不上他們呢?我猜,他第一個想法,會認為我們援軍已經到了。所以他打算突襲的計策就落空了。接下來,他當然會強攻。但是絕對不會是馬上。」我慢慢道。踏著月色向倉庫地方向走,「他會先下令埋鍋灶飯。休整軍隊,探明情況之後,調整計劃再行攻城。」
  
  
  「然而,當他查明情況之後,會立刻發現,他上當了。而這個時候,他們軍隊由於休息,士兵地士氣已經不適合立刻進攻了。而一個英明的將軍,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下令進攻地。這樣,我們就得到了一天。」
  
  「妙!」周立功一拍大腿,喜道:「白姑娘妙計!屬下馬上去辦。」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歎息一聲。
  
  妙嗎?
  
  這僅僅是第一天而已。
  
  本來,我想用諸葛亮的經典空城計,可我既不會彈琴,又不會跳舞,幾乎任何能夠外在顯露的技能都沒有,所以只好出此下策。
  
  也幸虧殤夙鸞沒在這兒,如果他在,這計就萬萬不會起效果。
  
  因為宗政澄淵愛護士兵,不願意輕易放棄任何一個手下。
  
  而殤夙鸞不在乎,他為了勝利,不吝嗇任何手段。
  
  所以,只要殤夙鸞不在,我還是有希望拖宗政澄淵三天的。
  
  「回去吧。」我看著忙碌起來的周立功,知道這裡自己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了,還是想想有什麼辦法再拖兩天吧。
  
  在深夜地大街上走了兩步,我突然停下,奇怪地道:「怎麼,陌州這麼多花?」
  
  原來,陌州家家門前都有個小花園,裡面載滿了鮮花,正值季節,朵朵開的正艷。
  
  「是啊,陌州是有名的出產蜂蜜的地方。」笑青衣在一邊說,指著花園,「這些話是供給蜜蜂採蜜的。你看,花叢下,不是有很多蜂箱麼?還有,你看那顆大樹上,也有蜂巢。這是陌州人的主要生活來源,他們很看重蜜蜂的。」
  
  「這樣。」我笑了笑,一陣冷風吹來,我不覺抖了抖。
  
  笑青衣脫了外袍給我披上,皺眉看著天色,道:「過兩天怕是要變天了,你帶厚衣服了嗎?」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八章 感受


  「變天?」我一愣,回頭看他,道:「對了,你能測天氣麼?」
  
  「會一點兒常識,不算精。」
  
  我咬了咬唇,盯著那些蜂箱發了一會兒呆,問笑青衣,道:「後天,你估計會刮什麼風?」
  
  「現在這個季節,南風多些。既然要變天,自然要刮西北風。怎麼?」
  
  「西北風……」我喃喃道:「是向東刮的,對麼?」
  
  「西北風不是向東南刮,難道向西北刮?」笑青衣好笑地說。
  
  「你確定嗎?」
  
  「八成。」
  
  八成。對於兩軍交戰,八成把握已經足夠多了。
  
  「如果,真的會刮西北風,可能,我有主意了。」
  
  「什麼主意?」笑青衣好奇地問道。
  
  「這個主意還得找清肅幫忙。」我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實在不錯。雖然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至少它是個主意。
  
  加快了腳步。我一溜小跑回到府裡。拉著清肅說了好半天。反覆研究了一會兒。終於將事情都說明白。這才躺在床上稍微休息了一會兒。
  
  可即使是休息。我依舊不敢放鬆下來。我忍不住想。如果我推測錯了怎麼半。宗政澄淵不往援軍地方向上想怎麼辦。
  
  忐忑不安地過了下半夜。天剛濛濛亮。周立功派人來找我。讓我去城牆那一趟。
  
  
  我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匆匆地趕到城牆處。見周立功大老遠地向我迎來。眼眶發紅。低聲喊道:「白姑娘神人也。剛剛敵軍本來想要衝殺過來。突然就停了下來。在城門前駐紮下來。開始埋鍋灶飯了。白姑娘。白姑娘。這樣他今天就不能再攻城了吧。」
  
  「不能了。」我含糊地說。提著地心未等放下。又是後怕又是忐忑。
  
  宗政澄淵就在城外。
  
  他穿著黃袍,騎著神勇的黑曜,拿著鋒利的夷光劍,率領他的十五萬大軍。正站在城外。
  
  殺氣騰騰,勢在必行。
  
  這個認知讓我蹙了眉,心底有幾分慌。
  
  我想得太容易了,一切真的能像我所料想的樣子嗎?
  
  「白姑娘!」周立功喚道,神情有些企盼,「不如我帶白姑娘上城看看,好確定下一步怎麼走?」
  
  我仰頭看著林立在城頭的戰士,穿著整齊的軍服,緊緊地握著手裡的武器。殺氣四溢。
  
  「不了。我已經想好了下一步怎麼辦。」我搖搖頭,我不能上去,一旦我走上城樓被宗政澄淵發現。他立刻就會想到這是一個計策,這樣還不等我下一步開始,他就會將陌州收入掌中了。
  
  「是嗎?白姑娘,那可否告訴屬下,屬下這就去準備!」周立功急切地說。
  
  「這下一步,」我語氣慎重,慢慢地說:「需要一個絕對忠心,武功高超,靈活機變地、死士。」
  
  「死士?」周立功有些發愣。
  
  「死士。因為我不確定他這一去,是否還有命活著,所以必須是要能捨得自己的性命的人。而且,要絕對忠誠。如果他說錯一個字,辦錯一件事,不只是他,還有你我,整個城中的百姓,都難逃一死。」
  
  我確實有些故意嚇他。以我對宗政澄淵的瞭解,他進城之後,絕對會張榜安民,不會騷擾百姓的。
  
  可是對於我,就不好說了。
  
  如果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地計策,不知道他究竟會做何感想?
  
  晌午時分,周立功帶了一個矮小的勁裝男子進了來,讓他對我見了禮,然後告訴我說:「他叫趙田。是屬下的心腹。姑娘有什麼事只管交代他。」
  
  我掃了那人一眼,精明幹練。伸手利落的樣子。點點頭,先問周立功:「城外有什麼動靜沒有?」
  
  「沒什麼動靜。不過每過一個時辰,都有人來四周查看。」周立功有點擔心,道:「會不會提前發現我們是偽裝的?」
  
  「發現是肯定會發現的。不過既然休息了,索性休息個夠。我想敵方將領應該不至於會在士兵士氣最低靡的時候攻城。只要到了晚上,我就有辦法。」說著我問趙田道:「你怕不怕死?」
  
  「不!」趙田堅決地回答,「只要能救城裡的百姓,我趙田渾身碎骨萬死不辭。」
  
  「好。」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周立功選了他,他應該是信得過的。我不再多問,掏了一封信,交給他,道:「今天晚上,你帶著這封信,向東北方突圍出去。」
  
  「白姑娘!」周立功急忙道:「這……如何能送出去?這不是在送死嗎?」
  
  我淡淡笑了笑,掃一眼趙田,「就是去送死。你,怕麼?」
  
  「趙田不怕!請姑娘吩咐,出去之後要把信交給誰?」趙田大聲道。
  
  「沒有交給誰。因為你一定出不去。」
  
  「白姑娘!」周立功攔在趙田身前,道:「我絕對不讓我地手下白白去送死!」
  
  「我有說讓他白白去送死麼?」我瞥他一眼,雖然過於耿直忠厚,卻實在是個愛護手下的好官員。
  
  「那?」
  
  「這封信,是我以一個士官身份寫給殤夙鸞的。你知道,殤夙鸞是酆國地丞相,此次和宗政澄淵聯手出兵,其實是為利益所驅。他們,能完全互相信任麼?」我點了點趙田手中的信,道:「他才發現上當,又發現城裡有士官聯絡殤夙鸞,你們覺得,他會怎麼想?」
  
  「他會以為,我們是與殤夙鸞聯合好了削弱他的力量?」
  
  「不錯。所以,趙田,」我慎重地告訴他,道:「你要突圍,既要讓他們捉住,又不能讓他們捉得太過容易。你要咬死了說你是被派出去求援的,但又不能咬得太死。」
  
  「白姑娘。請明言。」
  
  「我的意思是,你如果讓他們抓的太容易,就表示這分明就是挑撥離間的計策,所以,你滿心要做好真正突圍出去的打算。」
  
  「那……」趙田為難道:「要是真的突圍出去了怎麼辦?」
  
  「不會地,你絕對沒辦法真的突圍出去。」我看著他耿直地雙眼。誰能在宗政澄淵的兵的眼皮底下溜走?「當你被抓之後,一定要咬緊牙根,問什麼都說不知道。務必要拖上一天一夜,到了後天清晨,就可以開口了,你告訴宗政澄淵,你說,」我深吸一口氣,就好像面對的是宗政澄淵本人。「你說,白劍秋來了。」
  
  「這不行,我不能出賣姑娘。」趙田耿直道。
  
  「這不是出賣。這是計策。」我笑笑,故作輕鬆地說:「你被抓,肯定是要用刑,不過要忍住。宗政澄淵絕對不會殺你的。但是,時間一長,他也會想明白這件事情。到時候,你若是不提前坦白,就必死無疑。因此,既然早晚被他拆穿。你又何必白白挨上一條性命?」
  
  我喘了口氣,低低地說,「你是軍人,你的任務就是無條件服從上級地命令。韓馳譽將軍帶領地援軍馬上就要到了,你的任務就是盡量拖延時間,讓我們支持到援兵的到來。」
  
  「是!」趙田頓時身體一繃,臉色凝重起來。
  
  「那麼,你出去準備吧。」
  
  「是!」
  
  「白姑娘,趙田他。會死麼?」周立功在他走之後低聲問我。
  
  「如果他照我說的話做,應該不會。」我歎口氣,揉揉有些發疼的腦袋,道:「我讓你派人打探的事?」
  
  「回姑娘,東北方向,並未發現殤夙鸞的軍隊。」
  
  「那麼,那件事,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在第三天天亮之前,一定能準備好。」周立功顯然有些奇怪。問道:「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我幽幽一歎。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只是,這件事。還是要看天意。」
  
  當天夜裡,我們送了趙田出去。
  
  半個時辰之後,隱隱聽見敵營中少少地騷動了一下,接著,便寂靜如廝了。
  
  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第二天一整天,我坐在大帳中,心不停地顫抖著,一閉上眼就彷彿能看到趙田血肉模糊地樣子。
  
  還有,宗政澄淵地冷笑。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過去,城外依舊一片寂靜。
  
  笑青衣一直呆在一邊,雖然不時看看書,下下棋,看看花草,可是我能感覺到他地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
  
  「為了自己地利益,送人去死地感覺,不好受吧。」突然,他冷笑著說。
  
  慢慢對上他的眼,我笑了笑,道:「你以為,我在內疚?」
  
  「你不是嗎?」
  
  搖搖頭,我苦笑道:「我只是還不習慣。」
  
  「你這個接口,找得並不高明。」
  
  「你以為我在找借口?」我挑眉,輕笑著反問了句,可是並不打算對他解釋。
  
  是,我是為了一些自己的利益利用了一些人。可是,洛微的將軍就算不是我,也必定會有那麼一個人,甚至幾個人。
  
  除了我,所有的將軍都會與宗政澄淵血戰到底。
  
  而我不會。
  
  只要勝宗政澄淵三場,我就可以拿到全部的兵權與他談條件。只要他滿足我的條件,我們就可以聯手兵不血刃地拿下洛微,將流血降低到最小。
  
  可是,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地利益這樣的事,我的確做得不如宗政澄淵習慣。
  
  以前,我儘管理解他的做法,可是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
  
  我也曾經因為陰謀的必須,送很多人去死,可是,那個時候,我畢竟是不陰謀的起始,也不是最終。那些人,即便我不下手,也一定會死。
  
  所以我不曾為那些人難受過。
  
  可以說,我從來沒真正做過讓自己心裡難受的事情。
  
  因為我發現,不管我有多麼偉大的理由,多麼正義凜然的陳詞,當我真正有權力去左右一個人地命運時,再讓他去送死。這其中的滋味,原來並不好受。
  
  尤其,當你不得不這麼做的時候,當你這麼做,絕對不會有人指責的時候。
  
  這種所有人被所認可的、甚至交口稱讚的狠毒和犧牲,是這樣的現實與殘酷。
  
  那他呢?宗政澄淵呢?
  
  他在做這種事的時候,會不會也有同樣的感覺?
  
  還是,他做得比我多,比我習慣,最終變得麻木起來了呢?



一擲千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花雨
  
  
  夜色終於降臨了,又是有驚無險的一天。
  
  我依然呆坐在屋子裡,燭火搖曳,一身白衣的幽韻捧了一件衣服走進來,輕聲道:「主子,衣服做好了。」
  
  「嗯。」我輕輕瞄一眼幽韻手上的衣服,那是一件鮮艷如血的紅衣。「人找好了麼?」
  
  沒有別的裝飾,沒有別的顏色。
  
  只有紅。
  
  「找好了,都是些年輕的寡婦,丈夫在戰場上死了的。」
  
  「詞曲都背熟了?」
  
  「背熟了。」
  
  「衣服讓她們換上了嗎?」
  
  「換上了。正在外面等著。」
  
  「東西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現在是什麼風?」
  
  「西南風。」
  
  「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
  
  「只剩兩個時辰了。」幽韻一直安靜地回答我地問題。突然道:「主子。讓替你在前面吧。」
  
  「不行。宗政澄淵一見是你。立刻會產生警惕地。」
  
  「可是見到你不也一樣麼?」
  
  我慢慢拎起衣服穿在身上,看著鏡子中一身紅妝的自己,戴上一塊紅色的面紗,冷冷地笑了笑,「不一樣。就算他再理智,他也只是個人。」
  
  閉目,想起那荒山中顛倒混亂的一夜,臉頰微微有些發燙。
  
  是的,只要他是個人,我就要賭他一瞬間的失神。
  
  就算是一瞬間的詫異也好、驚訝也好、惱怒也好、怨恨也好。
  
  我僅僅只要,一瞬間。
  
  推開門走出去,外面整齊地站著十八個女子,身著與幽韻一般式樣的白衣,分做兩排,毅然決然地看著我。
  
  第一排的女子每人提一個大大的花籃,花籃用白布密密實實地蓋著。裡面是我命人摘來的花瓣。
  
  第二排的女子每人手中抱著一樣樂器,幽韻匆匆拿了一把胡琴,站到裡面去。
  
  我默默地看著她們,從她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去。都是很年輕地女子,最多不過三十幾歲。可是他們的男人,已經永遠地留在戰場上。
  
  我將自己的花籃提起。看著天邊乍現的一絲曙光,輕輕對裝扮成普通士兵的笑青衣道:「西北風,還會來嗎?」
  
  笑青衣凝目看了看天色,笑道:「本來我是不確定的,可看到那片雲,我料定會來地。」
  
  「那麼,走吧。」
  
  我低低一喚,帶著她們往城樓的方向走去。
  
  當我剛剛踏上城牆的第一個台階,風雲乍變。
  
  猛烈的西北風吹起我未盤起的發。筆直地像東方伸展,像是牽引著我,催促著我。與那個人相遇。
  
  一步一步地踏上城樓,兩旁的士兵已經閃開一塊空地,等著我們上去。
  
  號角長嘶,戰鼓錚鳴。
  
  旌旗上的金龍在晴空下翻騰。
  
  廝殺聲如春雷陣陣,士兵如山海洶湧。
  
  一聲清脆的笛音,一把嗚咽的蕭聲,一曲絕響地詞曲。
  
  殺氣和柔情。
  
  月獨照
  
  白馬金鞍美人笑
  
  素顏挽星織銀袍
  
  青絲纏香七魂消
  
  風流
  
  醉了花彫
  
  九曲凝露珠簾繞
  
  錦衾翻浪弄骨俏
  
  低眉欲睡逍遙覺
  
  妖嬈
  
  冷了塵囂
  
  雖然唱歌的不是我,但是你聽到了。你應該聽到。
  
  你聽到了,這首當初你在連章王宮給我唱的曲子,我現在還給你,只遺憾,我沒有你那麼動聽地歌喉。
  
  
  我帶著十八個年輕的女子,輕輕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上前一步,我的背挺得直直的,頂著呼號的、幾乎要將我推下城樓的西北風,緩緩地坐在城頭冰冷的磚石上。腳下懸空,是宗政澄淵的十五萬兵馬。
  
  提花籃地女子與我一樣坐在城樓上,抱樂器的站在後面,齊聲唱著那首不知名的曲子,一遍又一遍,重複再重複。
  
  我盯著城下緩緩停止衝鋒的士兵,目光落在正中一個昂揚的騎士身上。
  
  烏黑神奇的戰馬,純黑鑲金的戰袍,反射著刺眼日光的長劍。
  
  凜冽的雙眼。
  
  宗政澄淵。
  
  將蓋著花籃地布掀開。艷麗的花瓣瞬間被捲入風中。紛紛灑灑向東飄去。像一場瑰麗的細雨,柔柔地落在那些怎能不思鄉的戰士頭上。
  
  一把一把地灑著花瓣。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宗政澄淵。
  
  自那日,一別多時。
  
  我穿了從不上身的紅衣,掩住半張容顏,他是否能夠隔著著遙遙的距離,認出我?
  
  花瓣落盡,歌聲不止。
  
  我坐在城牆上,看著紛紛栽倒的雅樂士兵,緩緩地笑彎了唇角。
  
  那花瓣,是我將全城的花朵摘下,浸在清肅配製地迷藥中三天三夜,此時順著西北風,將迷藥帶進了軍隊之中。
  
  宗政澄淵一直盯著我,距離太遠,我看不清楚他眼中地神色。只感到從他身上透出的寒意,似乎遙遙傳到了我地身上。
  
  張手,一隻金色的弓箭落入他的手裡。
  
  雪白的羽箭搭上弓弦,明晃晃的箭頭反射出一道七彩霞光。對準我。
  
  身後突然有人疾步上來,慌亂地喊:「白姑娘,東北方向發現酆的軍隊!」
  
  我聽見了,可是,我不能作出任何反應,因為,宗政澄淵的手,鬆了。
  
  帶著劃破長空的長嘯,那箭帶著寒芒毫不容情的射向我。
  
  心就那麼不可名狀的一痛。
  
  我下意識地微微扭著身子躲避,卻怎樣都逃不開那攝魂的一箭。
  
  睜著眼。看著那箭像我射來,驚怒懼怕都來不及表達,腦海中空白一片,思緒異常冷靜清晰。
  
  因了這冷靜,我猛然凝了目,看到在宗政澄淵射出的箭的左邊。速度更快地射來另一隻箭。
  
  後來的箭趕上了前面地,卻只來得及稍微撞偏了它的軌道,同時,在我極力躲避下,雖沒有射向我的要害,卻斜斜在我的左頰上一抹,短短劃出一道的傷口。
  
  然後,不知誰推了我一把,我身子一空。在一片驚呼聲中,向城下摔了下去。
  
  苦笑一下,我算來算去。實在是沒算到這一招。
  
  推我的,是誰?
  
  風鼓動著我地衣袍猛烈地響著,我來不及思考。
  
  猛然,一個人影映進我的眼簾,惹得我的眼皮輕輕一跳。
  
  東北方向的小路上,單人獨騎,黑髮披散,長袖飛揚。
  
  那一張絕世的容顏,那一身獨一無二的狷狂。
  
  殤夙鸞。
  
  我在不斷的下墜中。我對上他妖媚的眼,為什麼,偏偏是你,救了我,我卻一點兒也不想感激?
  
  我不知道是過了多久,看一件東西落地似乎總是很快,輪到自己的時候,好像卻很慢。
  
  我看見殤夙鸞接連地彎弓射箭。他的衣袍逆風鼓起,露出健美結識的手臂。
  
  他在射誰?城樓上地士兵麼?
  
  腦中疑問剛剛閃過。左右胳膊猛然被人抓住。我忍不住驚呼一聲,定睛一看,是清肅和笑青衣,一左一右,像兩隻凌空盤旋而下的蒼鷹,牢牢地握住了我的胳膊。
  
  他們是跳下來救我的?
  
  真傻。
  
  我笑,這下要怎麼上去?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被他們兩人抓著的身子奇跡似地在上升。
  
  伴著「嗖嗖」的流箭聲。
  
  是什麼?
  
  我奇怪地忘記了恐懼。往清肅他們的腳下看去。只見順著他們兩人的上升地軌跡,有一排豎直的長箭。每隔不遠就有一支,排列得十分整齊,且支支深深地釘在牆內。
  
  清肅和笑青衣,正沿著這長箭排出的階梯,帶著我爬上城頭。
  
  終於實實地踩在地上,我轉頭,看見殤夙鸞未收的長弓,和宗政澄淵猶在顫動的弓弦。
  
  不覺失了神。
  
  你們害了我,你們救了我。
  
  你們前進的步伐不會停歇,而我的計謀也仍在繼續。
  
  誰是因,誰是果?
  
  我望著從城中大片大片飛出的蜜蜂,那些是曾經是蜜蜂的花,正在召喚它們真正地主人。
  
  城下,漸漸響起哀嚎聲。
  
  三天了,我緊緊地按著城牆,韓馳譽,你是不是也該到了?
  
  突然,身後的號角如預料中響起,那是,洛微的軍號。
  
  他終於到了。
  
  我遙遙看了一眼凜然不動的殤夙鸞,再深深地看了被士兵團團護著的宗政澄淵,猛地回頭,道:「走了。」
  
  那最後一眼的餘光,帶走了,宗政澄淵猛地將金弓折斷在手中的身影,和我刻意想忽略掉,卻反而更加深深刻在心裡的,殤夙鸞頹然放下的手。
  
  留下了,我就算摔下城去也沒有掉落地面紗。不知怎麼地,只一個回頭,就輕輕飛下了城頭。
  
  幽韻愧疚地跟上我,道:「主子……」
  
  「我知道,你為了不讓那兩支箭傷人。」我安慰她道,當時的情況那麼混亂,她只是遵從下意識地反應。況且,我掉下城頭,是我自己運動神經不好。事發突然,她根本反應不過來。而且,現在也不是追究是誰推我下去的時候。
  
  「那我們現在?」一下城樓,周立功立刻帶人圍了上來。
  
  「全部出城,與韓將軍的大軍會合,速度要快,宗政澄淵隨時會追上來。」我喊著疾步走到已經預備好的馬前,對頭問清肅:「你的毒?」
  
  「全好了。」清肅笑笑,扶我上了馬,道:「放心。」
  
  「嗯,我放心。」我上了馬,一手抓著韁繩,一手被清肅握著,感受到他手中的溫暖,我不由得心酸起來,突然反握住他的手,不肯鬆開。
  
  輕輕歎息,清肅伸手在我的臉上抹了一把,看著指尖點點的血跡,皺眉道:「可能要留下疤了。」
  
  「無妨。」我說著「無妨」,卻不期然地落了一滴淚。
  
  再次歎息一聲,清肅翻身上了我的馬,從後面接過我的韁繩,讓我靠在他懷裡,笑道:「生氣了?」
  
  「嗯,生氣了。」
  
  「你不是說要贏他三場,不如想想一會兒怎麼贏他出氣。」
  
  「不如清肅幫我打他吧。」
  
  「好,下次見了他,我幫你打他。」清肅的笑聲低低傳來,很窩心。
  
  「打得狠點。」我說。我明白宗政澄淵必須要射我,還不能射得偏了。如果他不射中我,將來傳出去,他因為女人而誤了攻城的時機,他要怎麼做皇帝?怎麼領兵?
  
  我也知道,最後那一瞬,他到底還是感情用事,射箭救了我。
  
  可是有時候,就是因為太理解,太明白,所以才生氣。
  
  況且在那一瞬間,我沒有思考的時間,他也沒有。
  
  忍不住去想,如果,給了他足夠的時間,讓他去控制自己的感情呢?他會怎麼做?
  
  殺?還是放?
  
  還有殤夙鸞,他的腦袋裡,到底想了些什麼?
  
  他為什麼提前來,又為什麼要救我?
  
  我沉吟了一下,揮手招了一個騎兵,問他:「剛才聽說殤夙鸞的大軍到了,可怎麼只有他一個人?」
  
  騎兵回道:「殤夙鸞一個人先到了,大軍跟在後面,約二百里。」
  
  「二百里的距離,殤夙鸞的軍隊大約什麼時候能追上?」
  
  「一個時辰不到。」
  
  一個時辰。
  
  我低低與清肅說著了句話,叫過周立功,一邊向後方撤出,一邊派人去通韓馳譽,在西邊的三仙谷會合。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邊地勢複雜險要,有三條寬度不一的谷道向西延伸,最後匯成有一大片空地,如果能先佔據了那個地方,我或可與宗政澄淵爭鬥一番。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章 第一場勝利(上)


  我閉上眼,安穩地窩在清肅懷裡,感受著周圍混亂的聲音,不為所動地思考起來。
  
  如果想勝宗政澄淵,必須要趕在殤夙鸞的大軍趕到之前,以我手中的十萬對他的十五萬。若是錯過了時間,待殤夙鸞帶他的十五萬兵馬趕來,那就萬萬沒希望贏。
  
  所以,我只能在一個時辰內取得勝利。
  
  眼見到了山口,前面隱隱出現三條谷道。一個士兵飛也似的衝了過來,單膝一點,道:「稟告姑娘,韓將軍正在山口等候姑娘。」
  
  「清肅,我們過去。」我說。
  
  其實不等我說,清肅已經撥了馬頭衝著山口的方向沖了去。隨著距離越近,越可清晰地看到山口那黑壓壓的十萬大軍。
  
  為首一人正提著韁繩,躁動不安地在原地轉來轉去。突然猛一抬頭看見我,驚喜交集地向我飛奔而來。
  
  「白姑娘,無恙否?」離我還很遠,他就大喊著。
  
  我微笑起來,不過可沒力氣隨他大喊,只待他奔到近前,才道:「韓將軍,別來無恙。」
  
  細細打量我一會兒,韓馳譽一臉自責地道:「姑娘受傷了。若是我能再早半天……」
  
  「韓將軍怎麼能這麼說?」我擺擺手,笑道,「如果不是將軍及時趕到,方才在城裡,我這條命就算沒了。」
  
  「對了。姑娘不是說王爺下令要死守陌州嗎?怎麼?」韓馳譽壓低了聲音。
  
  我早就想好了說辭。也低聲道:「王爺不過是趕在這幾天要在陌州半點事情。00kS.com現在陌州已經沒用了。這才允許我撤出來。」然後。我揚聲道:「將軍神勇。不知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吧。」
  
  韓馳譽明顯一愣。片刻反應過來。道:「姑娘不是用蜜蜂和迷藥攔住他們了嗎?」
  
  搖搖頭。我歎息:「十五萬。豈是小小蜜蜂和區區迷藥能攔得住地?我想他們應該隨後就會趕來。」
  
  「那。我們就在這兒和他們拼了!」韓馳譽大聲道。揮臂大喊。「將士們。我們和他們拼了!」
  
  拼?拿什麼拼?
  
