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於九天20 十面埋伏 by 風弄

簡介:
  子岩的親筆信,令鳳鳴深夜踏入了危機四伏的同安院。
  得悉慶離被迷惑的內情,鳳鳴震驚之餘,決定不再坐以待斃。
  這一次,輪到他主動反制狡猾的慶彰!
  一個大膽又令人驚歎的計畫,逐漸成形。
  夜幕下,眾人各自展開行動。
  洛寧、洛雲、烈中石、烈鬥、洛芊芊、蕭縱、搖曳……
  圍繞著同安院中運籌帷幄的鳳鳴,同國古老的都城彌漫著前所未有的詭異空氣。





  第一章

  丘陵,一切沉浸在寧靜的夜色中。

  這裡離同國的都城,同澤,已經路途甚遠。

  蟲鳴聲此起彼伏,彷彿情人問傳達著不能為人所知的私語。

  西雷王容恬和手下侍衛綿涯,此刻正潛伏在半人高的野草中,監視著前方不遠處臨時駐紮的營地。

  一路上,他們跟蹤著西雷文書使團,已經追至西雷與同國的交界處。

  西雷與同國在邊界詳細劃分問題上,向來存在分歧,有的地帶歸屬權尚未明確,爭執多了,自然常有軍隊交鋒,打起來後,反而讓村民們四處逃亡,荒廢家園,軍隊離開後,留下的都是大片沒有人煙的荒涼之地,成為盜賊們的據點。

  按照鳳鳴的話來說,就是三不管地帶。

  而今晚文書使團駐紮休息之處,正好處於這樣一個三不管地帶。

  容恬怎麼可能放過天賜的好機會?

  「大王,營中的守衛很快就要交接了。」綿涯伏在他身旁,壓低著嗓音稟報。

  現在營中眾人大部分已經入睡,午夜交接的守衛,前一班的早就困了,即將交接任務,警惕性會鬆懈,而後一班的,剛剛醒來準備接手,也正睡眼惺忪。

  這是最好的潛入時機。

  容恬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啾著前方的營地,露出一絲淺笑,「動手吧。」首先弓起身子,鬼魅一般潛向夜色下的營地。

  綿涯手握利劍,緊隨在後。

  跟蹤觀察了多日後,他們對於這個小小文書使團的人員配置瞭如指掌,清楚知道守衛分佈和交接時刻,有了這些情報,潛入這樣一個防守一般的營地,對容恬和綿涯這樣的高手來說,根本不再話下。

  但最關鍵的,他們這次行動,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

  蘇錦超那囂張的小子必須莫名其妙在營地消失,才能讓身為文書正使的郝垣絳百口莫辯。

  誰都知道,老臣子郝垣絳,對由瞳兒掌權後一手提拔起來的年輕跋扈的青年寵臣,其實並不如何瞧得起。

  新老兩派大臣的鬥爭,現在只差一個可以引發震動的導火索。

  按照既定路線,容恬和綿涯悄悄沿著山助邊角潛入營地內圍,穿過一個帳篷時,帳篷門簾忽然毫無預兆地掀開。

  一名侍從大概醒來想解手,一邊掀著門簾,一邊半瞇眼睛大打哈欠,驚覺面前的高大人影,驟然臉色大變。

  還未來得及張口喊叫,容恬一劍從他喉頭劃過,當場了結。

  綿涯抱住倒向地面的屍身,避免發出響聲,藉著昏暗的光線看清了那人的臉,輕笑一聲,「巧了,這傢伙是蘇錦超的近侍。明天早上等他們發現蘇錦超失蹤,而蘇錦超的近侍又被人幹掉了,我看郝垣絳那老傢伙夠頭疼的了,瞧他見到那該死的篡位小賊時怎麼解釋。」

  容恬唇角帥氣地微微上揚,提醒道:「小心點,如果被他們發現我們來過,事情就沒這麼有趣了。」

  「是。」綿涯認真應了一聲,又道:「事情就沒有這麼有趣了?呵呵,大王現在說話,腔調都有點像鳴王了。」

  想起鳳鳴,容恬溫暖地笑起來,朝綿涯使個眼色。

  兩人又繼續保持警惕,向蘇錦超那最容易被當成目標的華-麗帳篷迅速摸去。

  整個計劃,是把蘇錦超綁架,現場則佈置成蘇錦超被人暗中謀害的樣子,好栽贓嫁禍,挑撥離間。容恬和綿涯都不是講客氣的人,到了帳篷外,首先掩到門外的侍衛身後,一人對付一個,無聲無息的解決掉。

  兩人潛入帳中,摸到床前。

  蘇錦超神態安然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錦被,瞧那表情,八成正做著好夢。

  綿涯對他當然也不會客氣,得到容恬默示,從懷裡取出早準備好的棉巾,在上面灑一些粉末,對著蘇錦超臉上用力一按。

  蘇錦超立即被驚醒,猛然瞪大眼睛,瞧見黑暗中強壯的男人身影,嚇得倒抽一口氣,頓時把棉巾上的粉末吸了大半,昏死過去。

  綿涯用錦被把蘇錦超一裹,當成貨物一樣扛在肩上。

  兩人按照來時的路徑,一路平安地悄悄離開,找到兩人藏起來的坐騎,立即揚鞭打馬快速離開。

  一口氣奔了大半個時辰,到了另一處預定的休憩地,才在小湖邊的草地停下。

  綿涯翻身下馬,把橫在馬背上的「貨物」也卸下來,扔在草地上。

  湖水清澈乾淨,容恬在湖邊掬了一把洗臉,忽然聽見身後綿涯嗤了一聲,召泛小子,居然還有這樣的癖好。」

  容恬回頭一看,不禁也笑了起來。綿涯已經把錦被打開,原來躺在裡面的蘇錦超身無一縷,竟是光溜溜的。

  綿涯低頭看著他,奇怪地問:「他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容恬神情自然地道:「這是裸睡,鳳鳴說過,有的人喜歡這樣,沒什麼奇怪的。我們不能這樣帶著他到處走,你找一套衣服來給他穿上。」

  綿涯愣了一會,無奈應道:「是。」

  但荒山野嶺,去哪找衣服?大王的替換衣裳,那小子更沒有資格去穿。他只好從自己包袱裡取了一套,蹲下來,幫昏睡得像死豬似的蘇錦超換上,皺眉道:「全身連個繭子都沒有,這哪裡像個男人?」

  容恬把蘇錦超抓了出來,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讓鳳鳴有機會打蘇錦超屁股,心情也不錯,聽見綿涯不滿的聲音,爽朗笑道:「連個繭子都沒有嗎?摸起來想必不錯。呵,可惜他不是女人,不然本王把他賞給你好了,算是獎勵你最近跟著本王四處奔跑辛勞。」

  「追隨大王是屬下的榮幸,不敢奢望賞賜。再說,」綿涯拍拍蘇錦超細嫩又昏迷中的臉,坦白道:「屬下最反感這種囂張的執褲子弟,他就算是女人,我也不要。」

  「你不要不行,」容恬威嚴地說了一句,見綿涯抬起頭,有些錯愕地等著他下令,才笑著解釋道:「此人還有些用處,何況,本王已經答應過鳳鳴,不會隨便殺他。所以接下來,本王繼續向西琴進發,你則負責秘密押送這小子,把他交到鳳鳴手上。」

  洛雲的行動還算順利,接到鳳鳴指派後,趁夜離開同安院,前往郊外江邊和蕭家船隊接頭。

  區區城牆對他這等高手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最近沒什麼戰事,同國的守兵們巡邏時睡眼惺忪,隨便敷衍著逛逛就交差了,哪會想到有蕭家高手夜間出動。

  洛雲夜色中靠著爪索翻過城牆,到了同澤城外,沿著黃泥小徑,一口氣騎到船隊停泊的偏僻江邊。

  下了馬,掏出懷裡火信點燃,站在岸邊朝著船隊打出信號。

  不一會,就有小艇靠了過來。

  「是洛雲?」夜色朦朧,遠了只能看見輪廓和燈光閃動,小艇靠近後,才能看清對方。冉青叫了一聲,讓洛雲上艇,奇怪地問:「出了什麼事,半夜跑到這邊來?」

  「烈中石和烈斗在哪艘船上?立即載我過去。」

  冉青和洛雲共事不止一、兩天,見洛雲說話語氣略有不同,愕然一會後,已意識到出事了,不再亂問,應聲答道:「他們就在最大的主船上我這就劃過去。」雙臂使力,把木漿在水中晃得嘩嘩作響。

  小艇驀然加速,箭一樣向江心靜靜停泊的主船飛去。

  「烈中石!烈鬥!」

  到了主船上,烈中石和烈斗這兩個大頑童居然還沒有入睡,一聽見深夜有人叫他們名字,立即雙雙從房裡蹦了出來,「在!在這呢!咦?」

  看清楚叫他們的是洛雲,又頗有默契的同時發出不可思議的怪叫,「怎麼是你,苦瓜臉小子!」

  苦瓜臉小子是他們幫洛雲取的綽號,他們閒著無事,幫洛雲取了不少奇奇怪怪的綽號,洛雲向來不予理會,繃著臉對著兩人道:「少主有命,吩咐烈中石和烈斗去辦一件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洛雲還沒說完,烈中石一聲歡呼,往後騰空翻個觔斗,已興奮得抓耳撓腮,朝著身旁的烈斗叫起來:「烈鬥,有重要的事要我去辦了!極重要的事!」

  烈斗不甘地反駁道:「什麼要你去辦?分明是要我們去辦,沒聽見苦瓜臉小子說,烈中石和烈斗去辦一件重要的事嗎?」

  「哼?就算是我們兩人辦,還是我比較大。沒聽見烈中石的名字在前面,烈斗的名字在後……」

  「閉嘴!」洛雲最討厭這胡攪蠻纏的兩人,如今事情緊急,更沒耐性聽他們亂嚷,冷冷道:「再不聽話,就全部給我回去睡覺。」

  兩人一聽要被趕回去睡覺,豈不悶死人?頓時乖乖閉嘴。

  恰好,羅登這個船隊總管也在主船上,得到冉青報告洛雲登船,匆匆趕來,「洛雲?怎麼深夜趕來船隊?少主有什麼吩咐?」

  洛雲把自己知道的大略說了一下,也沒時間詳細解釋,最後道:「少主覺得烈中石和烈斗的藏匿功夫最好,要他們帶著同國大王的人頭去慶彰府邸栽贓。」

  烈中石和烈斗生恐被剝奪分配重要任務的權力,苦忍著不敢打算洛雲說話,但聽見洛雲說鳳鳴覺得自己藏匿功夫最好,樂不可支,眼珠子咕嚕咕嚕亂轉,一臉得意驕傲。

  羅登比較老成,聽完洛雲的話,先要烈中石兩人去把同國大王人頭找出來。

  他覺得事情發展出乎意料,不知是吉是凶,沉穩持重道:「想不到同澤城中發生這麼多事。少主目前身在城中主持大局,人手是否足夠?我看我還是立即發出信號,將附近的蕭家人馬召集起來,趕往同澤在少主身邊護衛才妥當。」

  「羅總管說的對,我也擔心少主身邊人手不足。」洛雲沉默一會,又道:「不過,少主的計謀是要陷害慶彰那個卑鄙小人,這時候蕭家人馬大批調動,可能會引起慶彰懷疑,反而妨礙少主用計。」

  羅登也是老總管了,反應奇快,頓時醒悟過來,「那我就先暗中召集人手,埋伏在同澤城外。你現在趕回少主身邊,向少主報告船隊情況,若遇險情,只管向空中放出蕭家信號煙火。我會立即帶冉青他們入城援助你們。」

  幾句話的時間,烈中石和烈斗已經找了裹著慶鼎人頭的匣子出來,還有模有樣用包袱包了,背在烈斗背上,對洛雲道:「我們幹活去了。」

  「這事對少主非常重要,千萬不要在路上玩耍胡鬧,還有,不可驚動……」

  兩人鬥志昂揚,心急得火燒似的,哪有工夫聽洛雲板著臉叮囑,不等洛雲說完,嘻嘻哈哈道:「知道!知道!我們從來都不胡鬧的。」一邊朝洛雲等人擺手,一邊胡亂往後退,一副急著逃走的模樣。

  退到甲板邊緣,烈中石和烈斗似乎不知已無落腳處,依然往後退卻,兩人腳下一個翅起,往後一栽,竟雙雙從甲板上掉往下方。

  這種小把戲從前常能把眾人唬上一下,但現在玩多了,人人知道他們是在作戲。

  洛雲把頭往船外一探,兩個調皮的傢伙早就穩當當落地,鐵塔似的矗立在大船一芳停泊的小船上。小船雖小,載著一頭一尾站著的兩人,居然毫不搖晃,正迅速往岸邊靠去。

  這般輕身功夫,確實令人嘆為觀止。

  蕭家人劍術一流,善於搏殺之術,但若論輕功,卻也不得不承認烈家這兩個可亞心的傢伙有獨到之處。

  洛雲事情辦完,和羅登商量好接應之事,放心不下待在同安院的鳳鳴,也立即告辭。

  匆匆騎著馬往回趕,到了同澤城外,遠遠看見一行人騎,正朝自己迎面而來。

  洛雲蹙眉遠觀,隱隱看見眾人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快馬加鞭趕上去,語氣複雜地問:「父親沒有守在少主身邊嗎?」

  果然是洛寧,身邊還有被他從慶彰王府中帶出來的秋藍等人。

  慶彰得到洛寧密報,已經想出反制鳳鳴的計策,這群侍女對於慶彰來說並無價值,為了不讓鳳鳴一方起疑,達到把慶離這個王位繼承人幹掉的目的,慶彰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撒回小院門外的所有監視,一讓洛寧把她們都帶了出來。

  所以洛寧幹這個差事,分外輕鬆。「少主擔心侍女們在慶彰王府會受到傷害,要我護送她們在船上去。」洛寧勒住馬頭,道:「幸虧天色已晚,慶彰王府中眾人多半已經入睡,帶她們出來,還不算麻煩。」

  「洛雲,」秋藍也騎著馬過來,到洛雲跟前,才藉著月光看清楚他的臉,喘著氣不解地問:「到底出了什麼大事?鳴王呢?你怎麼沒有跟著鳴王?」

  鳳鳴一行人出去,就沒有消息回來。

  洛寧到了她們那,也不花點功夫解釋,只說了「出事了,立即跟我走」一句話,就催促秋藍她們離開慶彰王府,上馬走人。

  秋藍她們被洛寧氣勢所懾,又知道他是有實權的蕭家總管,嚇得無暇多問,連行李衣物都不曾收拾就上馬了,一路上志下心不安,急得半死。

  此刻見了比較熟悉的洛雲,趕緊追問鳳鳴下落。

  事情詳說起來太費時間,洛雲也沒那功夫,只道:「等到了船上,問羅總管吧。」往後面陸續趕到的眾人群中舉目一掃,臉色輕輕一凜,「怎麼不見秋月?」

  「秋月的師傅生了急病,到福氣門照看她師傅去了,晚上還捎了口信給我們說要在福氣門過夜的。」

  「我們已經派侍衛去通知秋月,把她趕緊帶出來了。」

  秋星把手上韁繩調整了一下,悶悶不樂道:「本來我們就說要等秋月回來一道走的,可洛總管就是不肯答應。」不滿地偷瞪身旁臉色嚇人的洛寧一眼。

  洛雲心臟砰地一跳,隱隱有不妙之感,立即道:「你們先去船上,我親自去接秋月,隨後就到。」

  朝著人群中一指,「曲邁!」洛雲點著一名蕭家高手的名字,吩咐道:「你立即到同安院去,見到少主告訴他,他吩咐洛雲的事情,洛雲已經辦妥。等我將秋月接到船上,即趕到同安院和少主會合。」

  一邊說,一邊往馬臀上狠抽一鞭,朝著遠處的同澤城急馳而去。

  慶彰王府,正處於外松內嚴的一級警戒狀態。

  「稟王叔,御前將莊濮將軍已經到了門外。」

  「快快!將莊濮將軍請進來!」慶彰早就等得有些焦急,聞言聲調往上一提又警覺似的壓下來,提醒道:「記住,不要把動靜鬧大,把莊將軍小心地接進來千萬不要讓外面的人察覺有異,把我們等的小賊嚇跑。」

  「是。」

  片刻,稍顯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王府走廊上傳來。

  「有什麼緊要軍情,王叔如此急著叫末將過來?」莊濮一身戎裝,神色焦灼地大步跨進來,見到客廳中並沒有燈火通明,反而刻意只留著兩三根角落的細燭,昏黃不清的燭光,對偌大客廳來說亮度絕對不夠,彷彿掩藏著什麼陰謀似的。莊濮愕然之下,不由有些惱火,「王叔這是做什麼?」

  看見莊濮及時出現,慶彰反而冷靜下來,老奸巨猾地笑道:「呵,莊將軍辛苦了,先別著急,坐下說話。」

  莊濮一屁股坐在椅上,默然片刻後,向慶彰一抱拳,沉聲道:「末將可是看了王叔的親筆信後,氣都不喘一口趕來的。請問王叔,信中所說有關大王生死安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王叔不會是騙我的吧?」

  「莊將軍這說的什麼話?」慶彰臉色一正,「我怎麼會拿這種事情哄騙將軍?今夜把將軍緊急請來,確實和大王生死安危有關。」

  莊濮看他不像作假,立即也露出肅容,「王叔請詳說。」

  「將軍還記得,當日你我得知蕭家少主即將到達同國,為顯出我同國對蕭家的友好,特意一同趕赴方敵,親自以大禮迎接蕭家少主的事吧?」

  「這個當然。」

  「當時外面已有傳言,說我們大王實際是被西雷容恬所暗害,鳴王--也就是現在的蕭家少主,也有參與。」

  莊濮奇道:「王叔當時不是說,這絕對是謠言嗎?」

  「我當日,確實這樣想的,若他害了大王,怎麼還有膽子到同國來呢?」慶彰感慨地長嘆一聲,才露出悲憤地表情,搖著頭道:「可是沒想到,天下竟有這樣膽大心狠的人,慶彰白活了幾十年,臨老反而被一個臭小子給騙了。」

  「什麼?難道那個傳言,居然……」

  「確有其事。」慶彰重重吐出這四個字,喘了一會氣,聲音沉得嚇人,「本王叔一片好心,隆重迎接,一路護送,還讓他入住我的王府,待之如貴客。不料相處下來,這蕭家少主的很多做法,都顯得神秘鬼祟,他的下屬總是來往匆匆,也不知道派往何處。我留心起來,便暗中命心腹打探監視,沒想到,卻打探到一個極其可怕的消息。」說到這裡,猛地打住。

  莊濮已聽出不祥,連忙追問:「什麼消息?」

  慶彰的臉在搖曳的燭光下昏黃不清,更顯陰鷥,半晌後,才扭曲著臉痛苦道:「原來大王……我的親生兄長他,真的早就被容恬和鳳鳴這兩個狠毒的小人給下手暗害了!」

  「大王!」莊濮猛地從椅上彈起來,手按在劍柄上。他矗立在陰暗的大廳中,如同一尊高大的黑色雕像,靜默片刻後,急促的喘息才漸漸平靜下來。

  「王叔,」激動過後,莊濮的理智恢復過來。他把聲音放低了點,慎重地對慶彰道:「那人背後,有著西雷和蕭家兩派勢力,最近又和單林賀狄達成同盟。大王生死,事關重大,王叔這個消息,到底是如何得到的?是否有實據?」

  他手握軍權,即使慶彰和慶離這樣的王族重要人物,也不能輕易調動同國大軍。

  同國大王慶鼎當初之所以選擇莊濮當御前將,除了相信他的忠誠,更重要的是,他同時還是一個做事小心,看重事實的人。

  這樣的人,才不會輕易被讒言左右。

  慶彰對莊濮的個性早有瞭解,不慌不忙道:「沒有幾分把握,我也不敢隨便向莊將軍說這番話。前段日子,我只是覺得懷疑,所以話裡話外,提醒將軍小心此人。但今晚,我已接到密報,那蕭家的小雜種不但害了大王,這次大膽進入同國,還要把本王叔也害了。只有把我也剷除了,他才能夠幫助慶離掌握同國大權。當然,慶離為了報答他,也會給蕭家不少好處。」

  莊濮臉色一變,心中更加懷疑起來。

  他和莊濮在方敵迎接了蕭家船隊,一路陪同到同澤都城,途中還經歷了賀狄的江面欄截。對於那位年輕的蕭家少主,他還是打過一點交道的。

  實在看不出他會如此心狠手辣,大膽歹毒。

  而王叔慶彰和大王子慶離的不和睦,卻是大家都心裡有數的。

  如果有機會,王叔慶彰大概也會……想借自己的手,除掉王位的繼承人,慶離殿下吧?

  想到這裡,莊濮更加謹慎起來,思忖良久,才道:「王叔剛剛說的話,恐怕是一時氣言吧?慶離殿下是大王的親骨肉,而且已被大王選定為王儲,他對大王自然只會盡孝道。怎麼可能和蕭家少主勾結,不但謀害大王,還要害王叔您呢?況且,慶離殿下對蕭家少主,一向深為痛恨,認為是他殺害了大王,不是還企圖對蕭家少主不利嗎?王叔怎麼卻說他們是一夥的?」

  「同國上下,人人都看到慶離對蕭家少主深為痛恨,還因為流言的事,想著把蕭家少主殺死,為父王報仇。」慶彰冷笑一聲,反問道:「可莊將軍又知不知道,蕭家少主,現在正在何處?」

  「這麼晚了,不是應該在王叔府邸中休息嗎?」

  「不,他正在同安院,和慶離私下會面!」

  「什麼?」莊濮露出訝色,「竟有這樣的事?」

  「莊將軍如果不信,不妨立即派人察看,看看他是在我的王府裡,還是秘密去了同安院。」慶彰做出一副坦白氣惱的樣子,「不說蕭家少主本人,在我這名義上的暫住之地,就連他心愛的侍女,都已暗中接走。他表面上和慶離關係惡劣,其實這正是他們騙人的仗倆,實際上,兩人早就勾結起來,為同國王位而暗中謀劃。」

  慶彰義憤填膺地說了一番,又加了一句用意險惡的話,「大王身體健壯,定能享壽百年,但卻沒有想到,他狠心的兒子,等著登基那一天,已經等不及了,竟和外人勾結起來,派人在外地將他刺殺。」

  說到「傷心」處,還舉起袖子,在眼角拭了幾下。

  莊濮已經有些動搖,卻不動聲色道:「慶離殿下是大王親子,同國大王子,就。算和蕭家少主私下見面,也許雙方只是和解,待我問清楚了再說。而且……」

  「莊將軍現在還對他們抱著希望?」慶彰憤然,「也好,今晚鐵證就會活生生出現在將軍眼底,我倒要看看將軍見到後,還能為那傷透人心的逆子慶離說什麼好話?」

  「鐵證?」

  「我已得到消息,他們為了害我,今夜會派遣輕功高強的心腹手下,潛入我的王府,埋下一樣東西,明日,等他們帶著慶離一起到我的府邸,從我的地方挖出這一樣東西後,就可以用謀反的罪名來處死我,除去慶離登基的最後一道障礙。」

  莊濮皺眉問,「埋下什麼東西?」

  「人頭,」慶彰的聲音,彷彿從喉嚨裡一個一個擠出來,用令人感到極端壓抑的聲調道:「大王被殺後,他們砍下的--大王的人頭!」

  「什麼?」莊濮裹著厚重盔甲的身軀猛烈一晃,終於臉色大變,驚叫出來。

  洛芋芋默默跟隨著蕭縱的背影,來到同澤城中東邊的一處小河邊上。

  這條小河由阿曼江一條不知名的小小支流引入,被城中居民用作飲水洗衣取水,為了方便大家木桶取水,不寬的小河兩岸鋪有又大又粗糙的青石台階。

  時值深夜,平日喧鬧的小河邊一個取水人也不見。

  蕭縱和洛芋芋這對關係複雜的男女,獨佔了這片悄然水色。

  一路上,兩人都不曾交談。

  太多的往事壓在心頭,洛芋芋正竭力想讓自己從驟見蕭縱的震撼中擺脫出來。那種生命中極致的追求,熱切的希望擁有的瘋狂,和不著一物的空虛感,糾纏在心頭,像毒藥一樣生出腐蝕般的劇痛。

  多少年過去了,雲兒都已經長成俊美青年。

  她卻仍像過去那個一見到蕭縱,就會魂魄不全的小女孩。

  看著蕭縱停駐在前,俯視靜靜流水的背影,洛芋芋終於忍不住跨前一步,和蕭縱並肩而站,學蕭縱那樣,低頭凝視腳下反射微弱星光的黯淡水面,道:「少主剛才不是問我,深夜發出追殺令,要殺人的人是誰嗎?」

  「那是剛才。」蕭縱的聲音沒有起伏,聽不出任何情緒,淡淡地道:「現在,我已經不想知道了。」

  洛芋芋沉默,然後又問:「連我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同澤,少主也不過問一下嗎?」

  「沒必要過問。」蕭縱冷冷道:「我已經不是什麼少主,你應該稱我為老主人。」洛芋芋雙肩顫了一下,苦澀道:「我從小跟在你身邊,伺候你、愛慕你,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蕭家少主。到如今,你卻要我叫你做老主人,稱呼搖曳的那個兒子做少主嗎?」

  她開始說時,話音極低,可提到搖曳的名字時,語調忽然激動起來,抬起頭,盯著身旁的蕭縱,冷冽笑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在此時放出追殺令,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出現在同澤,我偏要告訴你。蕭縱,你猜對了,我出現在同澤,為搖曳的兒子目前也在同澤,早在知道他會來的那一天,我就動身往這裡來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

  「因為你要殺我的兒子。」蕭縱一針見血,不再凝望腳下流水,轉過頭來,盯著洛芋芋。

  他目光冷硬無情,像最銳利的劍刀,足以割破皮肉。

  洛芋芋心中百感交集,各種複雜的滋味混合在一起,卻唯獨沒感到懼怕,豁出去般當著他的面,仰頭針鋒相對道:「對!我要殺了他!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的骨頭到成灰!」

  彷彿此刻就算蕭縱對她一劍穿心,也無所謂了。

  她昂起頭,毫無懼色地看著蕭縱,胸膛劇烈起伏。

  幾縷鬆散的髮絲,在夜風中被輕輕拂動。

  蕭縱森冷地審視著她的臉龐,片刻之後,天公雕琢出的俊逸輪廓,令人吃驚地逸出一絲笑意。

  「知道那天晚上,我為什麼饒你不死嗎?」蕭縱的笑容,不過驚鴻一現,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潺潺水面,彷彿這條小河裡藏了讓他最感興趣的東西,視線深深射入看不見的河底深處,彷彿思緒已被拉到遙遠的過去,回憶著沉聲道:「因為當我醒來時第一眼,看見了你望著我的眼神,那個眼神很像搖曳。又高傲、又倔強,好像裡面燒著一把連自己都不肯放過的烈火。」

  他說得那個晚上,正是多年前,搖曳抱著剛剛初生的孩子來見蕭縱,卻被蕭縱狠心趕走的那個晚上。

  那一晚,蕭縱第一次暍得酩酊大醉。

  蕭縱從不是放縱的人,他也曾經喝過酒,但從來沒有喝醉過,在蕭縱眼裡,沒有勇氣面對生命,遇到痛苦,就將自己托付於酒水這等濁物的人,沒有攀登巔峰的資格。

  劍手的心志,應該是永遠澄淨堅毅,沒有絲毫動搖的。

  要成就自己的夢想,他覺得自己必須時刻保持清醒。

  他從不允許自己喝醉。

  可是那一晚,在搖曳絕望地離開後,他卻不知不覺地開始喝酒,開始只是一杯、兩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是一壺、兩壺……

  蕭縱總是保持警覺,可那一天,他卻連洛芋芋什麼時候出現在身邊,都不清楚。蕭縱甚至不記得,那天在他懷裡的,究竟是那一直乖巧聽話的洛家小妹,還是去而復返的搖曳。

  他不該喝酒。

  只有醉了的人才會有那種夢中的不切實際的感覺。他以為自己抱住了心愛的女人,醒來後,卻發現懷裡是另一個。

  有什麼比這更令一個男人覺得憤怒?

