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於九天13 驚天魔術 by 風弄

  簡介:
  離開容恬的身邊,鳳鳴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迎接他環遊各國的第一仗──從法場上救出一個因為政治鬥爭,而即將罔送性命的釀酒師。
  和過去因身不由己才運用腦力不同,為了能成為協助容恬的一條有力臂膀,鳳鳴只有不斷面對令人畏懼的事物,才能鍛煉出足夠的膽魄和勇氣!
  只是,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當劊子手的刀正揚起,而願配合做戲的監斬官樂庭卻遲遲不出現。
  「真要命,這個關鍵時刻,卻誰都不知道樂庭跑哪去了」
  「我知道樂庭在哪。」
  「小柳你知道?」
  「具體來說......是塞在我馬車的座位下麵。」



01
一連幾天的小雨。

春雨綿綿,下起來細而密實,雨水不冰不冷,人就算站在雨中,也只覺得彷佛身上披了一層薄薄的濕潤的衣裳,而不會覺得難受。

江水漲了一兩分,水面上被細雨打出小點點,遠望過去,宛如誰在江面上罩了一幅透明的、有著均勻淡紋的錦帛。

一切都充滿著春的感覺。

連綿春雨來得無聲無息,也停得無聲無息。一個空氣清新無比的清晨,眾人起個大早,驚訝地發現濕漉漉的天氣已經過去,太陽從山后冉冉升起,金光萬丈,照得人心胸大暢。

鳳鳴精心策劃的魔術表演,已經到了即將登場的關鍵時刻了。

「準備得怎麼樣?」

蕭家大船的大客廳裡,最近成了鳳鳴等商議秘密的重地。外面蕭家二十名高手團團護衛,在進一層是容恬二十名精銳把關,最裡面則由容虎和洛雲兩個大頭負責看守。至於參與秘議的,除了鳳鳴之外,自然還有即將大難臨頭的泰蠶,和永殷將軍樂庭。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有了最近幾天的親密相處,樂庭和鳳鳴等人越混越熟,連最開始的那一點生疏都全然拋開,現在已經到了和鳳鳴等人稱兄道弟的程度。樂庭把過來時頭上戴著來掩飾面目的大黑斗笠拿下來,邊扇風邊道,「處決台下面的洞已經挖好了,絕對可以藏得下一個人。木箱子我也命人釘好,處決當日隨時可以使用。」

鳳鳴連忙擺手道,「木箱子千萬不要準備好。變魔術就要讓觀眾看得迷惑,如果我們一早準備好木箱子,說不定有人猜測木箱子裡面有古怪。依我看只需要準備一堆木條,到時候現場製作木箱,以表示將軍大公無私,什麼手段都沒有用。」

樂庭想了想,抬頭哈哈笑道,「也對。本將軍果然大公無私,連箱子也是現場做的,瞧永全殿下手下那些小狗們怎麼納悶去,哈哈,哈哈。」

「那麼你妹夫那邊……」鳳鳴轉頭去看泰蠶。

泰蠶絕處逢生,對鳳鳴生出一百二十分的感激,現在鳳鳴說一他絕不會說二,一聽鳳鳴問話,趕緊殷勤回答道,「我已經按照蕭鳴王的吩咐裝成傷心過度病倒在床,然後昨天拖著病軀去牢中探望了我妹夫最後一面。蕭鳴王所說的話我已經全部告訴他了。」

「你有仔細說吧?這個臺詞很重要哦,一點也不能錯的,不然我們的魔術表演就塌台了。」鳳鳴認真地再三叮囑。

「蕭鳴王放心吧,這事關係我妹夫的性命,我怎麼敢亂來?我可是一個字一個字來回叮囑他的,他背了好幾次,完全熟練了,我才離開的。」

「那就好,那就好。」鳳鳴吐出一口氣。

累啊!

什麼事都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魔術也不例外。

別看他現在似乎胸有成竹,其實上這些人中最擔心的也許就是他。

因為後果嚴重嘛。

其它的魔術表演失敗,最多讓報紙媒體取笑一下,下次表揚沒人捧場罷了。他們可不一樣,只要稍有破綻,被別人生出疑心,蕭家被牽扯入永殷內鬥也就算了,更直接的後果則是牽連樂庭這個本來可以置身事外的熱心腸將軍。

法場劫人等於藐視王法,處罰一律是死罪,萬一被人識破,泰蠶和樂庭,甚至其它知情人,都會賠上性命。

至於那個可憐的釀酒商,更是必死無疑。

樂庭倒是從沙場上廝殺過來的人,膽子比一般人大,這樣刺激的遊戲反而讓他比平日更高興,神采飛揚道,「如今一切準備妥當。處決的公告三天前本將軍已經命人四處貼出去了,處決台設在芬城城門。犯人在芬城中也算有名氣的釀酒商,而且又是一樁明眼看得出來的冤案,來看的人一定非常多。」

「有這麼多現場的人證,將來可以證明樂庭將軍確實處死了我妹夫。」

「蒼天保佑,無辜者最終可以活出一條性命。」秋藍在旁邊雙掌合什,閉目喃喃了一句,睜開眼睛祈道,「但願人人平安,鳴王這次又積下一次陰德。」

鳳鳴轉頭對她笑道,「這和積德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是為了積德啦。」

秋藍正色道,「鳴王救的人越多,就越有福澤,可別小看了這些福澤。日後萬一遇上災厄,說不定蒼天見憐,就為了這些前事照看鳴王呢。」

鳳鳴被她嚴肅的語氣說得一愕,又好笑又好氣。

秋星嘻嘻笑起來,「鳴王別理會她。秋藍這幾天說悶,跑去船上的藏書庫裡找書看,什麼書不好找,卻找了一本什麼福澤錄,看了之後就發癡了,一天到晚什麼行善,什麼福澤的。」

鳳鳴這才明白過來,對秋藍道,「過兩天等我有空了,你也把那書給我看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可以一起討論著玩。」

秋藍微弱地抗議道,「這才不是玩的呢。」

鳳鳴憐愛地摸她臉蛋一把,不再和她爭這個,回過身去掃視泰蠶和樂庭,靜了半晌,俊臉上收斂了笑意,露出少見的凝重表情,「行動之前,大家再仔細想想,沒有問題了吧?」

樂庭晒道,「我們已經思前想後幾天了,能預想到的問題已經想到了,鳴王不要太擔心。」

泰蠶是文官,比較膽小,低著頭再三想了,才道,「好像真的已經都想周全了。」

「那就好。」鳳鳴問,「處決定在什麼時候?」

「今天午時。」

「好!」鳳鳴沉默了一會,驀然喝了一聲,聲音大得連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左右看看,從坐墊上跳起來,雙目霍霍有神,仰頭笑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大變活人魔術即將正式登場,大家都準備去吧。不要擔心,放手去做,本鳴王此計必成!」

樂庭開始見他問東問西,頗有點膽怯,現在卻豪氣大發,才放下心來,頓時也站起來朗聲道,「本將軍現在立即回去,午時親自到達芬城城門處決台,擔任這次處決的監斬官。」

泰蠶拱手道,「那我也要趕回去裝病了。處決的時候我還要裝傷心過度暈倒,現在回家先在臉上抹點白粉,多練習練習再說。」

兩人一道辭行。

鳳鳴把他們送出客廳,大步走了回來,看著一直在旁邊伺候的幾個貼身侍女,攤開手問,「我剛才的態度怎樣?」

「很好啊。」秋星第一個回答。

秋月道,「很堅決,一看就知道鳴王的計策一定成功。」

秋藍也道,「鳴王剛才跳起來的樣子很威風呢。」

鳳鳴長呼出一口氣,「我還是裝不出容恬那種自信滿滿的威風樣子,唉,真怕畫虎不成變小狗。其實我下決定的時候手都在發抖,背上全部是冷汗。」舉手抹抹額頭,果然都是冷汗。

「奴婢幫鳴王擦擦。」秋月取了乾淨毛巾過來,一邊幫他擦背,一邊嘆道,「鳴王要是害怕,就不要管這事好了。奴婢也知道那個犯人可憐,但是現在一攪上鳴王,卻變成鳴王可憐了,天天苦思冥想怎麼救人,怎麼變魔術……我們奉大王之命,在路上看顧鳴王,只盼望鳴王路上越少事情越好。現在卻無端捲入這些事情裡面了。」

秋星從後面推秋月一把,取笑道,「今天中午事情就完了,你還嘮叨什麼呀?鳴王開始說要變魔術的時候,你不是還拍手叫有趣的嗎?」

「有趣是有趣,不過害怕的時候還是會害怕的嘛。勸一下都不行嗎?」

鳳鳴見她們姐妹又開始鬥嘴,寵溺地笑道,「好啦好啦,我還在淌冷汗呢,你們就吵起來了。不過秋月說的對,這種事就是又有趣又害怕,其實感覺挺刺激。」

秋藍笑著插了一句,「其實我也早就想勸鳴王了。這七國遊歷才剛剛開始呢,後面不知道有多少風險,能不惹事最好不要惹。」

鳳鳴大撓其頭,露出傻兮兮的苦惱表情,「唉,我都聽糊塗了。你們三個一下子說拯救無辜者是大大的好事,一下子又說最好不要管,不要惹事。能不能給我一個堅定一點的立場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出來,三個侍女也露出苦惱的表情,不約而同嘆了一口氣。

「奴婢們也很煩惱啊!又不忍看見無辜者受難,又希望鳴王平平安安,不要出任何意外。難道這樣想也有錯嗎?」

「所以奴婢想著無辜者的時候,就誇獎鳴王心底善良,救人一命……」

「但是想到鳴王自己的時候呢,又埋怨鳴王老是忘記自己的危險處境,只想著幫別人。」

「這樣想是人之常情,立場不夠堅定,又怎麼能怪奴婢?」

「好啦好啦!是我說錯話了,不是你們立場不堅定,都是我的錯行了吧?」鳳鳴聽她們軟聲鶯語連連,一個頭變得有兩個頭大,趕緊舉手投降,轉頭找外援,偏偏容虎不知道到隔壁做什麼去了,目光只好落在洛雲身上,求救似的道,「不如洛雲你來發表一下看法。」

洛雲坐在一旁,懷中抱劍,挨著牆壁閉目養神。他睜開眼睛不耐地瞥了鳳鳴一眼,冷冷道,「害怕就別插手,插手就別害怕。少主又害怕又要插手,令人費解。」

鳳鳴搓著手,非常苦悶地道,「雖然害怕,但是不插手不行啊。」

洛雲不屑地問,「為什麼不行?」

「因為逃避不是辦法,只有不斷面對令你畏懼的事物,才能鍛煉出足夠的膽魄和勇氣。」

洛雲目中神光霍然一跳,緩緩轉頭盯著鳳鳴。

鳳鳴早換了一個表情,笑嘻嘻看著他問,「我這句話說得對吧?」

「也不算錯。」

鳳鳴笑容更大,又友好地問,「那麼這句話能不能讓你對我的印象稍微改觀,以後對我不要這麼冷冰冰呢?你也知道,我們日夜相處嘛,總是黑著臉,看著心情壓抑呢。」

「不能。」洛雲懶洋洋站起來,「我不過是一個不足掛齒的屬下,少主何必費這種心思?屬下想出去曬曬太陽,稍刻便回。」

不等鳳鳴答應,徑直提著劍走了出去。

鳳鳴瞪著他的背影消失,又開始苦惱萬分地撓頭,「為什麼我說了那麼多動人的話,可他就是對我黑著臉啊?我這個少主真的那麼失敗嗎?」

秋月趕緊柔聲勸道,「鳴王不要煩惱,他這個人是天生的黑面神,不,他一定是天生臉就有毛病,不會笑的。這和鳴王無關。」

秋星則非常困惑,「鳴王為什麼總是想讓洛雲對你改觀呢?這個人比石頭還硬,一點都不像能爭取的樣子。」

「可是鳴王還是需要爭取啊,將來如果真的要進入同國,就那好像到了敵國一樣,處處危機。所以在到達那裡之前,必須先解決內部問題,讓蕭家高手團這邊的人對鳴王另眼相看,忠心保護鳴王才行。」秋藍有板有眼地答道,「否則萬一又出現上船第一天的事情,自己人兩邊對峙,那可如何是好?」

「秋藍好厲害哦,我怎麼都沒有想到。」秋星驚訝地贊道。

秋月嗤笑道,「她這些都是聽容虎說的啦,我才不信她自己會想到。」

鳳鳴懊惱地道,「虧你們還那麼高興的鬥嘴,也不幫我想想辦法。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僅僅是為了蕭家高手團的軍心而籠絡他……」

「那是為了什麼?」

「總覺得他有一份親切感……」

三個侍女面面相覷。

親切感?那個洛雲?鳴王你看人的眼光好像一直沒什麼長進……

容虎這個時候走了進來,看見鳳鳴小臉皺得苦瓜一般,奇道,「鳴王怎麼了?救人的事剛才不是已經全部預備妥當了嗎?」

「救人的事是預備妥當了,我現在哭喪著臉,是因為我花了一個晚上才想出來的名言錦句居然打動不了洛雲的心。」鳳鳴嘆了一聲,打起精神問,「你剛剛到哪去了?」

「哦,我去見羅登了。」容虎也有事要向鳳鳴請示,「處決在即,不管成功與否,蕭家都有必要擺出一個不牽涉入內的姿態,我們的船最好在處決前離開芬城碼頭,繼續往前。」

鳳鳴點頭道,「還是你想得周到。叫羅登現在就開船走人,不過那樣變魔術我就看不到了呀。」

「我們可以把船開到前面停下,用小船載人,悄悄回去芬城,躲在人群中看處決的精彩過程。」容虎說完後,猶豫了一下又道,「不過這事涉及鳴王的安全,離開大船潛入人群畢竟危險,這樣的事情還需要和蕭家隨行的護衛們打個招呼才行。如果他們不答應,恐怕下船有點困難。」

鳳鳴聳肩,轉頭對秋星苦笑道,「看,現在知道為什麼要爭取洛雲了吧?現在我去哪裡都需要請示他的。」

秋月哼道,「他不過是鳴王的屬下,有什麼好得意的?鳴王要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去和他說。」果然站起來,提著裙邊大步去了。

不過片刻,秋月得意洋洋地回來,宣佈道,「洛雲說他沒有意見,鳴王要去看,他只負責隨同護衛。只要鳴王看熱鬧時不要惹事就行。」

鳳鳴大為高興,著實誇獎了秋月兩句。

忽然腳下一個顛簸,震動傳來。

「大船開動了。」容虎平靜地道,「等到了前面沒有人煙之處,再停船潛回芬城。」

樂庭離開芬城碼頭,不引人注目地騎上馬,緩緩朝南邊的黃沙大道而去。

行了大概半裡,遠離了繁忙的芬城碼頭,路人漸漸稀少,他正要策馬揚鞭,加急趕回自己的將軍府,好做最後的準備,卻忽然察覺有異。

前方兩輛看似平常的馬車迎面駛來,除此之外,馬車旁還有六名護衛騎馬侍守在旁。兩輛車並排而行,加上騎馬的侍衛一字排開,剛好把前路完全擋住。所有人的眼睛都沉默地盯著越來越靠近的樂庭。

不需多言,這些人絕對是沖著他來的。

難道事情有變?

樂庭心內震驚,一邊放緩了馬步,裝作風沙迷了眼,舉手揉眼,趁機回頭看身後,暗暗叫苦。

身後兩騎也正緩緩逼來。

雙方越行越近,樂庭一人單騎,漸漸被前後夾逼到中間,只能勒馬停下,冷哼一聲,「大道通天下,眾人行走之處。哪一位如此囂張,竟連路也不讓別人走?難道是想搶劫不成?」

此刻雙方都已經停下,馬車裡沉默片刻,傳出一個悅耳的男音,問,「請問閣下,可是樂庭將軍?」

樂庭因為是秘密前來和鳳鳴會面,出門前精心喬裝打扮過一番,不但身上衣服全部換成平民裝扮,臉上還刻意貼了絡腮鬍子,頭上戴著黑色大斗笠,沒想到一個照面就被人認了出來。

樂庭心裡又是一驚,邊想辦法脫身,邊問,「閣下何人?」

車中人笑道,「要知道我是誰,請將軍上車一敘。」

樂庭四周看看。

換了平時,他隨身帶著親衛團,哪會在乎這麼幾個人。可惜今天為了事情機密,隻身外出,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帶。

如今雙拳難敵四手,附近又非常荒僻,動起手來,說不定屍首腐爛了都無人發現,豈不死得窩囊?

他左想右想,無可奈何,如今只能暫時虛與委蛇,於是下馬。

旁邊幾個高大的男人一直虎視眈眈盯著他,見他下馬,上前把他腰間的寶劍給取了,搜查全身,確定沒有兵器,才掀開簾子,讓樂庭上去。

樂庭氣得牙癢癢,硬著頭皮上了馬車,抬頭一看,不由一愣。

馬車裡坐著一個纖細單薄的陌生少年,看模樣似乎只有十九二十,眉目清秀,目光卻深邃澄亮。身上衣飾都是尋常打扮,面前擺著一個小方幾,上面放著幾碟平常的糕點。

糕點雖然平常,可那裝載糕點的碟子,卻依稀可以看出邊緣有淡綠色,正是極為名貴的綠痕碟。

樂庭知道此刻不宜露怯,冷冷打量對面這個優哉游哉的少年一眼,「閣下好大的膽子,劫持將官,是死罪。你知道嗎?」

馬車上的人,其實正是小柳。他已經二十出頭,但身量模樣卻屬於烈兒一類,怎麼長都一副少年相,只是他比烈兒又顯得淡然恬靜一點。

他自從和容恬相會後,遵從容恬的指示趕到芬城,本打算稍做停留,想辦法救出泰蠶的妹夫,以免泰蠶受到牽連,以至於三王子永城的勢力進一步被削弱。

沒想到剛剛抵達,立即得知樂庭已經發出公告要在今天處決犯人。

小柳大為驚訝,樂庭向來擺出的立場是毫不偏袒,就算最終會處決泰蠶的妹夫,卻不應該這樣急於下手。

沒想到這樣一個中立派也會倒向永全王子這邊。

沒辦法之下,他只能派人暗中監視樂庭的將軍府,趁著樂庭單獨一人,把樂庭截留下來。

由於事情太忽然,如今人雖然截下來了,但要怎麼行事,卻還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

他心裡暗自著急,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聽見樂庭質問,淡淡一笑,「劫持將官?我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小柳奉命而來,不過是請將軍上上馬車,問一下事情,說不上劫持吧。」

「哦?你奉誰的命?」

「將軍請看。」小柳把腰帶上的權杖摘下來,遞給樂庭。

他潛伏在永全身邊,在永全的太子府中做事,還能拿出什麼權杖?當然就是永全太子府的權杖。

樂庭垂眼一看,臉上幾乎變色,低聲道,「太子府?」

「正是。」小柳笑著,舒服地倚在車廂的嵌絨廂壁上,道,「芬城最近事情多,永全殿下命我過來照看一二。」

他這當然是信口胡扯。

見過容恬之後,根本就沒有時間回去都城在永全那邊下功夫。小柳想著人殺了事情就難辦了,索性先帶著權杖過來,把人救下,再去永全面前周旋。

他本來是隨口一句,本意是讓樂庭不至於懷疑他本來的居心。沒想到卻正好把樂庭嚇出一身冷汗。

一聽是太子府過來的人,樂庭脊背頓時發涼。

真是怕黑偏遇鬼。

沒想到永全對這小小的芬城掌吏一職如此重視,居然派遣親信過來。而且不但僅僅是秘密觀刑,還與以往不同的在處決前出面。

難道……

難道他們已經識破了鳴王的大變活人魔術?!

想到這裡,樂庭更是冷汗潺潺。

此事如果洩露,犯人和泰蠶必死無疑,連自己也無可倖免。自己死了也就算了,但自己正妻和三個小妾,還有孩子們都還在將軍府裡,永全對自己的親兄弟尚且趕盡殺絕,何況自己?

狹小車廂內,樂庭越想越急,越想越困惑。

鳴王之計巧妙到了極點,而且尚未動手,諸事應該不致於露出破綻,太子府那邊又是怎麼得悉了?

如果不是太子府的人得了消息,又怎麼會那麼巧,偏偏在這個時候把他截留在這裡?

他為將多年,又在朝廷上當了那麼多年的官,儘管心裡愁得幾乎盡碎,面上卻不露出半點,只是面無表情地道,「原來是太子府的柳公子。都城路途遙遠,柳公子一路辛苦了,公子不辭辛苦前來,有何賜教?」

「是為了那個叫朝安的釀酒商之事。」

「原來是那件事。」樂庭仔細斟酌自己的一字一句,徐徐道,「這事請柳公子回報永全殿下,此事已經處置妥當。犯人今日就會被處斬,本將軍親自監斬,絕不會出任何問題。」

小柳就是頭疼朝安今天就會被處決,如此一來,不就等於無法達成容恬佈置的任務了嗎?皺眉道,「將軍處置得是不是太急了點?」

「什麼?」樂庭狐疑地瞥小柳一眼。

從永全的角度來說,他的人應該恨不得早點弄死朝安,牽連泰蠶才對。

除非……他們已經知道今天的計畫?

若是如此,則所有參與者的性命危在旦夕。

樂庭心裡驀然抽緊,勉強鎮定地問,「柳公子為什麼說本將處置得太急呢?此犯人向大王貢送發酸的遊子酒,蔑視王威,無禮之極,早就應該處死。永全殿下不是曾經來書,說要儘快辦理此事,不要再拖延的嗎?本將也只是奉殿下之命行事而已。」

這一番話處處顯得為永全著想,向永全效忠,倒堵得小柳一滯。

小柳何嘗不知道永全盯著芬城掌吏這個肥缺。

偏偏他現在是以太子府中人的身份出現,怎麼能把自己的目的說出口。用若有若無的目光掃了樂庭一眼,心裡恨不得一腳踢死面前這個永殷有名的虎將。

還虎將呢?呸,一樣是趨炎附勢之徒!

本來擺出一個不偏袒任何一方的中立姿態,現在恐怕是看著永全的勢力日漸膨脹,所以連忙不顧廉恥地巴結永全,以處死泰蠶無辜的妹夫來獻媚永殷太子。

最可恨的是,他還不得不誇獎這個該死的草菅人命的傢伙。

「將軍對永全殿下真是忠心耿耿。」小柳咬著牙,勉強一笑,「將軍這番苦心,日後我一定當面稟告殿下。不過我說將軍處置得太急,也是有道理的。要知道,泰家在芬城畢竟已經當了幾代的官,要處罰他家的親戚,多少也稍等一些日子。動手太急了,容易惹人非議,這對殿下的聲譽恐怕不好啊。」

樂庭聽了,頓時暗中松了一口氣。

搞什麼,把老子半路劫上車,居然是為了這個。

還以為你看穿了今天處決的蹊蹺呢。

樂庭心裡憂慮一去,頓時大為從容,擺擺手,做出義正詞嚴的樣子,沉聲道,「這方面請永全殿下放心。這件案子已經滯留多時,現在處置也該是時候了。無論從罪證、論罪的程式,還是處決的程式來說,都完全按照永殷律法而行。沒有人可以在這件事上面說永全殿下半字的不是。」

小柳道,「永全殿下的意思,還是希望稍緩幾天。」

如果放在從前,樂庭當然樂得點頭答應,他也不想處死無辜的犯人。

可是現在由鳴王一手策劃的魔術計畫實施已經提上日程,處決台下面的地洞也已經挖好,萬一今天不把事情幹完,說不定就露出馬腳。

想到這裡,樂庭態度堅決地道,「公告三天前就出去了,人人都知道今天是處決的日子。若是忽然推遲,恐怕惹人非議。柳公子請體察,本將軍實實在在是為永全殿下著想,這事越早了結,對永全殿下越有利。」

樂庭一口一個為永全殿下著想,說得大義凜然,小柳氣得乾瞪眼,偏偏找不到要他住手的理由。

繼續勸下去,定會惹起樂庭疑心,他好不容易才潛伏入永全的太子府,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暴露身份,那可大為不值。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換了另外一人,說不定就此作罷,不再提起。

但小柳身子單薄,心志剛毅卻遠超常人,自尊極強。他多時未見容恬,好不容易見了容恬一面,當面接下這個任務。雖說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卻因為是親口答應大王的,怎樣也要辦到才行。

正躊躇中,猛然間,一個大膽的計畫冒出來,晴天霹靂般在腦海中轟然一閃。

樂庭孤身出外被抓,芬城無人知悉。身邊這幾個人,又都是死忠於自己的,絕不會把今日之事洩露半分。

不如神不知鬼不覺,一刀把樂庭宰了!

等午時一到,監斬官不露面,犯人自然不會被處決。泰蠶的妹夫沒有正式被處死,也就無法利用這次死罪案件牽連泰蠶。

至少在朝廷派來新的將軍前,芬城碼頭掌吏一職無法變更。

小柳默默想了一會,偷偷拿眼睛瞅樂庭一下,心裡算計道,那釀酒商無辜牽扯到兩位王子的爭鬥中,本來和此人無冤無仇。現在這傢伙不把人命當一回事,硬要殺釀酒商,只是為了討好永全。這樣喪心病狂的人,殺了又何妨?