  我頭痛地看著周圍高舉著長矛喊殺、動不動守就拚命的士兵,無奈地對韓馳譽說:「我心裡已有一計,還請將軍這次就依了我。依計行事。雖然我不保證一定能夠取勝,但是總比硬拚的損失要少得多了。」
  
  「自然。」一心一意以為我是陵江王的心腹,韓馳譽對我很尊重。手一揮,周圍的聲音立刻停了下來,「姑娘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手裡微微顫抖,我的辦法,能贏,也能重創宗政澄淵,損失也會比全軍覆沒少很多。可是……
  
  咬了要唇,狠了心,我將韓馳譽叫到僻靜處。指著著三條谷道,問:「如果你是宗政澄淵,手裡有十五萬大軍,行到此處,你會怎麼走?」
  
  「沒什麼好顧慮的,均分就是。」韓馳譽大大咧咧地說。
  
  我點點頭,雖然他粗魯,但是這次確說得不錯。宗政澄淵以十五萬對十萬,兵力足夠的情況下。他根本不用想那麼多,不管他怎麼分,他都是占壓倒性的力量地一方。
  
  「韓將軍,你立刻安排七萬人沿路埋伏在中間最狹小的谷道上。」我伸手一指,冷冷地說:「然後,各派一萬人,埋伏在兩邊較寬的谷道上。最後那一萬人,隨我們進入三仙
  
  韓馳譽一愣,下意識地問:「人數最多的一隊守最窄谷道。最少的卻要埋伏在較寬的谷道?為什麼要這樣?」
  
  「我們邊走邊說,時間有限。請將軍先調兵吧。」我虛弱地像後一靠,渾身發抖地縮進清肅地懷裡,清肅空了一手緊緊地攬住我。
  
  我暫時沒告訴他,那兩萬人,我是捨出去了的。
  
  兩萬條性命,因為我的一句話,就這樣沒了。
  
  蘇軾說: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檣櫓是灰飛煙滅了。可是怎麼可能會在談笑間?看著人們螻蟻一般地去送死。真的會那麼開心麼?
  
  這是女人與男人的差別,還是普通人與英雄的差別。還是,人與非人的差別?
  
  韓馳譽很快安排好埋伏,趕過來隨我一起往三仙谷挺進。
  
  進谷前,我向後一看,遠處旌旗鼓蕩,人影憧憧。雖然離的遠,但是宗政澄淵卓然的身影還是十分醒目地出現在我地視野中。
  
  眼看他就要追來,我不再耽擱,催促韓馳譽帶兵快速通過谷道。
  
  出了谷道,到了三條路會合的空地上,他問我:「不知道白姑娘為什麼這樣安排?」
  
  「韓將軍,在我回答之前,你先實話告訴我,如果,你們在山谷處與宗政澄淵硬碰硬,你有幾分勝算?」我看著前面的三條谷道,揉了揉眉心,很累。
  
  沉默一會兒,韓馳譽低聲道:「沒有。如果只面對宗政澄淵一支,或可還拚個同歸於盡。若是再加上殤夙鸞,那就只有全軍覆沒。」
  
  我點點頭,這就是十萬和三十萬地差距。於是我道:「如果,用兩萬人的犧牲來換取這場戰鬥的勝利,你會不會做?」
  
  「白姑娘!」韓馳譽一聽,幾乎睚眥具裂。
  
  我沒做聲,默默地觀察著谷道裡的動向,半晌方輕輕道:「韓將軍,一會兒,你能毫不猶豫地照我說的調兵遣將嗎?」
  
  韓馳譽驚疑不定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來轉去,終於道:「謹遵姑娘吩咐。」
  
  「你先讓這一萬人,準備大量的石塊沙土,以備封死谷道之用。」我盯著谷道的方向,十指冰涼,靜靜地下了第一道命令。然後,輕輕地喚:「小廝在嗎?」
  
  一直如影子般沉默但是緊緊跟隨的小廝站了出來,道:「小地在。」
  
  「你覺得,什麼算是勝利?」
  
  「這個,小的以為,敵軍怕得後退了,就該算是勝利了吧。」小廝想了一會兒,答。
  
  「那麼,一會兒,你將會看到第一場勝利。戰鬥結束後,記得問雪輕裘再要十萬兵馬。」我冷冰冰地說,看也不看他,「還有,留好你自己的命。」亂軍流箭,誰也顧不得誰,各憑本事吧。
  
  「姑娘的吩咐,小的記住了。」小廝也沒什麼不悅的表示,鎮定地說完,又像影子一樣退了下去。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第一場勝利(下)

  
  我緊緊盯著前面,看著士兵按我的計劃各就各位。慢慢開口,對韓馳譽道:這三條谷道,又細又長,不管進入多少人,都是得排成長排才能前進。因此,谷道越細,伏擊取得的成功就越大。但是,假設我們也將軍隊均分的話,不管你怎麼伏擊,以三萬對五萬這樣懸殊的兵力,也是不可能取得勝利的。而且,像方才說的,耽擱得久了,殤夙鸞的軍隊趕上來,我們就會全軍覆沒。
  
  韓馳譽跟我一樣,眼睛緊緊盯著前面,一手提槍,一手緊緊抓著韁繩,滿面凝重。
  
  瞄了他一眼,我又道:我讓七萬人守在最細的一條谷道上,與敵軍相差最懸殊,這樣能最快地消滅正中的敵人。而宗政澄淵發現遭到埋伏,就絕對不肯再向裡走。我們這七萬人,最多能消滅他們兩萬人左右。所以我們要的,並不是全殲他們,而是在最短的時間裡,殺死最多的人。
  
  話音剛落,山谷在經歷短暫的平靜過後,暴出一第一聲嘶吼。接著,漫山遍野的喊殺聲,兵器的撞擊聲,戰馬的嘶鳴聲接連不斷地響起,在山谷中來回激盪著。
  
  隨著血腥味溢滿了山谷,淒慘的哀嚎聲漸漸傳進耳朵。
  
  報!一個探馬衝到韓馳譽面前道:報將軍!山谷中道發現敵軍約三萬,左右谷道各六萬!請將軍下令支援!
  
  姑娘!韓馳譽轉頭看我,雙目暴突。
  
  傳令,命中間谷道的將士務必速戰速決。待敵軍後退之後,毋須戀戰,速速撤回。我沉了一口氣,繼續道:兩邊的一萬人馬,不得撤退,必須死守!
  
  看來,宗政澄淵確實是個將才,我小小的計策被他看破了一半。可惜。他雖然猜出我會在中間最窄小的谷道上增加人馬,卻沒想到我會如此孤注一擲,捨卒保車。
  
  姑娘!中間是七萬人對三萬,完全可以抽調兩萬去支援!韓馳譽著急地喊了起來。
  
  支援了以後呢?我冷了臉,道,谷道還是三條。我們的兵力依舊懸殊。堵不住三條路同時有敵來犯。到時,還是個全軍覆沒的結局。
  
  韓馳譽沉默片刻。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不過總算猛地一轉韁繩。嘶吼著傳了命令。
  
  可他地聲音裡夾雜著濃濃地傷痛。像嘶吼地野獸。
  
  韓將軍。我歎了口氣。道:我們逃進來時。三條路幫我們分散了敵人。是優勢。當我們想要防守地時候。三條路令我們腹背受敵。是劣勢。因此。必須將劣勢變成優勢。所以。不管用什麼方法。死了多少人。我地目地只有一個。就是在一個時辰之內。將敵軍堵在山谷外面。同時。將三條谷道變為一條。所以。這七萬人。只能守。
  
  而那兩萬人。只能死!韓馳譽閉目半晌。在我身邊長長一歎。道:姑娘妙計。馳譽自愧不如。可是。這計策也……也……
  
  太狠毒了是嗎?我淡淡道:敵我雙方。共計五十萬兵馬。交鋒一次。只損失四萬人。已經是很輕微地損失了。
  
  姑娘說地是。是韓某太婦人之仁……說到這兒。突然覺得不對。改口道:太心軟了。
  
  我虛弱一笑,瞇起眼,約莫時間差不多了。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啞著嗓子道:傳令,讓中間谷道上地大隊人馬撤回來。
  
  韓馳譽鐵青著臉,一揮手。吩咐手邊的傳令兵。將命令傳了出去。
  
  中間的七萬人,切切不可戀戰。一旦宗政澄淵的隊伍不肯再進。就要迅速撤進谷內與我們會合。守住中道道口。而那兩萬人,我闔目,突然覺得有些冷,輕輕說:全軍覆沒。不過,他們為我們爭取了時間。是我們能夠在一個時辰之內,將兩條谷道全部封死。這樣,我們……
  
  我們只需要守住一條谷道,就可以限制敵軍的行動。韓馳譽終於明白了我全部的心思,苦笑一聲,道:這就是所謂的一夫當關。如此,就算宗政澄淵再厲害,也必須暫時後退,不會來輕易冒險。
  
  望著兩邊道口累得越來越高的沙石,我隱約能見到那背後一雙雙不解而又絕望的眼睛。
  
  他們在戰鬥,而他們地將軍,卻遺棄了他們。
  
  那麼,請將軍下令吧。我低低地說。
  
  傳令!韓馳譽高喝道:封死兩邊谷道。弓箭手,在道口處待命!若有想衝過來的,不管是誰,一律,殺!接著,自己衝進了中間的谷道中,想趁著大隊人馬還未撤出,多砍幾個敵人。
  
  真幼稚!卻也很血性,不是麼?
  
  清肅,我閉上眼,聽著韓馳譽地嘶吼在亂軍中響起,輕輕道:我做得對嗎?
  
  只要你勝了,你就是對的。清肅的聲音柔柔的,大手將我冰冷的手指握住。
  
  我低低地笑出聲來,是了,只要我贏了,我就是對的。
  
  抬起頭,看著中間山谷中退回的大隊兵馬,和兩邊已經看不見道路的山路,喊殺聲已經不若方才大了。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過的武俠小說,那上面說:慘烈地勝,總比慘烈的敗要好得多了。
  
  一個時辰之後,探馬來報,說宗政澄淵的隊伍已經停止進山,且後退三十里,現正在谷道外紮營了。又說,殤夙鸞的人馬也已經趕到,兩處兵馬已經會到一處了。
  
  敵方損失了多少人馬?我問,看到韓馳譽正帶著士兵收拾戰場,安營紮寨。
  
  兩萬以上。探子響亮地答。
  
  與我預計的差不多,輕輕喘了口氣,我對小廝道:你覺得,這算贏了麼?
  
  姑娘神機妙算,自然算贏。那小廝靈巧地答。
  
  我搖搖頭,道:不能算完勝。說完,我又笑了笑道:不過,以十萬對十五萬,損失相差不多,也算是勝了。你該向你家公子稟報了吧。
  
  姑娘說的是。那小廝答應著,從包裡取了一個長條的盒子,小心地旋開一端,放出一隻小小的鳥兒。這是公子養的鳥兒,善飛行辨方向,可以找到回家地路。
  
  說著,手微微一震,那鳥兒撲稜了幾下翅膀,嗖地飛上了天。
  
  看著鳥兒上了天,小廝躬身道:姑娘,公子說,如果姑娘勝了第一場,請往束城,再領十萬兵馬。
  
  苦笑一下,我手裡現在還有八萬,再領十萬,不過十八萬。十八萬對三十萬,好像,還不如十萬對十五萬。而宗政澄淵,知道是我的計策害他損失了兩萬兵馬自後,他究竟會怎麼想呢?
  
  輕輕歎了口氣,我鑽進帳子,對於下面該怎麼辦,心裡一點底也沒有。
  
  吃過晚飯,夜色降臨,我心裡正自焦急,突然帳簾一挑,周立功急急向我走來,面帶驚喜。
  
  什麼事?我奇怪地問他。
  
  周立功先是行了禮,接著露出掩飾不住的驚喜,道:趙田回來了!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行刺


  趙田?
  
  我心裡一動,「嗖」地一下站起,驚訝地看著周立功,道:「你說,趙田從敵軍那裡逃回來了?」
  
  「是!」周立功將我的驚訝理解成驚喜,精神抖擻地應了一聲,忽又沒了底氣,沉痛地說:「可是他傷得很重,一回來就昏迷不醒。」
  
  「確定是趙田?」
  
  「是啊!」周立功奇怪地看我,「他一當兵就跟著我,這還能認錯!」
  
  我不解。如果真是趙田,一個傷重的人,居然能從宗政澄淵和殤夙鸞的眼皮子底下跑出來,這可能麼?
  
  在帳裡轉了兩圈,我拔腿像帳外走去,道:「趙田現在在哪?」
  
  「哦,我給他單獨安排了一間帳篷,就在我的營帳旁邊。」周立功連忙跟上我,隨我一同出去。
  
  「帶路,看看去。」我道。
  
  「是。」周立功應了聲,立刻在前面領路。
  
  繞過幾堆篝火,周立功將我帶進一間普通的帳篷。我挑了簾子進去,還未等去看床上躺的趙田,目光先瞄到床邊的一個女人,不禁大大一愣。
  
  這女人。不是昨日我在城頭撒花時。挨著幽韻站在我右後方。抱著琵琶地女子嗎?怎麼會在這兒?
  
  今日撤出陌州城時。我並沒有對城裡地百姓做出什麼安排。一來都是老弱婦孺跑不快。照顧起來累贅;二來。我也深信不管宗政澄淵怎麼氣我。也不會將氣出在老百姓身上。
  
  因此。城中地百姓能隨我們逃地。我讓周立功盡量給與保護。不能逃地。我也沒有勉強將他們帶出來。而且。就算是帶出來地。也是固定安排在一處。不能隨便在軍營裡走動。
  
  所以。當我看見這個女人地時候。不覺大大地吃了一驚。
  
  我掃了幽韻一眼。她對我點點頭。表示她也認出了這個女人。
  
  而這個時候。這女人也正抬起頭看我。滿臉淚痕。眼中劃過一抹凶狠。然後低下頭去。
  
  我疑惑地去看周立功,發現他對這個女人的出現沒有絲毫的奇怪,反而舉止自然,像是和她認識許久。於是開口道:「周大人,她?」
  
  「哦!」周立功恍然,拍拍腦袋笑道:「這是趙田媳婦,叫珍珠。」
  
  趙田的媳婦?我轉著眼珠打量著她,如果是她。對我有仇視是能夠理解的。
  
  我玩味地看著她,笑道:「昨日在城上,多虧姐姐幫忙了。」
  
  「姑娘過獎了。民女不過是做了應該做地。只恨……」珍珠抬頭看我一眼。露出掩飾不住的怨恨之意,雙手抓著趙田身上的衣服,微微地顫抖。接著,像是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妥,飛快地低了頭,喃喃道:「只恨身為女子,不能上戰場多殺幾個敵人。」
  
  是只恨將我推下了城,卻沒將我摔死吧。
  
  我笑了笑,一個普通女子心裡。家比天大。因為我的一句話差點沒了丈夫,想殺我也不難理解,我也不在意。
  
  目光落到趙田身上,雖然已經換了衣服,處理了傷口。可從那白色單衣上滲出的血跡裡,還是可以看出,他究竟受了多麼重地傷,用體無完膚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看著著他臉上明顯的刀傷,我暗自歎息。宗政澄淵下手,確實是永遠不會留情的。
  
  「他的傷勢怎麼樣?」我來到趙田床邊,問周立功道。
  
  「軍醫來過,已經做了處理。」周立功凝重地看著趙田,道:「可是傷勢實在太重,軍中又沒有太好的藥草,能恢復成什麼樣子,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有生命危險麼?」我問道,心裡盤算著。這個人可不能讓他輕易死了。
  
  「軍醫說。如果今夜熱度能退下來就沒事,否則……」周立功歎息著。床邊的珍珠也發出輕輕的哽咽。
  
  「把他搬到我的帳裡。」我開口,指指清肅,道:「我讓清肅幫他治療。」
  
  「他?」周立功狐疑地看著清肅,不怎麼相信地樣子。
  
  「不管你相不相信,清肅是最好的大夫。」我肯定地說,然後為了說服他們,又道:「不管怎麼樣,總是一線希望。」
  
  「也對。我立刻讓人把他抬到姑娘帳中。」周立功面露喜色,隨即又為難起來,「可是,他趙田一個大男人,放在姑娘帳裡怕是不妥吧?」
  
  「有什麼不妥的?」我笑笑,誠懇地說:「他傷成這樣,我也有責任。現在軍營裡地女人不多,外人不能隨便進入。抬到我帳裡,有幽韻可以照顧,我也可以幫忙,不是很好嗎?」
  我故意將「外人」兩字咬的清楚,同時不待周立功多說,我緊接著道:「來人,將趙田抬到我帳中,小心手腳!」
  
  「不行!」珍珠突然撲在趙田身上,不讓士兵搬動自己的丈夫,大喊道:「不行!不能交給她!周大人,趙田就是奉了她的命令才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不論如何不能再把我男人交到她手裡!死也不!」
  
  「珍珠!你瘋了,你胡說什麼!趙田就是死了也是為國捐軀,是勇士!你……」周立功急得團團轉,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周大人!」我一笑,制止周立功的說話,讓幽韻將珍珠拉開。直到趙田人被抬走,我才走回珍珠身邊,背對這周立功,在她耳朵輕輕道:「這次,看在你丈夫的功勞上,我們就算兩清了。如果你再想對我下手,我也就不客氣了。」頓了頓,我更小聲道:「城牆上那一推,推得可還爽快?」
  
  「你……你怎麼知道?」珍珠頓時一臉土色,呆呆地看著我,癱軟在地,不住地顫抖。
  我後退兩步,故作驚訝地對周立功道:「周大人,嫂婦人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傷心過度?一會兒讓軍醫幫忙看看。」
  
  「是、是。」周立功連忙道,同時又氣又擔心地看著珍珠。
  
  「麻煩你了。」我說。警告地看了一眼珍珠,走了出去。
  
  不管她有什麼理由,只要想殺我,我就不能手軟。難道就因為她覺得委屈,我就得死?我死了,誰替我喊冤枉?
  
  回到帳子。我讓小廝守在帳外,一個人也不許進。
  
  清肅已經開始幫趙田診脈。從他的臉上,我看不出會是什麼結果,只好問道:「怎麼樣?」
  
  「無妨。」清肅放下趙田的手腕,翻了翻他的眼皮,道:「你不想讓他死,他就不會死。」
  
  「那他什麼時候會醒?」我著急想知道趙田究竟是怎麼跑出來地。
  
  「你想讓他什麼時候醒?」清肅反問。
  
  「現在?行嗎?」我試探地問。
  
  清肅不言語,抬手,指尖已經夾了幾根銀針。稍微在燭火上烤了烤,對這趙田的穴位紮了下去。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趙田呻吟一聲。醒了過來。
  
  「趙田?怎麼樣?」我柔聲問道。
  
  哪知,趙田看到我第一個下意識的反應居然是憤怒。在瞪了我一會兒之後,像是找回了理智,默默地半垂了眼。想掩飾,緊握的拳頭卻誠實地洩漏了他的心緒。
  
  一個直率地人是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的。就算他想努力,也是會留下蛛絲馬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第一次見他,他雖然對我陌生,但是依舊很尊敬。怎麼去了一趟敵營,變化這麼大?難道是誰對他說了什麼?還是。他被人利用了?
  
  我又細細打量他一遍,在確信自己沒看錯之後,靜靜道:「辛苦你了。你好好養傷,我讓清肅幫你治療,一定會痊癒地。」
  
  「多謝姑娘。」趙田低低應了一聲,不想多說的樣子。
  
  「趙田,你是怎麼逃出來的?」我坐在桌邊,一手搭在桌上,靜靜地看著他。
  
  「是白天姑娘用花瓣下毒。毒死不少人。後來在三仙谷又用計埋伏了宗政澄淵。現在軍營裡一片大亂,我趁亂逃回來地。」
  
  我一下子坐不住了,起身緊走幾步,緊緊地逼視著他,道:「你說,我白天的花瓣毒死了不少人?」
  
  「是。雖然不是什麼少見的毒,但是救治不及時的,也死了不少。」趙田呆板地說著,看也不看我一眼。
  
  怎麼會?我明明用的是。不是毒藥啊?
  
  去看清肅。清肅對我搖了搖頭。
  
  藥是清肅配製的,如果不是藥地問題。就是下藥地人的問題。是珍珠嗎?我搖搖頭,應該不是。她如果這麼恨雅樂地兵,就不應該恨我派他的丈夫去送死。那麼,是誰?
  
  「派人把周立功找來。」我開口道。在陌州城內,知道詳細的計劃,還得有能力找到大量地毒藥,並有權力下到泡花瓣的藥汁中。這個人,除了周立功還有誰?
  
  幽韻立刻出去,不一會兒帶著周立功走了進來。
  
  「趙田,你醒了?」周立功一進來就看到睜著眼睛的趙田。
  
  我冷冷地看著他,不讓他們有交談的機會,「花瓣裡的毒藥,是周大人下的?」
  
  周立功愣住,呆了一會兒才苦笑道:「果然瞞不過姑娘。」隨後,又正色道:「屬下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兩軍交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才是不理解,姑娘為什麼用,不用毒藥!」
  
  輕輕佻眉,我笑:「周大人真是憂國憂民。不過,究竟是用好,還是用毒藥好,往後你就會知道了,我現在不會同你解釋。」頓了頓,我又道:「我請周大人來,就是想確定下毒的人是不是你。既然你承認了,也就罷了,你下去吧。」
  
  「就這樣?」周立功啞然。
  
  「你以為會怎樣?」我好笑地看著他,道:「回去休息吧,趙田剛醒來。現在已經沒有性命之虞了。等他再好些,我派人去叫你。」
  
  周立功藉機下毒,不能不說是我的失誤。這下宗政澄淵不知道要怎麼惱恨我了。不過,周立功的這種愚忠地性格,於我大有用處。況且,留著他,日後也好對宗政澄淵有交代。
  
  「是。」周立功一聽我沒有追究責任,趙田也不會死了,眉目一喜,當下對趙田道:「好好休息,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大人!」趙田看著他,目露焦急,掙扎著要起身,好像想要告訴周立功什麼話。
  
  我對幽韻使了個眼色,幽韻連忙走了過去,將趙田壓在床上,責怪道:「有什麼話等好了再說不遲。」
  
  「就是!」周立功想不到那麼多,也符合著幽韻的話,對我行了禮,出去了。
  
  帳篷裡又恢復了寂靜,我托腮看著趙田,他瞪著我,眼中的惱怒漸漸冷卻,化成冷冷的殺意。
  
  淡淡笑了笑,我對清肅道:「趙兄弟傷勢太重,你去取些上好的藥材。幽韻,你跟去幫忙。青衣,」我喚著雖然不怎麼說話,但也一直跟在身邊的笑青衣,「你去問韓將軍要束州的地圖。」
  
  三人應了一聲,立刻走了出去。
  
  於是,帳子裡就只剩下我和趙田了。
  
  我淡淡看他一眼,見他眼中殺意更盛,於是裝作轉頭取東西,故意將後背衝著他。
  
  先後支走了三個人,小廝又在帳外守著,趙田如果想殺我,應該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我剛想到這兒,突見燭影一晃,伴著一聲沉悶的擊打聲和一聲痛楚的呻吟,身後掠過幾道涼風。
  
  待燭影稍定,我慢慢轉回身去,見趙田半跪在地,身上地傷口又滲出血來。最醒目的是右手腕處有一道新劃的傷口。傷口粗糙,又長又深,汩汩地流著血。離右手不遠的前方,散落了一枚短小的匕首,正被笑青衣踩在腳下。
  
  笑青衣、幽韻、清肅正排成三角形,將趙田圍在圈內。
  
  我皺眉,對清肅道:「是不是下手太重了?」舊傷未癒,又遭重創,這人還能活嗎?
  
  「無妨。」清肅淡淡答,眉間還殘留著一絲殺意。
  
  我這才放心,清肅說不會死,就不會死。倒是幽韻好奇地問我,道:「你怎麼知道是大哥下的手?」
  
  我一直清肅站的位置,道:「很簡單。只有清肅的位置是正對著他的手腕。」說完,我低頭問趙田,道:「在敵營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非殺我不可?」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三章 當時


  「你這惡毒的女人!雅樂的奸細!我趙田就是坐了鬼,也不會放過你!」趙田掙扎了幾下想起來,卻因為傷重依舊跪在原地。
  
  我看著他的樣子很奇怪,他究竟為什麼這麼恨我?奸細?又是從何說來?
  
  「趙田,既然你死也不怕了,那就好好說說,為什麼想要殺我。說不定我一高興,就饒你不死。」
  
  「呸!」趙田吐了一口血沫子,道:「你本名叫笑不歸,是宗政澄淵的女人。來我洛微,不是奸細,是什麼?」
  
  「是嗎?」我垂目而笑,果然,他是被利用了,「說到女人,我剛才見到你的媳婦珍珠了,標誌又賢惠,而且還對你情、深、意、重啊!」
  
  「你想要幹什麼!」趙田聽我提起珍珠,頓時顯得既吃驚又緊張,大喊道。
  
  「我就想知道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又是誰告訴你,我是宗政澄淵的女人這個說法的。」我笑,慢慢地說:「這不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是嗎?」
  
  趙田猶豫了一會兒,發狠道:「也罷!反正不干我國的事!但是,我說了,你就不能傷害珍珠!」
  
  「只要你說的都是實話。」只要珍珠不再偷襲我,我可以考慮,放她一命。
  
  趙田見我答應,喘息了一陣,一邊回憶一邊道:「那天,我被宗政澄淵抓住,按你說了做了之後,就被看管起來。到今天下午,看管我的人不知道怎麼的不見了。我於是在石頭上將繩子磨破,悄悄跑了出來……」
  
  趙田慢慢地說著,雖然是個武夫,敘述事情卻很詳盡,細細地將當時的情景還原出來,整件事情大約是這樣的:
  
  下午。趙田磨斷了繩子。從關押他地地方偷跑了出去。上偷襲了一個士兵。換上了衣服。準備偷偷逃出去。
  
  一路上。他看到許多傷病。連他自己都好玄被當成傷兵。後來他偷聽到。原來三仙谷地戰鬥讓宗政澄淵吃了一個不大不小地悶虧。這讓趙田高興極了。精神振奮之下。他不禁想。如果能順便摸點消息回去。不是更好?
  
  於是他小心謹慎。東躲西藏。最後。竟然真地被他摸到了宗政澄淵地主帳。
  
  趙田趴在帳邊上聽了一會兒。發現裡面沒有人。正想進去查看之時。發現不遠處走來兩個人。
  
  連忙閃到帳篷後面。他輕輕用匕首在帳蓬上劃了一個口子。趴低了身子小心觀察著。
  
  由於位置選得好。趙田清楚地看到。進來地兩個人裡。一個一身黑色戰甲。手提一柄長劍。舉止高貴大度。頗具帝王風範。只是本應俊逸從容地臉上。此時正鐵青著。隱隱可以看出內心正有怒火在翻騰。
  
  後面的人一身華麗的袍子,手上沒拿任何武器,悄無聲息地跟進來。舉止優雅,飄飄灑灑,風姿卓絕。尤其是那一張比女人還要絕美的臉,此時正帶著笑,滿心歡喜的樣子。
  
  這兩個人,前面地肯定就是宗政澄淵,後面的就是傳說中的殤夙鸞。
  
  趙田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強烈到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按,生怕驚動了帳中的兩人。
  
  宗政澄淵一回帳。隱忍的怒火突然釋放,「啪」地一聲將劍摔在桌上,用手死死地按著,薄唇一動,冷冷地吐出三個字:「笑、不、歸!」
  
  笑不歸?
  
  趙田頓時覺得奇怪,他在說誰?
  