  而洛芋芋,在發覺他清醒後,卻從容地抬起了頭。

  「我一直在門後,看見你喝醉了。所以,我穿了她的衣服,身上灑了她愛用的香料,用了她留下的木釵,還有,她心愛的唇紅。還有…… 」洛芋芋吹氣如蘭,提醒道:「你的劍,就在床頭。」

  蕭縱本來想殺了她,卻在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

  殺人,由殺意而起。

  沒有了殺意,蕭縱根本不願意拔出他的劍。

  今夜,面對著同一個女人,相同的事情又發生了。

  他應該憤怒、拔劍,可是,他卻只想靜靜站著,看腳下無休無止的流水。

  洛芋芋等了很久,終於悵然若失,「是我不值得你拔劍嗎?即使如此,我也不會放過搖曳的兒子,這個你應該清楚。」

  「那孩子,叫什麼名字?」

  她不敢相信地看向蕭縱,顫聲道:「你問的是雲兒?你……你從來沒有向我主動提起過雲兒。」

  「他叫洛雲,對嗎?」蕭縱語氣中並無遺憾感嘆之意,話鋒一轉,忽道:「他的劍法,其實還算不錯。」

  洛芋芋喜得幾乎落淚,「你怎麼知道?難道你……你曾經看過他練劍?」

  「只看他握劍的手,我就已經知道了。」

  「他……露兒他很用功練劍,」洛芋芋忍不住道:「他好像生來就是握劍的,從小就刻苦,白天晚上,不分晴雨……」

  「只能勉強說是有點天分,要臻至聖境,恐怕做不到。」

  洛芋芋被他冷冷打斷,不禁一愣,轉而咬牙切齒道:「在你心裡,也只有搖曳生的才是你的兒子!可搖曳又生了什麼像樣的東西?她生的那個,連雲兒一成的天分都沒有!」

  蕭縱恍若未聞,轉身便走。

  洛芋芋微愕,追上去拽著他的衣袖問,「少主,你去哪裡?」

  「放手。」

  「你……你就不怕我真的殺了搖曳的兒子?」洛芋芋恨恨道:「你知道我的脾氣,絕不是虛言恫嚇之徒。」

  蕭縱連背也不曾轉回來,聽了洛芋芋的話,絲毫沒有猶豫地沉聲道:「他是我的兒子,我已經把整個蕭家交給他了。如果他連下面幾個總管都對付不了,還無能到被人害死,又能怨得了誰?」

  這個回答,連洛芋芋也聽了一愣,「你真的放任不管?」

  「為何要管?搖曳是何等聰穎機敏的女子,她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不會那麼容易被人害死。」蕭縱慨然道:「喜怒哀樂,生死榮辱,都是人生的滋味,每一種滋味都有其美妙之處。若他從小留在我身邊,人人看我的威名對他敬畏奉承,他今天怎能成為天下人人皆知的鳴王?若他遇到艱險,就要我這個做父親的去搭救,拿不出自己的看家本領,又怎配得到蕭家上下的尊敬?」

  他仰起頭來,對天一陣長笑。

  笑罷,袖子一揮,甩開洛芋芋已經沒有力度的手,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同安院,王子妃長柳所在院落的大廳中。

  鳳鳴坐在椅上,一邊向外面張望,一邊問身邊的人,「容虎,等下那個裳衣來了,你打算怎麼辦?不會一見面就大刑伺候吧?」

  「鳴王放心,我又不是嗜好刑罰的人。她是同安院的人,按照規矩,來了之後,還是應該先讓長柳公主問話。她如果好好招供,也不一定要動刑。不過,要是狡辯不認,就該我出手了。」

  「我還不知道你會刑訊這種可怕的東西。」

  「噓,快來了。對了,鳴王估計沒見過這種場面,審訊最重氣勢,氣勢森嚴可怕,對方就容易膽怯供認。鳴王等一下不管是否同情那女人,都萬萬不可露出同情之色。否則她會利用……」

  「知道了。嗯,我有那麼笨嗎?」

  裳衣被幾名侍衛拽著手臂,拖到客廳中央。

  她吸入迷藥時正在床上,身無寸縷,師敏胡亂往她身上套了兩件衣服,就吩咐侍衛把她帶到這裡,以致頭髮衣裳都是亂糟糟的,眼神惺忪迷離,顯然還未完全從迷藥中清醒過來。

  長柳雍容華貴地高坐在客廳主位上,冷冷看了癱坐在地上的裳衣一眼,才把頭轉到左邊,語氣平淡地對鳳鳴道:「鳴王,這就是那個蠱惑慶離的女人--奉慶彰的密令,潛伏入同安院,挑撥慶離和鳴王關係的裳衣。」

  鳳鳴明白,現在就是營造「森嚴可怕」的審訊氣氛的時候了。

  越是輕描淡寫,無情冷漠,就越能嚇唬對方。

  為了酊合,他對長柳公主輕輕點頭,淡淡道:「見過。」

  確實見過一次。

  上次參加同國王宮宴會時,這年輕漂亮的女子和位於第一排席位的慶離並肩而坐,其得寵的風光,全沒將貨真價實的王子妃放在眼內。

  誰想到第二次出現在眼前的,會是那麼落魄凌亂的模樣?

  彼時之光彩照人,與此時之一敗塗地,反差也太大了。

  鳳鳴一邊暗暗感嘆,一邊裝模作樣地向容虎打個眼色。

  容虎心領神會,徐徐走到裳衣面前,先用冷漠犀利的眼神,居高臨下審視了裳衣片刻,吩咐侍衛道:「看她的樣子,要站也沒力氣。癱在地上不雅,去,找張椅子來,讓她坐著回答公主的問話。」

  立即有人端了一張椅子放在廳中,左右兩邊把手腳尚在麻痺的裳衣往上一托,一讓她半挨著椅子坐好。

  「我怎麼會在這裡?」

  裳衣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緩衝,已經看清楚周圍情況,瞧見長柳公主姿態十足地坐在上面,旁邊居然還伴著絕不應該出現在同安院的鳴王,舉目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侍衛,猜也猜到事情大大不妙。

  美麗的臉龐,先是逸出驚惶,很快卻又做出不滿而委屈的表情,先向長柳公主怯怯地請安,才道:「王妃若要召喚裳衣,大可派遣侍女,吩咐一聲,裳衣怎敢不遵命。請問王妃這樣做,殿下是否知情?」

  師敏正站在長柳公主身後伺候,見這狐狸精到了此刻,居然還敢把慶離抬出來當擋箭牌,累積的怨氣再也忍耐不住,鄙夷道:「虧你還敢提起殿下?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要不是你串通慶彰,哄騙殿下吃下迷藥,殿下怎會認不清你副狡詐嘴臉?幸虧上天保佑,讓我們識破了你的奸計,今晚就是你拿命贖罪的日子!說!慶彰派你來,到底要幹什麼好事?」

  裳衣心內一震。

  慶彰的名字一被叫破,又扯出「哄騙殿下吃下迷藥」的事,看來他們密謀的事,確實已經被長柳知道了。

  她能被慶彰看中,安排為潛伏到慶離身邊的人選,除了臉蛋夠漂亮,身材夠好外,自然還需要一些膽色。

  遭到師敏喝罵後,裳衣也知道在早就嫉恨自己的長柳公主面前,扮演爭取同情的角色沒用處,沉默片刻,把楚楚可憐的表情都收了回來,換上一副冷漠面孔。

  「裳衣剛才的問題,王妃尚未回答。王妃今晚所為,究竟是否得到了殿下首肯?難道……」她緩緩環視眾人一周,最後把目光挺在長柳公主身上,沉聲問,「難道這種殺人放火兇徒才會用的迷煙手段,王妃不但把它用到了裳衣身上,竟也用到了殿下身上?請問王妃,殿下現在人在哪裡?」

  這一問,正好戳到長柳公主軟肋。

  她之所以一直在同安院裡受種種委屈,自然是因為慶離偏愛裳衣,遠遠超過對自己這個王子妃的寵愛。

  這次擅自做主,迷昏兩人,把裳衣帶來私審,雖然是情非得已,但這事勢必大大傷到虛榮心極強的慶離顏面,以後就算解釋清楚,要修補起兩人關係來,還不知要費多少心思。

  鳴王他們自然不覺得這有什麼為難,但對自己而言,慶離畢竟是要相伴一生的夫君,腹中孩子的父親。

  夫妻,最怕的就是心結難解。

  裳衣擅於察言觀色,一瞧長柳表情,已經知道長柳確實是擅自行動,心裡鬆了一下。

  只要慶離還對她迷戀,自己就有希望。

  「王妃到底受到誰的慫恿,做出這等事來?」時間越長,麻藥越散得徹底,裳衣在椅子上坐直了上身,只把眼睛盯在長柳身上,一字一頓地道:「慶離殿下對於西雷鳴王的厭惡,王妃非常清楚。可是,為什麼這不受慶離殿下歡迎的男人,竟在深夜時分,出現在王妃的院落之中?殿下他……應該也不知道您和鳴王暗中會面的事吧?王妃身為殿下正妻,這事若傳出去,您如何對天下解釋?」

  師敏氣得臉色發青,喝道:「閉嘴!死到臨頭,還想誣陷別人?今晚是要審你這個狡詐女人,可不是讓你審我們!」

  「你才給我閉嘴!」裳衣反喝回去,不屑道:「你是何人,敢來審我?」

  師敏愣住了。

  這女人一向都是柔弱纖細的可憐模樣,只會在慶離面前撒嬌邀寵,藉著在床上的功夫吹枕頭風,哪知道還有如此凶悍的一面?

  裳衣微昂起頭來,「你不過區區侍女,伺候王妃的人罷了。我是同國大王子殿下的側室,按照同國王族禮制,親手跪接過蓋著同國王族印章的納娶手卷。你見到我,也應該尊稱我一聲夫人。裳衣若有過錯,王妃可以訓斥,卻輪不到你在我面前吆喝縵罵。」

  她口齒清晰,客廳上的每個人都能把她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鳳鳴錯愕得直想撓頭,還想著形勢會一面倒,哪料到還能欣賞一出很不錯的肥皂劇。

  不過說真的--還挺精彩。

  「好一張厲害的小嘴。」長柳高坐在上處,右手輕輕搭在扶手上,冷笑道:「原來你還知道我是王妃,有權處置你。我問你,你是何時和慶彰開始密謀加害殿下的?為了什麼歹毒目的,給殿下服用影響神志的藥丸?還有,問什麼挑唆殿下殺害鳴王?說!」

  「王妃說的話,裳衣一句也聽不懂。」這種時候,最佳的辦法莫過於死不承認,裳衣也知道一鬆口就連一線生機都沒有了,只盼拖到慶離出現,「我受殿下挑選,入同安院伺候,一直忠心耿耿……」

  「你敢說你沒有偷偷給殿下吃迷藥,把殿下弄得神志不清?敢說你沒有和慶彰合謀,挑唆殿下刺殺鳴王,企圖陷殿下於不義?」

  「王妃先是不經殿下首肯,把裳衣弄暈,秘密抓到別院,現在又要把眾多罪名強安到裳衣頭上嗎?」

  裳衣道:「裳衣為殿下酊的藥丸,確能令人產生如在夢中的愉快之感,這一點殿下也非常清楚,絕非王妃所說的,偷偷給殿下吃什麼有害的迷藥,王妃如果不信,可以把殿下請來,親自問問殿下。至於刺殺鳴王,是殿下為了替大王報仇的一片孝心。」

  「撒謊!你受慶彰指使……」

  「王妃有何證據,我受了慶彰指使?」

  長柳一窒。

  說到證據,雖然賀狄和子岩言之鑿鑿,但裳衣和慶彰互通的書信,卻沒有保存下來。

  因為照賀狄開始有些惡意的旁觀心態,他是不打算伸張正義的,當然也就沒想著保留證據,書信只看看內容就算了,都是抄過來的,並非裳衣本人字跡,至於替換收繳來的迷藥,賀狄臨走前並沒有提及。

  就算長柳手頭有,也難以證明這些東西出自慶彰之手。

  裳衣見長柳不說話,大概猜到幾分,咄咄逼人起來,「若有證據,請王妃拿出來,和我一同面見殿下,請殿下處置。若沒有證據,呵,王妃欲除我之心,同安院中眾人皆知,裳衣就算今晚死在此地,終有一天也會沉冤得雪。」

  「大膽!」師敏被她的囂張氣得胸膛起伏,咬牙道:「狐狸精!你以為做得乾淨,就沒人能褐穿你嗎?少在這裡殿下長殿下短,慶離殿下現在不在這裡,看誰能護得了你。你招還是不招?要是不招,立即大刑伺候!」

  長柳也被裳衣氣得太陽穴有些發疼,她這兩天著實勞累了,身子有些熬不住,決定把事情交給容虎,嘆道:「本來不想弄得太難看的,看樣子是沒法子了。」朝一容虎點了一下頭。

  容虎知道該輪到自己出馬了,向前走來,先在裳衣面前站了站,才從容地對她道:「本人是鳴王部下,名叫容虎。」

  和通常的審訊人不同,容虎不但沒有凶神惡煞,反而表情溫和,說完後,只是向門外輕輕打個手勢。

  門外幾個西雷派系的侍衛,早按他的吩咐準備了幾樣刑具,這時立即都搬進來。

  除了尋常的炭火爐、皮鞭、尖竹外,還有幾種形狀古怪的東西,有菱有角,似乎可以組合,因為不知道怎樣使用,反而看起來更加可怕。

  裳衣早想過會遭到刑訊,但此刻舉目一看這些陌生的刑具,再瞧瞧表情平靜,顯然相當內行的容虎,心內也驚懼起來,色厲內荏地問:「你想怎樣?」

  容虎又對她笑了笑,卻不答話,轉過頭去,問後面坐著旁觀的長柳公主,「請問公主,按照律法,謀害國家儲君的罪人,應處以何種刑罰?」

  長柳答道:「同國律法,膽敢謀害王族中人,處以斬首之刑。」

  「哦。」

  師敏雖然很恨裳衣,但始終是常年在溫柔院落中的女人,眼看動刑在即,不禁有些緊張,輕輕咬著下唇問:「容虎將軍為什麼忽然想問這個?」

  「好奇而已,各國律法,對這種嚴重罪行,各有不同的處死之法。在同國,是斬首之刑,」他聳了一下肩,談論家常似的說道:「而在我們西雷,則是活煮。」

  鳳鳴正端著一碗茶放在嘴邊喝,猛地嗆到,幾乎把肺都咳出來。秋藍等侍女都不在身邊,師敏趕緊過去幫他撫背舒緩,又命人端上新茶給鳴王漱口。

  等鳳鳴喘息著,狼狽不堪地椅子裡勉強豎起腰時,容虎已經指揮著幾個侍衛把剛才送進來的東西組合成一個稀奇古怪的木架,中間還有繩索和簡單的絞。

  「你既是慶離王子的側室,我也暫且尊稱你一聲夫人。」容虎把組合好的刑架呈大約四十五度角豎好,走到裳衣面前,誠懇又坦然地道:「夫人也知道,最有效可信的供詞,必須是在不曾被逼供的情況下拿到的。所以,對夫人動刑,實在非容虎所願。」

  裳衣努力調整開始紊亂的呼吸,惡狠狠道:「王妃嫉妒我得到殿下寵愛,才這樣誣陷加害我。你若敢碰我一根頭髮,就是屈打成招,欺辱弱小女人,將來必定遭天雷劈頂!慶離殿下不會讓你活著離開同國!」

  容虎對她的詛咒並無反應,仍舊那副讓人咬牙切齒的平靜樣兒,接著自己剛才的話往下說,淡淡陳述道:「怎麼才叫不曾被逼供呢?我認為,最要緊的,是身上沒有傷痕。」一邊說,一邊側開半邊身體,讓裳衣看清楚那弄好的古怪刑架,「雖然時間倉促,弄出來的模樣不太好看,不過使用起來應該還是不錯的。既不會有鞭痕烙傷,更不會手足斷殘……」

  不知為什麼,他越輕描淡寫,眾人越覺得那怪東西邪惡恐怖,渾身汗毛都冷浸浸有些倒豎的跡象。

  裳衣身為當事人,更是一陣發抖,咬牙道:「我是慶離殿下寵妾,你敢在同安院裡傷我?我是被冤枉的!是王妃和西雷鳴王合謀誣陷……」

  容虎把手一揚,幾個侍衛不理會裳衣尖叫,把她從椅上拖出來,手腳都綁到刑架上面。

  鳳鳴看得臉色蒼白,容虎柔聲道:「鳴王放心,雖然綁住手腳,不過屬下已經考慮周全,用的都是軟皮索,就算留下痕跡,也很快會消失。」

  鳳鳴點點頭,心裡暗罵。

  容虎這小子,哪裡是安慰他,分明是間接恐嚇裳衣,告訴她一定會很慘嘛。

  想不到容虎居然如此精通於製造心理壓力。

  那個……看來他從前板著臉教訓自己的時候,還算比較手下留情的了。

  師敏不住擦著額頭上滲出的細汗珠,忍不住低聲問:「這個東西……到底怎麼用呢?」

  容虎道:「其實越厲害的刑具,道理往往越簡單。這個東西說白了,只是綁住人的手腳,把人的身子慢慢上下拉長而已。」

  「這麼簡單?」鳳鳴驚訝地道。

  看容虎裝模作樣準備這個,準備那個,他還以為技術含量很高呢。

  「就這麼簡單。」容虎輕鬆笑道:「用絞盤收緊繩索,拉展身體,可以慢慢審訊。拉到差不多了,又鬆回去一點,潑點冷水就能把人弄醒。」

  鳳鳴看見容虎朝自己使眼色,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要配合著製造氣氛,只好又開始充當不恥下問的角色,努力表演出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充當好奇寶寶,「呃?什麼叫拉到差不多呢?」

  「教我這種刑罰的老人說過,這種A具用到極限時,對著陽光,甚至可以看見繃緊皮膚下大致的內臟輪廓。那也就應該差不多了。」

  長柳公主低呼一聲,撫著小腹,抬頭向師敏低聲道:「我不要讓寶寶看見這樣的場面,等一下你站我前面擋著一點。」

  師敏連忙點頭。

  「這個法子,不用處理燙傷之類的傷口,也不用擔心傷痕,」容虎繞著被束在刑架上的裳衣走了一圈,似乎細心地檢查繩索綁好了沒有,故意停了一下後,語調沒有異常地道:「若不小心弄死了,因為只是內部出血,不把屍體割開,一般不會發現曾經受過刑訊。」眾人一起點頭,瞭然地「哦」了一聲。

  裳衣卻心底一寒。

  最後這點才是最要命的,就算她熬到最後,不給供詞,他們也可以把她的身子拉傷至死,驗不出傷痕的話,隨便給她的暴斃捏造一個借口,在神志不清醒的慶離那裡也許就能敷衍過去。

  以長柳公主對她的嫉恨,「不小心弄死」的可能性可是很大的。

  想到這裡,心底大慌,在刑架上掙扎道:「慶離殿下不會放過你們的!長柳,你這是存心加害!放開我!我要見殿下!我要見殿下!殿下,你在哪裡?殿下!」

  容虎彷彿沒有聽見她的尖叫,一切就緒後,雙手環抱在胸,淡淡吩咐左右,「動手吧。」

  侍衛們開始絞動木盤,收緊繩索,裳衣聽見容虎開頭的介紹,早就心驚膽顫,感覺雙手雙腳被漸漸往兩個地方拉伸,想起身體被拉到極致時能看見內臟輪廓的慘狀,痛苦被潛意識放大了何止十倍,頓時叫得更為淒慘,「不要!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啊!啊,我要死了!」

  雖然得到容虎事前警告,可鳳鳴始終不忍,猛地站起來,急得圍著刑架團團轉,拚命勸道:「裳衣夫人,我們都知道這不是誣陷,你確實有和慶彰合謀啊,乾脆痛快點招了吧,不然下場一定很慘。那個……那個……你沒和容虎打過交道,不清楚他的為人,其實他他他……他沒什麼人性的,就算對著我也狠得像毒蛇一樣!」

  容虎在旁邊臉色古怪。

  他什麼時候對鳴王狠得像毒蛇了?

