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於九天12 雛鳳初鳴 by 風弄

  簡介: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新丞相烈中流的“祝福”下,鳳鳴終於出發囉!
  第一站,國內派系鬥爭嚴重的永殷!
  原本還以為只是小小的貢品問題,沒想到背後竟深藏著錯綜複雜的政治糾葛,這是鳳鳴離開容恬 展翅的第一課,能一鳴驚人,奠下良好的基礎嗎?
醒來後首次露面的離國若言,仍對鳳鳴有著令人不安的高度興趣;
  西雷新王容瞳,對鳳鳴的妒恨終於到非出手不可的界限;
  鳳鳴已經很久沒有努力的腦袋瓜子,這下子不好好動一下是絕對不行的了!



01
  清晨的陽光照在臉頰上,帶來懶洋洋舒適的暖和感覺。

  鳳鳴睜開眼,半夢半醒地體會著昨夜腰間仍殘留的一絲酥麻,用目光慢慢在房中搜尋。

  只一會,西雷王的臉端端正正印入眼底。

  「你在偷看我?」

  「什麼偷看?本王是光明正大的看。」容恬伸出一指,點中他的鼻尖。

  他和鳳鳴蓋著同一床錦被,翻身側躺,支起一臂托著頭,打量著鳳鳴。

  鳳鳴把他點中自己鼻尖的手輕輕拍開,「你一晚沒睡?」

  「誰說的?本王天天都比你這個小懶蟲起得早。」

  「容恬。」

  「嗯?」

  「你的眼睛裡面都是血絲。」鳳鳴學他的樣子,伸出食指點在他形狀無可挑剔的鼻子上,佯裝得意道,「當面撒謊,被我拆穿了吧?」

  堂堂西雷王的鼻子,恐怕也只有他敢這樣隨便說指就指。

  就像小白兔伸爪子欺負森林裡的獅子王一樣。

  容恬無可奈何地把他白皙的手抓在自己手裡,皺眉道,「你今天怎麼變聰明了?」

  「還是捨不得我嗎?」鳳鳴就勢靠進他懷裡。

  容恬的體溫,不論什麼時候都比他高。

  暖烘烘的。

  鳳鳴忽然低聲道,「我想起從前,我以太子身份出使繁佳,臨走之前你連臉都不露,害我傷心得不得了。到了現在,才知道分別的時候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不然更傷心。」

  「傻瓜。」容恬笑起來,寵溺地看著他,「我辦完事情就來找你,不用多久就可以相見,傷心什麼?」

  鳳鳴輕輕「嗯」了一聲,趴在容恬懷裡,不再做聲。

  兩人看著窗外陽光漸趨燦爛,天地緩緩蘇醒,外面隱隱傳來人聲腳步,都暗知相處的時間無多,恨不得一秒可以變成一天,一天又變一年,兩人在床上相擁,仿佛只要凝住不動,眼前這時光便不會被驚動,永遠停在此刻。

  但心願只是心願,不一會,腳步聲已經停在門前。

  幾名侍女熟悉的聲音柔柔傳來,「大王,鳴王,我們進來伺候了。」

  房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陽光從另一個方向傾洩進來,屋內大亮,一切似乎都被打破了,不再是凝定不變的。

  容恬畢竟放得開,毅然放開鳳鳴,從床上下來,笑道,「子岩準備好了沒有?」

  「子岩在!」子岩的身影出現在房門,一身遠行的裝扮,腿上長帶綁得扎扎實實,一絲不苟,腰間藏著一把短劍,背上一個簡單包袱,全身上下精神爽利,對容恬稟報道,「大王,諸事都已經準備妥當。可以上路了。」

  鳳鳴心內驟震。

  他到這個時代後雖然和容恬聚少離多,但大多數分別都是猝不及防,根本沒機會體驗彼此面對面分別的心情。

  不管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到了此刻,才知道原來這種感覺是如此難受。

  秋藍遞上為容恬準備的衣飾,「大王,這是尋常買賣山貨的商人打扮。奴婢為大王穿上吧。」

  容恬點頭,秋月也走了過來,和秋藍一道伺候容恬穿衣。

  鳳鳴看著他站在那裡,淡淡然任兩名侍女伺候,身形高大俊偉,舉手投足都從容鎮定,流露出天下只屬容恬獨有的氣度膽魄,心越跳越沉。

  此時此刻,才知道自己是多麼需要容恬。

  只要有容恬在身邊,他什麼都不用怕,不用擔心。

  容恬如果不在身邊,就算再多人陪在左右,也是無用。

  「看得眼睛都挪不開了?」容恬轉頭一瞥,剛好瞧到鳳鳴凝視自己,知道他心裡擔心,故意和他談笑。

  鳳鳴怔了一會,才對著容恬笑了笑,暗吸一口長氣,振作起精神,跳下床伸個懶腰,精神地嚷道,「秋星來,選套夠漂亮夠好看的衣服給本鳴王換上。這次周遊列國,我可是要大模大樣擺足架子,顯出氣勢才行。」

  「是,鳴王!」秋星趕緊也過來伺候。

  兩人更衣完畢,各人都已經趕了過來。

  容虎烈兒前腳進門,烈中流後腳就領著烈中石和烈鬥兩個愛吵嘴的大個子到了。

  鳳鳴奇怪地問烈中流,「怎麼不見烈夫人?」

  烈中流笑眯眯道,「她早就盼望有一個聰明的徒弟,昨天好不容易得到了,當然要立即開始諄諄教導。」

  「不錯,千林今天天還未亮就被烈夫人從被窩裡抓走了呢。」容虎道。

  烈兒嘿嘿笑起來,「是被揪著耳朵走的,他師傅一邊走還一邊數落他,身為衛氏兵法傳人怎麼可以睡懶覺。千林膽敢睡懶覺,他這次慘了。」

  「你少冤枉千林,當時明明天還沒有亮,他一向都是按照規矩起床的。」

  「可是在他師傅眼裡,天亮之前一個時辰就必須起床。哈哈,從此以後千林就可憐了。」

  鳳鳴吐吐舌頭。

  天亮之前一個時辰必須起床?幸虧他天資沒有千林好,沒被選做衛氏兵法傳人,不然以後就沒有懶覺可睡了。

  這種殘忍的把人從被窩裡拽起來的酷刑,倒讓人想起東凡的十三軍佐軍亭。

  「大王準備好了嗎?」烈中流看向容恬。

  容恬伸開手,瀟灑地在原地轉了一圈,向烈中流展示他身上穿好的衣服,「丞相覺得怎樣?」

  烈中流仔細掃了一眼,點頭道,「嗯,輕裝簡行,買賣山貨的商人正好經常在這一帶出沒,購買山貨後又進入昭北賣山貨,這副行頭應該沒有破綻。」

  容恬笑道,「既然丞相都看不出破綻,那就沒問題了。」

  鳳鳴撓頭。

  他們兩個昨天才大眼瞪小眼,今天怎麼就變哥倆好了?

  烈中流視線轉到子岩身上,欣賞地道,「看子岩穿這一身,比起他穿甲胄來又是另一副模樣。」

  「丞相,其實我們子岩也長得不錯吧?個頭大,肩膀寬,胸膛肉也夠厚,你想不想也摸兩把?」烈兒湊過來搭著子岩肩膀,用賣豬肉的口氣笑著說。

  子岩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不客氣地甩開,笑駡道,「去你的!」

  「嗯,是不錯。」烈中流看著烈兒道,「不過本丞相最喜歡的,還是烈兒你。」

  他分明調戲的口氣讓眾人大嘩。

  秋月秋星頓時一起叫起來,「我們要去告狀!我們去告訴烈夫人!一定要告訴烈夫人!」

  鳳鳴見他們鬧得高興,在一旁呵呵直笑,暗忖,他們都怕我和容恬分別會傷心,故意說笑來哄我快活。

  又感慨又感動。

  他到這古老世界時間已經不短,每過一天,便每成熟一點。從前看了眾人行為,都有不解,到了現在,已經漸漸明白過來,更是覺得眼前這群人和自己親密無間,仿佛親人一般。

  就算只為了他們,也要讓天下太平安逸。

  眾人笑罷,子岩看看天色,對容恬道,「大王,我們是不是應該……」話未說完,停了下來,斜眼去看鳳鳴的臉色。

  鳳鳴猛一咬牙,露出笑容,「當然應該走了,這個時候出發還可以趕一段路,難道你們還打算晚上出門嗎?」

  屋裡安靜下來。

  半晌,烈中流問,「大王要不要再和鳳鳴私下談一會?」

  眾人便紛紛挪動腳步,打算退出去,讓鳳鳴再和容恬單獨相處一會。

  「不用了。」鳳鳴搖頭,見眾人都愣住看他,跺腳道,「又不是生離死別,這麼拖拖拉拉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說走就走,幹嘛還要私下談一會?」

  話音未落,容恬大掌一伸,拽著他的衣襟把他橫扯過來,低頭狠狠親了一口,笑道,「不錯,還沒有出門,就拿出蕭家少主的氣勢來了。先說好,男子漢大丈夫,我走了你可不許哭哭啼啼。好好保重自己,我走了。」

  昂起頭來,往四周環掃,目中電光神射,沉聲道,「本王走了!」

  眾人被他威嚴震懾,拱手齊道,「大王保重!」

  容虎道,「讓我們送大王出門……」

  「哪來這麼多虛禮?你們給本王好好看顧鳳鳴就行了。丞相也請保重。」容恬對烈中流一拱手,得到烈中流含笑回禮。容恬放下手來,低喝一聲,「子岩,出發!」

  容恬傲然長笑,大步跨出房門。

  子岩精神抖擻跟在他身後,一道去了。

02
  容恬出發了,越重城裡兩王只剩一王。

  鳳鳴生怕眾人擔心,不肯露出傷感,只扮作一心一意期待周遊列國。

  容虎等早瞧出來他怏怏不樂,偷偷跑去請教丞相怎麼辦,烈中流不以為然道:「既然下了決定要這樣做,就要吃這些苦頭。又想瀟瀟灑灑走便天下,搏一個風流聰穎、不依賴大王的美名,又不想離開你家大王的庇護,哪有這麼便宜的好事?你們鳴王當初和太后爭論大王娶王后的事情,不是有一句很厲害的話嗎?什麼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要他現在拿這句話想想自己的事情就好。」

  秋月聽了容虎轉陳,氣得咬牙切齒,瞪眼道,「想不到這個人這麼沒心肝,人家心疼鳴王還來不及,他倒說些風涼話。」

  秋星點碩附合道:「對,一早就知道他是個沒情義的人,不過有些聰明罷了。」

  烈兒卻道「我倒覺得丞相這些話說得有道理。」

  秋月和秋星頓時不滿地瞪視烈兒。

  秋藍生怕他們吵起來,趕緊調解道:「鳴王現在已經心情不好了,你們如果還吵嘴,讓鳴王知道了,他更難過呢。」

  她這麼一說,各人都不好再往下吵。

  烈兒悶了一會,起身道:「我去看看鳴王。」

  鳳鳴正待在房裡,像很想找些事情來做,卻又不知道該幹什麼似的,隱約聽見房外有人聲,像是烈兒,趕緊探頭出去,舒了一口氣,:「都到哪去了?我一個好無聊。」

  眾人一起進了裡屋,容恬不在,心平日更無拘束,進門就各自找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秋月挨著床邊坐下,看見床頭放著一個包袱,拿起來看了一眼,噗嗤笑了出來,「鳴王自己動手包的嗎?包袱不是這樣弄的呢,這個樣子,背起來也不舒服呀。」

  秋星和她形影不離,就著從她肩後看過去,也笑道「果然很有要出去遠行的感覺呢。」

  鳳鳴訕笑道:「很難看嗎?我覺得自己弄得還不錯啊。」

  他和容恬在一起時總是神采飛揚,活蹦亂跳,現在容恬才一離開,魂魄好像被帶走了三分,雖然還是笑,只是總有點悶悶的。秋藍看著只覺得心疼,柔聲道:「鳴王又不是一般百姓,難道出門還背包袱嗎?衣裳什麼的事情,自然有我們幾個管著。」

  鳳鳴搖頭,「不是我的東西,是容恬留下來的,我閑著沒事,就把它們找塊布包起來,免得灰塵弄髒了。

  「鳴王,我是過來告辭的。」烈兒忽然蹦出一句。

  鳳鳴吃了一驚,「這麼快?」

  烈兒道:「事情要緊,早點辦點妥,也可以早點安心。我東西已經收拾好了,立即就上路。」

  鳳鳴上下打量他,眼裡滿是不舍,低聲道:「如果出了意外,你別管其他,先把自己照顧好。」

  烈兒哂道:「除了永逸,永殷王族裡面都是一群廢物,能出什麼意外?鳴王放心,包你很快就可以聽見好消息。」朝鳳鳴一拱手,轉頭向容虎點了點頭,隨意道:「哥,我走了。鳴王交給你。對了,如果接到我要錢款的信函,可一定要立即把所需的錢款給我派人送過來。」

  「放心吧,丞相已經下令,你要多少,我給多少。」容虎警告,「不過這些都是鳴王的家財,你可不許亂花。」

  「誰亂花?難道我自己就沒有錢?就算我沒有,永逸總不會讓我挨餓。」烈兒做做鬼臉,大搖大擺地去了。

  鳳鳴追出去大門送他,看著他瀟灑的背影,大嘆道:「現在連烈兒都離開了,我什麼時候才可以去周遊列國啊?」

  容虎專責負責這事,最清楚不過,「屬下已經派人去和羅登聯繫,除了船隊外,也需要等蕭家高手團的人趕來,有了足夠的安全保障,鳴王才可以動身。」

  「那就是要很久了?」

  「最快也要四五天吧。」

  「四五天?」鳳鳴做個哭臉,「容恬不在,烈兒不在,連子岩都跟著容恬走了。我會像當初被關在太子殿裡面一樣無聊死。」

  容虎皺眉道,「怎麼會無聊?鳴王有那麼多事情要做,四五天時間恐怕還挺緊呢。我也有很多事情要準備,鳴王,我先下去了。」

  鳳鳴一把拉住他,奇道「你剛剛說我有什麼事情要做?」

  「丞相沒有和你說嗎?」

  「說什……」

  「鳴王。」秋月在後面小心地戳戳鳳鳴的脊樑,「鳴王看前面,那兩個活寶來了。」

  鳳鳴抬頭看去。

  果然,烈中石和烈鬥那兩個巨大的背影,又出現在視野中。

  烈中石是為烈中流傳口信來的。

  「大哥說,鳴王在開始周遊列國之前,必須首先做一些很簡單的事情。」

  烈中石跟著鳳鳴等回到屋裡,一字一句把烈中流的話重複出來,「鳴王在這些國家,一定會遇上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會就很多事情向鳴王提出問題。鳴王現在要做的,就是先想好這些問題的答案,不要臨時無話可說,或者回答得錯漏百出,徒然惹人笑話。」

  這傢伙聲如洪鐘,就算是平常說話,也嚷嚷得屋頂直簌簌掉灰。

  鳳鳴大為贊同,點頭道:「嗯,丞相考慮得周到,我最怕那些腦筋急轉彎的問題。」

  尤其是那不小心答錯就會引起國際糾紛的敏感問題。

  他年輕的心臟可禁不起這麼折騰。

  秋藍蹙眉道:「可是我們怎知道別人會問什麼?」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烈中石憨憨地咧嘴笑,「大哥已經準備好了問題,鳴王拿紙筆出來記下,一個一個想答案就好。」

  鳳鳴大喜,烈中流果然講義氣,連問題都不用他動腦筋,一早就準備好了。連忙要秋月取來紙筆,沾了墨,擺出一副準備努力的模樣等烈中石說題目。

  「那麼,我就開始說了哦,你要全部記下來哦。」

  「行!」

  「問題第一條,西雷容恬已經不在位,鳴王這次是以何種身份到他國去?鳴王這個稱號,是否需要刪去?要知道,鳴王是容恬所賜的封號,容恬的王位既然已經失去,這個鳴王的稱號也就沒有實際意義了。」

  「嗯,這個我明白。如果他們這樣問,我就說……」

  「先不急。」烈中石五大三粗,卻很善於模仿他人語氣動作,手一擺,學著烈中流的神態道:「鳴王先把所有的問題抄下來,再慢慢思考。」

  「嗯嗯,也好。」

  「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問題……」

  「第四個……」

  「第……」

  兩個時辰後……

  「還有多少?」秋月打個哈欠,問旁邊和她一起打哈欠的秋星。

  「誰知道呢?」秋星坐在一旁發愣,「媽呀,這個烈中石是怪物嗎?這麼多問題,怎麼可能全部記住?」

  站在書桌前烈中石依然中氣十足,鏗鏘有力地背誦著,「第九十七個問題,單林不屬大陸,獨為一島,西雷王對此國的策略會否與他國不同?」

  鳳鳴早從開始的興致勃勃變成如霜打的麥子,烈中流真不是人啊,居然來這麼一說,難道打算趁著容恬不在就惡整他嗎?

  本以為烈中石口頭傳話,問題最多也就十個八個,誰想到居然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桌面上橫七豎八都是寫得滿滿的問題,整理起來一定比一本習題冊還厚。

  寫完第九十七個問題,烈中石的聲音又響起來,「第九十八個」……

  還有?鳳鳴猛然打個抖。

  秋藍看著他可憐,寫在紙上的字也越來越淩亂,柔聲道:「鳴王累了,接下來的奴婢代鳴王寫吧。」

  接過鳳鳴手裡的筆,一筆一劃端正地寫下問題。

  秋星端了熱茶過來,請鳳鳴休息一下。秋月忍不住問,「喂,丞相一共給鳴王出了多少題目啊?」

  鳳鳴豎起耳朵緊張地聽著。

  以烈中流的乖僻,不會準備一本百科全書厚的問題給他吧?

  那麼不等遊歷各國,他在這屋裡就可以壽終正寢了。

  烈中石老老實實答道:「一百個。」

  「呼……」鳳鳴松了一口氣。

  總算沒成千上萬。

  「但是……」

  還有但是?可憐鳴王鬆弛的神經又繃緊起來。

  「……大哥說寫下問題之後,後天就要初步查問答案。所以鳴王今天就要開始好好思考怎麼回答。」

  查問答案?