  「怎麼?被自己的女人打敗了,很不甘心?」殤夙鸞道,他正選了一個舒服的椅子,斜斜地坐在上面。慢慢抬頭。將發上的一枚簪子取下,長長頭髮頓時散落一身。
  
  重重一哼。宗政澄淵並沒有接話。
  
  「花瓣和蜜蜂?」殤夙鸞像是看藝術品一樣看著自己地手指,笑道:「也虧她想得出來這麼美麗的法子。只可惜,用在了粗魯人的身上。」
  
  話音剛落,宗政澄淵按在劍上地手突然鬆了,握了拳頭想往桌上砸去。
  
  殤夙鸞又說話了,歎息道:「不歸,受傷了呢。幸虧我及時趕到,不然,她可就被你親、手射死了。」
  
  想砸向桌子的拳頭頓了一下,沒有落下,慢慢地垂了下去。
  
  「我說啊,你也真夠矛盾的。既然你有心殺她,後來又何必救她?」殤夙鸞袍袖一抖,從袖中飛出一根細絲,將桌上的一壺酒捲到手裡,道:「你要是不插手,讓我自己救了她,興許她一高興,就會以身相許了呢。」
  
  「你做夢。」一直不言語的宗政澄淵突然開了口,握著拳頭的手鬆開,緩緩撫摸著桌上的夷光劍,半垂了眼,緩緩道:「想和我搶女人?下輩子吧!」
  
  「你的女人?」殤夙鸞斜眼看著他,妖異笑道:「你們倆是訂婚了?還是拜堂了?」
  
  唇邊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宗政澄淵地表情難得有些幸災樂禍,「說來,也得感謝你。若不是你在連章逼得我跳崖,我還真不能得到她。」
  
  嘲笑地看他一眼,殤夙鸞姿態優美地執起酒壺喝了一口,道:「你的得到代價可真大啊!先是上了她的當,以為洛微的援軍已經到了陌州。又被一個小兵耍得團團轉,白白浪費了兩天。接著又被花瓣和蜜蜂刺得滿頭包。最後,又被人家埋伏,損失了不下兩萬人,不得不停止攻擊,後退三十里。我說,小宗啊,你的女人,真的對你很有情有義哦!」
  
  這下,在外面偷聽的趙田再傻也明白了,原來讓他來送死的白姑娘就是笑不歸,而且看樣子,還和面前的兩個男人關係匪淺。
  
  一時間,又驚又怒,緊緊地捏緊了拳頭,屏呼吸繼續看下去。
  
  這時地宗政澄淵卻好像已經氣消了的樣子,淡淡道:「就算她真的對我有情有義,那也畢竟是對我,沒你的份。」
  
  「不一定。」殤夙鸞像撫摸女人一樣。細細撫摸著手裡的翡翠酒壺,低低一笑,道:「下一場戰爭,該是你和我聯手了。我很期待,到時候她會給我們什麼樣的驚喜呢?」
  
  「不管什麼驚喜,都沒你的份。」宗政澄淵揚眉而笑。聲音卻是冷冷地。
  
  「別那麼見外嘛,我們認識很多年,也算兄弟了是不是?」殤夙鸞笑著將酒壺扔給宗政澄淵,之後突然斂了笑意,道:「何況,不歸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瞭解。你以為,你憑什麼能讓她看進眼裡?就憑那毫不留情地一箭麼?還是,荒山野嶺地一夜?你以為,她會在乎?」
  
  殤夙鸞一口氣說完。見宗政澄淵依舊沒有回音,不禁悠然而笑,狹長的鳳眼瞇起。道:「宗政澄淵,關於她,你,想好了麼?」
  
  「什麼意思?」宗政澄淵地身子似乎動了動,好看地眉擰了起來,低聲道。
  
  「什麼意思?」殤夙鸞冷眼瞧著,忽然眉峰輕佻,道:「意思就是,如果你不要。給我怎麼樣?」
  
  雙目暴睜,宗政澄淵目光刀子一般地射向殤夙鸞,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柔聲道:「你可以試試。」
  
  「不用你說,我自然會試。」殤夙鸞垂了眼,輕輕笑了起來,手指慢慢地捲著發稍,也不知道想什麼,突然話鋒一轉。道:「接下來,你要怎麼辦?」
  
  「還能怎麼樣?三仙谷被她封了,只能繞路直取月亮嶺了。」宗政澄淵轉頭向外,看著遙遙夜空,無奈一歎道:「不知道她又在想什麼鬼主意。」
  
  「總之,」殤夙鸞眼珠低低轉了轉,往帳外一瞄,笑道:「不會是把洛微獻給你的主意。」
  
  「你好像很開心?」
  
  「是啊,她想玩。我自然要陪她好好玩。因為我不像某人。心裡總想著亂七八糟的東西。」殤夙鸞笑道,伸個懶腰。將頭髮一攏,又隨意地手散開,起身往帳外走去,「你是想天明出兵吧,我去準備。」然後,又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傷在臉上呢。本來就長得不怎麼樣了,唉。」
  
  說完,走了出去。
  
  然後,趙田看到,宗政澄淵剛才沒有砸落的手,這次,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悄悄地起身,趙田正準備逃出去,忽然又聽殤夙鸞的聲音遙遙傳來:「小宗啊,我記得你脖子上被叮了個包吧,要好好上藥哦。」
  
  帳中一片沉寂,宗政澄淵沉默半晌,慢慢抬手摸了摸脖子,重重地歎了口氣。
  
  見再沒什麼消息可以查探,趙田挪動了身子,小心翼翼地逃了出去……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
  
  趙田說完,我沉默了許久,反覆思量後,還是覺得,趙田,一定是被他們兩人利用了。
  
  想當初,我在密室裡都能被宗政澄淵發現,如今只隔了薄薄的帳篷,宗政澄淵怎麼會沒有發覺?更何況殤夙鸞也在裡面。
  
  從這兩個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且逃亡地過程還這麼順利,除非他們有心放他走,不然,可能麼?
  
  不理地上的趙田,我走到桌案前將地圖攤開,在地圖上找到月亮嶺,將周圍的地形和我心裡想地印證了一下,然後道:「讓他昏過去吧。幽韻,你去叫韓馳譽和周立功過來。」
  
  片刻之後,兩人走進帳子。
  
  我一指被清肅點昏過去的趙田,道:「趙田剛才說,他臨走時探聽了消息,說宗政澄淵明日要繞過三仙谷,直接攻打月亮嶺。」亮嶺?那不是去束城的必經之路嗎?」韓馳譽大驚,道。
  
  「沒錯。」我點頭,道:「周立功,現命你帶一小隊人馬,火速前往束城。在那接管十萬兵馬之後,再火速返回月亮嶺。」我從懷中摸出兵符,卻不交給周立功,而是交到幽韻手裡,道:「你陪周大人走一趟。」
  
  「現在就動身?」周立功驚訝地問。
  
  「現在就動身。」我肯定地看著他,道:「宗政澄淵到月亮嶺,估計要用七天。你必須在七天前帶兵返回月亮嶺,否則就晚了。」
  
  「晚了?」周立功詫異地問,「什麼叫晚了?」
  
  「晚了的意思就是,我要在月亮嶺勝他第二場,」我盯著周立功,緩緩道:「如果你來遲了,就只能給我們收屍了。」
  
  「那,屬下立刻就去。」周立功急急道,又對韓馳譽行了禮,轉身小跑似的衝了出去。
  
  幽韻看了我一眼,跟著周立功出去了。
  
  不多時,外面響起一陣馬蹄聲,慢慢地遠去了。



 第四卷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二場勝利(1)


  「姑娘打算怎麼做?」
  
  「明日,留一萬騎兵,繼續守著山谷,然後,我帶一千人,輕裝上路,爭取在敵軍到達在前趕到月亮嶺。韓將軍,你帶領餘下的人,至少半日,最好提前一日到達離月亮嶺一百里的山口。到了之後,不要忙著出來找我們,原地隱蔽起來。」我指著地圖道。
  
  「這是為何?」韓馳譽不理解我的話。
  
  沉吟一下,我有意考一考這個韓馳譽,於是道:「韓將軍覺得,趙田帶回的消息可靠嗎?」
  
  韓馳譽明顯一愣,想了想,說:「陌州城的事情我都聽說了。趙田既然肯為了守城故意被敵軍捉住,想必十分忠心。他帶回的消息,應該是可靠的吧。」
  
  暗自搖搖頭,我又道:「韓將軍覺得,趙田真的能從宗政澄淵和殤夙鸞的手裡逃出來?」
  
  「這……」韓馳譽猶豫一下,道:「兩軍交戰,俘虜逃跑的事情很常見,沒什麼奇怪的吧。」說完,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驚問:「姑娘的意思是,這個消息是假的?」
  
  歎口氣,我點了點地圖,道:「是假的,但不是全部。假設,消息是假的,敵軍留在三仙谷的話,我們完全能將他們拖個十天半月,隨後,束城的兵馬就會趕到。你覺得,這樣做對他們有利嗎?」「沒有。」
  
  「那麼,假設,這個消息是真的。」我看著韓馳譽,道:「此路不通,繞路而行,這是常理,沒必要放出假消息。這麼做,就顯得多此一舉。」
  
  「那姑娘的意思?」
  
  「我猜,他既不會讓全部士兵趕往月亮嶺,也不會讓所有人都留在三仙谷。」我解釋道:「他放出這個消息。應該想混淆我們,讓我們或者留守,或者退守月亮嶺。我猜,敵軍真正的目的是留一小部分在三仙谷,餘下繞路月亮嶺。」
  
  「這樣有什麼意義?」
  
  「意義就在於。那邊地形開闊。他們人數眾多。如果我們也發兵月亮嶺地。難免在那一站。到時敗退地肯定是我們。更何況。因為我們離開。三仙谷沒人把守。到時。留在那邊地敵軍就會從後面追上來。與月亮嶺地敵軍一同包圍我們。」我盯著地圖。道:「如果我們留守。等他們繞到月亮嶺之後再殺回。和留在三仙谷地人馬會合之後。也會將我們包圍。形成夾擊。」
  
  「既然如此。我們不是進退兩難?」韓馳譽一下著急得滿頭是汗。
  
  我重重歎口氣。道:「所以。我要你派一萬騎兵守著山口。非敵軍先撤走。不得後退。
  
  「那。姑娘要一千人先走又是為何?」
  
  「我自有主意。」我笑了笑。交代道:「總之。你照我說地。在離月亮嶺一百里地山口隱蔽。除非我派人通知你。或者你看見月亮嶺上兩軍交鋒。否則。不許出來。」
  
  「交鋒?姑娘,你到底想幹什麼?」韓馳譽一臉茫然地看著我。零點看書
  
  「你手下有信任的人嗎?找個有威望的,帶一千人和我走,現在就動身。」我不再和他解釋什麼,當下轉了話題。
  
  不敢再多問,細細想了會兒,韓馳譽沖帳外喊:「讓刑天過來!」
  
  刑天?
  
  我微微一震。轉頭和清肅對視一眼,莫非,是那個刑天?
  
  原來他竟在這裡!
  
  我正想著,門簾一挑,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
  
  「刑天見過將軍。」男人響亮地說。
  
  「姑娘,這就是刑天,」韓馳譽指著男人向介紹說,然後又對刑天道:「見過白姑娘,你帶著你的一千名手下。立即隨姑娘前往月亮嶺。一路上。無論大小事宜,都要謹遵姑娘吩咐。不得有誤,否則,軍法從事。」
  
  「是。刑天見過白姑娘。啟稟姑娘,既然是馬上出發,屬下現在就去清點人數。」刑天乾脆地說完,只對我一低頭,算做行禮。
  
  因為,他沒有右臂。
  
  我點點頭讓他出去,盯著他地背影,目光落在他右邊身子沉吟不語,直到他走出帳外。
  
  一般人斷了右臂,大部分都是在肩膀以下,而他卻是連著整個右肩,鎖骨以上的部分都沒有。看起來像是一根衣服架支撐著右邊的衣服,隱隱能看到肺尖在顫動。乍一看,有點可怖。
  
  「姑娘是不是很驚訝?」韓馳譽呵呵笑道,驕傲地說:「雖然刑天沒有右臂,但他是我最得力的手下。驍勇善戰,在軍中的威望,僅次於我呢。」
  
  「是嘛!那可真了不起。」我敷衍道,再次和清肅交換了一個眼神,又說:「我很奇怪,軍營裡怎麼會要一個獨臂人?」
  
  「因為十個健全的人都不是他的對手,我沒有不要他的理由啊。」韓馳譽看著我道:「有他跟著去,姑娘儘管放心。」
  
  「嗯。將軍真是知人善用。」我笑了笑,如果是他帶兵與我前去,我的確可以放心。因為,刑天,他這名字還是我起地呢。
  
  當初見到他時,他的右臂和右肩就不在了,渾身血淋淋的,正要被人拉出去扔到亂墳崗。
  
  可是他還活著,他地生命力像野獸一樣頑強。
  
  我買下他,救了他,又送走他。
  
  他說,他雖然已經淡忘了他的名字,但是他記得,他家世代是軍人,祖祖輩輩都是戰死沙場。
  
  我看出他對戰場的嚮往,並不強留。
  
  他走時,執意向我討名字。
  
  那表情,很想一隻曾被收養,卻即將被放回山林的狼。既不想遏制自己對野外的嚮往,又不想忘記汲取過的恩情。
  
  我給他取名「刑天」,一個神話裡的無頭神,是我給他起的名字。
  
  他問我什麼意思,我告訴他:干戚之舞,猛志常在。
  
  他很滿意,決然地走了。
  
  此後一別經年。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上。
  
  「將軍,姑娘,士兵已經準備好了。」刑天又走了進來,朗聲道。
  
  回憶被打斷,我看了他一眼,見清肅他們已經把包袱收拾好了。想了想對韓馳譽道:「留在山谷那一萬騎兵,不用留守太久,兩天吧。兩天過後,讓他們火速追上隊伍。」
  
  「那敵軍留在山谷的人呢?」
  
  「兩天之後就無所謂了。形成包圍需要一個時間,前後必須同時。一旦我們拖住後面地兩天,有前沒有後,就不能算是包圍。何況,」我冷冷笑道:「他們也未必就能衝到我們前面去,誰包圍誰。還不一定呢。」
  
  「姑娘有計了?」韓馳譽驚喜地說。
  
  「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效。」我不再多說,又以繼續治療的理由,吩咐清肅把昏迷的趙田帶上。因為。絕對不能讓他留在這兒,以免將我地事說出去。好在,周立功被我派了出去,韓馳譽和趙田不熟,也沒阻止我。於是當下出了帳上了馬,帶了一千人馬,連夜向月亮嶺趕去。
  
  刑天一直沒和我說話,只指揮著士兵趕路。
  
  一路無話,六天後。我們提前一天到了月亮嶺。
  
  這裡之所以叫月亮嶺,是因為有一條從三仙谷旁邊的山脈上流下,延伸到束城方向的河。本來是一路筆直的,中間卻被一座小山攔住,逼得河流彎曲而過,看起來就像個彎月般的弧線,故而得名。
  
  瞄了眼不大的山,和不算寬闊地河,我命人叫來刑天。道:「上山紮營。」
  
  「上山?」刑天古怪地看著我,道道:「自古兵法上說,不可在山上紮營。看似安全,但是最容易被困。一旦我們被困山上,斷糧斷水,就得束手就擒啊。」
  
  「我就是要束手就擒。」我笑,一指山上,道:「走吧。」
  
  「傳令,上山紮營。」刑天沒再多問。指揮將士向山上行去。
  
  我一路上山。一邊回頭看著山下的河流。開口道:「敵軍要是伐木造船運送物資的話,需要多久?」
  
  由於隔著山。河水又是在山上發源,因此我們從三仙谷內出來到這裡,是在河的內側,偏束城的方向。而宗政澄淵的隊伍從三仙谷外出來,到這裡時,將在河的外側。
  
  雖然這條河不寬不深,河水也不湍急,士兵可以輕鬆游過。可是馬匹糧草卻必須要用船運輸。因此如果宗政澄淵想過河,就必須造出足夠的船隻。至少也得扎些舢板。
  
  「半日吧,他們人多。」刑天回頭一看,簡練地答。
  
  「足夠了。」我笑了笑,對刑天疑惑的神情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直到到了山頂,我看了看地貌,然後指著一處空地,道:「在那紮營。」
  
  「可是,那個地方相當空曠,又正對著河岸。如果在那紮營,很容易就會被敵軍發現。」刑天道。
  
  「就是要他發現。」
  
  「姑娘莫非要誘敵?」刑天想了想,道:「故意讓他們看到山上只有很少地人,惹得他們心癢。又苦於船隻沒有建造好,只得派一隊人馬先來圍剿?然後,我們在山上伏擊?」
  
  「你說地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高興地看著他,如果我沒記錯,今年他該正好滿十八歲,小狼長大了。
  
  「可是,對手是宗政澄淵和殤夙鸞,他們會上這個當嗎?」刑天沉吟著,搖了搖頭,「我猜,他們一定看得出這是個陷阱。」
  
  「是啊,」我笑了笑,道:「如果只是這樣,鬼都能猜到是陷阱。可是,如果我們整座山都做成埋伏了敵軍的樣子呢?」
  
  「姑娘請明示。」刑天直接道,一臉聽命地表情。
  
  我讚賞地看著他,道:「吩咐士兵把軍服脫了,備用的也都拿出來,扯碎。套在明顯的樹枝上,每處只露一點衣領,袖子,褲腳什麼的即可,務必做成漫山遍野全是士兵的樣子。」
  
  「可是這樣一來,敵軍認為我軍準備充分,更加不會輕易上當了。」
  
  「刑天,你說,這個山上,最多能隱蔽多少人?」沒回答他的問題,我反問他。
  
  「一萬人最多了。」刑天四處環視一下,道。
  
  「那如果我們做出一萬三千人的樣子呢?」
  
  「原來如此。」刑天思索一會兒,恍然道:「我們本來人少,他們會認為實際上我們人很多,這是計策。如果我們作出人多的樣子,他們反而會覺得我們因為人少,不得不用草木充數,是以更容易上當。可是,不管他們上當與否,我們的人確實是少地。」刑天補充說:「這埋伏要怎麼打?」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五章 第二場勝利(2)


  「韓將軍應該在敵軍造好船隻之前趕到。同時,從束城趕來這裡的援軍也該到了。這樣,我們的人絕對會比敵軍偷襲的人多。」我想了想,覺得韓馳譽這個人,計謀不行,但是帶兵行軍,鼓舞士氣還是可以的。最多再過半日,他就應該到達三仙谷的出口了。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因此道:「刑天,你派個人守在山口,韓將軍一到,讓他務必小心埋伏。」
  
  「是。」刑天轉身吩咐了幾聲,又道:「如果援軍和韓將軍都趕不及呢?」
  
  「那就只能速戰速決了。」我看了一下四周,道:「而且,不管能不能有援軍,我們都不可戀戰。」
  
  「明白。就是殺一個夠本,宰兩個有賺。」刑天握緊了拳頭,那表情不像是緊張,更像是興奮和激動。
  
  我失笑地看著他,道:「賺到了要趕緊抽身。就算援軍不能及時到,也應該就在半路,我們往那個方向撤離,很快就會遇上。」
  
  「那屬下下去準備了。」刑天唯一的左手僅僅握住刀柄,轉身離去。
  
  「他真的會中計嗎?」一直跟在身後的笑青衣突然問。
  
  「一半一半吧。」我笑了笑,道:「他知道我在軍中,會更加小心。同時,也會更加疏忽。」「什麼意思?」
  
  「因為他瞭解我。同時,因為瞭解,他又不相信我會比他更會用兵。」我隨意坐在營帳前,看著來來往往的忙碌的士兵,笑道:「所以,一個閃念之間,就會決定他是否會中計。」
  
  「如果他真的上當了,他的臉色一定會很好看。」笑青衣身子輕飄飄靠在帳篷上,軟軟的帳篷竟然沒有被他靠得凹陷下去。
  
  「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他這次中計了,也不代表我就比他厲害。其實。我確實是不會用兵的。」我攤手看了看,連一個細繭都無,別說軍刀,就是菜刀我也沒拿過,我怎麼敢說自己會用兵?
  
  「可你說得頭頭是道。」
  
  「我只不過是把所有地可能性想出來。再選出最可能地一種而已。」歎了口氣。看周圍地士兵忙著把衣服套上樹枝。心裡是知道地。如果這次僥倖得勝。就不會再有下一次。宗政澄淵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我地當?
  
  在束城。是因為他不知道我在城裡。在三仙谷。是偶然。他不知道我會用如此決絕地法子。
  
  如果這一次他再中計。那麼以後在戰場上。我也就不用再想什麼法子了。因為不管用什麼。都是無效。
  
  「那麼。殤夙鸞呢?」笑青衣淺笑著道。提醒我對方還有一個了不得地角色。
  
  「他?」我嘲笑地想了想。道:「他從不在意人命。也就不會在意輸贏。在他眼裡。戰爭無所謂輸贏。重要地是他能得到樂趣。我倒覺得。只有讓他覺得這邊是陷阱。他才會來。」
  
  「不在乎輸贏?」
  
  「嗯……」我苦惱地皺了眉,道:「他好像沒真正輸過,可是也想像不到他有非勝不可的執念。」
  
  「說得好像很明白。」笑青衣走到我身邊蹲下,道:「可是,你瞭解他嗎?」
  
  「他?」我微微一愣。細細想過之後,苦笑一下,道:「我有時候覺得自己很瞭解他,可他做出地事偏偏總是出人意料。」
  
  笑青衣古怪地笑了笑,突然抬手拍拍我的頭,道:「別的事情我不瞭解,可是這次,不管他是否意識到這裡是你的設的陷阱,他都會來的。」
  
  「為什麼?」
  
  「因為我是男人。」笑青衣揉了揉我的腦袋。然後起身道:「我睡覺去。」
  
  「什麼意思?」他的帳子就在我的旁邊,我奇怪地看著他走進去,問一邊地清肅。
  
  「就是你該休息了的意思。」清肅溫柔地笑了笑,將我拉起押進帳篷。進去後,指了指依舊昏迷的趙田,道:「他我猶豫了一會兒,道:「如果打起來,扔在亂軍中吧。」咬了咬牙,「死了再扔進去。」
  
  「好。」清肅點點頭。盯著我在躺下。才和衣臥在門口地塌上。
  
  「清肅。」為了防止有情況,並沒有熄滅蠟燭。燭火搖動。晃得我睡不著。
  
  「怎麼?」
  
  「那天趙田說,我……和宗政澄淵在那山裡……」我越說聲越小,臉上也越來越熱。那天,趙田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幽韻的臉色有點古怪,清肅卻十分平靜,讓我忐忑不已。
  
  低低笑了笑,清肅幽幽道:「你自己的事,需要向人交代嗎?」
  
  「清肅的話,需要。」我肯定地說,「我只是一直忘了和你說。」
  
  「最需要交代的人,其實是最不需要交代的。」耳邊傳來清肅儒雅的笑聲,「因為我早就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
  
  「啊?」我一下子翻身坐起,看著清肅闔目地雙眼,驚訝地問。
  
  「你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清肅的唇勾了起來,好看極了。
  
  我傻住,這事兒,也能看出來?他的醫術會不會太高了些?還是,我哪裡表現出來了?
  
  卻一時想不出,覺得我的臉又熱了起來,只好又呆呆地躺下但是再也睡不著。瞪大了眼睛,平安無事地過了半夜。
  
  接著,子夜剛過,有人來報,說河對岸發現敵軍的蹤影。不一會兒又報,說敵軍正駐紮在岸邊,已經開始派人察看河水的深淺周圍的環境。又說幾個小兵過了河,向山這邊勘察過來。
  
  我表面上命刑天一概不理,只嚴密地監視。但是心底卻敲起了鼓,帶著幾分緊張。宗政澄淵竟然比預計的要早到,這樣地話,韓馳譽和周立功他們趕得急嗎?
  
  所幸,探子接著來報的是個好消息,說敵軍已經整頓休息,並沒有立即伐木造船。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之後。就是天亮。
  
  探子說,敵軍開始伐木,而且派了很多人在周圍察看,但卻遲遲沒有中計的跡象。
  
  我一夜未眠,又是連番趕路,此刻已經非常疲憊。但聽到宗政澄淵遲遲不肯上鉤。不禁著急起來,人也精神了些。如果現在不想辦法,再過半日,到了中午,他們的船造完了,我的先機就沒有了。
  
  「刑天。」我盯著夜裡燃剩的篝火,慢吞吞道:「做飯吧。最好,做出一萬人以上吃地飯。」
  
  刑天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道:「就是沒有鍋,屬下也會命他們燒火。姑娘放心吧。」
  
  過了一會兒,周圍燃起數道裊裊的炊煙。像把整個山都要燒起來似的。
  
  我叫過刑天,道:「讓大家全部小心埋伏在山路周圍,成不與不成,就看天意了。」
  
  刑天領命而去,我則一陣恍惚。身後地清肅伸手將我扶住,道:「不然,我帶你先走。」
  
  搖搖頭,我靠著他地身子慢慢滑下,坐在草地上。俯視著山下的情況。
  
  紮營地地方是處空地,雖然外面看我們很清楚,相對的我們看外面也很清楚。我雙手抱膝,一瞬不瞬地看盯著河對岸。
  
  有人從對岸的營帳出來,游到這邊,遠遠看了看山形,又游回去,如此往復多次。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太陽已經就快爬上頭頂。曬得我有些眼花。一時低了頭,去揉了揉眼睛。
  
  「來了。」一邊的笑青衣突然低低一喝。
  
  猛地抬頭,眼前一陣發黑。閉目忍了過去,再睜開,我清晰地看見對岸營地中出現了一隊整齊的士兵,約莫五千人左右,正有序地向這邊游過來。
  
  頓時緊張起來,不知道是驚喜還是恐懼。
  
  喜的是計劃實現了。怕的是,當宗政澄淵發現。這又是我的一個計策。他會有什麼表情呢?
  
  奇怪的是,我剛剛這麼一想。突然就不害怕了。反而生出一種幸災樂禍地興奮。一下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然而,山上第一聲喊殺聲就在我這未落的笑聲中,嘶號著響起。
  
  因為不想以後回到雅樂會有麻煩,和在束城一樣,我戴上面紗,站在山頭看著刑天舉著大刀衝了下去。
  
  皺了皺眉,是一千對五千。可是我們是伏擊,刑天又驍勇善戰。對峙之下,利弊相衡,想必兩方的傷亡都不會太少。但我最在意地是,宗政澄淵這次究竟是派誰出來?
  
  一般說來,越是人少、機密的任務,派出的人就越是精英。別人還好說,要是不小心把宗政澄淵派出的心腹宰了,那就怕不好收場了。
  
  想起這事,我不由得仔細看向山下,一看之下,呼吸霎時一頓。
  
  一共五千人的隊伍,在山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為首的年輕將軍是我很熟悉的岳成歌。這不奇怪。但是隊伍中間,分別透著清冽和妖艷的兩個人,卻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宗政澄淵和殤夙鸞。
  
  這兩個人親自帶兵圍剿這一個藏不了一萬人地小山?
  
  苦笑一下,我可真榮幸。
  
  「我帶你先走。」清肅比我更早地發現了他們。此時的語氣是肯定的,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
  
  我知道當清肅露出這種語氣,就連我也不能輕易說服他。可是我又放心不下,頓了半晌,沒表態。
  
  清肅不由分說地拉住我,準備帶我先走。
  
  就在這一瞬間,戰況突變。
  
  本來,中了伏擊的隊伍,應該盡量往山下衝,可是這支隊伍在宗政澄淵和殤夙鸞的帶領下,越來越向山上殺來。
  
  我清楚地看到誰的利刃刺入人身,誰又飛快地拔出,誰的鮮血飛濺枝葉上,誰的頭顱滾落在草地上。
  
  宗政澄淵提著夷光,血順著長劍滴在地上,一起一落,就是一條人命。殤夙鸞與他背向站著,沒拿任何武器,只看到他絕美地背影,和翩然翻舞的衣袖,一個弧線,一道生靈。
  
  我掩了嘴,正看見宗政澄淵劈開一個士兵的身子。在倒下的屍體後,緩緩露出透著凜凜寒風的眸子。眸子裡射出的目光如此蕭殺,我已經分辨不出是恨是怨是怒。
  
  微微地顫抖一下,我別開目光,抬手指著山腰處,正對著岳成歌衝去的刑天,對清肅道:「阻止他。」
  
  岳成歌武功高強,刑天武功也不弱,況且更善於拚命。不怕輸贏,最怕兩敗俱傷。這兩個人,無論折了哪個人,我都是不肯。
  
  清肅沒動,拉著我的手也未鬆開。
  
  我輕輕掙了掙,道:「我在這等你。帶刑天一起回來。」我不能放心讓笑青衣去,只有選擇清肅。
  
  清肅依舊不動,眼珠稍轉,看了一眼正在廝殺的宗政澄淵和殤夙鸞,抓著我地手鬆了松。
  
  這時,岳成歌在刑天拚命攻擊下,不小心被刑天在左肩膀劃了一道口子,血湧出來,染了半邊手臂。
  
  「清肅!」我又驚又急。這岳成歌是自小跟在宗政澄淵身邊地,他要是死了,我就沒有退路了。
  
  在我的堅持下,清肅終於鬆了手,身形如電般像山腰掠去。
  
  而當我終於看到清肅悄悄地、不引人注意地幫岳成歌解了圍之後,再次尋找宗政澄淵和殤夙鸞地身影時,發現這兩個人,赫然在亂軍之中消失了!
  