  不過現在沒多餘空暇再想別的,正在此時,裳衣狂亂的哭叫已經鑽進耳中,「我招!我什麼都招!」

  容虎立即喝命:「鬆開她!」

  眾人將嚇得魂不附體的裳衣放下來,鳳鳴不放心,還特意上去審視一番,鬆了一口氣,安慰道:「還好,手指腳趾一根也沒少。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快點寫供詞吧。坦白從寬,只要你好好配合,我們會對你好點的,絕不會再讓容虎折磨你。」還不忘目光怪異的啾了容虎一眼。

  容虎哭笑不得,攤開雙手道:「並非屬下對女人毫無憐惜之心,其實,屬下根本還沒有正式開始,她現在最多是手腕拉得有點疼而已。」

  長柳長長吐出一口氣,平靜地道:「正事要緊,還是快點讓她寫下供詞吧。

  對裳衣的審訊,很快告一段落。

  經過這麼一次,鳳鳴對容虎的厲害又有了更上一個台階的認識,並且在心底嚴重提醒自己--日後千萬不要惹火容虎。

  容恬那傢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把容虎留在自己身邊監視加嚇唬的。

  自己明明就很聽話啊,最近也沒怎麼惹事……

  「鳴王,供詞已經寫好了。」

  容虎的聲音鬼魅般從身後傳來,把正托著腮幫想東西的鳳鳴嚇了一跳。

  「哦、哦……寫好了啊。」鳳鳴有點心虛地接過來接過來,假裝認真的低頭審視,「嗯,寫的和我們猜想的差不多。慶彰命令她潛入同安院,迷惑慶離,挑唆慶離殺我。這個東西,長柳公主已經看過了吧?對了,公主的身體好點了嗎?」

  審訊過後,長柳公主就覺得身體不舒服,大吐一頓後,又說頭暈,腦袋漲痛得難以忍受,身體實在撐不住。

  不得已之下,向鳳鳴告了一下罪,讓師敏陪著到內室休息去了。

  「應該沒什麼大礙。」容虎聳肩道:「她肚子裡面那個,說不定就是同國未來的王位繼承人,同安院裡面就常駐著宮廷派來的御醫。現在已經在內室為她診斷了。女人嘛,懷著孩子不是這裡疼就是那裡疼,頭暈嘔吐都是尋常事。」

  「容虎,你有沒有假設……嗯,我是說假設。」

  鳳鳴小心地問:「長柳公主是被你殘酷的審訊場面給嚇的?」

  容虎露出一個非常頭疼的表情,無辜地道:「稟告鳴王,屬下已經盡力了。不要說殘酷,屬下覺得,這連一場正式的刑訊都算不上。最多只是嚇唬了那女人一下罷了。」

  「先說好,以後你不可以用這種法子來嚇唬我。」

  容虎異常聰明,微笑道:「沒有必要的時候,屬下當然不會這樣做。」

  「這種回答簡直就是敷衍逃避打太極!」

  兩人正說話,師敏從內室出來,稟告道:「公主要我來問,那女人的供詞寫好了沒?要是寫好了,公主想看看。」

  鳳鳴趕緊把手上的密密麻麻寫滿的供詞交給師敏,問:「公主身體怎樣?」

  師敏神色一黯,有些擔憂地道:「最近糟糕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一直憂愁,又懷著孩子,怎麼能不病呢?不過御醫說,小心休養幾月,應該不會有大礙。」拿了裳衣供詞,轉身回了內室。

  過了一會,師敏又轉了回來,向鳳鳴道:「鳴王,公主有請。」

  鳳鳴把大部分侍衛留在客廳,領了容虎進去。

  長柳公主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稍厚的毯子,臉色虛弱地蒼白,見了鳳鳴,要師敏把她扶起來,上身靠在床頭,對鳳鳴低聲道:「鳴王請過來說話。」

  鳳鳴靠了過去。

  「裳衣的供詞,我已經看過了。看來,她說了實話。鳴王剛才在審訊時說過,如果裳衣坦白招供,寫下供詞,就饒了她。」長柳公主歇了一口氣,抬眼啾了鳳鳴一眼,幽幽地問:「這是鳴王為了讓她坦白的權宜之計,還是鳴王心底真的打算呢?」

  鳳鳴有些吃驚,「公主為什麼這樣問?她雖然有罪,但並不是主使者,況且坦白從寬……」

  「鳴王不要著急。」長柳公主淺淺笑了一下,低聲道:「我不過是個身體虛弱的婦人,只盼著家人平安就好。如今大事都由鳴王做主,如何處置裳衣,自然也是聽鳴王的。」

  容虎道:「我們鳴王也並不是心腸軟弱,不敢殺人之輩,不過鳴王想的比較周到,有供詞還不夠,必須有人證,才能一舉把慶彰定罪。留著活口,總比一具屍體有用。」

  鳳鳴想到別的,「對了,說到這個,不知去慶彰王府埋頭的事,進行得怎樣了?」

  容虎計算了一下時間,「洛雲應該早就和船隊聯繫上了,他說過辦好就立即回來稟報的,恐怕也快到了。」

  正巧說到這,就有侍衛在簾外說有事需要稟報。

  鳳鳴忙問:「是洛雲回來了嗎?快點叫他進來。」

  「稟鳴王,洛雲還沒消息。不過隔壁廂房裡面的慶離王子已經醒了,他情緒激動,正在大吼大叫,問我們裳衣在哪,還幾次要用頭撞牆,瘋了似的。屬下過來請示一下,是否要帶他過來?」

  「把他帶到客廳吧,」鳳鳴想起要見一個吃迷藥吃上癮的慶離,就苦惱得想撓頭,站起來道:「公主就不要去了,聽侍衛說的模樣,他大概藥癮上來了。等他清醒一點,我們把情況給他解釋清楚了,再夫妻見面吧。」

  「不,我和鳴王一道見他。」長柳公主露出剛強的一面,吩咐師敏把自己攙扶下床,毅然道:「既是夫妻,有的事逃也逃不過。裳衣的事情已經審得清楚明白,我要親自告訴他,他看上的女人,到底是個怎樣的貨色。」

  一俠色中,洛雲一身裡一衣的影子像風一樣,向福氣門所在的大街趕去。

  秋月平日去福氣門學藝時,他常常主動承擔起護送的責任,對福氣門周邊的地形瞭如指掌。

  漆黑的道路對他靈動的身形毫無影響。

  從快捷方式小路拐角轉到可以正對福氣門側樓時,洛雲猛然剎住腳步。

  一絲只有殺手才能察覺到的危險感,讓他的神經頓時繃緊。

  福氣門大門緊閉,低矮的圍牆內,小樓中隱約有燈光閃爍。

  洛雲從腰中把劍輕輕拔出來,潛到福氣門的外牆,靈貓一樣翻牆而過,順著牆邊迅速移向樓門。

  往常熟悉的一切在星光黯淡的夜色下顯得有些陌生,前庭階下的大片空地,放置著一堆接一堆的海螺殼。

  秋月曾說,帝紫那種美得驚心動魄的顏色,就是從這些海螺的分泌物中提取出來的。因為海盜肆虐,海螺越來越難得到,只剩下這些用空了的,乾枯卻依然美麗的海螺殼,成了福氣門的一道風景。

  「一切無恙?」樓前現出黑影,壓著嗓子說話。

  洛雲驟然往後一靠,貼牆藏起身子。

  對方人物大約有五、六個,都穿著晚上行事的緊身衣,用布蒙臉,觀其行動,都是身手高明之輩。

  「辦妥了,」其中一人打個手勢,「火線已經點燃,只要火起,什麼痕跡都不會留下,媽的,沒想到那娘們竟然會使劍,害老子差點吃了大虧。」

  另一人沉聲罵道:「蠢材,王叔說了,最要緊的是辦得乾淨,若不是你……」

  話音未落,低頭聽命的下屬忽然身子一歪,如一堆斕泥般倒在地上。那人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看著眼前散發著寒氣的身影。

  「哪個女人?」洛雲把劍從那人背上抽回來,盯著面前的男人,「王叔慶彰的人,為何夜闖福氣門?」

  他並沒有蒙上面目,近距之下,對方還是把他的臉看清楚了。

  領頭者是慶彰心腹,當然認得他是何人,心底大凜,一揮手朝左右低喝,「動手!」自己卻往樓內疾退。

  洛雲冷哼一聲,身形驟動,閃出包圍圈,貼至他面前。

  那領頭看見劍光一亮,舉劍就擋,嘈!一聲,虎口劇痛,沒想到洛雲就勢便削,順著往右一挑。

  「啊!」慘叫聲淒慘劃過夜空。

  洛雲一劍挑斷對方手筋,只不過瞬息之間,一腳把慘叫的敵人踢飛到階下,藉此把圍攻過來的眾人擋得腳步一滯,搶佔先機,一劍劃過側面襲來的敵人喉嚨。

  鮮血飛濺。

  蕭家殺手團名聞天下,洛雲身為其年輕一代最厲害的高手,早不知經歷過多少被人圍攻的場面。

  血戰中練就的功夫發揮到極致,一劍封喉後,洛雲眼都不眨,踢得屍體打橫飛去,回身又一劍刺中攻來的一人。

  轉眼之間,圍攻過來的五人已經被他解決了三個。剩下兩人駭然膽震,忽然狂叫一聲,丟下劍發瘋般地向大門外逃去。

  洛雲不理會其它,躍下台階,一腳踩在被削斷了手筋的男人背上,沉著臉問,「福氣門的人呢?」

  「都……都在裡面……」那人心驚膽顫地拚命朝著樓內指,「火……火要起了。」

  洛雲一腳踢在他腦側,把他踢暈過去。

  進入小樓,一股刺鼻的火油味撲鼻而來,一根火印正緩緩閃著紅星,即將沿及撒滿火油的地板上。

  洛雲搶前把火頭踩滅,心裡擔憂不已,顧不上別的,直衝二樓福氣門老掌櫃的臥房。進到房中,入目都是東歪西倒的福氣門中眾人,管家和賣布的夥計們都在。老掌櫃躺在床上,緊閉雙眼。

  唯獨不見秋月。

  洛雲臉色烏黑,去到床頭,伸手探一下鼻息,心中稍安。

  幸好,那班人只是用了迷藥,估計是打算偽裝成火災意外。

  他無暇他顧,看見桌上留著一碗已經冷卻的藥湯,端起來潑在老掌櫃福通臉上,又在他人中處用力一諂,見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趕緊問道:「秋月呢?秋月人在哪裡?」

  「嗯……」福通醒過來,左右看看,睜著昏話老眼,口齒不清地道:「秋月?那孩子……剛才還在這的……秋月、秋月。」還輕輕喚了兩聲。

  洛雲心中大急。

  但他受過各種訓練,知道越關鍵的時候,越不能自亂陣腳,此時必須頭腦冷靜。

  知道問不出什麼,放開福通,在房中再打量一圈,確定秋月不可能藏在房中哪個角落,便走出房門。

  剛才躲在暗處窺探那班人,他們出來時並沒有挾持任何人,可見秋月應該還在樓中。

  幹這種潛入殺人的事,洛雲可以稱得上是箇中高手,走到樓下,首先從小樓中儲存布料的地窖中搜起。

  提起地窖的木板,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飄入鼻尖。

  洛雲陡然一震,撲下窖中。

  「秋月!」

  一個熟悉的身影,軟軟伏在一卷布料上。

  洛雲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從伏臥轉為仰躺之時,他看見了秋月熟悉美一麗的臉龐。

  還有她下腹處,正潺潺流血的傷口。

  大片的鮮血弄濕了她新做的翠綠長裙。

  「洛雲……」

  「別說話。」洛雲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用牙咬開秋月衣裳的扣結,掀開已經被血染透的布料,輕聲道:「一點小傷,不礙事。我要先幫你止血。」

  他懷中常備有止血藥粉,此刻已經全灑在秋月傷口上。

  但瓶子都空了,血卻仍然像永不乾涸般流淌,白色的粉末,都染成血色,被一點點沖離傷口。

  「洛雲,」秋月朝他虛弱地笑道:「我用了你教我的劍法。」

  「我知道,別說話。」

  「我學得不到家,反而中了一劍……」

  洛雲聽得心頭一顫。他平素很少笑,現在想擠出一個笑容來安慰秋月,強笑得卻比哭還難看,只能聲音乾啞地道:「是我教得不好,等你好了,我就用心的教。」

  「我剛才……一直在想,」秋月輕輕地,給了他一個平生難忘的微笑,「要是我有洛雲一半的本事,恐怕就不會怕那些壞人了。」

  洛雲看見她的微笑,渾身泛起毛骨悚然的不祥之感,連拿慣劍的手都抖得無法抑制了。他不忍再聽秋月說話,努力用一貫的冷硬表情,沉聲道:「你閉上眼休息一會,我帶你去船上,羅總管治這種刀劍傷很有一手。」要把秋月從地上打橫抱起來。

  秋月被他一抱,輕輕倒抽了一口氣,忽然用全身的力氣,伸出雙臂抱住洛雲的脖子,撐起上身,半靠在洛雲身上,央道:「我哪也不去。洛雲,我不行了,你陪我說說話。日後……日後我死了,也好有個念記。」

  洛雲聽得心如刀絞。

  他見慣生死,從不覺得死是一件多可怕的事。

  此時,卻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連雙膝也軟得嚇人,要不是秋月還在懷裡,他簡直跪都跪不穩。

  「你沒受過傷,所以才以為這傷口厲害。其實、其實一點也不重,只是看得嚇人。聽我說,秋月,不要閉上眼睛,堅持住。羅總管他醫術不錯,就算他不行,還有我們蕭家殺手團的大夫,他專為我們看這種外傷,不知治好過多少弟兄……」洛雲急切說著,不知不覺中,眼淚已奪眶而下。

  秋月見了,嘴角又如當初般輕抿起來,淘氣之中,卻又比往常溫婉動人,輕聲道:「你還騙人,自己都哭了呢。」

  傷口傳來一陣幾乎麻痺般的劇痛,她蹙眉沉默一會,又笑著問:「還記得那次,你拿劍指著我嚇唬我嗎?你還罵我,說我刁蠻、無理取鬧……」

  「是我的錯,我再也不會了。」洛雲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賭咒發誓道:「是洛雲當初錯了,以後你要怎麼報復都成。你不刁蠻,一點也不無理取鬧。誰要這樣說你,我就宰了他。」

  他生性不喜多言,惜字如金。

  此刻一口氣說了許多,抱著懷裡心愛的女人,一字一淚,無比認真。

  「秋月,等你好起來,不管做什麼都行,你要我教你什麼,就教你什麼,一身劍術都教給你,讓那些壞人……讓他們,再也不敢碰你一根頭髮……秋月?秋月?」

  察覺懷中有異,他愣了一下,停下雜亂無章的自言自語,低頭輕輕喚著懷裡人的名字。

  不知何時,秋月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唇角之上猶帶笑意,宛如入睡之前,聽到了世上最動人的情話。

  洛雲深吸一口氣。

  他流著淚,將秋月抱在兩臂之間,彷彿要把她永遠護在自己胸前。

  纖細的身子溫馴地依在他懷裡。

  秋月好像從未這樣對他溫順過。

  洛雲卻恨不得她永遠都如當日般,高傲刁鑽,昂著頭,和秋星一邊說話,偶爾轉過頭來,凶蠻又不屑地橫自己一眼。

  那令人酸澀異樣的眼神,他如今,再也看不到了。

  「秋月。」他徒勞地低喚她的名字,卻不能像昨日般,得到她一個鮮活的回眸。

  一切都刺骨地凝結。

  時間殘忍的,從擁抱在一起的兩人旁默默走過。

  當秋月最後一絲餘溫消逝時,一直僵若石頭般的洛雲終於有所動作。

  他找到倉庫中珍存的最後一匹帝紫,扯開來鋪在地上,珍借萬分地,讓秋月仰面平躺在她心愛的帝紫錦緞上。

  大片炫目的紫色,被血染透的翠綠長裙。

  洛雲知道,他終此一生,也不會忘記秋月這個宛如睡去的安詳微笑。

  最後凝望了秋月一眼後,他從地上找到自己掉落的劍,出了地窖,回到小樓外面,把被踢暈的那個頭領弄醒過來。

  「這是慶彰的命令?」

  醒來後,那人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浮現在洛雲眼中,令人肝膽俱裂的恨意,和無情。

  沒人膽敢件逆這樣的洛雲。

  「是……是王叔……」那頭領打著冷顫答了一句,又哀求道:「小的也是……也是奉命行事,傷那女人並非我們原意,只是沒想到她忽然拔劍,我們也是迫……迫不得已才傷……」顫抖的聲音忽然中斷,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響。

  洛雲一劍劃斷了他的喉嚨,看著他的屍身,冷冷道:「自己向她賠罪去吧。」

  伏下身,在那人身上搜尋片刻,掏出一塊可在慶彰王府出入的特製令牌。

  他冷笑一聲,將令牌放入懷中,又把地上這些人的兵器都撿起來,統統束在背上,找到門外那群人留下的馬匹,挑了最好的一匹駿馬,向慶彰的王府奔去。

  這個連月亮和星星都避之不及的夜晚,非一般的漫長。

  慶彰王府內外,前所未有的殺機重重。

  從慶彰口裡知道令人震撼的「實情」後,一向老成持重的莊濮立即下了決定。

  根據慶彰所言,莊濮已經派出心複查過鳴王目前下落。

  「報將軍,小院內果然大部分房子都是空著的,只有外面留著幾個無足輕重的看門人。」

  「你看清楚了?」

  「確實看清楚了。」

  「同安院中的情況呢?」

  「今晚同安院守衛異常森嚴,潛入不易,暫時未能探得內情。」何晏把剛剛送回來的消息向莊濮稟報,「不過在同安院院牆裡,可以窺看到拴了大批駿馬,可見裡面有不少外人。」

  何晏是莊濮心腹愛將,實際上掌管著莊濮專門的情報網。

  莊濮嘆了一聲,「看來慶離殿下真的和鳴王有私下碰面之舉了。」

  光這一點可疑的事實,就已證明西雷鳴王暗中有所動作,否則何須半夜把自己的人馬全部撒走?

  慶彰巴不得御前將立即領兵開往同安院,把同安院中的慶離和鳴王逮個正著。

  不過他遇到的,卻是同國立場最中立,而且深深忌憚同國王族骨肉相殘的莊濮。

  此事牽涉到大王子慶離,沒有絕對消除對王叔慶彰的懷疑前,莊濮只會按兵不動。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為了弄清楚誰是誰非,西雷鳴王到底是否心懷歹意,他必須留在慶彰這裡,親眼看著事態如何發展。

  慶彰對此求之不得。

  「莊將軍願意留下,當然是最好不過了。到時候將軍就可以親眼看見,西雷鳴王在慶離的要求下,是如何加害於我這個親叔叔的。」

  在莊濮到達之前,慶彰已經把全府的人手安排妥當,偌大王府看似警戒普通,但每一個可以進入王府的地方,尤其是圍牆和密道,已被嚴密監視。

  為了達到最佳效果,慶彰還嚴令,發現侵入者,不得阻攔。

  唱戲要唱全出才精彩。

  務必讓莊濮這個執掌軍權的大將,親眼看見鳴王對自己所做的一切。

  洛寧前來告密時,還曾經說過鳴王指定了派來的人,是烈中石和烈鬥。這消息也讓慶彰一樂,太妙了,這兩個又笨又吵的傢伙,他和莊濮都曾經在陪同鳳鳴來同澤的路上見過。雖然只是一個照面,他們就被侍女們趕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但如此特殊的外形,想必莊濮也不會忘記,得活抓到他們,不用慶彰挑唆,莊濮自己也能認出這是鳴王手下。

  「人手已經都埋伏好了,人只要進了王府,就如魚兒進了網,休想逃出我們包圍。」

  「好,記住,務必生擒。」

  「啟稟王叔,地牢中諸般刑具已經準備齊全。」

  「嗯?」和慶彰一同屏息等待著異常動靜的莊濮,聞言回過頭來,「怎麼?要動刑嗎?」

  「呵呵,莊將軍放心,本王叔豈是胡亂逼供之人,更不會利用這個機會陷害慶離,」慶彰當然明白莊濮心裡擔心什麼,挑明了道:「等抓到活口,由將軍對其審訊拷問,我不插手。」

  反正,那些人遲早會招供出他們是鳴王派來的。

  這根本就是實情,慶彰連誘哄誤導的工作都省了。

  如今萬事俱備,就等著那兩個帶著大王人頭的倒霉蛋,翻牆進入王府,在眾目睽睽下做天下最最大逆不道的事了。

  漆黑一片的王府中,無數人影潛伏著。

  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一個黑影在高牆邊一閃。

  「有人!」埋伏的人中猛地一聲低呼,惹得所有人心頭一跳。

  早搭在弓上的,黏有麻藥的箭差點直射出去,被在旁的莊償手急眼快一把奪過,壓低了聲音喝罵道:「有那麼小的人嗎?」

  他一說,眾人才回過神來。

  「蠢材!是貓!」慶彰看著那黑影在牆上輕靈地閃沒,轉身時分明還有一條尾巴,不禁氣得嘴巴都歪了。要不是唯恐驚動很快會投入羅網的栽贓小賊,他真想給那差點壞了大事的笨手下一個耳光,黑著臉罵道:「要是把他們給嚇回去了,看我不拆了你的骨頭?」

  一切都寂靜下來,繼續在繃緊的黑暗中等待。

  慶彰王府外,對面大街的一裸百年老樹上,烈中石和烈斗正興致勃勃地遠遠觀察著死寂一片的慶彰王府。

  包裹著同國大王人頭的布包袱,好像是一包無關緊要的東西,被他們很輕鬆地掛在旁邊一條橫向岔出的樹枝上。

  風聲驟起。

  一個小小的黑影忽然不知從哪竄出來,準確地落入烈中石懷裡。

  正是那只可愛罕見的聰明飛貂--小秋。

  「回來啦,」烈中石把在他懷裡撒嬌亂贈的小東西抱起來,笑道:「小秋,你在王府裡面玩得高興嗎?」

  小秋「啾」地叫了一聲,便開始拚命大搖尾巴。

  烈斗在一旁看了,露出奇怪的神色,「小秋很高興呢。咦?王府裡面很多人陪它玩?」

  他顯然說對了,小秋又興奮地「啾啾」叫了一陣。

  「王府裡面的人還都藏著?」烈斗摸了摸小秋的頭,「他們是不是藏起來,打算要抓我們啊?」

  「沒道理,他們不知道我們要來,又怎麼知道要藏起來抓我們?」

  烈斗不滿道:「那你就是不相信小秋了?」

  「也不是不相信,可是如果有人藏在裡面,我們怎麼進去埋人頭呢?」

  「小秋說不要進去。」

  要不是因為正在潛伏,烈中石差點叫喚起來,「要進去!一定要進去!我們難得有機會辦要緊事。」

  「不行!小秋說王府裡面藏著很多人要抓我們。

  「小秋看錯了。」

  「啾!」

  小秋憤怒地叫了一聲,立場堅定地從烈中石懷裡蹦出來,鑽進烈斗懷裡,對烈中石瞪起兩顆小黑眼珠,怒目相視。

  烈斗頓時得意起來,「怎樣?我說得沒錯吧,小秋說不可以進去,就不可以進去。」

  「不行,一定要進去。」烈中石也倔起來了,挺起胸膛道:「我是少爺,你是侍從,侍從要聽少爺的!」

  他這一手對烈斗沒用。烈斗胸膛挺得比他還高,小秋趴在他懷裡,要用爪子勾著他的衣裳才沒滑下去,「我是侍衛,你是少爺,應該是少爺聽侍從的!」

  烈中石氣得瞪眼,「我問你,大哥臨走前,吩咐我們要聽鳴王的話,是不是?鳴王叫我們去埋大頭,對不對?」

  「大少爺臨走前,吩咐我們要聽鳴王的。」

  「那就得了。」

  「但大少爺還說,鳴王不在時,我們要聽小秋的。」

  烈中石愣住。

  烈斗嘿嘿兩聲,「現在鳴王不在,就聽小秋的。小秋說不進去,我們就不進去。」

  小秋及時捧場,探出小腦袋來,立即得意地「啾啾啾啾」唱了一段。

  烈中石愣了半天,鬱悶地拚命撓樹,忽然對小秋道:「給你五把糖,你讓我也進王府去玩一會,可以嗎?」

  烈斗急了,不管自己正站在樹上,跺腳道:「可惡!可惡!你怎麼可以賄賂小秋?不然這樣,你不聽小秋的,我們去找鳴王,聽他的話好了。」

  小秋是罕見靈異的飛貂。

  凡是靈異通性之獸,通常自尊心極強。

  開始被烈中石懷疑,小秋已經極度不爽,現在聽烈斗說,烈中石「不聽小秋的」,頓時大為不滿。

  它和烈中石從小相處,當然知道怎樣令烈中石聽話,黑溜溜的眼睛一轉,「啾」地就從烈斗懷裡跳出來,蹦到烈中石懷裡。

  烈斗臉色大變,忙叫:「小秋不……」

  最後的「要」字還沒有出口,小秋已經實施了對烈中石的「教訓」--朝著烈中石手臂閃電般的一口咬下去。

  力道計算得絲毫不差,咬破點皮,剛剛好出血。

  「小秋你又咬我……」烈中石一句話都沒說完,看見鮮血,立即兩眼一翻,軟了下去。

  烈斗嚇得立即把他抱住,免得他一頭栽到樹下去。

  「小秋,你你你……你……」他抱著和自己一般高大強壯,卻不省人事的烈中石,焦急擔憂地抱怨道:「說了多少次,不可以咬他、不可以咬他,我上次餵了你那麼多糖,你不是答應了不咬嗎?你……小秋你……」

  他和烈中石吵架時,一定火花四濺。

  但烈中石不能和他吵時,比什麼都讓他難受。

  烈斗抱著烈中石,眼中淚水直滾,心疼得咬牙切齒。小秋想挨他懷裡磨贈,被他責備地瞪了一眼,不許它過來,「誰叫你咬他?你咬我不行嗎?你咬他!」

  「啾」。

  小秋發出一聲無辜的叫聲,蹲在樹幹上,傷心地豎著尾巴。

  烈斗抱著昏過去的烈中石,看看遠處的慶彰王府,又看看掛在樹枝上的包袱。

  本來埋人頭是挺好玩的,不過小秋已經說了不可以去,現在烈中石又暈了……

  他雖然四肢發達,但並不等於頭腦遲鈍,否則也不可能善於輕功潛伏,想了一下,才對小秋無奈道:「算了,現在罵你也沒用,現在城門關著,我們先找個地方藏起來,等他醒了再說吧。」

  向小秋打個招呼,抱著烈中石躍下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章

  洛寧奉命把秋藍等人帶到江邊,打亮信號過來,,不一會,船隊上的小艇就迅速劃了過來,把他們都接到主船上。

  羅登當然沒在睡覺,早就穿著整齊在那裡等著,見到上到甲板的洛寧,倒有些驚訝,「是洛總管?我還以為又是洛雲回來了呢。正好,我已經發出召集信號,只要在同澤附近的兄弟,只要看見都會趕來。等人到齊了,我們一同帶了人馬趕去同澤接應少主。」

  洛寧暗嘆自己來得及時,故意做出從容姿態,「這事不急,等下再說。」回頭吩咐手下少主在同安院,頓時急得掉下淚來。

  秋星焦得拚命跺腳,埋怨道:「真是看少一會都不行,那慶離是什麼好東西?怎麼半夜到了那地方去?我還以為鳴王在船上呢。」

  聽見洛寧安排她們去睡,兩個侍女都堅決不肯。

  秋藍抹著淚道:「急都快急死了,哪裡睡得著。

  洛總管你也……鳴王在同安院,你怎麼不早和我們說呢?倒把我們帶到這來。」

  秋星伸著脖子去看江邊,一點有人過來的跡象都沒有,也道:「等一下洛雲把秋月接回來了,她要是上來沒有看見鳴王,不知道也會急成什麼樣子。晚上送信給我的時候,還叮囑了要好好照看鳴王,這下可好,定要被她念叨死了。」

  洛寧不是鳳鳴,才沒心情勸慰她們,板起臉冷冷道,「就是為了你們平安,少主才特意要我把你們接來的。要幫少主的忙,就都給我閉嘴進房裡去,大事發生在即,還想給我惹亂子?」

  臉一沉下,嚇得秋藍和秋星都不敢再說。

  心裡也明白自己即將在鳴王身邊,可能也幫不上忙,只好藏著滿腹擔憂跟著一個蕭家高手進了艙房。

  等她們走後,洛寧才返回來,和羅登繼續談援助鳳鳴的事,「羅總管辦的對,確實應該把人手召集起來,以防有變。不知目前集合起來的都有些什麼人?」

  羅登斟酌著道:「除了船隊上本來的人手外,我們在同澤城裡外還有一些生意上的夥計兄弟,例如郊外的鑄造作坊裡的人,還有手工坊的。」

  羅登大致說了人員數量類型,又加了一句,「當然,若論武功身手,最倚靠的還是洛總管下面的高手團。」

  洛寧道:「人手多,也不是不好。不過一般作坊裡的夥計,最多就是臂力大點,單打獨鬥起來並不頂用,再說,沒經過訓練,也不好調配。少主的計劃,洛雲已經和你說過了吧?」

  「對付慶彰的計劃嗎?」

  「正是,」洛寧深思熟慮道:「這一次,少主主要是用計,只要計謀成功,其實用不著人手。」

  他看見羅登要開口,把手一擺,道:「羅總管的意思我明白,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不如這樣,船隊不能沒有首腦,這裡就拜託羅總管照看,隨時準備接應。召集過來的人馬,留一半在江邊,以防不測,剩下一半和高手團的人,由我領著,到同澤外圍準備接應。」

  稍停一下,沉吟著道:「但願少主這次的計策行得通,可以成功除掉慶彰,獲得同國御前將的支持。

  否則一旦被識破,可能反而會引來同國大軍圍攻。那時,羅總管這支船隊就是少主唯一生路。羅總管,你千萬要穩守此處。」

  「放心。」羅登聽他說得有理,重重把頭一點,「陸上不敢誇口,但江面之上,只要不遇到單林海盜,我羅登誰都不怕。萬一真出了事,洛總管只管把少主救出來,上了船,就看我的。」

  當下兩人議定,羅登看守船隊,隨時準備接應鳳鳴一行。

  洛寧將召集來的人馬,還有高手團全部帶走,趕去同澤城找機會和鳳鳴會合。

  不一會,人馬差不多到齊,洛寧把人組編了一下,劍法高強能征慣戰的都跟在自己身邊,剩下的人組成一隊,讓冉青領著。

  一大隊蕭家兵在江邊集合,一人一馬,跟著洛寧浩浩蕩蕩奔往同澤方向。羅登在船上,遠遠看著晃動的人影隱沒在黑暗中,根本就不知道,洛寧這個帶走了大半人馬,和幾乎所有蕭家高手精銳的總管,壓根就沒有救援少主的打算。

  蕭家少主的性命,已危如懸卵。

  同安院,內外嚴密戒備的長柳公主小院處,傳來轟然的傢俱倒塌聲。

  「豈有此理!」

  看完有裳衣畫押的供詞,慶離臉幾乎扭曲得無法辨認,一腳踹飛面前的精緻木幾,將手中那份供詞三兩下撕成碎片,霍然轉身,仇恨地瞪著自己的妻子,「裳衣絕不會是奸細!她失去家人,在外流落,正是因為得罪了那混蛋慶彰,受到慶彰迫害、她對我是真心的!」

  「殿下,你清醒一下吧。」長柳公主嘆息一聲。

  真是氣煞人。

  到這種時候,供詞都清楚說明白了,慶離居然還不領悟。

  難道真要被那女人害死了才知道後悔嗎?