  哦,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有問必有答嘛。

  何況還有兩個白天和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想答案,要是想不出來,至少可以問問容虎秋藍等人。應該不算作弊吧,嘿嘿。

  一百個問題總算抄下寫下來,烈中流顯然還給了烈中石別的差事,背完了題目就匆匆忙忙忙帶著烈鬥和小秋走了。

  桌上殘留著東一張西一張寫滿問題的薄帛。

  秋月秋星圍上去看,都皺眉苦笑,「現在鳴王再也不用煩惱無聊了。」

  「一百個問題的答案,光是寫,恐怕都要寫到手斷掉。」

  「是啊。而且鳴王寫字還很慢呢。」

  鳳鳴看著那堆問題大撓其頭,一百個問題已經讓人頭疼,一百個牽涉政治的敏感問題更讓人頭疼上十倍,撓了半天,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咬牙

  道:「哼,寫就寫。本鳴王就要出去闖蕩江湖了,還懼怕區區幾個小問題?秋月秋星,筆墨伺候。」一撩衣角,在書桌前坐下,擺開架勢,果

  然開始認真思索怎麼回答。

  容恬已走,愛玩的烈兒也離開越重城,再沒有人來打擾發奮用功的鳳鳴。

  鳳鳴拿著墨汁淋漓的筆,絞盡腦汁回答問題,愁眉苦臉尋思如何對答,各國關係錯綜複雜,他又一知半解,一個問題往往要想上很久。

  不過偶爾靈光一閃,頓時恍然,落筆疾書,露出滿足喜悅的笑容。

  果然人的求生能力是逼出來的,容恬離他越遠,他懶惰的小腦瓜越能開動起來。

  傍晚時分,容虎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回來了,跨進屋裡,第一眼就看見鳳鳴埋頭苦幹,不由誇道,「鳴王好用功。丞相佈置的功課很多吧?」

  「容虎你來的正好,。」鳳鳴放下筆,興高采烈一把抓了他到書桌前,指著剛剛寫好的一張答案說,「過來看看我這個關於東凡王獻國的說法

  行不行。」

  容虎拿起來看,上面墨蹟斑斑,還反射著點點亮光,顯然是剛剛寫好尚未幹透的。

  「東凡王獻東凡給容恬,有三個原因。」容虎邊看邊念道,「第一個原因,是東凡發生了罕見的瘟疫,兵力無法自保;第二個原因,是東凡權

  貴階級內部分為兩派,國師鹿丹擔心死後無人可以壓制篡奪王位威脅東凡王的逆反者;第三個原因……」

  「第三個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們看好容恬和我的實力啦。」鳳鳴對自己這個回答全面的答案非常滿意,得意地昂起頭。

  容虎點頭道,「兵力、權貴,加上接掌者的威信,也算答的有條有理。」

  秋月姊妹在一旁一個勁為鳳鳴鼓氣,「鳴王真的很厲害呢,連午飯也是在書桌上邊寫邊吃的,到現在已經回答了十三個問題了。」

  「還說呢。」秋藍搖頭道:「連墨汁都差點滴到熱湯裡面去了。鳴王呀,不用功的時候眼角都不瞥筆墨一下,一下子忽然用功起來,竟然連吃

  飯的時間都沒有了。我可不管,今天晚上不許再趴在書桌上吃。好好的吃完了再用功。」

  鳳鳴拗不過她,晚餐果然被抓到後面的飯廳吃了,飯後又趕回來秉燭夜思,直到幾名侍女再三催促才乖乖去睡。

  這樣忙了兩晝一夜,鳳鳴連帶這幾名侍女忙得昏天黑地,總算大功告成。

  「完成啦!萬歲!」

  寫完第一百題的答案,鳳鳴仿佛完成了一項重大工程,張著兩隻紅紅的眼睛在房內亂轉圈圈,興奮不已。

  秋藍抿唇笑道,「老天爺,總算寫完了。不過丞相還未看過,不知道能否過關呢。」

  鳳鳴一本正經道:「這些可是本王嘔心瀝血寫的,不得八十分至少也有六十分吧。等丞相來了,一頁頁看過答案,至少也給我一個勤勞獎。」

  「鳴王快看!那兩個活寶又來了!」秋月忽然指著窗外大叫,「小秋,小秋,過來玩!」

  肩膀上負著小秋的烈中石和烈鬥一起來了。小秋和秋月等見過幾次,漸漸親密了,聽見她們呼喚,啾地叫了一聲,從烈中石肩膀跳下來,蹬著

  窗臺,準確無誤地投入秋月伸出的雙掌中,晃著大尾巴和她們打招呼。

  「烈中石,我已經把一百道題都回答出來了!」鳳鳴忙了這麼久,現在的心情就宛如寫好了一篇自己很滿意的作文等著老師打分。見到烈中石

  進來,拉了他道:「走,我和你一起去見丞相,看看他對我的答案滿不滿意。」

  烈鬥搖頭嚷嚷道:「不用去啦!不用去啦!」

  鳳鳴一愣,「為什麼不用去?」

  「大少爺說了,如果進門就聞到墨汁的味道,那麼你只要給我們看一道題的答案就可以了。」

  「啊?只看一題?」秋月訝道,「是哪一題?」

  烈中石絕對是個品質上佳的傳話機,烈中流要他傳達的話字字都銘記在心,一板一眼地道,「第十三題,東凡王為何獻國?」

  「東凡國為何獻國?哦哦,我知道,你等一下。」鳳鳴撲去桌面,雙手翻著厚厚的紗帛,不一會高舉著其中一張,「找到了,就是這個!關於

  東凡王獻國的原因。」

  誰料烈中石只瞥了一眼,便道:「完全答錯了。」

  鳳鳴呆住,「錯了?」

  還完全?

  不會吧,至少也給個及格吧?

  秋星替鳳鳴不平道:「大個子不要亂說,你看都沒有看,怎麼就說鳴王完全答錯了?」

  「對對!你根本就沒有看嘛。」

  烈中石聳肩,做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大哥說這題只要答兩個字,他寫了這麼多字,當然是錯了啦。」

  「哪兩個字?」秋藍好奇地問。

  烈鬥一直站在旁邊,正悶得發慌,趕緊搶在烈中石前面道,「那兩個字就是天命。」

  「天命?」鳳鳴又開始撓頭。

  好……玄妙的回答啊。

  不愧是烈中流想到的答案。

  為什麼是天命啊?

  「大哥要我傳達的我已經說完了,我走了啊。」烈中石道。

  鳳鳴趕緊問:「丞相就沒有說其他的嗎?」

  「有,大哥說他很忙,鳴王不要去打攪他。」

  「啊?」

  還打算找烈中流問清楚的呢。

  秋月對小秋戀戀不捨,一邊逗著小秋道:「把小秋留下來陪我們玩吧。」

  話未落地,小秋仿佛明白她說什麼,啾啾大叫,像害怕被拋下似的,猛然跳上烈中石肩膀,小爪子死死抓著烈中石的衣服,一副死也不要留下

  來的樣子。

  秋月秋星一陣懊惱嘆氣。

  送走了烈中石等。鳳鳴回來看見桌上一堆亂糟糟的「豐功偉績」,又不免沮喪。

  難得努力發奮,如果容恬在,不知會怎麼誇獎他呢。偏偏烈中流連看都不看,叫人過來傳個話,憑一個答案就否決了。

  好殘忍的老師啊……

  秋藍見他怏怏不樂,道:「鳴王,我把這些都收起來吧。」

  「鳴王不要難過,不管怎樣,丞相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鳴王可一點也沒有偷懶,我們都可以作證呢。」秋月秋星在旁邊嘰嘰喳喳。

  容虎恰好這個時候過來,進屋就發現氣氛不對,奇道:「怎麼了?」

  秋藍低聲道:「丞相真是的,鳴王辛辛苦苦寫的東西,既然連看都不看一眼。還說自己很忙,要鳴王別去打攪他。」便把烈中石過來的事情詳

  詳細細說了一遍。

  容虎聽後,沉吟一會道:「大王說過,丞相處事籌謀,深合劍術之道,而且喜歡劍走偏鋒。天命……嗯,天命這兩個字,看似簡單,實際上蘊

  含著很深的道理。鳴王不如仔細思索一下丞相的話。」

  鳳鳴正在椅子上發呆,聽容虎這樣說,才回過神來,默默點頭道:「天命……」

  出發在即,容恬又不在身邊。他這次,可一定要好好開動腦筋領會烈中流的指示才行了。

  接下來幾天,果然烈中流都沒有出現。

  鳳鳴聽從容虎的建議,仔細把烈中流給的一百個題目都重新認真看了,深思「天命」二字的意思,既然非常乖的沒有到處亂跑,連秋藍也笑說

  「丞相比大王更讓鳴王聽話呢。」

  不知不覺中,周遊列國的偉大計畫,已經迫在眉睫。

  五日後,派出去的人已經帶回了口信。

  羅登率領的蕭家大船隊四天后在離越重城最近的碼頭恭候,屆時蕭家高手團也會趕到,為他們天下聞名的少主保駕護航。

  「大日子總算到了!」

  容虎得了消息,趕過來向鳳鳴稟報,「丞相已經知道帶回來的消息了。丞相說,山中有一條捷徑,可以讓我們四天就到達和羅登約定好的碼頭

  。」

  秋月驚呼道,「那不是今天就出發嗎?」

  「對,今天就出發。」

  萬眾期待又忐忑不安跨國大遊歷,終於要開始了!

  眾人一陣激動的譁然。

  鳳鳴想到要出發環遊各國,也不覺精神大振,雙眼發亮道:「好啊!行李秋藍她們都準備好了,我也沒有什麼要準備的。去見過丞相就可以告

  辭。不過如果見面,丞相問起天命的意思可怎麼辦?他最喜歡問我問題了……」他蹙眉道,「我想了這幾天,隱隱約約好有點明白,不過要說

  出來,似乎又不知道怎麼說。」

  「鳴王大可放心!」容虎笑道:「我剛才也和丞相說你會去和他告辭,丞相說不用了。天命的其中一個意思,就是要鳴王放手大幹,不要畏手

  畏腳。成敗自有天命,凡事不要過於擔心。至於其他的意思,就等鳴王在這次遊歷之中自己領會了。」

  鳳鳴詫異地問:「丞相是說我們直接走人就可以,連告辭都不需要了嗎?」

  「對。」

  這時,烈中石帶著小秋和烈鬥來了。

  這兩大一小形影不離,出現一起出現,離開必然一起離開,宛如連體兒一樣。

  此刻兩人肩上都背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袱,形狀大小一致無異,就是顏色不同而已,烈中石背上的包袱布是黑色的,烈鬥的是紅色的,倒正好

  和他的衣服配得天衣無縫。

  烈鬥見了鳳鳴,果然也道:「我們大少爺說了,鳴王今天就出發吧,不需要告別了,反正很快就會相見。」

  鳳鳴仿佛小孩子第一次出遠門,總希望有個大家長送一送,確定烈中流真的打算見都不見就把他「掃地出門」,不免有些茫然。

  烈中石一直偷偷瞧他表情,忽然傻笑道,「大哥說,如果鳴王露出難過的模樣,就和鳴王說……」

  「說什麼?」鳳鳴猛然抬起頭。

  「大哥要我和鳴王說,鳴王只要踏出越重城一步,就是一個獨當一面的男子漢,鳴王任何的依賴之心都必須剿殺殆盡,因為跟隨鳴王的每個人

  的生死,都依賴著鳴王。鳴王明白嗎?」

  鳳鳴恍然大悟,點頭道:「明白!明白!」

  烈中流說的沒錯,他之所以很想臨走前再見烈中流,實在是頑強的依賴心理作祟。大概是被容恬保護得太久的緣故吧,總要見到比自己更能拿

  主意的人才覺得安心。

  出了越重城,可就要反過來了,不再是他依賴別人,而是所有人依賴他。

  他要對所有跟隨者的生死負責。 

  這,還真是……責任重大啊。

  「既然不需要過去丞相那邊告辭,那麼鳴王,我們出發吧。」

  鳳鳴嚴肅地點點頭,露出堅毅的表情,目光緩緩轉向直通門外的碎石道:「兒郎們,朝阿曼江--出發!」澎湃激情下,竟用十足的京腔劇,

  吼得像模像樣。

  「啊!」瞳兒從西雷大王的龍床上大叫一聲,猛然坐立起來,額上一陣森寒。

  他用顫抖的手摸了摸額頭,冷冰冰的,這個手掌都沾滿了他的冷汗。

  淩亂慌張的腳步聲到了門口。

  「大王?大王可安好?」

  瞳兒失魂落魄了片刻,才認出那是從小在瞳府看著自己長大,現在己是他貼身心腹的章叔,呼出一口氣道,「進來吧,現在什麼時候了?」

  「啟卜稟大王,天已經大亮了。」章叔拖著老態龍鍾的身軀,將大王寢宮內的紗窗一一拉開,燦爛的陽光仿佛無數明亮的弓箭猛然射入宮內,刺得瞳兒一時眼前模糊,伸手擋住陽光。

  章叔就著光,用混濁的眼睛打量瞳兒的臉色,「大王,大王又做惡夢了?」

  瞳兒點點頭,今日的睡覺不寧,使他往日神采飛揚的臉色失了幾分血色,忽然用暴躁的語氣道「那些御醫個個都是白吃飯的,一點用也沒有,開了這麼多安神方子,怎麼就不見一丁點的功效?本王還是夜夜惡夢,哼。如果今晚還做惡夢,本王一定要斬了姓楚的御醫頭兒。」

  「大王,這萬萬不可。」章叔說了一句,慢吞吞地道:「那可是楚老將軍的近親侄兒,你如果殺了他,一定大大得罪楚老將軍。」

  瞳兒不耐煩地哼道,「我已經是大王了,還收拾不了一個老頭?楚孝那個老不死的,年紀一大把,早就應該交出軍權,回家吃飯去。偏偏還每天半死不活地過來上朝,本王派去軍中的親信將領,一個個被他明升暗降,手中根本沒多少可指揮的軍馬。我看他根本是存心和本王作對!」眼中凶光頓閃。

  「大王已經是大王了,還怕將來對付不了一個楚孝?」章叔對這個小主子是從小照顧到大的,不管瞳兒多麼怒氣衝衝,他卻依然慢條斯理地,緩緩道:「將來的事情,將來自然能辦。現在大王卻不可以和楚將軍大臣們起衝突啊,萬一容恬回師攻城,還要倚靠這些人去對付容恬呢。等對付了容恬,大王再對付他們也不遲,現在妄動干戈,對大王不利啊。」

  也許是他慢悠悠的語調緩和了瞳兒的情緒,瞳兒靜靜聽著他的話,也慢慢熄了火氣,低頭想了一會,嘆道:「好,本王就先對付了容恬,再一個一個收拾他們。」狠辣之色掠過年輕的臉頰。

  隔了一會,他又對章叔低聲道「章叔,最近本王夜夜惡夢,心緒很亂,每天都夢見殺戮場面,容恬持劍向我刺來,一劍刺穿了心肺,居然還把心挑了出來,掛在劍上……你覺得容恬會反攻西雷嗎?若是反攻,他……又哪裡兵馬攻我這麼一個大國?」

  他幾乎是仰視著容恬長大的,甚至還跟著容恬學過一段日子劍術,對於容恬的本事非常清楚。

  這個被他奪取了王位的前西雷王,對他來說比任何人都可怕,自從知道容恬未死之後,他未曾安穩過一天日子。

  早知道當了大王也會這樣日夜擔驚受怕,處處受群臣羈絆,還不如從前可以肆意放縱的瞳公子,就不該聽從那個姓餘的傢伙教唆,和鹿丹合謀捕捉鳳鳴,謀取容恬的王位。

  真是悔不當初。

  他母親是西雷公主,父親又是瞳家人,貨真價實的高貴算統。

  從他懂事開始,家族中就已有人對他說,他這位公子,將來也是有機會繼承西雷王位的。因為,他比西雷王宮中那位太子,實在是優秀太多了。

  當時他還不明白什麼是王位,什麼是繼承權,但是有一句話他卻記牢了--他比太子,要優秀得多。

  太子?

  安荷?

  安荷哪能和他比?

  安荷膽小、懦弱、卑微、蠢、笨,天下間所有的缺點似乎安荷都有;那個藏在西雷王宮深處的可憐蟲,連他的親娘,王后,都不喜歡他。

  安荷唯一可以誇獎的,也許就是那張臉蛋。但是,自從瞳兒偶然看見安荷被容恬壓在身下的畫面後,驚訝之餘,他忽然發現,就算是張漂亮的臉,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優點。

  被攝政王玩弄的太子,算什麼東西?

  西雷的王權,卻要落到這樣下賤的傢伙手中?

  任何西雷人都不願意有這樣的大王。

  因此,當瞳兒將在花園獨自散步的安荷推入水中時,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壞事,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

  淹死一個安荷,在他眼裡,和捏死一隻臭蟲沒什麼不同。

  而這只臭蟲,在應該屬於瞳兒的王宮中裡,已經晃來晃去太久了,久到令瞳兒忍不住伸手,送他一個痛痛快快的意外。

  沒人應該在乎一隻臭蟲。

  但天下的事,無常得近乎可笑。

  安荷救回來,活像變了另一個人。

  原本對安荷很壞的容恬,對安荷越來越好,而原本對他很不錯的容恬,又離他越來越遠。

  瞳兒本來打算,安荷一死,自己就是太子了。

  等他登上王位,容恬還是最重要的大臣,有容恬這個能幹的人幫他,他能當一代名君。他欣賞容恬,崇拜容恬,尊敬容恬。

  結果,事情全部亂了套。

  安荷沒死,救回來了,不但如此,還越來越受人愛戴。容恬疼他,群臣誇他「睿智」,他出使繁佳,本來應該被繁佳公主撕成八大塊,結果卻是,安荷帶著繁佳公主回來了,還化解了兩國一觸即發的大戰。

  再聰明的人遇上這些事,也會越來越糊塗。

  瞳兒一天比一天糊塗,到了最後,喀嚓!晴天一個霹靂,打在他糊塗的腦袋上---安荷不是太子,安荷也不叫安荷,應該叫鳳鳴。

  最可笑的事情在後面。

  他預想中的重臣,良臣,那個應該輔助他當一代名君的容恬,原來才是正主。

  「大王後悔了?」章叔低聲問。

  瞳兒默然無言。

  後悔?太晚了。

  誰叫他伸手,輕輕推了那個原本就該死的安荷一把?