  他們定然是想偷偷摸到山上。我冷汗淋淋地想。
  
  可是,在哪裡?
  
  壓低聲音,我轉頭對笑青衣道:「殺了趙田,扔出去。然後我們就撤兵。」
  
  笑青衣點點頭,回帳去處理趙田的問題。我則左顧右盼,尋找宗政澄淵他們的行蹤。就在這時,我突然欣喜地聽到從三仙谷那個方向,傳來一陣長而響亮的號角聲--是韓馳譽的軍隊到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剛想要回頭吩咐撤退,卻在眼角餘光光掃到右前方一個高大卓然的身影時,生生頓住。眼前不由得一陣發黑,身子一陣陣發冷。
  
  站在那裡的,赫然是宗政澄淵。他手裡的夷光劍,還在緩緩地滴著血!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二場勝利(3)


  由於我帶的人本來就不多,而且身邊一直跟著清肅和笑青衣,所以就沒再留人,讓那一千人全部投入戰鬥了。
  
  可誰想到宗政澄淵竟然抓到兩人都不在的空蕩冒了出來。眼下只有小廝跟在後面,他又是個不會武的。
  
  我盯著宗政澄淵,覺得周圍的喊殺聲漸漸離我遠去。耳邊「轟」的一聲,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上,手腳瞬間變得冰涼。嗓子像被人扯了去,半點聲音也發出不來。
  
  宗政澄淵的眼神已經不似剛才那般複雜,現在的他,正用無比寒冷的目光緊緊地逼視著我。如果目光可以降溫,我現在已經是北極的一座人形冰山。
  
  「沙--」他沒說話,緩緩向前邁了一步,輕淺的腳步聲就像一片樹葉落到草地上。又像一條危險的蛇在嶇曲爬行,帶起的危險警告聲。
  
  我看著他冰冷冷,似乎要鐵面無私的模樣,頭皮一陣發麻,情不自禁地小小退了一步。
  
  「有膽子,你就再退一步。」宗政澄淵慢慢地開口,聲音深沉得像一潭死水。
  
  揚眉,我幹什麼沒有膽子?我不只敢退,我還敢跑呢!
  
  當下,我站定,呵呵笑了笑,伸手擺了擺,道聲:「好久不見」,然後飛快地向後轉了個圈,躲到一直站在我身後的小廝背後,探出半個腦袋,乾笑道:「澄淵,你該回去吃午飯了吧。」
  
  其實,他一說話,我就放心了。
  
  他來的時機很巧,本可以直接抓了我或者殺了我,卻都沒有。而且還說了句很廢話的話。所以,我直覺地知道,我至少不會有性命之虞。
  
  但至於他在想什麼。我就猜不出了。只好拚命打哈哈拖延時間。
  
  宗政澄淵瞇起眼。目中寒光更盛。卻勾了勾唇角。道:「你是自己過來跟朕回去。還是讓朕過去。接你回去?」
  
  「回哪兒?」我地心微微一縮。對了。現在地他。開始自稱「朕」了。抓著小廝地肩膀。慢慢向後退了一步。心裡暗罵笑青衣這個傢伙丟個死人怎麼這麼慢。
  
  「回你能老實呆著地地方。」宗政澄淵說完。殺氣陡然大盛。
  
  他本不是嗦地人。此刻更是不會浪費笑青衣和清肅都不在我身邊地機會。
  
  手一震。將夷光劍上地血珠抖落。挽劍倒背在背後。足尖輕點。左手向前一探。閃電般向我抓來。
  
  我鬆了小廝。掉頭就跑。不是覺得我能從宗政澄淵手裡逃掉,我只將能拖一會兒就拖一會兒,萬一這個時候清肅或者笑青衣就回來了呢。
  
  可惜。好像我地運氣不夠。剛跑了兩步,就感到脖子冒起了涼風,暗自歎氣,這回肯定要被他抓住了。
  
  然而,這個念頭剛剛閃現,我的兩腿膝頭處突然微微一麻,頓時使不上力,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接著。在我倒下的瞬間,我聽到頭頂上傳來衣料破裂的聲音,只是電光火石般的一霎,周圍又靜了下來。
  
  我倒在地上,雙腿還麻著,費力地用雙手撐住地翻了個身。仰頭看去,驚訝得睜大了眼。
  
  殤夙鸞側身站在我身邊,右手的衣袖少了一部分,露出流著血地手臂。粘膩的血正流過他突兀的腕骨。
  
  宗政澄淵站在斜前方不遠處,他的劍又帶有了一絲血痕,細細的像紅色的裂紋。
  
  「你很想讓朕廢了你的手臂?」宗政澄淵冷冷地看著殤夙鸞,道。
  
  「老實說,不想。」殤夙鸞垂下眼,抬起手臂放在唇邊,一邊輕輕舔著血,一邊笑道:「剛才發現你不見了,我就猜你應該是來這裡了。」放下手臂。又舔舔唇。道:「還好,來得及時。不管怎麼樣。這比從你手裡搶人的代價要小得多了。」
  
  「為什麼攔我。」宗政澄淵一動不動,但是身形緊繃。
  
  「你有你的目地,她有她的目的。你可以任意作為,為什麼她就不可以?」殤夙鸞說著,轉身蹲在我面前,目光落在我地腿上,笑了笑,道:「不會麻很久的。回去讓清肅幫你揉揉。」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心裡明白肯定是他剛才發了暗器之類的打中我,讓我摔倒躲過宗政澄淵的那一抓。這很明顯。可是,他為什麼這麼做?
  
  抬頭,在他明亮的眸子裡捕捉到自己不解的模樣。我剛想開口,卻見他輕抬了手,托起我的下頜,左右看了看我,眼色沉了沉,又笑道:「瘦了些,是想我想的麼?」
  
  「殤夙鸞,你最好立刻放下你的手。」宗政澄淵踏前一步,緩緩道。
  
  與此同時,一陣尖銳地破風聲伴著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我還來不及去看清發生了什麼事,就見殤夙鸞雙眉輕蹙,眼中還含著未收的笑意,卻飛快地將我攔腰抱起,凌空轉了幾個圈之後,才輕輕落地。
  
  我本就疲勞的有些發昏,被他抱著轉了幾個圈,更是暈得睜不開眼,一時窩在他懷裡難受地閉上眼。
  
  直到感覺稍好些,才慢慢睜了眼,發現殤夙鸞正低頭看我,美麗的鳳眼輕輕一轉,勾起笑,道:「再不睜眼,我就要親你了。」這麼說著,雙臂卻將我穩穩向前一送,「到了束城,讓她好好睡一覺。」
  
  我奇怪他在和誰說話,抬頭卻見清肅正騎在一匹不知從哪搶來的戰馬上,提著韁繩停在面前。
  
  「多謝。得罪。」清肅面無表情地道,伸手接了我小心地摟在懷裡。
  
  「客氣。承讓。」殤夙鸞昂首,長笑一聲,目光在他臉上停了幾秒,頭一轉,看向剛才我摔倒地方,現在那裡正斜插了一根樹枝。那是剛才清肅以為他要對我不利,想要逼退他遙遙射出來的。
  
  冷冷地了一眼宗政澄淵,再看了一眼他身邊捂著肩低著頭的岳成歌,清肅淡淡道:「你欠她一個人情。」
  
  我這才看見。岳成歌和刑天都趕了回來。刑天也正騎了馬,瞪著宗政澄淵。
  
  摟著我的手緊了緊,清肅低頭對我道:「下山?」
  
  「嗯。」我看了看一直含笑看著我地殤夙鸞,點了點頭,「刑天,撤退。」
  
  「這麼快就走?這人我還沒處理好呢!」笑青衣的聲音響起。人正從一棵樹後走了出來,滿臉堆著笑意,手裡隨意拖著一個人。是昏迷的趙田。
  
  「這麼久都沒處理好?你剛才去哪兒了?」我冷冷道,閉眼不去看他那笑得十分欠扁的桃花眼。
  
  「不就是個人?我來處理好了。」笑青衣還沒答話,殤夙鸞突然插口。接著他猛地抬手,袖中飛出的細絲捲了趙田身體,高高甩到半空。待趙田落下時,殤夙鸞正巧捏住他的脖子,手指微一用力。只聽「卡嚓」一聲,趙田雙目一翻,叫都沒叫。就氣絕身亡了。
  
  「多謝。丞相好手段。」笑青衣拍拍手,身子連彈,閃到小廝身邊,提了他地衣領翻了幾翻,落到另一匹馬上,對我道:「走麼?」
  
  清肅無動於衷地看著,聞言將韁繩一抖。戰馬長嘶一聲,飛快地向山下奔馳而去。
  
  後面沒有人追來,也沒有任何語聲。
  
  離開那偏空地。像是從一個密閉的空間逃出來,感覺漸漸真實。身後震天的嘶喊聲又傳進腦海,分不清是敵是友,是哀鳴聲還是喊殺聲,甚至分不清是人還是馬。
  
  巨大地聲響在山林裡回轉激盪著,在帶著血腥味地空氣中傳遞著,彷彿要撕裂沙場深處的人們最後一絲仁慈地良心。
  
  我靠著清肅向山下看著,欣喜地發現從束城方向正有大隊人馬趕來。回頭一看,這邊韓馳譽帶的八萬人也已經快到山下。
  
  「刑天!」我張口。嗆了幾聲,道:「去接應韓將軍。令其速度趕上來與我們會合。不可戀戰,不得追擊。」「是!」刑天答應一聲,調轉馬頭向後奔去。
  
  「嘖嘖!」笑青衣策馬與我並行,道:「八萬對五千,這下,宗政澄淵有熱鬧了。搞不好就英年早逝了。」
  
  「他不會。」我瞟了一眼他,長歎著笑了一下,肯定地說。
  
  「為何?」
  
  「當韓馳譽的大軍到了山下。宗政澄淵已經在退到河邊了。」我摸了摸戰馬的頭。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宗政澄淵。只不過,他手下那五千人。大概永遠也不能再回到雅樂了。
  
  而我那一千人,估計也不會倖存多少。但是,畢竟是以少勝多,是我們贏了。
  
  「小廝?」我低叫。
  
  「姑娘想說什麼小的知道。」小廝坐在笑青衣身後,聽我叫他馬上答道:「通信的鳥兒我剛剛已經放出去了。公子早已撥調了十萬兵馬,正駐紮在束城以北三百里的南大營。姑娘隨時可以調動。」
  
  「你和雪輕裘是怎麼聯絡的?」
  
  「沒有聯絡,都是臨出京時,公子吩咐的。」
  
  「公子沒有交代過,萬一你死了,我上哪去拿我地兵?」
  
  「公子說,這種高深的問題,留給姑娘考慮就好。」
  
  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倒老實。」
  
  「公子救了小的地命,小的自然老實。」
  
  「那,如果以後別人救了你的命呢?」
  
  「小的也會報答他的人情。」
  
  「如果你兩個恩人的利益有衝突呢?」
  
  「這……」小廝愣了一下,苦笑道:「這個小的沒考慮過。」
  
  「那麼從現在開始考慮看看。」
  
  「多謝姑娘,小的會考慮的。」小廝很恭順地說。
  
  我看了他一會兒,看不出什麼不尋常。這個小廝普普通通,老實聽話,慇勤有禮,而且沒看出有武功地跡象。
  
  可是我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因為做為小廝,他完美得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看不出一絲屬於自我的想法和表情。如果不是主人教的好,就是這人將自己控制得非常好。
  
  如果是前者,我是絕對不相信的。我不信雪輕裘能有時間和精力去調教一個普通的僕人。如果是後者,那麼,這個人的目的,是雪輕裘,還是,我?
  
  「在想什麼?」清肅一邊打馬奔馳,一邊低頭問我。
  
  「嗯,我在想,我突然很想看看,現在宗政澄淵的臉色。」小廝在旁邊,我不能想我想的說出來。當下收了心緒,疲憊地閉上眼,懶懶地轉了話題。
  
  「你究竟是為了什麼打這場仗?兵權?還是為了氣宗政澄淵?」清肅稍稍放緩了速度,因為前面已經隱隱能看到援軍地將領。
  
  「當然是為了兵權。此外,一點點也是為了氣宗政澄淵。不過只是順便。」我閉目而笑,道:「誰讓他一開始不讓我在凌溪享清福。」
  
  「那,殤夙鸞呢?」
  
  「他?」我一愣,半睜了眼,似乎又看到他的邪魅的笑容,不知道清肅為什麼問這個,只得老實地搖頭,「不知道。他可能是覺得我現在被抓回去的話,遊戲就結束了,就不好玩了吧。」
  
  沉默一會兒,清肅也笑了笑,「有可能。」
  
  先與趕來的周立功和幽韻會合,又等到了韓馳譽,然後,大軍浩浩蕩蕩向束城進發。
  
  路上周立功問起趙田,我告訴他趙田死在亂軍之中了。周立功很悲慼,當時卻並沒多問。但是韓馳譽卻明顯一愣,懷疑地看了我一眼。
  
  我裝作沒看到的樣子,心裡卻盤算起來,單憑一封信,一顆貓眼,不足以維持韓馳譽長久的信任。現在又惹了他的懷疑。看來,還是盡早讓他見一面陵江王的好。還有那個周立功,在軍中頗有影響,愚忠又很有主意,保不準以後會想明白,還是盡早除掉才好。
  
  這麼想著,一路浩浩蕩蕩,進了束城。
  
  隨後,宗政澄淵和殤夙鸞也率軍趕來,兵臨城下。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內憂


進了城,我先吩咐刑天拿了兵符去調動南大營的十萬兵馬,之後命令韓馳譽不得迎戰。當這兩件事交代下去之後,我疲勞得不等回到屋子,就昏睡在清肅的懷裡。
  
  醒來時,幽韻正輕手輕腳地燃一爐熏香,見我醒來有點驚訝:「怎麼這麼早就起了?還想讓你多睡會兒。」
  
  「我睡了多久?」我揉揉酸疼的身體,皺眉從床上坐起。
  
  「不多,才一天一夜。」幽韻趕忙過來扶我,隨口招呼個丫鬟去叫清肅。
  
  「這是哪兒?」打量著周圍,條件還不錯。
  
  「是束城城守的府邸。」幽韻一邊說,一邊遞我一杯茶潤喉。
  
  「這幾天有什麼事沒有?」
  
  「只有韓將軍來找了你幾次。」
  
  「只有韓馳譽?」我有點奇怪,周立功沒來麼?按說,當初我讓人帶走趙田的時候很多人都看見了,一天一夜,足夠周立功質問很多次了。
  
  「嗯。只有韓將軍。」幽韻點頭,肯定道。
  
  「青衣呢?讓他來一下。」我想了想,吩咐幽韻。
  
  幽韻點頭起身。往門外走去。
  
  「對了。」我叫住她。又問:「宗政澄淵有沒有派兵叫陣?」
  
  「沒有。只駐紮在城外三十里。這幾天都沒有叫陣。毫無動靜。」幽韻回完。出門去了。
  
  我無意識地盯著門。暗忖著。韓馳譽倒並不著急。從他急著想找我看來。他對我雖然有些小地懷疑。大方向還是相信地。倒是周立功。在陌州城就可看出他是個有些主意地人。這一天一夜很難說他想了什麼又做了什麼。還有那個珍珠。知道自己丈夫死得不明不白。一定會記恨在我頭上。
  
  真是內憂外患。我歎息一聲。
  
  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陌生地丫鬟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小聲說:「清肅公子讓奴婢為姑娘送藥。」
  
  「是清肅讓你來的?」我瞇起眼,狀似疲勞地靠在床上,手悄悄藏在背後。一柄匕首無聲地從袖中滑落,被我緊緊握住。
  
  「是。」丫鬟在床前站定,低頭說。
  
  「是什麼藥?」我打量她幾眼,長相普通,身材不錯,略瘦的衣服將她的曲線明顯地勾勒出來。
  
  「公子說,是給姑娘補身的藥。」丫鬟低著頭,將放著藥碗的托盤舉得很高,擋住了她地臉。
  
  「清肅呢?他現在在哪
  
  「公子有要事在忙。沒空過來。又怕耽擱姑娘喝藥,就吩咐奴婢送來。」丫鬟恭敬地回答,舉著藥碗的手有些抖。
  
  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手腕處戴著一隻玉鐲,襯著曲線玲瓏的腕骨,很漂亮。淺淺一笑,我道:「你是這府裡的丫鬟?」
  
  「是。」
  
  「身上的衣服是府裡統一縫製地?」
  
  「是。大人一向體恤下人。」
  
  「嗯。」我點點頭,慢慢動了動腿,一手不動聲色地撐在床上,柔聲道:「這麼緊的衣服,你穿著不覺得不舒服麼?珍珠姑娘?還是,叫你趙氏比較好?」
  
  聽到我這麼說。丫鬟的頭猛地抬起,目光陰狠地瞪著我。一手端了藥碗,一手將托盤「啪」地扔在地上。接著向前踏了一步,恨聲道:「你為何知道?」
  
  「因為,你的破綻太多了。」我垂目,知道她這樣就算承認了。從半臥的姿勢悄悄換成半跪,腳掌撐著床面,準備隨時能夠發力逃跑。我緩緩道:「第一,你實在和我說了太多話。我們總算是認識。就算我不是過耳不忘,在你說了這麼多句之後,我也總該想起你的聲音了。」
  
  「第二,你穿的衣服明顯不是你的。雖然身上有些緊,但也勉強湊合,也可以用發胖來解釋。但是你的袖子未免短得太多了。難道偌大一個城守府邸,請不起一個像樣地裁縫麼?更別說,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的手上就帶這個鐲子。你也不曉得藏一藏。」
  
  「第三。作為一個丫鬟,平時端個盤子端個碗是很平常地工作。不可能只端了一會兒,手就累得發抖。很明顯,你不是經常端東西的人。」我好歹也在丞相府裡見習過丫頭,這些事我還是瞭解的。
  
  「第四,作為下人,進主人的房間是要敲門的。就算手裡端了東西無法敲門,也得在進來之前說一聲,而你卻直接推了門進來。」向來,只有清肅和幽韻他們能不通告就進我的屋子,其他的人是絕對不行的。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地藥,清肅從來不會假手不信任的人。何況是一個陌生人。而且,對於清肅來說,除非是我讓他去做什麼事,否則,沒有什麼事是比我更重要的。所以,從你一進來,說的第一句話開始,我就知道,你這個丫鬟,有問題。幾番盤問下來,我就能確定,你就是珍珠。」
  
  「沒想到,我精心設計準備的計劃,在你眼中,竟然全是破綻!」珍珠伸手將易容用的面具撤下,露出殺氣滿佈的猙獰的臉,冷冷道。
  
  「不。」我搖頭,肯定地說:「全是破綻不假。但是這個計劃絕對不是你想出來的。告訴我,是誰給了你這張面具,又是誰為你設計了這個計劃?還有,」我瞥一眼她仍然端著地要碗,「那藥裡有毒麼?你這麼捨不得放下。」
  
  雖然這個計劃滿是漏洞,但是以珍珠的能力,是不可能想出這個計劃的。尤其,是她手上的面具,那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隨便擁有的。
  
  珍珠愣了一下,突然端了碗像我獰笑著走來,眼中殺意盡現,「既然你都猜出來了,我也就不用交代什麼了。還是快點喝了這藥,為我夫君償命吧!」
  
  我不慌不忙地看著她向我走來,靜靜地說:「我說過,如果你再對我不利。我不會放過你。不過,你如果能告訴我,這個愚蠢的主意是誰出的,我就再饒你一次。」
  
  「你死前我會告訴你的!」珍珠已經走到我身邊,伸手就來抓我的領子。
    
  我輕輕一歎,道:「珍珠。如果有下輩子。下輩子地你還想殺人地話,那麼,給你句忠告:殺人之前,切忌不要這麼多話了。」說完最後一個字,我突然從床上跳起,狠狠地將珍珠撞倒,然後一邊喊著:「有刺客!」一邊拉開門向外跑去。
  
  然而,當我跑到院子裡,卻放慢了腳步。只大喊著,並不出院子,同時。回頭看著珍珠。
  
  珍珠好容易得到一個機會,自然不會放過。藥打翻了,她就從懷中抽了一把短刀,麻利地翻身爬起向我追來。
  
  我將匕首掩在袖裡,屏住呼吸看著她向我奔來。珍珠是不會武功的人,刀劈得毫無章法。但是由於是普通百姓,平時是幹慣了家務活地,手上的力氣挺大,刀揮得呼呼作聲。
  
  勉強躲開幾刀之後。珍珠的眼紅得好像要噴火,好不放棄地握著刀又向我衝來。
  
  好在這個時候,韓馳譽和周立功帶了一隊衛兵趕來,見狀大吼:「珍珠,你在幹什麼!」隨即就派人上前來抓她。
  
  我一見時機剛好,立刻喊了一聲:「清肅,救我!」
  
  隨後,不待衛兵上前抓住珍珠,牆角處突然無端射出一道寒光。飛快地從珍珠後頸射入,並且透頸而出,在珍珠的喉嚨處探出一點鋒芒,旁邊淌下一縷鮮血。
  
  是一枚透骨釘。
  
  珍珠木然睜大了眼,兩行清淚劃過姣好的面容,喉嚨動了幾動,接著「撲通」栽倒在地,手死命地扣進土地裡,渾身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抬頭。看見清肅正負手站在牆角,面色冷然。
  
  鬆了一口氣。向後退了幾步,我氣喘吁吁地靠在一棵樹上,看著珍珠的屍體,心中生出一絲惋惜。他地丈夫死於被人利用,她亦然。亂世中,哪裡有安泰可言?
  
  身體被攬進一個溫暖的懷裡,我喃喃地說:「報仇,真的這麼重要?」
  
  「對大部分人來說,是的。」清肅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冷冷清清的。
  
  「嗯」了一聲,我扭頭看向傻愣著的韓馳譽,笑道:「聽說將軍找我很多次了,請進來細談。」說著,我繞過珍珠的屍體,淡淡掃過直挺挺立著的周立功。
  
  會是他麼?
  
  剛剛,我和珍珠說破綻地時候,忘了說明一件事,就是出門在外,趕上我疲勞昏睡的時候,清肅根本不可能離我很遠。況且我一醒來,幽韻就打發丫鬟去叫他了,怎麼可能拖延了這麼久還沒趕到?
  
  因此,我一早就篤定清肅在身邊,有恃無恐地想套出珍珠的話。可惜她什麼都沒說。但是,為了不引起別人懷疑,我又不能在屋子裡殺了她。
  
  不管怎麼說,在屋子裡就兩個人,且是她死我活地情況下,不管我說什麼,真實性都會大打折扣。況且,珍珠雖然有殺我的動機,卻沒有殺我的能力。如果不讓別人親見她揮刀砍向我,任誰也不會相信一個女人想要殺我。韓馳譽也不會信。
  
  不信的結果,就是加深對我的懷疑。
  
  而這,應該是背後那人利用珍珠來殺我的主要目的。他並不是真的想要殺我,而是要讓我失去統領韓馳譽的權力。畢竟將在外軍令有所不授,韓馳譽要是振臂一呼,我有十個兵符都沒用。
  
  故此,我才刻意磨到韓馳譽帶人前來,才出聲喊清肅。只有這樣,才能讓韓馳譽完全相信。而,也只有清肅,才能一擊將珍珠殺死,不讓她說句半句不利於我地話。
  
  雖然滅口也算是一種破綻,但是情急之下,失手傷人也是勉強可以解釋的。
  
  這整件事,沒經過事先排練,只有清肅,才能做到和我配合得天衣無縫。就算是幽韻,恐怕都不行。
  
  一腳踏進門裡,我突然想到,幽韻了去了很久,怎麼還不出現?
  
  「主子!」一聲脆響,真是想人人到,我剛想到這個問題,幽韻就從我眼前閃了出來,帶著滿臉的古怪,道:「請主子往後園一行。」
  
  「有事?等下不行麼?韓將軍正等著。」我一指正向這邊走的韓馳譽。
  
  「請韓將軍等下吧。主子,後園有個很重要的人,務必請您馬上前去。」幽韻的眼神越發古怪,而且顯得有些急迫。
  
  我微一沉吟,四下一望,發現笑青衣並不在身邊,腦中閃過一個可能,難道……
  
  「青衣呢?」
  
  「嗯,他有點事,晚點過來。」幽韻含糊地答。
  
  「韓將軍,」我心中隱隱有幾分瞭然。轉身,帶著歉意道:「我有很重要的事,必須往後園一趟。請將軍稍候,我去去就回。」
  
  「很重要的事?」韓馳譽略略追問了一下,道:「韓某不能知道麼?」
  
  「不好意思,事關我洛微江山社稷,請韓將軍務必體諒。」我下了一個套,就看他上不上鉤了。我想,對我有所懷疑的他,應該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才是。
  
  「既然如此,姑娘請便,韓某略等無妨。」韓馳譽眼中精光一閃,立刻躬身道。
  
  「多謝將軍。」我道聲謝,急忙向後園趕去。
  
  「他在後面跟著。」轉過一個彎,清肅突然壓低了聲音,輕聲說。
  
  「嗯,就是要他跟上。」我匆匆說,加快了步子,走得更急。
  
  韓馳譽不會跟不上我地速度,相反,我走得越急,表明事情越重要,他就會跟得更緊。
  
  腦中不停地思索著,當下到了後園。
  
  剛一進去,我立刻發現種著大片牡丹的花園中,正逆光負手立了一個人。一身盤龍的白衣,腰間繫著金絲的腰帶。從背後看去,別有種厚重凝滯的高貴之感。
  
  像是聽到了腳步聲,那人慢慢轉過身,先仔細看了我一會兒,才慢慢開口:「秋兒,無恙否?」
  
  我看著那張高高在上的冷淡的臉,慢慢地跪下去,恭謹地說:「秋兒拜見王爺。」
  
  那是,已經死去的,陵江王的臉。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做戲


  「不用多禮。」一把有些陌生的聲音說著,一雙手穩穩地托住我的手肘,笑青衣戲謔的聲音小小地響在耳邊:「你還真跪啊!」
  
  「廢話。」我也小聲說,抬頭瞪了他一眼。
  
  那個雨夜的記憶並不是很深刻,我對陵江王的容貌也很模糊。只記得陵江王大約三十左右的樣子,雖然看得出他出身高貴,但是並沒有其他特別的感覺。
  
  反倒是面前笑青衣扮的陵江王,讓我在一瞬間感到了些內斂的孤高。而這,恐怕是來自笑青衣本身。
  
  還有,那把聲音,我剛剛聽出,分明與陵江王的聲音一般無二。難道他僅僅只聽了那天的幾句話,就能模仿得如此相像?
  