  「裳衣根本就是慶彰派來的奸細,她餵你吃迷藥,所以你才……」

  「那不是迷藥,是吃過快樂如仙的極樂藥丸!」

  「她連供詞都寫了。」

  「嚴刑逼供下,何等供詞不可求?裳衣在哪?把她還給我!」慶離惡狠狠地吼起來。

  長柳公主氣結,「殿下,你……你……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臉色忽然劇變,身子往後微微一傾。

  「公主!」師敏驚叫一聲,趕緊扶住。

  近日壞事連連,長柳公主早就勞神過度,郁氣浮生。

  本想著裳衣坦白供認了罪行,慶離只要看見,至少也會生出悔意,知道自己錯了。不料慶離的態度竟是如此。

  人怎會執迷不悟到這種地步?

  長柳公主被師敏扶住,勉強站穩了,虛弱地擺了擺手,要義憤填膺的眾人不要插手,一手撫著隱隱發痛的肚子。

  緩緩地,對慶離低聲道:「殿下先不要動氣,聽我一言。你我雖曾不和睦,畢竟是結髮夫妻,況且,我腹中已經懷了你的骨肉。如今,我就一心盼著你平平安安,早日登基,這是真話。」

  頓了頓。

  長柳公主又道:「並非我嫉妒裳衣,容不下她。可她確實是慶彰派來的奸細,她招供之時,鳴王就在當場,可以為我作證,裳衣是自行坦言罪行的。請殿下處置裳衣,痛改前非,至於那些從前之事,我們就再也不提了。」

  這番言語,真情流露,哀切誠懇。

  師敏聽得眼淚直淌下來。

  慶離卻發出一聲嗤笑。

  「哼!你這個yin亂不堪的賤女人,你當然不想我提從前之事。當日我父王向昭北王提親,你迷戀杜風那個野男人,寫什麼不要帝王的詩,害得我被天下人恥笑,若不是父王為了和昭北聯姻,下了王令,我怎肯把你娶進家門?」慶離充滿惡意地瞪視護衛在長柳身後的鳳鳴和容虎,「本想著你也算是個公主,勉強放在家裡當個擺設也罷,給你個正妻的名分。沒想到你竟不安分,背著我暗中和蕭家這無恥下流的傢伙勾結,還妄圖陷害裳衣。難道我會中你們的詭計?」

  手一抬,指著長柳公主大腹便便的肚子,鄙夷刻薄地道:「你說裳衣和慶彰勾結,我還說你和野男人私通呢!這肚子裡面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個雜種?」

  長柳公主聽到一半,已是滿臉不敢置信,再也料不到他會說出「雜種」這等話來,氣急攻心,一口氣提不上來,幾乎往後軟倒。

  「公主小心!」鳳鳴站在長柳身後,臉色一變,趕緊幫忙扶住。

  慶離雖然迷戀裳衣,對正妻不屑一顧,卻絕不代表他不在乎被戴綠帽子,見到鳳鳴情急之下握住長柳腰肢,頓時破口大罵:「狗男女!賤人!我讓你私通勾結,背叛親夫!」

  撩了袖子就朝長柳走去,狠毒之色溢於言表,似乎連夫妻情分,連同肚裡的孩兒都不顧了,竟是要動手。

  容虎原本和鳳鳴暗中商議,既然要聯合慶離,就要對他禮貌一些。

  此刻連容虎也忍不住動怒,趁著慶離從他面前經過,一伸手,五指如鐵鉗似的握得慶離無法動彈,沉聲警告,「慶離殿下,請自量。」

  慶離沉溺酒色,身子早被掏空,被容虎隨便一抓,好像一隻爪子被釘住的蛤蟆,根本掙扎不開,一邊強掙,一邊氣得臉紅耳赤,衝著被扶到一旁坐下歇息的長柳力竭聲嘶地吼道:「賤人!我若日後登基,看我把你們男的活闔,女的賣去妓寨,小雜種剁成肉……」

  師敏忍無可忍,衝出來擋在長柳面前,雙眼噴火似的,提高聲調道:「殿下說的什麼胡話?我家公主當初嫁過來時是否處子之身,殿下自己入的洞房,自己心裡難道不清楚嗎?公主腹中骨肉已有三個多月,正是裳衣未曾進院時,和殿下同房所懷。公主和殿下每月同房的時辰次數,都有同安院中專職的侍女記錄,還可以作假嗎?」

  「再說,」她回過半身,瞧一眼被慶離指為「姦夫」的鳳鳴,「三月之前,鳴王根本不在同國,怎可能和公主有姦情?」

  「閉嘴!」師敏一番話,慶離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對這個礙事的侍女向來不喜,此刻更是毫不客氣,罵道:「什麼公主?昭北都已經亡了,還當自己很尊貴?我告訴你,你這主子,沒了公主名分,連個歌妓都不如。哼,歌妓還會討討我的歡心呢。長柳,少在我面前擺公主正妻的款,告訴你,和裳衣比起來,你連她一根指頭都不如。把裳衣還給我!你這個妒婦!得不到夫君寵愛,就狠下毒手,連自己夫君都用藥迷倒的賤人!」

  師敏氣得俏臉飛紅,還想說話,忽然聽見身後一聲低呼,轉頭一看,大驚失色,「公主!」

  長柳公主臉色蒼白,唇都紫了。

  她一直在旁聽著慶離怒罵,字字刻薄狠辣,哪裡念著半點夫妻之情?又聽慶離提起杜風,懷疑她和鳳鳴存有私情,心就往下一沉。

  裳衣可以在短短時間內奪走慶離所有寵愛,讓慶離對自己毫不留戀,一半是迷藥所致,另一半,卻有過往原因。

  看來自己當年不肯接受提親,並且寫詩回絕一事,慶離始終不曾釋懷。

  在他心中,這條刺一直沒有拔掉。長柳公主被幾名侍女捧茶撫胸,半晌緩過一口氣來,抬眼啾了鳳鳴一下,低聲道:「鳴王放心,我只是……有些氣極了。」

  怔怔地半歪在椅上半晌,忽然,臉上簌簌流下兩行淚來。

  垂著淚,幽幽道:「我雖不待他十分好,卻也從未有過害他的心思,到底做錯了什麼,招他如此怨恨?」

  「那些都是氣話,不可當真。」師敏對慶離恨得咬牙切齒,卻唯恐長柳越發難過,哽咽著勸道:「殿下是被那狐狸精迷昏頭了,公主千萬不要往心裡去。

  待我們把那狐狸精抓來,讓她當面承認自己罪狀,瞧他還知不知錯。必定要他給公主賠禮道歉才行!」

  容虎把猶自叫囂不停的慶離丟給侍衛們,讓侍衛們看緊他,走到鳳鳴身邊,把鳳鳴請到一旁低聲商量,「鳴王,事情有點不對勁。我看慶離神志仍在昏績中,有點半瘋了。」

  鳳鳴也愁眉苦臉,「唉,我也為這個頭疼。就算我們成功在慶彰府裡埋下人頭,少了慶離這一個關鍵棋子,根本就無法改變完成整個計劃。」

  總不能讓他以蕭家少主的身份,傻乎乎地跑去莊濮面前,報告慶彰王府裡面埋了你家失蹤大王的人頭吧?

  那叫自投羅網,和投案自首是一回事!

  慶離雖然是個一無是處的混蛋,可他身上偏偏有著同國最尊貴的王族直系血統。唯有慶離以偵查到有關父王的下落,到慶彰府邸求證為由出面,才最合理。

  要以政治手段,兵不刀血地扳倒慶彰,不得不擺平慶離這個難題。

  「我們不是已經潑了慶離幾桶冷水,還餵他吃了不少定驚清醒的草藥了嗎?怎麼到現在,他還像條瘋狗一樣見誰咬誰?難道除了裳衣之外,對別的人他都無法有常人的情感了?」反正洛雲那個黑面神不在,鳳鳴總算可以盡情的撓頭,撓了一會,癟嘴道:「我猜就算他父王在這,也會被他好好咬上兩口。」

  容虎素來沉穩,也被他毛躁的動作逗得忍不住露出微笑,伸手抓住他的手,不許他再拿自己的頭亂撓,沉吟道:「看來那女人給他服食的迷藥不同尋常,也許需要專門的解藥。屬下去找那女人問一問。」

  指示身邊眾侍衛,留下幾個高手在廳中照顧長柳等人安全,自己不敢讓鳳鳴離開身邊,只好也把鳳鳴帶上,領著武功最高的七、八個精銳同去。

  出了走廊,來到暫時充當牢房的小廂房門外,容虎請鳳鳴先在門外站一站,「這女人已對屬下生出懼意,待屬下先進去巧妙的嚇唬兩句,讓她不敢撒謊,再請鳴王來問。」

  鳳鳴聽話地點頭,「好。」

  見識過容虎審問的手法後,他對容虎「巧妙的嚇唬」,有著前所未有的信心。

  容虎推門進入。

  過了沒多久,木門咿呀一聲開了,容虎從裡面探出頭來,「辦妥了。」

  鳳鳴這才進去,看見裳衣形容憔悴,一臉懼怕的縮在屋角,聽見有人進門,連頭都不敢抬。

  容虎站在鳳鳴身後,沉聲道:「鳴王已經來了,把你知道的,都老老實實說出來吧。」

  慶彰王府中,數百人依然保持著高度警覺,全神貫注等待敵人的狀態。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懷疑的味道,已經悄悄飄蕩在空氣中了。

  「王叔的消息,恐怕有誤吧?」在黑暗中屏息埋伏了太久的莊濮,終於忍不住向慶彰發問。

  「不會的,不會的。」慶彰的語氣已經不像開始那麼確定了。他一邊說著,一邊額頭有些冒汗地看看外面毫無動靜的王府花園。

  該死的洛寧,給的什麼情報?

  照天色看,栽贓的兩個小賊早就該到了。這麼長時間,別說一個人頭,就算一群活豬都該埋得嚴嚴實實了。

  可怎麼就,連個影子都不見呢?

  「不用再等了。」莊濮從黑暗的角落裡走出來,「若是真的有人來,早就來了,不會到現在也不露面。依末將看,不是王叔府中有人走漏了消息,就是這個消息,並非如王叔所想的那麼準確。」

  「但是慶離和鳴王他們勾結害死大王,莊將軍也親自派人查探過……」

  「此事不可輕易斷言。」莊濮已經對慶彰咬定慶離害死他父王一事,生出些許反感,沉聲在慶彰說話前截道:「目前查探到的,只是慶離殿下確實和鳴王私下有來往,最多只是令人懷疑,卻不可斷定他們與大王的失蹤有關。王叔不是說今晚會遭他們栽贓陷害,還說他們手中會持有大王頭顱嗎,可現在卻並沒有王叔所說的事情發生。」

  慶彰身為王叔,哪裡被人這樣當面頂撞過,也只有御前將有這麼大的權力和魄力了,氣得肥臉一紅,「這麼說,將軍是不相信我了?」

  莊濮雙手抱拳,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王叔誤會了,末將如果不相信王叔,怎麼會接到信後不顧深夜立即趕來,又怎會陪著王叔在這裡辛苦的埋伏了半夜?但事實王叔也親眼看到了,並沒有什麼栽贓之事。」

  看見慶彰臉色陰暗,莊濮也不想太開罪他,緩和了語氣道:「這樣吧,慶離殿下和鳴王秘密碰頭一事,明天早上,我會派人再去打探,如果真有不利同國的陰謀,末將保證秉公而行。現在天色不早了,不敢再打攪王叔,這就告辭。」

  慶彰城府甚深,剛剛只是如意算鱸落空,老羞成怒下不慎對莊濮護了一點小火,現在火頭滅了,頓時也提醒自己不可得罪面前這手握兵權的將軍,以後很多事都要靠他呢。

  連忙轉過笑臉,邊笑邊嘆道:「莊將軍不要怨我心急,大王是我兄長,他現在下落不明,我這個當弟弟的怎能不焦急呢?又聽到了消息,說慶離和別人密謀殺父。唉,我也盼著是自己猜錯了。對了,今晚的事,請將軍暫不要對慶離說,以免他對我這叔父生出怨恨……」莊濮是最不想同國王族發生內鬥的人,連忙拍胸脯道:「王叔放心,情報錯誤是常有的事,這些只能怪下面的人辦事不力,末將絕不會這麼多嘴。」

  慶彰道:「那就好,那就好,多謝莊將軍體諒。哦,來來,我送將軍出去。」

  慶彰這個主人親自陪了莊濮出門,他對莊濮加以籠絡,一路上投其所好,和莊濮說了不少憂愁同國前途的話,再三道:「慶離是我佺兒,王位自然是他的,他要好好的孝順自己父王,我這個當叔叔的還有什麼奢望呢?就怕他年輕不容人,總想要我的老命,唉,也怪我倚仗著自己是叔叔,過去常常教訓他,可那麼做,也是為了他好啊。」擺出愁容,不斷搖頭嘆氣。

  莊濮不以為然,「慶離殿下心裡明白王叔教訓他,是為了他,不會往心上去的。王叔也不要把佺兒想得太不好了。」

  兩人一邊談,一邊出到大門。

  已過午夜,王府門外的大街上空蕩蕩一片,王府侍衛們中的高手們多半都被調到王府裡面埋伏去了,只留了幾個充當擺設的看門僕從,一見慶彰陪著莊濮出來,知道將軍要走了,趕緊把莊濮等人的馬匹牽來。

  莊濮上馬,對著送到門外的慶彰答謝一聲,道:「王叔請回。今晚的事情,末將不會外傳,只管放心。」向慶彰告辭。

  城中百姓大多已經入睡,莊濮不想驚擾百姓,吩咐侍衛們不要疾馳,慢慢騎回將軍府。

  不料,一行人才走到街頭,忽然聽見身後一陣蹬蹬蹬蹬的馬蹄聲,急促傳來。

  莊濮訝然,在馬上回頭去看。

  遠遠的街尾衝出一人一騎,來勢迅猛,黑暗中雖然看不清面貌,那氣勢卻著實嚇人,馬蹄落地,幾乎踏碎一城寂靜。

  莊濮是沙場老將,一見那人騎,立即知道不妥,以為是來刺殺自己的,吆喝一聲,周圍侍衛連忙拔出劍來,要把將軍護在中問,準備迎敵。

  不料保護圈還沒形成,驟然又聽見莊濮一聲大喝,「不好!王叔危險!保護王叔!」向大街中部的王府大門趕去。

  洛雲離開秋月,策馬狂奔,一路衝往慶彰王府。

  他胸中燃燒著熊熊的復仇火焰,哪裡理會慶彰身邊有多少人護衛,把馬速提到最高,疾風一般從街尾闖至,轉眼就到了王府大門。

  「慶彰!拿命來!」

  慶彰剛剛送走莊濮,還沒來得及進去,聽見馬蹄聲,還嘀咕著難道是莊濮派出去的探子又回來了?剛一回頭,索命的喝聲鑽入耳膜,眼前一個龐然大物正朝自己壓來,嚇得腿都軟了,倒地一滾,從台階上不顧臉面的滾了下去,才堪堪避過被馬匹直接踩死的命運。

  「王叔!」

  「保護王叔!」

  大門外的王府侍衛,見到洛雲如憤怒的死神一樣從天而降,本能地拔劍,圍向慶彰處護衛。

  洛雲一見到慶彰,雙眼紅得幾乎滲出血來,駿馬高嘶人立時,從馬背上一個觔斗翻下。

  「鏘」地抽出劍,直追滾到台階下的慶彰,對著慶彰頭頂就砍。

  「住手!」莊濮及時趕到,一劍欄住。

  兩劍交擊,發出一聲劇烈的碰撞聲。

  洛雲目光像刀鋒般銳利,只盯著慶彰不放,被莊濮欄了一劍,想也不想,立即棄了手上長劍,腳步直貼著剛從地上狼狽爬起的慶彰,左手往前一送,袖子裡藏著的短劍已經刺入慶彰胸中半分。

  慶彰慘叫一聲,往後急避。

  莊濮看得膽顫心驚,跳下馬提劍砍向洛雲,逼洛雲自救。

  洛雲狀若瘋狂,哪裡肯放過慶彰,眼看著莊濮劍刃朝自己揮來,死也不肯放開慶彰,只是把身子側著避了一下,後背硬挨了莊濮一劍。

  劇痛蔓延上來。

  洛雲悶哼一聲,拚死著慶彰的衣領把短劍拚命往裡一,直過到心。

  「王叔!」

  「他殺了王叔!」

  王府眾人已被驚動,正從大門蜂擁而出,到處都是刀光劍影。

  洛雲一劍了結慶彰,肩上已經又挨了一劍,渾身是血。

  他就地一翻,翻出包圍圈外,強忍痛楚站起來,瞬間劍光又攻來。

  洛云「嘈嘈」兩聲,從背後同時抽出兩劍,雙手同用,殺入敵陣。

  頓時響起兩聲驚心動魄的慘叫。

  他來時已經抱定死志,看著眼前敵眾,也知道沒有活路,想到已殺了慶彰為秋月報仇,心裡竟一點也不畏懼,殺了幾個敵人後,反而冷冽一笑,直朝王府台階上殺去。

  如此悍勇可怕,下手狠辣,王府侍衛有幾人見識過,人人都被他殺得心膽俱寒,連莊濮手下那些上過沙場的侍衛也不敢擋其鋒芒,只採取纏鬥策略,消耗洛雲元氣。

  洛雲一路衝殺,佔據台階,依照地勢,居高臨下。

  雙劍舞出兩團劍光,凡是靠近他身邊者,不死即傷,不斷有慘呼聲劃過夜空。

  莊濮檢查過慶彰屍體,早恨得咬牙切齒,這時首當其衝,劍勢最猛,追到階下領人圍攻洛雲,厲聲喝問:「你不是鳴王心腹嗎?為何殺害我同國王叔?」

  洛雲拚死抵了幾劍,不小心腿上又挨了一下,幾乎一個趙起摔在地上,扶著身後王府大門勉強站住了,回頭冷冷道:「他該死。」

  「你該死!」莊濮大怒,攻得更急。

  眾人螞蟻一樣攻來,洛雲雙劍齊使,和眾人殊死較量,金屬交碰聲如一首急驟的生死之曲,一刻不曾停息。

  劍刃相碰斷裂,便往背上再抽出一劍再戰。

  這般驍勇強橫,令人駭然。

  可洛雲劍法雖然高強,畢竟只有一人。不過片刻,身上已經多了無數傷口,鮮血染了一身,連握劍的手都淌滿鮮血。

  耳邊風聲驟起,洛雲頭也不回,舉劍揮去。他身上多處重傷,氣力不續,兩劍交碰,長劍頓時脫手。

  行動一緩,已有人趁機在他腋下刺了一劍。

  洛雲痛哼一聲,一腳把敵人踢下台階,再探手去背上,去摸了個空,心裡一沉,原來背上綁著的眾多長劍,都已被他用盡。

  眾人叫道:「殺!殺!他沒兵器了!」爭先恐後衝殺上來。

  洛雲咬著牙,握住刺入自己腋下的長劍劍柄,狠心一拔,劍刀抽出傷口,痛得幾乎暈厥過去。

  他往後翅起幾步,揮劍掃開幾個敵人,卻無力對付莊濮當頭揮下的一劍,眼看森森劍刃疾砍向自己,卻再也無力避開,心中低嘆一聲,閉上雙目等死。

  驟然。

  「雲兒!」

  一聲尖利的怒喝傳入耳中,緊接著,是一陣叮叮噹噹急如雨點的兵刃交擊聲。

  本該跌往地上,被亂劍刺死的洛雲,落入了一個溫柔的懷抱。

  洛雲睜開眼睛,目光一震,「娘?」

  洛芋芋一手護著洛雲,一手揮創疾掃,垂目看洛雲一眼,「傷勢如何?」她顧著說話,稍不留神就中了一劍,痛得蹙起眉來。

  「娘!」洛雲本來精力已經耗盡,看著洛芋芋受傷,不知從哪又生出一點力氣,擰著眉道:「讓我起來。」

  地上有不少死傷侍衛留下的劍,他隨手抓了一把,搖搖晃晃站起來,和洛芋芋背對背站著,勉力支持。看著敵人勢大,勢要將他們圍殺至此,想到洛芋芋也未必能逃得出去,心裡痛苦自責萬分,邊打邊對身後的洛芋芋道:「娘,我在這裡擋著,你先走。」

  洛芋芋怒道:「你這不孝的東西,你要是死了,娘還活著幹什麼?」

  「娘……」

  「給我閉嘴!」

  洛芋芋一劍抵擋數敵,不一會已中了多處劍傷,眼看包圍圈越來越小,急得滿頭冷汗。她到達時,已經一眼瞧見慶彰橫在地上的屍體,知道此刻和慶彰的「異常」關係,已經對他們毫無用處。

  至於殺死慶彰的人,只看眼前王府侍衛們攻殺洛雲的陣勢,就已知道必是洛雲干的。

  這叫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孩子,誰不好殺,卻來刺殺唯一可以在這種情況下救他們母子性命的慶彰。

  洛芋芋逼退身邊一個敵人,猛然看見洛雲身邊劍光閃動,搶上前為洛雲一劍挑飛了側面敵人,卻沒防備自己左邊有人偷襲,下腹驟然一陣劇痛,低頭看去,衣上鮮血淋漓。

  這一劍中得極深,鮮血狂湧而出,力氣都像被抽走了一樣。

  「娘!」洛雲發現母親搖搖欲墜,大叫一聲,奮不顧身飛撲上來,鏘鏘擋開兩劍,把洛芋芋抱到懷裡,一邊揮劍與敵廝殺,一邊揮劍與敵,一邊瘋了般朝著懷裡的洛芋芋沙啞喊道:「娘,你怎麼了?娘!你千萬忍著!」情急之下,劍法凌亂,頓時被敵人窺出破綻。

  洛雲早就是強弩之末,此刻分神照顧洛芋芋,處境更加危急,轉眼之間,身上又多添幾道傷口。

  他卻渾然不覺,只管抱著洛芋芋叫,「娘,你不要閉上眼睛!不要閉上眼睛!娘!你應我一聲!」

  急促的呼喚中,劇痛驟至。

  這偷襲的一劍,深深刺入了肋骨。

  洛雲早就筋疲力盡,此刻再也承受不住,仰頭悲叫一聲,長劍落地,跌跪下來。

  雖然如此,他卻仍然不肯鬆手,緊抱著洛芋芋,不斷喚著:「娘?娘?」

  如受了重傷,卻隨時可能臨死一撲的野獸。

  一夜之間,他不能失去秋月後,再失去母親。

  王府侍衛見他終於失劍,紛紛湧上台階,將他們母子團團包圍。

  但洛雲的勇悍,早殺得他們膽顫心驚,見到洛雲此刻抱著母親悲痛欲絕,人人又驚又懼,竟情不自禁停步,沒有一人敢持劍上前。

  洛芋芋聽見洛雲呼喚,幽幽睜開眼睛,環視周圍,知道敗局已定,心疼萬分。

  眼看今日局面,母子都要斃命此地。

  自己也就罷了,洛雲卻是年紀輕輕。

  她十分不捨地看著洛雲,氣若游絲,「你……你這孩子……為什麼要殺死慶彰,把自己害成這樣?」

  這一句雖是埋怨之語,卻說得異常溫和慈愛。

  想到自己多少年來並沒有如何疼愛兒子,日日逼他練劍,誰想到會死在亂劍之下,早知倒不如不練。

  千愁萬緒,轉眼纏到眼前。

  洛雲眼角也沒啾一下虎視耽院的圍兵,目光只停在洛芋芋身上,聽見洛芋芋的問題,臉上浮出無比的痛苦,咬牙道:「他派人殺了秋月。」

  洛芋芋其實早有些猜到,洛雲一說,心裡卻還是咯登一跳,暗暗長嘆一聲;冤孽,冤孽,真是我害死了我的雲兒。

  心內酸楚到了極點。

  這傻孩子,果然像極了我這個當娘的,竟也癡心得可憐。

  這麼一想,下腹更是劇痛,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雲兒,」洛芋芋痛得弓起身子,喘息數下,猛然大叫一聲,死抓住洛雲的手,急促地道:「娘求你一件事,求你一件事!」

  「娘?」

  「以後……不管你知道了什麼,不管……不管……」洛芋芋艱難地扯著氣,睜大眼睛盯著兒子的臉,把字從齒問一個一個擠出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你都不要……不要怨……怨恨娘……」

  說到最後一字,聲音遏然而止。

  舉往上方握住洛雲的手,猛地垂下,再無動靜。

  被血染紅的王府大門前,死一般寂靜。

  「娘……」

  洛芋芋沾滿鮮血的手從半空中猛然垂下時,洛雲的魂魄,彷彿已被一股龐大的力量硬生生拽出了體內。

  剛才夜闖王府的滔天恨意和勇猛,已隨著慶彰的授首而消失。

  而,就在眼睜睜看著秋月香消玉損後,他為了報仇,害死了自己的母親。

  他抱著洛芋芋的屍首,一動不動,如同泥。

  就如死了一般。

  天地之間,萬籟無聲。

  眾人持著兵器圍上去,開始時都不敢靠近,看著洛雲失魂落魄,漸漸大了膽子,緩緩圍過去。

  有人繞到洛雲背後,試探性地刺出一劍,洛雲眼神已無焦距,抱著洛芋芋屍體跪坐地上,不擋不避。

  嗤!