  誰叫他這一個小小的動作,竟落入一個該死小侍女眼中?

  誰讓那小宮女,竟然就是安荷的舊情人?

  誰讓這個可怕的秘密,竟不知

  那個美如天仙,毒如蛇蠍的鹿丹國師,給了他兩個選擇。

  或者,和鹿丹配合,讓鹿丹得到鳳鳴;或者,他當年幹的事在容恬眼前暴露。

  如果當年的安荷只是一隻臭蟲,那麼現在的鳳鳴,則是容恬心尖上碰都碰不得寶貝。當年他試圖殺死安荷,也就是鳳鳴的事情,如果傳到容恬耳中,會有什麼下場?

  瞳兒當然不會選擇自首和死亡。

  他出身如此高貴,他如此優秀,還那般年輕。

  既然錯恨難返,就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他狠下心,寫了一道回信給鹿丹,答應配合鹿丹,設下計中計,詐騙捕抓容恬最心愛的鳳鳴,只要鹿丹可以保證不洩露他的秘密。

  一切,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到如今他已經睡在容恬過去曾經安睡的龍床上,卻夜夜惡夢,心驚肉跳。

  那個設下計中計,天下最歹毒的美麗男人已經死了,卻只剩下他,這個迫不得已,當初為求自保的從犯,日夜受著唯恐被容恬報復的煎熬。

  這是什麼世道?

  「大王後悔了嗎?」章叔用更加低沈音調,又問了一次。

  瞳兒冷冷道:「本王還有後悔的機會嗎?」

  「大王明白就好。」章叔忽然拚命咳嗽了一陣,痛苦地按住胸膛,半天才回過來,有氣無力地道:「這王宮中人人都可以反悔,只有大王,是絕對不能生出悔意的。容恬誰都可以饒恕,但他會饒過大王你嗎?」

  瞳兒聽了,點頭道:「我明白。」他的眼睛還是和過去一樣年輕,但現在,卻多了一種從前不曾有的冷然。

  「還有一事,老僕想和大王說。」

  「什麼事?」

  「關於大王最近的惡夢……」

  嗯?

  「御醫連續用藥,一點效果也沒有,老僕看,似乎不像是病。」

  瞳兒聽出不對,皺眉道,「不像病,那像什麼?」

  「會不會……有人暗中謀害大王?或咒、或毒……」

  「誰敢這樣大逆?」瞳兒大怒,猛然站起,狠戾之色掠過眸底,恨道:「他們竟敢……」

  「大王不要急,老僕也只是猜測……」

  正說著,外面幾個伺候的侍女捧著熱水、衣裳、新襪等跨過門檻,瞳兒一眼看到,怒吼道,「誰叫你們進來的?都給本王滾出去!來人啊,所有擅入本王寢宮者,一律拖出去亂杖打死!侍衛何在?來人!來人!」

  幾個侍女禍從天降,嚇得渾身發抖,丟了手中東西,個個匍匐在地,哭求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瞳兒哪裡肯聽,一迭聲叫來侍衛,責令拖出去杖斃。

  章叔在旁邊輕聲道「大王何必動怒?侍女莽撞,責打幾下就好了,貿然杖斃,唯恐王宮中人生出怨恨。」

  瞳兒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思忖片刻,卻又猛一咬牙,惡狠狠道:「本王發落不了那些大臣,難道連幾個小侍女也發落不了?侍女從從不過草芥一樣的東西,不值得為他們費心思。不過你剛才說到的事情,本王卻覺得大有可能。」臉色一變,沈聲道「章叔,本王最信任的人就是你,這件事關乎本王性命,交你親自去查。」

  被委以重任,章叔還是那副遲鈍的樣子,慢悠悠道:「這件事情,老僕是否要和瞳將軍商量一下?」

  「不必了。」瞳兒武斷地截住他的話,嘆了一口氣,「自從本王決定和離王合作對付容恬後,叔叔的態度越來越奇怪。這次難得的機會襲擊容恬,叔叔忽然提出要親自伏擊,本王已經覺得有古怪。果然,不但沒有伏擊成功,還折損這麼多人馬。全軍覆沒,主帥卻安然無事地回來了,這怎麼可能?我看他根本就是暗中和容恬……」不知道想到什麼,盤旋腦中多日的疑問本來就要衝口而出,驀然煞住。

  瞳兒攥起拳頭,在偌大的大王寢宮來回踱了兩圈,猛然放下拳頭,仿佛已經放鬆了很多,「算了,反正你別管,先把本王做惡夢的事情查了再說。如果本王的惡夢是有人故意害的,本王一定要將那人碎屍萬段。」頓了頓,略帶不安地問:「最近有容恬的消息嗎?」

  沒有。

  「容恬離開被火燒毀的營地後,就完全沒有了蹤跡?」

  「是。」章叔道:「不過,我們已經遵照大王吩咐,盡可能四處派出探子,相信很快就可以知道容恬在哪。」

  瞳兒默立片刻,忽然露出驚懼之色,顫聲道:「章叔,你說他會不會已經潛入了西琴?」

  「大王不要自亂。」章叔看著瞳兒受驚的臉,刹那間,仿佛在眼簾中的還是那個剛剛失去親娘的小公子,昏黃老眼逸出憐愛,不禁用小時候哄他入睡般的音調,溫柔地道:「大王是西雷公主的親生兒子,是王族尊貴的血脈。大王何必懼怕容恬,您和容恬一樣,身上流著王族的血。容恬逆天而為,不肯娶王后,還密謀擬制均恩令,妄圖動搖西雷國本,就算地下的各位先王,也會棄容恬而選擇大王您的。」

  瞳兒聽他寬慰,漸漸安靜下來。

  他驚懼之色慢慢消去,吐氣低聲道:「不錯,就算各位先王,也不會怪本王……」如做錯事情被大人赦免的孩子般,露出完全釋然的表情。

  只有這麼一瞬,才能從他身上,找回從前那位跋扈任性的瞳少爺的影子。

  外面的侍女受罰的哭喊聲已經漸漸下去,過不多時,掌刑的侍衛過來稟報,「大王,擅入大王寢宮的侍女已經全部杖斃。」

  「死了就拖出去埋掉,廢話什麼?」瞳兒漫不經心地吩咐了一句,唇角逸出一絲不在意的笑容,「叫他們再從民間選一些樣貌好的過來。等一下,還有年輕的男孩子,今晚弄幾個乖巧的過來。」

  可愛的面孔,純真的眸子,稚嫩的身體,說不定,可以驅趕那些可怕的惡夢。

  「吩咐下去,本王今夜不睡寢宮,把太子殿打掃乾淨,本王要睡那。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點去辦?」

  「是!是!謹遵王令。」

  瞳兒看著戰戰兢兢去辦事的侍從背影,唇角揚一個扭曲的弧度。

  太子殿,他今晚要在那個地方,用那些稚嫩溫順的身體,好好發洩一下無處可處的怒氣。

  當年,容恬按住安荷,不,是那個鳳鳴,該死的鳴王,按住鳳鳴赤裸的身體,來來回回抽插穿刺的地方,就是太子殿。

  鳳鳴,你這只早就該被弄死的一萬年的臭蟲。

  日後若被本王活捉到你,一定會把你帶到太子殿。

  在那個你春風得意過的地方,本王會把你當成天下最下賤的淫貨,狠狠的蹂躪折磨,直到你哀求痛哭,悲慘的死去!

  一隻臭蟲,怎麼可以得到天下所有人的愛慕、欣賞、歡呼?

  可恨!

  永殷。

  鳳鳴的旅程,終於開始啦!

  雖然有羅登和蕭家高手團的後援,但事關鳳鳴,沒有任何人敢有一點閃失。出發的隊伍中,除了秋藍三個侍女外,其餘人都是從越重城剩下的人馬中挑選出來的,個個算得上是精銳中的精銳,由容虎統領,一共一百人,跟著鳳鳴浩浩蕩蕩地上路。

  根據烈中流交給容虎的地圖,眾人順利找到林中捷徑,白天趕路,晚上紮小帳子點篝火過夜,到第四天,果然如期到逹阿曼江邊。

  一艘比王侯座駕還金碧輝煌的大船已經停靠在約定好的小碼頭,羅登領著一眾蕭家船隊的管事,在碼頭上恭候鳳鳴的到來。

  「船上已經徹底打掃過,房間也佈置一新。少主請。」

  鳳鳴昂然登船,果然處處都重新佈置過,甲板最寬敝的前面鋪了一幅半丈來寬的毛毯,不知什麼料子織的,在陽光下反射著晶瑩的光芒,襯著天上的白雲,倒像澄清無瑕的天空忽然被借到了甲板上似的。

  羅登見鳳鳴瞪著那地毯看,恭敬地道:「這是屬下特意命人快馬加從博間的蕭家大倉庫裡取來的,少主不要看這個地毯只有藍色一個顏色,除了材料珍貴外,編織的時候還必須把線條撚成六種有微小差別的藍線,採用纘珠法前後上下來回,細細交匯編織上六次,才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做一幅光是工錢就令人咋舌,而且到了現在,會這種編織法的織工好像也難找了。少主請仔細瞧瞧,是不是隱隱覺得顏色美而有變,仿佛會閃爍一般。」

  鳳鳴邊看邊贊,又蹙眉道:「這麼珍貴的東西放在甲板上太可惜了,我們是不是奢侈了點?」

  「不是少主派人來說,少主要擺足架子到各國遊歷嗎?」

  「哦?是嗎?」信可不是鳳鳴自己寫的,這些事全部由容虎一手包辦,口敘的則不是烈中流就是容恬。

  不過一想也對。

  前呼後擁,眾星捧月般風光巡遊各國,可是烈中流和容恬的一致意見。

  「不奢侈一點,怎麼能顯出我們蕭家富可敵國的氣勢?」羅登笑著解釋道:「屬下是看今天天氣不錯,所以把這毯子安置在這裡。本來打算少主登船後若覺得無聊,可以在這裡坐看江景,一邊吹著江風,一邊享受熱茶美點,豈不舒服?要是天氣不好,浪大或者要下雨,屬下自然會命人把毯子收拾起來。這麼名貴的東西,要是讓雨水淹壞了,屬下也心疼呢。少主如果不想鋪著,屬下立即命人收起來。」

  鳳鳴聽了他的解釋,連忙擺手道:「不用了,既然如此,就放著吧。你安排得很好,是我錯怪你了。」

  羅登沒想到會忽然得到少主一句誇獎,微微一愕,暗忖道,這位少主,溫和的牌氣和老主人完全不同。

  他在蕭家當差多年,極有城府,臉上神色不變,只是躬了躬身子,道:「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可是……怎麼這次大船隻有一艘?」

  羅登道,「信中說了不希望別人把注意力放在越重城上,少主登船的地點不能讓人猜到。只是蕭家的大船,所到之處必然引人注目,所以我命令其他船分別在阿曼江各處地方露個面後,讓旁人無法得知少主是什麼時候上船。」抬頭目測天色,眯起眼睛道:「屬下是三天前把它們派遣出去的1,按照約定,今天傍晚前至少有兩艘會到達這裡和我們會合。」

  他做事這麼細心老成,鳳鳴大喜過望,剛想再誇獎兩句,已經巡視完全船的容虎走了回來,「蕭家高手團的人馬什麼時候會到?」

  「酉時三刻,一定趕到。」羅登篤定道。

  容虎道:「那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對鳳鳴道:「鳴王,這裡地處偏僻,恐怕被敵人埋伏,我們後援未到,還是小心一點好。屬下將一百名手下分開佈置,三十人埋伏岸邊小林,三十人在碼頭左右,三十人在船上四處巡衛,剩下十人要緊跟鳴王身邊。」

  鳳鳴聽見有十個侍衛要緊跟身邊,那簡直和被關在籠子裡面沒區別,漂亮的眉毛就擰了一下。不過這次出行他是老大,一切必須以大局為重,再沒有任性的權利,剛要點頭對容虎說「隨便你想怎麼辦」。羅登卻趕在他前面開口道:「船上的安全,屬下可以保證。容將軍的人馬只需要顧及船外地方即可。少主請放心交給我們保護。」

  「這可不行。敵人若來,忽然猜到鳴王是在船上,一定會重點攻擊船隻。我這次帶來的都是大王手下精銳,能夠以一抵百,多留在船上比較好。」

  「我們蕭家的好手也不少。」

  容虎微愕,俊秀的臉露出肅容,沈聲道:「我知道能進蕭家船隊的人都是一流好手,但鳴王身邊必須隨時有我們的人才行。我奉大王之命保護鳴王,絕不會讓鳴王離開我和我的手下的視線。」

  他語氣漸漸變得強硬,羅登卻好整以暇,仍是那副淺笑的表情,慢悠悠道:「少主的安全,蕭家人自然會負責。這次行程,保護少主安全的主力應該是我們蕭家的高手。容將軍和手下如果可以負責週邊,羅登感激不盡。」

  鳳鳴左看看容虎,右看看羅登,張大嘴巴愣住。

  好端端的,那個假設中敵人還沒有出現,怎麼就開始內訌了?

  鳳鳴鬱悶。

  他最頭疼的東西,除了秋藍等人的眼淚攻勢之外,就是自己人吵架了。

  「咳咳……容虎啊,我說……」

  「鳴王說什麼也沒用。」容虎直視羅登,沈聲道:「這次行程,本來就是計畫以我和百人隊的精銳在內貼身保護鳴王,再以蕭家高手們在外形成第二圍保護。」

  鳳鳴噤聲。

  那麼強硬的態度,看來說服的機會不大。

  羅登笑眯眯的,態度也很恭敬,看來還是羅登比較好下手。

  「羅登,容虎是容恬下令跟隨在我身邊的。他身上負著嚴令,沒有辦法。所以這次保護我的主力就是他了。呵呵,其實都是保護我,誰內誰外都不要緊吧。」

  羅登躬了躬身子,才苦笑著道:「不是屬下敢違抗少主的命令,實在……實在是無可奈何。這其實是老主人的意思。」

  鳳鳴愕然。

  老主人?不就是他那個沒心沒肝的老爹,天下聞名的中年帥哥蕭聖師嗎?

  「我爹?」

  「是,老主人派人傳信過來下令,少主請看。」羅登一邊說,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鳳鳴接過來,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封近似命令的信,比他老娘搖曳夫人當年逼婚的那張更簡單明快,只有短短三個字……

  看緊他

  下面一個顏色古怪,圖案複雜的印章。

  他沒有見過蕭縱的字跡,不過羅登既然確定這是老爹的筆跡,那麼一定錯不了。

  「這個……」

  「少主請體諒我們這些做屬下的。」羅登苦著臉,「老主人的命令,是一點折扣都不能打的,他要我們看緊少主,我們就必須看緊少主。所以這次行程,我們的好手會寸步不離跟著少主。」

  「大王給我們的命令,也是寸步不離。」容虎硬硬地道。

  羅登能夠長年主持蕭家縱橫天下的船隊,絕不是好惹的角色。轉過頭,換了笑眯眯的表情道:「其實即將在內貼身少主的也不是我羅登,而是即將到來的蕭家高手團,他們的首領叫洛甯,最佩服武技比自己強的人。容將軍如果可以證明自己比他有本事,說不定他會把貼身保護少主的重任供手讓給容將軍。」

  鳳鳴大驚。

  那豈不是慫恿容虎和那個叫什麼洛寧的來一場決鬥嗎?