  這個人,究竟還有多少本事?
  
  「戰況如何?」笑青衣沉聲說,他裝得可真像啊,表情上連一絲鬆動也無,依舊面沉似水,一本正經地說。
  
  「尚可。」我順著他的手勢站了起來,小聲埋怨著:「幹什麼不和我商量下就演戲,還沒對台詞呢。」
  
  「我倒覺得你臨場發揮的不錯。」笑青衣扶了我起來,將手輕輕搭在我的後背,讓我與他並肩。之後有禮又親密地攬著我轉了個身,這樣,我們的正臉就都背著我來的方向。
  
  「還不是被你逼的!」我恨恨地說,不敢回頭看,只好問他:「韓馳譽跟來了嗎?」
  
  「來了,在那邊的迴廊裡貓著呢。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身板兒。」笑青衣笑了笑,手依舊穩穩地搭在我的背上,很輕很輕,似有似無的樣子。
  
  「對了。韓馳譽可做過陵江王地家奴。對陵江王可以說熟悉得很。你穿得這麼招搖。又沒有與我商量。你。很有把握嗎?」
  
  「放心。」笑青衣微微一哂。帶著我向前走了幾步。說:「這點把握我還是有地。」
  
  「你……以前是否與陵江王相熟?」我微一沉吟。終於還是試探地問了出來。
  
  笑青衣沉穩地笑了笑。道:「不算熟。也就在他家唱過幾出戲而已。」
  
  我沉默起來。他都說了「而已」。應該是不會再透露什麼了。可是我實在懷疑他說出地話地真實性。那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不可靠。
  
  「對了。」笑青衣突然放柔了聲音。問我:「休息好了嗎?你睡著地時候我去看過你。很累地樣子。」
  
  「還好。」我敷衍地點點頭,然後感覺笑青衣的身子突然瞬間緊繃起來,不由得抬頭去看,發現他的頭微微地動了動,忍不住低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笑青衣古怪地笑了一下,「本來是準備引隻老鼠,沒想到附送了一隻蟑螂。」
  
  我略略想了想,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有點噁心地送了個白眼,「周立功也來了?」
  
  「嗯。要怎麼辦?」
  
  靜靜看著腳邊的牡丹,我歎了口氣……道:「雖然打亂了本來的計劃。不過也沒差。殺吧。不過,可千萬不能真地宰了他。我留著他,還有用。」
  
  「哦?那要怎麼個殺法?」
  
  「陵江王會武功嗎?」
  
  「表面上不會。」
  
  「那也無所謂。一個忍辱負重的王爺,隱瞞武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我抬袖擋了擋日光,道:「現在,把他捉過來吧。」
  
  「捉誰?」
  
  「周立功。」
  
  我的話音剛落,笑青衣就爆喝一聲:「誰?」接著身子一扭就閃了出去,片刻不到,手裡就拎了一個人回來。重重地摔在地上,冷冷道:「你是什麼人!」
  
  「周大人!」我裝作驚訝地看這周立功,奇怪地問:「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當是誰,原來是周大人!」笑青衣寒著一雙眼,道:「五品城守也想偷聽本王說話麼?」
  
  「屬下……」周立功剛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因為笑青衣的手已經卡在了他的頸間。
  
  「王爺!」我驚叫著,努力做出一副想阻攔又不敢的樣子。累得滿頭冒汗。這演戲果然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笑青衣卻不理我,目光冷寒。漸漸地合攏了手指。周立功的臉漸漸漲得發紅,微微現紫色。
  
  「王爺!手下留情!」我提了裙子就要跪下,卻被笑青衣抬手攔住,只聽他冷冷說:「秋兒,本王地事,你也想插手麼?」
  
  「秋兒不敢。」訕訕地退到一邊,眼睛瞄著那邊的迴廊。
  
  韓馳譽,我就不信逼不出來你。
  
  果然,在周立功馬上就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韓馳譽大步奔了出來。儘管眉目間透著焦急,卻仍先顫抖地行了禮。道:「王爺,千萬手下留情!」
  
  「韓將軍,」笑青衣瞇起了眼,手下微微鬆了松,「許久不見,官升脾氣長啊。是不是連本王這個昔日地主子,你都不放在眼力了?」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韓馳譽居然磕起了頭,嗆呼道:「奴才從王府出來的那天就說過,奴才始終是主子的奴才,永遠不會變!」
  
  「那你要攔我?」笑青衣冷哼一聲,道:「你莫要以為本王不知道你也在偷聽。但是念你一片忠心,也不打算怪罪。可是這個奴才算什麼東西!也配偷聽本王的談話?」
  
  「王爺,現在兩軍交戰,正是用人之際。周立功向來在軍中頗有威望,請王爺千萬息怒,命他戴罪立功便是!」
  
  「難道洛微無人了麼?本王想殺一個小小的五品城守都不行?」
  
  「王爺,請千萬以江山社稷為重!」韓馳譽喊道,眼色有些悲慼,臉上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王爺,」我在一邊看著,覺得時候差不多了,於是上前道:「王爺不過是怕周立功偷聽到了王爺剛才吩咐的,關於下一戰的部署,不想他洩漏出去。但周立功確實是個忠義之人,料想應該不會這麼說。但是為了小心起見。不如,我們先將他看押起來,待下次戰鬥開始時再把他放出來,看看他的表現,讓他戴罪立功,豈不是兩全其美?」
  
  笑青衣沉默一會兒。點點頭,道:「有理。那麼,這人就交給你看管了,若是出了岔子……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秋兒明白。」
  
  冷冷地看了跪在地上地韓馳譽,笑青衣緩緩道:「若有下次,定斬不饒。」說完,身子一輕,迅速地遠去了。
  
  我等笑青衣走了,回來去扶韓馳譽。埋怨道:「將軍怎麼能私下偷聽呢。還好王爺念你忠心,饒了你。不然,剩下這幾十萬大軍。讓我怎麼指揮呢?」說完,又給清肅使了個眼色,讓他將周立功帶走。
  
  珍珠是趙田的媳婦,趙田是周立功的心腹。趙田死了,珍珠最信任的人就是周立功,所以,珍珠來殺我,絕對和他逃不開干係。
  
  只是雖然毒藥經清肅驗過,是普通地毒藥。但周立功的手裡應該也沒有那種面具。這意味著他的背後,應該還有一個人。
  
  雖然我明白從周立功這兒應該問不出什麼,最穩妥的方法就是乾脆點殺了他。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又為了防止他將陵江王的事,和趙田地事隨處亂說,只有將他拿下,看管起來。
  
  「姑娘,剛才,真地是王爺吧。」韓馳譽有些發呆,確認似的問我。
  
  「韓將軍。您說什麼呢。」我笑著扶了他,道:「說來,關於王爺,將軍應該比我熟悉才是。」
  
  「可是,王爺本來是不會武功的啊。怎麼……」
  
  「關於這個,」我笑了笑,沉聲對韓馳譽說:「王爺的事,作為奴才的是不該問那麼多的。王爺會不會武功,韓將軍你。真的清楚麼?」
  
  愣了半晌。韓馳譽才回過味兒來,忙笑道:「姑娘說的是。」說著。帶了些歉意,道:「韓某應該向姑娘坦白一件事。就是周立功曾說趙田地死是你故意……說你身份不明,提醒我小心。我一時鬼迷了心竅,就跟過來了……沒想到姑娘是和王爺見面。」
  
  我差點笑出來,世上怎麼有這麼老實地人。轉念一想,也明白這是表明他對陵江王的忠誠。不過,他沒想到地是,他地話間接印證了我的猜測,周立功有問題。
  
  「哪裡,」我不在意地微笑著說:「我被誤會沒什麼。將軍千萬莫要將王爺的事情說出來,就是對王爺的忠心了。」
  
  「這個韓某明白。」韓馳譽點頭,問道:「對了,剛才王爺說,有佈置下一戰該怎麼打。敢問姑娘,我們……」
  
  我看著他激動又緊張的急切樣子,緩緩道:「刑天還有多久能回來?」
  
  「三天。」韓馳譽興奮得摩拳擦掌,「刑天再帶來十萬人,我們就有二十七萬人了。敵方一共二十八萬,應該可以硬拚一場。」
  
  「不錯。」我點頭,看著笑青衣離去的方向,斷然道:「下一戰,就是硬拚!」
  
  如韓馳譽所言,在兵力相當,我的計策又不可能有效的時候,硬拚是唯一的辦法。何況,自古沙場不都是這樣地嗎?
  
  聽我說的這麼肯定,韓馳譽突然有些猶豫,聲音也小了許多:「姑娘這次不施妙計了嗎?」
  
  「怎麼施?束城外是一馬平川,沒有天時地利,我能有什麼計策。」
  
  「可是硬拚的傷亡很大。」韓馳譽的表情裡帶了一絲不忍。
  
  我欣喜地看著他的反應,他越是不忍,我的想法就越容易實現。因此道:「敵我交鋒,雖然是兵不厭詐,但是總得真刀真槍地贏,聽起來才是真贏。韓將軍說呢?」
  
  「如此,姑娘覺得,能贏嗎?」
  
  「我不知道。這是王爺吩咐的,作為奴才,我無權反駁。」
  
  「你說,是王爺下令要硬拚?」韓馳譽驚訝的臉上又顯現出那種失望的表情。
  
  這正是我要地,我就是要他一方面相信我是陵江王的心腹,一方面又質疑陵江王的做法。只有這樣,我最後的那個計劃才能實現。
  
  「不然你以為王爺冒險來到前線是為了什麼事?」我反問道。
  
  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呆,韓馳譽突然躬身道:「那屬下去準備。」
  
  「將軍辛苦。」我說著場面話,看著韓馳譽的背影,突然有點同期起他來。一個沒有什麼心機的軍人,心裡一面裝著對主人的忠義,一面體恤著家國天下。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結局總是不會太好。
  
  「主子,已經把周立功看守起來了。要問問看嗎?」幽韻悄悄來到我身邊,小聲道。不用。看著吧,別讓他逃了就是了。」沒必要問,這個人一定不能留,只不過是早是晚地問題。
  
  「那下一場戰鬥,真地要硬拚麼?」
  
  「恐怕是的。」我看了看四周高高地城牆,苦笑一下:「不然,你以為宗政澄淵為什麼沒有出來叫陣?就是因為他知道,這個地方,除了硬拚,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所以,他不急。」
  
  「那,我們能贏麼?」
  
  「你覺得呢?」我不答反問,看著幽韻苦惱的樣子笑了笑。
  
  「我想,沒可能贏吧。雖然人數差不多,可是質量差多了。」
  
  「到時候再說吧。」幽韻說的不假,雖然人數差不多少,但是宗政澄淵一直野心勃勃,對軍隊十分看重。雅樂的軍隊也一直訓練有素。反觀洛微的軍隊,從我的觀察看來,除了刑天手下領的那一隊,其他的,實力都不怎麼樣。
  
  那麼,這一仗,我該怎麼打才好呢?



一擲千金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逼將


  佛說:一霎那就是永劫。。
  
  那三天能化生多少劫?
  
  三天過後的清晨,我叫來韓馳譽,命他領軍出戰。
  
  「可是刑天還沒將十萬兵馬帶來。」韓馳譽大吃一驚,立刻反駁。
  
  「這是王爺的命令,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將事情都推到那個死去的王爺身上,執意命令出兵。
  
  「不行!這麼做無疑是讓將士們去送死!這種事我韓馳譽不會做!」韓馳譽斷然反駁道。
  
  我料到他會反駁,沉下臉,道:「就算你是將軍,說到低也是一名士兵。士兵的任務就是聽從上面的安排。你不要忘了聖旨上寫了什麼!就憑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就有理由將你斬了!」
  
  「斬了就斬了!韓某寧可一死,也絕對不讓手下的將士做白白的犧牲!」
  
  在京城客棧我就看出了他的牛脾氣,也不奇怪,「你敢死,我未必就不敢成全你。」冷笑一聲,道:「只是,就算你死了,我也有得是辦法讓你的將士出戰。不過,沒有將軍的戰士只會死得更快!韓將軍,你自己考慮吧!」
  
  「可是刑天馬上就要回來了,難道不能等……」
  
  「王爺的意思,可以邊打邊等。」
  
  「王爺……真是這麼說地?」韓馳譽一愣。懷疑地看著我。「軍中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韓將軍。我前兩場怎麼打地。難道你沒看見麼?你認為。我會下這種殘忍地命令?」我重重地歎息一聲:「你也曾經是王爺地人。王爺對人命是否看重。你難道不比我更清楚麼?而且。王爺會不會領兵作戰。你也應該心裡有數。」
  
  天下烏鴉一般黑。所謂地貴族。就算並不殘忍嗜血。也多少有些不把人命當命地傳統習慣。比如宗政澄淵。比如殤夙鸞。比如赫連長頻。而且。我曾經留意過。這幾十年來。洛微居於安樂。並無大地戰役。陵江王不可能會有領兵地經驗。說他不會領兵。一點也不冤枉他。
  
  「姑娘。難道不能稍微拖延一下?」韓馳譽想了想。臉上地表情告訴我他相信了。
  
  「一日為奴。終身為奴。主子說什麼。奴才哪有不聽地道理?」我無奈地看著韓馳譽。道:「再說。如果這次不按王爺地想法去做。回來之後。你我地性命都將不保。我們死後。將位必然換人。而那個人。能比你更愛護將士麼?你能放心將自己地兵交到別人手裡麼?韓將軍。凡事。一定要有長遠地打算。」
  
  韓馳譽閉了閉眼。「姑娘說地是。我這就點兵出戰!」轉身便走。連招呼都忘記了打。
  
  「你又何苦如此逼他?」笑青衣在一邊道。
  
  「沒有血的教訓,就不會有深刻地領悟。」我暗暗惆悵了一下,對幽韻道:「你現在就出城,去接應刑天。我估計他現在距離我們不過百里。一個時辰之內一定會到。你見到他,讓他在到達城裡後,將十萬兵馬藏在城中,務必按兵不動。然後,帶他來見我。」
  
  「如果他不同意呢?」幽韻上了馬,不確定地問。
  
  「他會同意的,如果他想要勝利的話。」我拍拍馬頭,看著幽韻往城門馳去。
  
  「我們也走吧。」我當先起身往外走去。
  
  上了馬出了城門,韓馳譽已經將軍隊開到城外。只等下最後的命令。見我出來,他仍不死心地問:「真的不等刑天?」
  
  「發兵吧。」我淡淡道。
  
  「不叫陣?直接衝過去?」韓馳譽請示道。
  
  「叫陣?」我笑了笑,道:「你手下有幾個能數得上的將領?何必浪費時間。」
  
  「是。」韓馳譽視死如歸地說,揚手一揮,就要下令。
  
  「對了,韓將軍,周大人我也帶來了,」我一早就讓清肅帶了他出來,這時將他放開。道:「周大人也算是一員虎將。我信任他。希望能幫到你。」「多謝姑娘。」韓馳譽讓周立功歸隊,然後下了軍令。命人雷鼓吹號,大軍立刻像沸騰的開水,像敵軍的方向衝了過去。
  
  我站在原地,遙遙見雅樂的軍隊也已擺好了陣形,黑壓壓地一片,一眼望不到邊。
  
  提了韁繩,在周圍尋了一處地勢較高的小山坡,居高臨下地看著戰場。
  
  十七萬人對二十八萬人,那會是什麼場景?
  
  幾人打一人的絕對地壓倒性優勢,讓勇猛的一方更加激昂,弱勢的一方更加膽怯。刀、搶和流箭,將蜂蝗一般籠罩著戰場,兵器間響亮的碰撞壓不住遍地的哀吟,更擋不住越加高亢的喊殺聲。
  
  方圓幾十里,密密麻麻全是的人。分不清活人還是屍體,抑或是殘缺的手腳,還是身體的任何一部分。血色像深紅地幔帳掩蓋了整片大地,看不出土地的黃,和野草的綠。
  
  每個人都被鮮血染紅,看不出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
  
  有人在逃跑,被追上,數不清的利刃刺入身體,卻未立刻就死,張口,費力地吸盡這世的最後一口氣;
  
  有人在拚命,為了砍中敵人一刀,硬生生將半身留給了別人。當他的刀砍中前面的人地同時,由肩至胯,被後面的人狠命劈開,致死不得全屍;
  
  有人膽怯,舉著刀猶豫的,被後來的人舉槍捅進胸口。放下武器準備躲藏的,被潮水一般的人踩在腳下,甚至一半的頭顱被生生踏進地裡。
  
  這已經不能算是一場戰鬥,這是一場屠殺。
  
  只半個時辰不到,就能看出勝利誰屬。當然,這是在刑天還沒回來的情況下。
  
  「白劍秋!」一聲怒吼在我身後響起,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韓馳譽來了。
  
  「韓將軍?」我微微側頭,依舊漠然地盯著戰場。
  
  「屍橫遍野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他大吼著。
  
  「這是王爺地命令。」
  
  「去他地王爺的命令!他不是王爺!他不是!」
  
  「哦?」我終於半回了身,看著想要衝過來,卻被清肅攔住地韓馳譽,笑道:「他不是王爺,他是誰?」
  
  「他!他……」韓馳譽像頭髮瘋的公牛。卻一時找不到攻擊的對象。
  
  「他是王爺,是陵江王,是洛微未來的天子。韓將軍!」我冷冰冰地說。
  
  「如果這樣能叫天子!他不配!」
  
  「那誰配?」我挑眉,感興趣地看著他,「將軍,如果我沒記錯。在京城時,你並不十分忠於當今皇上,你想要地是陵江王能夠稱帝。而今,你想要背叛他麼?」
  
  「我……」
  
  「既然你不想,還不快點回到戰場!」我嘲笑地看著他,「大丈夫當馬革裹屍,才死得其所。如今你畏首畏尾,是在做什麼?」
  
  「我一死倒無所謂,可這些兄弟……」韓馳譽一愣。緊緊捏住手裡的盤蛟長槍,突然沉默地向下一望,道:「刑天就快到了。」接著又黯然說:「等他到了。大概來得及給我們收屍。」
  
  「不至於。」我搖搖頭,淡淡道:「十七萬人,就是挨個砍一遍,也得花不少時辰。別看現在打得慘烈,其實也未見得就真死了多少人。」
  
  「姑娘的口氣真平靜。」韓馳譽緩緩道,「姑娘是否還有妙計未施?」
  
  我淺淺勾了勾唇角,看著眼中一絲希望未滅的韓馳譽,慢慢說:「如果要我忠於王爺的話,我就無計可施。」
  
  韓馳譽震動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姑娘的意思是?」
  
  「韓將軍,我忠於王爺,那麼就只能聽王爺地話,讓這些人去送死。」我平靜地說,收了目光看著面前的戰場,道:「韓將軍,你要明白,你聽的是誰的命令。做的事是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背叛王爺,你就有辦法?」
  
  「韓將軍覺得我是這個意思麼?難道將軍認為,是我在拿十七萬人的性命與你談條件?」「那你要我怎麼辦?」韓馳譽痛苦地低吼。
  
  「你的事,我沒權力做主。」我搖搖頭,藏在袖子裡的手早已握成拳,「我只知道,不管你選擇皇上還是王爺,這場仗。你都必須打下去。但是。這無疑是一場必輸地戰鬥。宗政澄淵的軍隊訓練有素,所向披靡。你看得比我清楚。就算今天贏了。下一場也必輸。說白了,洛微,已經走到盡頭了。」
  
  韓馳譽雖然固執,但並不迂腐。這一點,從他看到洛微王沉迷男色,就立刻另投陵江王上就能看出來。當然,曾經是主僕的關係也有一定原因。但這不表示,看到陵江王無能,他也會繼續追隨。
  
  韓馳譽隱隱像是明白了什麼,片刻之後,他猛然道:「如果,我選擇地是將士和百姓,宗政澄淵……會善待他們麼?」
  
  「這個,你該去問他。」
  
  「姑娘是宗政澄淵派到王爺手下的吧,為了逼我投誠?」韓馳譽緩緩地,肯定地說完,突然單膝跪下,抬頭道:「請姑娘務必成全。」
  
  「你錯了。逼你的是王爺。」我歎息一聲,道:「我實在不是宗政澄淵的人。不過,我和他的目的在某方面上來說,是一致的。所以,我贏得勝利,將洛微百姓的傷亡降低到最小是可能的。不過,我必須向你討件東西。」
  
  「姑娘想要什麼?」
  
  「你地命。」
  
  「只有我的命?」韓馳譽有些驚訝地說,看他的表情,像是覺得我的條件提的輕了。
  
  「足夠了。」
  
  「姑娘現在就要?」
  
  「不。」見他舉槍就要自盡,我連忙阻止,道:「你以為我這麼容易就會信了你?」
  
  「那?」
  
  「河清海晏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怎麼能不付出代價?」我伸手遙遙一指,道:「我希望你能將周立功的人頭帶來見我!」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五十章 仁慈


  「為什麼?」
  
  「因為他迂腐。」我冷冷一笑。
  
  「可……」韓馳譽剛想說什麼,突然抬頭一望,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刑天!」
  
  我略略側頭,看見幽韻正帶著刑天過來,身後卻不見一兵一卒。
  
  「刑天,兵呢?怎麼不帶出來?」韓馳譽一把撲過去,抓住刑天的胳膊,急切地說。
  
  刑天不理他,逕自來到我身邊,道:「刑天來了。」
  
  「刑天,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我幽幽笑起來,看著他。
  
  「刑天只要還用這個名字,命就是主子的。」刑天說著,看了笑青衣一眼,「只因主子身邊有陌生人,故而不敢隨意相認。」
  
  看一眼笑青衣,他的模樣確實不敢讓人信任。「我問你,你來洛微當兵,是偶然,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
  
  「是溫大人。」
  
  「蘇爾?」我挑了挑眉,他是偶然,還是神機妙算到我遲到會來洛微走一遭?
  
  「是。」
  
  「兵馬帶過來了嗎?」
  
  「在城裡。」刑天說著。單手入懷將兵符還給我。
  
  「你想出戰嗎?」我一比下面地戰場。看著刑天地臉。
  
  「如果主子不在。刑天定然直奔沙場。但是有主子在。一切聽憑主子地意思。」
  
  「你們……」韓馳譽震驚地看著我們。面如死灰。眼色轉利道:「刑天!為何按兵不動!你不出兵。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你捫心自問。你對得起你地兄弟嗎!」
  
  刑天垂目立在我身邊,道:「將軍,如果我現在就發兵,才真的對不起我的兄弟。因為,我沒把握取勝。」
  
  雙眼幾乎要噴出怒火,韓馳譽突然舉搶一指。遙遙虛點向我:「白劍秋!你究竟是什麼人!」
  
  「韓將軍,你不覺得耽擱的時間太長了嗎?」我看著戰場,這時的場面更加慘烈。跑不掉又打不過。而且宗政澄淵這次是鐵了心要給我迎頭一擊,下手毫不留情。就算是必勝,只要我們不投降,他就不會停手。
  
  這是一個君主必須確立的威嚴。而且。這是戰場,戰爭結束後,不管宗政澄淵殺了多少人,都不會有人覺得他殘忍,反而會覺得他是一個無往不利的戰神。
  
  「你究竟為何要這麼做?」
  
  「我想要你的命。」我重複道。
  
  我想要韓馳譽的命。
  
  因為勸服全軍投降,必須要一個有威望地將軍,我需要他。同時,我需要他能和平將帥位讓與刑天,這樣我就能控制洛微的軍隊。再次。無論是誰,無論有多麼美好的理由,出賣自己的國家都是大罪。必須有人來承擔這個罪名。最後,這三場戰鬥下來,宗政澄淵的軍隊也損失不少,他必須至少得殺一個敵將,才能對自己的將士有所交代。
  
  而這個人,只能是韓馳譽。
  
  「好!」韓馳譽突然大吼,「我地命給你!」
  
  「那麼,請你先將周立功人頭帶來給我!」
  
  「這怎麼可能!眾目睽睽之下我殺了他,誰還信服我?」
  
  我看了一眼猶自在戰場廝殺的周立功。道:「戰場流箭這麼多,韓將軍可要小心,莫要讓忠心的將士為你送死。」
  
  韓馳譽想了一下才聽懂我的意思,複雜地看著我:「如果他不為我擋流箭呢?」
  
  「將軍一聲戎馬,這點小事,應該會自己解決的。」
  
  將槍一提,韓馳譽終於下定了決心,轉身疾走了幾步,回頭道:「你不會食言吧。」
  
  「不一定。」我笑了笑。道:「我一向很會騙人。」
  
  身形一頓,韓馳譽看了我一會兒,竟然也笑了笑,轉身走了。
  
  我耐心地看著他重新出現在戰場,奮力廝殺到周立功的身邊,兩人並肩而戰,一時無人能靠近。
  
  然後,不算偶然的,幾支流箭凌空而至。韓馳譽身子一動。想躲。卻終於沒動。空著的手像周立功探去。但是不等他碰到周立功,就見周立功大喊了一句什麼。旋身擋在他面前,胸口處,插著三支羽箭。
  
  韓馳譽慌忙抱住了他,背對著我的方向,看不清楚他地表情。
  
  戰鬥還在繼續,敗績依舊明顯。
  
  「刑天,去吧。」我淡淡開口,對刑天道:「切記,不可傷及地方重要將領。回來後,你若是覺得打得不過癮,我讓清肅陪你走一趟就是了。」
  
  「是。」刑天眼中掠過一絲明顯的興奮,立即抽刀而出,轉身欲走。
  
  「等等,」我叫住他,上下看了看,道:「你知道你該怎麼打這場仗嗎?」
  
  「請主子吩咐。」
  
  「你手裡有十萬人,但你只能帶三萬人衝進戰場。選兩個將領分別帶四萬人從左右兩路平行攻擊。注意,只能打外圍,不得深入。」我頓了下,一指幽韻,道:「一會兒,我會讓她站在高處吹響號角。你一聽到,立刻帶著中間的隊伍向後退,將敵軍吸引出來。同時兩邊地隊伍依舊前進,盡量將敵軍包圍起來。做得到嗎?」
  
  「做得到。」刑天點頭,轉身去了。
  
  回頭看向戰場,韓馳譽已經重新振作,又投入了戰鬥。而刑天也帶這十萬人馬衝殺出來。
  
  長長一歎,我道:「我是不是太心狠?」
  
  本來,這句我是問清肅的。但不等清肅答話,笑青衣在一邊接:「你恐怕是我見過的,最仁慈的人。」
  
  「是麼?」我默默地看著戰場因為刑天的加入而出現了轉機。這就是我要的,我要在這場戰鬥中,為刑天豎立威信。我要讓那些將士知道,刑天一加入,不只救了他們的命,還能反敗為勝。
  
  這樣,他以後掌管將位,將無人不服。
  
  我腦中想著。眼睛不敢絲毫離開戰場,只是現在我的觀察對象,變成了宗政澄淵。
  
  因為我必須確定他的位置,才能確定包圍地時機。
  
  一開始,宗政澄淵並沒有投入戰鬥,直到刑天殺入。他策馬殺進戰場。高頭戰馬,黑衣黑甲,劍舞流光,在層層人群中,我一眼就找到他。
  
  接著,我又找到同樣耀眼的殤夙鸞,看著他心不在焉地動作,似乎將戰場當成了自家練武的後花園。
  
  而刑天這邊,雖然解了一時之危。但由於我命令其他六萬人不得深入,過了一會兒,也難免漸漸落入下峰。緩慢地向後退。
  
  我看著宗政澄淵和殤夙鸞一邊追擊著中間的隊伍,一邊逐漸深入我的包圍圈,回頭對幽韻道:「吹號!」
  
  幽韻點點頭,選了一個更高一點的地方,吹起了號角。
  
  聽見綿長深遠的號角聲響起,我有些忐忑。這種包圍地方法並不高明,所以我才先派了十七萬上場,為了麻痺宗政澄淵。接著讓刑天加入,殺他個措手不及。接著又危危險險地敗退。為了讓他們趁勝追擊。
  
  而他們,會中計麼?
  