  長劍入肉,在肩胛上劃開一個大口。

  鮮血又噴湧出來。

  王府侍衛們這才相信洛雲真的不行了,發出一聲得勝般地吆喝,撩起衣袖齊撲上前。

  「抓活的!」

  「抓活的!給王叔報仇!」

  眾人靠過去,把洛芋芋屍首從洛雲懷裡搶出來,洛雲原本怔怔的,發覺有人奪他母親,驀然臉色一變,揮手就朝最近的人甩去。

  「啊!」那侍衛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

  仰天倒下的胸膛上,插著一枚明晃晃的短劍。

  人群頓時一驚,旋即暴怒。

  「這小賊身上藏滿了歹毒兵器!」

  「弟兄們,別和他客氣!」

  「剁了他的手!看他還怎麼殺人!」

  劍光閃爍,就要把洛雲分屍。

  就在此時,急促的馬蹄聲又驟然響起。

  這蹄聲非常古怪,明明是單騎蹄聲,卻有如大軍鐵蹄般的可怕氣勢,在黑夜中突如其來,如一首戰曲,急促中充斥著無人可敵的信心。

  而且,又是從街尾傳來的。

  王府門前眾人剛剛才被洛雲的一人一騎殺得膽顫心寒,蹄聲入耳,人人心底都冒出一陣寒氣,回頭去看,正巧看見馬上騎士彎弓搭箭,五箭同發。

  弓箭流星般橫越長街,電光火石間已到面前。那速度,連眨眼的功夫都沒有。

  「啊!」

  「啊!」

  「啊……」

  同時響起,門前廣場上又倒下五具屍體。

  眾人駭得呆了。

  只有莊濮還算沉著,揮劍狂喝,「敵人弓箭厲害!快尋掩護 」

  可敵人來得快如鬼魅,一邊飛騎,一邊拉弓上箭,快如驚雷,雖只一人,利箭卻有如鋪天蓋地,支支致命,壓得眾人抬不起頭。

  轉瞬之間,人騎已衝至大門廣場。

  在莊濮帶領下,眾人勉強上前力擋。

  來者高坐在馬上,神態高傲不屑,馳到眾敵之前,棄弓不用。

  鏘!

  行雲流水地抽出寶劍,抖腕之間,居高臨下挑得衝上來的王府侍衛鮮血飛濺。

  如此劍術,令人膽顫心寒。

  面對龐大的敵人,他卻一派悠閒姿態,彷彿這聲聲慘叫和清晨鳥鳴一樣可愛,連續挑飛十幾個敵人,才勒住馬韁,睨視腳下眾人,清冷一笑,「憑你們也敢擋我蕭縱的劍?」

  雖是清淡一句,卻不啻於如雷轟耳。

  蕭縱劍術威名,震懾天下。

  一信王至尊也不敢稍對蕭聖師無理,否則性命堪憂,此事誰不知道?

  眾人本就被殺得膽寒,多半帶傷,一聽蕭聖師大名,嚇得魂飛魄散,任憑莊濮再三怒喝,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欄。

  蕭縱如入無人之境,策馬直上台階,伏身、伸手、擰領,動作一氣呵成,瞬間已在眾人眼皮底下把洛雲拽上馬背。

  洛雲已陷昏迷,仍然死死抱著洛芋芋屍身,蕭縱拽他上馬,同時也帶上了洛芋芋。

  他那馬匹神駿之極,背上負了三人體重,長嘶一聲,速度不降反增,旋風一樣從人群中奔過,轉眼就消失在來處。

  眾人看著蕭聖師背影隱沒在黑暗中,驚魂未定。

  過了片刻,才有人敢大口出氣。

  低頭看去,門前街面儘是血色,屍橫遍地,若非親眼目睹,真不敢相信對方總共只來了三人。

  蕭家劍術,果然名不虛傳。

  莊濮一場惡戰,也是筋疲力盡,收了長劍,沉聲命令手下收拾殘局。

  這場殘酷血戰來得迅猛,雖然慘烈,過程卻極快,到了此刻,慶彰屍體尚有餘溫。

  莊濮黑沉著臉,對著慶彰的屍體默然不語,表情既悲憤又愧疚。

  慶彰猜中了。

  表面看起來善良可親的蕭家少主,其實是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之徒。

  自己不應該不相信慶彰。

  一念之差,釀成如此後果,堂堂同國王叔,大王親弟,在他這個御前將面前被活活殺死。

  這要他怎麼對大王交代!

  何晏身上也被洛雲劃了一劍,幸虧只傷在手臂上,並不嚴重。草草包紮後,何晏問過情況,走到沉默的莊濮身後,低聲稟道:「將軍,王府侍衛,死了一百四十八人,重傷十五人,其餘的都有輕傷。」

  莊濮眼角抽動,沉下聲道:「蕭家少主的手段,簡直令人震驚。我們本以為他會栽贓嫁禍,誰料他竟做得比這還徹底狠辣,居然派人夜闖王府,殺死王叔。」

  慶彰的死,和鳳鳴絕對脫不了干係。

  不但殺死慶彰的是鳳鳴手下,最後連蕭縱都出面了。

  蕭聖師地位尊崇,除了蕭家少主,還有誰能把這人請出來?

  何晏心思細密,沉吟一會,壓低聲問:「屬下已經查探到,西雷鳴王等人現在就藏在同安院內。是否要立即調動兵馬,包圍同安院?」

  「調兵。」莊濮毫不猶豫地下令,眼中燃著熊熊怒火,「西雷鳴王對我同國暗藏歹心,還派人當眾刺殺了我國王族,我莊濮只要有同澤!來人」

  「在!」

  「傳我軍令,集結城中所有駐軍!」

  第三章

  同澤城遠郊外,種植著各種奇花異草的隱蔽小山谷。

  搖曳在黑暗中猛然睜開眼睛。

  身為天底下以使毒著名,仇家遍地的高手,她已養成了將近神奇的靈敏直覺,當有大事發生之前,總會生出心緒不寧之感。

  此刻,這種預兆般的感覺,正縈繞在心頭。

  她從床上坐起來。

  心愛的孫子采鏘就睡在她身邊,小小軟軟的身子有小半貼著她,睡得很熟,一隻小腳從被子裡蹬出來,被廊外透過來的一點燭光微弱映著,朦朧中顯得白嫩可人。

  搖曳輕輕把他橫在自己腿上的小手挪開,悄悄下床。

  抽出壓在枕側的短劍,緩緩走到窗邊,朝外一瞥,放鬆下來。

  她瞧見了小客廳處,蕭縱高大筆挺的背影。

  「蕭郎。」搖曳放下短劍,走出內室,低低喚了一聲。

  走到蕭縱背後,目光順著蕭縱凝視的方向看去,臉色微有變化。

  蕭縱面前的大橫台上平躺著一男一女,兩人衣裳上盡染鮮血。

  搖曳精通醫術,上眼就看出其中的女子已經氣絕,另一人雖有氣息,但瞧他臉,傷口遍佈全身,有一道更是傷在腹胸要害處,顯然也快不行了。

  搖曳走向前,仔細看了雙目緊閉,已經人事不醒的洛雲一眼,「這不是鳳鳴的侍衛嗎?怎麼會傷成這樣?」

  「還有得救嗎?」

  「如此重傷,要救不容易。」搖曳對他人性命,向來不怎麼看重,淡淡掃了一眼,把目光放到另一人身上,問:「這女人是誰?」

  蕭縱並不回答,只沉聲道:「救他。」

  這兩人一生一死,搖曳當然知道蕭縱說的是「他」而不是「她」。

  搖曳抬起眼來,「你半夜過來,就是為了讓我救他?」

  「是。」

  搖曳疑心頓起。

  蕭縱天性的涼薄,她最清楚不過。

  以蕭縱的高傲和對世問俗事的不屑,別說一個區區蕭家侍衛,就算所有蕭家侍衛死在他面前,也休想他動容插手。

  對於這一點,搖曳深悉,因為她和蕭縱正是同一類人。

  除了自己所關心的人和事,其它的全不放在眼裡。

  「蕭家一個侍衛,竟能勞動你的大駕深夜到此,求我出手救他?」

  「你救不救?」

  女性的敏感,讓搖曳察覺不祥之兆。

  她把目光挪開,投在洛雲身邊那已經失去生機的女人臉上,深呼吸了一會,輕輕道:「你還沒有告訴我,她是誰。」

  女人死前畢定經過一場血戰,臉頰上沾著血污,卻仍能隱約瞧出輪廓優美,年輕時必是十分美艷。

  「洛芋芋。」蕭縱說出了她的名字。

  「洛芋芋、洛芋芋……」搖曳把這個陌生的名字放在嘴裡,咀嚼似的念了兩遍,眸中疑色更重,打量著並排躺在桌上的兩人,緩緩道:「她和洛雲同姓,是否有親屬關係?」

  兩張臉就在眼皮底下,誰都可以一眼看出這兩張臉龐極為相似,若說兩人之間沒有血肉之親,必定沒人會相信。

  蕭縱沉默,臉色陰沉得嚇人。

  他生於富比帝王的豪門,又天賦異稟,以劍術稱雄天下,即使一國之君,也不得不尊他一聲聖師,所以持才傲物,目空一切。

  而他平生最不屑的,就是做了不敢承認,沒擔當的男人。

  洛芋芋之事,當日純屬醉後中計,但他確實做了,並且從此多了一個兒子。

  這一切,隱瞞或是坦白,對極為孤傲,眼睛絕不容沙子的搖曳來說,都異常殘忍。

  「洛芋芋,是洛雲的母親。」

  「母親?他隨母姓?」

  「是。」

  「他的父親呢?」

  「他的父親……」蕭縱充滿磁性的低沉聲音裡,多了一分令人心悸的凝重,「姓蕭。」

  搖曳霍然抬頭。

  她看著蕭縱,漸漸變得犀利,片刻,才冷冷問:「蕭縱的蕭?」

  蕭縱沒吭聲,但他深邃冷冽的瞳子,不逃避地和搖曳對視。

  搖曳倒抽一口涼氣,心冷了半截。

  「我從不知道你還有一個兒子。」「從前,我也並不覺得他是我的兒子。」蕭縱回憶一般,緩緩地,低聲道:「我不喜歡他的母親,不願意他的母親為我生下骨肉,更不希望自己的血脈傳到不相干的人身上。這些年,我從來沒有把他當兒子一樣看待過。」

  搖曳鄙夷地道:「可今夜,你卻求我救他?」

  「不錯。因為從今夜開始,不管洛雲是死是活,他都將是我蕭縱為之看重的兒子。」蕭縱的語氣不容置疑,說罷,輕輕嘆了一聲,「我本不想管他的死活,只當自己和他不相識。可當我伸手把他抱起來後,我忽然明白過來。」

  搖曳淒然笑道:「你明白了什麼?」

  蕭縱沉吟片刻,才悠悠嘆道:「我明白過來,自己既已插手將他護住,從此以後,我就是他的父親了。」

  搖曳磨著牙,冷冷笑道:「好一個父親……好,蕭縱,你好…… 」

  蕭縱一直暗中觀察著洛雲的臉色,發現情況已到了最糟的時候,走前一步,挑起搖曳的下巴,居高臨下端詳著搖曳罕見的悵然若失的表情,道:「你若肯救他,現在就要動手。」

  搖曳的怔然稍瞬即逝,聽到蕭縱發問,把臉狠狠別到一旁,「你和那些賤女人生的兒子,竟要我來救?蕭縱,你欺人太甚!」

  「你不救?」

  「我不救。」搖曳咬著牙,臉上露出怨毒之色,斬釘截鐵地,一字一字擠出牙關,「我寧願救一隻狗,也不救他。」

  她已經多年沒嘗過這種心痛,在當日抱著剛剛出生的孩子被蕭縱無情地趕走後,再也沒有過。

  咬牙切齒說著,眼淚湧出眼眶,晶瑩地劃過臉頰。

  她不想蕭縱看見自己的淚水,猛然轉過身去,面對窗外。雙手死死抓在窗沿上,十指關節緊得發白,猶在微顫。

  小心翼翼保養出來的美麗指甲,深嵌入窗木中,根根俱斷。

  蕭縱英俊的臉上,如覆著一層薄霜。

  一股無可奈何的感覺,從深處慢慢滲入血管。

  他手中有天下最犀利的劍,卻無法面對著他最深愛的女人。

  深嘆一聲。

  「我不該來找你。」蕭縱唇角逸出一絲苦澀笑意,「不過,總要試過了,才能甘心。」

  他走到桌前,抱起垂危的洛雲。

  搖曳聽見動靜,回頭一看,厲聲問:「你要做什麼?」

  「帶他們走。」

  蕭縱平靜的語氣中,蘊含了彷彿要一去不回的沉毅,搖曳縱在極度傷心之中,也不由大震,還未細想,腳步已移了過來,擋在蕭縱面前。

  蕭縱回頭看她一眼,「你要看著他斷氣嗎?」

  搖曳低頭,看著已經奄奄一息的洛雲。

  這人跟在鳳鳴身邊,她曾經見過幾次,卻根本沒想過,他和蕭郎有血肉之親。

  自己真傻,怎麼竟看不出?

  這冷冰冰的表情,像冰一樣,與己無關,永遠無動於衷的冷漠,利劍片刻不離手的習慣,和蕭郎如出一轍。

  怎麼會看不出?

  她的蕭郎,她苦苦愛了多年,一心一意等著的蕭郎,竟和別的女人有一個兒子。

  一個比她為蕭縱生的鳳鳴,更像蕭縱的兒子!何其可笑……

  這口氣,讓人怎麼嚥得下去?

  「把他放到內室去,」搖曳臉色數度劇烈變化,終於冷靜下來,聲音也變得冷冽平淡,「我救他。」

  蕭縱瞇起眼睛,「你會救他?」

  聽出蕭縱話中輕微流露的懷疑,搖曳高傲地昂起臉,冷笑道:「讓你抱著這賤女人的兒子離開,親眼看著他死掉,然後永遠將不肯救治的罪名栽在我頭上?把這個本是你虧欠我的帳,反變成我虧欠你的?你休想,沒那麼便宜。」

  言辭越見犀利,明亮動人的眼眸中,現在翻滾著痛苦的不甘和怨恨。

  蕭縱一生受人尊崇,從未被人這樣當面地狠辣譏諷過,此刻卻不能不全盤接受。

  他愛的,從始至終只有搖曳一人,對洛芋芋只有憐意,卻無愛意。醉後誤認,錯有一夜姻綠,生下洛雲,在蕭縱眼中,那有著他血脈的小小嬰孩,不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骨肉,更是自己曾經背叛搖曳的活證。

  他是個狠心的父親,曾打算一輩子不承認洛雲的存在,只當他是洛寧的兒子,當他是一個普通的蕭家侍衛,永遠不予理會。

  但,當他在王府大門旋風一樣趕到,將洛雲從血泊中救出來,當這年輕的生命毫無生氣地躺在他臂彎中時,一切都改變了。

  那一刻,蕭縱深切地感覺到心底深處有某處變了。

  他深愛搖曳,卻對搖曳所生的兒子並未有這種奇異的感覺。

  並非他厭惡鳳鳴,而是眼前這渾身血跡的孩子,縱使在重傷昏迷中,臉上還帶著那一縷彷彿與生俱來的冰冷。

  蕭縱知道,極度的冷淡之下,是燃燒不盡的如洶湧浪潮般的渴望和勇氣,如此性情,才能悍勇無敵。

  因為,他自己正是這樣的人,正是這樣成為了今日的蕭聖師。

  他鮮少將他人生死放在眼裡,此刻,卻深深希望洛雲可以活下去,甚至不惜親自到搖曳面前,揭開這個會令彼此都受重創的傷口。

  按照搖曳的話,蕭縱親自把洛雲抱入內室。

  采鏘在隔壁的小房中睡得正沉,蕭縱小心地將洛雲平放在大廂房的另一側床上,出去單手掀開簾子,站在門前,等待搖曳進來。

  搖曳臉色覆著說不出的詭異神色,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顯得游移不定。她掙扎了一會,猛然露出下了決心般的表情,移動腳步。

  經過蕭縱身邊,即將跨入內室時,搖曳停了下來,低聲道:「你欠我的,我會讓你還的。」

  「你若施暗手害了洛雲,我會親手殺死我們的孩子。」蕭縱淡淡說著,掃了搖曳一眼,雙唇緩緩開合,「我會殺了鳳鳴。」

  搖曳轉過頭,顫動的目光望向她最深愛的男人,「如果做出如此庸俗妒婦的所為,搖曳也就不配當蕭聖師的女人了。」

  朝蕭縱露出一個驚心動魄的美艷笑容後,她緩緩跨入房中。

  內室的門,在蕭縱面前,輕輕關上了。

  同安院,目前一片平靜。

  壓根不知道洛雲已經出事的鳳鳴和容虎,正耐心傾聽著裳衣的招供。

  「更換迷藥配方,並非是要害慶離,而是逼於無奈。原本,給慶離吃的也只是輕度迷藥,只要使他稍顯昏積,對我迷戀就好。沒想到前一段日子,也許是他日久服食,身子習慣了,一般迷藥不再對他有用。慶離對我有所疏遠,甚至還會朝我發脾氣。」裳衣也知道狡辯無用,鳳鳴等人早把同安院控制住了,慶離再不能當她的靠山,識時務地坦白道:「那時又恰好遇上王子妃傳出有孕的消息,我生怕慶離從此再不理會我,只能咬牙改了藥方,給慶離服食另一種更厲害的藥丸。」

  「你現在給慶離服食的迷藥,是否需要特製解藥?」

  裳衣用幾乎聽不見的柔美聲音,小心地道:「此藥的藥效,和從前用的截然不同,配方是秘傳的,解藥也要特製。若不是事情危急,我本也不想……不想對他用這個。」

  鳳鳴見她可憐,開口道:「我們其實也只是為了……咳咳咳……」

  被容虎暗中踢了一腳,立即轉了語調,趕緊板起臉道:「為了同國的安危,你一個人的小命根本微不足道,再不坦白招供,統統說出來,別怪我嚴刑無情。」朝裳衣瞪起他的圓眼睛。

  裳衣對他不如何畏懼,倒是被容虎在旁一聲冷哼嚇得嬌軀微震。

  容虎道:「既制了迷藥,必有解藥隨身,以備不時之需。你把解藥藏在哪裡了?」

  現在計劃卡在瘋狗一樣的慶離處,讓慶離恢復清醒是最關鍵的。

  裳衣雖然害怕,卻並非沒有腦子的蠢材,聞言猶豫片刻,看向鳳鳴,「老實和鳴王說,我手上確實有解藥,並不在我身上,藏在他處。要我拿出來也行,但……」

  她躊躇片刻,咬了咬牙,「但鳴王要答應我幾個條件,我才把解藥拿出來。」

  鳳鳴愕然,「什麼?你居然還有條件?」

  剛才瞧著她弱不禁風的樣子,還覺得著實可憐,沒想到一抓到機會,立即討價還價起來。

  果然是塊做奸細的好材料。

  容虎擰起眉道:「鳴王,這女人到這地步還想要挾,可見光嚇唬是不成的,讓屬下給點真厲害讓她嘗嘗。」跨前一步。

  裳衣不等他伸手過來,尖叫一聲,雙手抱著頭喊道:「打死我也不說?解藥是我事敗後保命的唯一法寶,我若不能平安離開此處,誰也別想找到!」

  鳳鳴攔住容虎,把他拉到門外,在走廊上壓低聲音道:「容虎,我看她說的也有道理。她潛伏入同安院做奸細,如果被褐穿了,必定死路一條。她手上留著解藥,是想著作為交換好討一條生路。這既然是她唯一的機會,必不肯輕易放棄,恐怕在我們沒有答應放她走之前,就算對她動刑,她也不會說的。誰會為了不受刑而寧願放棄活命的機會?我看不如大家談談條件,友好合作。」

  容虎皺眉道:「和這種人有什麼條件好講的?屬下審問的人多了,一眼就看穿這女人又怕死又狡猾,察覺鳴王心底善良,就屢屢裝出柔弱,騙取鳴王同情。別看她說得決斷,什麼為了活命,打死也不會說出解藥下落。大刑加身時,痛得五臟俱裂,多少人只求速死,她並不是能熬住酷刑的硬骨頭,待屬下讓她吃點苦頭,最多半個時辰,就能讓她一字不敢隱瞞地統統吐露出來。」

  鳳鳴露出遲疑之色,想了一會,最終還是舉起手,往頭上狠狠撓了兩下,苦笑著道:「我也知道她在利用我的軟心腸,可是對一個女人用刑,畢竟不怎麼好。再說,她受慶彰指使,只是個小卒子,如今不過是想活命罷了,我其實根本就沒打算過要殺她。現在她給我解藥,我們饒她性命,大家滿意,一舉兩得,豈不是挺好?」

  說完,朝著容虎諂媚地作了一揖,道:「就當做善事吧。心腸好,會有好報的。」

  「要是大王在,這女人絕討不了好。也罷,」容虎嘆了一聲,「屬下照鳴王的意思辦就好了。免去用刑,直接答應下來,讓那女人把解藥交出來,倒也節省了一點時間。」

  鳳鳴頓時笑開了,「我就知道容虎心腸好!」

  伸開雙臂,打算給容虎一個熊抱。

  對他的一舉一動早就有所認識的容虎趕緊攔著,無奈地央道:「說了多少次,請鳴王小心舉止。這要讓大王看見,屬下如何解釋?」

  「這是友情嘛。」

  兩人重新進房。

  裳衣正在房中志下心不安地等著,聽見動靜,仰起頭來看著他們。「說說你的條件吧。」鳳鳴居高臨下,對裳衣道。

  「你們放我離開同安院,並且許諾以後都不會追捕我。」裳衣一聽鳳鳴答應談條件,心裡頓生希望,這時候也用不著裝可憐了,把早就想好的條件直接說出來。

  這條件完全在鳳鳴意料之中,聞言點頭,「沒問題。」

  「還有,我這次被識破,再不能回王叔那裡,從此以後只能漂泊他方,鳴王須給我三百兩金子,讓我日後可以度日。」

  三百兩金子,足以支付普通百姓一家人十年的用度。

  可算是高額的經濟補償了。

  如果換了別人,定會考慮一下。

  偏偏鳳鳴不知走了什麼財運,從到這世界上的第一天開始就富貴臨身,雖然災禍不斷,卻從來沒有試過缺錢,現在還成了富可敵國的蕭家少主,三百兩金子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麼,當即點頭道:「沒問題,三百就三百。對了,你在同安院裡面的首飾珠寶,也可以一併帶走。」

  容虎見他對這種奸細也如此誠懇,幾乎又想踢他一腳,想到這是鳴王,只好忍住了。

  裳衣卻有些驚訝,抬頭看看鳳鳴,眼中掠過一絲感激,低聲道:「同安院中的首飾珠寶,都是慶離殿下所賜,若能讓裳衣帶走,對日後生活確是補益不少……多謝鳴王。」

  從地上跪坐起來,朝鳳鳴輕輕行了一禮,考慮片刻,決定了似的開口道:「解藥藏在我那小院裡,中庭魚池旁的桂子花樹下,栽著一叢玉色草,把泥挖開,裡面有個小檀木盒子。解藥就放在木盒中的香袋裡面。」

  「這樣就成了?」鳳鳴奇道,「你直接告訴了我,不怕我拿到解藥後,不放你走嗎?」

  對敵審訊,哪有這樣掏心掏肺的?