想到這裡,眼中殺機閃過,唇角卻彎起一個溫和的弧度,有條不紊地道,「將軍說的對,看來是我多慮了。既然如此,請將軍先行回府,釀酒商朝安的案件,就照將軍說的辦理就好。」

樂庭哪裡猜到他心裡轉了這麼多花花腸子。

這也難怪,任他想破腦子,也不可能想到小柳竟是容恬那邊派來的奸細。目前他所作所為都對永全有利,小柳隨便放過他也是應該的。

聽了小柳的話,樂庭不疑有他,笑道,「那樣最好。很快要到午時,本將軍要快點趕去處決地點,這邊就請柳公子將事情報告給永全殿下了,告辭。」朝小柳一拱手,轉身下了馬車。

腳步剛剛落地,身後一聲尖嘯聲忽然從馬車裡傳出來。

樂庭還沒有反應過來,小柳那幾名圍在馬車旁的心腹早已面目猙獰的撲了過來,亂拳直轟過來。樂庭毫無防備,鼻子上首先就著了一下,頓時目眩眼花。他吃了一驚,依仗著沙場上練來的本能倉皇後退,揮臂擋開又一拳,手往腰間摸去,卻摸了個空。

他的劍在上馬車時就被搜走了。

這一遲疑,腰腹又挨了幾記重拳,疼得他蜷縮起來,又驚又怒,喝道,「你們要幹什麼?」

心思急轉道,這樣撕破面子狠下痛手,不用說是自己和鳴王的計畫已經被知悉了!否則太子府的人何必如此?可恨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是哪裡露出破綻。

最糟糕的是,鳴王和泰蠶等尚且不知此事。若他們依計行事,恐怕也會落入毒手。

不行!

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知道自己失陷在太子府的人手裡才行!

想到這裡,不顧背後的襲擊,猛然撲向前,把擋在前面的兩個壯漢推開,豁出去扯直了嗓子喊道,「殺人啦!殺人啦!我是永殷將軍樂……」

話還沒有說完,後腦被人狠敲一記,軟軟癱倒在深黃色的泥地上。

馬車的簾子掀開來。

「弄好了嗎?」

「稟公子,他昏死了。」一個手下用腳尖踢踢樂庭毫無動靜的身軀,不屑地笑道,「這傢伙剛才還想喊人救命呢,呵呵,這地方遍地黃沙,鬼都沒一個,誰聽得見他喊啊?」

另一人問,「公子,要殺了他嗎?」從腰間拔除短匕。

他們都是殺慣人的凶徒,小柳久經辛苦籠絡降服的,個個兇悍不怕死,只要小柳一開口,割斷一個將軍的喉管,就和殺只雞沒什麼區別。

小柳本想點頭,卻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們剛剛監視他從將軍府出去,到過什麼地方?」

「這傢伙鬼鬼祟祟,去了芬城碼頭,也不知道鑽了什麼暗道,一眨眼就不見了。害我們差點以為跟蹤被他發現,甩了我們呢。半個時辰之後,又發現他從芬城碼頭的大路上冒出來。」

芬城碼頭?

根據消息,載有鳴王的蕭家大船,不是正停留在芬城碼頭嗎?難道……

小柳想到這裡,暗暗吃了一驚,低頭看著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樂庭。

難道這惡毒的傢伙為了討好永全,還想對鳴王下手不成?

想想也有道理,處死一個小小的釀酒商,對於永全來說並不是多大的功勞。但如果害死了西雷王最心愛的鳴王,西雷現在的大王容瞳一定會對永全深為感激,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勞。

哼,此賊居然如此可惡!

小柳盯著癱軟的樂庭,眸中射出惡狠狠的目光。

本想下令殺了他,回心一想,又轉了念頭,冷冷道,「暫且綁起來,記得堵住他的嘴。等辦完泰蠶的事,本公子還要好好拷問他一下。今日之事,無論何人問起,不得有絲毫洩露,知道了嗎?」

眾手下哄然應是。

鳳鳴換了最最不起眼的衣裳,左邊容虎,右邊洛雲的擠在人群之中,努力往處決台的方向探頭。

遊子酒出遊子城就變酸,真是人所共知的事實。

朝安這件案子,自然也就是人所共知的冤案。

「鳴王,犯人到了。」容虎的聲音從耳邊壓低了傳來。

鳳鳴伸長脖子去看,果然一行人從城門出來,正朝處決台走來。都穿著尋常兵服,手持長槍,只有中間一個人穿著囚服,瘦骨伶仃,雙手被反綁著,走一步頓一下,有氣無力,仿佛魂魄不全。

「來了!來了!」

「快要殺頭了吧?」

人群見到犯人,發出一陣輕微的騷動。

時辰已經接近午時,一連幾天細雨過後,今天的太陽出奇的大。

「怎麼樂庭還不出現?」鳳鳴看著空置的監斬官一席,困惑地喃喃道。

容虎也正覺得奇怪,「不錯,他應該早就到了才對。」

「大概是路上耽擱了吧?」

也許是。」

「不。」洛雲警惕地觀察周圍的萬頭湧動,眸子冰冷地窺視四方,惜字如金,「出事了。」

鳳鳴聽他說得篤定,心裡咯噔一下,蒼白了臉,強笑道,「不會吧?我們的計畫……很周全的。」

容虎不滿洛雲嚇唬鳳鳴,盯著他問,「你怎麼知道出事了?」

「這是殺手的直覺。」洛雲答了一句,不理會容虎的目光,轉過頭,掃了鳳鳴一眼,「少主不是喜歡面對畏懼的事物來磨練膽魄和勇氣嗎?這次機會來了。」

鳳鳴本來已經夠緊張,被他一說,更加忐忑不安,結結巴巴道,「我的意思是……是……天啊,如果秘密洩露,周圍躍出永殷大軍,我們這邊只有二十個護衛,會不會變成二十團肉醬啊?」

他的個性本來就不大懂得收斂內心想法,長相又俊美得過頭,濃密的眉毛一眨,不由自主就成了一副被威嚇過後可憐兮兮的模樣。

洛雲沒想到一句話把他嚇成這樣,又好笑又好氣,冷冷掃他一眼,用沒有溫度的語調道,「洩露就洩露,蕭家怕過誰?誰要傷你,可以,先從我洛雲身上踏過去吧。」

他語氣雖然不好,話裡的要保護鳳鳴的意思卻很明白。

鳳鳴大為感動,抓住洛雲的手,用力一握,露出笑臉,輕聲道,「謝謝。」

洛雲一愕,低頭嫌惡地看了看被鳳鳴握住的手,甩了一下,居然沒能甩開。這裡人山人海,不宜動作太大,惹人注意,只能作罷,尷尬地隨鳳鳴握住自己的手。

正在這時,容虎忽道,「來了!」

果然,一輛馬車從城門那邊繞過來,在幾乘輕騎的護衛下,緩緩朝著處決台駛了過來。

樂庭是這一帶最高級別的行政長官,他發了公告午時將在這裡親自監斬犯人,按照永殷法令,在午時這段時間內,是不允許有其它的車騎靠近處決台的。

這個規矩人人知道。鳳鳴雙目眨都不眨的看著馬車過來,確定它在處決台邊停下,才大大吐出一口氣。敢這樣大模大樣過來處決台的,除了樂庭還有誰?

早在處決台附近等候的將軍府侍從們早就等樂庭等得發急,見到馬車過來,也趕緊過去接待。

鳳鳴遠遠看著那些將軍府的人趕過去馬車前,似乎僵了一下,像遇上什麼奇怪的事,正疑惑事情怎麼樣了,馬車的簾子突然掀開,裡面儀態莊重的走出一個人來。

跳入眼簾的全不是期待中的樂庭身影,竟然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少年。

鳳鳴一個恍惚,還以為自己沒有看清楚,連忙揉揉眼睛,定睛細看時,臉上已經變色,一顆心直往下墜。

真的不是樂庭。

難道真如洛雲所言,出事了……

「太子府特使到!眾人下跪行禮!」

驚疑不定中,一聲高聲唱諾驟起,像一個雷猛然竄進耳朵,炸得鳳鳴三魂不見了七魄。

百姓們聽見宣告,紛紛膽怯地下跪恭迎太子特使。

樂庭呢?樂庭哪裡去了?

鳳鳴還在震驚中,愣愣站著,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鶴立雞群。洛雲在身邊猛然一拽,把他拽在地上,算是躲過了被人發現的危險。

「拜見特使!太子大福!」

眾人參錯不齊,結結巴巴地跟著帶頭的官員念了一遍,才三三兩兩從地上爬起來。

鳳鳴跟著他們爬起來,還瞪著眼睛直喘粗氣。

特使?

樂庭毫無音訊,這個節骨眼上,卻鑽出一個太子府的特使來?

難道事不機密,走漏了消息……

棋差一著這四個可怕的紫煙,電光火石間宛如閃電般,在他蒼白的腦海中撕開一道血紅的口子。

處決台邊上剛才還哭得起勁的泰蠶顯然也察覺出不妙,現在也正變成了鋸嘴葫蘆,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一臉驚恐地看著那個來路不明的太子府特使。

怎麼回事?

局勢曖昧不明,幾個參與密謀的人目光在半空中交碰,稍一接觸,霎時別開,惟恐被旁人看破。

心如擂鼓。

懸心之際,事不關己的旁觀百姓們,卻都在台下偷偷打量陌生的年輕來使。

「太子府特使怎麼來了?」

「這麼個年輕公子,能當太子府特使?我看不像啊……」

「呸,你算什麼東西,人家多少是個特使,輪到你指畫說什麼像不像?」

午時已到,聞風而來的人越來越多,萬頭湧動。侍衛們惟恐鳳鳴有失,在人群中漸漸朝他們三人靠攏,手都摸著身上藏著的兵器。

摩肩擦踵之中,殺機安生。

洛雲也深知此時如果出事,局勢定會危惡到極點,卻仍是臉色如常,道,「好戲上場,主角卻臨時被換了。這個魔術現在到底怎麼辦,變還是不變,請少主快下決定。」他自小在蕭家高手團裡混,養出一身好膽格,離生死刀口越近,反而越心平氣和,說話的語調竟然比平常還溫和了幾分。

鳳鳴被他提醒,接連想到計畫敗露的後果,確是一陣手腳發麻。「這……這……」鳳鳴愣了半天,死命盯著臺上那個本應該由樂庭安坐的主監斬官空位,咽了一口唾沫,「這可怎麼辦?」

都是自己思慮不周,過於自負。若今日容虎、洛雲、泰蠶、樂庭等人有失,都是他鳳鳴的罪過。

變什麼魔術呀?

現在可好,變來變去,倒把監斬官給變跑了。

全天下最爛的魔術莫過於此!

「這個太子府特使來得真奇怪。」旁邊的容虎嘀咕了一聲。

「我也知道奇怪,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鳳鳴沉聲道,「現在重要的是怎麼辦才好?天啊,如果這個什麼特使跑來監斬,難不成我們要跳出去劫法場?唉,我……都是我……」

「這個人,明明就是小柳。」容虎一直盯著站在臺上威風八面的太子府特使。

小柳比從前更瘦了,一錯眼,還真的認不出來。

足足兩年沒有見面,原來他被大王派到永殷來了。

鳳鳴正在魂魄驚駭之時,耳力不足,倒聽走了調,聽容虎一說,強忍著心底的懼怕,仍義憤填膺地搖頭,「溜?往哪兒溜?不行,計畫是我訂的,要他們提早處死犯人是我提出的,現在溜走,不等於是我害死了那個無辜者嗎?」

「鳴王,那個人是小柳。」容虎一邊瞅著小柳,一邊壓低聲音。

「什麼?」鳳鳴一愣,眸裡火花霍然一跳,「容虎你和他打過交道?」絕處逢生般,趕緊低聲問,「能不能想辦法搞定這件事?花多少錢都不是問題,烈兒不是說永殷官員最愛貪污嗎?」俊臉上滿是驚喜交加。

「他根本就是我們的人。」

「什麼?」

「是我們的人。」

「他他他……這個太子府特使……你再說一次?」

「他是大王安插過去永殷的人。」

鳳鳴瞪著容虎來來回回打量幾次,終於確定容虎說得不是戲言,僵了半天,猛然吐出長長一口氣。

雙膝軟得差點癱倒。

「自己人?」

「對。」

「自己人?」

「噓,鳴王噤聲,小心惹人側目。」

「哦,對,對……自己人,我的老天爺……」鳳鳴壓低聲音,又吐納了幾個來回,繃緊的神經才一條一條疼痛般的鬆開。

果然,柳暗花明。

天啊天啊,可見上天對於他變的魔術還是基本上支持的。

謝謝你啊老天爺!

他偏頭,心情依然激動地去看身旁的容虎。

真不知道這是應該撲上去抱住容虎大親一口好,還是往容虎的翹臀上狠踢一腳好,可惜目前情況下,他兩種舉動都不能有,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滿地白容虎一眼,壓低聲音咬牙切齒,「你怎麼不早說,想嚇死本王嗎?」

容虎不卑不亢地解釋,「屬下也是剛剛才知道。」

「接下來怎麼辦?」洛雲插入道。

「呼,原來是虛驚一場。」鳳鳴定了定神,努力找回自通道,「接下來當然是按計劃行事。好事多磨,放心,既然是我們的人,一定會幫助我們完成計畫。嘿,沒想到容恬居然這麼厲害,實在太好了。」

最危急的難關自行破解,而且一點不費功夫,鳳鳴不由恢復剛開始時的顧盼生輝模樣。

洛雲卻忽道,「我可看不出來,這位太子府特使打算幫我們完成計畫。」

「呃?」鳳鳴一愕。

洛雲又道,「我看他是壓根不知道我們的計畫。」

「呃?」鳳鳴緩緩看向處決台,眼神開始變得有幾分心虛。

不會吧?難道這個容恬安插的棋子,居然是誤打誤撞進來的?

他不會是真的奉命過來殺掉朝安的吧。

完蛋了……

在鳳鳴大叫完蛋的時候,容虎卻已經當機立斷,擠到處決台邊上,貓著腰杆鑽過去,一把拽住惶惶不安的泰蠶,貼在他耳邊迅速命令,「快點撲倒臺上向那個太子府特使哭訴,然後……」

處決臺上,小柳也鬱悶個半死。

他打暈了樂庭,本來是打算不露面的。但是想了一會,又覺得有點不安。處決公告已下,主監斬官不在,還有一個副監斬官,萬一那些一心巴結永全的狗官喪心病狂,不等樂庭出現就下令殺了朝安,他做的這些功夫豈不全部白費了?

為了確保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他只好親自過來一趟。

「柳公子,請用茶。」

樂庭大將軍親自處死犯人,芬城大大小小的官吏當然全部到齊。不料現在樂庭大將軍不見蹤影,比樂庭大將軍來頭更大的太子府特使卻到了。

熱茶奉上後,接著就是各種諂媚之辭。

「嘿嘿,這麼大的太陽,柳公子不辭勞苦千里而來,真是忠心王事啊。」

「久聞柳公子公正廉明,極得永全殿下器重……」

小柳臉上勉強帶著一絲微笑,打斷眾人的話,目視左右問,「怎麼還不見監斬官樂庭將軍?」

「這個……」樂庭的副將也正嘀咕自家大將軍不知到哪裡去了,抬頭看看填色,答道,「將軍大概是被軍務纏身了,應該很快就到。」

小柳暗中冷笑。

你家將軍現在被綁成粽子一樣壓在我馬車的座椅下面,恐怕這輩子也到不了了。

另外一個官員諂笑道,「柳公子這次是專程過來看處決犯人的嗎?其實案件早就清清楚楚了,樂庭大將軍若是不到,公子以太子府特使的身份,也大可以監斬的。」

這案子的底細大家心裡都清楚,他這麼樣說,明顯就是討好小柳,向太子永全效忠。

小柳心裡哼道,本公子就是怕你們私自殺了朝安,才過來站在大太陽底下挨曬的。臉上板起,裝出一副執意為公的肅容道,「這事萬萬不可。殿下仁愛慈和,最最遵守法度。主監斬官不在,卻要我這個太子府的人去擅自處決犯人,將來傳出去,不是會荼毒了殿下的名聲嗎?」

那官員拍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一臉羞愧。

當即沒人再敢提起代樂庭監斬的事情,有的暗忖,這個柳公子其實想殺朝安想的要命,否則也不會巴巴趕來了,偏偏又要裝公正廉明……

有的又心想:他是要等樂庭將軍來了,由樂庭將軍監斬。這案子誰都知道是大冤案,萬一將來這件事翻案,被追究責任的也是樂庭將軍。嘿,別看這小子年輕,倒頗有心計。

臺上眾人各有各的心思。

小柳卻一個勁看著天色。

永殷法令,處決人犯只能在午時,午時之後,樂庭又不出現,依照法律,犯人就會被帶回牢中。

其實樂庭沒有按時出現,小柳可以提出現在就把犯人帶回牢中。

不過他是太子府的人,怎麼可以提出這種回護太子敵人的建議?目前唯一可行的,就是只有憂悶的待在臺上曬太陽,直到午時結束,那樣子自然有官員會提出犯人應該暫關回大牢的建議。

只是……要在臺上接收眾人的阿諛整整一個時辰,真是令人難以忍受的酷刑。

正感大不耐煩,剛剛才聽下去的哭聲忽然驀然大響。

「冤枉啊!冤枉啊!」泰蠶一邊放聲大哭,一邊連滾帶爬,撲上處決台,「大人明鑒!我妹夫真的是冤枉的!可憐我妹妹還有身孕,將來孤兒寡母,那可怎麼辦好啊?您……您您開恩啊……」

沒想到他那麼龐大臃腫的身形,行動速度卻出奇的快,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泰蠶已經抱住小柳的腿,嚎啕大哭。

若是旁人,早被士兵們拉開趕走。

但泰蠶好歹也當了多年的芬城掌吏,士兵們都知道他也算是個官員,不敢造次,其它同台的官員又礙于都是同僚,不好意思太兇狠,只是紛紛搖頭,半真半假的嘆著勸告,「泰兄趕快起來吧,有話慢慢說,這麼多百姓看著呢。」

「泰兄,你心裡難過我明白,但是你妹夫的事情,真的是國法無情啊。」

「有話好說,泰兄快鬆手,這位可是太子府特使……」

小柳被他抱著小腿,挪動不得,尷尬愕然之餘,也不禁覺得他有幾分可憐,心想,我正式過來救你的。可恨此刻不能明言,只能冷著臉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本公子無禮?什麼冤枉?樂庭將軍依照法令判罪的,你是說這裡面有什麼徇私嗎?好大的膽子。還不快點鬆手!」一邊彎下腰,去扳他抱住自己小腿的手。泰蠶就等這個機會,見他彎腰,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小柳耳邊低聲道,「容虎請小柳下去見面。」

低語入耳,小柳如遭雷擊,頓時一僵。

這人……竟知道自己的身份?

容虎?

今天的事,怎麼容虎也摻和進來了?

泰蠶趕緊加了一句,「鳴王也在台下。」裝模作樣嗚嗚哭了幾聲,身邊幾個官員擔心小柳大怒,終於大著膽子過來拉他,泰蠶趁機半推半就地被人扶了下臺,照舊邊抹眼淚邊去安慰他的妹妹。

小柳看著泰蠶下去,震驚過後,神色漸漸恢復過來。

眾官以為他被泰蠶驚嚇了,紛紛安撫,忙問,「柳公子無恙吧?」又責備泰蠶無禮。

小柳心不在焉地聽著身邊眾人喋喋不休,目光不斷往台下人群中掃視,猛地目光一閃,停了下來。

果然,容虎就在台下。

雖然換了衣裳,化過妝,但在有心察看之下,一向精細過人的小柳又怎麼會認不出來。

容虎也發現小柳已經看見自己,輕輕打個手勢。

小柳心裡明白,轉身打個哈欠,「這裡……哪裡可以方便?」

立即有官員笑道,「公子內急嗎?城門口就有方便的地方,還算乾淨,下官為公子引路如何?」

「不必。」小柳既然是太子府特使,自然可以大擺架子,擺手道,「這種事要那麼多人跟著幹什麼?」問清楚方向,領了身邊兩名親信下臺。

到了城門那邊,拐進幽靜處,容虎早就等在那裡了。見小柳現身,用力拍了他肩膀一記以示高興,急忙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問我,我也有很多事想問你,但是現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時間快來不及了。你先拿著這個。」把一張紙條遞給小柳。

小柳接了,大致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狐疑地問,「這是什麼?」

「鳴王決意要救朝安一命。這是我們這次救人計畫的臺詞。幸虧鳴王機靈,今天把這個隨身帶了出來。」容虎簡單解釋了一句,凝重地對小柳道,「上面劃了橫線的,是你要立即記住的臺詞,千萬小心,一句也不能錯。」

「什麼?」

「沒辦法。」容虎嘆道,「本來我們已經和樂庭商量好,他監斬的時候會依計而行,沒想到他會忽然失蹤,現在派人去找他已經來不及了,只好讓你來替代他的角色。你等一下把這些臺詞背熟,然後上臺去,代替樂庭做這個監斬官。以你現在的身份,完全有資格替代樂庭成為監斬官。小柳,這個角色非常重要,能不能救出朝安就看這一次了,嗯?你幹什麼一臉古怪的表情?」

「呃,容虎……」

「有話以後再說吧,午時過後,鳴王的計畫就要全部作廢了。」容虎抬頭看看天色,露出一絲焦慮,「你現在最要緊的是把所有該說的話給記住,時間不多……我也知道這實在難為你。」

「你剛剛說這個計畫已經和樂庭商量好了?」

「對。可是真要命,這個關鍵時刻,卻誰都不知道樂庭跑哪去了,要是他……」

「我知道」

「……可以及時趕到,那麼當然更好……嗯?小柳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小柳看著容虎,「我知道樂庭在哪。」

「小柳你知道?」容虎一愣之後,滿臉堆上興奮的喜色,「太好了!太好了!他在哪?多久可以趕到?」

「在我的馬車上。」

「馬車?他在你的馬車上面幹什麼?

「具體來說……」小柳擠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是塞在我馬車的座位下麵。」

非參與其中的人,不能瞭解這次看似普通的處決有多麼混亂。

得知樂庭的下落後,容虎用有生以來最快最敏捷的速度把這個喜訊報告給幾乎急死的鳳鳴,然後同樣也用有生以來最快最敏捷的速度,從小柳的馬車座位底下把樂庭翻了出來,掏掉樂庭嘴裡的臭抹布,往樂庭臉上直接潑了一杯水,順便打了兩記重重的巴掌,總算把昏迷到此刻的樂庭弄醒了。

「這個太子府特使是個好人,基於義憤,過來幫我們的,也是變魔術中的一個步驟。這個……反正就是——呃,隨機應變吧。」用最簡單的話向樂庭說明目前的詭異局勢後,跟著要做的當然是繼續按部就班實施鳳鳴偉大的計畫。

還昏昏沉沉的大將軍被不引人注意的帶到了城門外偏僻的拐角處,送上馬背。

片刻後,在午時結束之前,失蹤的大將軍樂庭,終於「風塵僕僕」地從城門拐角出現,仿佛經歷過漫長的跋涉似的,在萬眾的期待下登場。

「看!快看!」

「將軍來了!」

「真的!樂庭將軍到了。」

「哇!這次可真的要殺人了!」

樂庭的身形一出現,臺上台下頓時一陣喧嘩。

原本沉悶的氣氛立即為之熱烈。

呼……本以為大變活人計畫的泰蠶總算送了一口氣,愣愣看著樂庭騎馬到了處決台前,頭重腳輕地下馬,被眾將軍府的侍衛簇擁上臺,總算想起自己的任務,趕緊「哇」一聲,又開始扮演悲痛欲絕的「大哥」這一角色,「妹夫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你走了,剩下我妹子孤兒寡母,那可怎麼辦啊?咳咳咳咳……」不時插上幾聲劇烈的咳嗽,以加深眾人對他身染「重病」的印象。

臺上,剛剛抵達的樂庭將軍當然成了眾人的焦點。

「將軍到哪裡去了啊?」

「稟告大將軍,太子府特使柳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哎呀,將軍的臉怎麼了?流血了!」

面對各位殷勤的副將和下屬官員,剛剛才被毆打了一頓,然後弄醒過來的樂庭還真有點難以招架,聽人問起自己的臉,不自然地哼了一聲,眼角餘光掃過在一旁扮無辜的小柳,只能悶聲回答,「本將今早騎馬出府,那死畜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人立驚嘶,害本將摔了個狠的。」

「哦……原來是馬……」眾官頓時恍然。

當然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問樂庭他只是摔下馬,為什麼臉上會出現兩個明顯的巴掌印。

小柳在一旁幾乎笑斷腸子,卻不能露出端倪,只能抿著唇端茶解渴。

到底有人看出他嘴邊那絲笑意,都紛紛暗自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都說太子府的人是一心一意要弄死朝安,果然不錯。瞧樂庭將軍一回來,犯人死定了,那位柳公子一個勁的眯眼笑呢。

副將請示道,「時間不多了,請問將軍,今日是否還要處死犯人?」

「當然!」樂庭二話不說,立即點頭。

不然再耽擱幾天,魔術變不成,老子都要被折騰死啦!

「來人啊!帶犯人上臺!」

隨著臺上一聲高喝,旁邊的犯人親屬頓時哭聲震天。

台下也是一陣騷動。

殺人啦!看來朝安這個可憐人今天真的要被冤殺了!

鳳鳴混在人群中,也是一陣顫慄。

他是興奮得顫慄了。

真讓人感動得想流淚了,本鳴王精心策劃的,本世代第一次,也註定是最偉大的大變活人魔術,在歷盡百般艱難,遇到誰都沒有想像過的曲折之後,終於,終於,終於……開幕啦!

02
「稟報將軍!犯人帶到!」

穿著破爛囚服的朝安,蓬頭垢面地被兩個士兵拎上處決台。

眾官在高臺上已經按照品級坐好,只有小柳身份特殊,所以另外加了一張椅子坐在樂庭旁邊,儼然像是正副監斬官之外的第三位監斬官。

樂庭被打暈,在馬車上醒過來,騎馬出來露面,應付下屬們的殷勤問候,其實到現在還有點迷糊。

見到台下犯人押到,一旁泰蠶和他妹妹哭得聲嘶力竭,直言看了半晌,驀然一凜,暗自警惕道,籌畫多日,好不容易熬到此刻,絕不可以露了陷。

好戲要開場了!