  想到這兒,我重新注意起戰場,想看看宗政澄淵和殤夙鸞地位置。
  
  然而,當我回頭,再掃視過整個戰場,企圖尋找他們的行蹤時,驀然發現,這兩個人。居然又失蹤了!
  
  難道這次也會像上一次在月亮嶺,他們兩個在山腰處失蹤之後,轉眼在我面前冒出來?
  
  這種方式他怎麼就用不膩呢?
  
  我心底微微一慌,那種驚悚的感覺我實在不想領教了。
  
  於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
  
  笑青衣和清肅一直站在我身邊,我這麼一退,便基本與他們並肩了,而斜後是一直緊緊跟著我的小廝。
  
  「清肅,你看到宗政澄淵了麼?」我邊退邊問。
  
  「他……」清肅擰起眉。正想說話。卻面色一變,拉著我向旁飛快地一閃。
  
  一隻羽箭呼嘯而至。從我和小廝中間的縫隙擦了過去。而且更偏向小廝的方向。或者我不閃也射不到我。
  
  我驚愕地回頭,在看見策馬而來的宗政澄淵的同時,也感受到清肅勃然地怒氣。他鬆了手,身子箭一般向宗政澄淵撲去。
  
  「呦,好戲!」笑青衣打個哈哈,往前走了幾步,擋在我身前。而小廝理所當然地退到我身後。
  
  而我在思索,宗政澄淵為何要用箭射我?而且,居然沒有瞄準?
  
  在陌州為了面子,他才射了我一箭,然後又立刻救了我。在月亮嶺,我地埋伏讓他損失了幾千人,他都沒有動過殺我地意思,為何今天卻直接射了我一箭?
  
  我沉吟地看著被清肅地攻擊緊緊纏住地宗政澄淵,目光一轉,看到殤夙鸞正慌忙地向這邊掠來,直直地看著我,眸子裡透露著明顯的焦急。
  
  莫非!
  
  我忽然福至心靈,一瞬間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正想往前逃幾步,卻剛剛抬腳,又收了回去。
  
  當下苦笑地看著舉刀架著我脖子的那只正流著血、手背上有一道新鮮的被箭劃過的傷口的手,歎口氣,我無奈地說:「我沒看出來你會武功。」
  
  「小的確實不會武功。」小廝地聲音依舊恭敬,如果除去他架在我脖子上的刀,他真的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小廝。可你能在青衣身後將我制住,能在清肅他們兩人的背後搞小動作。」我想明白的就是這件事。宗政澄淵射來的箭,根本不是為了殺我,而是為了救我。
  
  因為小廝一直站在最後面,我們都看不到他手上的動作。但是在戰場上的宗政澄淵卻能看得清楚。
  
  我想,小廝應該在我們身後做了些什麼,才讓宗政澄淵特意跑上來,還射了一箭。
  
  「因為小地不會武功,又是個善良的人,向來不喜歡殺人,渾身上下沒有殺氣。所以,他們感覺不到小的在動刀子。」小廝微笑地回答,手裡的刀一點也不松。
  
  「不可能。你不會武功,動作怎麼會這麼快?」
  
  「如果每天只練習這一個動作,傻子都能這麼快。」
  
  「難道你每天只練習怎麼劫持別人?」
  
  「人一生能做好一件事情,也就算是沒白活了。」小廝穩穩地握著刀,緊了緊,笑道:「還請姑娘務必小心。小的只會把刀架上去,卻不太懂拿刀的勁力。小的說過,小的是個仁慈的人,如果姑娘亂動傷到了自己,小地會感到十分抱歉。」
  
  「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
  
  「姑娘客氣,這是小地應該做的。」
  
  我啞然,這樣禮貌地劫持,我不知道該哭還是笑,只得看著前方,也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當我一被劫持,清肅和宗政澄淵便立刻住了手,笑青衣一臉怒氣,殤夙鸞剛剛趕到,無聲地落到地上。
  
  我簡直覺得自己是個白癡。看著這四個人,無論拎出哪個,都是當世一流高手。而我,居然在他們地眼皮子底下,被一個沒有武功的人劫持了?
  
  這,是我無能,還是他們無能?
  
  我能不能為了自己的面子,算在他們身上?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五十一章 無解

  
  「你想幹什麼?」等了半天,對面那四隻,居然沒人說話。歎口氣,看來求人不如求己,還是我自己來吧。
  
  「不知道。」小廝給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回答。
  
  「那你為何要劫持我?」我歎口氣,問道。
  
  「主子吩咐的。」
  
  「那之後呢?」
  
  「主子沒吩咐。」
  
  「那……」我忍不住被氣樂了,笑道:「你該不會是想劫持我之後,在輕輕鬆鬆的將我放了吧。反正,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這也算是一種方法,不過,這方法太無趣了。而且,這樣的話,小的的小命兒,就要留在這兒了。」小廝笑了笑,突然手下慢慢一緊,有禮地說:「幽韻姑娘,還是不要勉強比較好吧。」
  
  「你究竟怎麼樣才放了肯放了主子?」幽韻的聲音冷冷地在身後響起。
  
  原來,在不遠處吹號角的幽韻看到我被劫持,打算偷偷從後面潛進,卻不幸被小廝發現了。
  
  「這個,要看陛下肯答應什麼了。」小廝的語聲輕快,是對著宗政澄淵說的。
  
  「朕……」
  
  「慢著!」
  
  宗政澄淵好容易想說一句話。卻被我一下子打斷:「小廝啊。我能不能先問幾個問題。然後你們再談?」一來。我有很多疑問。二來。我也想給清肅一點時間。看看他是不是能想出辦法。
  
  至於別地人。算了。我不指望。
  
  「可以。」小廝爽快地說。「姑娘想問什麼?」
  
  「我想問……」我笑笑。不是對小廝。卻是對宗政澄淵道:「趙田是不是你們故意放回來地?」
  
  「是。」宗政澄淵淡淡道。
  
  「是順便。」殤夙鸞在一邊補充,臉上雖是一副笑的模樣,眼角卻藏著點點怒氣。
  
  「那你們說的那些話。也是故意的了?」我頓了下,飛快地補充:「我是說,你們故意讓趙田知道我的身份?」
  
  聞言,宗政澄淵的眼神動了動,沉默起來。
  
  半晌,殤夙鸞見宗政澄淵一語不89文學首發。忽而一笑,眼裡泛起一抹柔和,對我道:「這也是順便。」
  
  「那你們的主要目的是什麼?」又是順便,那他們不順便地是什麼?
  
  「不告訴你。」殤夙鸞斂目而笑,衣袂輕動,「你可以慢慢猜。」
  
  「好吧。等我有空的時候。」我鼓起腮,歎口氣,道:「小廝,接下來是你。珍珠來殺我時的那張面具。是你給的吧。周立功,是你挑唆的吧!」
  
  「周立功本來就懷疑趙田的死和您有關,珍珠更不用說。一直對您恨之入骨地。因此小的在旁煽煽風點點火,事情就成了。」
  
  「你倒是答得乾脆。」
  
  「這不算什麼大事,也不值得姑娘費心。小的就算全招了,也沒什麼。」小廝說著,手腕卻穩穩地架在我的脖子上,一動不動。
  
  「你真正的主子應該不是雪輕裘吧。那麼,你主子是誰?」我不怎麼抱希望地問。
  
  「雪公子也是小的的主子,不過,是暫時的主子。」
  
  「雪輕裘救過你?」原來如此。雪輕裘看來是救過小廝,小廝答應了幫他辦一些事情報恩。
  
  「對下人來說,受傷垂危是很常見的事。被人救卻是很少見。小地不想欠人情。」小廝解釋完,頓了下,又道:「姑娘還有什麼問的嗎?」
  
  「還有一件,」我閉上眼,緩緩道:「小廝,你有喝過醉太平嗎?」
  
  「喝過。不過,用蛇泡出來的。卻沒喝過。」小廝笑笑,不等我問,又說:「依照主子地脾氣,想做一件事,很少只派一個人的。但是對於其他人的任務,小的也不十分清楚。至於主子想要做什麼,小的向來也猜不透。所以姑娘,還是不要問了。」
  
  「這麼說,給清肅下毒。是你家主子的主意?」「也許是。也許不是。金沙鬼火不可能只有一條。殺人的人,也永遠不會只有一個。」
  
  確實。想找我麻煩的人,一直有很多。
  
  睜開眼,又擺出笑容,我愉悅地說:「那,你身上的最後一隻鳥兒,能不能放出去呢?」
  
  當我地計劃剛剛開始不久,宗政澄淵和殤夙鸞就到了這裡。這樣,戰場就無人照應。而,我相信沒有宗政澄淵在場,敵軍一定會被刑天包圍。
  
  這一戰,我們一定會贏!
  
  只是,這究竟是算我贏了宗政澄淵,還是小廝贏了宗政澄淵?
  
  如果宗政澄淵不被小廝吸引跑上來,我,還有幾分勝算?而且,很明顯,小廝一開始就是想引宗政澄淵上來。只是,他在我身後究竟做了什麼?引來宗政澄淵,又是為了什麼?
  
  「姑娘放心,一筆歸一筆,小的答應雪公子的事,一定會做到。不過,恐怕不是現在。因為我現在沒有多餘的手呢!」
  
  「既然如此,你們來談談怎麼救我吧。」好吧,轉移視線的計策失敗。我站得有點累,索性往後靠了靠。
  
  「姑娘真是妙人。怪不得主子總是掛心。」小廝笑著承擔了我的一部分重量,然後對宗政澄淵道:「陛下,讓小的放了姑娘,不難。只要您能答應小的一個條件。」
  
  
  宗政澄淵的眼睛在看著戰場。我和小廝地位置是背對著戰場的,而他則是正對著。因此戰場上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得很清楚。眼下,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面色黑如寒鐵,一雙眼冷得看不出一丁點兒的溫度。
  
  聽到小廝問他,宗政澄淵突然莫測地笑了笑,道:「你覺得,朕,會為了救一個,總是與朕做對的女人,答應你的條件?」
  
  「您還沒聽小的的條件。也許。條件很簡單。」
  
  宗政澄淵抿唇,目光複雜地落在我身上,突然,轉了個身,「想談條件,找別人吧。」
  
  「是啊是啊。」看著宗政澄淵的動作,我連忙接道:「小廝,這裡這麼多人呢,何苦找一個無情無義地皇帝?」
  
  「啊,姑娘真聰明。勸將不如激將。小地怎麼就沒想到呢!」小廝懊惱地說,「陛下,不管小地出什麼條件,只要您不答應。小地就馬上將姑娘扔下去。」
  
  我聞言一抖,叫苦不已。剛剛我說的。根本就是在實話實話,根本不是什麼「激將」。宗政澄淵或會一時的情不自禁。但是要和他坐下來,正正經經地談條件。就非得有相當的籌碼不可。
  
  而我,從來不是那枚籌碼。
  
  餘光拚命地往旁邊溜。現在我們所在的位置,是一處戰場邊緣地小坡,有半個小山那麼高。接戰場那邊是一處相對較陡的,由全是石構成的斜面。如果將我從這扔下去,就算不摔死,也能磕出個腦震盪,順便劃出個滿臉花。
  
  同時,我也發現。不管小廝的目的為何,他只是針對宗政澄淵一個人。笑青衣、清肅和殤夙鸞都不在他的眼裡。
  
  這是否說明,小廝的目的,與其說是針對宗政澄淵,不如說是針對宗政澄淵所代表的雅樂?
  
  這麼推測地話,小廝的主子,一定是在打雅樂的主意。
  
  那麼這個人,是內臣?還是外敵?
  
  這麼一想,我地胸口立時冰涼一片。我都能輕易想到的事,宗政澄淵會想不到嗎?
  
  在他心裡,沒什麼能比江山更重。事關江山社稷,他連拔根毛都不肯。怎麼能為我答應什麼條件!
  
  難道,我真的要死得這麼壯烈不成?
  
  想到這兒,我不由得可憐兮兮地叫了聲:「澄淵。」
  
  背影動也不動地,居然,還向前走了起來。
  
  眼看著宗政澄淵真的毫不容情,我也顧不得去想心裡泛出的酸楚。立刻討好地和小廝說:「小廝啊。我們打個商量。能不能換個人啊。比如……」我看了看剩下的三個人,道:「你可以和青衣商量一下嘛!再不成。你也可以和殤夙鸞商量嘛!」
  
  「為什麼姑娘沒提清肅?」小廝聲音頓時來了興致,道。
  
  「沒有為什麼。」我聲音一冷,「如果你的目的是清肅,就不用談了。」
  
  「為什麼?」小廝感興趣地問。
  
  「因為清肅肯定會什麼都答應你。」我與清肅對視一眼,肯定道:「而我,絕對不會同意他答應的任何一件事。」
  
  「那換了別人呢?別人為姑娘答應地條件,姑娘就不會拒絕?」
  
  「他們都是聰明人。聰明人會討價還價的。」我笑,在他們幾個身上掃了一眼,看宗政澄淵馬上就要走到馬前,「何況,有些條件,不管為了什麼,都是不能答應的。」
  
  「小的聽懂姑娘的意思了!」小廝突然興奮地笑了起來,連拿刀的手都止不住微微一抖,「姑娘的意思是,不願意為您去死的,自然不會答應小的地條件;願意為您去死的,您又不會答應。那麼,這個事情根本就解決不了嘛。」
  
  閉上眼,我沉沉歎息。確實是這樣。不管是誰,只要條件太過,就算他們答應,我也不會答應。
  
  欠了人情可以還。但,欠了還不起的人情呢?
  
  所以,此題,無解。
  
  「陛下!」小廝扔抱著一絲希望,「您真的不管姑娘?」
  
  宗政澄淵的回答就是,伸手拉了韁繩,一腳踏在馬蹬上。
  
  我看著他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劃過一抹心痛。
  
  作為一個王,他的士兵在底下浴血奮戰,而且,眼看就要輸了。他怎麼能不下去?他的眼中,怎麼還能有別的事情,別地人?
  
  沒有。也不能有。
  
  「那,小地只有把姑娘扔下去了。」小廝歎息一聲,也不再嗦,陡然拉著我彈身而起,鳥兒一般掠向半空。
  
  我是時常被人用輕功拎來拎去的,但哪次都不及這次驚訝。
  
  驚訝之餘,我在他剛剛彈起時便問:「你說你不會武功。」
  
  「小地只會輕功。」
  
  「你剛才說,你只會劫持人。」
  
  「那是因為,小的覺得,加上只會兩個字,會顯得更專一一點。」小廝說完,瞇眼瞧著向他撲來的五條人影,微微一笑,道:「姑娘,安心去。雪公子答應您的事,小的絕不食言!」
  
  說完,振臂將我向旁扔出,同時,一隻小鳥兒撲騰著,靈巧地飛入天際!
  
  「厥州,兵馬營。」
  
  我向下跌落,聽見小廝的話,來不及走過腦子,只一瞬間將下面看得很清楚。我將掉下的地方很偏僻,是整個小坡的一個死角,在上面根本看不清楚有這麼個角落。看上去,像是被一塊被切割的石頭鋪好平整地面,上面佈滿了零散日積月累形成的,充滿稜角的碎石。
  
  如果我摔到這些碎石上面,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而當小廝沖天而起的時候,雖然清肅他們也都凌空向我們追來。但是小廝選了一個非常好的時機,就是在他們幾個的身子都在半空,腳下沒有落腳點的時候,將我向別的方向扔出,這樣,他們就不能馬上掉轉方向,衝我的方向追來。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只好死死抱住頭,好吧,只要不摔成植物人,別的都隨老天去吧。
  
  「清肅,坎位!」
  
  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聲音很熟悉又很陌生。我無暇去理會,看著石板離我越來越近,慢慢地閉上眼睛。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五十二章 石室


  「轟……嘩啦啦……」
  
  一聲沉悶的聲響,伴著碎石跌落的細碎聲音傳入耳中,預期的疼痛沒有來到。
  
  我狐疑又害怕地將眼睛睜了一條縫兒,然後驚訝地發現,那塊平整的石板正從中間向兩邊裂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的洞口。上面的小石子紛紛掉進洞裡,沒傳出任何回音。
  
  可見,這下面如果不是很深,就是地面很軟。
  
  理智告訴我,下面絕對不會有地毯,更不會有海面。
  
  這麼想著,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跌進那個大洞,不到眨眼的功夫,我的視線就在地平線之下了。
  
  突然,面前黑影忽現,竟是宗政澄淵第一個飛撲而至,身子還未及落穩,便出手來,像是要拉我的樣子。可霎那間,他的眼神忽而如燭火搖曳,手就那麼的頓了一下,停在半空。身子也有向後發力的傾向。
  
  因為事情實在突然,我已經快要掉進洞口,他的身子還未找到支點,如果現在拉我,他自己也會跟著一同掉下來。
  
  地面上還有為他征戰的士兵,而下面不知道會有什麼危險。這個時候的宗政澄淵,理所當然地猶豫了。
  
  我看出他的猶豫,突然奮力用左手扒住滿是石子的洞口邊緣,忍著碎石扎進手心的尖銳痛楚,短暫地讓自己的身子停止下落。然後,右手伸出,牢牢地抓住宗政澄淵停住的手,微微施力,輕輕巧巧地將他沒有支撐的身子拽了下來,與我一同向下墜落。
  
  在那彈指不到的瞬間裡。當我伸出手去,接觸到並不陌生的,宗政澄淵的溫熱手掌。我腦中閃過無限地想法和理由,然而又都立刻遺忘在腦後。
  
  因為我心裡知道。他地手只要微微向後一縮。或者。在我握住他地手之後。揮手將我甩落。是完全可以抽身而走地。
  
  可是他沒有。他竟然真地。被我輕輕地拽了下來。
  
  頭頂地光亮漸漸變小。原來那塊石板竟然還會自動關閉。而我地眼前卻越來越黑。幾乎看不清楚宗政澄淵地臉。
  
  只感到他地手已經緊緊反握住我地。不知道什麼時候。將我拉到了他地懷裡。
  
  我抬頭看著快要閉合地石板。接著眼前一花。像有什麼東西在洞口一晃而過。接著。便徹底陷進了無邊地黑暗。
  
  隨著下落。我控制不了越演越烈地恐懼。雙手緊緊地抓住宗政澄淵心口地衣服。感到自己地手心**辣地痛。
  
  「砰!」
  
  猛然間。隨著一聲悶響。我被宗政澄淵裹在懷裡的身子重重地震了一下,接著復又彈起。掉進冰冷的水裡。
  
  冰冷的水激得我渾身顫抖了一下,然後顧不得什麼。只想拚命向上掙扎出水面。因為剛才隨著那聲響,我視乎聽到宗政澄淵低低地悶哼了一聲。
  
  莫名的急切令我忍不住掙扎起來,卻被宗政澄淵死死地抱在懷裡,怎麼也浮不出水面。
  
  難道他剛才撞到什麼撞暈了?
  
  
  焦急地推著他的胸口,我急得想張嘴去喊,卻灌了一大口水,頓時順不過氣,只覺得水直往肺裡鑽。吸不到空氣,憋得胸口漸漸悶痛起來,意識也有了幾分恍惚,手下掙扎的動作忍不住更加劇烈。
  
  這時,我隱隱聽到一聲宛若山崩地巨大響聲,即使在水裡也能感覺到那聲音有多麼震感。接著,水裡蕩起一股強大地推力,如暗潮湧過,無形的壓力使我地胸口一縮,於是再也憋不住氣。
  
  微微張了嘴,感覺冰冷的水灌入我地口鼻,隨之二來的,是我漸漸抽離的意識。
  
  朦朧中,我似乎鬆了手。手心再也沒有溫熱傳遞過來,但是嘴唇上好像有了淡淡的熱度。但是我來不及去體會,意識消失前的那一瞬間,我又感到了水的冰冷。
  
  冰冷而沉寂的黑暗。和,孕育在黑暗中的無邊的孤獨。
  
  孤獨中,我聽到有人在說話。「宗政澄淵,眼看著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脫光衣服,這感覺怎麼樣?」
  
  妖嬈的語聲,熟悉的輕佻口吻。
  
  殤夙鸞麼?
  
  他在說什麼?
  
  我心底慌了慌,不自禁地掙扎起來。
  
  「再睡會兒。」
  
  我再也聽不出是誰說了什麼,疲憊的身體不由我多想,又漸漸地陷入昏沉。
  
  「咳咳。」
  
  不知過了多久,我輕咳著,被沉悶的胸口憋醒,還未睜眼便蹙了眉。
  
  「不歸,醒了麼?」
  
  一把溫柔的聲音說著,小心地扶了我,慢慢撫著我的後背。
  
  我一驚,這人是,殤夙鸞?
  
  這個認知讓我驚訝莫名,猛地睜了眼,那張看過很多遍的臉含笑映入我的眸子。
  
  果然是他!
  
  四周有光,我剛剛醒來的眼睛不是很適應,只得又閉上,驚懼在心底泛起。
  
  回想起我掉下來的時候,我記得我明明拉住的是宗政澄淵的手,為什麼,現在又看到了這個人?
  
  難道是我情急絕望之下,看錯了人?
  
  我急於求證自己的想法,拚命眨著眼睛想要睜開。
  
  帶著淡淡清蓮味道的手遮了我的眼睛,殤夙鸞笑著說:「別急。宗政澄淵也在。」說著,又道:「我說,你不好說句話麼?」
  
  四週一片靜默,片刻之後,宗政澄淵低沉微啞的聲音響起:「你,沒事麼?」
  
  我這才安靜下來,將殤夙鸞的手拉了下來,慢慢適應著睜了眼,看著他含笑的眸子,道:「你?難道是自己跳下來的?」
  
  難道。我最後一眼看到的,在洞口一晃而過地影子,是他?
  
  「難不成,你以為我也是被那個小廝扔下來的?」殤夙鸞笑著,這時還不忘調侃我。
  
  我頓時覺得嗓子干涉無比。「為什麼?」
  
  「因為我不放心你和小宗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殤夙鸞說著,又將我輕輕放平,道:「多休息一會兒。要說你這身子,清肅也真是盡力了,手上有傷。又浸了冷水,居然沒有發熱。我是該稱讚清肅的醫術,還是該稱讚你的身子越來越禁得住折騰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這個人。我越來越看不明白。
  
  本來一句好好的關心地話,說在他嘴裡就硬是變了味道。他究竟是有心,還是故意呢?
  
  我搖搖頭,轉頭去看宗政澄淵。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驚,一下子翻身坐起,道:「你受傷了?」
  
  此時的宗政澄淵正靠著石牆坐著。臉色蒼白。劍眉緊緊疊在一起,雙目緊閉。嘴角緊緊地抿起,也是隱隱泛著白。沒有絲毫血色。
  
  只一瞬,我便掃過他全身,並未見到露骨的傷痕,但是看著他的臉,我依然能確定,宗政澄淵確實受傷了。
  
  聽見我驚訝地語氣,宗政澄淵半睜了眼,喘息了幾聲,方斥道:「你不知羞恥麼?」
  
  我一愣,這才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低頭一看之下,發現自己竟然未著片縷。身上本來蓋著殤夙鸞寬大的外袍,在我坐起之後自然地滑落在腰際。
  
  怪叫一聲,我飛快地將衣服扯到胸前,重新躺了回去,對上殤夙鸞興致盎然地眼,狠狠一瞪:「為什麼脫我衣服!」
  
  其實我更想問是誰脫的,只不過話到嘴邊被我硬生生嚥了回去。
  
  「你渾身濕透了,不脫下來會生病。」殤夙鸞淡淡一笑,伸手幫我把蓋著我的衣服拉到頸
  
  我臉上發燙,看著身上依舊**地他們兩個,問:「怎麼不生火烤一烤?」
  
  「你昏迷著,宗政又受傷,我還沒來得及找些生火地材料,而且火折子也還未干。」殤夙鸞指了指正放在地上晾著的火折子。
  
  我抿了下唇,問宗政澄淵:「你……傷得很重?怎樣傷的?」
  
  「無妨。」宗政澄淵依舊閉著眼,咬牙丟出兩個字。
  
  「確實沒什麼大事。」殤夙鸞笑著走過去,輕拍了一下他的右臂,見他更深地擰了眉,才道:「不過就是摔出點內傷,磕出點外傷。不過,小宗啊,我可得提醒你,你要是不想這條手臂廢掉,暫時最好不要使大力。」
  
  原來我當時沒聽錯,確實是他抱著我摔下來時碰到了什麼,這傷應該是那時留下的。
  
  「很嚴重麼?」我問向殤夙鸞,「你不是會配藥?不能治傷麼?」
  
  「我只會殺人的事,不太會救人的事。」殤夙鸞又回到我身邊坐著,拉開我地左手,「不過,看在他這次救了你地份上,我會幫他簡單處理一下。但要真正說的治療,我這水平是不行地。」
  
  我看著自己的左手,上面零碎地布著細細地傷口。此時被他拉著上藥,只覺得腫脹酸楚,疼痛不已,身子忍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
  
  「虧了你沒什麼力氣,若是再傷得重些,這手就殘廢了。」
  
  「你為什麼跳下來?」我冒著冷汗,問道。
  
  「為什麼這麼重要麼?」殤夙鸞低著頭,手下不停,怪異地說:「那我想問你,你拉這宗政下來,為什麼?」
  
  我沉默。那一瞬間我確實不太清楚究竟為了什麼去拉宗政澄淵的手。
  
  或者是絕望;或者是求生的本能;或者為了更高級的借口說是不想讓他贏得這場仗的勝利;或者僅僅是因為,我希望臨死前有個墊被的?
  