  容虎幾乎想立即把鳳鳴拽出門,徹底來一場嚴格的審問程序教訓課程。竟然還主動提出這種對己方極為不利的假設……

  裳衣卻忍不住微微笑了,垂下睫毛想了想,方輕輕道:「若換了別人,我會要求先拿了金子,離開此處,確定自己平安後,才傳來消息,告知解藥埋在何處。但向我許下承諾的是鳴王,一切就沒有必要了。」

  「哦……」

  「先把解藥取來再說。」容虎唯恐鳳鳴還說點什麼出人意料的話出來,拉著鳳鳴出來。

  兩人領著幾個侍衛直奔慶離和裳衣平日居住的小院,過了長廊,遇到一個西雷侍衛迎面過來,似乎正要找鳳鳴他們,停下稟道:「鳴王吩咐的事情,蕭家船隊那邊已經知道了。」

  鳳鳴驚喜地問:「洛雲回來了?」

  「沒有。」那侍衛道,「來的是一個蕭家高手,名叫曲邁,是洛雲要他過來傳口信的。洛雲已經去過蕭家船隊,向烈中石兩人傳達了鳴王的意思,現在則親自趕去福氣門接應秋月。他要曲邁先來稟報鳴王,說事情進行順利,等他送了秋月到船隊,就立即回同安院和鳴王會合。」

  鳳鳴笑道:「洛雲雖然冷冰冰的,對秋月倒真的不錯,等時候到了,說不定我可以當他們的媒人呢。」心裡牽掛秋藍她們,隨口問起她們的情況。

  那侍衛一時答不上來,有些窘迫地道:「鳴王恕罪,那人一到,屬下就趕來稟告鳴王了,尚未來得及問他各處詳情。不然屬下現在立即過去客廳,再仔細問一下?這都是屬下辦事不周到……」

  鳳鳴和藹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完人?對了,你是不是叫冬履?有個弟弟在東凡?」

  這侍衛一臉受寵若驚,忙道:「屬下確實叫冬履,想不到鳴王居然記得屬下名字。不過在東凡辦事的不是弟弟,而是我哥哥冬羽。」

  「頭緒太多,看來要分頭行事。」容虎插進來道,「不如這樣,冬履去取解藥,我和鳴王去客廳見見洛雲派來的人,問一下眾人撒離的情況。奇怪,撒離的事情是洛寧總管去辦的,他如此老道的人,怎會獨把秋月一人留在了福氣門?」

  將裳衣所說的埋解藥地點向冬履複述一遍,和鳳鳴轉而向客廳走去。

  走了片刻,已到客廳,鳳鳴剛要邁腳跨進門坎,一個人影急匆匆從裡面出來,幾乎一頭撞在鳳鳴身上。

  容虎眼疾手快,在後面擰著鳳鳴衣領外後便扯,拉得鳳鳴連退數步,伸手就抽劍。

  鏘鏘鏘鏘!

  後面眾人都反射性的拔劍出鞘,頓時寒光森然。

  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師敏。

  「鳴王!」師敏似乎正是奔出來要尋鳳鳴的,一站穩,抬頭見到鳳鳴,急叫道:「不好了!我家公主她…… 」

  「公主怎麼了?」

  師敏驚慌失措,「公主忽然腹痛難忍,疼得在榻上打滾。」

  鳳鳴大吃一驚,「不會是寶寶有什麼事吧?這裡有沒有大夫?快點請來!」

  「同安院中有王宮派駐的御醫,已經派人去請了。」師敏道,「不過這種時候,慶離殿下又神志糊塗,還是要鳴王主持大局才行。」

  「哦,哦……」鳳鳴也著急起來,隨口答應著,趕緊進門看望長柳,邊邁著急步,邊安慰幾乎墜淚的師敏道:「你別擔心,萬事有我呢,我一定給你們主持大局……」

  擦擦額上的冷汗,心裡又微微一愣,咦?她肚子裡面那個又不是我的,為什麼我要主持大局?

  頃刻已經橫過小客廳,到達內室簾幔前。「啊!御醫……御醫怎麼還不到?」長柳公主的痛呼掙扎聲從簾內傳來,喘息著道:「師敏!師敏呢?啊啊!痛死我了!」

  淒慘的叫聲,讓眾人心裡猛地一抽。

  漆黑的山谷中,一俠風帶著花草特有的異香,飄入窗戶大開的小廳中。

  正襟危坐的蕭縱,霍然睜開神光炯炯的雙眼。年近四十,不但不顯出絲毫老態,反而更充滿吸引力的五官,覆著一層不易被察覺的疑色。

  令人詫異,他竟莫名其妙地,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

  這對浸yin劍術多年,早就心如止水的高手來說,簡直匪夷所思。

  但他確實感覺到了,微妙的,雖然僅有一絲,若有若無,卻如空氣中飄蕩的血腥味般,足以被敏感的人立即察覺出來。

  蕭縱把目光移向仍然緊閉的通往內室的木門。

  搖曳和洛雲已在裡面待了一段時間。

  不知洛雲是否能活下來?

  自己的劍心,真的越來越容易被動搖了……蕭縱低沉地嘆息。

  自從搖曳和采鏘出現後,他就好像一座被找到缺口的城池,雖然苦苦堅守,想繼續像從前一樣,不理會浪費時間的俗事,讓那些人自生自滅,卻不得不一步步從追求劍道極致的陡途上中途無功而返。

  若非搖曳強硬執拗地緊追不捨,最終逼迫自己承認對這女人的深愛,還把其餘的苦心轉而傾注到最有潛質的采鏘身上,蕭縱心裡明白,自己絕不會在夜裡看見洛芋芋發出信號,就忍不住現身相見。

  若沒有現身相見,也許就不會關注洛芋芋後來的行蹤。

  若非如此,也許洛雲已經死於亂劍之下。

  他是鐵石心腸的蕭聖師,他本該是無情的。

  但再無情,又怎能眼看著一夜之間,這對母子同時損命?讓洛芋芋的屍身旁,再添上她唯一的親兒的屍首?

  這畢竟,是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曾有肌膚之親的女子。

  蕭縱站起來,走到平放著洛芋芋屍身的橫台跟前,垂目凝看,喃喃道:「芋芋,是你的在天之靈在慫恿我這樣做嗎?我真有些佩服你。我向來就知道你是個倔強的女子,和搖曳一樣倔強。所以我始終不忍心殺你。若你不這樣倔強,我早就殺了你和你的兒子。我蕭縱一生中,只有你敢趁著我酒醉,糊弄了我一夜。」

  他輕嘆,嘆不盡感傷。

  「若沒有搖曳,恐怕我真會挑你……」

  這癡心的女子對他的愛慕,和對他心愛女人的僧恨,是不分彼此的。

  這一晚,洛芋芋已香消玉損,卻冥冥中似有天意般,逼得他不得不坦承從前,終於導致令搖曳魂斷神傷的一幕。多少年了……

  也許一切,早在二十年前那個夜晚,就已經注定。

  就像他,今夜之後,注定將虧欠搖曳更多,多到一輩子也無法償還。他這個蕭聖師,要一輩子對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背負愧疚。

  搖曳絕不會輕易算數,她是如此的高傲自負,深信自己是蕭縱的唯一。洛雲的出現,徹底創傷了搖曳。

  知道蕭縱曾和別的女人生下子嗣,對搖曳對愛情這樣執著癡狂的女人來說,會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想到這裡,蕭縱驟然一凝,多年前的一段對話,閃電般在回憶中撕開一個血口,頓時身軀劇震。

  「不好!」蕭縱一腳踢開木門,搶入內室。

  目光觸及位於側邊的安置洛雲的大床,霎時僵硬。

  洛雲仍然昏迷,平躺在大床上,身上衣褲都被脫光,傷處密密麻麻包裹著白色的紗布,刺鼻的草藥味,從他身上濃重地散發出來。

  令蕭縱失去呼吸的,是搖曳竟也和洛雲一樣,毫無聲息地仰躺著。

  她衣裳整齊,和洛雲並肩而躺,雙手平放,神態異常安詳。

  這詭異的安詳,必定是剛才心驚肉跳的緣由。

  她竟然,真的……

  「搖曳。」他將宛如睡著的搖曳抱起來,審視這熟悉的臉龐。

  搖曳臉上輪廓,如筆墨畫出的優美曲線絲毫未變,還如從前那樣,帶著毫不掩飾的傲然。

  她緊閉著美麗的眼睛,睫毛濃密地覆在眼瞼上,唇邊猶帶一絲傷痛而辛辣的譏笑,彷彿即使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送到她面前,她也不屑一顧。

  這世上值得她傾心的東西本就不多。

  胎痣似的殷紅一點,驚心動魄地浮現在她的眉心正中,若不留心,會以為她是在睡前,仔細地用紅脂打扮過。

  蕭縱用指尖在那點殷紅上試探性地一掠,心如鉛墜。

  彷彿失去一切的哀絕,驀然漫滿蕭縱體內五臟六腑。

  他認得此物。

  當日將此物的名字和毒性告訴自己的,正是搖曳。

  「它叫美夢依舊,是我故鄉所產的一種秘毒,能使人從此沉睡,不再醒來。」

  搖曳認真地對他說:「蕭郎,搖曳只要隨了你一日,這一生一世,就是你的女人。

  任你怎樣待我無情,此心不改。但……

  搖曳頓了頓,一字一字,宛如下咒般,輕輕道:「你若背著我和別的女人相好,我便服下此毒,從此以後,自顧自睡去,再也不和你說一句話,再不瞧你一眼。」

  「美夢依舊?這種毒難道沒有解藥?」

  搖曳本來繃著動人的俏臉,聞言卻如嚴霜中驀然盛開的美麗花朵,對他綻放一個極美的笑容,對他道:「再也不許你問解藥的事。我若有一日服下此毒,必是傷心欲絕,再也不想見你,你既變心,更用不著救我,只管和那些賤女人快活去,讓我一個人好好睡了,做從前的美夢,倒是彼此都痛快。」

  蕭縱不悅道:「你這是在警告我。」

  搖曳幽幽嘆道:「不,我只是警告自己,一旦選了這個男人,從此是喜是憂,是生是死,是醒是夢,都不是自己做主的了。」

  她一邊輕輕說著,一邊輕輕倒入蕭縱懷中。

  蕭縱擁抱著她,那一刻,他心神不寧地明白,懷中這個動人的女人,也許就是將來,最可能阻礙他通往劍術極致的阻礙。

  因為,他可能會真的,深深愛上她,愛到連自己和劍道,都遺棄在腦後的地步。

  那一刻,蕭縱下定決心。

  一旦搖曳有身孕,他必須立即送走搖曳。

  若搖曳無法為他生下劍術天分超過自己的繼承人,他必須把這個也許會在他心中扎根的女人,狠狠地從心田中央,咬著牙拔出來。二十年……

  二十年前,他趕走了懷抱嬰孩的搖曳,卻製造出了一個洛雲。

  二十年後,洛雲的存在,讓搖曳服下了美夢依舊。

  而洛芋芋,這個為他生下兒子的女人,在忍受了冷漠孤獨、漫長的二十年後,卻恰恰在自己死去的這一個夜晚,以自己和蕭縱的一夜情緣作為報復,以自己為蕭縱生下的骨肉為引,令搖曳徹底心碎。

  芋芋,難道你對我的怨恨,竟深至此?

  蕭縱抱著唇逸孤傲笑意,彷彿做著昨日美夢的搖曳,悔不當初。

  「爺爺,」身邊傳來脆嫩的聲音,「奶奶睡覺了嗎?」

  蕭縱回過頭,往下看。

  采鏘原本睡在貫穿這邊的小廂房,大概被蕭縱的踢門聲驚醒,此刻正站在他腿邊,揉著眼睛。

  這個寄托著他所有希望的小生命,讓沉浸在哀痛中的蕭縱驟然清醒過來。

  瞳中的內疚悔恨,剎時重現為蕭聖師獨有的冷冽淡定。

  稍為沉吟,他暫時將搖曳放下,抱起采鏘,扯下床頭布幔,撕成布條,將采鏘扎扎實實綁在自己背上。

  采鏘跟在搖曳身邊,和蕭縱相處機會很多,膽子變得奇大,被捆在蕭縱後背,反而覺得有趣,問蕭縱:「爺爺,我們要出去玩嗎?」

  「對,我們去很遠的地方玩。」蕭縱背好采鏘,把搖曳軟軟的身體打橫抱起,大步往門外走。

  「我們去哪玩?」

  蕭縱眼內深處,犀利光芒一掠,沉聲答道:「我們要趕去奶奶的故鄉東辛,找一樣很要緊的東西。」

  搖曳曾說,美夢依舊是她故鄉的秘毒。

  在她的故鄉,一定會有解藥。

  他絕不容搖曳殘忍的用沉睡懲罰他的出軌,讓他此生休想有片刻安寧。

  跨出內室,橫台上洛芋芋仰躺的屍身出現在面前,蕭縱從她面前經過,腳步略緩了緩,片刻又加快步伐,走出屋外,單手入懷,掏出隨身攜帶特製煙花,對天施放。

  煙花在夜空中爆出絢爛奪目的花朵,其中那最令人難以忽略的亮紫色挾著外人難以仿製的金銀雙色焰光,向所有能夠瞧見它的人宣告,蕭家家主正緊急召見蕭家殺手團在此處附近最高級別的管事人。

  蕭縱發出煙花信號,卻沒有停留片刻等待洛寧的打算,喚來一個下人,匆匆吩咐他道:「好生照看屋中的受傷男子,洛寧如果來了,把他交給洛寧。」

  蕭縱選擇把受傷的洛雲交給洛寧,當然有絕對的理由。

  洛寧是這孩子的親舅舅,洛芋芋死後,洛寧也許就是這世上最疼愛保護洛雲的人了。

  「還有,房中的女子屍身……」蕭縱頓了頓。

  今夜諸事齊發,不知還會生出何等變故,自己卻要立即帶著搖曳采鏘趕赴遙遠的東辛,尋找可令搖曳醒來的解藥。

  洛寧對妹子疼愛成癡,如果驟見洛芋芋屍體,不知會不會又惹出別的事來,若洛寧有個三長兩短,受傷嚴重的洛雲誰來保護?

  轉瞬之間,蕭縱已經下了決定,下令道:「把房中女子的屍體尋個防蟻怯蟲的地方,好生用防腐之法藏起來,待我日後處置。記住,有關女子的事,不可對洛寧洩露一字。」

  眾人對蕭縱敬若神明,這吩咐雖然有些古怪,卻無人敢提出任何疑問,立即遵命而行。

  蕭縱不再理會他事,身背采鏘,手抱搖曳,大步邁向通往谷口的道路。

  他的坐騎正等在那裡。

  「爺爺,東辛是什麼地方?」采鏘在他背後,用稚嫩的嗓音問。

  「東辛是一個奇特的地方,只有那麼奇特的地方,才能生養出你奶奶那樣的女人。」

  「東辛很遠嗎?」

  「很遠。」蕭縱把深邃堅毅的目光,投向被漆黑掩埋的茫茫前路,「它是宴亭的都城。采鏘,還記得爺爺和你說過的宴亭嗎?它在這片大地的另一個盡頭。」

  從同國過去,穿越永殷,橫跨整個離國,才能到達他們的目的地。

  那是,孕育出他懷中這哲悶要永遠沉睡的女人的國度--宴亭。

  離國的大王,若言,此刻並不知道,天下聞名的蕭聖師,那個人的親生父親,即將帶著沉睡中的搖曳夫人,千里迢迢跨越他廣闊的國土,趕往宴亭。

  已是深夜時分,離王尚未入睡。

  他睡不著。

  案上放著不久前剛剛送到的余浪的親筆書信,裡面訴述了至今未曾將鳴王活抓到手的種種原因,並再次信心十足地保證會將計劃進行到底。

  余浪是除了東凡鹿丹外,若言所知的最有毅力、最鍥而不捨的人。

  若言一向信任余浪的能力,這一次卻不知為何,有心煩意亂的懷疑。

  到底,何時才能再見到那個鬼靈精的俊美身影?

  用指尖,溫習他臉龐的曲線,或者用唇,感受他的熱度?

  有時候,若言真恨不得拋下一切,飛奔到同國,憑著手中之劍,把那總是躲得他遠遠的人從人群中搶出來,用繩子緊緊捆了,帶回離國,藏在王宮裡,藏在密室裡,藏在只有離王才能踏足的禁地巔峰。

  那人,曾經僅差那麼一點就成了他的人。

  彷徨無依地,沒有防備地躺在他的床上,就在這寢宮裡。

  在寢宮四處燃點的大量燭火,將房中陳設照耀得照照生輝,若言像沉默的獵豹一樣,緩緩移動目光,看向在垂幔半遮下的御床。

  被風拂動的幔簾下,偶爾可窺見床上隱隱約約起伏,曲線優美的身影。鳳鳴!

  若言霍然站起,失神似的大步走過去,掀開垂幔。「大王?」躺在床上的人被透進來的光線驚醒,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緩緩坐起來。

  若言的眼神,瞬間清醒過來,恢復了冰冷。

  「大王……還沒有睡嗎?」

  思薔全身赤裸,坐起來後,薄被滑到腰上,露出項頸和胸膛上點點吻痕和淤跡。

  這是今晚睡前,體力過人的若言在他身上發洩過的證據。

  被兇猛地要了幾個來回,思薔睡覺時,雙腿都無法合攏。

  可是,被大王抱著的鮮活的感覺,卻令人無比幸福。

  思薔抬頭,偷偷看了站在床前的若言一眼,「大王是否口渴?思薔去為大王泡杯熱茶,好嗎?」

  若言厭惡地把視線轉到別處,沉聲道:「這裡用不著你了,辦你自己的差事去吧。下次不許再在本王的床上睡著。」

  思薔心裡一跳,連忙勉強在床上跪坐起來,「是……是思薔一時太累,糊里糊塗就睡過去了。大王……掛胡大王恕罪……」雙手觸地,伏身擺出請罪的溫馴姿勢。

  若言冷冷掃他一眼,並沒有出言責罵。

  變童未經特許,不得在御床上睡覺,這是宮廷常例。但昨晚的事,卻可以說是得到他允許的。

  他昨晚把一腔精力,統統發洩到了思薔身上。

  這柔弱的男孩,雖然只有一點點鳳鳴的影子,也足以點燃他熊熊的慾望。

  在強硬地進入這副身軀,狠狠地充滿了他,貫穿著他,讓他哭喊喘息,在自己懷裡羞澀地吐出白污時,若言情不自禁地,想像自己正在佔有他唯一想佔有的人。

  這好像一個活生生的演習。

  他一遍又一遍的,把深藏在心底的,想對那個可惡的總是溜走的鳴王做的事情,都毫不收斂地放肆做了。

  熱情地吻那張吹彈可破的臉,撫摸那雙秀氣的,常常會擠出各種古怪表情的眉,那個被天下人傳頌,被稱為「神所愛護的人」的鳴王,被他壓在身下,抱在懷裡。

  若言想像著,把他剝得像剛出生的嬰兒,用自己厚大的手掌,肆無忌憚地撫遍這曾經被西雷王愛撫過的身軀。

  他會在自己懷裡顫抖,啜泣,臉上露出高潮時的激動。

  最後,終會被征服。

  鳴王,能夠寫出絕世兵法,為西雷設計出令人驚嘆的梯田,輕而易舉動搖東凡王族根基,連鹿丹也收拾掉的,永遠像大孩子一樣,身上閃耀著陽光的人。

  若言渴望征服他,把他壓在胯下,掌控他的喜怒樂,不容他的一分一毫,不屬於自己。

  這種快感,足以和征服天下的快感相提並論。

  在狂熱的交媾後,他還要像對待自己的王后一樣,讓鳳鳴睡在他的御床上。

  他會抱著他入睡,整夜摟著柔軟的光滑的身子,就如從前在這寢宮裡曾經做過的那樣。

  曾經唾手可得,卻失去的感覺,最令人憤怒。

  若言眸中恨意驀生。

  他太想念抱著鳳鳴入睡的滋味了。

  否則怎會糊塗到把思薔當成鳳鳴,看著這變童在自己的御床上睡著,卻忽然硬不起心腸把他叫醒,反而像個沒腦子的粗漢一樣,抱著他在床上凝視了大半夜?

  他不屑這樣的自己。

  「來人!」若言回到處理政務的桌案前,喚來值夜的侍衛,「把從昭北送來的文書取來,本王要再仔細看看。」

  反正也睡不著,不如處理一下昭北的事情。

  大軍偷襲雖然成功,昭北王族也被殺得差不多了,但偷襲一個國家容易,要長期佔領一個國家,卻需要更多的政策和手段,當地的望族也許會糾集刁民持續反抗,必須先著手剷除。

  思薔已經從床上下來,穿上衣服。走言身旁,跪下行了一禮,低聲道:「大王,思薔去伺候媚姬小姐了。」

  保持著跪姿,等了一會,小心地抬起眼。

  若言正看著公文,根本沒有理會他的打算。躍動的燭光印照在堅毅執著的輪廓上,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英武魅力。思薔輕嘆,心裡又失落,又傷懷。

  朝著若言又拜了一拜,膝跪著往後退到門外,才站起來,無聲無息地離開。

  思薔是若言指定的特殊人員,有權直接進入軟禁媚姬的密室。

  他目前的暫住處也在密室側旁。

  原本想回自己的小房中休息的,經過時卻驚訝地窺見微弱燭光從密室門縫透出,不由向門外的侍衛出示了若言給的信物,推門進去。

  「媚姬小姐還沒有睡嗎?」思薔就著地上一個方形軟墊跪坐下去,略帶關心地問。

  媚姬的身子微微轉動一下,露出優美的側臉。

  「原來是思薔。」淡淡地掃了思薔一眼,用已知道答案的語氣道:「今夜侍寢了?」

  思薔低頭,把領口的衣襟整理得更嚴實了點,低聲道:「是。」

  沉默片刻,思薔問:「大王還在等待媚姬小姐的答覆,關於王后一事,不知小姐是否考慮好了?」

  媚姬忽然發出脆鈴似的動人笑聲,回過頭,彷彿能看透人心的晶瑩美目,盯著思薔上下打量。

  思薔被她看得不知所措,有點不安地問:「媚姬小姐在笑什麼?」

  「我笑你這孩子懷著心事,還以為能瞞得過我嗎?若是要問王后一事,也不會挑這種時候過來。」媚姬笑畢,幽幽嘆了一口氣,「依我看,你不過是因為離王一邊召你侍寢,一邊卻仍然對鳴王執著,嫉恨交加,無法入眠,見我房中透出燭光,忍不住進來打探情敵的消息罷了。」

  她如此直接,把思薔微妙的心態淋漓盡致地褐穿,讓思薔十分狼狽。

  思薔臉龐微紅,聲若蚊蠅地道:「媚姬小姐說得過頭了,思薔什麼身份,怎敢和鳴王相比?更不敢提什麼情敵不情敵的。」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嗯?」思薔抬起頭。

  媚姬端正了容色,道:「天下情愛之事,從不講究身份高低。若講究身份高低,多半就並非真情了。你如果真的仰慕離王,就當竭力爭取,他要是不為所動,始終不愛你,那是天意,但畢竟也算爭取過。可你若把身份高低這事擺在最重要的位置,自甘微賤,就連僅有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離王這樣的人,怎會看上一個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人呢?」

  思薔低頭靜聽,半晌俊秀的臉上掠過一絲激動,不禁往前挪了挪,壓低聲道:「小姐的話,實在……實在和我有時候的念頭有些……有些相同。我其實也這麼想過,可是鳴王睿智機警,盛名天下俱知……」

  「你見過鳴王嗎?」

  思薔愣了愣,垂首道:「沒有。」

  「我見過。」

  思薔眼中火焰閃了閃,低頭沉默,好一會,咬了咬牙,大膽地抬起頭,把視線對向媚姬,「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想知道?」

  「是,我想知道。」

  「在我的眼裡,鳴王他……」媚姬絕美的臉龐上,浮現出回憶般的神情。烏黑雙瞳內蕩漾出幽遠水波,緩緩地,幻化出淡然一笑,輕輕道:「他和你一樣,不過是個天真的孩子罷了。」

  思薔愕然。

  不一會,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喃喃道:「不過……是個天真的孩子?」

  「離王誓要把鳴王弄到手,並不是為了他的兵法或者智謀。如果換了別人,有如此兵法智謀,不能為離王所用,離王早把他殺了。可是,為什麼對於鳴王,離王只是強烈地想抓到他呢?」

  思薔聽著媚姬從容坦然的分析,迷惘地道:「難道大王對他日思夜想,還有別的原因?」

  「當然。」

  「什麼原因?」

  「我不是說了嗎?鳴王,是一個天真的孩子。」

  媚姬的聲音細膩動人,格外柔和,「孩子的心是最真,最美的,長不大的孩子,往往最惹人愛憐。因為無論人世多麼醜惡,他卻永遠可以看出其中的美好來。不管被人欺騙了多少次,他還是會一次又一次用善意揣測別人,盡量信任別人。」

  媚姬說了這番話,把目光移向思薔,低聲道:「誰不盼望自己身邊,有一個像鳴王一樣,善良、天真,不會被宮廷陋習污染,不需要防備的人呢?離王雖然權勢滔天,卻深知作為一個大王,身邊環繞的無一不是爭名逐利,城府深重之徒。在他心底,也許正需要一個令他可以安心擁抱的人吧?」

  燭光搖曳。

  思薔反覆咀嚼著媚姬的話,久久沒有作聲。

  生出一絲希望的心底,混著輕微的感覺古怪的疑惑。

  鳴王,那名震天下的人,難道真的只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嗎?

  如果他沒有那些本領,那些天下人傳頌的事跡,大王還會那樣的愛戀著他嗎?