  鳳鳴連忙攔道:「這個絕對不可以,我們可以想其他的辦法嘛。」

  「什麼辦法?」容虎和羅登齊聲問。

  「那個……那個……」鳳鳴抓耳撓腮,衝口而出,「兩邊都貼身保護,不就得了?」

  「那麼我們這邊要有十人寸步不離鳴王。」

  「我們蕭家高手也不能比你們少……」

  「好啦好啦!每邊十個好了吧?」鳳鳴無可奈何地大吼。

  甲板驟然安靜下來。

  容虎躬身,肅然道:「鳴王,我們就說定了。」

  羅登笑容加深,也鞠了一躬,「多謝少主答允。」

  容虎轉身,朝船艙一揚手,立即從裡面出來了一群大漢,迅速而有條不紊地來到他們面前,個個肩寬體壯,目露精光,腰上側掛著一把長劍,長劍上有個小刀鞘,樣子很像烈兒喜歡用的小畢匕首。

  鳳鳴數了數,不多不少,果然十個。

  「這十個,是屬下精心挑選出來的精銳中精銳,從今天開始,會和鳴王寸步不離。未經他們檢查過的東西,請鳴王不要隨便亂碰。」容虎介紹了這十人,又按照開始說的吩咐佈置了防備的人手,才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本來很擔心鳴王會不肯讓他們留在身邊呢,鳴王既然答允了,可不要半路上覺得太拘束而反悔。「

  鳳鳴知道自己上了大當,傻傻點頭他們在自己身邊加了二十個秤砣,無奈地翻個白眼,搖了搖頭,嘆道:「這是誰教你的?容恬還是丞相?」

  「丞相」

  鳳鳴回頭瞪羅登一眼,「你也和他們合起來捉弄我?」

  羅登裝出一臉惶恐,「屬下怎敢?這是西雷丞相要送給給鳴王的大禮,屬下只是稍微配合一下。」

  「大禮?」

  「讓鳴王登上旅途的第一天,就嘗嘗不能冷靜處事,隨便說話的後果。」羅登老老實實道,「被自己人激將,比被敵人激將要好。鳴王請記住這個教訓了。」

  鳳鳴無可奈何,「那麼那封書信,也是假的了?」

  羅登道:「書信雖然是假的,但老主人確實是有口信傳來。要少主不要忘記他說過的話。」

  蕭緃說過的,當然就是那句一年之內必須開拓航道,否則格殺勿論的話了。

  想起這個,鳳鳴又是一陣頭疼。

  正在此時,一陣鶯聲燕語從對面飄過來,秋藍等幾個侍女從底下的船艙沿著木梯登上甲板,一個個笑意盈盈。

  鳳鳴放下那些將來的煩惱,朝她們喊道:「參觀完了?有什麼有趣的東西沒有?」

  秋藍幾人過來,朝鳳鳴娉婷行禮後,笑道,「有趣的東西真多,整個船倉都是滿滿的。」

  「還有很多色彩鮮豔的錦緞呢,真讓人愛不釋手。」秋月插話道。

  羅登道:「這些錦緞都是預備著給少主和幾位大姐做衣裳的,喜歡什麼顏色和款式可以隨便提,屬下為此還專門在船上增加了一名資歷夠深的

  裁縫。」

  幾個女孩子大為高興,歡呼雀躍。

  秋月撩起袖子,一副準備大幹一場的氣魄:「裁縫就不必了,這樣的好料子,連西雷王宮裡都少見呢。我可要親自動手縫一件來穿。」

  秋藍喜洋洋地問:「我先為鳴王制兩件神氣的披風,不過鳴王,可以讓我也拿點料子,為烈兒做一件外套嗎?他喜歡顏色鮮豔的衣裳。」

  鳳鳴當然點頭,還道:「你為烈兒做兩件,也幫容虎做兩件。秋星你呢?怎麼不做聲?」

  秋星吐吐舌頭道:「做衣服我可比不上秋月秋藍手巧,不過不怕,等秋月做好了,我拿她的穿就是了。」

  秋月大叫,「秋星你真討厭!」

  眾人哄笑。

  有幾個女孩子緩和氣氛,鳳鳴的心情頓時大好。

  大船停泊在碼頭,斜望過去,天邊紅雲似煙,霞色醉軟,江水緩緩流動,宛如一條柔情萬分的腰帶,雅致優美地環繞前面青山半周,隱藏在碧色之後。

  「啊!這裡還有一條這麼漂亮的毯子!」秋月發現了甲板上的毯子,天邊的紅霞印射下,顏色似乎又變了。

  秋星在船上跑了一個來回,腿已經有點發酸了,掩著嘴嬌媚地打個哈欠,「不如我們就在這坐著吹吹江風,聊天說話?只是這毯子這麼漂亮,不知道坐不坐得?」

  鳳鳴笑道,「這個鋪著就是讓你們坐的。」

  眾女又是一陣歡呼,容恬不在,比平日更無拘束,秋月秋星當仁不讓,首先脫靴盤腿坐了一個角落,呼道:「秋藍快來。」

  秋藍微微笑著,伺候鳳鳴脫靴上去,幾人團團坐下。那藍毯柔軟厚實,坐上去非常舒服。江風徐徐吹來,清涼怡人。

  「容虎,你也上來吧。」鳳鳴招呼道。

  容虎笑了笑,擺手。十個侍衛離開半丈,把毯子圍了一個半圓,所有想從船上靠近鳳鳴的人,必須經過這一道防線。剩下的半圓對著船頭前方的景致,自然是留下來讓鳳鳴觀賞風景的了。

  不過容虎也不敢疏忽船頭,獨自走到毯子另一端,按劍站在那邊,見鳳鳴不明白地看著他,露出一絲笑容道:「也要防有人從林間向船頭射箭

  。」

  鳳鳴這才明白,哦了一聲。

  如果這時代有盡忠職守獎。他一定會立即提名容虎。

  秋星道:「好像還缺些什麼。」

  秋藍想了想,猛拍一下腦門,不好意思道:「我們啊,看見那些錦緞就昏了頭,越發不曉得伺候了。欣賞江景,怎麼連熱茶點心都不去備?」

  秋月也笑起來,「果然昏了頭。我陪你去準備。」

  剛站起來,羅登已經領著幾個侍女過來了,笑嘻嘻道:「這是熱茶,還有點心。上次少主乘船,屬下觀察了一下,似乎少主也喜歡甜食,所以點心準備了五甜三鹹。屬下這裡還有些靠枕,靠著會更舒服些。」

  送過來的靠枕五顏六色,繡工精緻,四周墜著金線流蘇,流溢著皇家富貴氣派,秋藍看了也嘖嘖稱嘆,「鳴王用這個也就算了,我們這些侍女

  用這些,不是白糟蹋嗎?只怕也會折福,還是另外拿點普通的給我們用吧。」

  「給你們用怎會是糟蹋?」鳳鳴正容道:「人是最珍貴的,只要好好用不故意弄壞,就不算糟蹋。」

  羅登道:「也找不出別的來。知道少主這次要擺足架子出遊各國,我已經下令將各國的蕭家寶庫中最好的東西拿幾種過來,供少主試用。不管是珍寶佩飾,還是杯碗茶碟,船上每一樣東西,都是這個檔次的。」

  平淡的語氣,更讓人為蕭家的財富而咋舌。

  熱茶點心奉上,眾人各自挨了靠枕,享受美景和茶點,好不自在。夕陽漸沉,面前的景色仿佛凝成一幅臻極的圖畫,鳳鳴和秋藍等正低聲聊天

  ,容虎忽然全身繃緊,「有人來了。」

  羅登也搶上船頭,凝視一會,道:「應該是洛寧他們。」

  蜿蜒成蛇行的火光星星點點,沿著碼頭的來路一線鋪開,不一會馬蹄聲逐漸清晰,馬隊到達碼頭,為首的勒住馬,高喊道:「蕭家洛寧前來報

  到,我來遲了嗎?」

  「不早不晚,正是酉時三刻。」羅登哈哈笑道:「你就從沒試過不準時嗎?」

  「沒有」洛寧把手裡的火把扔給身後手下,從馬上跳下來,蹬蹬蹬上了甲板,和迎上來的羅登打個招呼,問:「少主在哪裡?」

  「前面坐著賞景,被幾個美人圍著的就是。」

  兩人往前走到甲板。

  鳳鳴看見他們過來,已經站了起來,探頭向他們張望。

  「少主,這就是蕭家高手團的主管洛甯。這次主要由他統籌護衛。」

  天色已有幾分沉下來,船頭雖然點了遮風燈,光卻很微弱。

  鳳鳴用神打量,洛寧高大帥氣,是一個長得很不錯的男人,一眼看下去,年紀大概三十五六。只是眉色太深,又直延入鬢邊,帶出劍一般的森

  然淩厲,令每個接近他的人都感覺到一股寒意。

  蕭家高手團,實際上就是蕭家殺手團,蕭家的財富來自船隊,而讓人不敢招惹的勢力則來自高手團。能夠領導一團天下人聞之色變的殺手的人

  ,身上當然少不了殺氣。

  「洛寧見過少主。」

  鳳鳴點點頭。

  他在打量洛甯,洛寧也在打量他。鷹一樣的銳利目光在鳳鳴身上來回掃了兩道,忽道:「少主比從前更神氣了。」語氣雖然說不上無禮,但也

  絕算不上恭敬。

  鳳鳴奇怪地問:「你見過我嗎?」

  洛甯這樣滿身殺氣的人,如果曾經見過,他心該不會忘記。

  洛寧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淡淡道:「像我們這樣的人,總要儘量將天下間權貴的模樣親自看過一遍,才能在主人有令時方便辦事。只不過當初在暗中刺探少主時,還不知道天下聞名的鳴王就是少主罷了。」

  他這樣一說,周圍的人頓時明白。

  這傢伙一定經常潛入各國,刺探各國權貴外貌資料。那麼萬一將來需要宰誰,誤中副車的機會肯定大為降低。

  由此可見,蕭家的高手團,也就是刺殺團,可是相當專業的。

  鳳鳴還真不知道自己曾經被當成目標一樣研究過,想起容恬說過,如果蕭縱要刺殺一個人,就算容恬這個西雷王也不敢擔保可以護得住,不由打個冷顫。

  要是那條運送雙亮砂的航道不能按時完成,被派來殺自己的也許就是面前的洛寧。

  正在胡思亂想,又聽見洛寧道:「既然少主比從前長高了一點,那麼剛好了。嗯,非常好、非常好。瞳內射出精的光芒,上下打量鳳鳴。」

  鳳鳴一頭霧水,暗忖有什麼非常好?

  洛寧忽然提高了聲音,喚道:「洛雲,你過來。」

  「是!」

  隨著一聲響亮精神的回答,隨同洛寧一同上甲板的高手群中走出一人,舉手投足都是軍人般的冷冽剛硬,隱健地走到眾人面前,開口問:「爹

  ,什麼事?」

  此刻夕陽西下,光線不足,他原先站在人群後面,等到了面前,才讓鳳鳴把他看清楚。

  面前的青年十七八歲左右,卻一臉老成。個頭和鳳鳴差不多,體形都屬於令人賞心悅目的頎長型,鼻樑挺直,眉毛和洛寧有五分相似,臉龐比

  洛寧稍顯柔和,不過和一般人比起來還是顯得森冷,目如點漆,眼神沉著。

  洛寧讓他站在鳳鳴身旁,似乎將兩人比了比身高,點頭道:「嗯,少主,這是小兒洛雲,這次就讓他充當少主的替身。」

  「替身?」

  鳳鳴睜大眼睛,好奇地轉頭打量洛雲。

  他當然聽說過替身,不過通常都是在電視劇或者武俠小說裡面,沒想到還能真的見到一個,而且還是自己的替身。

  洛寧道:「對,我原本擔心洛雲個頭太高,和少主身高有出入。不過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存在了。從今天開始,洛雲你跟在少主身邊,揣摩少主言行神態,易容方面的事情交給老頭子。在進入同國之前,你必須假扮到和少主一樣,毫無破綻。」

  洛雲似乎早接受過不少類似的任務,穩當地應了一聲。

  鳳鳴瞪大眼睛,露出努力學習新知識的神態問:「我們雖然個子一樣,但是長相氣質完全不同,怎能不露出破綻?」

  洛寧不喜歡多話,看起來也不怎麼看重鳳鳴這個乳臭未乾的少主,只道:「等到了同國,少主看看就明白了。」

  容虎問,「為什麼是等到了同國?」

  「因為現在的同國對於少主非常危險,少主到了同國,總有用到替身的時候。」

  洛寧的模樣本來就帶著一股殺氣,不知道是否天性,就算對著自家少主,說話的語氣也一樣冷漠無情。他說的越平靜無波,話就越讓人覺得不妙。

  鳳鳴幾乎是潛意識地豎起了汗毛,狐疑地猜測道:「同國和西雷的關係向來不好,我也知道,不過我和他們實際上沒有過什麼大仇,這次過去也是以蕭家少主名義察看各地產業,應該不會有什麼大麻煩吧?」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看著眾人,一副希望得到大家點頭贊同的直率表情。

  不是他有自信,而是這些都經過烈中流和容恬推敲的。

  經過兩個聰明到可怕的人的推敲的事情,怎麼樣也不會錯得離譜吧?

  「本來是不會有什麼大麻煩的。」洛甯非常平靜地道:「可是我這次趕來的路上得到最新消息,同國目前謠言紛紛,都說是容恬和少主你合謀害死了同國大王慶鼎。同國王子慶離對少主恨入骨髓,得知少主將出遊各國,並且經過同國,已經發誓要將少主碎屍萬段。」

  「什麼?」鳳鳴臉色驟變。

  果然,果然,都說人算不如天算嘛。

  容恬和烈中流再厲害,也不能把所有的事情算計周到。還什麼各國權貴應該不敢公開對付他,最多只敢派派殺手?

  烈中流可是和他坦白過,如果那些權貴調動大軍過來殺他,那麼僅憑容虎和蕭家高手團的人是保不住他的。

  碎屍萬段……好像挺嚴重的。

  慶鼎明明是三公主和博陵殺的啊,他可是無辜的。

  可是這個到了同國王子面前,憑容恬和慶鼎的關係,又憑容恬和鳳鳴的關係,能言善辨的鳴王就算多出十張嘴也說不清吧?

  秋藍等幾個侍女在一旁也花容失色。

  秋月打個冷顫,膽怯地開口道:「大王說過如果有危險,就讓鳴王避開的。既然如此,我們不要去同國好了,」

  「對,對!取消去同國,我們本來要去七個國家,現在走六個也不錯。」秋星膽子也不大,而且讓鳳鳴冒險是她們最不願意的事情,趕緊點頭

  附和秋月。

  鳳鳴低頭思忖。

  「少主。」旁邊傳來羅登有點心虛的聲音。

  「嗯?」

  「根據少主的來信,要我們將少主即將周遊天下的消息散佈出去,為少主助勢。」

  鳳鳴抬起頭,瞪大眼睛,「你們這麼快就把消息散出去了?」

  「蕭家的產業遍佈天下,要放消息當然比誰都快上三分。」羅登訕笑。

  鳳鳴嘆口氣。

  這麼高效率的辦事能力,真不知道是誇羅登好還是罵羅登好。如果這樣,要臨時取消去同國的行程的話。就難免會有點丟臉了。

  而且同國人一定會認為他心虛,所以不敢去同國。

  但是,如果真的過去,說不定剛剛進入同國就被同國王子抓住,喀嚓!一刀宰了,那豈不死得很冤?

  他還想和容恬等天下統一後遊山玩水。

  頭疼!

  誰出的破主意,說什麼要前呼後擁的?這下好了,搞得天下皆知,想把公開進入改成偷偷潛入都不行。

  真是進退兩難。

  「少主?」羅登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

  「又有什麼事?」

  「少主是在考慮是否取消同國的行程嗎?」

  「嗯……這個……考慮考慮也是好的……」

  自己的生命問題啊,怎麼也要仔細認真的考慮一下吧?

  「如果是這個問題,少主就不需要考慮了。」

  「呃?」

  「因為……少主要遊遍天下的消息經由我們蕭家各地產業散佈出去,老主人也聽說了,所以派人給我傳了一個口信。」

  「啊?」又是口信?「什麼口信?」

  「老主人說,幹得好,有氣魄,總算有一點我蕭縱的膽略。」

  雖然心情正煩,不過第一次得到老爹的口頭表揚,鳳鳴心情還是舒緩了不少,微微笑道:「他真的派人來傳這樣的口信?嘿嘿,我……」

  「那只是前半句,還有後半句。」

  「咦?還有後半句?」

  「是。」羅登又做出習慣性的恭敬姿態,認認真真地像官員宣讀聖旨一樣,把下面的半句說了出來,「如果他敢半途而廢,丟我蕭縱的面子,

  就給我挑斷他的手腳筋,叫他以後不要出來給蕭家丟人現眼。」

  鳳鳴的笑容驟然凝固在臉上,變得既滑稽又可憐。

  「少主?」

  半晌,鳳鳴僵硬地笑道:「我知道了,你又在捉弄我對不對?」

  羅登同情地看著他。

  「哈哈,這怎麼可能?我至少也是他的獨生子吧?難道我不按照原定計劃那樣走,他真找人來把我弄殘廢?」

  一定不可能!

  不錯,雖然他確實用了蕭家的名字散佈消息,也確實膽子比較小,遇到困難想退縮,同時確實也沒有練劍的天賦,不討蕭縱喜歡,不過,總不

  能因為兒子對生命比較熱愛珍惜,就要把兒子的手筋腳筋弄斷吧?

  這是變態才會做的事!

  鳳鳴瞪著羅登,「一定是假的。」

  「千真萬確。」羅登還是同情地看著他,「動手的會是洛寧。」

  洛寧?!

  他那個老爹蕭縱,果然是個變態!

  旁邊的洛寧站得筆直,仿佛一杆隨時能刺入敵人心臟的標槍,臉上完全一派無情,看見鳳鳴視線向自己掃來,點頭道:「確有此事,洛寧也接到了主人的口信。不管行程有什麼危險,為了蕭家名聲,少主絕不可以膽怯退縮,致讓蕭家百年威名蒙上塵垢。如果少主要改行程,洛甯只好遵照主人的意思,將少主的手筋腳筋挑斷,並且代主人收回蕭家產的所有權,以維護蕭家名聲。請問少主,是否按照原定行程,進入同國?」

  滿布粗繭的手輕輕按在腰側劍柄上,仿佛只要鳳鳴搖一搖頭,立即就動手。

  容虎看不慣他對鳳鳴的態度,冷冷道:「你已經知道同國王子要殺鳴王,此事會危及鳴王性命,絕不可再行。你若為了這個要傷害鳴王,先問過我容虎手上之劍。」手也按在了劍柄上,極具壓迫性地跨前一步。

  他一跨前,精選出來,寸步不離鳳鳴的十個侍衛也整齊一致地跨前一步,不前半分,不後半分,顯示出絕強的配合和鋼鐵般的意志。

  洛甯總管蕭家高手團,縱橫天下十幾年,除了蕭縱外從不把別人放在眼裡,連容恬在他心中地位也不過如此,更何況是容虎,冷哼道:「好!」

  隨著他的冷哼,木梯那端的數十個高手團成員齊刷刷跨前一步。

  夜色已經漸暗,陰影中這麼集體一動,仿佛黑雲逼近一步驟停一般,充滿威脅感。

  雙方劍拔弩張,竟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鳳鳴臉色慘白。

  事情大條了,兩邊都是自己人,而且還要是高手中的高手,一旦動手,立即就是刀光劍影,傷了誰都不好。

  慘了……

  小心臟怦怦直跳,鳳鳴冷汗直下,忙道:「大家不要急,有話好好說!」暗道,如果這次也是丞相的小小玩笑就好了,不過看他們的神態,這次好像是真的。

  焦急中目光匆忙環視一圈,卻不期然捕捉到站在身邊的洛雲唇邊一掠而過的不屑笑容,猛然警醒起來。

  烈中流為什麼要送他一份奇怪的「大禮」?難道就是因為猜測到他會遇上蕭家護衛系統和容虎護衛系統的衝突,而預先給他的演習?