  我說不好,所以沒法回答。
  
  「好了,」殤夙鸞把藥上完,像是沒察覺到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不多問,只道:「你再睡會兒,等我們的衣服都干了,再研究研究這個地方,看看該怎麼出去。」
  
  聽了他的話,我這才四下看了一圈,發現我們在的這個地方是一個不大的石室,一邊接這一條黑暗的、看不清楚前路的通道,一邊臨著一個很大的水池,水池的盡頭被亂石堵住,無路可走。
  
  想了想,我指了指那邊的水池,道:「我們就是從那裡出來的?可是這水明明很平靜,怎麼當時……」
  
  「因為我們掉落的洞口。」殤夙鸞與宗政澄淵對視一眼,道:「那本來應該是出口,如今卻成了入口。開啟的順序不對,使洞口機關啟動,一瞬間山石滾落封住洞口。山石一落,水自然就不能平靜了。」
  
  「那,」我突然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緊張道:「出口塌陷,我們是不是只能從入口出去?」
  
  殤夙鸞眸子一閃,道:「是。」
  
  心下一寒,僅僅是從出口進入,就造成了洞口的塌陷。那麼我們想要從入口出去,豈不是要比這更危險許多。
  
  皺了眉,我的眼睛在周圍轉來轉去,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竟然如此莫測?」
  
  「要說起這個地方,就必須要說起一個人。」殤夙鸞伸手按在我的眉心,笑道:「不歸可曾聽說過,君無償?」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五十三章 無償


  「無償君子,君無償?」在記憶深處,我搜索到這個模糊的記憶。
  
  「你居然真的知道他?」殤夙鸞將我的眉心揉開,挑眉問:「關於他,你知道多少?」
  
  「得失無償;愛恨無償;悲歡無償;生死無償。清肅說,無償君子不論做什麼,都既不索取,也不付出。真正的無拘無束,兩袖清風。」
  
  「無償、無償。他救了你,你無處感激;他殺了你,你無法報仇。君子,君子。」殤夙鸞的手指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彈了起來,「那麼,無償門的事,他也該告訴你。」
  
  「清肅只說,君無償既是無償門的門主,也是門徒。無償門,其實只有他一人而已。」這類事,清肅多多少少和我說了些,而這個無償門,尤其讓我印象深刻。
  
  「清肅,他知道的當真不少。」殤夙鸞垂目而笑,好像在看著自己袖口的花紋,「不歸,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無可奉告。」我吐出四個字。關於清肅的事,我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但不論如何,我不會說給人聽。
  
  「好吧,我不問。」殤夙鸞說著,微微皺眉抖了抖潮濕的衣服,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那他有沒有告訴你,無償君子,已經整整失蹤了十一年?」「和這間石室有關係麼?」我問道。
  
  「不清楚,但是多知道一些總是好的。」殤夙鸞四下一望,目光盯住一枚夜明珠,道:「其實。無償門的事情簡單得很。每代一位門主,每位門主只收一個徒弟,就是下一代的門主。代代如此。而且,無償君子雖然行事怪癖。但是卻深居簡出,不常出來走動。因此雖然因武功高絕而著名,卻並未對外界造成什麼影響。」
  
  「你既然開了這個頭,就說明後來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我想了想,又道:「你說他失蹤了十一年。莫非十一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殤夙鸞搖搖頭,道:「無償君子確實是從十一年前音信全無。但是事情地起因卻不是發生在那個時候。而是比那更久遠。」細細回想了一下,殤夙鸞繼續道:「大概在二十……不,是二十一年前,那時的無償門。出了一個叛徒。」
  
  「也就是說。當時無償君子唯一地徒弟。背叛了他地師傅?」我消化著他地意思。很難理解地問:「所謂背叛。如何才算背叛?」
  
  「因為她不願意繼承無償君子地稱號。」
  
  「為什麼不願意?如果無償門真地如傳說中所言毫無拘束。繼承了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壓力和責任。」總之。我手裡地消息是這樣地。不過裡面可能真地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地事情也說不定。」殤夙鸞地眼神搖曳不定。忽而詭異一笑。道:「因為那個背叛師門地弟子。是一個女人。」
  
  「女人怎麼了。」我白了殤夙鸞一眼。道:「女人就不能做無償君子地徒弟?」
  
  「不。我強調這個。是想說。這個女人對無償門造成了多大地影響。」殤夙鸞對我不自禁地維護女權莞爾一笑。解釋說。
  
  「什麼影響?」
  
  「影響就是,在那個徒弟背叛師門之後,又費盡心思收了一個天資奇高地徒弟,悉心教導三年之後,這個徒弟以十四歲的稚齡躋身天下第一高手。」殤夙鸞頓了頓,奇怪地笑起來,「接著,那代的無償君子就讓這個弟子去誅殺本門叛徒。結果,叛徒非但未清,這個新收的弟子也背叛了。」
  
  「為什麼?」我驚訝地問,實在不能理解,這個師傅也太倒霉了吧,怎麼收了兩個弟子都背叛自己。
  
  「因為那個弟子,愛上了自己的師姐。」殤夙鸞沉沉一笑,從喉嚨裡發出的笑聲充滿了嘲笑。
  
  我不知道他在嘲笑什麼,但我知道自己感受到了什麼,「又是,因為愛?」
  
  「或者是,或者不是。這只是個傳說,真相是什麼,從來就沒人知道。不過,那個女弟子,在傳說裡,確實長得極美。當時很多人,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既是背叛,為何那個弟子又繼承了無償君子地名號?」
  
  「因為那個弟子奉命去清剿師門叛徒之時,已經出師了。」
  
  「那麼,這個我們身處地這個石室有什麼關係?」我皺眉,不過就是一場姐弟戀,有必要如此長篇大論麼?
  
  「自然有關係。」殤夙鸞目光一點一點地冷下來,「因為當年的君無償第一次去殺自己地師姐時,曾經用了一個戲班作為掩飾。而結果是,君無償愛上了自己的師姐,為表明心跡,將整個戲班地戲子全部殺死。而這個石室所在的地宮,既是無償門唯一的堂口,同時又是那些戲子的墳塚。很多人稱這裡為伶人塚。」
  
  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這裡,原來是個墳地麼?
  
  「我不懂,」我咬著唇,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白,「君無償的武功不是很高麼?竟然要用一個戲班作為掩飾?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莫非,是皇親貴戚,才如此難以接近?」
  
  「這點,我猜過,也曾調查過。不過,在洛微的後宮,近五十年都沒出過此等尤物了。不然,也不至於讓一個男寵成了氣候。」殤夙鸞突然轉向宗政澄淵,瞇起眼,「不過,倒是在雅樂,二十幾年前,有一位幾乎艷傾江山的女人出現。宗政澄淵,你應該有印象吧。」
  
  宗政澄淵只是冷冷一哼,什麼都沒說。
  
  「你不想說也罷。只不過,話先說在前面,這個地宮如果真如我猜測。是無償門的地界。而那個女人真的是無償門的叛徒。一會兒出去要是遇到什麼麻煩,我希望你不要有所保留。」
  
  這次,宗政澄淵連哼也不哼,乾脆地閉上眼。一言不發。
  
  「你們,在說誰?」我狐疑地看著這兩人,心底好像隱隱有那麼一個人影,細細去想地時候,卻又突然變得模糊不清。
  
  「這個人。傳言已經死了。而我卻不信。這樣的女人,怎麼能輕易死掉?」殤夙鸞突然盯著我。靜靜地說:「就像你,如果有一天,有人和我說你死了,我也是斷然不信的。」
  
  避開不知怎麼讓我覺得十分刺目的視線。我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殤夙鸞,我有很多話問你。」
  
  「你問吧。」殤夙鸞好商量地說。
  
  「笑青衣是誰?」
  
  「這個問題,」殤夙鸞身子向後面牆上一靠,笑道:「你覺得我應該知道他是誰麼?」「你不知道?」
  
  「我還沒確定。」
  
  「那好,下一個問題,」我冷冷道:「你怎麼知道紅棘和雪輕裘地關係?」
  
  「很簡單,雪輕裘是我送給洛微王的。」殤夙鸞半闔了眼。優哉游哉地說。「而紅棘,她身處的環境太過招風。她本人也表現得很明顯。我稍微調查,就知道她的身世。這並不難,是不是?」
  
  「紅棘當天將留書交給一個夥計,是你的人,還是你派人滅口了?」
  
  「都不是。」
  
  「不是你?」我詫異地問,難道,還有別人知道這件事?可是我又深信,殤夙鸞不會在這種事上騙我,於是接著問:「連章之戰後,你和雪輕裘私下有聯絡?」
  
  「有。」
  
  「為什麼?」
  
  「為了引你到洛微來。」
  
  「引我到洛微來做什麼?」
  
  殤夙鸞睜了眼,好笑地看著我,道:「我以為,你自己也想來洛微地,因此,給你找了個理由。」
  
  我咬了咬牙,確實,就算他不引我來,我也會來洛微走一趟。
  
  「雪輕裘曾經讓我聽了一齣戲文,寫得很像我。是你寫的麼?」
  
  「不。你和他地事情,我多少知道點,但卻沒有這麼詳細。」殤夙鸞略帶遺憾地道:「可惜我只弄到了戲文,並沒有去看戲。很遺憾啊。」
  
  「有當初在連章的事,知情的只有你我,宗政澄淵和雪輕裘,可為什麼青衣會知道白凡的事?是你說地?」
  
  「你為什麼不去猜宗政澄淵?況且,笑青衣知道這件事,未必就別人告訴他的。」
  
  「你是說,當時他也在?」
  
  「我只是提醒你,猜測的時候,要想得更多。」
  
  就算想了也得不到正確答案,有什麼用?翻了白眼,我道:「在王宮,為什麼不讓雪輕裘挑明我的身份?」
  
  「如果你被當成禍水殺掉的話,我會很困擾。」殤夙鸞說著皺起眉,當真一副困擾的樣子。
  
  「那,當時我和宗政澄淵掉下懸崖後,雪輕裘說你立刻就撤兵了。為什麼?」
  
  「因為我突然不想趕盡殺絕。」殤夙鸞眉間一緊,臉色有些不愉,「尤其,你掉下去了。」
  
  這是什麼回答?我瞪了他一眼,繼續道:「我在妙嵐時,你給我的那本札記,是你抄寫地?」
  
  歎口氣,殤夙鸞深深地看著我,道:「不用拐彎抹角,你猜地沒錯。笑青衣交給你的那一張字條,確實是我寫地。」
  
  「真的是你?」我一時震驚非常,很多地想方法劃過腦海。幾乎又要坐起,強自忍住後,低低道:「白凡和壽眉,是不是還活著?八卦樓難道,在你的手裡?笑青衣是你派來的,還是他自己混進樓裡的?」
  
  又歎口氣,殤夙鸞道:「笑青衣的事,我不知道。壽眉還活著。至於白凡,他活著還是死了,對你有什麼分別麼?」頓了下,又道:「八卦樓確實在我手裡,但我還不至於窺視你的東西。只不過不知道該怎麼還給你。」
  
  「這麼說,白凡真的還活著。」我長長出了口氣,聽到壽眉還活著,多日的夢魘終於消失,笑一笑,又道:「既然你說不覬覦我的東西,我想要查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你是說,那個雨夜的殺手?」殤夙鸞勾起唇,道:「你既然心裡已經有數,又何必多問?而且,他如今在做殺手還是和尚,與你有關麼?」
  
  「果然是他。」我閉上眼,幽幽道:「最後一個問題。連章之戰,宗政澄淵援軍的糧草,是不是你劫走的?」
  
  「是。」
  
  「那麼,是誰將消息透露給你的?」我睜眼,緊緊盯著他。我一直沒有忘記這件事,究竟是誰,將雅樂軍隊中如此機密的事情,洩漏給敵軍?
  
  「不知道。」殤夙鸞攤手,道:「我也查過,可是沒查出來。這一點,我相信宗政也查過。怎麼樣,你查出來了麼?」
  
  聽到點了他的名字,宗政澄淵睜開眼,緩緩道:「這些陳年舊事,有必要現在討論麼?」
  
  「那麼,你覺得討論什麼才必要?」
  
  「朕現在只想知道,為什麼笑青衣會知道開啟這間石室的方法。還有,」宗政澄淵的目光緩緩地轉了幾轉,道:「坎位。當時他叫清肅去坎位。對此,你們有什麼看法?」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三人


我瞟他一眼,涼涼道:「沒看法。笑青衣的事,就算他是君無償本人,依他的武功硬要跟著我,我也沒轍。至於坎位,」歎氣加搖頭,「我不懂八卦,不要看我。」

「你不是有個八卦消息樓?」殤夙鸞笑吟吟地問我,「怎麼能說不懂八卦?」

「此八卦非彼八卦。」我乾笑兩聲,道:「你們說的那個八卦,是乾、坤、震、坎、離……那些東西,而我這個八卦的意思是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殤夙鸞輕輕皺眉,像一副思考者的古代仕女版,「不瞭解。不是乾、坤、震、亙、離、坎、兌、巽,這八卦麼?」

「當然不是,我怎麼會知道那種玄而又玄的東西?」我擺擺手,道:「不過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對這個東西很熟悉?那出去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為什麼你不去拜託宗政呢?」殤夙鸞從懷裡取了一根白翡翠束環,一邊將頭髮紮起來,一邊挑高了眉毛看我,「你不是更信任他一些麼?」

  我看著他妖孽的樣子,不悅道:「你說錯了兩件事,第一,我並不信任他;第二,你們兩個沒有可比性,因為你們兩個我都不信任。而且,宗政澄淵不可能會八卦這種東西,他需要忙的事情很多,沒有更多的精力放在這種事情上。」「這種什麼都不會的人,配當皇上嗎?」殤夙鸞語氣溫柔的挑撥離間。

  「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我收了笑。靜靜地看著被夜明珠的光暈映得更加美艷地殤夙鸞,道:「這就你們的差別。殤夙鸞,這麼說來,你實在是一個不錯的臣子。」

「你喜歡君王,更多過一個臣子麼?」殤夙鸞的手指慢慢撫上我的臉,悄然道。

我側頭避了避,卻沒避開,只得瞪著他道:「我對身份這種東西不感興趣。」

「你……」殤夙鸞想說什麼,卻猛地縮回手,躲過宗政澄淵射過來的一枚匕首。

看著釘入牆內地匕首。殤夙鸞忽而一笑。道:「那好吧。皇上和公主在這裡休息。身為臣子地我。去找些東西來生火。」

說著緩緩起身。慢慢地走向石室那邊地通道。

我看著他快要沒入黑暗地身影。終於忍不住道:「小

「只有兩個字?」殤夙鸞地身子頓了頓。頭也不回地問。

「還有。」我舔舔嘴唇。道:「我想。我欠你一聲謝謝。」

謝謝他救了壽眉。

「你說得太早了,」殤夙鸞的走進通道。長笑道:「你應該出去再說,這樣你只需要說一次,比較不會賠本。」

當殤夙鸞貓兒一般地離開後,我翻身對宗政澄淵道:「喂,你的傷究竟怎麼樣?」

「無妨。」宗政澄淵還是只說這一句話。

無妨!我撇撇嘴,看著他蒼白地臉色,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從我認識這個男人開始。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狼狽過。

「呦。你的嘴角流血了!」我揚了揚下巴,盯著他毫無血色地唇角。突然道。

宗政澄淵立即伸手去抹,然後看了一下一點血也沒沾到的手背。發現我在騙他,目光冷冷地掃過來,低低吼道:「有意思麼?」

「有啊,百年不遇的、慌亂的、狼狽的宗政澄淵,我可得好好欣賞。」我嘿嘿一笑,指著一邊晾著的衣服,道:「那裡有藥,你自己去翻吧。是清肅配地,效果應該很好。」

宗政澄淵複雜地看我半晌,一手慢慢地按在肩頭,好像在思考什麼問題。

「怎麼了?」我不禁有些擔心,驚訝地上下打量他,「你不是傷到腿了吧?不能走?」

閉上眼,宗政澄淵像是終於忍無可忍,低低道:「你不會自己去拿?」

「我沒衣服穿,怎麼去拿?」

冷冷一哼,宗政澄淵本來冷著的臉突然泛起一絲笑意,「你就不覺得奇怪麼?我們的衣服都濕了。而你身上蓋的殤夙鸞的外袍,為什麼卻是乾的?」

真的!為什麼我身上蓋地衣服是干地?

聽到宗政澄淵的話才感覺到奇怪,我在衣服上摸來摸去後馬上也發現了這個問題,隨口問:「為什麼?」

「因為材料特殊。」

「哦。」防雨綢地,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

「是一種少見的蠶絲織就地袍子,水火不沾,刀槍不入。」宗政澄淵又解釋道。

我不肯相信地看著華麗的袍子,水火不沾,刀槍不入,這不是傳說中唐僧的那塊袈裟麼?這種東西,現實裡有麼?

  「當然,這個說法是誇張了些。」宗政澄淵又補充,盯著袍子,「只不過遇火不容易燃燒,沾水幹得快些。至於刀槍不入,哼。」輕哼一聲,他輕蔑地看著我,「就算真的刀槍不入,那刀劍砍在身上的力道,也夠你死個十次八次的了。」

「宗政澄淵,」我瞠目地看著有點不顧形象的宗政澄淵,道:「今天你說話怎麼這麼尖酸刻薄,像個小家子氣的男人。」

聞言,宗政澄淵忽而又不說話了,片刻之後又恢復成那種冷然的氣質,「朕說了這麼多,你還沒聽明白?」

「明白了,」我忙不迭點頭,撫摸著袍子,「這是個好東西。」「就這樣?」

「我說的不對?」我歪了頭看他,不知道今天的他為什麼這麼彆扭,「我沒法估計這袍子的價錢,這種事都是玄鏡做的。」

再一次閉上眼,宗政澄淵地頭向後一靠。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你身上沒穿衣服,而你身上蓋了一件干的衣服,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怎麼做麼?」

「怎麼做?」我還是沒懂他的意思,我這躺的挺舒服的,他難道看著嫉妒?

「小宗是說,你可以把這件衣服穿上。」愉悅的聲音傳來,是殤夙鸞回來了,一手拿著一個大包袱,另一隻手竟然拖著一張八仙桌。

我驚訝地看著他,不是因為他拿的東西。而是因為他肩頭上的一道還在流血的傷口。明明他剛才出去地時候還沒有。

難道他遇到什麼事情了麼?

隨著我的目光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望,殤夙鸞無所謂地笑笑,道:「皮外傷而已。幸虧沒有毒。不歸不用擔心。」

「你遇到什麼了?」

殤夙鸞感覺到我地緊張,笑道:「機關而已。莫非你以為我見鬼了?」

好吧。是我的錯。為什麼總以為他會說正經話呢?

「我衣服裡……」我正想告訴他我衣服裡有藥,卻想起宗政澄淵說地話,一邊暗自氣惱自己笨,一邊惱怒地說:「衣服的事,你們為什麼不提醒我?」

  「因為你只有光溜溜地躺著,才能老實一會兒。我才放心。」殤夙鸞一邊說。一邊把包袱放在地上。接著手掌繃直,瞬間將一張八仙桌拆成了柴火。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用油布包,打開之後,是一枚未沾到水的火折子。

「你……」我看著他的動作,與宗政澄淵一樣怒瞪著他。

好像沒感覺到我們憤怒的視線,殤夙鸞嫻熟地生了火。拿了我的衣服一件一件去烤。

「你有火折子為什麼不早拿出來!」我裹著衣服翻身坐起。恨恨說:「你一早拿出來,我地衣服早就干了。而且。你不知道受傷的人挨不得潮濕麼?」

好整以暇地烤著火,殤夙鸞背著我沒有回頭。「你是因為我耽擱你穿衣服而生氣,還是因為心疼宗政澄淵而生氣?」

「殤夙鸞!」我憤憤地喊了起來,「他的傷勢加重的話,我們該怎麼出去?」

殤夙鸞背著我輕笑出身,接著忽然扭頭陰冷地看著我,道:「我有說,要帶他出去麼?」

我心一沉。確實,殤夙鸞有理由將宗政澄淵丟在這裡。甚至,他沒趁宗政澄淵受傷時落井下石就很是君子了。

可是……我看了看宗政澄淵,見他依然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心裡突然就有了底。

宗政澄淵肯定是驕傲的,但也絕對不是不識時務橫衝直撞的人。這時候他既然鎮定如廝,說不定,他會有什麼後招。

  思及剛剛殤夙鸞說,雅樂在二十幾年前曾經出現過一個絕世大美女。聽他地口氣,他認為那個女人就是君無償地大弟子。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地話,宗政澄淵對無償門有些瞭解也就不算奇怪。

這麼想著,我情不自禁去看宗政澄淵,有些緊張,有些期待。

宗政澄淵看了看我,目光閃了閃,「朕,毋須你幫忙。」

眼前一花,本來在火邊的殤夙鸞突然掠到了宗政澄淵對面,伸手扣住他受傷地右肩,慢慢地收緊,冷笑道:「沒人幫你,你也許可以出去。前提是,你得是個活人。」

宗政澄淵眼神不變,臉色卻越發慘白。明明痛得快要冒出冷汗,他卻突然勾唇淡淡地笑了起來,「你不會殺我。」

這一次,宗政澄淵沒有用「朕」。

「何以見得?」問的人是殤夙鸞。

「因為她。」

  哪個她?男他還是女她?短短幾句對話,聽得我一頭霧水,不由得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又盯著殤夙鸞的手看了一會兒。雖然知道他不會對宗政澄淵怎樣,但還是有些擔心。

「不歸。」殤夙鸞突然叫我。

「嗯?」

「我要是殺了他,你會如何?」

「你以為他會任你殺?」

「如果我們打起來,你會如何?」

我無聊地看著看起來很認真的殤夙鸞,皺了皺眉,道:「那麼,活下來的人麻煩請帶我出去,謝謝。」

  「果然。」殤夙鸞沉靜地說,忽而高高一挑眉,手下一動,就勢將宗政澄淵半甩半扶到火堆邊。又拿了我幾件濕衣服,然後舉起其中一件放在火邊烤著,道:「不歸原來喜歡蝴蝶的刺繡?」

我瞪著他手裡的東西好半天,滿臉通紅地擠出幾個字:「宗政澄淵,你要是現在幫我殺了他,我會很感激你。」

也淡淡掃一眼殤夙鸞手裡的東西,宗政澄淵依舊沒什麼反應,只道:「不是時候。」

看著這樣的宗政澄淵,我只覺得騰起的一股火都拍到了棉花上,無處安放的怒氣讓我十分無力。雖然會咬人的狗不叫,但這也安靜太過了吧。

我頭痛地看著貌似很開心的殤夙鸞,不得不開口,道:「殤夙鸞,你能把我的肚兜放下來嗎?」他手上拿的,是我貼身的肚兜,上面是有一隻金色的蝴蝶。

「幫你烤乾後,自然會還給你。女孩子受不得潮,會落病的。」殤夙鸞柔聲道,手下不停,「再說,你身上那幾兩肉,我也不是沒見過。你以為剛剛誰幫你脫的衣服?」

  我閉嘴。雖然心裡有氣,臉也漲得通紅,但也知道這種話題討論下去對自己沒什麼好處。又看他的動作,也確實自然得很,沒什麼特別讓人猥瑣的感覺。於是生氣變成了奇怪,難道美麗的人不管做什麼都可以額外加分的麼?

  過了一陣,他們終於把我的衣服全都烤乾。殤夙鸞從剛才拿來的包袱裡取出一塊很大的布,雙手一揚,布的兩角分別被他用小刀釘在牆上,從我和他們中間穿過,將我們隔離開。像一個大大簾子,將小小的斗室分成兩個隔間。

「好了,你儘管在裡面換衣服,趁這時候,我們也好上上藥。」殤夙鸞在布的那邊笑著說,將衣服從下面推過來,「你把衣服穿好後,將我的袍子套在外面,聽到了麼?」

「那袍子那麼大,怎麼穿?」我為難地說。

「那也得穿,你穿著我才好放心些。」殤夙鸞說著笑,「如果走路嫌不方便,大不了我抱著你。」

原來,他是因為那件袍子能幫我擋些傷害才讓我穿的嗎?

我困難地思考著,手裡的動作頓了下。隨即甩甩頭,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一會我穿了衣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現在宗政澄淵受了傷,身邊又沒有親隨。唯一的第三人是殤夙鸞,好像還是向著我的。

這麼有利的條件,我不利用,豈不是浪費了老天爺給我的機會?

一邊想著,我將衣服穿好,一挑簾走了出去。

  殤夙鸞正在幫宗政澄淵上藥,他精裝**的上半身零散地分佈著些細碎的傷口和淤青。後背上有一塊大片的淤痕,右肩明顯地腫了起來,紫紅的淤血藏在裡面,看起來十分可怖。

我張開的嘴忽又閉上,心裡猶豫起來,現在說這個,我是不是太殘忍?

「有事?」宗政澄淵緩緩開口,微啞的嗓音能聽出一絲隱忍。那些傷口,想必很疼。

「有。」我閉目,長吸口氣,又吐出,穩了穩心神,肯定地答。

「說吧。」宗政澄淵平靜地注視著我,沉聲說。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五十五章 機會

  我看著宗政澄淵平靜得過分的臉,心裡咚咚地打起鼓來。
  
  宗政澄淵也不催我,等殤夙鸞幫他上了藥,將烤乾的衣服穿上。卻沒紮緊,將襟口散著,露著赤祼的胸膛。這才抬目看我,問:「怎麼,舌頭讓貓兒叼走了不成?究竟有什麼事,這麼難以啟齒?」
  
  我退後一步,隨手把高懸的簾子扯下,將自己的身體穩穩靠在牆上,對宗政澄淵道:「宗政澄淵,你有沒有計算過,我們總共做過多少次交易了?」
  
  「不記得。朕沒有必要記得自己從商人手裡買過多少次東西。只要記得買了什麼東西就好。」宗政澄淵半倚著牆,將長長的腿伸開,看起來有些疲憊,有些孱弱。只是半垂的眸子裡射出的光芒,依舊警醒而耀眼。
  
  「既然如此,再多買一次也無妨吧。」我笑一笑,手心裡滿是汗,漬得傷口火辣辣地疼。
  
  「那要看,這東西值不值得買了。」宗政澄淵依舊半斂著眼簾,口氣也是淡淡的。
  
  「人命。」我沉沉吐出兩個字,頓了頓,又道:「雅樂士兵的命。這筆買賣,陛下願意做麼?」
  
  宗政澄淵眉峰動了動,左手慢慢握成拳,「雅樂的軍隊,好像,還是在朕的手裡。你想跟朕,買賣朕手下的人命?」「陛下覺得,很難以置信麼?」
  
  「如果你是朕,你會信麼?」
  
  「如果是我,我會繼續聽下去。」
  
  「願聞其詳。」宗政澄淵半睜的眼「唰」地閉上,身上凌厲的銳氣卻瞬間散發出來。身體看似舒展,實則繃得很緊。
  
  我好笑地看著他緊張地樣子。難道他準備一言不和。就跳起來將我殺死麼?
    