  同澤城外。

  江邊,心急如焚的眾人站在甲板上,個個伸著脖子,遠眺著至今仍無動靜的岸邊。

  秋星幾乎把新繡的手帕給揉碎了,「真急死人了,怎麼秋月還沒回來?」

  秋藍剛剛安慰了因為忽然轉移到船上而顯得不安煩躁的築玄,走上甲板上,聽見秋星焦急,走到秋星身邊,拉著她的手,「秋星,別著急,洛雲不是親自接秋月去了嗎?有他這樣的高手在,你還怕什麼?可能……可能是因為現在天沒亮,城門關著,所以他們出不來。」

  說是這樣說,她心中卻也沒底,一邊柔聲安撫,一邊也不斷把焦灼目光投向岸邊通往同澤的黃土路。

  真叫人擔心,不但不見秋月洛雲,連鳴王的消息都沒有。

  羅登已經把趁夜趕來的蕭家手下都清點了一遍,除了洛寧帶走的大半精銳,算上船隊上原有的船手,還剩兩百多人,這區區人數,又不像殺手團的人一樣個個都受過嚴格訓練,如果遭到軍隊襲擊,未必能有多大抵抗力。

  不過,他還是親自佈置一番,吩咐明白如何編隊,又說了一下各隊何人負責,守護哪個地方。

  要真的變故陡起,至少要撐到少主逃至船上,揚帆遠遁之時。

  瞧見兩個侍女在江風頗大的甲板上眺望岸上,羅登走過去,露出和善的笑容,「都進屋裡等吧。洛寧掌管殺手團多年,見過的世面多了,有他接應,少主無慮。

  你們只管等少主來了,好好伺候少主就是。要是吹風吹出病來,反而要別人伺候你們呢。」

  正說著,天上忽然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

  羅登抬起頭,正巧看見在漆黑中爆發的煙花由絢爛歸為寂黯。

  這個頭矮小,卻異常能幹的船隊總管眼神一變,常年被江風吹刮出風霜的臉露出些許詫色,沉聲道:「那是我們蕭家特製的煙花信號,紫中帶金銀焰光,是老主人的標誌。」

  正擔心得不得了的秋星雙肩一抖,不安地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秋藍本來也擔心,見秋星越來越緊張,便忍住心內慌張,連忙安慰,「不會有事的,蕭聖師有煙花信號是好事啊,你想想,蕭聖師在,誰敢對付鳴王?說不定蕭聖師放個煙花,就把敵人都嚇走了呢。」

  秋星咬著發白的下唇,手往胸前用力按了按,蹙起眉道:「秋藍,你不明白,我從小沒有這般心神不寧過,好像心窩子被什麼軟軟切了一塊似的,總覺得會出什麼壞事。尤其一想到秋月還不見蹤影,我的心就砰砰亂跳。這可怎麼辦啊!不如我們快點去見蕭聖師,求他老人家出手吧。羅總管,你怎麼還站著?蕭聖師他老人家不是召喚你嗎?」

  羅登解釋道:「煙花信號中些微的顏色差別,代表各種不伺的含意。老主人發出這個信號,是要召喚所有能看見這個信號的蕭家人中,最高級別的殺手團管事人,洛寧就在附近,他才是老主人要見的人。我們還是按照和洛寧商議好的,在這裡耐心等待,隨時接應少主。」

  他猜的完全準確。

  煙花在天空中爆發的瞬間,洛寧就注意到了。

  當時,他們這批蕭家精銳,正靜靜埋伏在同澤城外,觀察事情的進一步變化。冉青也認得蕭縱發出的信號,迅速從自己藏身之地移動到洛寧身邊,低聲道:「總管,是老主人的信號。」

  「我看見了。」洛寧盯著遠處關閉著,防守卻並不如何嚴密的同澤城門,壓低聲音,「老主人召喚,我必須暫離。冉青,這裡暫時由你做主。」

  冉青應了一聲是,斟酌著問:「要是總管離開之後,城中發生變故,我們是否應該立即衝進去,直接殺入同安院護衛少主?」

  「絕不可輕舉妄動。」洛寧想也沒想,沉聲否決冉青的構想,「同澤是同國都城,駐有守護都城的軍隊,你若沒看清楚形勢就胡來,反而容易激發同國人對少主的反感,將少主逼入危境。」

  「可萬一同澤上空出現少主的煙花信號……」

  「就算出現信號,也要考慮是否可行。你這些年受的歷練都到哪去了?」洛寧沉喝一聲,「用腦子想一想,如果我們公然衝破城門,殺往同安院,同國軍隊會以為我們是去殺他們的慶離王子。不管出現何種狀況,這裡才是我們的最佳接應地,容虎是西雷王親自指定的護衛將領,如果他連把少主護出城門的本事都沒有,哼,那西雷王也真是瞎了眼了。」

  冉青雖然隱隱覺得不對,但蕭家規矩森嚴,總管在他們這些年輕一輩中極有威嚴,不敢再和洛寧抗辯下去,只能低頭應是。

  「記住,不許擅自行動,一切等我回來再定奪。」留下不容置疑的命令,洛寧把冉青留下負責,獨自朝著煙火信號發出的地方趕去。

  他應該算是鳳鳴身邊身份最高的蕭家總管級人物,基於責任,有關鳳鳴的種種活動,蕭家各人每次都必須向他詳細報備。

  鳳鳴曾經到山谷和搖曳夫人見面一事,他當然也知道,不但道路走向,連進入的方法都記錄下來。

  有了這些數據,對他這樣的人來說,要找到郊外的山谷入口一點也不難。

  趕到了谷口,已經有受過蕭縱吩咐的下人等候在那,見到洛寧,也不廢話,直接道:「老主人已經帶著夫人和采鏘公子離開了。老主人說,屋中的那個男人就交給你了。」轉身領路。

  洛寧對那「屋中的男人」沒有興趣,跟在那人身後,皺著眉問:「老主人深夜出發,是去什麼地方?」

  那人雖然也屬蕭家僕役,卻不屬殺手團管轄,對洛寧也不怎麼買帳,以蕭家人慣有的冷淡口氣道:「老主人沒說。」

  到了房門處,停了下來,「老主人要你照看的人,就在屋裡。」

  洛寧走進小客廳,視線若有所覺地向當眼的大橫台上一掃。橫台上已經空無一物,連血跡也被清洗得一乾二淨,但和生死接觸過多的洛寧,依然能夠嗅出這橫台上,不久前殘留下來的死亡的腥味。

  他只是不知道,方才靜靜躺在這裡的,不是別人。正是他這一生中,最寵溺疼愛的妹子。

  收回投往橫台的目光,洛寧穿過客廳,往內室走去。進到內室,借助幽幽晃動的燭光,瞧見床上躺著一個渾身扎滿白紗的男人,顯然受傷甚重。

  洛寧看慣了傷口和死人,並不以為然,走前兩步,忽然覺得那躺在床上的身影有些眼熟,定睛一看,臉色驟變,驚喝一聲:「雲兒!」

  猛撲過去。

  緊張地把洛雲小心翼翼,從上到下審視過一遍,又探過鼻息,洛寧險些失控的情緒才稍微控制下來。

  還好,呼吸還算平穩。

  洛寧這個殺手團總管,當然也懂得一些醫術,又伸出兩指輕輕按在洛雲手腕處,細心聽了片刻。

  脈搏雖然微弱,卻弱而不滯,對於受如此重傷的人來說,是個好現象。

  洛寧鬆了一口氣,額上涼浸浸的,伸手一抹,都是冷汗。

  這孩子雖然眼看一天比一天大了,卻真不讓人省心,不久前還好端端的,一晃眼就受了如此嚴重的傷,若讓妹子洛芋芋見了,不知會心疼成怎樣。

  他低頭瞧著洛雲昏睡的俊臉,無奈地嘆了一聲,又奇怪起來。

  洛雲明明是去接秋月,怎麼忽然又受了一身的傷?難道他趕去福氣門時,正碰上了慶彰派去對付秋月的人,雙方打了起來?可誰劍法如此高明,竟讓洛雲受傷如此嚴重?慶彰總不可能派整個王府的人驚天動地地湧到福氣門去吧?這也能算暗殺?

  還有,上一次碰面,洛雲分明是趕往同澤城內的,怎會忽然出現在這同澤城遠郊外搖曳所在的山谷?老主人又為何匆忙帶著那女人和那女人的孫子離開?

  任憑洛寧多長十個腦袋,也猜不出今夜同澤內外,情況之驟變,實在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他想了良久,雙眉仍是緊鎖,無法為眼前的事情找出一個圓滿解釋,唯一確定的是,在他離開後,同澤城內一定發生了什麼意想不到的事。

  同澤城中,究竟情況如何?

  慶彰會同莊濮,在王府中埋伏,捕抓鳳鳴派去埋人頭的人,是否已經成功?

  算算時間,若無意外,妹子洛芋芋早就發出了追殺令,捕殺信使長懷的人,估計也已經出發。

  辦完事情的芋芋,此刻應該已經離開同澤城了吧?

  不過,這次召喚他來的是老主人,並且留下命令,要他照看洛雲,可見老主人對洛雲這孩子並不是一點也不在意的。

  這是洛雲出生後,第一次受到他親父的關愛。

  芋芋若知道此事,必定無比歡喜。

  不由為妹子生出一絲欣慰。

  他將外甥身上傷處仔細察看一遍,各處用白紗包紮得異常仔細,只瞧所傷部位及範圍,不用拆開白紗,也知道洛雲從閻王門前走過一遭,更驚異的是,以洛雲如此重傷,現在卻氣息不亂。

  蕭縱雖然劍術高強,醫術卻並非絕頂。

  難道竟是搖曳出手救治了洛雲?

  絕對不可能!

  搖曳那個狠毒女人向來不把他人生死看在眼裡,要她耗用大量心血珍藥,出手救一個不相干的人簡直是妄想。若她知道洛雲身份,不桶洛雲兩劍就不錯,更不敢指望她會救人。

  可這小小山谷中,能如此妙手回春者,除了妹子洛芋芋恨之入骨的搖曳外,還有別人?

  洛寧百思不得其解,心頭縈繞無數疑團,此刻卻不是可以安坐胡想的時候,老主人蕭縱不知所蹤,同澤城內情況不明,蕭家埋伏在城外的精銳正等他回去。

  和洛芋芋分別前,他曾答應會竭盡全力剷除搖曳的兒子,讓一直被不公平對待的外甥洛雲得到他應得的一切。

  但鳳鳴身受多重保護,幾大侍衛甚少離身,要殺他很不容易,只有在最混亂的局面中,才能找到借刀殺人的機會。

  現在局面雖然疑雲重重,使人如墜濃霧之中,卻也極可能是難得的下手契機。

  念頭一轉。

  洛寧心忖道,這孩子受傷必須靜養,也許反是一件好事。沒他在那小子身邊護衛,我正好放手而為,不必擔心混亂中把洛雲也牽連在內。

  日後那女人的兒子死了,老主人追查起來,洛雲剛好也可以用養傷為由,洗脫嫌疑。

  想到這裡,他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出到房門外,把給他領路的那人叫過來,對他道:「洛雲身上有重傷,又未醒來,不宜移動。我那邊還有要緊事需要趕回去處理,暫且把他留在這裡,請你們代為照看一下。等事情辦好了,我自然會派人來把他接走。」

  他自己沒有子嗣,看著洛雲長大,已將他視為親兒一般,拜託那人代為照顧,言辭少有的和藹懇切。

  循循叮囑一番後,立即離開,趕回同澤城外,和埋伏中的冉青他們會合去了。

  第四章

  黎明前,同國的都城同澤,被異常沉重可怕的黑暗籠罩著。

  莊濮身披盔甲,肩系同國大王親賜的御前將披風,手持寶劍,站在同澤主幹道通往同安院的一處十字路口處,黑著臉看一隊隊士兵集結。

  行動在嚴格保密的情況下展開,所有士都被嚴令不得發出聲響,馬匹四蹄都被包裹了厚厚的棉布,以免驚動敵人。

  死寂般的空氣中,縊滿繃緊的,一觸即發的危機。

  何晏來到他身後,「將軍,合慶王府前整條大街都封鎖了,那附近居住的可能目睹事情經過的百姓,屬下也派人集中看守起來,以備將來宮中審訊問話,好作為人證。另外,屬下還打算再派一點人手,繼續在合慶王府周圍搜索,看看是否會有什麼遺漏。」

  「此事就按你說的去做。」壯漢點了點頭,又問:「兵馬集結情況如何?」

  「駐城守軍共一萬六千人,其中六千人近日被去城外集行例行馬戰演練,目前不在城中。不過屬下已命快馬拿著將軍的緊急調令去,要他們即刻回。留在城裡的一萬駐軍,有兩千佈置在城中各處,一千是規定要守著王宮的,餘下七千都在這裡了。」

  何晏也身著上陣時才會穿著的全副盔甲,雖然一夜沒睡,卻眼神清醒,向莊濮詳細說了一下軍隊集合的情況後,又道:「還有一事,這裡一個名叫福氣門的染坊深夜向城中巡衛求救,說他們全樓的人都被下了迷藥,而且還死了一個女孩子,奇怪的是,殺人的那夥人也死在福氣門中了。都城之中,竟有人膽敢公然下迷藥將整個小樓的人都迷倒了,並且殺人,如此囂張,真令人不解,恐怕有什麼蹊蹺,我們是否要追查一下?」

  「那些無關輕重的小事,暫放一旁。」莊濮臉上覆著厚厚一層黑霜,沉聲道:「現在第一要做的是包圍同安院,把蕭家鳳鳴抓起來,嚴刑拷問有關大王下落和王叔之死的一切情報。」

  何晏欲言又止。

  莊濮回頭掃了他一眼,「有什麼話,儘管說吧。」

  何晏這才有些猶豫地開口:「將軍,恕屬下直言。殺死王叔定是那蕭家少主指使的,這一點不用懷疑,可慶離殿下是否和那人真有勾結,尚未有確鑿的證據。這人如此狡猾,以一副友善面孔,險些將王叔和將軍您都哄騙過去,保不準也正以同樣手段迷惑慶離殿下。若慶離殿下也是受他所害,我們這樣圍攻同安院,萬一慶離殿下和長柳王子妃在混戰中有個意外,豈不……」

  「所以本將軍才要調動所有人馬,暗中包圍同安院,希望以重兵之威,逼他們投降就擒,問出真相。」莊濮臉上陰鬱之色更重,方正的輪廓顯出心煩意亂來,嘆道:「我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慶離殿下會有勾結外人,殺害大王之舉。大王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而且對他向來寵愛,同國上下都知道,大王一旦駕崩,他就是同國的新王,怎會做出這樣的事?」

  感嘆片刻,眼神又轉決然,「但不管事情內情如何,鳳鳴公然派人在本將軍面前將同國的王叔殺死,此事絕不可容忍,如果這次讓他跑了,同國王族將淪為被各國奚落無能的笑柄。」

  旁邊一個副將快步走到兩人面前稟報,「將軍,人馬已經集結完畢。」

  「好!」莊濮低喝一聲,雙眼爆出仇恨的光芒,發令道:「即刻傳令,五百人守在各處街隘,禁止無關人等靠近,其餘所有人隨本將軍包圍同安院。」

  將令一下,一傳十,十傳百,十字街大道高處看去,人龍行動起來,朝著同安院浩浩蕩蕩殺去。

  同安院中的人們,對駐城大軍殺向此地之事一無所知,誰也沒想到大禍即將臨頭。

  他們已經夠心煩的了。

  匆匆趕來的御醫進內室後,長柳公主的慘叫,逐漸由高亢往下,良久之後,終於沒了聲息。

  隔著一道簾幔,裡面毫無動靜。

  真不知是凶是吉。

  每個人的心都提到半空中,不安地等待著。

  「御醫,公主情況如何?」看見同國王宮中派駐的老御醫掀開簾子出來,等候在外的鳳鳴等人關切地迎上去。

  御醫長長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鳳鳴頓時臉色發白,「難道……不會……孩子沒保住?」

  「只能說……目前暫無大礙。」御醫又嘆了一聲,死了親娘一樣地苦著臉,「其實,王子妃本來身體不算差,可近三個月來,抑鬱日深、飲食日少、心神不寧,已經有孕、卻啼哭傷身、疾憤生憂,胎兒母體元氣都大傷啊。這一次雖然保住了,但根基太弱,如果小心靜養,也許可以保得平安,今後切不可動氣勞神,唉,唉……」

  唉了許多下,環視眾人一下,愁眉苦臉地低聲加了一句:「說句不吉利的話,若再有什麼刺激,別說孩子,只怕連大人都……」

  師敏聽得膽顫心驚,嗚咽一聲,差點哭出聲來,趕緊自己死死搗住了嘴。

  鳳鳴臉色凝重地點頭道:「明白了,我保證不會再讓長柳公主動氣勞神。」回頭看一圈眾人,「都聽見了吧?不能再讓長柳公主受任何刺激。」

  容虎道:「鳴王放心,事情正在好轉。等喂慶離吃了解藥清醒過來,讓他見一見公主。公主見了夫君有好轉,應該會更為安心。」

  正說著,冬履拿著一個小檀木盒子從門外進來,稟報道:「屬下已經把這裡面的解藥給裳衣看過,因為怕有毒,還要她當著屬下的面親自吞了一顆下去。她服食後一切無恙,應該是真的解藥。」

  「那就好。」鳳鳴從袖子裡掏出一份東西,這是他趁著剛才等待御醫診斷時,匆忙寫好的一份手令,遞給冬履,「你把這個交給裳衣。這上面有我的簽名和蕭家少主的印章,憑著這個,她可以隨時去任何蕭家作坊提出三百兩金子。希望……嗯,希望她好自為之,以後都不要做這種事了,好好過日子去吧。」

  冬履答應著接過手令。

  容虎把冬履拿來的檀木盒子打開,裡面平放著一個香囊。他把香囊頂端扎口的緞繩鬆開,往手掌倒了兩三顆解藥。

  解藥圓溜溜的,渾體烏黑,約有小指指頭大小。

  容虎拿起來,伸舌在上面舔了舔,舌尖逸出一股藥香。

  鳳鳴不認同地搖頭,「人家都已經吞了一顆以表清白了,你還驗什麼?如果有毒,裳衣會肯吃它?」

  容虎正色道:「這可說不定,天下用毒之法,匪夷所思,就像那假杜風對鳴王所下之毒,沉玉和文蘭都非毒物,必須兩者相遇,才能呈現毒性。說不定這解藥,常人吃了無害,卻剛好可以融合慶離所服的迷藥,混合成毒性。」

  這倒也很有道理。

  鳳鳴不由愣了愣,「啊?那這解藥我們到底喂不喂慶離吃?」

  「喂。」

  鳳鳴恍然,「哦,你嘗出來它是真的解藥,對不對?」

  「哪有這麼容易?屬下可不是搖曳夫人那種用毒高手。」容虎溫厚地微笑,把解藥放回香囊中,解釋道:「屬下之所以相信這是真的,是自問對人性還有幾分瞭解。裳衣這女人年輕貌美,享受慣了榮華富貴,正是最留戀生命的時候。為了活,她可以出賣一切。要是給我們假藥,一旦慶離出了意外,我們會放過她嗎?不算上西雷,僅是蕭家全力的追殺,她就已經死定了。所以,她絕不敢在此事上欺騙我們。」

  他分析地頭頭是道,鳳鳴一臉仰慕,頻頻點頭,「對啊、對啊,容虎你真厲害。」

  容虎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轉而對冬履叮囑道:「不過,話雖是這麼說,為防意外,在喂慶離吃解藥,驗證藥性真實之前,你還是暫且把她扣著。等慶離清醒了,再把手令給她,放她離開吧。」

  冬履笑道:「這還用得著你吩咐?我自然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就把解藥拿去給慶離吃嗎?」

  慶離原本呆在這個客廳中的,可是他神志不清,大吼大叫,口出污言穢語,辱及長柳公主。

  長柳公主正是被他氣得動了胎氣,腹痛大作的。

  侍衛們為免他繼續刺激長柳公主,便把他關到了別處的廂房去,派了幾個人看守。

  容虎要和鳳鳴寸步不離,不再離開客廳,開口道:「冬履,還是你走一趟,把解藥拿去給慶離服下。等他清醒之後,才帶他過來和長柳公主見面。」

  「知道。」冬履答應下來,想了想,又道:「我看,等他清醒過來不再亂罵人了,還要叫人弄點熱水讓他梳洗一下,換套乾淨衣裳。兩夫妻清清爽爽地相見,倒是不錯。」

  容虎失笑道,「你倒是夠體貼,快幹活去吧。」

  冬履快步去了。

  那一頭,御醫已經寫好了藥方。

  長柳的貼身要事,當然通通由師敏負責,她把藥方拿在手上仔細看了,有些慶幸地道:「幸好自從得知公主有孕後,各種藥草我們都預備了部分,不然臨時找起這些東西,只怕還不容易。奴婢這就叫人立即按藥方煎藥。」拿著藥方到外頭喚人去了。

  鳳鳴放心不下,到內室門口,用手指挑起簾子,悄悄往裡面窺了一眼。

  長柳公主躺在床榻上,雙目緊閉,臉如青蠟。

  臉龐和額上印著微弱的燭光略有些發亮,似乎正在冒冷汗,可見情況並不怎麼好。

  不過比起方才驚天動地的叫疼來,已經令人安心多了。

  鳳鳴不想驚動她,看了一眼就把簾子放下了,轉身對容虎嘆道:「作女人也不容易,嫁個沒良心的夫君,這輩子就算完了。秋藍能夠找到你當夫君,福氣真是不小。」

  容虎哭笑不得,「好端端的,鳴王怎麼扯到屬下身上來了?要是說福氣,鳴王福氣才真的不錯。」

  鳳鳴大方地點頭,想起容恬,忍不住樂呵呵道:「我當然很有福氣,嘻嘻。」

  他露出這麼可愛的表情,誰見了都會椰榆談笑兩句。

  容虎也差點生出這種衝動,猛然思及談笑之語會提及大王,這樣做可是大大不敬,立即剎住了話頭,只笑了笑,便不再吭聲。

  這一夜過得異常漫長。

  鳳鳴從忽然接到子岩親筆信,趕到同安院,到弄清楚子岩下落,審問裳衣,佈置計劃,面見慶離,長柳驟病,取得解藥……糊裡糊塗,忙了一個晚上。

  黎明都快來了,才稍有功夫停下來,歇一口氣。

  趁著難得的空隙,鳳鳴和容虎等侍衛們都坐了下來,喝口熱茶,同時等待慶離清醒的消息傳來。

  「慶彰王府那邊的人頭,也不知道埋好了沒有。」

  「烈中石和烈斗的身手很不錯,應該不會有意外。」

  「我也這麼覺得,那兩個傢伙要是想玩抓迷藏,可比鬼還精。」

  「鳴王只管耐心一點,等事情辦好了,自然會有消息過來。」

  鳳鳴一邊拿著長柳身邊侍女送來的點心往嘴裡送,一邊和容虎有一句沒一句。

  「洛雲不是說接了秋月送去船隊就立即回來嗎?怎麼還不見人影?福氣門又不是很遠。嗯?難道深夜相會,天雷勾動地火?」鳳鳴不知忽然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把頭湊過來,壓低嗓門,賊兮兮笑道:「喂,你說秋月會不會被洛雲的護花精神感動,然後就……就那個,哈哈,兩個人就地正法,一時忘記了時間,所以洛雲到現在還沒出現?」

  容虎點心吃到一半,幾乎噎到。

  鳴王現在被大王教導得越來越不像話了,真是什麼臉紅的話都敢說……

  這個問題,打死容虎也不會和鳳鳴一起討論,只好權當沒聽見,狼狽地把手上的點心吞下喉嚨,站起來道:「屬下去吩咐侍衛們巡查一下同安院外圍。」

  一揮手,把坐著的侍衛們都召集到一起。

  眾人正在廳門處低聲商議,忽然一陣奇怪的風聲在耳邊掠過。

  容虎霍然抬頭,眼前一個小小身影由屋頂從上而下地飛掠過來,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形,直朝著他衝來。

  容虎眼尖,認出那是烈中石養的飛貂,鬆了劍柄,伸手往前。

  小秋機靈到了極點,掠空而來,趁機在他臂上借力,後腿一蹬,直接從容虎手上跳到肩上,又連續幾個三級跳,在眾侍衛肩膀上蹦來蹦去,最後「咚」一下,落在擺放著滿碟點心的桌面上,嗅到點心的香味,大為開心,豎起毛茸茸的大尾巴晃來晃去。

  「小秋!」鳳鳴眼睛大亮,開心地伸手把它抱住,取了點心餵它,「你回來了?是不是幹完活了?人頭埋好了吧?辛苦了、辛苦了。」

  小秋一路上和他混熟了,加上有點心享用,也不怎麼抗拒,乖乖讓鳳鳴抱了,伸出小舌頭,舔著點心上最好吃的糖粉吃。簌,簌。

  兩道鐵塔似的人影,鬼魅一般,從屋頂上竄出來,輕輕巧巧落在客廳內。

  容虎等人和烈中石他們在船上待過,也知道這兩人行動詭異,小秋既然出現,他們跟著出現是必然的事。

  雖然憑空冒出來,卻早有心理準備,沒有出現從前驚詫莫名,人人拔劍的烏龍場面。

  鳳鳴見了他們兩人,高興地抱著小秋過來,笑容滿臉,「總算等到你們回來了。這次你們立下大功一件,等我見了丞相,一定要好好表揚你們。」

  烈中石和烈斗一反常態,聽了誇獎,不但沒有歡呼雀躍,反而臉色慾得通紅,彷彿不知該往哪站似的,扭扭捏捏,又彼此互相瞪眼。

  鳳鳴奇怪地看看他們兩人,「怎麼了?」

  烈中石漲紅了臉,霍然轉頭,對著烈鬥氣鼓鼓道:「你幹的壞事,你說!」

  烈斗也氣憤地回瞪,「我聽小秋的意見,是按大少爺吩咐行事,怎麼能算是壞事?」

  「別忙著吵嘴。」容虎聽出異常,容色一變,沉聲問,「你們到底把人頭埋入了慶彰王府沒有?」

  他一問這個關鍵問題,烈中石和烈斗就像忽然啞了一樣,閉緊了嘴。

  鳳鳴也知道事情不妙,把啾啾叫著要去桌上大古子點心的小秋放開,讓它自行去吃東西,問烈中石兩人道:「到底怎麼回事?不要不說話啊,你們這樣不是讓我著急嗎?」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辦事不力,大丟面子。

  忽然對瞪一陣,又被鳳鳴和容虎追問片刻,烈斗才勉強開口。

  「我是聽大少爺的吩咐,大少爺吩咐,鳴王在,要聽鳴王的,鳴王不在,要聽小秋的。」一開口,烈斗就很實在的說明了首要問題!!自己並非壞事的那一個,「小秋說……」

  烈中石中途插入,「小秋根本就不會說話,就是你壞事!」

  烈斗頓時扯高嗓門,「小秋分明就說了不可以進王府!」

  「你還使喚小秋咬我的手!」

  「你的手,小秋愛咬就咬!我沒使喚!」

  「你有!」

  「我沒有!」

  「……」

  「……」

  兩人連吵帶罵,嗓門越來越大,事情又說得夾纏不清,聽得眾人腦門發昏。

  小秋倒是最悠閒的,有吃萬事足,優哉游哉把桌上所有點心上的糖粉都舔了一遍。

  師敏剛巧吩咐好了煎藥之時,跨進門來,見到兩個可怕的巨人兇惡無比地正在爭吵,嚇得花容失色。

  鳳鳴見到師敏,猛地想起長柳公主就在房中歇息,叫道:「糟糕!」

  趕緊對師敏抱歉地苦笑,和容虎等一道將吵開的烈中石兩人拉到中庭。

  花了好一會功夫,才將互相鬥氣的兩人勸解開來。

  又費了許多力氣,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洛雲如何要他們去埋人頭,兩人如何在王府外爭辯,小秋又如何不打招呼地個了烈中石一個「血的教訓」,最後烈斗抱著暈過去的烈中石在城中僻靜處躲了一陣。

  烈中石醒後,當然大為惱火,把烈斗和小秋都指鼻子瞪眼睛地罵了一頓,說烈斗「壞了要緊事」。

  烈斗當然不服氣。

  兩人對罵,罵不出個勝負,便都說!「要找鳴王來評理。」

  於是帶著肚子餓了的小秋,飛簷走壁地竄進了同安院。

  鳴王在同安院,這可是苦瓜臉洛雲在船上說的。

  「鳴王你說,到底是我壞事,還是他壞事?」兩人異口同聲,指著對方,大聲問鳳鳴。

  鳳鳴現在一個頭漲得有三個頭那麼大,哪還有工夫給他們這兩個巨型寶寶當裁判,一邊考慮著目前的情況,一邊問:「那同國大王的人頭呢?你們帶過來了沒有?」現在去埋,也不知道會不會太晚……

  烈中石還是指著烈鬥,「問他!」

  烈斗忽然成了鋸嘴的葫蘆,把嘴巴閉得緊緊的。

  鳳鳴打個寒顫,又生出很不妙的預感,幾乎呻吟起來,「不會連這個很重要的東西,你們都弄丟了吧?」

  烈中石頓時抗議,「不是我們,是他!是他!」

  「誰說弄丟了?明明沒丟!」烈斗大聲反駁,「我把它掛在樹枝上了!哼,我故意的!就在王府外頭的樹上,哼,下次要埋的時候方便!」

  鳳鳴差點暈過去。

  同國大王的人頭,這個一露面就會引起同國上下震動的東西,居然--掛在慶彰王府外那棵大樹的樹枝上!