振作起精神,盯著下方似乎快癱成一團的朝安,拿出大將軍的氣勢,冷冽地道,「犯人抬起頭來,報上姓名!」

「小……小民……朝安……」朝安跪在下面,半天才顫抖著吐出幾個字。

他這可不完全是演技。

昨天泰蠶趕來牢中探望,悄悄和他說了許多話,千叮萬囑今日要依計行事。雖然泰蠶再三保證,這個計策是由天下出名聰穎的鳴王想出來的,一定可以救他性命,但是說老實話,如此大膽的計策,聞所未聞,從來沒有人使過。萬一不成功,那他朝安今天可是死定了……

生死大事,想到這裡,誰的聲音能不顫抖?

「朝安,你蔑視王族,貢奉發酸的遊子酒給大王,此罪應萬死。本將軍今日奉王令處決你。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我……」朝安雙手發抖,趴在木臺上。

台下觀看的百姓都知道他無辜,人人唏噓,紛紛投以同情的目光。

只聽見朝安斷斷續續道,「我冤……我冤枉……」

「大膽!」樂庭驀然暴喝,瞪目道,「你罪證確鑿,送給大王的酒都是發酸的,還敢說冤枉?如此犯上狂徒,怎能不殺,本將軍問你,臨死之前,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鳳鳴站在人群之中,聽得心潮澎湃,幾乎手舞足蹈。

太順利了!太順利了!

本來泰蠶的出眾表現就已經很值得表揚了,想不到連樂庭也如此投入,剛才一聲暴喝,真是有板有眼,入戲三分。

他興奮了半天,忽然覺得不對,怎麼那麼安靜?

按照原定計劃,這個時候應該輪到朝安說到那句最重要的臺詞了啊!

鳳鳴抬頭看向臺上。

不僅他一人,其實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朝安身上。

「朝安,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端坐在上面的樂庭眉頭一皺,微微生出不妙的預兆,清咳一聲,「本將軍在問你話!」

拜託你快點說下麵的臺詞啊!

朝安卻一直匍匐在臺上,他臉朝下,誰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旁邊一個士兵走過去,將他翻過來,看清楚他的臉色,驀然驚叫道,「呀!發癲了!」

朝安雙眼瞪直,口吐白沫。

台下又是一陣騷動。

「發癲!是發癲!」

「可憐哦!嚇都嚇死了,發癲也好,免得被砍頭的時候還清醒……」

事情急轉直下,剛剛還在一個勁興奮的鳳鳴頓時僵硬。

發癲?

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天啊!泰蠶這個豬頭,你怎麼不告訴我朝安有類似羊癲瘋這種一受強烈刺激就發作的怪病?

完蛋了。

主角忽然報廢,這出驚天動地的戲還怎麼唱下去?這下是真的完蛋了……

泰蠶那頭也是愕然得忘記了繼續大哭,整個人幾乎歪到。

救命啊!怎麼妹夫的病這個時候發了?

這這……這不是要人的命嗎?

是真的要命!

「犯人忽然發癲了,問他也是白問。」副監斬官看清楚情況,側身對樂庭一拱手,微笑著請示,「將軍,時辰將過,又有太子府特使在旁,此事不宜再拖了。是否現在就處決犯人?」

樂庭暗暗叫苦。

搞什麼啊?早不發晚不發,你至少說完了關鍵臺詞再發啊,虧本將軍花費這麼多的功夫搭救你。

「這個……再等一等吧,犯人臨死前交待幾句話,是法場上向來給的恩典,嗯嗯……那個……也表示一下王法有情嘛……」

副監斬官見樂庭支支吾吾,大為不解。

樂將軍今天怎麼了?錯過處決時間,摔得灰頭土臉的出現,臉上還頂著兩個巴掌印,現在居然開始語無倫次了。

不會摔壞腦子吧?

他在太陽底下曬了半天了,可不想繼續曬下去,這個犯人,本來就早也死晚也死的,何必再浪費時間?

「柳公子,你看……」副監斬官把目光移向小柳。

小柳雖然不清楚計畫是什麼,但現在當然是全力支援樂庭,做出全然不插手的超然姿態,淡淡道,「本使只是旁觀,一切由樂將軍定奪就是了。」

有他這個太子府特使支持,才又爭取了一點寶貴的時間。

下麵看守的士兵們花了好一會功夫,總算為朝安止住抽搐。半晌後,朝安終於緩過氣來,慢慢恢復神志,只是人還是渾身發軟,只能由士兵從兩旁牽著,才不至於趴倒。

樂庭趕緊問,「朝安,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

眾人都緊張地頂著朝安,偌大的城門前,萬頭攢動中,居然驀然一陣極壓迫人的安靜。

「我……我……」朝安沉重地喘息著,艱難地蠕動了唇半天,才吐出幾個不成音的單字。

鳳鳴已經擠到最前面,剛好可以看清楚台上朝安的臉,心裡暗叫糟糕。

他雖然已經停止了發作,但是目光呆滯,行動遲緩,很有可能已經把需要說的臺詞給忘個一乾二淨了。

「朝安,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樂庭再問一句,擦擦額頭上的汗。

再問下去,連傻瓜都會知道裡面有古怪了。

有哪個監斬官會一而再,再而三,拼命追問死囚最後要說什麼的?除非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將軍,犯人已經無話可說,可見是認罪了。」副監斬官終於忍不住,再次開口,「我看,不如就……」

「冤枉啊!冤枉啊!我有話說!」一個淒厲的女聲,打斷了他的話。眾人朝下看去,原本一直在處決台旁哭泣的朝安之妻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沖到處決臺上,撲通一下,就跪在自己夫君身邊,仰頭叫道,「大將軍,民婦夫君確有冤情,請大將軍明察!冤枉,冤枉啊!」

她身懷六甲,雖然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昂首之間,雙目血紅,帶了一股悲憤之極的煞氣,兩旁士兵原本要拉她下去,被她惡狠狠一瞪,竟不敢動手。

「大將軍,你今日殺了我無辜的夫君,日後上蒼有靈,必要你償這筆命債!」

「大膽!無知婦人!」樂庭這齣戲已經唱到沒有臺詞可唱,這時候朝安的老婆上來撐場面,真是如大旱逢甘露,精神頓時抖擻起來,雙目凜然有神,佯裝咆哮大怒道,「此犯大逆不道,本來就該死!何來的冤枉?你你你……你居然還敢詛咒本將軍?要不是看在你已有身孕的份上,一定嚴加懲罰。來人啊!把她給本將軍拖下臺去!」

士兵們答應一聲,訕訕挪了過來。

鳳鳴本來在台下大哭計畫失敗,正考慮是否要奮不顧身來個劫法場行動,沒想到朝安的老婆竟然跳了出來。

事情起伏跌宕,看得他瞠目結舌,大呼精彩。

身為參與者之一,朝夫人當然知道原本夫君應該說什麼臺詞。

朝安之妻在被拖下臺前,哭聲震天,咒駡聲響遍半個芬城,「樂庭!你殺害無辜,不得好死!我夫君今日頂天立地而死,鮮血灑在芬城大地,冤情上天可聞,終有一日,要你血債血償!冤枉!冤枉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處決人犯是常有的事,但這等不怕死,在處決臺上惡言詛咒監斬官,卻真是聞所未聞。

鳳鳴確實幾乎跳起來大叫萬歲。

上帝保佑!這句最最重要的關鍵臺詞,總算被朝安的妻子說出來了。

樂庭等這句臺詞仿佛等了一個世紀,激動得眼淚都幾乎出來了,但是現在絕對不是流淚的時候,而是要立即裝出震驚到極點,暴怒地咆哮,「混帳!你……你竟敢說出這等惡毒的詛咒?難道本將軍就因為你幾句恫嚇,而不敢處死朝安?」頓了一頓,露出猶豫的表情,忐忑不安看向旁邊的副監斬官,低聲道,「這事……你看如何處置?」這麼明顯的表情,不知道會不會太露骨,希望不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旁邊的副監斬官必他更忐忑不安,哪有功夫去看他的表情是否露骨,法場以死者之名詛咒監斬官,這個婦人真是可怕。

最可怕的是,這件確實是冤案,說不定朝安死後,真的……

天下眾多血誓中,以牽連死人的誓言最為惡毒。這種東西,連受神庇佑的君王們都害怕,何況一般人?

想到自己也是監斬官之一,副監斬官冷汗涔涔而下,「這個……這……這……」

他「這」了半天,遲疑道,「將軍,我們是不是……要推遲處決犯人?」

樂庭斷然道,「不行。犯人按律例應處死,我們身為永殷官員,怎麼可以因為害怕詛咒而放過他?照這樣下去,從此以後每個死囚都來詛咒一下,就通通放過嗎?」

這段大義凜然的話,完全是和鳳鳴他們一個字一個字琢磨出來的。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救走朝安嗎?首先就要所有人都相信,樂庭對朝安絕沒有一分同情。

「可是……可是……」現在輪到副監斬官哭喪著臉了,「那婦人的詛咒,恐怕……其實此案……」

「將軍。」一直站在樂庭身後的親兵之一,忽然跨出一步,低聲道,「屬下有一個辦法,既可以處死犯人,又可以不受詛咒。」

「哦?什麼辦法?」

「那詛咒不是說,犯人頂天立地而死,鮮血灑在芬城大地,冤情上天可聞嗎?」那個親兵也是鳳鳴計畫中的一環,早就把自己的臺詞背得滾瓜爛熟,剛才變故迭起,他差點以為輪不到自己出場呢,現在當然發揮演技,露出陰森的笑容道,「將軍只要不讓犯人頂天立地,不讓犯人血撒大地,豈不就可以躲過詛咒了?」

不等樂庭說話,嚇得渾身汗毛直豎的副監斬官趕緊點頭,誇道,「好,這個辦法好。只是……」皺眉道,「怎麼可以不讓犯人頂天立地,血撒大地?」

樂庭心裡大樂,暗暗叫好。

他的臺詞,現在居然有人替他說了。不知情的副監斬官傻乎乎當了他的助手,效果更加逼真。

「這個容易,」親兵想了一會,諂媚地答道,「我們把他裝進箱子裡面,再把箱子高吊起來,他腳不觸地,頭上無天,不就是無法頂天立地嗎?」

「那麼不血撒大地呢?難道要把他的血都收起來?砍頭時血液飛濺,難道沒有血滴下來……」

「呵呵,這個更簡單。我們不砍他的頭,燒死他就好了。」

副監斬官眼睛一亮,「對對!燒死他!哈哈,這個計策大妙!」想起自己既可以完成監斬任務,又不用擔心詛咒,得意忘形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只是個副的,還有個正的在旁邊,趕緊收斂了喜色,小心翼翼請示樂庭,「將軍的意思……」

「嗯,這個主意不錯。」樂庭首先表態,裝模作樣偏頭去看隔壁的小柳,「柳公子的意思……」

小柳冷眼看樂庭和他的親兵搞鬼,把個副監斬官玩弄得暈頭轉向,肚子笑得一陣陣抽搐,揚手道,「我還是那一句,這裡事全憑將軍頂多,我一點也不插手。」

「那好。」樂庭提高聲調,朗聲下令,「來人啊!」

「在!」

「派人立即準備木條,給本將軍釘一個能夠放人的木箱子出來。記得,在木條裡外塗上火油,燒起來痛快點!」

下麵眾兵齊聲答應,飛奔著去尋木條,釘箱子,塗火油。

一切都在眾目睽睽下進行。

旁觀的百姓愣愣看著,有幾個聰明的已經猜到這箱子是幹什麼用的,倒抽一口清涼氣。

樂將軍竟要把犯人活生生燒死?

一陣乒乒乓乓後,木箱子已經做好,五六個高大的士兵吭哧吭哧抬了木箱子過來,稟報道,「將軍,箱子已經準備好了,火油也已經塗好了。」

旁邊的副監斬官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低聲道,「將軍,我看那犯人的身上,是不是也要塗點火油……」

樂庭看他惟恐朝安燒得不夠透徹,暗覺可笑,點頭道,「當然,火旺一點,犯人的鮮血也早點燒盡。來人啊,給犯人身上也潑上火油。對了,把他的嘴堵住,免得等一下又口出詛咒。」

「將軍,犯人已經不大能開口了,我看要堵的話,還是堵他妻子的口比較妥當。」副監斬官又低聲道。

「嗯。」樂庭應了一聲,「兩個的嘴都堵上。」

這個可不能怪他,本來的計畫是朝安說出詛咒,然後堵住朝安的嘴嘛。否則木箱子懸空點燃,裡面的犯人一聲不吭,豈不惹人起疑。

為了計畫順利實施,而且事後不被懷疑,他和鳴王,泰蠶可是反復考慮了多次,再三修正了計畫的。

不多時,朝安和他的妻子的嘴巴已經被堵上。

朝安的身上也被潑了半桶火油。

即將吊起大箱子的粗纜,也已經準備好了,粗纜浸了水,和木箱子介面的地方還包裹了大量鐵片,免得木箱還沒有燒掉,吊它的纜繩就斷了。

「將軍,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兵士稟報之後,偌大空地,又驀地死寂一般。

眾多不知情的百姓眼中都露出驚恐。殺人他們不是沒有看過,不過把一個無辜的人活活燒死……

只有樂庭依然神態平常,表現得異常冷血,毫不猶豫地下令道,「把犯人關進木箱去。準備火把!」

「是!」士兵們拖起全身無力,只能顫抖的朝安,把他當眾塞入木箱裡。

木箱子被釘死的砰砰聲回蕩在城門前,在場觀看的人一陣心寒。

副監斬官卻只在關心那個詛咒快點解除,小聲道,「將軍,我們還是快點把箱子吊起來燒掉吧。」

「不急。」樂庭淡淡道,「讓他們再把箱子釘緊一點。」

開玩笑,當然不可以立即吊箱子。

計畫正走到最關鍵的一步,變活人還是變死人就看此刻了。

在士兵們釘箱子的聲音的掩護下,此刻處決台下藏著的心腹正按照原定計劃,橇開箱子的底部,把朝安從箱子裡面救出去,然後再往箱子裡面塞一具和朝安穿著同樣衣服,身形差不多的屍體。

之後,還要把箱子底部撬開的木條全部釘回去。

否則,當木箱吊起來後,下面有個大洞,豈不是成了大笑話。?

現在當然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嗯……將軍,應該釘得差不多了吧?」

「再釘一會,還有點松呢。」

「……」

……

「將軍,你看……現在應該差不多了吧?他們已經釘了很久了……」

「不釘嚴實不行啊。不然火燒起來,犯人吃疼掙扎,撞開木條摔出來怎麼辦?萬一血濺在地上,恐怕你我都會受到詛咒啊,對不對?」

「這……這……」

「耐心一點,就快釘好了。我也是為了我們兩人的日後著想。」

下麵乒乒乓乓,釘了將近小半個時辰,汗流浹背的士兵們才接到樂庭的命令,停下動作。

「吊起來!」樂庭下令。

眾士兵扯動粗纜,把木箱搖搖晃晃的吊了起來,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點火!」

冷酷的命令一下,在場的人幾乎全部打了個冷顫。

箱子內外都淋了火油,火苗稍一靠近,「蓬」的一聲,整個木箱頓時成了一個大火球。眾人看得心驚膽顫,箱子裡面忽然傳來沉悶的幾聲,似乎有人在裡面撲打掙扎。

「人!是人在裡面敲箱子!」百姓中猛然有人指著箱子尖叫。

人人一陣心悸,驚恐萬分地看著半空中的木箱。

太可怕了!

「聽!聽!真的有聲音!」

「天啊,他在裡面擂箱子呢!」尖叫聲連連想起。

目睹火光熊熊的刑場,幾個膽小的已經暈倒了。犯人家屬,泰蠶,他妹妹,還有朝安的老母親更不用說,從箱子點燃的那刻開始就「悲憤暈厥」了。

小柳本來悠哉遊哉冷眼看戲,聽見箱子裡面的動靜,倏然一驚,難道人到底還是燒死了?不然裡面怎麼會有人掙扎?

難不成為救一人,又燒死另一人?

斜眼去看樂庭,樂庭確是滿面安然,毫不驚懼。

不一會,木箱已經燒個八成,底部不看繼續負重,猛然裂開一個大洞,一團黑糊糊的東西直掉下來,砸在處決臺上,頓時火星四迸。

不用說,那當然就是犯人被潑了火油,燒得無法辨認的屍體了。

百姓們驚叫逃避,連臺上有的官員都不忍看了,以袖遮面。

樂庭看著那屍體,一顆懸了半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打個哈欠,站了起來,含笑對著面無血色的副監斬官道,「犯人已經確定被處死,詛咒也消除了,快點回去洗澡吃頓好的吧。」仰頭哈哈一笑,朝身後失魂落魄觀刑的眾官一拱手,大搖大擺,下臺上馬,被親兵們簇擁著去了。

觀看了這場可怕處死的百姓們也紛紛搖頭嘆息散去,洛雲和容虎依然一左一右,夾著中間的鳳鳴,把他帶出處決台前。後面二十位高手喬裝成百姓,隱成陣勢的分佈在他們前後左右。

眾人連忙趕回偏僻的藏小船地點,划船回到大船上。

秋藍翟積等得焦急萬分,看他們回來,趕緊在甲板上迎了,連聲追問,「到底怎樣?,人救出來了沒有?魔術變得成功嗎?」

鳳鳴被她們團團簇擁起來。

「鳴王,你怎麼不說話?」

「難道失敗了?」

「哎呀,鳴王你臉色怎麼這樣?鳴王你別嚇我,你快點說話啊!」

「鳴王,救不出來你也已經盡力了,千萬別往心裡去。」

「自己能平安回來就不錯了……」

鳳鳴癡癡站了半天,緩緩握手成拳,掃視了秋藍等人一圈,沉聲道,「我明白了。」

「鳴王,你明白了什麼?」秋月惴惴不安地小聲問。

「我明白了,」鳳鳴又沉聲重複了一遍,目光再緩緩掃視眾人一圈,嘴一咧,臉上的笑容綻放到了極點,興奮不已地大吼,「原來我是有魔術師潛質的!而且是最有天分最絕頂的那一種世界級大師!哈哈哈,我是一流的魔術大師!」得意忘形之餘,抱住秋藍大親一口,哈哈笑道,「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精彩的魔術,秋藍你們沒去看真可惜。秋月,秋星不要傷心,本鳴王親吻一下臉蛋來安慰你們……」

秋月秋星尖叫著躲開,羞紅了臉笑駡道,「鳴王高興得發瘋了,這樣亂抱亂親的,難道不怕大王知道了罰你?」

「上天保佑,」秋藍合掌,念念有詞,感謝上蒼,「鳴王又救了一個無辜的人,老天爺啊,你要記住我們鳴王做的善事,一定要保佑鳴王這樣的好人一路上無災無難……」

03
當晚,大船停泊在離芬城碼頭十五裡外。

雖然如此偏僻,但到了夜裡,悄悄摸上來的客人卻一個連著一個。

最早上來的當然就是白天那場精彩魔術的主角——朝安。

「鳴王!」被攙扶上來的朝安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服,亂草般的頭髮也經過了梳洗,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不少。見到鳳鳴,朝安悲嗚著喚了一聲,雙膝立即跪了下來,顫慄著感激道,「鳴王救命大恩,朝安實在……實在不知道如何報答才好……」

他的妻子一手攙扶著他,也隨著夫君跪倒在鳳鳴面前,哽咽道,「鳴王的恩德,我們夫妻永遠都不會忘記。」

鳳鳴用最燦爛的笑容歡迎他們,忙道,「快起來,快起來。放心吧,有我在,一切都不會有問題,你們只要安心休養就好。」

看見他們平安登船,鳳鳴心頭大石終於放下。驚天魔術的最大成果就擺在面前,將被無辜處死的人現在逃過一劫,活生生出現在他面前,而且這一切幾乎可以說是他一手挽救的,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心花怒放?

秋藍等雖然沒有見過朝安和他的妻子,但這些日來天天聽鳳鳴樂庭等密謀如何救他,感覺上仿佛早就認識了,此刻第一次見到,都覺得無比親切,趕緊攙扶他們起來。

「快起來吧,鳴王早就盼著你們了。」

秋月一手挽了朝夫人,憐愛地打量了她身懷六甲的身子一番,柔聲道,「你的夫君總算平安了,這些日子,姐姐真是吃了不少苦頭。」

朝夫人自從夫君出事後,沒有一刻不擔憂絕望,坐困愁城,備受煎熬,卻還要強自支撐,安慰婆婆,此中辛酸苦楚,實在難以讓旁人知悉。今日夫君終於逃出生天,聽見秋月這麼一句勸慰,鼻頭一酸,居然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泰蠶是隨他們一起上船的,站在旁邊看著他妹妹妹夫,也是熱淚盈眶,假裝風沙入眼,拭了拭眼角,強笑著對他妹妹道,「妹夫已經救出來了,應該笑才是,還哭什麼?這一切都是鳴王的恩德。」對著鳳鳴,又是深深一揖。

鳳鳴拉了他起來,不許他再千恩萬謝,要眾人都入席,坐好之後,等大家情緒都平復一點了,才問起泰蠶以後的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泰蠶嘆道,「經過這麼一場事,這個官我是當不下去的了,幸虧我家世代為官,還算積攢了幾個小錢,從此一家人離開永殷,過點平淡的日子好了。」

逃出生天的朝安也在一邊擦了激動的眼淚,附和道,「一切都聽姐夫的。我什麼都不會,只有釀酒這麼一門手藝,以後到了新地方,仍舊釀酒為生好了。養活老娘,還有老婆孩子,」幸福地瞅了一眼妻子的大肚子,「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看著自己的孩子出生,好好長大成人。」

雖然是老生常談,但從這剛剛在鬼門關裡撿回一條命的人嘴裡說來,感覺特別深刻。

鳳鳴點頭道,「不錯,有孩子,就有將來,就有希望。」說到這,卻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和容恬。別人說「孩子」也就算了,自己和容恬卻是不可能生孩子,容恬如果要找其它的女人生,自己九成九不會點頭。

胡思亂想了半晌,猛然想到采鏘,又覺得自己和容恬也算有一個「兒子」,不過這個兒子卻不是容恬的……說到底,好像也不能算是自己的。

這筆帳怎麼算好呢?

泰蠶等見他說到一般,就開始獨自思索,不知道出了什麼事。秋藍等卻早就習慣了他天馬行空的思維方式,八成是不知道又想到哪裡去了,戳他背心一下,嬌笑道,「鳴王又發呆了。快點罰酒一杯。」

「哦?」鳳鳴被她一戳,清醒過來,失笑道,「果然發呆了,該罰該罰,不過我酒量不好,這樣吧,讓容虎替我喝這一杯。」端起酒杯,狡猾地將責任轉嫁到容虎頭上。

秋藍當然大為不依,連秋月秋星都大喊不公平。

此時好酒好菜都端了上來,加上三個嬌媚侍女笑語嫣然,原本有些傷嘆感慨的氣氛頓時變得活潑生動,不但鳳鳴,連剛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泰蠶等人都活躍起來,端杯痛飲,真正的開始慶祝這次偉大的「魔術」勝利。

酒過三巡,又一個主要人物登場。樂庭到了。

這個也是泰蠶一家的大恩人,眾人都湧出來到甲板上迎接。樂庭換了便裝,到船上才取下蓋頭的面紗,和眾人見了面,一同進了大廳,在專門為他預備的席位上坐下,哈哈大笑,「本將軍征戰沙場多年,什麼場面沒見過,本以為沒什麼事能讓我嚇破膽子了,沒想到今天卻嘗到了心跳快停止的滋味。哈哈,有趣,有趣!痛快!痛快!聞名不如見面,鳴王出手,果然非同凡響!」朝鳳鳴舉杯道,「為了我這心跳快停止的滋味,鳴王至少要連喝三杯。」

秋藍極有先見之明,在鳳鳴還沒有回答之前就脆生生道,「樂庭將軍這三杯酒意義重大,鳴王絕不可以要人代喝。」

「哈哈哈!」樂庭笑道,「連鳴王身邊的侍女也如此可人!這酒當然不可以代喝。」

秋月吐吐可愛的小舌頭,輕笑道,「樂庭將軍不知道,鳴王是最會賴酒的。」

鳳鳴只能苦笑,看看左右幾個沒良心的侍女,「你們是誠心讓我喝醉吧?好!喝就喝!」拿起杯來,生了豪氣,果然連飲三杯。喝完之後,臉已經紅了大半。

樂庭敬了酒,又慨然道,「鳴王這個魔術真是變得精采絕倫,跌宕起伏,連我這個本來知道一切的人都深覺變幻無窮,大為刺激,尤其是後面這個太子府特使的出現,更使整個計畫天衣無縫。有他在,太子縱使對我有所猜疑,也絕不能再說什麼了,鳴王想得真周到。不過此事早點和本將打個招呼就好,實在不必假戲真做,把本將打暈過去。老實說,開始本將還差點真的以為消息走漏了呢,幾乎駭出一身冷汗。事後知道是變魔術的其中一個步驟,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嘿嘿,這個……這個嘛……」鳳鳴強笑,實在有些尷尬,回頭壓低了聲音問坐在身邊的容虎,「你把他從馬車裡放出來時沒說清楚其中誤會嗎?」

容虎也壓低了聲音道,「當時情況緊急,我只有說兩句話的時間,只能含糊地說。何況我怎能在他面前破壞鳴王你算無遺策的偉大形象。」

容虎的幽默感總體現在鳳鳴哭笑不得的時候。

鳳鳴無話可說。

看來他「算無遺策」的魔術大師形象是肯定要保持的了,只能向樂庭解釋,「其實變魔術最高級的,就是連參與其中的人也會被嚇到……」

幸虧樂庭大度,對被打暈塞在馬車座位底下的「魔術步驟」並不怎麼介意,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贊同道,「不錯,詭辯莫測,才是最高深的魔術。其實,兵法又何嘗不是如此。若鳴王領兵上陣,定會成為一代名將。哦,不知道那位基於義憤的太子府特使,今晚可會到場,和我們飲上幾杯?」

「基……基於義憤?」鳳鳴正想撓頭,被身後的容虎輕輕戳了一下背心,才稍微反應過來,看來容虎當時對樂庭的解釋,果然很「含糊」,只能答道,「嘿嘿,是激於義憤。他答應了過來的,可能有事耽擱了吧。」又回頭壓低了聲音不確定的問容虎,「是答應了過來吧?」他其實和小柳不熟,甚至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

話說回來,像他們這樣先合作而後認識,而且合作的還是一個這麼「龐大精密的魔術計畫」,居然還能成功,也算是歷史上少有的默契典範了。

容虎點頭答道,「他答應了會來,就一定會來。」

鳳鳴這才放心地嗯了一下。

洛雲一直坐在他旁邊,早就清楚他心裡沒底,事事都要問容虎,不由暗嘆搖頭。這樣一個看起來胸有成竹,其實心裡慌張冒失的傢伙,怎麼能當蕭家的少主?