  沒有演習的話,他碰上這種火暴場面一定會驚慌失措,丟人現眼,不負責任的胡亂說話。

  一旦如此,他這個不知道忽然從哪裡冒出來的蕭家少主,一定會讓所有蕭家一屬鄙視。

  不行,蕭家的龐大產業目前是容恬奪得天下的一個重要籌碼,他可萬萬要好好守住,不但得到蕭家的金錢,也要得到蕭家的人才!

  可是……怎麼得到呢?

  稍一冷靜,差點衝口而出的「不要打架,我去同國就是了」頓時卡在喉嚨裡。鳳鳴暗想,本鳴王剛剛已顯示對於去不去同國未下決定,現在被洛寧一嚇,立即說出這句話,誰都會覺得我膽小怕死,是迫於無奈而屈服,以後想在蕭家高手們面前豎立起光輝形象就難於登天了。

  想到這,咕嚕一下把原本要說的話吞回肚子,思索片刻,走上前恰好停在容虎和洛寧兩隻準備開戰的鬥雞中間,忽然展顏微笑,「要打架嗎?來,我做裁判,你們也不必講江湖規矩,只管率領各自手下群毆,蕭家高手團對上容恬精銳侍衛團,打起來一定精采絕倫。」

  眾人聽他這樣說,都是一愣。

  「打個落花流水,你死我活,兩敗俱傷。最好還有附近還有幾幫埋伏的敵人,趁機殺上來,來個一網打盡。」鳳鳴笑容驟斂,沉下臉冷冷道:

  「船還沒起錨,自己人就內訌起來了,不知道這樣又是否讓我爹蕭縱丟臉呢?」

  他自從到這個時代,見過的容恬、若言、鹿丹、烈中流等,無一不是厲害人物。俗話說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呢,經過這些日子,至少也能模仿個三四分。

  此刻笑容一凝,俊臉上覆上寒霜,黑漆漆的瞳子往眾人臉上緩緩掃過,竟也讓人有幾分震懾的感覺。

  秋藍等幾個侍女伺候他多時,從沒見過鳳鳴這樣冷冽威嚴的模樣,個個用小手捂著胸膛不敢說話,直用驚訝的大眼睛盯著他。

  鳳鳴拿出鳴王和蕭家少主的架子,一時鎮住眾人,心裡知道這個只是暫時效果。八成是因為他向來的形象太柔和,忽然反差太大,大家還沒做出反應。

  要是讓他們反應過來,壓制不住,那可要大事不妙了。尤其是洛寧,一看就很難搞定。

  「我這次的行程,原本是要從永殷延阿曼江而上,到同國,然後棄船登岸,入博間、北旗,到達東凡,稍做休息,再進入樸戎、宴亭。不過現

  在事情有變,必須應變制計。」打鐵要趁熱,鳳鳴當即也不讓眾人有機會開口說話,神色又是一變,裝出最精幹沉穩的模樣,「同國所傳謠言,丞相也許還沒有得到消息。容虎,你立即派人把這事通知丞相,看丞相有什麼建議。」

  容虎對他的指令大聲應是,斜眼看看洛甯等似乎一時不會有什麼不規矩的舉動,默默領著眾侍衛退後一步,站回原來的地方。

  劍拔弩張的場面火藥味當即弱了幾分。

  容虎也是聰明人,這一個集體舉動,當然大大表示了他們對鳳鳴的服從,等於給鳳鳴打了一張支持牌。

  鳳鳴也不笨,有風當然要鼓盡帆,又轉向洛寧,模仿著容恬高深莫測的神態,淡淡道:「你負責蕭家高手團,那麼負責蕭家情報的是誰?」

  洛寧為了掌握各國情報,從前也曾偷偷潛入西雷王宮,見過當時仍是西雷太子的安荷一面,安荷懦弱無能,膽小怕死,欺軟怕惡,實在是洛寧心中最鄙夷的那種人。有了這麼糟糕的第一印象,自然對所謂西雷鳴王,後來當了他們蕭家少主的鳳鳴一樣不看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怕死的人永遠怕死。

  這樣沒用的膽小鬼,縱橫天下的主人蕭縱竟然承認他的身份,而且把蕭家產業完全交給他,洛甯作為效忠蕭家的得力下屬,雖然不得不接受,

  心裡卻非常不以為然。

  洛寧道:「回少主,負責蕭家各地探子眼線,管理情報的,也是我。」

  「嗯。」鳳鳴點點頭,吩咐道:「那好,我就不動用容恬那邊的人了,同國的消息由你負責,我要知道同國王子的為人,性格,喜好,還有他

  和死去的父王慶鼎之間的關係是好、一般、還是惡劣。另外,同國還有哪些德高望重的權貴大臣,如果我公開進入同國,有哪些人是想看我死

  於非命,哪些人是希望我平安離開同國,不要讓同國引來蕭家報復的。明白了嗎?」

  「是。」洛寧道:「屬下明白,會立即派人前往同國打探消息。」

  說罷,略略欠身,手也離了劍柄。

  鳳鳴看在眼裡,暗中長呼一口氣。

  他正擔心自己過於自大,擺少主架子擺過了頭,惹惱天下出名無情的蕭家高手團老大,被他一劍在胸口刺個透明窟窿呢。

  在鳳鳴印象中,蕭家人十個有九個都沒有人情味,想當日他老爹叫他在旁邊看練劍,不就是心裡不爽,招呼都不打就一劍刺過來了嗎?那次可

  是差點把容虎的命給送掉。

  洛寧的手不再按劍,後面的蕭家高手們如同得到無聲的命令,像幽靈一樣緩緩退回燭光照不到的船艙陰影裡面。

  局勢進一步穩定。

  鳳鳴心裡念一聲「感謝聖母瑪莉亞」,轉頭去找羅登,露出一個從容的微笑,柔聲吩咐道:「等其他的大船趕到和我們會合後,就立即起錨。

  船行速度由你掌握,在得到同國的情報前,船隊不要進入同國國境。」

  羅登趕緊遵命。

  鳳鳴把三個任務分派下去,眼角看見秋藍秋月秋星呆站在一邊,似不敢作聲,倒嚇得可憐,臉上笑容放得更柔和,輕鬆地道:「對了,可不能

  人人都忙,就你們幾個閑著。從今天開始,你們挑選船上的錦緞布料,多做幾套可以上場面的衣服。不要顧惜材料,越華麗越好。」

  他態度淡然鎮定,極大地緩和了氣氛。

  秋藍等漸漸回過神來,盈盈拜倒,齊聲應道:「奴婢遵命。」

  平常這種恭敬謹慎的態度都是給容恬的,這次破天荒對鳳鳴也如此乖巧起來。

  洛寧在一邊暗中打量鳳鳴,面前這個少主,模樣和個子都比從前長大了幾分,仍然確實可以肯定就是當年在宮中見過的安荷。他聽見同國王子

  要報殺父之仇,畏手畏腳,猶豫不定,早在洛寧意料之中。

  但洛寧卻沒想到,雙方幾乎拔劍對峙的時候,這年紀輕輕的少主居然驟然像變個人似的,竟敢挺直腰杆出來說話。

  而且分派起事情來有條不紊。

  淡然從容的語氣,配合俊朗不凡的儀容,和昔日的安荷大相逕庭。

  「少主,」洛寧沉吟一會後,「剛才的問題,少主似乎還沒有回答。」

  「什麼問題?」

  「關於去同國的行程,少主改,還是不改?」

  洛寧這樣問,等於再次逼迫鳳鳴面對剛才試圖緩和的問題了。

  改,可能他會立即動手--這是奉了蕭縱之命的,有根有據,可不能怪他洛寧以上犯上。

  不改,又會顯得鳳鳴是迫於無奈下的屈服--因為害怕被洛寧挑斷手筋腳筋。

  可見,作風以強悍硬朗無情著稱的蕭家高手團,對於這個不明來路的少主忽然得到的控制權並不滿意。

  幸虧鳳鳴對這個早有準備,沉聲道:「你只管負責儘快取得同國消息,回報給我。行程到底改還是不改,由我做主。在得到同國王子的確切消

  息後,船隊進入同國國境之前,我會做出決定。」

  他轉身過去,站在船頭面對夜色下昏暗蕩漾的江水。江風撩起他的衣袍,襯托出一種縱情江湖,似要乘風歸去的瀟灑。

  在導致袖口翻飛的江風拂拭下,鳳鳴回過頭來,讓眾人將他優美的彎曲的頸項和眉間淡淡隱藏的毅然盡收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我這次

  遊歷是為了天下的一統大業,而不是為了送死。如果我因為爹的一句口信,或者你洛寧的一句威脅,就嚇得在沒有認真分析情況之前倉促決定

  前進或後退,完全不顧後果,隨意安排自己和手下一眾踏入險境,那麼,我還有什麼資格當你們的少主?」

  一語既落。

  甲板上寂靜無聲。

  不論是洛甯還是容虎,鳳鳴的這個回答都讓他們大感意外。年少老成,原本神態有幾分不屑,一直冷眼旁觀的洛雲,卻露出一絲深思。

  「此事就暫時這樣處理吧。」態度表明清楚,鳳鳴不在理會其他,拋下一干人等,以無比從容的姿態,大搖大擺回去自己位於上層最寬敞最豪華的主人套房。

  到了套房,容虎和蕭家指定的各十名,也就是總數一共二十名的高手,被留在外間拱衛。鳳鳴領著秋藍等侍女及容虎進了內室,房門一關上,頓時人人都舒了口氣。

  秋藍道:「那個叫洛寧的傢伙真可怕,剛才好像真的要拔劍挑鳴王的手筋腳筋呢。幸虧我們鳴王比他更厲害,幾句話就把他給對付了,還使喚他去幹活。」

  「鳴王真威風!」秋月和秋星一起鼓掌,雀躍贊道:「那幫蕭家的傢伙就是要這樣鎮住才好。」一臉崇拜敬服。

  「是嗎?真的很威風?」

  「當然!」

  「當初覺得奇怪,爹一向不喜歡我,為什麼會忽然把蕭家產業全部交給我。唉,原來接掌蕭家產業是這麼慘的。」鳳鳴摸摸自己可憐的心臟,

  現在還在怦怦怦怦亂跳,苦笑道:「我到現在還在流冷汗呢。」

  「奴婢看看。」秋藍走過來,探手進去頸後一摸,露出驚色,「果然呢,濕浸浸的,全是冷汗。鳴王快換衣裳,小心著涼。」

  秋月秋星都趕緊過來了,正要齊心合力伺候鳳鳴更衣,敲門聲驟然響起。

  「誰?」

  「稟少主,是我,羅登。」

  秋月開了房門,羅登走了進來,身後還有容虎和洛雲,卻不見洛寧的影子。

  羅登稟報道:「少主,其餘的大船已經到達,根據少主命令,屬下已經要他們起錨向同國方向緩行。春季多雨,江水充足,大船航行不會有困難,依照這個速度航行,大概十三天會到達永殷和同國的邊境,那個時候,洛寧派出打探同國消息的人應該也已經回來了。」

  他進門之時,鳳鳴已經把剛才在秋藍等面前露出的可憐樣完全收斂,此刻沉著地點點頭,完全是一副運籌帷握的模樣。

  羅登又道:「洛雲將來會在必要的時候做少主的替身,所以今天開始,他要跟在少主身邊,熟悉少主的言行舉止神態。」

  「哦?」

  貼身膏藥……

  「洛雲年輕,將來若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請少主多多見諒。」洛雲向前一步,朝鳳鳴拱手,說話鏗鏘有力。

  房內燭火光亮,比剛才甲板上明亮很多,更能看清楚洛雲外貌。

  鳳鳴仔細一看,果然他的輪廓和自己有幾分相似,如果從後面看,身形更有八九分相同,怪不得洛寧會選定他當自己的替身。

  不過就是洛雲的表情太僵硬死板了,和自己相差很大。

  正琢磨著他是怎麼小小年紀就磨練出這麼一張死氣沉沉老頭子的臉,猛然一陣喧鬧的鑼鼓音樂聲,忽然震天動地大響起來。

  大江上下,仿佛霎時被大鼓、鼎鐘、銅笛、鐵鑼等發生的聲音完全籠罩。

  鳳鳴等人一時被震得懵了,依稀感覺音樂聲似乎來自所在的大船和附近的船上,不由面色古怪地看向羅登。

  羅登微笑道,「船行大江之上,樂聲縈繞,才夠威風。少主的來信上不是說,要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最好天下皆能聽聞嗎?」

  鳳鳴和秋藍等面面相覷。

  那封從越重城發出,以鳳鳴名義交給羅登的信,到底是誰的手筆啊?

  容恬?還是烈中流?

  說不定是他們兩人共同的惡作劇吧!

03
  當滿船的音樂將鳳鳴送回前途叵測的征途之時,一份均恩令的拓本,正靜靜擺放在與此相隔千里的小城來儀的離國行宮案頭。

  若言獨自坐在案前,仿佛要從眼前這張薄薄的,沾滿墨蹟的布帛上發掘一些更深的東西似的,久久凝視著臣子進呈的這份文書。

  這是容恬的「禮物」。

  這份容恬送給天下王侯的「大禮」已經在離國幾個重要的城鎮,甚至離國都城裡同,神秘莫測地出現了。這張貼在小巷的牆上,或仿佛被主人不小心遺忘般,遺落再小酒館裡,被那些下等的民夫奴隸撿到,一旦撿到者中有一人識字,則誦讀給其他人聽,引得那些賤民們個個驚呼羡慕,擾亂人心。

  卓然鎮守裡同,奉若言的王令,嚴臿傳入均恩令者,連同誦讀者和聚集討論者,一律處以嚴苛的肉刑,才略為平靜。

  「均恩令……」若言深深盯著擺在案頭的文書,口裡淡淡讀出文書第一行的三個大字,微不可聞的冷哼一聲。

  兒臂粗的燭光遍插屋內,照出大門處和窗前大幅大幅下紫紅絲簾,將若言如刀削般的稜角分明,剛毅森冷的臉,印得清清楚楚。

  不及不徐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是誰在外面?」

  「妙光奉王令,從裡同至來儀拜見王兄。」

  「哦是王妹」若言把目光從均恩令上挪開,投向門外,「進來吧,來儀和裡同相距遙遠,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到了?雖然是本王傳你,其實也不必星夜兼程。」「早點見到王兄,也早點安心,王兄醒來後立刻潛入永逸和容恬交手,事後連都城裡同都不回,直奔繁佳害得妹妹我好擔心呢!」妙光跨進屋內,任左右侍女將身上連著球帽的大斗篷脫去,摒退眾人,獨自走到若言所在的軟席旁,目光往下一瞥,淺笑道:「原來王兄手中已經有了這個,我還特意帶了一份過來打算讓王兄看的。」若言拍拍身邊的空位,要她坐下,「容恬的這個均恩令你覺得如何?」

  「容恬城府極深,手段老辣,他這一招出人意料,本來是很不錯的。」

  「嗯,」若言聽妙光開頭一句,就知道先贊後貶,必需還有後續,笑問道:「然而呢?」

  妙光怋唇一笑,脫去鹿皮小靴,穿著沒有一絲污垢的潔白絲襪踏上軟席,慵懶嬌媚地與若言挨著肩膀坐著,臉上逸出一絲天真的狡黠,「然而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王兄會有齊天洪福,這麼快就蘇醒過來,所以這一個不錯的招,就變成很錯的招了。」

  若言莞爾,強健有力的手掌在妹妹臉上寵溺輕輕一拍,不易察覺地吊了一下嘴角。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容恬的這個道均恩令將成為他得到天下最有利的武器,天下的賤民如此多,人人內心都有卑賤不敢說出的妄想,這個荒謬的法令,對那些血統劣質的下等人來說,無疑于大旱甘露,足以使他們背叛自己的國家相容恬效忠,但」若言語氣一轉,冷笑道「容恬現在連自己的王位都保不住,他這樣的喪家之犬所發的法令,要推廣開來,而且讓天下人相信,需要一段很長時間。」

  「王兄自然不會給容恬這個醞釀的時間。」

  若言目中神光電閃,忽然揮手將案頭的均恩令不屑地掃落地上,仰天笑道:「對付容恬這招奇兵,最有用的辦法莫過於以快打慢,等本王若言吞併繁家,阿曼將下游肥沃土地盡歸本王掌握,到時候以離國精悍之兵,兩國肥臥地域之糧,鄰近小國哪個敢不看本王的臉色行事?」

  濃黑的劍眉筆直地挑起,綻出讓人不敢輕忽的霸氣。妙光仰頭看他豪氣大發,思緒暗縈,一聲輕微的嘆息若有若無地逸出紅唇。

  若言眼神一移,沉聲問,「王妹為何嘆氣?」「沒什麼……」妙光也不知道自己竟嘆息出聲,恍惚回神,片刻已經鎮定下來,低聲道:「王兄的計謀當然極好但百年來十一國你我紛爭,卻從來沒有真正大國吞併的事情發生,繁佳一旦正式滅亡,其他各國可能會對我們離國大為忌憚,我只恐怕他們會聯合起來對付王兄你。」

  「這個不必擔心。」若言從容道,「容恬王位被奪,現在必然正在頭疼如何奪回自己的王位,本王已經派人前去和容瞳打交道,提供種種對付容恬工程的計謀,不管他們將來誰贏誰輸,西雷實力都將會大打折扣無法和我離國對抗容恬這個威脅既除,其他小國更不在話下。」

  曲指數道,「同國大王新喪,內亂將起,東凡兵力被天花瘟疫損耗,不值一提,博間、北旗、宴亭、樸戎各國,掌權者都是昏庸之輩,只會互相扯對方後腿,只要他們不懂得聯合兵力抗擊,本王有辦法將他們一個一個收拾了。」用漫不經心地口氣侃侃數罷,若言伸手挑起妙光尖尖的下巴,看入她的眼睛,道「可這些並不是你嘆息的原因。」