  我的媽呀……

  鳳鳴實在無法再和這兩個傢伙溝通下去,哄了他們兩句,撇下他們給兩個侍衛照顧,自己和容虎走到一旁,搓著手道:「完了!占兀了!本來要埋地下的,結果掛到樹上去了,這可怎麼好?」

  容虎比較沉著,安慰他道:「雖然計劃沒照鳴王的意思進行,但今晚也算做成了許多事情,至少長柳公主這邊情況得到了穩定,等慶離……」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的廂房傳來一陣騷動。

  兩人同時一驚,視線轉向那發出動靜的一方。

  「出了什麼事?」

  「鳴王!大事不好!」冬履從廂房裡奔出,臉色極其難看地叫道:「服下解藥後,七竅流血,四肢抽動,好像……好像快不行了!」

  「什麼!?」

  鳳鳴倒抽一口氣,反射性地去看容虎。

  容虎正好也朝他看去。

  兩人都在彼此臉上瞧見了大事不妙的惡兆。

  心臟,狂跳起來。

  在黎明前的黑暗掩護下,莊濮騎在高頭駿馬上,手持寶劍,領著兵馬殺氣騰騰開往慶離王子的府邸- -同安院。

  包裹了厚厚棉布的馬蹄,踏在大條大條橫鋪地面的青石街磚,迴盪著悶悶的極低沉的聲音。

  唯唯唯唯!

  忽然,一陣和莊濮等人截然不同的急促響亮的馬蹄聲,突兀地從身後響起。

  「莊將軍!莊將軍稍留一步!」武謙氣喘吁吁,騎著馬匹從後趕來。

  他在熟睡中被心腹緊急叫醒,得知莊濮集結駐城軍要圍攻同安院之事,嚇了一跳,連衣裳都沒時間換,隨便往身上裹了席披風就一路追了過來。

  「莊將軍留步!」武謙好不容易趕上,橫空伸過手,虛攔住莊濮馬頭的前進方向,急切地道:「聽說莊將軍緊急調動兵馬,要包圍同安院剿殺鳴王,是否真有此事?」

  「不錯。」

  「什麼?竟是真的?」武謙回頭看看,黑壓壓一片,全是持著兵器,眼冒凶光的士兵,又隹一急又不解地問:「鳴王向來和善,他以蕭家少主身份在此做客,對將來同國的貿易稅收大有益處,將軍為什麼……」

  「他殺了王叔。」

  「什麼?」武謙猛地一愕,失聲叫了一句,臉色也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別的事也就罷了,同國王叔被殺,這事哪裡還能善了?

  「事情發生得太忽然,我唯恐引發都城騷亂,所以暫時封鎖了消息。」莊濮有點感傷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語氣驟然一沉,眼中噴出仇恨的火焰,「什麼西雷鳴王,蕭家少主,看似友善,實則比蛇蠍還毒,幾乎把我們同國玩弄於掌上。此事若只是別人傳言,我斷不肯輕易相信。但昨晚王叔被他派來的人當眾刺殺,是本將軍親眼所見。可恨!此賊如此猖狂,斷不可饒!」

  武謙沉默下來。

  因為鴻羽的關係,他和鳳鳴近來常有交往。

  這位西雷鳴王兼蕭家少主,性格開朗,為人大方,活潑可愛,與之深談,往往有令人驚訝的發人深省之語,實在是一位值得交往的朋友。

  難道這一切都是偽裝,鳳鳴真的對同國包藏禍心,還幹出派人當眾殺害堂堂一國王叔的大逆罪行?想起鳳鳴陽光般的坦率笑容,武謙說什麼也無法相信。

  不過,莊濮絕不是會撒謊的人。

  莊濮還口口聲聲說了,這是親眼所見。

  「將軍不要動氣,這時候最要緊的是冷靜。」武謙盡量語氣柔和,思索著問,「就算王叔真的被人刺殺,將軍又憑什麼斷定這一定是鳴王指使的呢?刺客招供了?」

  「根本不需招供。」莊濮沉聲道,「那刺客你也認得,就是每天跟在那小賊身邊,片刻也不離的蕭家侍衛洛雲。只憑這一點,本將軍就能斷定鳴王和這事脫不了干係。」

  武謙心中吃驚,頓時說不出話來。

  洛雲是鳳鳴身邊形影不離的蕭家高手,負責貼身保護鳳鳴安全。這人在蕭家年輕一代高手中地位頗高,聽說還是蕭家殺手團總管的獨子,絕不可能輕易被外人收買。

  除了鳳鳴,誰還能讓他連性命都不顧,在眾目睽睽下刺殺同國王叔?

  莊濮見他不作聲,又冷笑道:「還有一事,你不知道。我們在王府門前圍攻那洛雲,就在幾乎將他生擒那刻,一人冷不丁殺了出來,把他給救走了。」

  武謙有些奇怪,「誰如此厲害,竟能在將軍眼前把刺客救走?」

  「這人有足夠本事從任何人面前救走刺客。」想起蕭縱大模大樣,帶著洛雲揚長而去那一幕,莊濮就氣得臉色鐵青,咬牙道:「他就是那小賊的親父。」

  「蕭聖師?」

  武謙倒抽一口大大的涼氣,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洛雲和蕭縱同時參與王叔被殺一事,鳳鳴怎麼可能脫身?

  他雖和莊濮交好,但國事當頭,莊濮這個人可是不看私下交情的,別說武謙來勸,就是莊濮的親娘來勸,恐怕也扯不住莊濮這顆要剿殺鳴王的心。

  武謙嘆了一聲,「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這樣吧,讓我隨你一道去同安院,鳴王和我還算有點交情,其中若有誤會,希望可以說得清。」

  「此事絕不可能是誤會。」莊濮早就咬定了鳳鳴是壞蛋,但他也不反對武謙跟去,沉吟道:「不過他藏在同安院內,和慶離殿下和長柳王子妃的關係還頗為模糊。若他對慶離殿下他們心存歹意,倒有可能需要武謙你從中周旋。別忘了,王子妃現在正有孕,這可是大王的第一個孫子。」

  大手往後一揮,示意後面的軍隊繼續朝同安院前進。

  這時,天空再非墨般的漆黑,稍微透出一點灰濛濛的光。

  帶著血氣的黎明,無聲無息到來了。

  「嗚……」

  低沉壓抑的低鳴,盈滿了不甘,和一點點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的yin靡,從馬車四周垂下的重重絲幔往外逸散。

  這一行裝飾精緻奢華得令人嘆為觀止,又充滿異國情調的車隊,前後由數百精悍大漢騎馬護衛,正聲勢浩大地在這片俊偉山巒中,往同國東面的海岸方向快速移動。

  出於想快點到達自己地盤,好安心地進行下一步「吃點心」環節的心理,賀狄捨棄由韓若,經碌田,沿阿曼江主流到莫東海峽的老路,而決定從陸路到達東邊的海岸,直接穿越單林海峽,將他的男人帶回一草一木都在自己統轄下的地方。

  這位王子至今仍固執地認為,當回到自己的地盤後,一切難以名狀的詭異感都將消失。他一定會立即恢復成過去那個不懂懼怕,對世間所有事情都能掌控在手的海盜之王。

  不可能再有什麼可笑的,要溫柔還是要強硬的猶豫不決。

  更不可能,對一個被他抓到掌心,早就應該連骨頭都哨掉的獵物,躊躇著不敢張嘴。

  他可是,懲壞了!

  不過,旅途無聊,雖然不能吃,佔點便宜,還是可以的。

  「住……住手!」子岩憤怒卻沒有多少力氣的低吼,終於爆發出來。

  帶著濕氣似的男性嗓音,異常性感。

  賀狄知道他已經被惹火了,但撫摸著翹挺雙臀的手,根本無法聽從大腦的指揮,指腹在臀縫間執拗地來回摩掌,近乎癡迷。

  實在是,太誘人了。

  「我已經按你的要求,把裳衣的事情通知長柳公主,還允許你寫下親筆信留給鳴王。現在,是你該酊合本王子的時候了。你的一舉一動代表了鳴王和西雷王,許下承諾可一定要遵守到底。」

  「你這個……嗯……」聲音猛然走調,子岩咬住下唇,狠狠把自己發出的呻吟嚥下喉嚨。

  狼狽不堪之餘,根本沒有發現,這情不自禁中竭力後仰脖子的動作,又引來了敵人垂涎。

  賀狄狼一樣湊過來,毫不客氣地在他喉結上一頓狂吻。

  濕答答的舌頭,好像品嚐美食般,盡情舔著小麥色的項頸。

  「混蛋!」子岩低聲咒罵著,左右轉動脖子,想逃開那條貪婪的舌頭。

  幾番徒勞後,他估量著方向,狠狠抬腿朝著賀狄的重要部位踢去。

  「啊……」

  這記力道完全不足的踢腿,反而把自己的腳踝送到賀狄手上。

  賀狄連謝謝也沒一聲,理所當然收下大禮,「專使大人果然夠講信用,這麼快就主動起來了。」

  目的明顯地抓住他左右腳踝,猛地分到最開。

  子岩全身未著寸縷,兩腿一分,什麼羞人的地方都被看到了,困窘到了極點。

  賀狄卻眼睛發亮,二話不說伏下頭去,含住在幾次被迫激射後,暫時垂頭喪氣,卻仍然可愛無比的玉莖。

  溫順的,有著子岩獨有乾淨氣味的東西。

  若換在從前,打死賀狄,也不相信自己對含住另一個男人的東西,會生出這種興奮之情。

  「不!」胯下又出現yin靡的濕熱的感覺,子岩一驚,「別……不許再來了……嗯唔--你敢又這樣……」色厲內荏的語氣,幾乎能嗅出一絲求饒的味來。

  他已經筋疲力盡。

  從同安院門前被裝進馬車後,賀狄這瘋子就沒讓他消停過。

  也不知道是否海盜的精力特別旺盛,兩人相處在空間並不大的馬車中,賀狄就像一隻飢腸輾挽,還怎麼喂都餵不飽的色狼。

  彷彿只有不斷吻他、撫摸他、調笑他,賀狄才能勉強緩和暴躁的情緒。

  這傢伙到底怎麼了?

  好像誰在他身上紮了十把八把無形的劍,時時刻刻都充斥著要發洩的邪火。

  「停下……嗯!!唔……」

  馬車內除了難以壓抑的粗重喘息,還充盈著咕啾咕啾的,濡濕的摩擦聲。

  鼓動腮幫的上下唇間,吸吮吞吐著漸漸勃起的男物。

  子岩渾身顫抖,體驗著賀狄不知第多少次強加給他的快感。

  整個人,連身同心,都彷彿被這海盜頭子含入熱辣辣的口腔中的感覺,令他難以保持往日的心境。

  要無動於衷,真的,太難。

  「啊--唔嗯--不……不要……」

  就算竭力壓制,讓自己臉紅耳赤的呻吟,卻不絕於耳地,輕微地逸出喉嚨。

  子岩可以想像到賀狄會如何取笑自己,藉此耀武揚威。

  若不是尊嚴絕不允許,他幾乎要哭出來了。

  莫名其妙,被這種人,肆意玩弄身體。

  還三番四次的,在他的嘴裡……

  明明只應該生出被羞辱的憤怒,但腦海中浮起賀狄把自已射出的白濁,毫不介意地全部舔食乾淨那yin靡到極點的鏡頭時,根本不知道從哪裡冒出的快感,獰不及防湧向胯下。

  感覺到子岩的反應,賀狄狡猾地收緊雙唇,狠狠一吸。

  「嗚!」子岩腰桿上彷彿被人猛然打了一鞭。

  似乎要哭出來的呻吟中,白色的體一收從顫慄的鈴口吐出來。

  賀狄像敲骨吸髓的惡魔,伸舌舔刮著結實大腿的內側,還有鈴口和整條玉莖,彷彿怕點心被別人搶走似的,一點不留,統統吞到肚裡。

  收拾乾淨了,才把半吊起的細長眼睛往上挑,發出戲謔的笑聲,「明明就很享受嘛。」

  子岩閉著眼,疲累得找不出和他對罵的力氣。

  「子岩?」賀狄試探著叫了一聲,直起身子。

  「喂。」挑起子岩的臉。

  充滿男性剛強的好看臉龐,現在滿佈多次高潮後的倦色。

  賀狄不高興地把眉微微擰起。

  「好像真的不行了。」頗為遺憾的語氣,又轉為男人的得意,「嘖,可本王子還那麼精神。」

  男人的發燙之物,往子岩的腹肌上示威般擦贈。

  那種硬度,活生生表示著侵略性。

  「來,幫本王子弄一下。」賀狄對僅僅在子岩身上擦躇,已經覺得不夠了。他希望更好一點的招待。

  手臂撐在毯上,居高臨下地虛壓在子岩上方,「用手讓我快活一下,怎麼樣?」

  如果讓屬下聽見賀狄這種極友善的打商量的口氣,八成會嚇得頭髮都豎起來。

  不管是在船上,還是在床上,他們的大頭領可沒對誰這麼和顏悅色過。

  哪一次不是要搶就搶,要上就上?

  可惜,子岩並非單林海盜之一。

  對賀狄罕見的協商語氣,根本不屑一顧。

  這混帳海盜居然敢提這種不要臉的要求……

  子岩把眼睛閉得更緊。

  他困極了,壓根不想再配合賀狄的惡趣味。從上馬車到現在,天都快亮了,這人怎麼就一點也不累?

  「子岩,專使大人,你睡著了?」

  不斷擦蹭著下腹的東西,和賀狄這種匪夷所思的近乎撒嬌的語氣,都讓人毛骨悚然。

  子岩堅決不理會。

  只等了一會,賀狄的耐性就用盡了。他覺得自己真夠蠢的,果然海盜絕不適合什麼混帳的溫柔!

  他開始不耐煩地採取行動,加快下體擦蹭的頻率,蹂躪折辱這男人的火焰騰得燒起來,讓他生出又痛快又激動的快感。

  「子岩,」上身緩緩壓下來,在近距盯著緊緊合閉雙目的臉,不屑地一笑,「我知道你沒睡。」

  目光落在兩片淡色唇片上。

  他低下頭。

  「你想幹嘛?」子岩霍然睜開眼睛。

  一瞬間,賀狄在他眼中窺見了一絲慌亂。

  壞笑浮了出來。

  「幹嘛?當然是吻你啊。」

  兩人貼得很近,即使馬車中光線黯淡,但子岩還是毫不費力地看清楚了賀狄臉上邪氣的笑意,還有- -猶沾在賀狄唇邊的一點白液。

  剛剛才舔過……居然要吻他?

  豈不是……

  「不可以。」

  「嗯?」賀狄敏感地察覺到異常,眼珠子輕輕轉了一圈。

  眸中閃動的,是獵人似的算計光芒。

  不一會,賀狄「呵」地笑了一下,「原來。」

  別有深意的,叫人高興不起來的語調。

  他故意往前靠了靠。

  子岩被壓在下面的身軀拚命往後一掙,「別……別靠過來。」

  「怕什麼,你自己的東西,自己也嘗嘗嘛。」賀狄扳著子岩的下巴,「本王子可以保證,味道不錯的。」「住手!」

  揚起弧度的唇就在眼前,幾乎要壓到自己唇上。

  只有男人能分泌出的白色體液的腥味,鑽入鼻尖。

  如果真被強餵了這東西,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子岩相信自己一定會吐上整整一個月。

  「不……不要!賀狄,你敢?我……」

  「你能怎樣?」賀狄有趣地問,「自殺嗎?逃跑嗎?撕毀合約嗎?還是不許本王子再含你那根好吃的東西?」

  子岩氣結。

  和這下流胚子比劍,也許有贏的一天,但說到鬥嘴?可恨!

  「想不嘗自己的東西也可以,你主動點,給本王子排遣排遣寂寞。」

  「……」

  「喂,還說什麼盟友呢,不是應該禮尚往來,公平交易的嗎?本王子幫你吸了這麼多次,你好歹也回應一下吧?況且又不是叫你含我的,用手算便宜你了。」

  「……」

  連續幾次得不到回答,賀狄的臉色也不好看了,斜著眼哼道:「不肯?好,咱們照原先的打算來。」

  擰住子岩的下巴,死活往上面亂親。

  「住……住手!賀狄!」子岩拚死掙扎,脖子竭力後仰,喘息道:「好!」

  賀狄頓時停下動作,「你剛剛說什麼?」

  子岩氣喘吁吁,狠狠瞪他一眼,沉聲道:「好。」

  賀狄「哈」地笑出來,換了一副笑臉,「算你吧,總算學會點對待盟友的禮數了。」

  抓住子岩的手,按在自己下面。

  佈滿勃動青筋的堅挺,燙得嚇人。

  手掌握住那東西,子岩從臉直紅到脖子,雖然很想作出一副不為所動而且不屑的樣子,可又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極度色情,無法控制的,赤裸的胸膛上泛起一層透明的粉紅光澤,透出叫人驚異的媚色來。

  賀狄難得逮著子岩肯主動,難耐地催促:「快點。」

  子岩又怒又羞,「不是已經抓住了嗎?」

  賀狄真不知該笑該哭。

  他這邊火燒眉頭的情況緊急,那一位居然還擺出無比純潔的樣兒來。

  處子真麻煩!

  「天啊,本王子幫你做過那麼多次,你多少也學著點嘛。光抓住有什麼用?你要摸啊!」

  「……」

  「手指要打圈。」

  「……」

  「嗯……唔--嘖,可惡,你別慢悠悠的行不行?專使大人,你一隻手可是有五根指頭的,全部給我用上!掌心也不許偷懶,裹著我的寶貝上上下下的揉搓。」

  「……」

  「可惡!我沒餵飽你嗎?這麼軟綿綿,手勁連娘們都不如……啊!」馬車裡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嚇得前後護衛的人馬大驚失色。

  正猶豫要不要衝進馬車保護王子殿下,又一聲怒吼,以震動山巒的氣勢轟入眾人耳膜。

  「子岩!你要謀殺親夫啊?混蛋,我饒不了你!本王子今天非把你吸乾了不可!這一路上你休想下馬車一步!」

  同安院內。

  鳳鳴、容虎、冬履等一群人站在那間臨時軟禁慶離的廂房內,低頭看著倒在地上,七竅流血,已經沒了氣的慶離。

  人人臉色鐵青。

  裳衣也被揪到這裡,面對慶離的屍首,遭到嚴厲的責問。

  「解藥是真的!鳴王,你要信我!」裳衣一臉駭然,悲呼道:「害死慶離,對我有什麼好處?慶離死了,你們第一個要報復的就是我,我這樣做,豈不是自己要自己的命嗎?」跪行上去,死死拽著鳳鳴的衣擺。

  師敏衝上去,啪地甩她一個耳光,唾罵道:「賤人!天下竟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到了這種時候,還敢下毒手害死慶離殿下!」

  大罵了裳衣一頓,又轉過身,焦急地對鳳鳴道:「這事切不可讓公主知道。慶離殿下雖然行為不端,公主卻為著肚中孩兒的關係,總盼著夫妻重歸和睦。要是知道腹中孩兒尚未出世就沒了親父,公主定受不起這個打擊。」

  鳳鳴衣角被裳衣拽著,跟前又擠著一個師敏,還要考慮慶離碎死帶來的嚴重後果,真是焦頭爛額,皺起眉,安慰師敏道:「公主那邊我們會瞞住的,唉,可是總不能瞞到孩子出世吧,這事真要命。喂喂裳衣,你先把我衣裳鬆開……」

  容虎把裳衣拖到房角,沉著臉道:「現在開始,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有一字虛言,休怪我辣手無情。鳴王也救不了你,知道嗎?」

  裳衣最怕容虎,嬌軀亂顫,「知……知道。」

  容虎對於解藥一事,本來頗有把握,否則也不會讓冬履給慶離服藥。

  裳衣明明就想討條活路,並非那種寧死也要完成任務的人,怎可能到這個關頭,給他們下了毒的解藥?

  容虎快速思考了一下,開口問:「你給慶離下的迷藥,知道藥方嗎?」

  「知道。」

  「解藥的藥方,你也知道嗎?」

  「知道。」

  「藥是你自己煉的?」

  裳衣搖頭,「我在同安院中煉製藥丸容易惹人懷疑,慶離雖然知道我會煉藥,但藥方中有幾味藥草,一看就知道對人身體有礙,所以我不敢讓他瞧見煉藥的過程。」

  容虎雙目一凜,「那你的藥都是誰幫你煉的?」

  「是王叔。」

  「解藥也是他幫你煉的?」

  「是。」裳衣似乎也猜出哪裡出了岔子,花容一變,顫聲道:「是慶彰!他……前陣子因為舊的迷藥對慶離無效,慶彰就幫我煉了這種新迷藥,他約我出去,親自交給我的。他還特意把解藥也一併煉了,交給我,說……說如果事敗,這是我唯一的活路,可以憑此要挾。慶彰!你……你好狠啊!我這樣為你,你竟反要害我。你一定會遭報應的!」痛罵一聲,切齒不已。

  她卻不知道,在同國權勢無人能及的王叔慶彰,已經遭到報應,伏屍街頭了。

  容虎朝這牆壁狠狠擂了一拳,力道幾乎震裂關節,「該死!竟忘了問這環節!」

  轉身走到鳳鳴面前,肅然道:「這事都是屬下的錯,居然放過了最要緊的問題。稍問一句解藥煉製的出處,知道來自慶彰,就該知道有詐。請鳴王狠狠責罰屬下。」

  「拜託啊,容虎!」鳳鳴一邊翻白眼,一邊抹冷汗,「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過來湊趣?不如這樣吧,我罰你把這堆爛攤子全部收拾掉。同安院的風水一定和我相剋,怎麼我到了這裡就一個勁地倒霉呢?」

  正在大嘆倒霉,外面響起凌亂的腳步聲。

  剛剛才接受了鳳鳴命令,離開同安院去和蕭家船隊溝通消息,並且打探洛雲下落的蕭家高手曲邁,風一樣地衝進來,拔高嗓子道:「鳴王!大事不好!」

  今晚鳳鳴最恨的,就是「鳴王!大事不好!」這句話。

  「又怎麼了?」鳳鳴怪叫一聲,滿臉緊張,「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連洛雲也出事了啊!」

  「不是,屬下壓根還沒見到洛雲。」

  鳳鳴鬆了一口氣,拍拍可憐的心臟,「那還好。呃,那你怎麼中途回來了?」

  「屬下根本就出不去。」曲邁喘著粗氣,手指往門外猛指,狂喊道:「同安院!同安院外面,已經被同國大軍團團包圍了!」

  「什麼?」

  「什麼!」

  房中眾人集體一驚,此起彼伏的幾下粗重呼吸後,猛然醒覺過來,瘋了似的衝出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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