宴會的話題,一直圍繞著今天精彩的魔術,說到火燒木籠,各有各的描繪,秋藍等侍女雖然已經聽過鳳鳴說的,當再聽旁人說來,仍然止不住驚呼失色,深覺其中驚心動魄。既然是慶功宴,當然各種好東西都端了上來。蕭家少主用的各色物品本來就是上上之選,鳳鳴又一個勁的說「今天是慶祝,什麼都要用好的」,結果晚宴之中端上來的,全是山珍海味,更由秋藍這個一級大廚親自操刀,珍稀之料加大廚妙手,就猶如天生麗質的絕色經世上最棒的化妝師精心打點過,色香味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泰蠶等當然驚嘆不絕,連樂庭這個享受慣了的一方大將嘗了一筷後,都不禁眉毛飛揚,連聲叫好,「這是怎麼做出來的?永殷王宮裡面那些禦廚要是嘗到這個,豈不是要羞愧而死?天下居然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一番話贊得秋藍喜上眉梢,連說不敢。

氣氛越發歡樂熱烈,秋月早有準備,問鳳鳴道,「歌舞已經預備好了,現在就演嗎?」

鳳鳴點頭,秋月離開,吩咐眾人去了。

鳳鳴對樂庭笑道,「樂將軍,我這裡不但有好吃的,還有好的歌舞,等一下讓你大開眼界,以報答將軍這次慷慨相助。」

「不!不!我們是互相幫助而已!怎敢受鳴王報答二字。」樂庭連連擺手,卻又故意愁眉苦臉道,「可是嘗過鳴王的美食後,如果要樂庭忍住不欣賞鳴王的歌舞,那麼回家之後,我會一年都睡不著的。」

鳳鳴想不到這個大將還這麼會說笑,不由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一道簫音,就從這笑聲中緩緩傳入了眾人耳中。

天外之音,來得清幽婉轉。

廳中笑聲雖重,卻絲毫沒將這簫音壓下分毫,仿佛簫音越輕,越讓人忍不住細心聆聽,驟然之間,人人下意識地閉了嘴,豎起耳朵捕捉這若隱若現的音律。

雖然突如其來,卻絲毫不見勉強突兀。輕回低轉,如泣如訴,轉折之時,越顯動人。

大船泊于大江之上,岸邊皆是山林,清風徐徐入窗,入鼻清新。簫聲之下,唯有潺潺江水應和,卻是出奇的融洽無比。

簫音輕奏一曲,令人驚訝的是其中並無激越之音,緩緩吹奏,僅可用空靈二字形容,從頭到尾,不過簡簡單單幾個音符,但卻因如此,而益發婉轉使人心動。

曲到尾音,緩緩變輕。每個人都豎起耳朵凝神捕捉那飄渺的音律,似飲了一杯絕世佳釀後,仍貪婪不舍地回味舌底最後一縷殘香。

終於,連那似飄渺的餘韻也逝去了。

眾人不約而同呼出了一口長氣,都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樂庭回過神後,咂舌驚嘆,佩服地看著鳳鳴,真心真意的道,「遇上鳴王,才知道什麼是世上最高級的享受。美食已經叫人驚嘆,但若能天天聆聽這樣的仙樂,要我每頓吃草根樹皮也願意。」

泰蠶也聽得如癡如醉,贊道,「今天才懂得什麼是至聖之樂,不知道何等人,可以吹奏出這樣動人的曲子。可否請鳴王叫她出來,讓泰蠶面謝?」

樂庭當即叫好,「我也真的很想見見。」懇求地看著鳳鳴。

鳳鳴也被那曲子震動得無與倫比,沒料到自己手下能人輩出,人才應有盡有,裡面還藏著一個音樂大師,當即喜不自禁地點頭道,「當然要見。」抬頭見秋藍從外面進來,笑著誇獎道,「好一個秋藍,你怎麼藏了一個這麼厲害的人起來?難為你排演出這麼精彩的節目,比我的魔術還精采絕倫。好!快點把吹簫的人領來給我們看看!」

「鳴王說的是剛才的簫音嗎?」秋藍一臉莫名其妙,看起來比任何人都困惑,「我怎麼知道是誰吹的簫?我也正奇怪呢,好端端的,哪裡飄過來的聲音,當真好聽到了極點,害我都要屏息來聽。我們準備的歌舞都還沒有呈上呢。」

所有人都愣住。洛雲當慣殺手的人,警惕性最好。眼神凜然,站起來沉聲道,「簫聲就算不是從船上發出的,也應該離船不遠。不速之客來了,我去瞧瞧,容虎你留下護衛。」

事關鳳鳴安全,容虎這個時候當然和他合作無間,點頭應是,已經持劍在手。

鳳鳴卻剛剛被那曲聲迷得如癡如醉,對吹奏者非常好奇,也跟著洛雲站了起來,「我也去看看,說不定真的在附近。」

洛雲俊眉微蹙,冷著臉還沒有說話,樂庭也站了起來,「我也去看看,希望沒有走遠。」

他一站起來,連泰蠶他們也忍不住了,一同起來,「我也可以去看看嗎?」

只有大腹便便的朝夫人拽了一下丈夫,低聲道,「你湊什麼熱鬧?已經聽了簫曲,就應該知足啦。」

朝安向夫人溫柔地笑笑,「見一見,有什麼要緊?你要不想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朝夫人羞澀地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我只是在旁邊看看,行不行?」鳳鳴和洛雲商量,「不會礙你的事啦。」

洛雲懶得理睬鳳鳴,只拿眼睛瞅著容虎,「你說呢?」

他不把鳳鳴放在眼裡的態度,頓時激怒秋藍等侍女。容虎還未說話,秋月挑釁道,「鳴王要看誰就看誰,有什麼大不了了。難道到了廳外,你就不能保護鳴王嗎?」

秋藍也點頭,「就是。」

容虎實在有一些怕老婆的,秋藍一開口,再反對就太勉強了,沉吟著點頭道,「鳴王看歸看,不過不能離開我身邊三尺範圍。」

鳳鳴大喜,當即答應。

眾人立即一起出了大廳,秋月視此為對洛雲抗爭的極大勝利,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還忍不住嬌哼了一聲。

到了外面,甲板上卻空無一人。

早有蕭家守護外面的侍衛沖過來稟報,「上下各層都搜過了,並沒有外人,不過我們已經加強了防備,其它幾條大船立即調遣上來,團團護衛主船。」又猜測道,「簫聲似乎是從江面上傳來的。」

鳳鳴等人聽了,紛紛移步到甲板,朝江面張望。

月光印在江面上,波光瀅瀅,哪有什麼吹簫人。

大家伸著脖子找了半天,連簫的影子都沒有看見,更不要說吹簫者,不由都有些失望。

秋月胡亂估計道,「說不定是神仙吹的,上天一定知道鳴王今天救了大家一命,所以要身邊過來吹曲子來表揚鳴王。」

她這個天真的意見當然沒有多少人採納,連一向支持她的秋星都沒有附和,眾人不好直言反駁,只能裝作不在意的忽略。洛雲卻很不給面子地「噗」地笑了出來,一笑即斂,表情比平素的更冰冷。

秋月用膝蓋想也知道他在嘲笑自己,氣得直咬牙。不過她話一出口,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比較傻,這個時候挑釁,到後來被笑話的一定還是自己,只好強自忍了不作聲。

既然找不到神奇的演奏者,大家只好回到客廳。

但經此一事,準備好的歌舞也無心欣賞了。

無論多精彩的歌舞,都不能和剛才這飄渺神秘的一曲相比。

只好吃菜飲酒。

但再好吃的菜,也很快吃飽了,只剩飲酒。

泰蠶酒量一般,朝安剛剛從牢獄中撿回小命,朝夫人大腹便便,容虎和洛雲身負護衛之責,鳳鳴更不善飲,算來算去,只有樂庭一人勸酒。獨飲有什麼趣,不一會,連樂庭也覺得不大有意思了。

那突如其來,又隱去無蹤的簫音,似乎給這個應該狂歡的慶功會留下了一絲難明的遺憾。

卻絕不會有人責怪這一曲來得不巧。

「鳴王,快子時了。」秋藍在鳳鳴身邊悄悄報上時辰。

可小柳還沒到。

鳳鳴不由為他擔心,容虎卻對小柳異常有信心,微笑道,「不妨,小柳聰明得很,想必是有事要事先處理好。」

眾人再等一會,卻仍不見人影。朝夫人有孕在身,已經微打哈欠,熬不住了。

鳳鳴瞧在眼裡,明白應該散了,和泰蠶商量道,「你妹妹身體不便,我看你們還是先走吧。」

泰蠶本來想見一見那位太子府特使,多謝他的救命大恩再走,但已經到了子時,也不知道小柳什麼時候到。

他早準備了所有財物,約好了船夫,準備叩謝恩人後立即舉家逃亡,拖到現在,不由開始擔心預定的船夫會不會不見他們趕去,已經悄悄溜了。聽鳳鳴這麼一說,當然表示同意,請鳳鳴代為向「特使大人」表達謝意,再三道,「如此大恩,只有下輩子當牛馬來報答。」

隨行前又領一家人向鳳鳴樂庭等再次磕頭,依依不捨地去了。

眼看他們上了小船,在茫茫夜色中消失,樂庭嘆道,「本將也該走了,可惜今天見不到那位太子府特使。」

鳳鳴訝道,「將軍不再等一下?說不定他一會就來了。」

樂庭苦笑道,「我到底是永殷的將軍,偷偷摸摸過來,還要偷偷摸摸回去呢,要是到了天亮,要隱藏蹤跡就不容易了。何況自從在路上被那位柳公子截住打暈,我已經上了一課,不敢再孤身到處走動。不瞞鳴王,我的心腹侍從們已經在岸邊滴了大半夜的露水了,我可不想讓他們等下去。」

鳳鳴這才明白,啞然失笑,「原來如此。那我就不敢留將軍了,後會有期。」

樂庭拱手相拜,沉聲道,「後會有期!」

依舊蒙了臉,解了小船的韁繩,告辭而去。

04
鳳鳴送走眾人,自己也覺得疲倦,回到客廳伸伸懶腰,不由開始打大哈欠。

秋藍勸道,「鳴王今晚飲了不少,也該睡了。」

「還不是你們害的?」鳳鳴斜了她們一眼,半睜著眼睛呻吟,「我也想睡啊,可是小柳不是說了來嗎?」

「小柳我來等就是了。」容虎和小柳很熟,倒不怎麼在意,答道,「他就算過來,也只是大家說話聊天而已。不過他現在身份特殊,也是稍露面就要離開的。要是鳴王真的那麼想見他一面,等他來了,我叫醒鳴王怎樣?」

鳳鳴正困得直如小雞啄米,點頭答應了。

秋月等人把他扶到裡面,為他更衣,把他照顧得舒舒服服,送上軟綿綿大床。他酒量連容恬的零頭都比不上,一喝就醉,早就被酒意弄得頭昏眼花,頭才挨枕,立即沉入夢鄉。

秋月等見了,都抿唇偷笑,吹熄房內燭火,只留角落最後一點亮,悄悄退到外間。

今晚輪到洛雲守夜,只他一個留在床邊,也不塘下,側挨著床柱,抱劍衛寐。

鳳鳴帶醉入眠,睡得分外香甜,緩緩入夢,似乎是個好夢,容恬當然在其中,兩人在一起,卻又沒做什麼,只是對望著,柔柔的笑。

他看著容恬的臉,心滿意足地傻笑,笑著笑著,像有點悅耳的聲音傳來,卻怎樣也聽不真切。

他又努力仔細去聽,聽了半天,猛然醒悟過來,這不就是晚宴上聽見的簫聲嗎?

頓時驚醒過來。

眼睛才一睜開,洛雲已從床邊矯豹一般彈跳起來。

洛雲神色清醒無比,看著鳳鳴問,「你也聽到了?」

鳳鳴驚喜起來,「原來我沒有做夢,真的是簫音。」趕緊坐起來穿鞋披衣。

天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擾人清夢而又受歡迎?

似乎所有人都被那簫聲驚醒了,不一會秋月已經沖了進來,嚷嚷道,「鳴王快來看,那個吹簫的在江面上。這次總算被我瞧見了。」

拉著鳳鳴就往外跑,她才不管要不要向洛雲情詩。

一堆人跑到甲板上,往江面遠眺。

果然,大船不遠處漂著一葉小舟,也不見船夫,只有一道頎長瀟灑的身影,背對眾人,持簫而立。

天已微亮,濛濛灰白中,江霧飄渺,籠罩得這背影顯得越發神秘引人,卻又給人一絲熟悉的親切感。

靜聽一曲吹畢,持簫人緩緩回頭,目光向上,直迎大船上鳳鳴充滿喜悅好奇的漆黑眼瞳,徐徐道,「在下也知道不該擾人清夢,但這樣美麗的山川日出景色,鳴王如果錯過,豈不可惜?」薄唇輕揚,漾出一個無比溫和好看的笑容。鳳鳴看清來人,早就興奮起來,聞言哈哈大笑,隔船拱手,朗聲道,「怪不得天下的女子都為杜風公子癡迷,光這份浪漫就沒人比得上。嗯,日出景色果然很美。不過我可不是那些容易被公子所迷惑的可憐女子。」說著露出肅容,擺出一副無比認真的表情,「本鳴王還記得公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騙了我,說了個假名字,什麼……什麼木颯。嘿嘿,你如果不上船來和我好好聊天,當成賠禮,我可不會善罷甘休啊。」

杜風沒猜到他會有這種反應,微微一愕,又展開更為暢快的笑容,邊笑邊嘆,「這樣說來,我不登船也不行了。」把簫插入腰間,操舟靠近,昂然登船。

上了船,未到鳳鳴面前,卻被五六個蕭家侍衛圍住了。

鳳鳴是知道他們有多兇狠,趕緊大聲道,「是我要他上船的!他可是北旗的杜風啊!喂喂,不要帝王你們聽過沒有?」

一把聲音卻冷冷鑽進耳裡,「管他是誰,就算來的是真帝王,我們也要搜個乾淨,何況是個假貨?」

不用轉頭,也知道說話的是身邊的洛雲。

在蕭家高手中,似乎還是洛雲說話比較算數,果然把杜風上下搜查個乾淨,帶著他過來稟報,「只有一根簫,沒帶兵器。」

鳳鳴暗忖只要有洛雲在,恐怕以後都不大容易交朋友了,偏又不敢罵他,只好自己向杜風賠禮道歉,「杜風公子不要生氣,這個……這個實在是,呵呵,必要手續……」

「只是小事,再說,鳴王身份貴重,確實應該小心一點。」杜風臉色如常,笑容還是那般好看,語氣溫和地加了一句,「我朋友滿天下,還是第一次被人圍住搜身。」

鳳鳴尷尬無比,只好轉移話題,當作驚奇地咦了一聲,問,「難道當日公子為了宴亭王子與離國若言對峙,進宮的時候竟然沒有被搜身嗎?」

杜風明白他在轉移話題,也不想他繼續尷尬,輕輕一笑,溫言解釋道,「若言怎會搜我的身,他恨不得我帶兵刃入宮呢,剛好讓他有殺人的藉口。不過兵器都是凶物,不合我的性情,我向來不帶的,朋友們都知道。」

鳳鳴「哦」了一聲,算是明白。又瞅洛雲一下,心道,學學吧,不是凶巴巴整天拿著劍扮酷就行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沒兵器都可以天南地北的闖蕩,這才真是有本事,怪不得把昭北的公主給迷得連王后都不要當。佩服之餘,拱手道,」請入廳裡,奉茶聊天。」

杜風悠然應諾,當下大家都朝客廳走去。

秋月留在最後,卻閉了眼睛站在原地,嘴裡念念有詞。

秋藍原本已經走了幾步,見她不動,轉了回來,奇怪地戳戳她,「你怎麼了?」

秋月掀掀眼皮,一臉感激地道,「我在答謝上蒼,他總算讓我如願以償,使我親眼見到了不要帝王。」

秋藍大訝,「你什麼時候許下這個願望的?我竟不知道?」

「很早以前啦,還以為不可能實現的呢。」秋月完全的心滿意足。

「不要帝王和你沒什麼關係嘛。許願也該許個有用的,例如找個如意夫君,或者永遠貌美如花之類的。」

「我也有許啊。」

「啊?」秋藍蹙眉道,「那你到底向上蒼許過多少個願望?」

「嗯……」秋月努力回想,最後不確定地道,「記不得了,幾百個總有吧。秋藍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

「秋藍?」秋月又喚了一聲。

秋藍合掌,開始念念有詞,無比虔誠,「萬能的天神啊,求你原諒秋月的貧心吧,不要懲罰她,她只是一時糊塗……」

入廳安席坐下,秋星親自烹茶伺候。

杜風雙手接了她遞過來的熱茶,含笑謝了,點漆的眸子朝她一瞅,秋星頓時臉紅過耳,茶碗一離手,立即逃似的溜走了。

連鳳鳴也看得有趣。

「早就聽說過公子的大名。」鳳鳴做個手勢,請杜風邊飲邊聊。

杜風反問,「是那個不要帝王的大名嗎?」

這個人看似溫和,但言辭率直而不尖刻,很討人喜歡。

鳳鳴點頭,「不錯,不要帝王,真是一個有趣的名字。」

「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名字嗎?」杜風輕嘆一聲,忽問,「鳴王可知道這件事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鳳鳴倒從來沒想過這個,微微一愕,問,「最後的結果是什麼?」

這個回憶仿佛讓杜風並不好受,沉吟片刻,才用極低的語氣答道,「這位公主,名叫長柳,是一位多情美麗的女子。她寫詩拒絕同國大王子的婚約後,被她的父王,也就是昭北王怒而囚禁。她的母后再三勸說女兒答應婚事,長柳依然不允。」

此刻「貪心」的秋月和「為秋月貪心而擔心」的秋藍已經悄悄走了進來,分別在鳳鳴身後乖乖坐下,隨時伺候。聽到這裡,也起了好奇心,秋藍最為心軟,忍不住插話,柔聲問,「難道那位昭北公主,到現在還被她的父王關著嗎?」

杜風搖了搖頭。

見他搖頭,兩位侍女才稍放了放心,同道,「總算放了。」

杜風逸出一絲苦笑,繼續說道,「王族與王族的聯姻,向來是保持王權的重要方式。昭北王怎能如此拒絕同國大王的聯姻美意,他將長柳囚禁起來,卻無法使長柳公主點頭答應婚事,所以,昭北王決定,將自己的二女兒津柳公主嫁到同國。」

原來事情還沒完……

「但是這位津柳公主,和她的姐姐一樣,也已經有了意中人……」杜風說到這裡,已看到秋月秋藍瞪大眼睛打量自己,頓了頓,朝她們從容一笑,解釋道,「津柳公主的意中人另有其人,並不是在下。據說是一個昭北宮中地位低微的年輕侍衛。」

兩個姑娘這才輕輕「哦」了一聲,算是釋去嫌疑。

別說她們,其實鳳鳴心裡也很懷疑呢。

「津柳公主知道父王要把自己嫁去同國,也抵死不從。昭北王知道她的心意,命大臣將那名侍衛誘到船上,捆住手腳,扔下江心,活活淹死了。」

話音未落,三聲嬌呼驟起,都藏了無盡詫異悲嘆之意。

其中兩聲自然發自鳳鳴背後的秋月秋藍,第三聲卻從簾後傳來。原來秋星一溜煙逃走,卻並沒有走遠,一直藏在簾後偷聽他們說話。

鳳鳴心裡也覺感慨,這種慘事,還是少讓秋藍她們聽才好,否則不知會哭成怎樣,轉頭柔聲吩咐,「你們去弄點吃的過來。」

秋月卻極為關心那昭北公主的遭遇,顫聲問,「那後來怎樣呢?」

杜風聽鳳鳴要她們去拿東西,已經知道鳳鳴的心意,並沒有回答,反而目視鳳鳴。

此人體察人心,見微知著的本事,確實不凡。

鳳鳴暗贊他夠體貼,但秋月既然已經開口詢問,此刻就算把她們遣開,日後還是會追問的,嘆了一聲,向杜風道,「公子請說下去,我也很想知道,那位公主後來怎樣了。」

這片刻沉默之際,秋星也從簾後走了出來,無聲無息跪坐在秋月身邊,一同靜聽。

杜風繼續說了下去。

「昭北王本以為殺了女兒的意中人,女兒死心之後,就會安心去當同國的王子妃,他猜錯了。津柳公主知道此事,當晚……就自盡了。」

聽眾們對這個結果其實已經猜到幾成,當此刻聽杜風確實說來,仍覺心臟微顫,份外不忍。

「女兒自盡,昭北王不但心疼,而且也很苦惱。昭北應諾同國的婚書已經送了出去,但二公主自盡,誰出嫁呢?別無選擇下,他又決定,把自己最小的三女兒素柳公主嫁去同國。「啊?」

「啊?」

「啊?」

杜風此言一出,眾人均震。

事情竟然會這樣發展,實在出人意料,本來已經夠傷人的悲劇,還要變得更傷人嗎?

鳳鳴總算明白提起「不要帝王」四字時,杜風為何會出現如此黯然的表情了。

秋月咬牙道,「那個昭北網,真的是那些公主的親生父親嗎?就算女兒不值錢,也不應這樣糟踏啊。」

「那……那個小公主,後來嫁去同國了嗎?」秋藍問了個比較實際的問題。

「沒有。」杜風笑得非常苦澀,垂下溫和的眼睛,靜靜看著面前的地板,低沉答道,「昭北只有三位公主,二公主已死,只剩下不肯應允婚事的大公主,和一位年紀不足十三的三公主。三公主年幼膽小,知道自己即將嫁去遠方,日夜啼哭,她的哭聲傳遍了整座昭北王宮,傳到了被囚禁的大公主長柳耳中。」

「啊?」秋月輕呼一聲,不敢置信地猜道,「那長柳公主……」

「她應允了婚事,如今,已是同國大王子的王子妃。」杜風說完這句,全廳俱死寂一片。

沒人知道該說什麼。

「清風撫柳柳自傷,傷盡淚幹仍相盼,恕妾辭卻雙好意,不要帝王要杜郎。」杜風緩緩低吟,「不要帝王,真的可以不要帝王嗎?」他長嘆一聲,述不盡感嘆悲涼,抬頭看向鳳鳴,「現在,鳴王知道不要帝王這四字,對於在下來說,是怎樣的一番滋味了吧?」

鳳鳴大覺慚愧,連忙拱手道歉,「是我錯了,公子不要見怪。」

杜風淡淡澀笑,不再說話。

秋月卻問,「可是……公子為什麼不把那位公主救出去呢?」

杜風聞言,目光向她移去。

那目光雖然溫和,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竟使秋月不敢正視,把臉微微別過,怯怯道,「既然……既然公子和長柳公主……又怎麼忍心……」

「姑娘怎麼知道,我沒有去昭北呢?」

秋月眼睛一亮,「你去了?那……」一亮過後,眸光又黯淡下來。

結果當然不用問,否則現在那位公主也不可能是同國的王子妃了。

杜風淡淡道,「我在昭北,多少也有一些朋友,接到消息後,我用盡方法進入了昭北王宮,找到了長柳。我原本想帶她走的。」

秋藍呼吸也緊張起來,「被昭北王發現了嗎?」

杜風溫柔地看著她,答道,「如果被發現,杜風這個人早就死了。」

「可是……」

「我終於見到長柳,提出要帶她離開。」沉浸在回憶中,杜風清逸的眉間,鎖起一絲無奈悵然,「但她,問了我一個問題。」

聽了杜風的語氣,又知道故事最後的結尾,不管是誰,都知道這個絕不會是一個好問題。

鳳鳴蹙起眉問,「長柳公主到底問了你什麼問題?」

「她問我,」杜風嘆氣,良久,方一字一頓回憶道,「你能帶我走,你可以帶走我的三昧,帶走每一個可能被送去同國聯姻的昭北貴女嗎?」

這段記憶在他腦中必已重溫了上千次,從他口中說來,直將長柳公主的無奈哀絕描繪得淋漓盡致,鳳鳴等一干聽眾,只覺得聽此一言,仿佛被人在心口上壓了一塊重重的石頭。

他們看著杜風,雖想寬慰他幾句,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說什麼都沒用。

一陣沉默後,秋星驟然粗粗地喘喘息了一下,茫然站起來,小聲道,「茶涼了,我去換吧。」取過杜風和鳳鳴的茶碗,似乎要從這股壓抑的氣氛中逃掉一樣。

「所以,長柳公主最後還是……嫁到了同國?」秋藍低低地開口。

她並不期待杜風回答。

這個問題的答案,大家早就知道了。

鳳鳴因為和容恬的關係,最怕這種生死離別的故事,聽到著哩,不由把自己和杜風相比,心道若是要我和容恬這樣分離,還不如死了乾淨,回過神來,又忽然想起自己是主人,哭了一定惹人笑話,趕緊用力眨眨眼睛,把裡面一層薄薄的濕霧給眨掉,努力振作起精神安慰道,「過去的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了,再傷心也是無用。不過正好,我們這艘船正打算去同國,不如……」話未說完,忽然發現杜風朝他輕輕一笑,表情既變得有點歉意,不由奇怪,頓住了,探詢著問,「公子是不是想和我一道去同國?說不定可以見到長柳公主。」

當然,前提是同國那位信誓旦旦要為父王報仇的王子,沒有一見面就叫人馬把自己看成十塊八塊。

杜風唇角微揚,又是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嘆著氣,對鳳鳴坦言道,「我和鳴王相見如故,不想相瞞。本來芬城驚鴻一瞥,就此別過,我是打算從永殷直下繁佳,去看看繁佳現在的局勢的,那裡也有許多杜風的好友。鳴王可知道,我為什麼要中途折回,故意追上鳴王的大船?」

鳳鳴一愣。

他還以為和杜風夠有緣呢,這樣都能碰上。原來杜風是故意追過來的,說不定昨天晚上吹簫也是故意的呢。

可是為什麼呢?