  「王兄……」

  「對本王說實話。」

  妙光微愕,半晌低下頭去,幽幽道:「只是聽王兄提及均恩令這道奇招,不像容恬這樣天生會繼承王位的人會想出來的事情,令妙光想起一個不想想起的人罷了。」

  若言淡笑著問:「是鳴王嗎?」

  他語氣極輕鬆,妙光卻細不可覺得微顫了一下嬌軀,點了點頭。

  若言嘆道:「王妹實在不應該仍然為當日阿曼江私縱鳴王一事內疚」能令天下驚懾的手,溫柔地撫在妙光低垂的頭上輕聲道:「相反,我醒來之後,回想前事,常常覺得王妹做得,對,如果你當時沒有放走鳴王,本王大怒闖至營帳,必殺鳴王。」

  妙光驀然抬頭,吃驚地看著若言,顫聲道:「是妙光無知若非如此,王兄不會因怒亂神,被容恬一箭重創,以致昏迷多時。」

  「勝敗乃兵家常事,呵,這句話還是鳴王教本王說的呢男子漢出生入死,中敵人一箭有什麼要緊?容恬還曾被本王射得像個刺蝟呢,可惜此人命大,竟被媚姬所救。」

  妙光聽他語氣,當真沒有一絲怨恨憤怒,心理暖融融的看著若言的眼神越發親暱,眼角微濕。

  兩兄妹在軟席上相互偎依,半晌不曾開口。

  良久,妙光的聲音響起,「王妹這次來還有新的消息要告訴王兄,天下最近都在傳言,鳴王被蕭聖師認定為親生兒子,繼承蕭家產業,他將遊歷各國,巡察蕭家產業。」

  若言自從得到龍天死訊,馬不停蹄到這個位於離國和繁佳交界的小城來儀,與離國大軍會合後,立即謀劃如何一口將繁佳吃掉,忙得翻天覆地,關於鳳鳴要出遊各國的事卻是第一次聽說,默然片刻,忽然逸出微笑,「他膽子倒大了,容恬陪在他身邊嗎?他帶多少人馬?」

  妙光搖頭道:「我們沒有容恬的消息,我猜想,大概容恬要奪回王位,又不希望讓鳳鳴捲入戰爭,所以自己在西雷邊境密謀,另一邊卻讓鳴王以蕭家少主的身分去各國避禍,鳴王身分敏感,兼有蕭聖師和容恬兩大靠山,我看各小國表面上都會對他恭恭敬敬。」

  「讓鳴王去各國避禍?如果真的想避禍,最安全的方法莫過於躲在容恬身後」若言沉吟良久,眼中射出懾人光芒,「容恬既捨得讓他出來各國冒險,其中大有蹊蹺,立即派人查探有關鳴王的一切消息。」

  妙光答應下來,思忖了一下,試探性地問:「如果王凶再次擒得鳴王,會怎樣處置他?」

  若言啞然失笑,「你是怕我殺了他嗎?放心落到本王手裡他說不定會想自盡呢,本王怎麼會讓他這麼便宜遂願。」

  妙光是若言唯一的親妹妹,對自己的哥哥相當瞭解,仔細聽若言提及鳳鳴的語氣,如道喜怒難測的離王此刻說的是真話,抓到鳳鳴未必加害,稍微安心了一點,踏下軟席對著若言跪奏道:「機會難得,妙光想求王兄恩典,答允讓妙光潛入各國,伺機活擒鳴王,以贖阿曼江私放鳴王之罪。」

  若言唯一沉默,半晌展容道:「本王現在忙於繁佳諸事,實在走不開,好,就讓你去辦罷,凡事都要小心,一旦繁佳不在,天下各國對我離國的態度將大為改變,局勢比從前更加叵測危險,王兄我送你一個人,陪你同行,路上可以幫你不少忙。」

  妙光溫柔聰慧,一聽就明白是誰,低聲笑道「繁佳之事恐有大戰,王兄身邊正需要能人,他跟我去了,王兄怎麼辦呢?」

  若言哈哈笑道,「有本王在,數十萬精兵彈指即發,難道對付不小一個小小繁佳?去吧。」

  「是,謹尊王命。」

  妙光柔柔欠身,轉身正要離開,忽然聽見身後若言道:「等一下。」

  妙光回過身來,「王兄還有什麼吩咐?」

  若言移動高大的身軀,踏下軟席,直至妙光身下前半尺才停下,居高臨下凝視著親妹的臉,緩緩叮囑道:「阿曼江私縱鳴王之事,從今日開始一切揭過不要再提,但本王絕不允許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一次。」

  妙光直迎上若言的視線,片刻後低頭盈盈拜倒,語氣無比平靜,「王兄放心。」

  妙光背影消失在門外,若言挺直在華麗空曠行宮內,默默不語,忽然揚聲道,「來人,傳思薔。」

  片刻後,打扮得毫無瑕疵的思薔跨入門中,抬頭看見若言站在廳中,寬厚筆挺,充滿壓迫力的背影就在眼前,趕緊跪下道:「思薔奉王令,前來伺候。」

  「起來吧。」若言背對著他,思薔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離王淡淡命令道:「到軟席上,躺下吧。」

  「是。」思薔站起來,小心翼翼走到軟席邊躺下,一直垂著眼,絲毫不敢看那個傳聞中殘暴可怕的離王一眼。

  他不是離國人,而是離國大軍壓境繁佳後,那些還懷著苟安奢望的繁佳大臣送來討好若言的孌童。

  看他同一批送來著孌童共有十二人,都是容貌姣好未經人事的處子,別說男人,連女人都未見識過。

  第一次集體拜見離王時,雖然跪著不敢抬頭,他還是敏感地察覺離王的視線從一開始就定在他身上,使他如針氈般淌了一身冷汗。

  但奇怪的是,從那一天后,離王卻從未召喚過他伺候,同伴偶爾有被召喚過去伺候都是血淋淋抬回來,後庭創口慘不忍睹。

  聽說伺候男人,第一伺候後庭難免受傷,畢竟自己只是草芥般的玩物,權貴中沒有人會憐惜,哪裡管你是不是第一次只要盡興就好。

  而離王若言,正是傳說中極可怕的魔王。

  「你在發抖。」

  頭頂上聲音驟然傳來,嚇得思牆猛一個冷顫。

  這即將把他的祖國撕得支離破碎的離王,竟已經無聲無息到了他身邊,就坐在軟席一端,深邃不可測度的黑瞳正犀利地打量著他。

  「大……大王……」

  一根修長尊貴的指忽然點在他唇上,低沉命令:「不許咬本王今晚不想看見你的血,閉上眼。」

  思薔顫慄著鬆開咬住下唇的皓齒,聽天由命地閉上眼。

  等待著大難臨頭的時候,卻聽到那個充滿霸氣的聲音問:「思薔,這麼多送來的孌童之中,本王指記住了你一個的名字,你知道為什麼嗎?」

  思薔怯生生道:「思薔不知道。」

  「別睜開眼,你敢睜開,本王就剮了它們出來。」若無其事地警告了一句,若言語氣又變得柔和,淺淺笑起來,「那是因為你有些地方,很像一個人。」

  思薔不敢開口問像誰,只遵從王令,緊緊閉著眼睛。

  若言似乎在對他說,又似乎在自言自語,幽幽道:「那個人閉著眼睛裝睡的時候,很像你現在這樣,只要我輕輕一碰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發抖。」

  他用手一撫思薔肩膀,果然思薔渾身一陣顫抖。

  「你在裝睡嗎?裝又裝得不像,怎麼能瞞得過本王?這微微顫抖,好像一隻著了涼的小貓,可你的爪子,卻又那麼尖,一揮之間,毀我數萬離國大軍。」

  若言的指尖在思薔嫩滑的下巴來回摩挲,偶爾猛用指甲刺入吹彈可破的肌膚,雖不見血,也疼得思薔雙眉緊鎖,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思薔被他警告在前,雙眼連一條縫都不敢睜開,只能仰躺在軟席上任他玩弄,忽然又聽若言極溫柔地道:「別怕,你雖然現在怕我,但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把其他人都忘個乾淨,你眼裡心理,只可以有我,我若言要的東西,從沒有不到手的,你懂嗎?」

  他語氣異常溫柔寵溺,仿佛正和心上人親暱私語,語氣中仍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冷酷,思薔聽得一愣,三分驚詫,還有四分,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正思忖間,唇上一陣溫熱,兩片極軟熱的東西覆在他原本嚇得青紫的薄唇。

  思薔呆了好一會,才醒悟起來那是什麼。

  這一刻,他不知道為什麼衝動起來,既忘了離王的嚴令,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跳入眼簾的,是近在咫尺一雙漆黑如星的陰冷鷹目。

  霎時,思薔仿佛被這雙瞳仁懾去魂魄似的,渾身動彈不得。

  「你睜開眼睛了。」若言毫無起伏的一句話,宛如一記重錘擊在思薔天門,震得他終於回神過來,一臉驚恐地看著若言,眸中滿是哀求之色。

  若言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他,空氣寒冷凝重得幾乎讓人喘不過去來。

  就在思薔以為自己必定會被剮目處刑時,頭頂上掌握他生死的魔王卻微微一扯唇,逸出一絲淺淡至極的笑容。「算了,本王今日心情很好,饒過你這小東西一次。」

  說罷,不在理會思薔,轉身取過案頭一本由都城裡同專呈過來的奏摺,靜靜看起來。

  房中異常安靜,連呼吸似乎都消聲匿跡。

  奏摺上寫得是最近離國西邊土地的收成和天氣,並沒有什麼有趣的事,若言看著看著,剛毅分明的臉卻又忽然不自禁逸出一絲笑意。

  那個膽小起來像小白兔,膽大起來卻勝過豹子膽的小傢伙居然跑出來了周遊天下了。

  自從容恬的永逸大營被偷襲後,若言還以為容恬會把他一直藏起來呢。

  這下可好,他自己大搖大擺暴露行蹤。

  西雷鳴王,多日不見,你比從前,一定更加豐神俊朗,光彩照人了吧?

04
  永殷境內。

  阿曼江。

  這條在大陸上流域最廣,僅主流和兩大支流就橫貫同國、永殷、繁佳、昭北四個國家的大江,似乎和鳳鳴有不解之緣。

  至今為止,鳳鳴半生中曾經經歷過的最大的戰爭,就發生在阿曼江邊。此役重創離國若言的元氣,更從此在鳴王這個耀眼的頭銜上,增加了一頂名為「兵法大家」的高帽。

  但同樣也是在阿曼江邊,鹿丹巧施連環計成功,把鳳鳴從容恬身邊奪走送往東凡,最終導致了容恬失去西雷王權和東凡的天花瘟疫。兩個國家,同時受到空前的重創。

  正因為這些,阿曼江江水在腳下流淌的淙淙歌聲,聽在鳳鳴耳中,便多了幾分說不清的複雜滋味。

  如今,他正乘坐著號稱天下最豪華的蕭家大船,沿阿曼江主流直上,進行他史無前例的偉大遊歷。

  不過在他和一干不堪騒擾的侍女的強烈要求下,吵鬧得人人眼冒金星的樂團演奏已經取消,取而代之的,是秋月秋星的私人表演。

  「鳴王根本就沒有聽人家唱嘛!」一曲既了,秋月抱怨的嬌聲傳入鳳鳴耳中。

  肩膀被秋星不滿地搖了兩下,鳳鳴才恍然轉頭,笑道:「我有聽啊,唱得很好聽,像黃鶯一樣,不,是比黃鶯更好聽。來來,獎勵你一個果子。」隨手拿起旁邊果盤裡的一個青色果子,扔給秋月。

  初春,阿曼江水流充沛。大船雖然是逆流而上,但由於船身設計寬大,異常平穩。鳳鳴和秋藍等幾人都出來甲板透氣,大家或站或坐,眺望兩岸江景。

  手邊小桌和甲板的地毯上都放置了果盤熱茶,羅登果然沒有對眾人說謊,連盛裝水果的盤子和茶具,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美景宜人。

  潺潺流動的江水看過去,是寂靜如畫的山林,初春清風徐徐吹來,山林獨有的清新樹木香味便幽幽鑽入鼻尖。

  秋藍在又軟又厚的藍毯上半跪半坐,低頭專心致志地捏著針線為鳳鳴制新的披風,聽了秋月的抱怨,抬頭微笑道:「鳴王一定是在想大王了。」

  「哪有?」鳳鳴俊臉微紅,走回來蹭掉靴子,也學秋藍的樣子在毯上坐下,「我是在想,我那個古怪老爹給我提的那個要求要怎樣交差。」

  「少主請小心說話。」旁邊一個硬梆梆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語氣森嚴得嚇人一跳。

  鳳鳴和秋藍同時愕然抬頭,跳入眼簾的是洛雲那張不苟言笑,變得有幾分嚴厲的年輕臉龐。

  洛雲冷冷道:「主人乃天下劍法大家,德高望重,所到之處,人人尊崇敬仰。少主身為主人承認的兒子,蕭家產業的繼承人,怎麼可以用這種不尊重的語氣提起主人?」

  這個洛雲自從被洛寧安排為鳳鳴的替身後,就常常貼身跟隨鳳鳴,黏人程度幾乎和容虎一樣,可惜態度和容虎相比,相差了十萬八千倍。

  也不知道鳳鳴哪個地方礙著他的眼,整天板著一張臉,要不就默作聲待在一邊,如果開口,不然就是冷不防冒出一句刺人的話。

  鳳鳴一句話不慎,被人家抓到小辮子,苦著臉暗忖道,劍法確實是不錯,不過德高望重這四個字,就有待研究了。

  不過身為人子,又是在仰慕蕭縱的蕭家屬下前面,確實要特別注意點,只好低聲下氣認錯道:「是我不對,我更正。」轉頭對秋藍一臉正經道,「我剛才在想的是我爹給我提的那個要求。」

  秋藍等人跟在鳳鳴身邊多時,對鳳鳴唯恐哄得不夠,把她們的鳴王看得比什麼都嬌貴,因此個個對洛雲的惡劣態度看不過眼,幾天下來,三大侍女早就養成完全無視洛雲存在的默契,一旦鳳鳴被洛雲弄得尷尬了,個個爭著露出笑臉哄鳳鳴高興,都問:「鳴王的爹爹給鳴王提了什麼要求?怎麼我們都沒聽過?」

  鳳鳴道:「他要我在一年之內開拓一條運送雙亮沙的航道。」

  秋月咦道:「居然要開航道。蕭家航運起家,一定已經有不少航道了,難道還缺這麼一條不成?果然挺古怪的要求。」

  她故意提起「古怪」兩個字,果然聽見洛雲在旁邊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秋星假裝沒聽見洛雲的哼聲,沒話找話地問:「難不成以蕭聖師的本事,也開不成這一條航道?他可是天下劍法大家,德高望重,所到之處,人人尊崇敬仰的。」

  「不怕啦。鳴王那麼聰明,就算是蕭聖師辦不成的事,我們鳴王也能辦成。」秋藍道:「不然蕭聖師怎會把蕭家這麼大的產業交給鳴王呢?他既然肯承認鳴王是他的兒子,又交出航海圖等等,就表示他相信鳴王的能力嘛。」

  秋月一迭點頭,意有所指道:「所以嘛,蕭家上下,包括船隻、物業、房子、還有人都歸鳴王管了,鳴王才是最棒的。」兩姐妹孿生同心,說到「人」時,故意頓了頓,眼睛都往洛雲身上一瞥。

  秋藍掩嘴笑道:「那是自然。」

  說起鬥氣,洛雲怎麼比得過從小在西雷王宮長大的三個大侍女?

  洛雲雖然臉色鐵青,克制功夫卻好得嚇人,出奇地沒有動氣,依然直挺地站在旁邊,連視線都沒有偏移一絲。

  鳳鳴反而有些過意不去,笑駡道:「女孩子就喜歡嘰嘰喳喳,我說一句,你們一人說上三句,就成了九句,口渴嗎?全部去喝水潤潤嗓子吧。」

  秋藍柔柔地道,「我不渴。」繼續低頭縫披風下襬上的垂邊。

  秋月卻真的覺得渴了,白王般的手伸過去取了杯子,自己喝了一杯,又倒了另一杯,過來笑盈盈餵了鳳鳴一口。

  秋星卻問:「鳴王接著往下說啊,那個運送雙亮沙的事?到底怎麼樣?」

  「有什麼怎樣?一年之內,必須開拓一條航道啊。我看著這條阿曼江,就想到水,想到水,就想到航道,所以剛才正在發愁這件事怎麼辦?」

  「那現在想好了沒有?」秋月放好了杯子,挨過來側坐在鳳鳴身後,一邊輕輕幫他揉肩膀,一邊好奇地問。

  鳳鳴頓時露出苦惱的可愛表情,「目前為止,我只知道那個雙亮沙是島國單林出產的東西,而且似乎很不好運。除此之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哪裡能想出什麼好辦法?」

  秋星笑道,「這個還不簡單?蕭家的船隊不是很厲害嗎?我們問羅登,他一定知道。」站起來朝船那邊招手喚道:「羅登,羅登大管家,你快點過來!」

  羅登原本是緊跟鳳鳴身邊的,剛好船隊有其他管事過來請教事情,他到一旁去吩咐,這會秋星一叫,趕緊走了過來,問:「秋星姑娘,找我什麼事?」雖然同屬蕭家一門,但船隊和高手團的氣質真是截然相反,羅登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笑嘻嘻非常和藹,以洛甯為代表的高手團則是什麼時候都好像人家欠了他十萬八千兩黃金似的。

  秋星把事情說了一次,羅登道:「原本是這個,主人曾經有口信,確實也說到此事。」轉頭對鳳鳴笑道,「少主原來在為這個煩惱,如果是基本情況的話,屬下倒也許也以幫上一點忙。」隨手點了一個手下的名字,吩咐道:「你去把我艙房裡的大地圖拿來。」

  一會地圖取了過來。

  羅登把地圖鋪開,規規矩矩脫了靴子,也穿著潔白的布襪上來,微笑道,「請讓屬下先給少主講一講雙亮沙航道的的地理情況。」

  秋藍正全神貫注為鳳鳴縫製新披風,自忖這種事並不要自己出馬,安分繼續拉自己的線。洛雲更加不會過去湊熱鬧。

  鳳鳴和秋月秋星主動過去充當模範學生,恰好和羅登一起,四人各占了地圖的一邊,團團低頭看地圖研究地形。

  「啟稟少主,單林是一個島國。」

  「這個我們知道。」秋月心直口快地道。

  「單林這個島國外形狹長,和我們這片大陸遙遙相對,從北旗、博間、同國、西雷的臨海出發,都可以到達單林。不過,到單林的距離最短的仍然是……」

  「同國。」秋星猛然發現自己截斷了羅登的講解,不好意思地笑笑,指指地圖道,「這裡畫得很清楚嘛,同國和西雷的海岸離單林最近。」

  秋藍抬起頭來,「同國?不就是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嗎?」

  秋月做個鬼臉,神態嬌憨地道:「鳴王還沒有下決定哦,他說要看了通過的情況再說。不過話說回來,鳴王前天晚上真的好威風哦,站在船頭上對這大家把腰杆一挺,說我這次遊歷是為了天下的一統大業,而不是為了送死。真是想起來都讓人覺得激動。」

  旁邊又傳來一個隱約可聞的不削哼聲。

  顯然是洛雲發出。

  鳳鳴尷尬道:「你們不要再提那天晚上的事情好不好?老是打斷人家說話,小心羅登一發火卷了地圖走人不教了。」

  「屬下不敢。」羅登好脾氣地笑著往下講解,「橫桓在單林和大陸之間的海峽,名叫……」

  「莫東海峽」秋月被鳳鳴瞪了一眼,嬌笑著掩嘴道:「哎呀我知錯,下次絕對不敢打斷了。」

  「從大陸出發,經過莫東海峽,到達單林西北岸,是最快最便捷的方式。」

  「嗯嗯,那麼我們就走莫東海峽吧,直線過去,又快又便捷。」鳳鳴邊聽邊點頭,忽然發覺羅登沒作聲,抬起眼問,「有問題嗎?哦,我知道了,是不是目前的航船無法度過莫東海峽?」如果是這樣,他可能需要想辦法製作一些夠大能夠航海的船才行。

  羅登搖頭道,「如果僅僅是要度過莫東海峽,我們蕭家大海船完全可以做到,從前曾試過從西雷或者同國出發,成功到達單林。」

  「噢?」鳳鳴傻兮兮撓頭道,「已經成功了?那為什麼還要我去開拓一條新的?」

  難道蕭聖師那個怪老頭總算對他有一點父愛,故意挑了一個已經解決的事情作為繼承產業的條件,好補償一下他生兒不養兒的內疚之心?