  清了清嗓子。我依舊柔聲慢語道:「如果陛下答應我地條件。我便立刻率手下四十萬大軍休戰投降。在這之後。即便陛下想要兵不血刃地得到洛微也不是難事。雅樂地戰士不必為了無謂地戰爭白白送掉性命。這難道不是天大地好事麼?」
  
  「這便是你說地買賣?」宗政澄淵緩緩道。平靜地語氣裡聽不出一絲起伏。「既然是買賣。那麼。朕要付出什麼樣地價錢?」
  
  「價錢就是。即便這支軍隊投降了;即便陛下拿下了洛微;即便。很久地將來。陛下蕩平了五國。天下一統。然。我手下地這四十萬大軍。依舊歸屬於我。」我靠著牆。不知道什麼時候將手背到身後。攥成拳頭。
  
  「你。能說得再清楚點麼?」宗政澄淵地語速更慢。那聲音就像是從九霄之外傳來。隱隱帶著危險地回音。
  
  我高高仰起頭。背後地手捏得更緊。「我說。我要這四十萬大軍。就算歲月變遷。江山易主。這支軍隊。也只能聽從我--笑不歸一個人地命令。」
  
  「朕手下,二十萬大軍,再合酆國二十萬。就算踏平洛微,也最多也就損失十萬人。」宗政澄淵閉著眼,臉上很平靜,沒有表情。「你認為,朕會為了這十萬人,而放棄你手裡的四十萬?」
  
  「為什麼不?」我笑笑,道:「那十萬人,是你一手訓練起來的,全部忠誠於你,也是你最信任的。而我這四十萬人裡,論實力和忠心的程度,要比他們差得多了。這其中的差別。不用我說,你心中自然有衡量。而且,如果你不答應,我勢必會帶領他們戰鬥到最後一刻。假設,那時的你會損失十萬兵馬,我這邊,至少會損失二十萬。到時候,你會平白損失三十萬的士兵。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的?」
  
  「你以為,你有能力能與我戰鬥至最後一刻?」
  
  「碰運氣嘍。」我故作輕鬆地說。心底卻很緊張。我索要地東西對他來講。威脅太大。沒有任何一個君王會容忍別人手裡掌握一支不屬於他的軍隊。但是,這樣的君主看重地是集中在自己手裡的權勢。而宗政澄淵。更看重江山朝代的大勢。我賭的,就是他這一份與眾不同的氣度。
  
  「呵呵。」宗政澄淵低啞地笑起來,慢慢扶牆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我,直到來到我對面,方一寸一寸地抬了眼,「笑不歸,依你所做的事情,死一千次都不夠。」
  
  我們的距離很近,近得能聞到他身上的藥香。很刺鼻的紅花味道。
  
  死死地攥著拳頭,我勁力維持鎮定,「這話說地錯了。就算我的罪過值得死一萬次,實際上也只能死一次。不過,如果陛下願意用三十萬人為我陪葬的話,我也會很感激。」
  
  「很好、很好、很好!」宗政澄淵的眼色突然轉暗,冰冷明亮如寒夜反射著月光的刀匕。一連說了三個「很好」之後,他厲聲道:「陌州撒毒;三仙谷伏擊;月亮嶺潛藏;束城包圍。數一數,死在你手上的、我的將士,沒有五萬也有三萬。你以為,我還會信你?」
  
  見他提起這些事,我反而平靜了。冷冷道:「你記得很清楚麼!宗政澄淵。要說算帳,我也有很多筆帳要和你算!不說別的,陌州你還射了我一箭呢,我還沒計較,你囉囉嗦嗦個什麼!」
  
  宗政澄淵目光一閃,沒再說話,只陰鬱地看著我。
  
  「算了!」我一擺手,作出大度的樣子,道:「以前地事,我也懶得和你計較。總之,一碼歸一碼,現在我們說的是這件事。我的價錢開出來了,你看著辦吧。」
  
  「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我知道。」我眨了眨眼,笑道:「但我知道你不會。」
  
  哼了一聲,宗政澄淵道:「你憑什麼如此篤定?」
  
  「就憑,」我仰頭,看見宗政澄淵複雜的目光,輕笑起來,「就憑現在束城內的四十萬大軍。就憑他們現在是屬於我的。」
  
  就憑,刑天依舊對我感恩;就憑,韓馳譽欠我一條命。
  
  可是這後面兩者,我沒有告訴宗政澄淵。
  
  面對他。我已經習慣的有所保留。
  
  「我可以讓他們不屬於你。」宗政澄淵肯定地說,目光一寒,戾氣盡出,「我至少有三種手段讓你失去這四十萬人,你信麼?」
  
  「我信。」我凝視著他,毫不懷疑地肯定他的話。「你只用一種手段,就逼我非要玩命拿到這四十萬人不可。宗政澄淵,你以為,我拿到這軍隊是為了什麼?」沒有溫度地勾起唇,我心裡的溫度比冷笑更寒,「我就告訴你一句實話,我就是要你拿我無可奈何,一絲辦法也無。」
  
  「我可以踏平這四十萬人。」宗政澄淵地頭又略略低了些。「那我就另找四十萬人。反正這世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我高高仰起頭,故意抻長了脖頸,道:「怎麼樣。想好了麼?」
  
  「我們未必能出去。」宗政澄淵盯著我地脖子,半晌道。
  
  「那是另外一件事情。我現在和你說,自然有我的理由。」我扭頭輕笑,決定小小氣他一回,「眼下我們被困在這裡,你受了傷,又是孤身一人,這麼好地機會,我自然要狠狠地宰你一回。不然。你佔了我的便宜還會偷樂。」
  
  「以後,激怒敵人的事情,最好不要坦白。」宗政澄淵突然放緩了聲音,收回了定在我脖子上的視線。
  
  「那麼,你答應了麼?」
  
  沉沉一歎,宗政澄淵後退一步,道:「你讓我怎麼答應你?朕,怎麼能答應你?」
  
  我輕輕皺了眉,這句話的意思。莫非是……我狐疑地看著這男人,雖然我手中有幾分把握,但是卻沒想過事情真的會這麼順利。完全沒有第一次那種風起雲湧地感覺。
  
  於是,我轉著眼珠,試探道:「那麼,我數一、二、三,若是你不回答,我就算做你答應了?」
  
  確實,我知道。我讓他答應這個。實在是有些難為他。但是他的反映,也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暴風雨會來得更猛烈些。
  
  這宗政澄淵的城府,真的是越來越深了。
  
  深深看著我,宗政澄淵闔目道:「朕,需要給手下一個交代。」
  
  「那是自然。」就算是售後服務吧,我承諾,並愉快地說:「那麼我開始數數了。
  
  我飛快地數了三個數,宗政澄淵沒有反駁,只靜靜地看著我。
  
  「宗政澄淵,你答應了麼?」我數了三聲之後,緊緊地盯著他,就算他不正面回答,這個「是」,也是一定要說的。
  
  所謂君子一諾。宗政澄淵就算不是真君子,卻也不是個小人。只要他答應了,我就敢信。
  
  「是。我答應了。」宗政澄淵說著轉了身,道:「你,帶著你那四十萬人,不要讓朕有誅殺他們的機會。」
  
  「機會……從來不掌握在我這裡。倒是意外多得很。」我苦笑一下,歎息道:「也請陛下手下留情,不要再給我製造機會了。玩命的機會太多,總有一天會送了命的。」
  
  宗政澄淵背對著我,靜靜地站著,突然就沒了聲息。如果閉上眼,我肯定不知道他就站在我前面。
  
  而我一時也無話可說,看了他傲然地背影半天,無聲地笑起來氣氛,就那麼的冷了下來。
  
  「我說,你們談完了麼?」調侃的聲音乍然響起,一直靜默地殤夙鸞突然道。
  
  「完了。」我長出口氣,見他正在盯著我方才躺著時,墊在身下的厚重布料,不由得好奇起來,問道:「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著個標記。」殤夙鸞也是背對著我,蹲著身。說話時也沒看我,只自顧道:「宗政,你過來看一下。不歸,接著。」他冷不防地一揚手,將一個小小的瓷瓶扔在我懷裡,「手上的傷,該上藥了。」
  
  我一愣,抬起左手看了看,剛剛用力攥了拳頭,現在果然滲出血來。洇在雪白的布上,也有些血肉模糊的樣子。
  
  真是命苦!
  
  我歎息一聲,認命地拆了繃帶,倒了些傷藥,頓時漬得我之牙咧嘴。
  
  「還好麼,還知道疼。」殤夙鸞好像背後長了眼睛,沒有回頭也好像看到了我現在的表情,淡淡道:「過來。」
  
  我本來不想過去,可是聽到他的沒什麼語氣的說話,腳就像自己有了意識,慢慢地走了過去。任他撕了自己地衣襟給我包紮,心裡悄悄燃起一絲暖意。
  
  探頭看了看那布料,我見宗政澄淵也一臉深思,忍不住問:「你們到底在看什麼?」將我的手再次包好,殤夙鸞伸手一點布料上極隱蔽的一角,「我們在看這個。」
  
  那是一個用幾乎很布料本來顏色相同的線繡成的花紋。說不清楚是個什麼形狀,看起來不像是平時刺繡的花紋。
  
  「這是!」雖然是古怪難辨的花紋,我的眼睛在卻看到之後瞪得老大,這個花紋,怎麼會是這個花紋!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奇想


  「不歸見過這個花紋?」殤夙鸞小心地拉著我的手,輕聲問。
  
  我咬了咬唇,看了宗政澄淵一眼,緊緊閉著嘴,沒說話。
  
  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殤夙鸞脫我衣服的時候是否看過那兩塊玉珮。
  
  想了想,覺得他應該沒有看到,如果看到了,他是不會這樣問我的。因為,這個布料上的花紋,和我那兩塊玉珮上的底紋一模一樣。以前我一直在意的是玉珮上的字,以為那花紋不過是個陪襯,沒有太在意過它本身的含義。
  
  哪想,竟然在這裡又看見它。
  
  不敢去確認,卻隱隱感覺到那兩塊玉珮正在胸口沉甸甸地放著。心中有些不安起來。一直,我能夠從宗政澄淵的態度能夠看出,那個玉珮的意義非常。但是他又從來不明說。
  
  眼下,玉珮上的花紋出現在無償門,這說明,玉珮和無償門之間,必定有某種聯繫。
  
  腦中混亂起來,笑青衣,宗政澄淵,玉珮,無償君子,那個背叛的女弟子,甚至是,清肅。
  
  我沒有忘記,當時笑青衣喊的是:「清肅,坎位。」
  
  當時的情況下,他們幾個都來不及拉住我,如果石室的門不及時打開的話,我肯定會摔死無疑。而笑青衣的目的很明顯是救我。所以,他叫了清肅,意在一同將出口打開。但是,他怎麼就能確定,清肅能迅速地幫他開啟石室的入口呢?
  
  霎時,我覺得思緒像走進了一個迷宮,我明知越走就離真正的出口越遠,卻還是忍不住走下去。
  
  「不歸。想什麼呢?」殤夙鸞地手在我面前擺了擺。笑問。
  
  「沒有。」我愣了一下。回過神。見宗政澄淵已經將那塊布疊好。準備要帶走地樣子。下意識地叫道:「那個花紋……」
  
  「邊走邊說。」宗政澄淵地表情看上去並沒有很刻意地隱瞞什麼。但是也不想多說。只收了東西。將衣服帶子都繫好。望著那唯一地通道。慢慢地皺起眉。
  
  我順著他地目光看去。也是有些膽怯。回頭盯著殤夙鸞肩膀地那道傷。我問:「你這傷到底是怎麼來地?」
  
  「就是那張八仙桌。」殤夙鸞抬頭一指那火堆。平靜道:「在隔壁房間。我不過是伸手拉了一下。就差點被箭射成蜂窩。」
  
  「八仙桌?」我凝視著那火堆。自言自語道:「莫非那八仙桌有什麼秘密?」
  
  「我已經檢查過了。那桌子普通得很,沒有夾層,也沒有任何花紋和記號。就和普通人家的八仙桌沒有分別。」殤夙鸞回憶著,很篤定地說。
  
  我困惑地看著他,忍不住問道:「沒有別地東西?比如,寶箱?武功秘籍?能左右天下的令牌?震驚海內地秘密?或者是艷蓋天下的美女?謎一樣的屍體?一樣都沒有嗎?」
  
  我每說一樣,殤夙鸞就搖一下頭。笑意漸漸染上眼角。眸子裡忽閃著愉悅的光,「沒有。你說的一件都沒有。你究竟從哪裡聽說這些東西的?」
  
  「呃……我就是猜猜。大部分人都很想得到這種東西的吧。」我低下頭。笑了幾聲。
  
  「你的想法也算有理。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不過。那只是很普通的一間房,沒什麼奇怪的。但是,」殤夙鸞目光一轉,藉著明珠地光芒暈,如一抹彩色的虹,魅惑無比,「那間房是直接連著這通道的,而且,只連著這個通道。同時,房間裡沒有任何的出
  
  我和宗政澄淵都是一愣,互看一眼之後,目光落到殤夙鸞的臉上,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說謊。
  
  「事關性命的大事,我一向認真。」殤夙鸞攤手一笑,說著認真,臉上卻露出輕快的笑容。
  
  從上到下一副不值得信任地模樣。
  
  「你是說,這個通道連著兩間屋子。這邊地石室被堵死了,那邊的屋子又沒有出口?」宗政澄淵開口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殤夙鸞點頭,明知前面無路,卻依舊鎮定非常。
  
  聽了殤夙鸞地話,宗政澄淵沒表態,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我的手有些微地發涼,緩緩轉頭,開始打量起一直沒有認真打量的石室。
  
  這是一間絕對的石室,兩面是整面的牆壁,一面臨水,隱隱生了些青苔。另一面砌了三分之二,留下三分之一向內延伸成黑漆漆的通道。
  
  四個牆角,每處高高懸掛了一枚雞蛋大小的夜明珠。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東西。
  
  我不能想像這個地方能藏什麼暗道和機關,它看起來像沒什麼用處,而且被人遺棄了很久。
  
  「殤夙鸞,那塊布,你是從哪兒拿的?」
  
  下巴一台,殤夙鸞示意左邊的牆壁,道:「掛在那裡的,我順手借來用用。」
  
  「掛在這裡?」我指著牆壁,比劃著,「規規矩矩的,像地圖一樣掛在這裡?」
  
  殤夙鸞點點頭,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實我一早就這麼猜過了,也順便檢查了一下,沒發現什麼異常。」說著指了指宗政澄淵,「他也看過了,也覺得沒問題。」
  
  「你們怎麼就斷定沒問題呢?」我奇道,不怎麼信任他們,「你們如果真的仔細檢查過,怎麼會才發現這個花紋呢。」
  
  「那是……」
  
  「走吧。」
  
  不知道為什麼,殤夙鸞開口說了兩個字便被宗政澄淵打斷。只見他說了聲「走吧」,就當先向裡走去。
  
  「喂!」我連忙叫到,對他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個性頭痛不已,「裡面有機關的,你剛才沒聽見麼?」
  
  「沒事。」殤夙鸞身形一晃,牢牢地拉著我的右手向裡走去。「這一路上都沒什麼問題。」
  
  聽他這麼說。我稍稍放了心,任他牽著,慢慢向裡走去。
  
  在石室向裡看的時候,覺得通道是很暗的。實際走進來,發現通道地牆壁上也是有懸掛夜明珠地。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黑。
  
  只不過,我感概一聲。這個無償門真的很有錢啊!
  
  我走在中間,前面是宗政澄淵,後面是殤夙鸞。雖然我走在他前面使他牽著我的手不太方便,但他依舊牢牢的握著,不曾有一絲鬆懈。
  
  通道不是很長,走幾步就可看見前面盡頭處是一個沒有封閉的門。我們向那門走去,靜靜地底地下,只聽到我自己的腳步聲。
  
  害我總有種和兩隻鬼走在一起地感覺。心裡不知道是放心,還是更加害怕。
  
  終於進了那個屋子,我的第一感覺就是。殤夙鸞說的是實話,這個屋子,確實沒有出口。
  
  而且,比起剛才那間什麼都沒放的石室,這間屋子顯得小而擁擠。本來面積上明顯比石室要小很多,卻又擺了不少東西,看起來滿滿的。
  
  一進門正對著的是兩把太師椅。中間留有一處不自然的距離。很明顯。那個地方本來是應該擺著八仙桌的。
  
  一隻燭台正放在一邊的太師椅上,上面插了根半長的紅燭。看起來應該本來放在桌子上地。想是殤夙鸞在拿桌子時,將它放在了椅子上。
  
  再上方擺著一副畫。畫上是個女子的背影。女子穿一身淡紫的衣服,身邊的薑花開得正艷。
  
  沒有題詞,也沒有落款。
  
  左右牆角,各擺了一盆小巧精緻的假山。
  
  兩邊的牆上,對稱地鑲有兩扇假的窗戶,左邊地窗下放著一隻風箏,右邊放著一個小茶几,上面一盞翡翠酒壺,幾隻小巧地酒杯。
  
  房間正中的地上,鋪了一張黑色地,很柔軟的地毯。只不過由於長期未曾清洗過,顯得很是灰暗。
  
  突然想起,如果那個傳說是真地。無償君子真的已經失蹤十多年了,那麼,剛剛我躺在上面的布,肯定也是掛在牆上很久了,已經淤積了不少灰塵。
  
  或者,還有些小生物,比如,蜘蛛什麼的,也說不定。
  
  這麼一想,我身上細細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想我的臉色可能有些發綠,因為殤夙鸞突然道:「我說了,那布我檢查過,雖然髒點,可是沒有別的問題。」
  
  「我知道。」我勉強擠了一個笑容,這種情況下,我不能要求太高不是麼?不過心底卻是有些奇怪,為什麼殤夙鸞總是能看出我在想什麼?
  
  「你們兩個,說夠了麼?」宗政澄淵低沉的嗓音在這小小的斗室裡泛起回音,聽起來不太愉快的樣子,「說夠了,就來找出
  
  出口?
  
  我扭頭見宗政澄淵正在細細撫摸著那把太師椅,不禁歎口氣。
  
  兩把椅子,一隻燭台,一幅畫,兩盆假山,兩個假的窗戶,一盞酒壺,一隻風箏,一張地毯。
  
  我能從這裡看出哪裡是出口,那我真是天才了。
  
  想著,我做了一個放棄的姿勢,這種特別專業的事情,還是交給兩個男人去做吧。
  
  眼見這宗政澄淵東敲敲,西摸摸,上下左右無一不看了個仔細。
  
  而殤夙鸞也十分謹慎地將四周都檢查了一遍。唯一不同的是,他一直拉著我的手。其間我掙了幾掙,終於沒有掙脫。「殤夙鸞。」宗政澄淵停止了檢查,瞪著那幅畫發呆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我記得,你剛才拉著八仙桌出去的同時,還拿了一個包袱,是一塊布,是麼?」
  
  「不錯,我是用來給不歸穿衣服時,擋色狼用的。怎麼?」殤夙鸞一挑眉,道。
  
  「那布,是從這屋子裡拿出去的麼?」
  
  「並不。」殤夙鸞指指屋子的門,道:「是掛在外面的,厚厚的折了幾折,應該是做簾子用的。我看打開來足夠大,就帶走了。」
  
  「那麼,機關啟動時,是在你拉桌子的時候,還是在你動燭台的時候?」宗政澄淵指著放在太師椅子上的燭台,沉聲道。
  
  「同時吧,我一手拿燭台。一手……」殤夙鸞頓了頓,細細想了想,道:「應該是拿燭台稍微早些。怎麼?」
  
  宗政澄淵看著太師椅,又看了看屋子裡的東西,道:「你們剛才說,八卦,都有哪幾卦?」
  
  「乾、坤、坎、離、震、兌、艮、巽。這八卦。」
  
  「它們分別代表什麼?」
  
  「它們代表的意思多極了。」殤夙鸞輕笑一聲,道:「舉個例子,最常見的對應是,天、地、水、火、雷、澤……」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住,眼神與宗政澄淵略略一碰,驚訝地說:「難道,是這樣麼?可這未免也……」
  
  「不管怎麼樣,總要試試。」宗政澄淵堅定地說。
  
  我狐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再看看一屋子的東西,突然,那個想法也跳進我的腦海,頓時苦笑不得地傻了眼,「不會吧?你們想的,不會是我現在想的吧?」
  
  「好像,差不多就是這樣。」殤夙鸞捏捏我的手,眨了眨美麗的鳳眼。
  
  「這麼直白?」
  
  「可能。」
  
  「那桌子和椅子?」
  
  「應該只是擺設。畢竟,這樣看起來就像一個房間,不會顯得太古怪,同時能起到掩飾的作用。」殤夙鸞雖然有幾分驚異,眼中卻閃著和宗政澄淵一般篤定的色彩,「有時候,最簡單的東西反而最難猜,不是麼?」
  
  好像是吧。
  
  我在心裡說,歎口氣,回握住殤夙鸞的手,道:「好吧,難得我們的想法一致,那就試試看吧。」


一擲千金 第一百五十七章 薑花


  殤夙鸞妖嬈一笑,與宗政澄淵不約而同地看向同一個方向,隨即搖了搖我的手,道:「看哪兒呢?這才是東北方。」

我雖然是千錘百煉的臉皮,在面對分不清東南西北這種幼稚的問題時,還是有些尷尬地垂下頭,下意識地摸摸頭髮,笑道:「這是在地下,我不太辨得出方向。」

說著,我也看向房間的東北角,依然有些難以置信地問:「出口真的在這裡麼?」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殤夙鸞指著屋子裡的東西,對我道:「說說看,你的想法。」

我沉吟一下,兀自搖頭,心裡還是覺得有些牽強,也不知道究竟和他們想得是不是一樣。不過,在這兩人面前,無論怎樣丟人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於是我淡淡掃了一下四周,慢慢道:「透過窗戶,應該能夠看到天,所以,窗戶代表乾;畫上畫著一個女子,女子屬坤;蠟燭屬火,為離,酒壺裡應該裝酒,屬水,是坎;風箏無風不起,是巽;假山也算山,屬艮;這個黑漆漆的地毯,表面柔軟,勉勉強強可以看成澤,是兌。整個屋子裡,八卦中,佔了四卦,獨獨少了震,震屬東北方。所以我想,這個屋子的東北方,如果不是出口,也該與出口有關係。」殤夙鸞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我,表情如常。待我說完,他卻輕輕一歎,看了一眼宗政澄淵。

「怎麼?」宗政澄淵不解地看向他,冷冷問。

「沒什麼。」殤夙鸞擺擺手,目光又落在東北角。那個角落裡什麼都沒有,很難想像那裡有秘道或者密室。

「我說,」我看著他們兩個旁若無人的模樣。不怎麼高興地說:「我說的到底對不對啊?」

「對或者不對,也只有這一條路的。」宗政澄淵輕道,邁步就要上前。

「慢著。」殤夙鸞開口阻止他,緩緩道:「八卦獨缺一卦,這個震的意思。究竟是說東北方有出口,還是說,我們必須找到與之對應的事物才能開啟出口?」

「你身上帶著與震有關地東西了麼?」宗政澄淵地態度依舊不好。語氣**地。

  「不。沒有。」殤夙鸞瞇眼一笑。話裡有話地說:「不過。就算我們將籌碼壓在東北腳。可是剛才我們查過。這個地方也並沒有不妥。假如出口真地在這裡。你知道怎麼開啟它麼?」

  宗政澄淵淡淡看他一眼。沒說話。只不過眉鋒一動。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就好像他依舊坐在金殿上。面對地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地臣子。殤夙鸞卻並不介意地樣子。含笑繼續說:「震代表四。或者。我們可以認為。不管是用哪一種手段。踩也好。敲也好。要重複四次。而且。從陰陽說來。震對應地是少男。」說道這。殤夙鸞地笑容突然變得曖昧起來。道:「我們都不算少男了。當然。更不是童子雞。不過呢。相對於我地美貌。你算長得男人一點。看起來陽氣充足地樣子。這個事情。還真得你去做。」

我聽完。終於明白。感情殤夙鸞是在消遣宗政澄淵。明明剛才叫住他。好像有什麼高招地樣子。哪想說來說去。還是讓他打頭陣地意思。

而且。還說地如此地……氣人。

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邊笑一邊怕宗政澄淵一個生氣過來宰了我。只好躲在殤夙鸞後面。又笑又忍好不辛苦。

宗政澄淵卻像什麼都沒聽到的樣子,目光淡淡掃過我和殤夙鸞,「說完了?」

「請。」殤夙鸞單手做了邀請的姿勢,嘴裡道:「請陛下千萬保重龍體。」

  宗政澄淵跟本沒把殤夙鸞的諷刺放在心裡,腳下不停,幾步走到牆角,很認真地將四面的牆壁上的每塊磚都輕輕地敲了四下,又俯下身,敲了敲地面。靜靜等了等,見沒什麼動靜,又重重地跺了跺腳殤夙鸞興致盎然地看著,頗有種幸災樂禍的樣子,「難道,不是童子雞不行麼?」

宗政澄淵身上還帶著傷,行動起來多少有些艱難。當我聽到他一聲隱身不住地喘息時,實在看不下去,往前走了兩步想上去幫忙。

卻剛一動就被殤夙鸞牢牢拉住。然後,在殤夙鸞不贊同地目光下,宗政澄淵開口道:「你呆在那兒,不准過來。」

殤夙鸞也笑,道:「就是,你別添亂就不錯了。」

真是好心當驢肝肺。我立時憤憤不已,隨口道:「你乾脆蹦達兩下算了。那不是震麼,讓它震一震,保不準就能開開了。」

這本是我生氣時地一句氣話,哪知宗政澄淵和殤夙鸞聽了之後,同時眼前一亮。

殤夙鸞拉著我緊走幾步,在角落裡站定,與宗政澄淵對視一眼。只見宗政澄淵拿出一把匕首,用刀柄的部分重重地往牆上砸去。

  然後,屋子裡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並不像匕首砸在牆上,倒想是錘子砸在牆上的感覺。聽起來又重又悶,十分響亮。帶動著巨大的回音,在小小的石室裡迴盪著,像夏日的驚雷,震得我的耳膜一陣陣地發疼。

原來,「震」地含義是這樣?

一雙手覆上我地耳朵,是宗政澄淵溫熱的手。而殤夙鸞則牢牢地拉著我,謹慎地注視著四周。

  感覺到宗政澄淵覆在我左耳上地手正微微地顫抖,我悄悄抬起包裹著的手,將他地手攔了下去。那是他的右手。我記得殤夙鸞說,他的肩膀受傷了,不想殘廢的話,最好不要動。

聲音還在持續地響著,不過卻換了一種。尋聲望去,見我們來時的那個未封住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關上了,代之地是門下。露出了一個下行的秘道。

我們靜靜地站著,等聲音過後,殤夙鸞才告訴我說東北角的牆壁是用一種很稀有的石頭砌成,只要稍微撞擊,就能發出很大的聲音。

而回音會造成一瞬間地震動。因此打開了秘道。

當然,現在的我們並不確定這個秘道究竟是生門還是死門。為今之計,也只有走走看了。

看這那秘道,我們一刻都沒有猶豫,當下就走了進去。依舊是宗政澄淵在前,殤夙鸞在後,我在中間。

這次的秘道雖然是下行。卻因為很寬闊而不顯得陡。一路上都走得很穩,漸漸地,感覺到道路平坦起來。

這處的秘道和剛才見過的差不多,但是卻更為華麗,夜明珠也更多,牆上還時不時有些裝飾。

再往前走,轉過一道彎。是一處寬闊的大廳。中間豎起一扇鑲金砌玉的屏風。屏風後面,分開兩條岔路,卻並不深,從大廳可以清楚地看到,岔路地盡頭,是兩扇門。

「不歸,右還是左?」殤夙鸞在後面問。

「右吧。」我隨口道,反正不管左右都一樣。

宗政澄淵門聲不吭。卻是向右邊走了下去。謹慎地推了門,慢慢地踱了進去。

我自然跟了進去。在看到門後的房間時,發出一聲大大的驚歎。

這真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的閨房!

不管是那張雕鳳的玉床。還是茶杯上地一個花紋,都華美地無以倫比。甚至給人一種感覺,就連幔帳上的每一個針腳,都是精緻的。

  輕輕佻開正在浮動的輕紗,最先吸引我的,是一張很大的書桌。桌上放著一副畫,並沒有裝裱。畫的一邊枕筆上擱著一支染著墨小豪,墨漬早已乾透凝固,將筆毛凝成固定的形狀。另一邊是一方半開地硯台,硯底沉澱著碎裂地墨塊,上面落著細細的灰。

不知道為什麼,這張桌子,和桌上地東西,給我一種主人剛剛離去的錯覺。

雖然,連筆洗裡地水都幹得一滴不剩。

我慢慢走過去,帶起的風差一點將桌上的畫吹走。

連忙按住,拿在手裡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便驚在哪裡。

那畫上,一地清涼的薑花叢中,正站這一個極美的女人,臨風而立。

一身紫衣,笑成遠山青黛,悠遠而細緻。

我是不懂畫的,也不是沒見過美人。甚至,我看人會常常忽略外表。

所以,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美麗的女人能夠打動我。

我以為,已經死去的應天葩,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

然而,這個畫上的女人,卻比應天葩還要美。

不只只是那一張絕色的容顏,這個女人,甚至是一根頭髮的彎度,都是美好的。

美好得讓我無法形容。

我輕輕撫摸著那張畫,摸索著看到落款處的一行小詩,忍不住心中一動,緩聲念了出來:

鏡前戰袍掩絕世,羅裙搖曳也沉吟。

青絲染盡乾坤血,玉釵難折赤子魂。

君王無淚終刻骨,朱顏有情卻忘塵。

功名換取卿一笑,翻雲覆雨獨逍遙。

我不是文人,不能盡情地解釋這首詩裡的意思。但是,我隱隱能感到這首詩中形容的女人。

那種由骨子裡透出的,不輸給任何一個男人的倨傲,和不落於任何一個女人的風情。

美人當如是。

我看著畫,發出一聲唏噓。

屋子裡靜靜的,殤夙鸞一直站在我身邊,沒有開口。宗政澄淵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將畫仔細的放在桌子上,我的手慢慢撫上畫中落款的一方印章,上面用陽文篆刻著三個字:「姜驪珠」。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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