雖然跟了容恬幾年,鳳鳴還是沒把容恬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學到手遇到不明白的事,當即就露出傻愣愣的可愛表情,蹙起眉,疑惑地看著杜風,虛心請教道,「對啊,為什麼呢?」

洛雲冷眼瞅著他,心下打算,如果這位「蕭家少主」敢在杜風這個「外人」面前做出傻兮兮撓頭這種蠢動作,他一定會用劍柄去狠敲鳳鳴的腦殼。

秋月最為敏感,當即察覺洛雲對鳳鳴射出的銳利眼神,不由警告地瞥洛雲一眼,死小子,表情放恭敬點!

杜風仿佛根本沒有察覺他們之間的激流暗湧,目光仍放在鳳鳴處,坦白道,「因為我接到了長柳公主的親筆信。」

「什麼?」

「長柳公主!」

「親筆信?」

「……!」

幾個驚訝的聲音同時響起來,根本聽不清楚誰在說什麼。剛才那個結局悲慘的故事,仿佛又有死灰復燃的跡象,難怪他們幾個會如此興奮。叫了一聲之後,秋月首先興致勃勃地猜測,「公主是不是要你去同國接他?

一聲嗤笑冒了出來。

不用問,也知道是洛雲那個死小子。

秋月怒視洛雲。

秋藍也柔聲問,「杜公子可以告訴我們,長柳公主信中寫了什麼嗎?其實……這個公子和長柳公主的私事,我們本不該問的。」臉頰隱約泛起一絲紅暈,讓人又憐又愛。

鳳鳴也非常好奇,用渴望的表情看著杜風,「長柳公主的信能使公子放棄原本去繁佳的計畫,轉而過來追我的大船。那麼信中的內容,應該和我們有關係吧?」

杜風點頭道,「大有關係。」

「哦?」

「長柳在信中說,她遠離故國,一人獨在異鄉,常常觸景傷情,無法入睡,以致憔悴入病。」

秋藍哎呀一聲,低低道,「病了?那可怎麼得了?」

杜風端正的臉龐逸出一絲難忍的心痛,皺眉強壓著,沉聲道,「當我接到她的信的時候,就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她要求我為她做什麼,我都會立即拋開一切,不顧後果地去達成她的心願。」

秋月掙著大眼睛,非常期待地問,「長柳公主是不是要你立即去同國接她走呢?」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問這個問題,可見在秋月心中,實在是恨不得這一對可憐的情人快點結束目前的悲慘狀況。

杜風感激地瞥她一眼,嘆道,「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就好辦多了,大不了被同國追殺罷了,我杜風又怕什麼?但長柳……長柳她……」輕輕咬住唇,不再吭聲。

雖然沒說下去,但他要說的人人都明白。

當日為了保護親妹而違心出嫁的長柳公主,怎麼會在成為同國王子妃之後,拋棄一切和杜風私奔?這勢必會聯絡為其它人,而且她的親妹妹會首當其衝。

「長柳在信中,求我三件事。」杜風淡淡道,「第一,她病了,夜不能寐,憔悴以致重病。她說她不想死,至少現在不能死。因為只要她一死,她的丈夫很可能會為了得到姻親的助力,而再次向昭北王提親,娶走她的三妹。她不希望她的妹妹像她一樣痛苦。長柳要我為她尋一味良藥,醫治她的病。」

鳳鳴頭疼道,「心病還需心藥醫,長柳公主擺明是心病啊,我看你就是那副良藥了。」用手指了指杜風。

這個話倒是大得人心,至少話一出口,在場的秋月秋藍和已經把熱茶端回來的秋星,都一致用力點頭表示贊成,連容虎和洛雲都不明顯的頷首。

杜風不為所動,徐徐道,「長柳重病的起因,是因為無法入睡。她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安神舒心的聖藥。這也是我來見鳴王的原因。」

「哎呀,世上哪裡有什麼真的安神舒心的藥?我看你還是別害羞了,快點……啊?你說什麼?」鳳鳴這時候才把杜風最後一句話聽進去,張大嘴巴,原本指著杜風的手指轉向自己鼻子,「我?我有她要的藥?什麼什麼聖藥?」

「使得,只有鳴王有。這個藥,就是和東凡天地環幾乎齊名的安神石。」

「安神石?」鳳鳴把這個古怪的名字喃喃念了兩遍,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回頭去看容虎,「嗯,這個東西你聽過嗎?」

「嗯。」

「你真的聽過?」鳳鳴眼睛一亮,「是蕭家寶庫裡的?」

「嗯。」容虎簡單應了一個字。

「快拿出來。」

相比於鳳鳴的興奮,容虎卻安坐不動如山,「鳴王。」

「幹嘛?」

「安神石是天下聞名的寶物。」

「寶物又怎樣?」

容虎瞅了杜風一眼,認真地對鳳鳴答道,「很貴的。」

話未出口,下面就挨了非常憤怒的一腳。

別過臉去,踢他的竟是秋藍。

秋藍踢他一腳後,小聲罵道,「人家命都快沒了,你還想著寶物貴不貴?」

杜風此時已經長身而起,沒有一絲憤恨不滿,反而滿臉肅容,正色道,「杜風雖非富可敵國,但家中還有不少產業珍玩,接信之時,我已傳令下屬立即回國將家產悉數變賣。只要鳴王開出價錢,杜風願傾家蕩產來買。只是田地變賣需要時間,換成黃金運送過來也需要一個月左右,鳴王如果信得過杜風,可否先將安神石送去同國,一個半月後,杜風親自將交換的金銀送上。」

他這樣一說,讓鳳鳴大為尷尬,連忙也跟著起來,雙手扶著杜風請他重新安坐,笑道,「公子千萬不要這樣,更不要變賣房產。安神石的作用本來就是安神,放在寶庫裡豈不可惜?寶物只有在能發揮作用的地方,才能算得上是寶物。」一邊轉頭問容虎,「對了,安神石現在在哪呢?」

唉,再次領略他那個倡狂老爹有多少寶貝。

下次有空一定要容虎把寶庫清單給他仔細瞧瞧,免得這種醜事再來一次。

容虎看鳳鳴的意思,已經知道這個出手大方,一點也不知道謹慎持家的鳴王又要當冤大頭了。

其實聽了長柳公主之事,誰都會生出同情之心。但大王命他過來代管蕭家家產,本來就隱隱約約有對鳳鳴大手大腳的憂慮,將來打仗用兵,軍餉軍糧,重建城市,處處都要錢,像鳳鳴這樣亂給人怎麼行?

正悶不吭聲,又被人悄悄踢了一腳。

不用問,一定還是秋藍。

容虎抬頭,看見秋藍也是一臉哀求,皺眉道,「安神石是天下僅有一件的寶物,鳴王這樣輕易給人,恐怕不是很妥。」

秋月憤憤不平道,「鳴王的東西,鳴王愛給誰就給誰。」

旁邊一人又道,「蕭家財大氣粗,豁達慷慨,天下聞名。蕭家少主要送人東西,別說一件,就算送一百件,一千件,又算得什麼?少主想給誰,就給誰,輪不到你容虎管。」語氣冷淡尖銳,居然是洛雲。他不是容恬方面的人,當然不會擔心將來容恬用兵需要軍餉的事。

在他看來,蕭家少主連送一件東西給人,都要經過下屬同意,那才夠丟人的。

秋月不料他居然會開口為自己說話,大為驚訝,回頭用大眼睛盯著洛雲直打量。

杜風眼看鳳鳴尷尬,也覺不安,沉思片刻,毅然抬頭道,「這樣吧,鳴王不必將安神石給我,只要借用就行。長柳病一好,我會請她立即將安神石歸還鳴王。我所許諾的金銀會依期送上,就當是借用安神石的謝禮。這樣如何?」雙目神光炯然,看向容虎。

他已明白,現在拿到安神石的唯一障礙,只剩容虎。

話說到這個份上,連容虎也覺得無趣,何況身邊眾人似乎都站杜風那邊去了,尤其是他心愛的老婆秋藍。今天不點頭,恐怕接下來幾個月都會被秋藍怨恨,鳳鳴被他駁回,也沒面子。低頭想道,蕭家寶物成千上萬,也不缺這麼一個,何苦讓鳴王在外人面前尷尬。默然片刻,沉聲道,「我雖然負責暫管蕭家財產,但真正的主人還是鳴王。鳴王說怎樣就怎樣吧。」

秋月秋星大喜,都歡呼一聲。鳳鳴呵呵笑道,「真的我說怎樣就怎樣?那麼我就說了啊。」整個人都精神起來,轉身對杜風綻放春風般笑臉,「公子不要再垂頭喪氣了,快點給下屬下令,要他們停止出賣家產。」

其實杜風從頭到尾,雖有哀傷和深思的抑鬱,卻一直恰到好處的保持著翩翩風度。絕沒有鳳鳴所說的垂頭喪氣的頹態。

杜風聽了鳳鳴的話,只是輕輕把頭搖了一下,「杜風不可以無功受祿,何況安神石又是……」

「先別說安神石。」鳳鳴斂了笑,忽然正容道,「先告訴我,你有沒有把我鳳鳴當朋友?」

杜風微愕,隨即點頭笑道,「如果沒有把鳴王當朋友,我就不會登船了。」

鳳鳴聽他回答,大為高興,嚷道,「那好!情侶有定情信物,我們當朋友的也應該有個定友信物。安神石就是我的信物!」正說得興奮,忽然想起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趕緊回頭一把扯過容虎,壓低聲音道,「糟糕,我忘記問安神石具體在哪了?不會在什麼蕭家宴亭寶物那麼遙遠的地方吧?拜託你告訴我它就在船上。」

容虎一笑,還以為鳳鳴那麼緊張,又出了什麼事了。

「回稟鳴王,安神石就在船上放寶物的艙房裡。」

「真的?」

容虎解釋道,「鳴王忘記了嗎?蕭家少主要乘船出遊各國,羅登準備得十分周到,把各地倉庫最貴重的寶物都送到船上,以供少主隨時使用,安神石就是其中之一。屬下昨天才查過冊子。」

鳳鳴大喜,「還不快點去拿來?」放開容虎。

秋月秋藍等立即熱心地押著容虎去了。

不到片刻,興奮的腳步聲傳來,安神石已經被取了出來。容虎將東西交給鳳鳴,鳳鳴拿在手上,左看右看,皺眉道,「也沒有什麼看透,和普通石頭差不多,就是黑了一點。」

秋藍抿嘴道,「等你睡不著覺的時候,就知道它有多好了。真是寶貝,僅僅拿在手裡,就已經覺得心裡又舒服又寧靜。也不知道是哪裡出的?說不定是神仙住的山上的東西呢。」

「管它呢。」鳳鳴打量了這個黑乎乎的石頭一會,眼角看見杜風也盯著它看,趕緊把安神石遞到他手裡,「接著,這可是我們的信物。」又忽然瞪大眼睛道,「對了,我有信物給你,你有什麼信物給我呢?」

杜風瞧他機靈活潑的樣子,深深凝視他片刻,伸手到腰間,把那玉簫取了下來,道,「我身上也沒什麼好東西,只是這簫跟了我十年,應該也夠資格當個信物了吧。」

鳳鳴等人領教杜風出神入化的簫音多時,此刻才真正有機會在近處把他的簫看清楚。

此簫顏色與普通玉簫大有不同,綠得沉鬱厚重,而且竟不像普通的碧玉一樣微有反光,以致沒有一點通透之感,卻奇怪地使人覺得異常心動。一隻從未見過的飛禽盤繞簫身而上,仰頭揮翅,似在長鳴不已,雕工精美絕倫,栩栩如生。

即使不識貨的人,一看之下,也會察覺這東西大不尋常。

鳳鳴正要伸手,居然有人比他更快,眼前一花,就把玉簫取走了。

他愕然,抬頭一看,原來是洛雲。

洛雲面色如常,拿著那把能吹奏出仙音一樣簫曲的玉簫,絲毫不顯驚嘆讚美之意,冷淡看著它,就和看一隻死兔子沒什麼區別。不過他可比看死兔子認真多了,將玉簫翻來覆去,前後摩挲,放在鼻間聞了一下,似乎還不滿意,竟伸出舌尖,在簫身上一舔。

秋月低聲罵道,「好髒!」正要罵他,被容虎拉住小臂。

「他在驗毒。」容虎低聲道。

果然,洛雲擺弄夠了,將玉簫遞給鳳鳴,「沒事。」

鳳鳴接過玉簫,愛不釋手,摸著簫身上淡淡的凸痕,只覺入手的簫比想像中沉重不少,也不知道是什麼玉做的,一定相當罕見,高興了半晌,忽然又覺得不妥,對杜風道,「這個簫太名貴了,又是你身邊帶了多年的,我怎麼可以拿?不行,你還是給我別的好了。」一邊說著,一邊戀戀不捨地把玉簫遞了回去。

杜風似覺有趣地揚唇笑了笑,反問,「難道安神石就不名貴嗎?就因為是帶在身邊多年的,才用來做信物,又算什麼呢?」不肯接鳳鳴遞過來的玉簫。

鳳鳴聽他說得有理,心下嘆服,把玉簫呐呐收了回去,其實他心裡極喜愛這東西,趕緊珍而重之地在自己腰帶上系好了,擺個帥氣的姿勢,有點惴惴地問杜風道,「怎樣?還看得過去吧?杜風微笑,「就像在你身上已經佩了十幾年似的。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你是弄簫高手。」

兩人相視一會,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交換了信物,算是完成一件大事,兩人又都坐下來繼續聊。秋星喜氣洋洋地溜出去再為他們換第三輪的熱茶,秋月秋藍和容虎洛雲仍然同他們一起坐在客廳裡。

「你剛剛說,長柳公主有三個條件……」鳳鳴先提起話頭,拿眼睛瞅杜風。

果然,杜風剛才精神煥發的臉,微微一黯。

「安神石,只是其中之一,那是最重要的。其它兩個……」杜風對於這些倒沒有一般富家公子的忸怩尷尬,淡然道,「第二,她說,想要一盆文蘭。」

「文蘭?」

又一個沒聽過的名字,鳳鳴習慣性又轉頭去看容虎。

容虎微微搖頭,表示自己沒聽過這個。

「文蘭是一種極稀有的蘭花,聽說種植不易,恐怕世上沒有多少人見過。」杜風緩緩說了一句,似又想起往事,微微笑了一笑,低聲道,「都是我的錯,當初為什麼要告訴她世上有這種蘭花呢?我和她說,她身上有一種香氣,和文蘭的香氣一樣,讓人聞了之後,再聞什麼都不覺香了。和她相遇後,世間所有的女子在我眼裡,都既不美,也不香了。」

秋星等聽了,心下惻然。

杜風卻道,「其實我從來沒見過文蘭,當然也沒聞過。初見長柳時,恰好是昭北王族祈禱風調雨順的水祭,我受邀去見昭北的一位貴族好友,到了阿曼江邊,頭一抬,她就站在我面前,靜靜凝望著江面。我情不自禁開口,說下了這句謊言。殿下,您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種特殊的香氣嗎?和文蘭一樣的香氣。」

這人有一種行雲流水描繪過往的天賦,聽他一番言語,幾乎在座眾人都重溫了一遍當日兩人那迷離絕美的初遇。

想及此後的長柳遠嫁,怎叫人不為他們傷痛?

好不容易活絡起來的氣氛,頓時又轉為沉寂。

鳳鳴身為主人,不得不擔當起調節氣氛的重任,「那個……文蘭到底長什麼樣啊?」

杜風搖頭,「自從說了這句謊言後,我就很想找一棵文蘭,送給長柳,以彌補我欺騙她的過失。但我遍遊天下,只聽見有人說過世間確實有這樣一種蘭花,卻沒有一個人,真正見過它。唉,撒每一個謊都會找來寶應,我的報應不是來了嗎?長柳的信中說,她獨處同國,很想有一棵文蘭陪伴。到了這個時候,我怎麼忍心告訴她,我從來沒有見過文蘭,也不知道在哪裡可以找到她夢想中的蘭花?」

這可真是個大問題了。

不但他頭疼,連鳳鳴等人也陪著他頭疼。

長柳公主已經夠可憐了,沒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再給她一記痛擊。誰忍心告訴她,她和杜風的初遇,摻了一個謊言呢?即使杜風完全無心傷害她,他也是一時見了佳人,難以自製罷了。

「你們呢?知不知道?」鳳鳴環視身邊其它人。

幾個侍女和他一樣,連聽都沒有聽過文蘭這種東西,以致苦惱地搖頭。容虎看來也不知道,思索半天,遲疑地提出建議,「如果懸賞尋找,也許知道的人會說。」

「對啊!如果真的有人有,我們花錢買過來就是了!」鳳鳴立即贊同。

杜風輕笑,「這法子我已經試過了,來的都是假的。那些所謂的文蘭,不過是用別的蘭花偽造的,不然就是在荒山找一些罕見的會開花的草。為了錢,世人真是什麼都敢做。」

「哦?」秋藍不明白了,「公子怎麼知道那些是假的?沒見過的蘭花,誰可以分辨出來呢?」

「對哦!」鳳鳴眼睛忽然大亮,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建議道,「這種蘭花這麼罕見,那就好辦了。大不了我們找另外一種罕見的香味獨特的花送給長柳公主吧,反正她沒有見過。」就算有那麼一點欺騙成分,但說什麼也比告訴她真相要好吧?

「對啊對啊!鳴王真聰明!」秋藍趕緊表示贊同。

她剛才問的的問題,本來就暗藏了這個意思,只是不好意思直接說出口罷了。還是鳴王比較直接。「雖然沒見過,書上卻有記載。」杜風含笑凝視秋藍一眼。他的眼神無論看什麼人,都顯得專注而情深,目光如星,直看得人心怦通怦通直跳,連秋藍這個已為人婦的侍女都大呼不得了,不要帝王果然魅力驚人。秋藍悄悄撫著狂跳的心窩,只聽杜風繼續淡淡答道,「記載中,文蘭開的花是黑色的。雖然是黑色,但極其豔麗,香氣淡,但非常好聞,若隱若現,直如美人之嬌媚。」

鳳鳴和秋月等面面相覷。

哇,什麼蘭花啊?

黑色的花,又怎麼會豔麗呢?還有香氣,連具體點的形容都沒有,若隱若現的就算了,什麼樣的香氣能夠「如美人之嬌媚」啊?

杜風看的什麼書呢?是不是記載得有誤?他們不得不把懷疑的目光小心地掩飾著投向瀟灑無比的杜風公子。

容虎插話道,「有關文蘭的記載,我在書上也見過,基本都是這樣說,杜公子所言無誤。這樣的記載,在《雜物記》和《行述收集》中都有。」

鳳鳴塌下肩膀。

這兩本書他也知道,大大有名,讀書的人多數都會看的,當年在西雷王宮被容恬關起來讀書時,這兩本就是必讀書本之列。不過他沒有容虎勤奮,裝裝樣子翻幾頁就扔開了,不然說不定今天說起文蘭他也會知道一二。

現在先不去懊悔當日沒有好好讀書啦。

最重要的問題是,長柳公主八成也應該看過這兩本,八成也知道文蘭什麼樣子。就算真想假冒?又去哪找什麼黑得國色天香,香得如美人嬌媚的怪物花出來呢?

假冒一計頓時落空。

怎麼辦呢?

客廳又是一陣無力的寂靜。

「咳。」

寂靜。

「咳咳……」

「洛雲!」秋月終於忍不住瞪住在一邊滿臉冷漠的洛雲,「你能不能安靜一會?」

洛雲其實向來安靜,但在這片令人壓抑的寂靜中,他偶爾的輕咳就變得引人注目了。

洛雲對秋月的怒視毫無反應,冷淡地瞥秋月一眼,轉而看向鳳鳴,「少主。」

「嗯?」鳳鳴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我知道。」

「嗯?」好一會後,鳳鳴才反應過來,霍然跳起來,看怪物一樣看著洛雲,「什麼?你知道?」

關於文蘭的情報,從誰口裡說出來都不奇怪。

但是,洛雲!和蘭花!

……兩者實在毫無共通之處。

不過,所有人的情緒都被調動起來了。

「你知道哪裡有文蘭?」

「洛雲,你怎麼會知道文蘭?」

「快說文蘭在哪裡?」

「……」

杜風和鳳鳴還沒怎麼動作,娘子軍們就已經把洛雲圍住了。「喂!死小子,快說話啊!我們問你呢。」看見洛雲不為所動,似乎打算冷笑旁觀的樣子,秋月真恨不得像秋藍踢容虎一樣,狠狠給洛雲幾腳。

但只是想想罷了,洛雲可不是容虎。洛雲的眼神永遠又冷又狠,秋藍知道他腰間的劍一定喝過不少人的血。

隨便踢,說不定自己漂亮的腳會變成兩截……

「洛雲,球你告訴我們吧。杜公子很可憐呢。」秋藍的軟語相求,對洛雲也沒什麼效果。

鳳鳴嘆氣,只好走了過來,硬著頭皮,嘿嘿裝笑,低聲下氣地問,「洛雲啊,你不是說知道文蘭的事嗎?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給你作揖了。」說罷,果然對洛雲深深一揖。

他知道洛雲向來瞧不起自己。這次還要求他,一定會更加被鄙視。

用膝蓋想也知道洛雲一定又會有什麼刻薄話嘲諷他。

不過算了,不就是幾句嘲諷嗎?為了杜風這個朋友,還有苦命的長柳公主,被人刻薄幾句算什麼?何況……洛雲多少也算是蕭家一分子,這個是內部紛爭而已。

出奇的,洛雲卻並沒有說什麼要命的刻薄話。「屬下不敢。」他抬頭看了鳳鳴一眼,站起來扶了鳳鳴,不肯受他的禮,沉聲道,「屬下確實知道哪裡有文蘭,要我告訴少主也不難。只請少主回答我一個問題。」

又是回答問題?

鳳鳴臉部隱隱抽搐。

他這個可憐的回答問題的學生命,到離開烈中流之後還要繼續嗎?

「你問吧……」相當無力的語氣。

希望不是什麼天下大局啊,政治危機啊之類要命的問題。

「派出去探查同國消息的探子已經回來了,同國王子仍然在放話,要取決少主性命為同國大王報仇,並且已經集合人手,在國界處等候,事到如今,少主究竟如何決定?是命令大船直入同國,和同國王子面對面較量一番,還是避開同國,夾起尾巴逃走?」

「呃……」鳳鳴張大嘴巴,看看左右侍衛侍女。

洛雲真的沒說什麼要命的刻薄話——他問了一個要命的問題。

夠狠……

「洛雲!你別太過分了!」鳳鳴還沒怎麼反應,容虎已經霍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到洛雲面前與他對峙,「鳴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輪不到你洛雲管。」

這句話,和洛雲不久前說的另一句實在很像。

鳳鳴皺眉。

果然,容恬派系的人馬,始終還是會和蕭家派系的人馬衝突起來。

杜風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爭端微覺驚訝,但他為人謹慎不冒昧,靜靜站了起來,旁觀事態發展。

洛雲若有若無地揚起一絲冷笑,道,「屬下怎敢管少主的去處?不過少主當日答應查探之後會下決定,現在探子已經回來,同國情況果如先前所料。此時探詢少主意向,非常合理。」

「你這是要脅!」

「笑話,誰敢要脅蕭家少主?」洛雲還是冷笑,「他若是怕了,大可以不去,哼。」

「你哼什麼?」秋月也發火了,目露火光地瞪著洛雲,「他是你的少主,你敢對他無禮?」

洛雲掃鳳鳴一眼,沉聲道,沉聲道,「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有什麼資格當蕭家的少主?」

「你說什麼?你太過分了!你給我閉嘴!」這次連秋星也憤怒了。

雙方爭執愈加激烈,秋藍見洛雲眼光又朝鳳鳴兇狠地掃過來,一個箭步向前,英勇地將鳳鳴護在自己身後。

他們,都護著他。

鳳鳴的心,卻驟然像被什麼刺了一下。

刺痛他的不知道是秋藍的動作,還是洛雲那句「貪生怕死的懦夫」。

「膽小鬼!」洛雲輕描淡寫,吐出三個字。

「你閉嘴!」

「洛雲!」容虎大吼,「蕭家家規你知道不知道?辱駡少主是可以處死的!」

「處死我又怎樣?他可以變得像一個真正的蕭家人一樣嗎?」

洛雲鄙夷的語氣,像鞭子一樣抽得鳳鳴渾身一震。

穿過容虎高大的背影,他仍可以看見洛雲輕蔑的表情。

那種輕蔑從骨頭散發出來,充滿了洛雲的憤怒和不屑。

不能全怪洛雲。

或許自己這個少主,真的讓蕭家人極度失望。畢竟,那時多少龐大的財富和勢力,需要多少世代的積累才能成就。

這一切,卻落在絕不想接受這些的自己手中。

「你胡說,不許你罵鳴王!鳴王是……」

「是最好的,最厲害的,最聰明的?」洛雲不疾不徐地反問,「你敢說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你……你……」不料洛雲也有這般口才,讓秋月氣憤得嬌美的嗓子完全走了調,她顫抖著說了幾個「你」,眼眶都紅了。

鳳鳴極端難過。

他發現,秋月他們的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站在一旁,看著那些忠心耿耿,一心保護他的侍衛侍女們為他挺身而出,為他駁斥洛雲的痛駡,是一種,難以形容的難過。

他到底算什麼鳴王?看著為了保護他的侍女,和對他失望透頂的下屬洛雲相對時,鳳鳴史無前例地痛恨自己的怕死和膽小。

憑什麼?讓秋藍她們這些嬌柔的女孩,陪他這個沒用的鳴王,受這種委屈?