  羅登嘆道,「船雖然成功到達單林,但是在花費了大量黃金購買了滿船的雙亮沙後,卻在歸途中被海盜劫取了。莫東海峽是海盜的地盤,據說其中大海盜就有四五股,小海盜更是不計其數,要從這片海域中平安地滿載而歸,幾乎不可能。」

  鳳鳴頓時傻眼。

  就是說嘛,但憑他對蕭縱那麼一點點的認識,天下聞名的蕭聖師絕對不是一個會內疚的人。

  海盜也!

  秋月被唬了一跳,忐忑不安地問:「難道那些海盜連蕭家的船隊也敢打劫?」

  羅登苦笑道,「蕭家船隊勢力最大的地方,是各國的內陸江河。而那些海盜生於海,長於海,每天都和風浪狂嘯搏鬥,幾乎天生就知道怎麼利用變幻莫測的海洋置對手于死地,莫東海峽各處的暗礁淺灘,水流變化,他們瞭若指掌,我們船隊中的人,畢竟大部分是內陸人,說道大海的航行和海上搏鬥,怎麼可能和海盜相比?」

  「難道蕭家船隊的雙亮沙被海盜搶了,蕭聖師就這麼算了不成?」秋星眨著晶瑩的大眼珠問。

  說起這個,羅登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莫東海峽的海盜出了名的殘忍,劫了雙亮沙也就算了,居然連人也不肯放過,將我們那艘大船上的人屠殺殆盡,一個也沒有放過,一個半月之後,沒有一點生氣的大船順水漂流到博間海岸邊,我們才得到消息。哎,當時船上的情景,真是慘絕人寰……」他咬了咬牙,繼續說下去,「主人得知後大怒,立即招徠當時蕭家最大最結實的大船,準備各種食物器具,親自出海,發誓要殺盡可惡的海盜。」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

  大家正聽到緊張處,催道:「後來呢?」

  連秋藍也被吸引過來,抬起頭聽羅登接下去怎麼講。

  洛雲雖然表情不變,不過耳朵已經豎了起來,顯然也在聽羅登說話。

  羅登表情透出一絲詭異,壓低聲音道:「後來大船歸來,是我親自在岸邊迎接的。隨船去的蕭家下屬一共有一百七十七人,回來的時候,船上卻只剩下主人一個。大船裡裡外外,滿布血跡和各種千奇百怪的痕跡,似乎被猛烈地攻擊過。」

  秋月忍不住問:「那大船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呢?」

  羅登道:「主人下船之後,對此事,閉口不言,我們哪裡敢問?不過從此之後,再沒有人提起運送雙亮沙一事。」

  不用問,不可一世的蕭縱在這件事情上,多少是吃了點虧得。

  說不定他也差點北海道宰掉,不過最終憑著舉世無雙的劍術逃了一條命。

  鳳鳴倒吸一口涼氣。

  他聖瑪瑪麗亞的,蕭縱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居然派給他幹?

  說來說去只有一個真理,就是當什麼也別當變態的兒子!

  羅登又道:「雙亮沙是鑄造銳利武器的珍貴原料,對於各國來說都非常急需,只要能夠運過來,多貴的價錢都有人肯買。但是迄今為止,除了極少數的一袋兩袋外,仍沒有人有這個本事運一船回來。」

  容虎這時候也早就過來了,見鳴王等正在「聽課」聽得專心致志,便獨自一人抱膝坐在船欄上,實際上也在聽羅登說有關雙亮沙的事。

  蕭縱要求鳳鳴開拓雙亮沙航道的事他早就知道,雖然想著回有些難度,去沒猜到困難的連蕭縱本人都沒有心思嘗試。

  他經常在週邊容恬幹各種軍事方面的事情,這方面比秋月秋藍等人考慮起來要縝密,此時開口提出一個疑點道:「莫東海峽海盜如此倡狂,那麼蕭家的船開始的時候,為什麼能成功抵達單林呢?」

  羅登朝他豎起一個拇指,意思誇他問的一矢中的。解釋道:「雙亮沙在大陸雖然貴比黃金,在單林卻遍地皆是,實際上他們的沙灘就是雙亮沙沙灘。(鳳恬)不過根據規矩,採購雙亮沙的商船必須和單林官府購買,具體上來說,一斤黃金,可以買到二十斤雙亮沙,這個定價當然非常苛刻,但只要能夠運回來,我們可以把一斤雙亮沙以一斤黃金的價格賣出去,轉手就翻了十九倍的利。」

  羅登口中的一斤,相當於現代計算的零點七三公斤。

  但不管怎樣,十九倍的利潤,在哪個時代都是能讓商人們瘋狂的好買賣。

  「我們出海的大船是特意製造的,不但大,而且航行速度極快,罕有船可以追上。出發往單林的時候,攜帶的黃金是一百斤,並不阻礙船速。隨船的又都是機靈好手,只要在航船時覺得有絲毫不對勁,全力加速,應該可以擺脫海盜。但歸程的時候,一百斤黃金變成了兩千斤雙亮沙。」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大船負載如此巨重,根本難以逃脫海盜的追擊。

  羅登說完,甲板上一陣沉默。

  鳳鳴更是垂頭喪氣,自己好好欣賞江景,聊什麼不好,居然發神經扯起了雙亮沙航道來,晴天給自己打了個大大的霹靂,再潑一盆透心涼的冰水。

  洛雲一直沒有發言,此刻忽然冷笑著問:「一年之期,轉眼即到,請問鳴王有什麼辦法解決這件事情?」

  名副其實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秋月俏眼狠瞪洛雲一下,瞧鳳鳴可憐巴巴的沮喪樣子也知道他現在想不到什麼好主意,抬頭看看前面,故意驚叫一聲,引開眾人注意力,跳起來依欄遠指道:「那邊有個碼頭呢,好熱鬧。羅大管家,拿是什麼地方?」

  羅登也正覺得氣氛國與尷尬,連忙答道,「那是永殷境內一個著名的大碼頭,名叫芬城碼頭,許多商人買賣都在這裡交換貨物,我們蕭家的貨船更是經常在這裡上下卸貨。上岸再過去一點芬城,雖比不上永殷都城,去也十分繁華。」又討好地笑了笑。

  「反正再得到消息之前,我們不會進入同國境內,所以目前時間非常充裕。大家要不要到芬城去逛逛?」

  「當然要!」秋星秋月一聽有的玩,立即歡呼雀躍,兩人飛跑到鳳鳴身邊,一左一右抱住鳳鳴的胳膊便撒嬌搖晃,「鳴王,去嘛,去嘛,整天呆在船上,人都悶壞了!」

  鳳鳴蹙眉,看向容虎道:「真的可以去嗎?」

  在兩大派系「齊心合力」的看守下,這麼一艘華麗舒適的大船無端成了最完美的囚籠。三大侍女,秋藍、秋星、秋月,還有三大護衛,容虎、洛雲、羅登,這六塊狗皮膏藥白天寸步不離,外加每邊十個,一共二十個精悍彪壯的大漢團團守衛,簡直就是一鐵壁銅牆,讓鳳鳴欲哭無淚——不明白的人看了,准以為他是過於囂張跋扈,恥高氣揚,所以得罪人多,天下刺客都找他麻煩,導致這種必須隨時保護自己小命的可悲處境。

  就算到了晚上,二十個精銳護衛被打發在外間,三大侍女被他一一趕去旁邊的房間睡覺,仍有容虎和洛雲其中之一留守在他的床頭。

  睡覺時又被人窺視的感覺(容恬除外)讓鳳鳴很不自在,他多次發出抗議,容虎卻道:「大王本來說連鳴王洗澡方便的時候都要我們看著呢,現在這樣,屬下已經寬鬆很多了。鳴王再有意見,屬下只能按照大王的吩咐嚴格去辦了。」一句話堵得鳳鳴不敢再要求。

  所以現在每逢夜深人靜,睜開雙眼,跳進眼簾的不是容虎,就是洛雲那張冰冷沒表情,眼神卻常常變得複雜的撲克臉。

  這種相當於國際首席重犯的待遇下,那下鐵石心腸的保鏢們肯讓他下船去玩?

  鳳鳴可憐巴巴地看著容虎。

  容虎被他的表情逗得忍不住唇角逸出輕笑,無可奈何地道:「去芬城玩耍可以,但是一定要護衛們貼身緊隨,而且鳴王要保證不會在中途惹人和麻煩。」

  「當然,當然!」秋月索性替鳳鳴點頭答應,機靈麻利地舉起手道:「而且鳴王還會保證不中途掉隊,不偷偷離開我們的視線,一定從頭到尾奉公守法。」

  鳳鳴雖然為雙亮沙的破爛任務弄得一頭焦,此刻也不禁杯秋月逗樂了,在她嫩滑的小臉上擰了一把,笑駡道:「什麼中途掉隊,偷偷離開?好像我整天出狀況似的。」

  跟隨他多時的人,包括秋月秋星秋藍容虎,都一致對他露出同樣的表情——你確實整天出狀況……

  既然容虎點頭,老好人羅登當然不會有什麼異議,眾人轉頭去看洛雲。

  這傢伙處處和鳳鳴唱對台,保不定會出面阻止。

  洛雲站在一旁,見人人視線都落在他身上,冷聲問:「幹什麼?」

  「那個……」鳳鳴咽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問:「我應該可以去芬城逛逛吧?你看,羅登也說時間安排上沒有問題,而且這個碼頭還是我們蕭家船運的一個重要轉運點。」

  不知道為什麼,洛雲雖然年紀比他輕,身上卻又一種他不敢輕視的森冷氣勢。

  剛剛見面的時候覺得他老爹洛甯比他有氣勢,但這些天下來,如果再仔細點看,有時候卻又覺得洛雲比較夠氣勢。

  而且是隱藏在表面的森冷之下的,另一種難以言喻的凜冽氣勢。

  不過除了他之外,三大侍女對此都不認同。她們壓根就覺得洛雲是仗勢欺人,不懂尊卑。

  洛雲淡淡瞥了鳳鳴一眼,似乎不想和鳳鳴對視,目光一觸即漫不經心地別往他處,用沒有起伏的聲音道:「要去哪裡是少主的事,我們做屬下的,哪有資格插嘴。」

  鳳鳴大喜。

  要是洛雲的老爹,那個凶巴巴的洛寧也是這麼好說話就好了。

  趁著洛寧在另外一艘船上,無法發表意見,眾人趕緊做好下船遊玩的準備。

  羅登收拾起地圖,派人去吩咐掌舵者靠岸,又命人在船尾船頭兩處打船旗,通知其他同行的船隻也一一靠岸。

  鳳鳴杯秋月秋星幾乎綁架似的抓進房裡換了一套專門遊玩用的便裝,出來的時候發現秋藍還坐著低頭縫線,問:「秋藍,你不去嗎?」

  秋藍「恩」了一聲,「一會就好,就差幾針了。」

  剛好秋月走出來,看見這樣,一把將秋藍手中的披風搶了,往地毯上一扔,「既然只差幾針了,等回來再弄好了。快走快走,免得夜長夢多。

  秋藍又好氣又好笑,罵道:「什麼夜長夢多?鳴王教你的好話,你就都用在玩上面了。」被秋月這麼一搗亂,也沒了原來的恬靜心思,只好站起來匆匆換了衣裳。

  隨著幾下輕微的顛簸,木船和碼頭年代久遠的大楊木裡邊輕輕碰撞,發出「崆崆」的聲音。

  大船一靠岸,眾人好像放飛鳥兒一樣急不可待地跨過橋板,踏足平地。

  秋月略一站穩,閉起雙目感覺了一下,呼出一口氣道:「果然坐船不能坐太久,雖然舒服,但是到了平地,還像在船上似的,整個人搖搖晃晃,起起伏伏。

  「我也是呢,晃啊晃啊晃啊,人都暈了。」秋星道。

  芬城碼頭非常熱鬧。

  大概一年之計在於春,最近天氣又特別好,大家都趕著這時候送貨趕貨。碼頭上人頭湧動,商人們站在一邊彼此商量買賣,來來往往扛貨上下船的船工忙得渾身大汗,不少人幹活幹的興起,脫了上身衣裳,露出赤裸的胸膛。

  小販叫賣聲充盈於耳。

  但離碼頭十丈遠的岸邊,卻是一片沿岸草地,春天草芽初出,那片綠嫩的令人見之心喜,上面幾個六七歲的孩子或趴或躺,正在那裡玩耍,旁邊還有幾匹小馬駒跟著媽媽低頭休閒地吃草喝水。

  鳳鳴正興致盎然地四處張望,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忽然小跑著朝他們過來,未到跟前,已經被前頭一排相貌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蕭家高手擋了去路。

  羅登揚聲道:「讓他過來吧。」低聲對身邊的鳳鳴道,「這是芬城碼頭的碼頭掌吏,專門負責碼頭貨物的抽稅和治安。我們蕭家是他的老主顧,每年給永殷王族上供不少稅銀呢。他知道少主過來,一定會好好招待。」

  鳳鳴下船的本意是到處玩,一想到要接受官方款待,鬧那些門面上的功夫,大不耐煩,嘀咕道:「他怎麼知道我們是誰?」

  羅登忍著笑,朝後面一指道:「少主請看我們那些豪華的大船上掛著什麼旗號?瞎子也知道蕭家少主就在船上,而且我好歹也算蕭家船隊的總管事,由我陪在身邊送上岸的,不是蕭家少主是誰呢?」

  容虎也道:「鳴王要巡查天下各處蕭家產業的消息,已經無人不知了。再猜不到就是傻子。」

  三言兩語之間,那中年男人已經到了前面,未語先笑,胖墩墩的臉頰被笑容擠得層層迭迭,卻也顯得和藹可親,朝著鳳鳴一拱手,深深躬身下去,唱歌一樣抑揚頓挫地道:「芬城碼頭掌吏泰蠶,拜見蕭家少主。蕭鳴王大駕光臨,小碼頭頓時光輝燦爛。請,請。」

  鳳鳴打的是蕭家旗號,最盛名遐邇的又是鳴王這個稱號,泰蠶也算聰明,竟然主動創造出一個新稱號「蕭鳴王」,聽得眾人忍俊不禁。

  鳳鳴朗聲笑著拱手回禮,「泰掌吏太客氣了。我還年輕,新掌蕭家,很多地方都需要指點。碼頭方面的種種事務,若有不懂得地方,請泰掌吏不吝賜教。」

  養移氣,居移體。

  他等閒出入王宮,接觸的盡是權貴大臣,言行舉止自然而然身居氣度,這番話說得溫存儒雅,和蕭家人一貫高高在上,冷漠陰森截然相反,卻有其不怒之威的尊貴從容,讓泰蠶不禁一愕,心道,都說這年輕人俊美聰明,將西雷王和離王都迷得團團轉,不惜為他血戰阿曼江,今日一見,果然是個美男子,難得連脾氣也這般好,說不定今日之事有望成功……

  一邊笑道:「不敢,不敢。難得蕭鳴王駕到,不知是否可以給個面子讓本官……」

  羅登總管船隊,和他是老熟人,趕緊貼過去低聲道,「我們少主不喜歡拘束,想去芬城逛逛。」

  泰蠶極為伶俐,聽他一說,已經明白過來,心道這樣更好進行計畫,立即將已經含在嘴裡的「安排酒宴」吞回肚子裡,笑呵呵道:「讓本官帶路,領貴賓去參觀一下離從不遠的芬城。現在是初春,芬城特有的遊子花已經盛開,處處飄香,芬城就是因為此花而得名。」