不應該……

容虎眼神一沉,威懾力十足,「你明知道同國危險……」

「我去。」

已經開始充滿火藥味的敵對低吼中,忽然插入一個輕飄飄的聲音。

如此輕微的聲音,讓大家隔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誰在發言。

「鳴王?」

「啊?鳴王你……」

「不行的!」

「我去。」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容虎和洛雲吸引,聽到鳳鳴的話後轉過頭來。

「我決定去同國。」鳳鳴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

他決定得這麼突然,連洛雲都覺得奇怪,沉默一會後,道,「你想好才說。蕭家人說出的話,從來不會反悔。」

「我下了決定,就不會反悔。」

再說,不去也不行。

鳳鳴環視客廳內幾乎為他拔弓張弩的眾人,忍住幾乎從臉上逸出的苦澀。

能不去嗎?

蕭縱老爹的命令明擺在那了,高手團的劍隨時出鞘,即使支持他的丞相烈中流,讓他出來的初衷,也是希望他面對風雨。

既然逃不過,就應該站直了迎接。

容恬,換了是你,一定不會為這種事情煩惱。

你永遠,都是挺直了身軀,用不屑又從容的高貴姿態對待所有的危機。

希望我能不讓你丟臉。

「不就是去一趟同國嗎?用不著這樣看著我。」鳳鳴掃視對自己滿臉關切的侍女們一眼,朝她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鳴……鳴王……」

「聽說同國的海邊,風景很美麗。」

不能再逃避了。

秋藍,你們把我誇獎得如此好,真心地認為我是一個完美的鳴王。

我希望能成為那樣完美的鳴王。

至少應該努力一次。

「我已經下了決定,把你的手從劍柄上一開。洛雲,坐回你的位置,沒什麼可爭論的了。」鳳鳴直直迎上洛雲懷疑的目光。

他昂起頭,此刻,即使僅僅為了那些保護他的嬌小的侍女們,他也必須表現出身為西雷鳴王和蕭家少主的驕傲。

鳳鳴用他所能表現的最沉穩,最決然的語氣,緩緩道,「同國有危險,難道比離國還危險?我去過博間、繁佳、東凡、離國,憑什麼不敢去同國?我去。容虎。」

「在!」

「起錨,我們去同國。」

其它人都不知如何反應。

一切異常安靜。

隔了半天,鳳鳴才發覺哪裡不對勁,「容虎,你怎麼不去下令起錨?」

「鳴王,」容虎壓低聲音道,「我們約了和小柳在這裡等。」

哦,這個倒忘了。

鳳鳴悶了片刻,又抬頭和洛雲目光對視,「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哪裡能找到文蘭了吧?」

在洛雲面前擺了一趟慷慨從容的款,讓洛雲這個一直瞧不起他的下屬小小驚訝之後,鳳鳴心情好了不少,語氣也比剛才緩和了。

洛雲總算給他這個少主一次面子,聽命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手也離了劍柄,不過表情不變,還是那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簡單地給他答案,「蕭家沒有。」

鳳鳴皺眉,也學他的腔調,冷冷問,「蕭家沒有?那誰有?」

「少主的母親有。」

「啊?」

雖然明白剛剛做出毅然果敢的姿態後,應該保持鳴王和少主的尊嚴,露出愕然或傻瓜似的表情是非常不適宜的。

不過聽了洛雲的回答後,鳳鳴還是立即被打回原型,露出了傻兮兮的表情。

他的老娘,永遠有很多「意外驚喜」留給他。

「搖曳夫人種了很多。」洛雲瞥了一眼,反問,「少主難道不知道夫人對奇花異草的種植很有造詣嗎?」

鳳鳴無言。

知道個大頭鬼啊?

他那個親愛的老娘,把相聚的短短時間,都放在毒他和容恬的身上去了!

這什麼世界啊?

沒有足夠的時間感嘆,杜風的聲音鑽入耳中,「多謝鳴王,如今,總算知道文蘭的下落了。」

此人涵養真是當世無雙的搞,容虎洛雲等當著他的面上演一場火爆對罵,中間還夾著幾位侍女尖叫憤罵,看完這樣精彩的表演後,他還照樣雲淡風輕,臉上好奇、詫異、玩味的表情一絲不漏。

簡直就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多虧如此,不然鳳鳴還不知道該如何尷尬地和他把這些事情說清楚。他對杜風的知情識趣萬分感謝,忙道,「我立即給我娘寫信,請她派人送一棵文蘭到船上來。」

雖然他不知道搖曳夫人今在何處,不過蕭縱一定知道;雖然他也不知道蕭縱在哪,不過羅登一定知道。所以問題只要拋給羅登就行了。

鳳鳴不再看著洛雲,轉臉對著杜風,儘量笑得親切淡然,「讓杜兄見笑了,大家住在一切,總有些小吵小鬧的。哦,不如請杜兄在這裡多住幾日,等文蘭送到,杜兄就可以帶著安神石和文蘭一起隨我們去同國見長柳公主了。杜兄意下如何?」

既然已經是朋友,公子公子的也太生疏了,鳳鳴自動把公子改成杜兄。

沒想到杜兄沒點頭。

他微微一嘆氣,「我還沒說長柳的第三個要求。」

「哦?」鳳鳴輕拍後腦,「我倒忘了還有第三個要求,希望不會太難達成。」

老天保佑,如果還是要什麼東西的話,千萬不要是什麼文蘭之類有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這第三個要求,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杜風觀察入微,一看鳳鳴的表情,就知道他小肚腸裡面正擔心什麼,首先告訴鳳鳴道,「她沒有再問我要什麼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杜風道,「她要求我不要去見她。」

眾人的肩膀又垮下一半。

什麼要求嘛?

唉,果然癡情難纏,誰也過不去的關。

三個要求之中,恐怕這個要求,才是最讓杜風傷心的。除了洛雲之外,一干人等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到杜風身上。

杜風卻仍是哀而不傷的瀟灑樣子,淺笑著,似在自言自語,喃喃道,「我真不知道該感謝這個要求,還是痛恨這個要求。見而不見,都同樣不快活。但她既然如此相求,我又怎麼能再讓她失望。」

「那我幫你把文蘭帶給她。」鳳鳴沉吟後道。

反正他去同國是去定了,順便幫杜風把文蘭帶給長柳,剛好也可以親眼瞧瞧那位為愛受苦的公主,算是貢獻自己一份力量。

只希望公主的夫君,也就是同國的大王子不要一見面就宰了自己。

這打算正合杜風之意,當即拱手,」如此,多謝了。」正式向鳳鳴行了一禮,事關長柳,所以這個禮行得非常鄭重。

鳳鳴扶了他起來,又道,「那安神石……」

「文蘭稍遲送到不妨,但安神石關係到長柳的病,我會另外派人立即連夜從陸路趕往同國,入宮將安神石送給長柳。」杜風道,「同國那裡,也有我一些朋友,他們可以入宮見到長柳。」

若論交友之廣,朋友之多,這位名震天下的帝王,實在沒誰可以比得上。

這樣做非常周到,因為鳳鳴即使到達同國,也未必可以把救命的安神石送到長柳面前,這件事,交給同國內部的人做最妥當不過。

鳳鳴點了點頭,「好,那麼就說定了。我這就給我娘寫信,希望文蘭在我們進入同國國境前送到。」

杜風忽然沉聲道,「我要走了。」

「什麼?這麼快?」鳳鳴想不到他忽然說走,非常不舍,勸道,「多留幾天吧,反正你去繁佳的計畫已經耽擱了。」

杜風對長柳的一往情深雖然已經表現地明明白白,但這樣一個風流倜儻的男子能夠留在船上,對於秋月等人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三位侍女的表情幾乎同出一轍的難過。

「公子不妨留下,鳴王很喜歡和公子聊天呢。」

「是啊,至少等船到了同國國境再走不遲。」

「公子,難道有什麼地方急著去嗎?依奴婢看,不如就待在船上,也好儘快知道長柳公主得到安神石和文蘭之後的事。」

「對呀對呀!我們鳴王一定會親手把文蘭送給公主得,公主收到禮物後的一言一行,我們都會轉述給公子聽哦。只要公子肯留下來……」

杜風聽幾名口齒伶俐的侍女七嘴八舌寬慰勸告,仍是原先那副揮灑自如的神態,淡淡一笑,目光一巡,已經和眾人眼睛觸了一觸,讓大家都安靜下來,才露出微含苦澀的笑容,反問道,「到了離她那麼近的地方,我真的可以忍住不把她從同國王宮中帶走嗎?每靠近同國一步,拋棄所有相思之痛,不顧後果攜長柳私奔的念頭就膨脹一分,杜風恐怕沒有那份自控力。我很害怕。」

這真是世上最令人無力的理由。

杜風一個悵然若失的回答,連秋月這麼夢幻型的人都不得不立即閉嘴。

如此後果嚴重的事可不是說著玩的,如果杜風到時候真的無法自製,強行帶走長柳,除了這對有情人可能會被千刀萬剮之外,恐怕同國和昭北會立即開戰。

戰爭!沒人敢輕啟戰端——容恬若言之流,當然是例外。

「所以,我現在就要下船。」杜風說罷,吐出悠長的一口氣,目光轉向鳳鳴,「既然是朋友,日後我還會來找你。」

「希望你快點來。」鳳鳴喃喃道,見杜風由始至終無論哀愁難過,都顯得淡然從容,如果自己總是扭扭捏捏,未免惹人笑話,當即振作起來,露出笑容,「你真的要立即就走?好,我送你。」

鳳鳴領著眾人,親送杜風到甲板。

到了甲板,天色已經大白,不禁讓鳳鳴感慨光陰似箭。

不要帝王,真的名不虛傳。

鳳鳴對著杜風笑嘆,「雖然只是片刻相會,我卻覺得我們好像已經是多年的朋友了。」

杜風絕沒有鹿丹那般美貌,沒有容恬的霸氣,卻另有一種溫婉淡然的風度。假如套用當日老師的話,那就是「可以用五個字形形容不要帝王,謙、俠、義、德、和。」

最後一個和字,最為一矢中的。

和他在一起只有一種感覺,舒服。

如果在江流潺潺的路途中,能有這樣一個見識廣博,談吐有趣的良伴,實在不失為一件賞心樂事。

可惜,沒有那樣的福分。

杜風來時的小舟還在,就系在大船旁邊。

「我們何時還會見面?」鳳鳴看著下屬們解纜拉小舟過來,知道分別在即,不禁問杜風。

杜風淡蹙了眉,隨即啞然失笑,「幸虧西雷王不在,不然看見鳴王這般模樣,恐怕會醋意大發呢。杜風真是罪過。唉,我是不是真如世人所說,天生就是到處留情的無情浪子呢?長柳在同國受苦,我卻仍有為遇到值得交心的好友而感覺到欣喜。」

鳳鳴趕緊糾正,「遇到知音當然會高興,你不要為了這個責備自己。你看,雖然容恬不再我挺難過的,但是遇到你我還是會感覺高興啊。」不過我的命比較好,容恬和長柳不同,他很快就會來和我會合。

杜風不知在想什麼,沉思不語。

小舟纜繩已經解開,蕭家屬下拉了小舟過來,雖然可以讓杜風登舟離開。不過這個時候,當然沒有人不識趣地跟他說這個。

杜風沉思一會,忽然用溫柔的眼神看著鳳鳴,那股柔和的目光中帶著一絲親切的好奇,「鳴王是不是不會吹簫?

「啊?這個?」鳳鳴紅了紅臉,「是的。」所以說你的玉簫留在我這,真的挺浪費……

「告訴鳴王一個秘密,好嗎?」杜風忽然壓低了聲音。

他的聲音本來悅耳清朗,此刻壓低後,不但不難聽,反而有一種蠱惑的低沉磁性。

鳳鳴對秘密向來沒什麼抵抗力,何況是杜風的秘密,好奇心頓時冒了出來,也興奮地低聲問,「什麼秘密?」

兩人雖說壓低了聲音,但鳳鳴身邊幾人都可以聽見。

秋月等更加把耳朵豎了起來。

「我其實也不大會吹。」

鳳鳴掃杜風一眼,「我不信。」

「我從不欺騙我的朋友。」杜風認真地說,「簫音動人,是因為此玉簫非常特別,音質優美,即使僅僅吹奏單音,也令人心動。」

「真的?」鳳鳴半信半疑。杜風這樣一說,他頓時就心癢了,本來打算只帶不吹,裝裝樣子的,如果隨便就可以吹得這麼好聽,那就不妨吹吹了。

一邊想,一邊把玉簫從腰間抽了出來,放在嘴邊,按照記憶中杜風吹簫的姿勢擺了擺,「是這樣嗎?」

他壓根不知道自己這個模樣有多可愛,秋月秋藍等忍俊不禁,連杜風也揚唇微笑。

「手稍微抬高一點。」杜風伸手,幫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循循教導道,「不需要太用力,吹簫要用神。把氣沉下丹田,吹的時候集中一點,緩緩吹出。鳴王喝茶的時候吹過茶的熱霧沒有?吹簫也如吹茶,就看那一點氣韻。」

不知是鳳鳴有天分,還是名師出高徒。杜風略為指導,鳳鳴就著一吹,果然發出一縷簫音,當真如杜風所說,音質優美異常。當然,和杜風相比雖然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對於第一次吹出簫音的鳳鳴來說,已經大大超過期望值。

秋藍等侍女不必說,當然是立即鼓掌叫好,「真好聽!鳴王好厲害!」

連容虎也贊了一句,「是很好聽。」

誇得鳳鳴眉飛色舞。,吹了兩三聲,一邊笑著,一邊答謝杜風,又道,「我知道你剛才是謙虛了,什麼隨便吹吹也可以像你吹的那樣好。依我看,我要練好多年才可以吹得像你那仙曲一樣。」

這樣一鬧,離別的沉鬱氣氛頓時被沖淡不少。杜風靜聽鳳鳴又擺弄了玉簫一會,方道,「我也該走了。」

鳳鳴大悟,知道他是為了不讓自己難過,才又多留這麼一會。心裡更加不舍,又暗暗稱奇,這人又不是容恬,他要走了,我怎麼會像和容恬分開那麼難過。

眨巴眨巴眼睛,唉了一聲,點頭道,「我知道,你要走了。

揮手叫過屬下,小舟已經備好。

眾人眼巴巴看著杜風下船,就等著小舟飄開那一刻,都覺得心裡難受。

容虎卻突然咦了一聲,朝另外一條大船處揮手,揚聲道,「放行!不必攔著,那是我們等的人!」

大家都被他嚇了一跳,伸長脖子去看,原來又是一條小舟,只比杜風的小舟略大一點,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被護衛鳳鳴主船的的其它大船攔住了去路。

容虎一邊要那大船放行,一邊對鳳鳴稟報,「鳴王,是小柳。」

鳳鳴點了點頭,眺望過去,小舟上一個人正和蕭家的人交涉,身形果然隱約像是昨日見到的小柳。

洛雲知道來者算是自己人,也揮手命屬下們放行。

不一會,就看見小柳的小舟穿過其它大船,朝著他們過來了。

「哦。」鳳鳴忽然想起這邊送客還未完成,趕緊低頭去尋,果然杜風仍在船上,似乎也轉頭去看小柳那處,發覺鳳鳴瞧他,輕鬆笑道,「鳴王也是交友廣天下的人,這邊未走,那邊又來一個。也好,這樣才不會寂寞。」不待鳳鳴答話,朝眾人拱手,拿起身邊細長的竹槳在水中輕晃。也不見他如何用力,小舟卻倏然蕩離大船,朝與小柳來時的相反方向劃去。

鳳鳴等翹首相送,雖然惋惜,但那抹灑脫身影,卻終於越飄越遠,悠然到了目光所能及的邊際。

當杜風身影淡去之時,正是小柳正式踏足船上的一刻。鳳鳴惆悵目送了杜風,驚覺轉身,一個細長高挑的身影直跳入眼簾。

容虎罕見的喜洋洋,介紹道,「鳴王,這個就是小柳。」

小柳穿著灰色上衣,下面一條直至腳踝的布褲,十分貼合他的身形,腰間整整齊齊束了一條帶子,外披一件淡色灰斗篷。這顏色雖不搶眼,穿在他身上,卻恰到好處,顯得謹慎而沉靜。

小柳見鳳鳴打量他,露齒一笑,抱歉道,「小柳該死,竟讓鳴王等候了。」緩緩行了個禮。

秋藍等雖然一直在王宮伺候,但對於容恬隱藏起來的實力並不清楚。她們也是第一次和小柳這樣靠近,都仔細端詳這位為「驚天魔術」立下奇功的太子府特使。

鳳鳴對他很有好感,等他行了禮,高興地一把攜了他的手,上看下看,奇道,「咦,怎麼我覺得他很眼熟?」

不過記憶裡,又應該是第一次正式碰面啊——昨天表演「魔術」時那麼臺上台下的遙遠碰面除外。

容虎問,「是不是和大王有點像?」

他這樣一說,大家又都去瞅小柳,秋星第一個叫喚起來,「果然!是有點像大王呢。」

鳳鳴笑道,「我說呢,怪不得那麼熟。」江上風大,一邊笑,一邊領著他們進客廳。大家又都坐下,小柳當仁不讓,被安排到了剛才杜風坐的位置。

「呃……今天的事……多謝小柳拔刀相助,如果不是你,那就糟糕了。」畢竟第一次見面,鳳鳴和小柳還不熟,說起話來也不如和容虎烈兒那麼親密,鳳鳴想了半天,才想到應該先表示感謝,又忍不住問,「不過你怎麼會忽然出現在刑場呢?」

小柳笑起來相當文靜,卻不令人覺得羞澀彆扭,非常自然,聽了鳳鳴問話,便侃侃把自己見容恬的事說了。

鳳鳴一聽他見了容恬,興奮得不能自製,頻頻插話問,「他那麼趕路,人瘦了沒有?唉,我也在永殷,早知道就和他約了在芬城碼頭先碰個面就好了。那他說了什麼時候來找我沒有?」

小柳被他打斷,一點也不介意,答道,「大王說要先去了東凡,才可以來找鳴王。」

鳳鳴如被人打了一拳般,低低哀叫一聲,頓時又變得無精打采。秋藍等趕緊安慰「大王很快就會來了」、「東凡離這裡也不遠啊」、「可能不等鳴王到同國,大王就已經趕回來了」云云。

只有秋月一邊勸,一邊還用眼角觀察隔壁。那個死小子洛雲一向抓到機會就冷哼嗤笑個不停,現在鳴王鬧小孩子脾氣,他怎麼就如此安靜了?

小柳又繼續說他的事,說到他為了救朝安日夜趕來,居然在途中陰差陽錯把樂庭給逮了,容虎大笑起來,一掌拍在大腿上,「我就說你怎麼把樂庭塞馬車座下了呢?原來如此,哈哈,原來如此!」

秋月扯扯秋藍的袖子,朝秋藍做鬼臉。

容虎一定和小柳相當親密,不然怎麼小柳一來,容虎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活潑了不少。

鳳鳴沮喪通常不超過三分鐘,垂頭喪氣了一會,聽著小柳訴說經過,漸漸也精神起來,在一旁拍掌嘆道,「想不到我的第一次魔術變得如此驚險刺激,不過幸虧你沒有真的吧樂庭殺人滅口,不然我們救一個朝安,卻又害了一個樂庭,那就糟糕極了。」

秋藍等都點頭稱是。

小柳說完了自己的經歷,口乾舌燥,飲了一口茶,沉默一會,忽然開口道,「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想向鳴王請教。」

他說得態度很認真,鳳鳴心臟怦通一跳。

問題?又是問題……

不會吧……鳳鳴心虛地問,「什麼問題?」

小柳誠懇地看著鳳鳴,「我多少也可以猜到,昨日刑場之上,那個木箱裡面的犯人,多數是吊到空中前就被換走了。但是……」他蹙眉道,「既然犯人被換走了,為什麼木箱燃燒時,裡面還會發出令人驚恐的撲打掙扎之聲?難道鳴王把朝安換走,卻找了個替代的犯人放進去嗎?」

「當然不是,我怎麼會這麼殘忍?」鳳鳴挺直了脊樑回答,但是,他隨即又疑惑地頓了一下,喃喃道,「不過也對啊,裡面為什麼會有撲打掙扎之聲?裡面不是明明沒人嗎?原來你也不知道」越想越不妙,邊驚疑不定的轉頭去看容虎。

容虎的臉色和他一樣,沉聲答道,「換人之事是樂庭將軍負責的。我記得商議的時候,只說了預先在刑場木台下面挖藏人的大洞,現場釘木箱,借把木箱釘死的時間將犯人從下面帶走藏起來,並沒有用其它犯人去頂替的事。不過……」

不過樂庭是個沙場上打過仗的將軍,殺個把人對他來說又算什麼?用死牢裡面的罪犯來頂替一下,使「魔術」更逼真,這種事恐怕樂庭真的做得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想到一起去了。

氣氛頓時凝滯。

鳳鳴心下大凜。

若是如此,即使被用來頂替的是本來就應處斬的罪犯,他也難以心安。痛快一刀,和活活被燒死的痛苦比起來,那是天差地別。

太殘忍了!

「我知道。」一個冷淡如冰的聲音悠悠傳入眾人耳中。

秋月正忐忑不安地想著這種事有多可怕,聞言猛跳起來,怒目看向發言者,叉腰嬌吼道,「你知道你知道,你又知道什麼?告訴你,這次我們可不會接受什麼問題,你別想用這個來要脅鳴王!」說罷還惡狠狠哼了一聲。

剛才洛雲藉故要脅鳳鳴答應去同國的事情,還沒和洛雲算帳呢。

眾女義憤填膺,一致同仇敵愾地瞪著洛雲。

鳳鳴問,「你知道裡面是誰嗎?」

「一隻老鼠。」

「呃?」

「他們把朝安救出來之後,順便在木箱裡面放了一隻芬城特有的碩大老鼠。」洛雲板著死人臉,仿佛一點也不知道他在說一件多麼有趣的事。其實俊美如他,如果經常笑笑,一定極討女孩子歡心。

「不對。」秋藍想得仔細,懷疑地說,「就算再大的老鼠,也弄不出這樣大的動靜來。」

洛雲用冷冷淡淡的聲音道,「老鼠的尾巴上綁了一根繩子,繩子上栓了兩塊響木。火燒起來,老鼠上竄下跳,帶著響木磕磕碰碰,多大的動靜都能弄出來。」

眾人細心一想,果然如此,頓時心下大定。

鳳鳴第一個放鬆下來,大笑道,「好!好一個大老鼠!逼真細膩,難怪這個魔術變得如此成功。」

秋月卻瞅著洛雲不放,嗤道,「我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

「是你想出來的嗎?」秋藍探頭問洛雲。秋月又是一聲嗤笑,擺手道,「別笑話了,他能想得出來?我用一根手指跟你打賭,他沒這個腦筋。八成是他的那些蕭家高手們打探回來的。」

話音剛落,猛聽見噌一聲,寒光微閃。

洛雲的劍已經出鞘,遞到秋月面前。

眾人大驚,秋月更是唬得渾身僵硬,連臉上的嗤笑都凝固了,屏住呼吸,結結巴巴道,「你……你要幹什麼?」簡直嚇得連哭都不敢哭。

洛雲道,「和你打賭,順便借你劍,砍你的一根指頭。」

他這樣說,當然承認這個主意是他給樂庭出的了。

但到了此時,揭開謎底又有什麼用處,寶劍森寒光芒,就在秋月白皙的頸下。

劍尖觸著她嫩滑的肌膚,似乎稍用力就會刺進去。

秋星也嚇得嘴唇無色,一樣結結巴巴,勉強笑道,「洛雲,秋月……她只是說著玩的。她……她她說笑的!」

洛雲一如既往,乾巴巴道,「我不說笑。」

容虎小柳臉色都已變了,雙雙默然站起,手按在劍柄上,只等鳳鳴示意。

鳳鳴心裡七上八下。動手不行,誰傷了都不好,他當然心疼秋月,但是洛雲好歹也是蕭家人,而且是蕭家很有影響力的人,難道未到同國就要開始兩派火拼了?那他幹嘛還要同意去同國送死啊?不就是為了不火拼才點頭的嗎?

慘了……

搞什麼?剛才還是好好的大家坐著聊天,為什麼忽然就拔劍了?該死的是誰先提起什麼老鼠的事的?

「秋月,你你……你快道歉,說……說以後不和他說笑了吧。」秋星求不動洛雲,改而對秋月下功夫。

鳳鳴也趕緊來緩和氣氛,「是啊,洛雲你別生氣,秋月是無心得罪你的,放下劍有話好說,我要秋月給你賠禮道歉可以吧?」

這麼一會時間,秋月已經比剛才鎮定了一點,她本來嚇得直發抖,聽了秋星鳳鳴的話,不知為何,卻咬了咬下唇,忽然伸長了脖子,盯著洛雲的眼睛,倔強道,「我我……我,哼,我不說!你要殺就殺,我不信你敢動手。」

鳳鳴簡直沒眼看了。

秋月啊,蕭家都是瘋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這個時候來個慘不忍睹的回答?

看見眼前寒光閃動,秋月「啊!」尖叫一聲,閉起眼睛叫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討厭我!你早就想殺我了!」眼淚撲簌簌滑下臉蛋。

秋藍秋星也是齊聲大叫。

三女幾乎同時的尖叫聲中,卻似乎聽見又是一聲「噌」,脖子倒沒怎麼疼得厲害?

難道洛雲的劍真的那麼快,連疼都不會疼?

秋月半驚半疑地睜開眼睛,竟發現秋星秋藍還閉著眼睛,一副快暈倒的樣子。鳳鳴傻傻站著,小柳和容虎卻一副鬆弛下來的表情。

洛雲的劍已經入鞘,比起平日,他此刻的表情已經算得上柔和,甚至是愉快的了。他打量了差點魂飛魄散的秋月兩眼,薄唇微掀,似笑非笑,很久,才淡淡吐了一句,「你是我見過哭相最糟糕的女人。」

說罷,卻不知為何,把他冷淡的臉,微微別了過去一點。

似乎,不願意旁人,瞅見他此刻眸中的顏色。

05
拔劍事件過去,總算大家又都坐下來。

但局勢和剛才談笑風生當然大有差別。

秋藍秋星手捧著熱茶,猶自抖個不停,秋月除了發抖之外,還帶著那麼一點劫後餘生的憤怒,當然,洛雲最後說的那句話也讓她生氣。

什麼叫哭相最糟糕?

要不是那混蛋有劍在手,秋月姑娘又年輕貌美不想早夭,恐怕秋月早就飛撲上去賞蔚家這個狂徒幾個耳光了。

鳳鳴欲做出疑惑的表情,偏頭看看洛雲,又看看秋月。

剩下小柳和容虎,見到大家這樣的狀態,也提不起什麼聊天的興致。小柳喝幹一碗茶,看看窗外天色,就站了起來,「我該走了。」

鳳鳴等這才回過神來。

「這麼快就走?」

「這有一些大王吩咐的事,要趁著這次過來芬城地方,快點辦完。我這次來,事前並為向永殷太子報備,還是快點回去才好。」說著,朝風鳴泰然自若地行禮告別,就著風鳴扶著他起來的空檔,低聲道,「鳴王不要送了,天已經大亮,雖然是在江上,也難免惹人注目。我自行離開即可。」

風鳴暗誇他做事細心,真的和容括很像。

唉,自己什麼時候能夠學到容恬這個層次呢?

於是從人都沒送,派了容虎當代表,將小柳送到甲板,悄然離開。

客人們總算都離開了,風鳴立即大伸懶腰,還連打了兩個哈欠。

秋藍就站在他身後,輕聲問,「鳴王要不要進去歇一會?天大亮了,小柳一走,容虎就會下令起錨。睡一會再起來吃東西,好不好?」

鳳鳴懶洋洋眯著眼睛,點點頭,頓時被幾名侍女送進房伺候躺下。

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仍舊是洛雲抱著劍坐他床頭。

鳳鳴本來就睡了一覺,並不真的累,口供稍微眯了一會,已經不倦了,睜開眼睛,又瞅見洛雲就在眼前,反正無事,便仔細看洛雲。

洛雲的精力比他充沛多了,昨晚守了鳳鳴一夜,此刻半冧倚在床頭,感覺到鳳鳴少許動靜,竟然立即驚覺,睜開眼睛,正巧碰上鳳鳴的目光,不耐的問。「你看什麼」?

難以想像,這個年紀和鳳鳴相近的少年,眼神中能呈現如此哧人的冰冷表情。

鳳鳴被他一瞪,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閉上眼睛,不一會,又宛如想惹老虎的兔子一樣,不怕死的睜開眼,繼續打量洛雲。

他在蕭家,到底受了些什麼訓練呢?

對於洛雲,鳳鳴總有一分異常的好奇。

「你不會困嗎?」

「……」

「洛雲?」

「……」

「……」

「洛雲,喂。」

鳳鳴鍥而不捨的低語,讓閉目養神的洛雲不得不睜開眼睛。「少主到底有什麼吩咐?」

「沒有……」洛雲橫他一眼,剛閉上眼睛,鳳鳴的聲音又往他耳臘裡鑽了。

「喂,聊一會吧,我悶了。」

「我是保護你的,不是給你解悶的。」像是故意為了表示對鳳鳴的不耐煩,洛雲抱著劍翻了個身,用背對著這個喋喋不休的少主。

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隔了一會,鳳鳴又打破了沉默,「你今天幹嘛欺負秋月?」

「誰欺負她了?」洛雲這次回話的速度,超乎想像的快。

「你啊。」

「我沒有。」

「用劍抵著一個姑娘家的喉嚨,不是欺負是什麼?」回答她的,是長時間的沉默。

「洛雲?」

「……」

「洛雲,喂,洛雲……」這樣騷擾他,他不會拿劍抵著我的脖子吧?

「洛……」僵硬的背影倏然一動,嚇得鳳鳴立即閉嘴。

慘了,難道惱羞成怒?人家不過聊聊,溝通溝通感情嘛。

鳳鳴警戒地蹬著他,直到他站起身,緊緊捏著劍,頭也不回地走出艙房,鳳鳴才松了一口氣。

好可怕。

這個人的氣勢,真的和她老爹有得一拼。唉,自己這個蕭家少主可有得頭疼了。

鳳鳴在大船上雞飛狗跳之時,一葉輕舟順阿曼江而下,抵達了離芬城不足十裡的一處僻靜的靜泊口。

杜風剛剛踏足實地,兩旁的草叢間立即閃出幾名打扮成永殷平民的男人,朝杜風微一躬身,「公子來得好快,請隨我入內,公主已經在裡面等候了。」

轉身領著杜風往草叢深處走。

這裡甚為荒涼,泊口也早被永殷人棄用多年,越往裡面去,草高過人,密密麻麻,能將一個成年男子身形完全掩住。杜風在這荒草之中,仍然舉走悠然,不到片刻,眼前荒草之中,竟突然出現一個小帳篷。帳篷雖小,但由精牛皮縫合而成,垂角處帖著一層密密金鉑,每片金鉑上陷約顯出各式圖案,似乎逐一經過打磨雕刻,精緻華貴,絕非尋常人家可以擁用。

對於這個不應出現在這裡的帳篷,杜風卻沒顯出絲毫詫異。領路的人到了帳篷簾前,似乎不敢繼續進入,轉身對著杜風又是一躬,低身道,「屬下不敢擅入,公子自己請吧。」杜風頷首,自行掀開簾子,一投目,首先觸及的,便是一個靜靜屹立在帳中的嬌弱背影。

「公主。」

「你回來了。」背對著他的女子似乎正在獨自沉思,聽見他的聲音,猛震一下,瞬間又平復下來,轉過身來,明亮的眸子看著他,低聲問,「事情都辦妥了?」

站在帳中的,赫然是若言最心愛的妹子,他的得力助手,妙光公主。

杜風露出他的招牌式的溫和笑容,點了點頭。

看著他的笑容,妙光卻心裡微覺發冷,余浪,你害人的本事,真是越來越來厲害了,天下間,還有誰是你害不到的嗎?「余浪受了她的誇獎,卻絲毫沒有居功自傲的意思,微微一躬身,淡然答道,「只要是為了離國,余浪可以害任何人。」

「任何人?」妙光目光驟然犀利,又立即消去,變的如少女般天真單純,抿嘴笑道,「王兄聽了這個,一定會很高興。」

她不想再順著這個活題談下去,請這位被王兄暗藏多年的重要人物坐下,自已也陪同坐下來,問道,「你真的把玉蕭送到了鳴王手中?」

「當然。」余浪回答後,眼光掃過來,似漫不經心地往妙身上一晃,便默默收回了視線,淡笑著問,「公主擔心屬下做事不牢靠?」

「不,我只是想,鳴這個人笨笨的,確實容易上當但容恬敢放他出來,一定在他身邊安排了不少厲害角色。例如那個容虎,就是個很謹慎的人,你騙鳴王容易卻怎麼騙得過他們呢?」

「原來公主擔心的是這個。」余浪頓了一下,施施然把和鳳鳴等相會的過程說了一遍,道「我原本還想著怎麼能使他們不起疑心,而把玉簫送到鳴王手中,不料老天助我,鳴王居然自己開口和我索要信物,我看他,也很喜歡那玉簫。果然,解下遞給他,他就歡歡喜喜的要了。‘他侃侃而談,語氣綬和溫柔,旁人若不知道,只怕還以為他在回憶和一名故交問心的友誼,誰知道此人用心竟如此狠毒余浪邊說邊用眼角仔細觀察妙光的神色,未了,低聲加了一句,「我離開的時候,特意指導鳴王如何吹簫,他天資也算不錯,雖然初學,簫音倒頗可入耳。」妙光肩膀微不可察地輕震,「他,他已經用過那玉簫了?」

「是,依我看,他如此喜歡那玉簫,一定會日夜不離身的帶著它,常常練著吹奏,製作玉蕭的沉玉玉質極松極脆,很容易剝落成粉。他用嘴去吹,不知不覺,那些粉未就會跑到他的喉嚨裡……」

「夠了,」妙光驀地冷然低喝。余浪毫不驚訝她的冷冽,停了下來,問,「公主在生氣嗎?」妙光一聲低喝之後,已經知道不妥,反而笑的比原來更燦爛,「哪裡!我只是為王兄高興,這事的詳細經過,我看,還是應讓王兄第一個知道為好,我做妹妹的,可不敢搶王兄的先。」

原來如此,公主也不必為大王高興的太早。「余浪看向妙光,眼神異常柔和,「沉玉粉原本無毒,只有遇到文蘭。」

「那……安神石呢?」

「在屬下手中。」

妙光伸出晶瑩美麗的玉掌,「拿來。」

余浪沉默。「怎麼?」妙光見他不動,臉色不喜。「不是說在你手中嗎?」

余浪迎上她的眼睛,用一向的溫和語氣道,「這件東西,還是放在屬下手中比較好。」

「放肆」妙光怒喝一聲,擺出離國公主的架子,冷哼道,「你好大膽子,竟敢這樣和我說話,放在你手上比較好?這是誰的說的?」

「大王說的。」余浪輕描淡寫的四個字,直如一箭射在妙光身上,她不敢置信地呆了片刻低聲問,「你說什麼?」

「這是大王說的。「雖然祭出的王牌把妙光的傲氣頓時打落大半,余浪卻一點也不顯得得意,他的態度,比方才更溫柔,更恭敬,他輕輕嘆了一聲,仿佛不心把下面的話說出來,因此用最低沉,最誠懇的語調,「大王密令,安神石,必須保管在我的手中,不能轉交任何人,尤其是公主你。」

他看著妙光半青半白的臉,又低嘆了一聲,道,「公主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向大王求證,」

「我怎會不信你?」妙光咬了咬下唇,皓齒間擠出兩個極輕的一句話,但很快,她又恢復了笑容,似把所有的事都拋開一樣,懶懶地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道,「王兄說的不錯,留在你手中確實比較好。反正這次,鳴王是逃無可逃了,多虧了你。」她朝余浪一笑,揮手道,「下去吧,我要立即給王兄寫信,告訴他計畫已給成功。」

遣退余浪,妙光鋪開寫信專用的上等絲帛,凝思片刻,蘸墨下筆。一口氣寫了三四行,當寫到「鳴王已中計」時手卻不知為何驀然一抖,墨汙了絲帛一小片空處。

妙光呆看那墨汙片刻,忽然拋了筆,也不顧那寫到一半的書信,就地一坐,抱著雙膝,抽噎著,壓抑著,用不敢讓任何人聽見的細微聲音,哭泣起來。

博國國境。

含歸城中,一座處於僻靜小巷的三流客棧。

子岩從床上睜開眼睛,警覺地轉頭,向左邊看去。靠在另一邊的木床上,只有淩亂的被褥,本應該熟睡於床上的人,卻不見蹤跡。子岩坐起身,從枕下把不離身的短劍取也來掛在腰上,下床穿靴,順著房門繞下樓梯來到客棧簡陋的天井。

夜晚的含歸,沉溺在溫柔的漆黑中,這個時分,尋常人家的燭火多已熄滅,眺望過去城內偶餘的幾點火光,直如天上的星星般顯眼。

「大王。」子岩步入天井,在那抹高大的身影後停下,低聲道,「明一還要趕路,大王需要多休息。」

夜幕下,容適的身影,似乎比白日更雄偉強壯,王者的輪廓,被夜色靜靜包裹著,子岩即使本身身村高挑,但總不禁用仰望的角度打量容恬的側臉,棱角分明的臉,是鳳鳴最愛欣賞的英俊不羈。

子岩懂得容恬的心事,「大王,在為鳴王擔憂嗎?」

不知道丞相與大王一夜長談,到低說了些什麼使固執的大王答應讓鳴王放手而為,不過自大王讓鳴王一人出遊七國後,這一路上,身為帖身待衛,與大王形影不離的子岩,輕易就察覺了大王的不安擔憂。

每天不要命的趕路,共同市恐怕,也只是為了到達東凡後早日趕到鳴王身邊而已,怎樣的思念,可以使總是有著銳利眼神,心腸比鋼鐵還硬的大王憂心忡忡,無法入眠?子岩覺的自己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明白,只有熱戀中的人,才能明白這種滋味吧?

自己太冷靜了,冷靜到不適合熱戀。

「本王,總覺得有些不妥,」容適從沉思中回復,英俊的臉神情肅穆,「似乎有什麼地方忽略了。本王忽略了什麼呢?」

「大王說的……是東凡?還是鳴王?還是越重城?」

「東凡有丞相,越重有衛秋娘和于林,都不足慮,鳳鳴的出遊驚動天下,反而是最大的目標。」射出犀利光芒的雙目半眯起來,容恬反復思索著,「容虎做事小心謹慎,蕭家高手眾多,別人要傷到他,除非出動軍隊,否則不可能得手,刺殺,偷襲,都不可能,要把他騙走容虎也不答應,至於下毒,本王已經再三吩咐,任何遞到他手裡的東西,都必須先經驗毒。」

子岩的眸子在黑夜中閃閃發光,聲音低沉地道,「這個大王已經想過很多遍了,鳴王在層層保護下,誰也傷不到,大王,只管放心吧,」

「心神不寧。」

「大王?」

「本王心神不寧,總覺得什麼地方會出紕漏。」容適的語氣沉了下去,「子岩。」

「在。」

「人馬到達博間,最難走的路已經過去了,本王會親自率領他們到東凡與丞相會合,子岩,你立即從這裡回轉,去找鳳鳴。」

子岩微愕之際,立即領命,低頭道,「屬下遵命,不過,屬下見到鳴王,要不要替大王傳什麼話呢?」

「你和他說,」容適頓了一頓,寒氣逼人的黑眸,漸漸融入一縷溫柔,變得和曖淡遠。默默沉吟,唇過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細微保蘊,悅耳的聲音,愈發低沉了,仿佛那個人就站在他面前,就張著亮晶晶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一樣。

「要他千萬小心,最可怕的陷阱,往往都瞧不出破綻,不要大意了。」

「是,屬下一定轉告鳴王。」

「和他說,好好的……等我。」

蕭家船隊大張旗鼓,沿阿曼江逆流而上,直向同國進發。

在華麗的船上待久了也會無聊,除了偶爾遇上風景優美的岸邊拋錨下岸玩玩之外,其它時間多半都是窮極無聊的狀況。

這種時候,練習吹奏玉蕭便成了鳳鳴最新的樂趣。

蕭家本來就有樂師隨般,其中也有一個吹簫的,鳳鳴為了練心,特意命人請了這位臨時師傅過來,一陣日子下來,吹得更可入耳了。杜風所送的玉蕭對他來說是一件珍貴的禮物,他碰都不肯讓人碰一下,每次吹完,總要秋藍備好乾淨的濕巾,親自擦拭,仔細系回腰上。

秋藍好幾次笑他,「宮裡多少好東西,也不見鳴震波王這麼擺弄,今天杜公子送一支玉簫就寶貝成這樣,要讓大王知道,說不定會吃醋呢,」

鳳鳴和她他們玩笑慣了,跟著她們一起傻笑,還擺出思索的樣子,「你說容恬會吃杜風的醋呢?還是玉簫的醋?」

遇上風清月明的夜晚,鳳鳴就在飯後吹上一個簡單的曲子,自娛娛人。

論吹奏的技藝,當然仍然遠比不上玉簫的原主人,但以鳳鳴修長俊逸的身形,身穿下擺寬大的長衣,肩裹秋月親手縫製的披風,在月下迎風待簫站立,那矯若玉山孤松的丰姿,已經足以讓所有觀眾,尤其是秋月等驚嘆讚頌。

「鳴王好厲害。」

「果然還是鳴王聰明,什麼都是一學就會,我看鳴王吹得比杜風公子還好了。」

「秋星,你誇人也太過頭了吧?」

「呵呵……」

漸漸,就連向來不屑於這種頹廢無聊事的洛雲,也不知於何時無聲無息地倚在甲板的圍欄上。

洛雲總是默默地凝視江面,仿佛沒把那群總是尋找歡樂,笑個不停的男女放在眼裡。「鳴王歇一會吧。吹簫很累的呢,我做了八寶紅豆糕,快過來嘗嘗好不好吃,。」

「對了,秋藍,我覺得小羊腿,還是昨晚那樣燉燉比較好吃,」

「秋星是個饞嘴貓。」

「才不!告訴你,饞嘴貓是烈兒,不過烈兒不在,就輪到秋月啦!」

但笑聲總是飄過來,其中一把清脆的嗓音,笑起來如嶄新的銀鈴,簡直比杜風吹奏的玉簫更像仙樂。

「秋星,又說我的壞話,看我揪你耳朵……」

常常令他,忍不住豎起耳朵,在眾人的笑聲中捕捉。

由於同國王子對蕭家少主的敵對態度,越靠近同國,蕭家高手團的動作就越頻繁,不斷派出探子打聽同國境內情況。

船上的護衛更加森嚴,洛雲和容虎等兩派人馬破天荒的配合,完全一致地接連否決鳳鳴好幾次提出的停船靠岸下去逛逛的命令。

理由很簡單,他們到來的消息顯然已經傳到了同國,同國仇視鳳鳴的人極可能已經派出殺手,隨時隨地尋找刺殺鳳鳴的機會。

連靠岸玩耍的機會都被剝奪,這下可真的越來越無聊了。

吹簫也不能從早到晚的吹,三名最明白鳳鳴心事的待女當仁不讓為鳳鳴籌畫有什麼有趣的玩意,可是有趣的玩意早就一一玩過了,最後提出有用建議的,居然是洛雲。

處事向來公道的容虎當即表示贊成,「鳴王也該練心一下劍術了。」

秋藍也跟著容虎點頭,「練練也有好處,本事大一點總是好的,誰知道在同國會出什麼事呢,鳴王劍術練好了,就算萬一遇上什麼危險也可以自保。」

鳳鳴正悶的發慌,無可無不可,當即點頭答應,不過半個小時之後,他就發現這個點頭的後果,真的頗為嚴重。

一直在其它大船上統領蕭家殺手團高手們的洛寧,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過來求見鳳鳴。這人看來和他的劍一樣直接,登上甲板,看了正振作起來做準備運動的鳳鳴一眼,就提出了他的要求,「屬下斗膽,請少主允許洛雲陪少主練劍。」

這個要求讓在場的容恬派人馬和鳳鳴本人都打了個哆嗦。

和洛雲練劍?

聽說蕭家的殺手都不怎麼會劍下留情的連訓練也是一向如是。比起洛雲來,大家從心底裡覺得容虎是個更好的選擇。

感覺到從人的沉默,洛寧眉毛都沒有挑一下地問,「少主看不起蕭家的劍術嗎?洛雲的劍法雖然遠比不上老主人,但他從少練劍,根基還是打的緊實的,」

棉中帶刺的話,配合起洛寧陰沉的臉,典型是蕭家冷血無情的鳳格,鳳鳴很自然地連想起他親生老爹一聲不吭拔劍就刺的壞習慣。誰敢「斗膽」拒絕?

面對天下聞明的蕭家殺手團老大,秋藍也被震得不敢亂開口,情急中拉了容虎的袖子一把,睜著惶恐的眼睛低聲道,「快幫忙。」

容虎本待跨出一步,想了想,卻又按捺住了,眼睛看向沒有任何示意的洛雲。秋藍又急促地扯他一下,並且哀怨地看他一眼,容虎卻牢牢站穩了。

雖然常代表容恬派系和洛雲發生爭執,但是評借高手的反應,容虎直覺地確定洛雲對於鳳鳴並非只有厭惡和不屑。

這人也許將來會成為鳴王在蕭家的真正助力,加入鳴王可以收服他的話再說,容虎知道自己是無法在練心時對鳴王狠心的,倒是洛雲,可以期待。思索的時間其實很短,不管秋藍等待女臉色多難看,慢慢成長起來,漸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鳳鳴聰明的點頭,「呃……好。」

「多謝少主。」洛甯一擊成功,隨即抽身。

對鳳鳴隨意但是嚴肅地躬身為禮後,轉頭看一眼洛雲,擺出父親的樣子,「好好陪少主練劍,」施施然後離開主船。

有那麼一瞬,容虎發誓他從洛寧眼神中瞧出了什麼但感覺一現即逝,沒有比例中項他足夠的時間琢磨隔了很久,臉色難看的待女們終於意識到鳴王練劍的對手已經不可更改了,不得不振作起來,重新長開令鳳鳴心情好一點的笑臉,為她們心愛的鳴王做各種準備「鳴王,換上這個好嗎?」秋月從自己的艙房取來一套黑色的練武服,和秋星一同伺候鳳鳴穿上,「這是奴婢新做的呢,倒真巧,居然派上用場了,鳴王你瞧,上面繡著你上次說的三月春,這花瓣繡得像不像?」她指著鳳鳴上衣下擺處的刺繡問「嗯,好漂亮。」

「鳴王,玉蕭先放下吧,別不小心弄壞了,」秋藍在鳳鳴腰間取下寶貝用手娟包好了,放在自己懷裡。

「鳴王,先喝一小口水。」

三名侍女小心殷勤地寵溺地伺候著鳳鳴,仿佛他等一下要去和惡魔對陣,相比之下,更突顯洛雲站在一旁像個無動於衷的木頭。

容虎當然不敢讓他們用真劍練習,親自從倉庫裡挑了兩把木劍,掂量了一會,給了一把洛雲,把另一把遞給換好練武服的鳳鳴,低聲道,「洛雲的劍很快,鳴王如果能練到不被他的劍尖觸到,那就很好了。」

鳳鳴點了點頭。

三名侍女緊張地站在一旁看,侍衛們雖然沒有圍過來,但多數眼睛都往這邊瞅。

大江之上日朗風清,洛雲早就在甲板中央等著了,看著鳳鳴走到面前,臉無表情地行了個禮,直起身來,眼神一凝,頓時渾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如果說他平日給人的感覺很冷,那麼現在,就是冷到了徹底。

那是一種劍手的無情。只有從小經歷嚴苛訓練的人,眸中才會呈現凝結如冰的低溫。

秋月秋星,甚至秋藍,幾乎於同一刻倒抽一口氣,感覺心窩一跳。

霎那間,洛雲的劍已經動了。

鳳鳴早有準備,卻仍在劍尖差點觸身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容恬昔日的訓練總算或多或少留下一點底子,他幾乎全靠本能地退了一步,傾斜著肩膀卸過劍尖,順勢向左跨出一步,持劍的手往上一格,反挑洛雲肋下。

「篤」。

木劍交擊的鈍聲響了一下。

洛雲擋住了刺向肋下的一劍,眼神稍露詫異。鳳鳴似乎沒有他想像中的沒用。

鳳鳴反擊奏效,當然趕緊打鐵趁熱,神色一沉,擊肋不成,劍尖轉下,以劍的側邊硬碰洛雲的劍尖。這是容恬苦心教導他的一招,不過實戰的時候總不敢拿出來試用,因為只要力度和角對黃握不好,劍身沒有恰到好處撞上敵人的劍尖,那自己吃的苦頭可就大了。

這一次剛好可以拿來試用。

「篤」。

又一聲鈍響。

鳳鳴大喜,在東凡王宮內惡鬥實戰一場後,自己果然有進步,竟能準確無誤擋到洛雲的劍尖。正高興中,腕上木劍忽然一滑,再也感覺不到和他相抵的劍尖,這就如正全身力氣挨住牆壁的人忽然發現牆壁不見了一樣,失去支撐,重心當即不穩,向前一沖。

糟糕,這次又要丟臉啦!

心內大呼還沒有結束,腦後風聲驟起,洛雲木劍下沉後往上斜挑,重掃在他右邊腋下。

火辣辣的狂痛傳達到腦門頂處。

鳳鳴持劍的右手幾乎痛得麻痹,木劍哐當一聲掉在甲板上,俊逸的臉滿是痛苦。

「啊!」

「鳴王!」

驚叫聲頓時四起,容虎一個箭步沖上去擋在鳳鳴和洛雲之間。侍女們爭先恐後沖到鳳鳴身邊,憐惜地扶起他。

「疼不疼?」

「傷到哪裡了?」

「沒事,」鳳鳴努力倒抽著涼氣,「不疼的……」

當然絕對不可能不疼,洛雲果然和容虎不能比,一上場就沒留餘地。雖然用的是木劍,但畢竟尖處很利,鳳鳴腋下的新練武服已經被劍尖狠狠劃開了一道口子。

可想而知那是多強烈的鈍痛。

「我看看。」秋藍把衣襟小心翼翼揭開,查看被傷到的地方。

看見鳳鳴右腋下白皙幼嫩的肌膚此刻紅得幾乎滲血,三名侍女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秋星難過地用小手撫摸,「疼嗎?奴婢拿熱毛巾敷一下好嗎?」

秋月怒極,霍地轉頭就瞪著洛雲,「你這是練劍還是要他的命?」

洛雲並無追擊,收回木劍靜立一旁。聽見秋月的怒斥,只用亮如點漆的眸子冷瞄她一下,壓根就不答話。

秋月眼睛瞪得更大,待要衝過去,卻被秋星一把拽住,皺眉道,「和這種人吵什麼?先把鳴王扶進去再說。」

鳳鳴苦笑道,「我能走……」

她們哪管這個,齊心合力把鳳鳴搬進艙房,為他脫了靴子,扶他在床上躺下。秋星又腳不沾地端了熱水進來,因為要敷傷口,秋藍秋月七手八腳幫鳳鳴脫了練武服。

鳳鳴拗不過她們,只能由她們擺佈,側著臉翻了一下床邊的練武服,真的破了一個口子,對秋月頗為過意不去,喃喃道,「嶄新的衣服,只穿一會就破了。秋星,你等一下幫我補一下吧。」

秋星應了一聲。

秋月卻把練武服一把扯了過來,又心疼又難過地低聲罵道,「鳴王這脾氣什麼時候改?也不管自己身上的傷,這時候還去管衣服?一件練武服算得上什麼,我明日再幫你做兩件就是了。」

鳳鳴知道這些侍女最見不得自己身上有傷,擔心她們萬一哇的一起哭出來,那可比再挨洛雲一劍還慘,趕緊擠出笑去哄,「我不是可惜上面的三月花嗎?難得繡得這麼好。早知道就不穿這個去練了,嘿嘿。」

秋月見他說得傻氣,也不知哭好還是笑好,眼角處影子一晃,洛雲這個冷血的傢伙居然也跟了進來,頓時怒氣上升,「你進來幹什麼?還嫌打得不夠重嗎?」未經思索,手一揚,就把練武服鋪頭蓋臉地朝洛雲狠摔過去。

洛雲眼也不眨,舉手就把扔過來的「暗器」接了,不作聲地瞅著秋月。

這個人不說話的時候就顯得冷酷無情,加上有用劍抵著秋月脖子的前科,眾人瞧見他瞅著秋月的眼神,神經都糾了起來。

連秋月也被他瞅得頭皮發麻,不禁害怕,心惴惴然地看著他。

「鳴王!」

幸好,容虎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而且還顯得挺精神,像遇見了什麼喜事。

「鳴王,」打破房裡的沉默,容虎快步走了進來,精神奕奕地稟報,「子岩來了!」

這個意外的消息完全把洛雲導致的氣氛給活絡了。

鳳鳴首先跳了起來,「子岩?」他驚訝地叫了一聲,接著因為扯動了傷口而慘呼了一聲,秋藍等人慌忙來饞他時,他又已經振奮起來了,跑向艙房的時候簡直活蹦亂跳,看清楚剛剛登上甲板的人果然就是子岩,立即沖過去,兩手搭住子岩的肩膀上下審視,「真的是子岩!」頓一頓,喜洋洋地問,「容恬呢?」

「大王命屬下向鳴王問好。」一路風霜地日夜兼程趕來,子岩曬黑了一點,越發顯得精悍能幹,微笑著道,「大王不放心鳴王,要屬下先趕過來,他處理了東凡的事情,隨後就到。」

手舞足蹈的鳳鳴臉色一僵,頓時耷拉了腦袋。

「我也猜到他沒有這麼快過來。」好半天,他才把頭抬了起來,不過臉上已經恢復了一點笑容,拍拍子岩的肩膀,邀他和自己一道往艙房走,「你來了也不錯,別管容恬,咱們好好做咱們的事情就好,這可是丞相交代的……」

對於容恬派系的人來說,子岩的到來無疑是一件好事。

晚上,秋藍親自下廚準備了一桌私房小菜,她這個頂級廚師貫注心血而成的佳餚,當然色香味俱全。

吃飯的時候,由秋月安排席位,只擺了六個。

於是,鳳鳴、秋月、秋星、秋藍、容虎、子岩都入席,就將六個席位都占滿了,獨剩下洛雲一個。

他今日傷了鳳鳴,連素日待人最溫和的秋藍都看他不順眼。他也不介意被排擠,照樣將劍解了,抱在懷裡,隨意找個角落待著。

子岩下午聽容虎把和蕭家殺手團會合的前後事情都聽了個大概,也猜到其中緣由,便聰明的保持沉默。

反而是鳳鳴總覺得過意不去,對秋月道,「怎麼少了一個位置?」

「少了嗎?奴婢數了啊,不是六個嗎?」秋月橫那可惡的傢伙一眼,睜著純潔的大眼睛裝傻,「我可沒看見第七個。」

「秋星……」

「奴婢也沒有看見誰啊?」兩節煤真是同心同德。

鳳鳴想翻白眼。

你們怎麼比我還幼稚?這麼大了還玩這種小圈子遊戲……

「洛雲,」知道侍女們的脾氣也不好惹,鳳鳴轉而對洛雲打招呼,「你過來和我們一起好不……」

「我不餓。」

「呃……」

不是餓不餓的問題,如果讓蕭家眾人看見我們這樣欺負你,也許會加劇內部矛盾……

洛雲才不管鳳鳴心裡想什麼,忽然沉聲道,「少主。」

「嗯?」

「白天那件練武服,還是新的。」

「對啊,破了個洞……」

「就這樣扔了嗎?」

「是有點浪費……」尤其上面還有秋月的針線。

「扔了又怎樣?」秋月對洛雲的冷腔冷調份外覺得刺耳,忍不住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挑釁般地揚起頭,「不是你說蕭家財大氣粗嗎?一件衣服值什麼?一天扔一件也輪不到你管。你捨不得,儘管撿了去穿,我們鳴王嘛,可從不穿有補丁的衣裳。」

眾人頭皮又不禁一陣發麻。

這個秋月,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洛雲目光掃過來,容虎和子岩心有靈犀,情不自禁朝秋月挪了一點,免得動起手來護不住她洛雲卻只是哼了一聲,竟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隔了一會,才被飯菜的香氣喚起胃口。

「嘿,來,吃飯……」

沒有了洛雲,氣氛真的好了不少,雖然鳳鳴心裡還是過意不去,不過嘗了秋藍新發明的馬鈴薯燒芋頭之後,也開始眉飛色舞起來。

子岩成了整個閒聊的中心,話題自然離不開容恬。他在眾人追問下,把離開越重城的事情仔仔細細地敘述了一遍。

剛剛說完容恬擔心鳳鳴有什麼閃失,容虎倒先笑了,「大王真的過於小心,就算我不中用,可蕭家殺手團也不是空有虛名的,若讓人在他們保護下傷了蕭家少主,蕭家的臉哪裡擱去?」

秋藍為他今天居然眼看鳳鳴被迫答應和洛雲練劍,仍有些微惱,抿唇道,「今天不是傷到了嗎?腋下紅了那麼大一塊。那個洛雲真是……」

話音未落,門口一個人影鑽了進來,居然又是洛雲。

真是說神神到,說鬼鬼到。

頓時大家都閉了嘴。

洛雲毫無所覺似的,進了門,聲音平板地稟道,「又有探子回來了,少主要不要親自見一見?」

鳳鳴想了一會就搖頭,「沒什麼新情報吧?如果沒有就不要見了。」想起自己也許剛到同國就會被同國的大軍圍起來暴打,不禁把臉皺了起來。

希望見到同國慶離王子的時候,他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向他說明自己並不是殺害他父王的兇手。

但願這人講道理……

洛雲也不說什麼,直接出去吩咐了。

子岩已經吃個大半飽,見鳳鳴愁眉苦臉,放了筷,關切地道,「鳴王為了同國王子的敵視而煩惱嗎?屬下一路上也聽到了同國的消息,這次途中,還碰巧遇見了負責打探各地情報的綿涯,他正要趕往繁佳呢。依屬下看,同國的局勢雖險,但危機並不大。」

他的謹慎比得上容虎,此言一出,頓時引得眾人精神一振。

鳳鳴趕緊把頭湊了過來,不恥下問,「這怎麼說?」

「同國現在正在分崩離析的邊緣。鳴王不曉得嗎?」

子岩略為驚訝地看鳳鳴一眼,從容不迫地分析道,「同國大王慶鼎在時,王權當然在他手上,但他的親弟,也就是同國太子的王叔慶彰,在國內也極有勢力。大王慶鼎不在,王叔慶彰就掌握實權,儼然是另一個同王。」

鳳鳴心裡暗道,正確的名詞應該是攝政王。

不過他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打斷子岩的話,繼續乖乖地聽。

「如今,慶鼎雖然死了,但同國太子卻無法登基。」

「啊?為什麼?」秋月和秋星用嬌滴滴的詫異的語調,同時問了同一句問題。

「因為目前同國的大權幾乎都在他的親叔叔慶彰掌握中。而慶彰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哥哥慶鼎已經死亡。大王既然沒有死亡,太子當然不可能登基。只要太子無法登基,就無法從自己的叔叔手裡取回王權。」

秋藍臉色茫然,「可是慶鼎明明已經死了,各國都這麼傳言,他怎麼可能不承認?」

子岩笑著反問,「傳言只能是傳言,同國太子慶離有什麼確切的證明呢?」

鳳鳴露出思索的表情,隔了一會,猛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大喝道,「我明白了!」

秋月忙問,「鳴王明白什麼了?」

「我明白同國的王子為什麼一直叫囂要殺我為父報仇了。」鳳鳴一邊整理思路,一邊用極快的速度把自己的見解公佈出來,「只有確定慶鼎已死,慶離才可以繼承他父王的王位。所以現在慶離最想做的,就是要所有人承認他的父王確實死了。慶鼎既然被害,那麼一定有害他的兇手。他找不到真的兇手,就先認定是我啦,誰叫我名氣大呢?而且比較好陷害。他口口聲聲對外說我是兇手,要殺我報仇,實際上就是擺出一個父親確實被害的姿態。可惡!沒人性!就算明知道我是冤枉的,他八成也會對我下手!他根本就是為了自己的王位!無恥!唉,本來還打算見到他可以好好解釋我不是兇手呢……」

子岩見他憤憤不平,想起容恬說鳳鳴哪個神態都那麼可愛,倒忍不住揚了揚唇,安然道,「鳴王先不要氣憤。慶離縱然是希望藉鳴王的性命來達成目的,有一個人卻絕不會讓他這樣做的。」

鳳鳴呆了一下,圓眼睛眨了眨,隨即點點頭表示明白。

不錯,慶彰不會讓他這樣做。

首先,這樣一來,同國會同時開罪容恬和蕭家,其次,假如讓慶離用為父報仇的理由害了鳳鳴,那豈非公開承認慶鼎已死?慶彰將不得不立即把權力還給登基的侄子。

想到這裡,鳳鳴心內大定,雙目亮閃閃地輕笑道,「嘻,同國國內現在應該慶彰勢力比較大吧。」

子岩暗誇他領悟力不錯,點頭道,「所以這次同國之行,鳴王只需要利用他們叔侄之間的衝突,盡可以遊刃有餘。慶彰握著同國大部分兵權,只要慶彰肯保護鳴王,保管鳴王不會有任何危險。」

「好!」鳳鳴用力鼓掌,眉飛色舞,「好!哈哈!我就知道事情有轉機的!嘿嘿。」

三個侍女早聽得眼睛放光,趕緊也一起湊合,努力鼓掌歡呼。外面守衛的侍衛們聽見裡面忽然喧鬧得不堪,都無奈地搖頭,這鳴王,不知又弄什麼新鮮花樣。

幾人歡呼高興了一會才安靜下來。

這個時候,鳳鳴和秋藍等才發現容虎和子岩一直安坐如山。

容虎的臉色,居然還有幾分凝重。

「容虎?」

「這雖然是同國王族內的私事,但應該也不屬於絕密。綿涯即然可以偵知,為什麼我們卻一直不知道?」容虎沉聲道:「如果早些知道,以何必鳴王優愁了這麼些天?」

子岩道,「屬下對此也很奇怪。」

這個倒是一個不會忽略的大問題。對詭計不敏感的待女們,也立即集中了精神。「自從上了船後派出的都是蕭家的探子,我們的消息,都通過蕭家才知道。」容虎綬綬到,綿涯被丞相烈中流派出去收集情報,沒有綿涯這個容適派系的探子頭目在鳳鳴身邊情報等倚靠蕭家提供,原本無可厚非。

但是很難相信蕭家的情報網會如此的無能。

要知道做殺手買賣,首先需要精確無誤的情報,否則怎能細緻地安排刺殺一擊即中,秋星驚道,「難道是洛雲故事隱瞞情報?」

「不應該。」真沒想到,為洛雲說話的居然是秋月這個大對頭,秋月沉思到「我記得說慶離要將鳴王碎屍萬段這個消息的不是洛雲,是洛寧。「看見各人都古怪的盯著她打量秋月臉頰微紅,嘟起小嘴,「你們幹嘛這個看我?人家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可沒有打算幫那個死小子說好話」

「他們父子都喜歡欺負鳴王,不是一樣的嘛?」秋星嘀咕了一句。

「無論是洛雲還是洛甯,都是蕭家的重要人物,如果他們真的暗中對鳴王弄鬼,後果也許會很可怕」容虎沉默了一會,皺眉道,「可這種習慣殺人的高手通常最不屑的就是背後的險謀,這實在不像他們父子會做的事,」

子岩沒想到剛剛到達就遇到這樣重大的事,仔細琢磨了一會,沉聲道「先不要自疑,如果是他們要害鳴王,恐怕鳴王早就沒命了,現在倒是要仔細查一查蕭家負責情報的人。」

「這個我會去查。」容虎接道。

子岩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

兩人合作已久,一個眼神往往已足以溝通。

子岩站起來,伸個懶腰道,「蕭家情報狀況,容虎你去查,如今看我要立即往同國去一趟。」

鳳鳴一驚,站起來,不舍到,「你才剛來怎麼立即要走?」

子岩眯起雙眼精光炯然,「綿涯已經去了繁佳,我們這裡還缺乏確切真實的情報,這樣下去,啟不危險?屬下必須先行一步,在鳴王到達同國之前,為鳴王做一個好探子,事情似乎並不簡單,鳴王在船上要小心了。」

秋月急迫道,「你留在船上萬一真有什麼事,也好照應一下啊。」

子岩笑道,「如果蕭家殺手團的指揮洛甯真要在大船上取鳴王性命,以他們的人數和功夫,多我一個也阻止不了,我在這裡也只是陪葬而已,何況我認為隱瞞情報的並非是他,此人成名多年,他的為人我也聽說過,不該如此,而且他又為什麼要殺鳴王呢?一切都只是猜測,放心好了,照現在看來,就算有危險也應該在同國境內,畢竟鳴王是蕭聖師公開承認的親兒,誰敢隨便動他?想動他,也只敢借刀殺人,不會自己動手。」

鳳鳴聽他語氣淡然堅定,知道他已下定決心,凝視他道,「子岩,同國情況這麼混亂,你可千萬要小,你和我不同,我身邊有很多待衛,你可只有一人。」

子岩露齒一笑,皓齒如雪,「鳴王放心吧,屬下對同國很熟,常年大王就將我們這些人藏在同國海邊,我們這常在單林海峽附近水戰呢,如果在同國真出了狀況,屬下就朝海邊逃,包管他們撈不著屬下一根發,」

他這般從容自若,將緊張的氣氛大為緩和,鳳鳴被他說的笑起來,道,「喔,說起單林海峽,又想起一件頭痛事,我還要開拓雙亮沙的航線,那裡不是很多海盜——」

「那些海盜的事,屬下到了同國之後也會為鳴王打聽,」子岩截住他的話頭,屬下這就出發,屬下會儘量在鳴王的大船進入同國國境前趕回。「走到容虎身旁,低聲和他商議了幾句,又轉頭深深凝視了鳳鳴一眼,剛毅的輪廓泛起一絲信心十足的微笑,「大王囑咐,要鳴王千萬好好等他回來,鳴王保重了。「轉身,人一閃,背影消失在房門邊。

室內只剩五人。

容虎也不閑著,籌謀片刻抬頭道,「屬下去問問蕭家的情報由何人負責。」不等鳳鳴點頭,自行雷厲風行的去了。

秋藍看著容虎離開,轉頭瞧瞧秋月秋星,嬌嫩的臉比平日肅清了十二分,低聲道,「從今日開始,鳴王入睡的時候不能在讓洛雲一人守著了,」

秋月秋星一臉毅然地點頭,都是一副拼死也要保護鳴王的俏麗模樣。

只是秋月又認真地門口「但我仍不信洛雲會想謀害鳴王,他那人……」

「別說你不信,我也不信,而且我看洛雲也不像這樣的惡人,雖然樣子凶巴巴的」

「不過還是要防範,小心一點總是好的,但原子岩和容虎沒有看錯他們,」

「我們三個仍像住常那樣輪夜,但不是在外間守著,要和洛雲一樣守在鳴王床前才行。」

鳳鳴孤疑地看看他三個仔細商議正事的待女,過於認真的三人湊在一起,連頭都幾乎擠一塊去了。

天啊……

不過一頓歡迎子岩的溫馨晚飯,結果他身邊的待從和待女忽然就佝上緊了發條一樣行動起來了,如臨大敵的氣氛好壓抑,丞相啊,果然如你所言這次出遊狀況多多,日日新鮮。可是,我真的會在重重保護中成長為夢想中頂天立地的大樹嗎?目前好像還是被保護的小草的成分偏多……鳳鳴喟然長安。桌上,此刻,秋藍親手烹飪的菜儲尚有餘溫。蕭家名揚天下的奢侈大船,仍在溫柔月下,緩緩朝同國的方向前進。

繁佳,境內。

同一輪明月下,龐大華麗的車隊,在冗長的離國精銳重重護衛下,也正緩緩朝繁佳都城方向進發,其中最大的一輛馬車,由十六匹神駿無比的高頭大馬牽引,蹄步一致地踏著均勻的節秦。

馬車用鎦金裝飾,華麗懾人,黑色的垂幔上鋪著金線,將馬車四周層疊包裹,迎鳳飄著同樣也屬黑色的流蘚數不清的腳步,默默踏在黃土上。

車前,車後數不清的護衛。

數不盡的盔甲,磨利的劍和槍,在月光下閃耀陰寒。

黑夜的感覺如此濃重,大軍行進中,竟無人敢隨意喧嘩或者交談。

沉默的大軍緩慢地推移,黑金交錯,華麗而陰沉的馬車是這一行中妖異詭秘的焦點,它本身似乎就擁有邪惡的霸王般的冰冷各殘忍,能讓任何第一眼看見它的人心驚,手腳發麻。

彷佛裡面藏著一位魔王。

也許,確實藏著一位魔王。這輛馬車,從來儀出發,已經快到達繁佳的都城。

在它這段短占的旅途中,隔著黑色的垂幔,已經有不少屠殺的命令,傳達下來,並且被撤底執行。

在失去了繁佳王族的最後一點血脈三公主,失去了繁佳所謂的大王龍天后,繁佳這一個國家史無前例的虛弱。熱血飛濺在黃土上,片刻就會失去溫度,所有敢於公開反對離國軍隊進駐都城的繁佳大臣和貴族,絕大部分已經永遠閉上了他們的嘴。

「大……大王……」泫然若泣的求鐃聲,從黑色的垂幔裡逸出一絲,也是片刻,就消散在風中。

那是思薔的哭聲如被剝乾淨的羔羊一樣仰躺著張開雙腿,思薔的眼裡倒映著神一樣不可違逆的強悍男人。

又一下毫無憐惜的挺身,幾乎把他的身內部慣穿了。

嬌小的身子顫抖了一下,思薔哭叫著,用冰冷的白哲的手腕撫摸著讓他痛不欲生的王者,「大王——」

他摸到了大王的脖子,不可思議,堅硬如鐵,長期練習劍術的男人,肌肉線條優美強韌,思薔哭叫抱住他,他知道,他是自己一生中見過最強的男人,足令所有男寵神魂巔倒的強,對比於思薔的呻吟哭叫不能自己,若言的眼神清醒異常。

「放開。」若言摔開思薔環住自己脖子的手,就著插入的姿勢把身下的人強翻過來,讓他趴跪著背對自己。

火熱的兇器因為姿勢的改變,一中氣插到最深處。

思薔淚流滿面的尖叫起來。被前幾次發洩的男人的精液占在紅腫的雙丘和大腿根部,刺上太陽穴的銳痛和可怕的快感讓他突然一陣經摯,再也支持不住地頹然趴倒。

沒發洩夠的若言沒讓他有休息的機會,雙手撈起他轉綿綿的腰,繼續著激烈的動作。雙腿向後張到最大,思薔似乎已經昏迷了,偶爾抽動一下,像被人從惡夢中猛然扯了一把。身後抽插的節奏,卻越來越快。「嗯……嗚……」強烈到說不出話來的痛苦終於讓思薔恢復了知覺,微微掀起眼臉的瞬間,四肢突然再度強烈的經摯「啊!」

彷佛什麼在體內爆炸了,差點燙壞他。但同時,又出奇的充盈了他。

封閉的馬車裡每一寸都迷漫著男性囂張的麝香味。若言端正的臉逸出一絲發洩後的滿足,卻僅如曇花一現,抽出釋放了精力的兇狠的陽具,他鬆手,無動於衷的讓思薔倒在毛毯上。由始自終,沒有一絲笑容。甚至於連眼神,都是冷冽的。「大王……」思薔在毛毯上簡單地翻邊過身沒有理會身白濁的汙跡美麗的眸子游離著尋找到那個把他折騰到半死的強壯男人。被柔躪後的沙啞聲音,無比惹人愛憐,「剛才……」

「再敢在本王臨幸你的時候開口說話,本王就割了你的舌頭。「剛剛在他休內宣洩過的若言,看他的眼神,猶如看著一個陌生人,」還有,不許再用你的手,抱住本王。「他站起來,修長挺拔的身軀,在空間有限的馬車內更顯得充滿壓迫感。

聽到無情的警告,思薔咬住下唇,躺在原地,抬起頭,凝視著用準備好的乾淨軟巾擦拭自己下體的大王。若言根本沒理會他,自顧自的穿回長衣。他不是鳳鳴……

如果是那個機靈倔強的鳴王,怎麼會這樣輕易就範?恬不知恥,抱著他的脖子,像個下賤的娼妓一樣哭著呻吟?

不管模樣有多像,也許閉上眼睛的時候,真有那麼幾分神態想似,但骨子裡,鳴王永遠只有一個。

若言厭惡地轉過身,重新坐回幾案前,不再看赤裸嫵媚的新寵一眼。

假如抱著的是那個人,假如剛才哭叫著,用雙手緊緊圈著他脖子的,是那個人……「稟大王,有急信!」馬車外傳來的高聲稟報,打斷了他的假如。

信是妙光寫來的,若言把妹子從遠方送來的急信展開,在燭光下,一行一行的,緩慢地,閱讀。

鳴王已經中計,或不可得。或,不日,可得。

這一句,他讀了三四次,極緩,仿佛嚼一顆滋味無比香甜的橄欖。那總是凝結著殘忍和冷漠的臉,隱隱有了一絲漣漪般的弧度,這奇異的弧度,讓他線條鋼毅的臉,闊然出現巨大的變化。

思薔縮在一邊,紅腫的雙眸瞪的大大,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般凝視若言瞬間綻放淺淡溫柔的俊容。

不可能!

無法相信,離王……也有這樣的表情。

他總以為,自己前些日子本來應擁有卻意外擁有的,已是這個男人生命中最感性的一刻原來,不是。

「思薔,過來」察覺到一直盯在自己臉上的目光,若言放下妙光的信,淡淡喚道,大概是心情太好,男寵靠近他的時候,他意撫信那個弱不禁風的腰肢,允許還未淨身的男孩顫抖著偎依在自己身側若言輕描談寫地吩咐「閉上眼睛」

這語氣,已經和剛才嚴禁思薔做愛時觸碰他的命令天差地別。思薔順從的閉上眼睛,微微仰頭。他把呼吸都屏住了,期待地等著,他知道,大王會吻他。而且,極溫柔。

大王……

熱氣,慢慢地,帖近。

當王者霸道又充滿激情的唇覆蓋上他的時,思薔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經濕潤。這明顯是一個充滿柔情的吻,舌尖探入到他的喉嚨深處,貪婪地舔吸,纏綿得彷佛永遠不肯放開他。

沒什麼比這個更令思薔想放聲大哭。

前所未有的霸氣,前所未有的憐惜。大王甚至用強壯的雙臂抱住了他,把他擁在懷裡,不讓他呼吸地加深狂吻。

不要緊的。

無法呼吸,不要緊的。

這個男人的氣息,足以讓他忘記呼吸,甚至他自己。死在這個山一樣強大的男人懷裡,已是一種無上榮耀。

大王,我的大王……

斗膽反抱著深深吻他的若言,思薔動情地做著今生不敢奢想的美夢。

「鳳鳴……」

若言一個低低的充滿喝望的呻吟。把他從美夢的雲端一把拽了下來。一息間,思薔已經渾身僵硬。

「鳳鳴,我的鳴王……鳳鳴……」

每一個嘆息都是一把刀,割的思薔恨不得尋死的痛。他不但連人從美夢的雲端狠狠拽了下來,他還覺得,他又一次被摔碎了。

——第十三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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