  鳳鳴本來擔心會被抓去擺官樣文章,此刻見泰蠶知情識趣,大為高興,點頭含笑道:「這樣就麻煩泰蠶掌吏了。」

  「請,請,」泰蠶笑得如同一個彌勒佛,轉身領路。

  芬城碼頭前有一條青石塊鋪成的半丈寬的大路,眾人走上碼頭,蕭家的四五輛馬車已經停在大路上,每輛上面都釘著蕭家的金子招牌。

  鳳鳴大為驚奇,回身看羅登,「我們船上還準備了馬車?」

  羅登道,「何必船上準備。每處大碼頭都有我們蕭家的駐點,常年預備有馬車和快馬,方便使用。這些都是屬下下船時就命人調來的,可惜時間太急,一時之間只能調到六輛,看來少主需要和我們同乘一輛了。」

  鳳鳴知道蕭家錢多,只是沒想到蕭家的運作系統竟然比尋常王族還有效率。即使容恬巡遊,能夠隨時隨地這樣供應也只有西雷境內而已,出了西雷,便不會這樣便利。

  後面又是一聲輕哼。

  不需回頭,所有人都知道一定還是洛雲。

  出於安全考慮,馬車的駕馭者一律不用外人,全部由鳳鳴身邊的二十個貼身侍衛中選人駕車。帶侍衛在內,總共三十來個人登車,每輛車都裝了五六個人,都擠在一起,倒非常熱鬧,尤其鳳鳴這車,帶著三個侍女,秋星秋月又特別興奮,鶯聲笑語亂成一團,嘰嘰喳喳的聲音一直飄出窗外。

  高手駕車,又平又穩又快。

  芬城裡芬城碼頭本來就不遠,不過一刻鐘,馬車已經到達芬城門口,停了下來。

  鳳鳴一下車,首先就嗅到了一股清香,贊道,「好香。」

  秋月露出嚮往的表情道:「花這麼香酒也一定很香。」

  秋星往她耳朵上用力一扯,取笑道:「你這小酒鬼,肚子裡酒蟲癢了?」

  「我才不是酒鬼呢,只是好奇罷了。」

  入得城來,香氣更為明顯,卻香而不膩,兩旁都種著遊子樹,初春正式遊子花開季節,滿樹滿樹都是白或黃的小花朵。

  秋月喜歡這股香氣,隨手摘了一朵別在頭上,嚷嚷道:「讓你們都香噴噴的,」又摘了兩朵半開的花蕾,在秋星和秋蘭頭上分別插了。

  泰蠶是個很好的導遊,邊陪鳳鳴漫步,邊回頭笑著對秋月秋星道:「凡是到芬城來的人,必飲遊子酒,這酒只有這裡出產,路過此地不喝上一杯就實在太可惜了。」

  鳳鳴也被他說得心癢,豪性大發道:「那我們今天可一定要嚐一下,不過這種花為什麼會被叫做遊子花呢?」

  以香氣聞名,應該叫做香花或是什麼芬花比較切實吧?雖然俗了點。

  「哈哈,就知道鳴王會問遊子花的來歷,但是這個來歷等我們邊喝遊子酒邊說才有意思。」說到這,泰蠶駐步,指著前面道:「讓我們在那裡喝上一杯怎樣?」

  眾人抬頭,都是一愣。

  泰蠶大小也算是個官,請人喝酒怎說也應該上點檔次吧?

  但他指頭前方,只是一個勉強可以成為小茅棚的攤子,兩三個木桌,加上七八條木凳,一個彎腰駝背,一臉風霜的老婆婆。

  這也算是酒家?

  泰蠶見眾人發愣,又是呵呵一笑,「芬城最道地的遊子酒就數這一家,他們家每年做酒只做一百罈,賣光就沒有了,不是芬城老熟人,都不會賣呢。」說罷首先以身作則,大步走了過去。

  鳳鳴等將信將疑,勉強跟了過去,挑選一張比較乾淨的桌子,和幾名侍女、容虎、羅登、洛雲,連同身為主人的泰蠶團團坐下,四方形的木桌,東南西北,正好兩人坐了一邊,整整齊齊。

  其他侍衛當然是自行找地方安置自己,或站或坐,有的偷偷取了銀針,在小攤裡各處插上兩針試驗毒性,但凡送到鳳鳴這桌的東西,最少都經過兩三個人的檢查試驗確定無毒後才拿過去。

  不一會,燙好的遊子酒送了上來,顏色果然和泰蠶說的一般無異,紅潤晶瑩。

  鳳鳴狐疑地試了一下口,猛然閉上眼睛。

  秋月好奇心最重,忍不住問,「味道怎樣?」

  秋星秋月也瞪大眼睛看他的反應。

  鳳鳴緩緩睜開眼睛,驀然間顧盼神飛,用誇張的語氣大叫道:「好喝,實在太好喝了,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甜絲絲的,帶著酒味,可是甜潤之間,又好像有點淡淡的微鹹……」

  泰蠶笑問:「是不是有點眼淚的感覺?」

  「對!對!'鳳鳴拍案道:'確實就是眼淚的感覺,不過這麼香甜的眼淚,實在聞所未聞。」

  秋月早忍不住捧起了自己前面的一杯嚐了一口,一小口下去,頓時動容,咕嚕咕嚕捧杯喝了整整一杯,回身大叫道:「店家添酒,要多多的,大杯子滿上!」

  秋藍笑道:「這酒鬼發酒瘋了。」端起來在嘴啜了點,眉頭也是一挑「不得了,果然像鳴王說的那樣好喝。」

  頓時喝了的人都大聲叫好。

  鳳鳴叫洛雲也喝,洛雲挑著劍眉淡淡道:「都喝醉了,有刺客來怎麼辦?」一句話掃得鳳鳴訕訕無言,去勸容虎,容虎也不肯稍碰。

  其餘二十個護衛也個個滴酒不沾。

  果然銅牆鐵壁。

  鳳鳴樂得大喝特喝,連灌三杯,口齒不清道:「打包個兩三箱,我要回去做人情。和容恬卿卿我我的時候喝上兩口也不錯。

  「這個……此酒不能帶走。」

  「呃?」鳳鳴怔了片刻,搔頭道:「哦,因為這個酒是獨家的,非熟人不賣對不對?嗯……我只買一瓶,就一瓶行不行?」

  泰蠶知道他誤會了,苦笑著解釋道:「不是店家不賣,而是此酒非常特別,在城中可以存放兩三年之久,一但出了芬城地域,立刻就會變酸,非常難喝。」

  大家聽了都非常驚訝。

  「竟然會有這樣的事?」

  鳳鳴死勁盯著杯子裡色澤殷紅的佳釀。

  怎樣也看不出來啊。

  「呵呵,說到這個,就不得不說一下,遊子花的來歷了。'泰蠶清清嗓子,侃侃講起故事來:「傳說芬城從前有個老婦人,名叫離嫂,年輕守寡,種花維生,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一個遺腹子,名叫遊子。」

  酒再香甜,也寡喝無味,泰蠶有故事下酒,大家當然大為歡迎,一邊喝酒,一邊津津有味地聽他講故事。

  「遊子長到十六歲,那年初春,遊子決定出城謀生,告別母親後,從此在也沒有回來。離母日日盼兒子歸來終於死在自家的花圃中,埋骨之處,長出了第一棵遊子樹,年年初春綻放一樹遊子花,香飄十裡,似乎是離嫂在呼喚遊子一般。」

  泰蠶停下,原本熱鬧歡快的桌子立即被寂靜籠罩。

  這個故事,實在短得離譜,悲得過分。

  親如母子,生離死別,在這亂世是常見的事,恰恰因為司空見慣,這個簡單而沒有任何渲染的故事,才在芬城飄飛的遊子花香氣,和遊子酒的殷紅中,這般突如其來痛觸人心。

  唇間的酒,瞬間似乎真的成了淚,壓在舌下,久久不能吞嚥。

  良久,羅登嘆道「來了芬城許多次,每次聽見這個故事,仍好像第一次聽見一樣感到難過。尤其是初春,這股遊子花的香味,簡直讓人心碎。」

  洛雲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一陣黯然。

  「據說遊子樹是離嫂所變,她一心一意要等遊子歸來,遊子花是她的思念,遊子酒就是她哭成淚般的眼淚。所以遊子樹一旦移出芬城,便立即枯萎死去,遊子酒帶去外地,也會變酸。」泰蠶加上了最後一句注解。

  鳳鳴心裡一陣酸甜苦辣翻滾。

  他幼年就成了孤兒,這邊蕭縱搖曳又和他不夠親密,此刻說起遊子慈母,第一時間想起的倒是太后。

  響起看太后分別前,太后還在為均恩令之事生氣,更加覺得內疚。

  此刻心情難以向人言,酒勁上來,不說什麼,又覺得抑鬱難壓,不禁帶著醉意猛然站起來,捏杯念道:「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抱得三春暉。」

  這是現代中文教育相當流行的一首,鳳鳴小學語文老師的最愛,所以抓著全班同學,人人都要背熟才可以下課。

  當年在西雷王宮面對太后時,鳳鳴曾經應一時感慨念過一次,有了那次的事情,現在思念太后吟讀出來又多了一股真切的味道。

  一詩誦畢,「啪啪」兩記極有力的掌聲忽起。

  鳳鳴愕然回頭,發現鼓掌的人都不是自己人,反而一個男子站在小攤外,見鳳鳴看他,放下鼓掌的雙手,嘆笑道:「在下木颯,偶經此地,忽然聽見公子吟讀短詩,情意深深,令人感嘆贊服,忍不住擊掌而樂。驚嚇公子,實在該死。」

  這人穿著一襲普通藍袍,神態卻比帝王裘袍還尊貴淡然,渾身上下一塵不染,只在腰帶上插著一把紙扇。容色儒雅溫和眸正瞳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談吐和緩溫柔,令人生出好感。

  鳳鳴見到這樣的人物,當然大為喜愛,一愕之後笑道:「真不好意思,我只是喝了酒,胡亂說上兩句,木兄見笑了,不如進來一起喝上兩杯?」

  話音未落,容虎和洛雲警告的哼哼幾乎同時響起,意思當然既明確又簡單——事關安全,請不要和奇怪陌生人來往。

  木颯本想點頭答允,聽見桌上兩個男人同時示意,立即知道自己並不受歡迎。此人聰明異常,當即謝絕鳳鳴,「在下還要趕路,只能多謝公子好意,若是將來有緣,也許可以相見。請教公子大名?」

  「呃?我叫鳳鳴。」

  那木颯也不知道是何來歷聽見鳳鳴回答,竟毫無詫色,對鳳鳴的態度也無絲毫改變,似乎眼前的人有再大來頭,也不能叫他有少許動容,只是淡淡笑道:「原來是西雷鳴王,蕭家少主,大名如雷貫耳,可惜今日無緣,日後鳴王若到北旗,域上空閒,寒家來坐一坐。」彬彬有禮,欠了欠身,轉身離開。

  鳳鳴連忙大叫道:「喂喂,你還沒說你家在哪裡呢!」

  木颯竟不再多言,飄然離去。

  鳳鳴對於這種閑雲野鶴似的風流人物最沒抵抗力,這人風度魅力,三言兩語間給人留下的深刻印象,足以和鹿丹媲美。

  呆呆看他背影消失,嘆道,「可惜,可惜」再說下去,難免有怪罪容虎和洛雲的意思,只能閉嘴,悶悶把杯中酒喝了,重新坐下。

  泰蠶這次請鳳鳴過來喝酒,原是有用意的,本來慢火燉烏龜已經燉得差不多了,偏偏鳳鳴喝酒思太后,詩興大發,引來一個奇怪的木蟲,害得他原本要說得話沒有接下去。

  現在見鳳鳴坐下來,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連忙道:「蕭鳴王,蕭少爺,其實這個遊子酒……」

  「嗯?還有故事嗎?」

  「不不」泰蠶滿心搜括詞句,都覺得不妥,最後放棄似的嘆道「算了我就直說了吧,鳴王在上,請先受我泰蠶一個大禮」站起來雙手高舉過頭,雙膝一跪,果然同鳳鳴行了一個大禮。

  鳳鳴喝得半醉,半天沒有清醒過來,拼命眨眼睛,懵懵懂懂道:「這是要幹什麼?」

  「蕭公子!請你救我妹夫一命!」泰蠶一發悲聲,笑咪咪的彌勒佛臉頓時擠成一張皺皮苦瓜臉,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對鳳鳴道:「不敢瞞您,其實自從您要巡遊各國的消息傳來,我就天天日日燒香拜佛,乞求您能在我芬城碼頭停一停,救就我的妹夫。自從他出了事,所有能求的人,我都求遍了,一點用處都沒有。蕭公子,你心腸好,求求你,救救我妹夫一命吧。我只有一個妹子,剛滿十八,已經有孕在身。這位釀酒遊子酒的老太太,就是我妹夫的母親。她只有我妹夫一個獨子,和離嫂一樣,也是年輕守寡,拉拔大一個孩子……」

  他一邊說,擺攤子的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已經過來了,也是和他一樣,雙膝撲通跪道,膝行到鳳鳴面前,嚎啕大哭道「求求您,大發慈悲,大大發慈悲吧!」頓首觸地,撞得碰碰有聲。不知是否想起自己的兒子,哭得淒厲酸楚,因為人老聲音過於嘶啞,更顯得撕心裂肺。

  片刻間,原來談笑吃酒的小攤,變成一片哭號地獄。

  鳳鳴吃得甜潤可口的遊子酒,被這麼一哭,美酒變成一身冷汗,從背脊地淌下了大半。

  他對著跪倒在腳下的老婦人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趕緊手忙腳亂去扶她起來「老人家,你先起來,

  有什麼問題先起來再說。」

  秋藍秋月一樣嚇懵了,這個時候也都醒了過來,一個個去扶那個可憐的母親。

  好不容易扶了起來,剛一鬆手,那老婆婆又猛地跪倒,依舊用額頭觸地,撞得頭上血流不止,口

  裡「荷荷」悲哭,卻說不出什麼來。

  她額頭上獻血飛濺,有一滴滴在鳳鳴新靴上,紅得怵目驚心。

  鳳鳴沒由來一陣心寒,又急得直跺腳,「您老人家別急,您老人家別急。」

  容虎冷靜道,「鳴王,你先別急」親自將老婆婆扶了起來,要秋藍等將她扶好,不要再讓她跪下

  去,轉過身來沉著臉對仍然跪著的泰蠶道:「我們鳴王最不喜歡這些跪阿拜的,你有什麼事情,站

  起來再說。再弄這一套,我可要請鳴王回船了。」

  也許是受老婦人哭聲的刺激,泰蠶一時觸動情腸,也已經哭得一塌糊塗。

  他比老婦人機靈,聽容虎這樣說,知道事情要慢慢說清楚果然手腳並用的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帶著哭腔道,「蕭鳴王您不要見怪,我們實在是迫不得已。我妹夫是個老實人,釀的一手好酒,本來一家和樂,雖然沒什麼錢,小日子過得也算不錯。」

  這是典型的故事開頭。

  後來不用說,一定是有不測之風雲,禍事從天降。

  對於這一點,從前最愛看漫畫小說電視劇的鳳鳴是最清楚的了,嗯了一聲,蹙眉道:「後來怎麼了?」

  泰蠶動了動唇,還沒發出什麼聲音,異兆忽生。

05
  「鳴王當心!」容虎的狂叫驟然闖入耳內,和洛雲同時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來勢將鳳鳴撲倒。

  鳳鳴被湧來的大力撲得一個趔趄,暈頭轉向間聽見一陣奇怪的撞擊聲和大的離奇的重物墜地聲,接著噌噌噌噌,兵器出鞘聲不絕於耳。

  「啊!」女孩的驚叫忽起。

  鳳鳴身前站著容虎洛雲,視線被遮擋得十分嚴實,聽見聲音頓時大吃一驚,唯恐秋藍等有失,從兩人身後探頭出來叫道,「秋藍你們快過來!」

  頭一探出去,不由一愣。

  外面侍衛們如臨大敵,早抽刀拔劍沖上來將這丈來寬的地方團團圍住,更有五六人將泰蠶和那個老婆婆用劍指著監視起來。

  秋藍三個女孩站在劍光閃爍中,一臉驚恐,目光都聚集在一個地方--剛才鳳鳴安坐的桌子已經被砸成幾塊,杯碗酒壺碎了一地,滿店飄蕩濃

  鬱的酒香。一個血跡斑斑的男人躺在破碎的木桌殘骸上面,四肢和脖子都呈現不自然的扭曲,小店上方的破茅頂敞開一個大洞。

  不用說,這個奇怪的男人是從天而降,砸破小店的屋頂摔下來的。

  洛雲驚惕地看了周圍一眼,才跨出來,半蹲下探了探那人鼻息,簡單地道,「死了。」

  秋藍驚魂未定,顫聲道,「是刺客嗎?」

  「如果是刺客,那他也太笨了。」容虎皺眉看了地上的屍首一眼,走出小店,在外面仰頭看了片刻,回來道,「小店依附著一棟三層樓高的大

  客棧,這人恐怕是從上面摔下來,剛好砸到了小店屋頂。幸虧小店茅頂破舊,上有小洞,我們才能發現上面驀地一閃似有東西墜下。這人死了就死了。卻差點砸到鳴王。」

  洛雲翻弄了死者一遍,下結論道:「這人是被毆打後扔下來摔死的。」

  「不知什麼這麼兇惡,連當地的官兵也敢虐殺。」容虎奇道。

  既然不是刺客,周圍侍衛們的刀劍也紛紛收回。

  鳳鳴走了出來,蹙眉道:「看他身上穿著,是芬城守駐當地的官兵?」把視線轉向泰蠶。

  泰蠶是當地人,應該會清楚。

  泰蠶也算倒楣,為了救他妹夫千方百計謀劃好的哀兵之策,接連遇上挫折,第一次被木颯那個不知道哪裡鑽出來的傢伙打斷也就罷了,第二次

  居然撞上個「天外飛屍」,實在流年不利,剛才被侍衛們團團圍住差點被殺,到現在還嚇得臉青唇白,見鳳鳴看他,嘴唇抖了抖,正要哆哆嗦

  嗦說話,洛雲冷冷截道:「死個把人又不是什麼稀罕事,少主管這些幹什麼?」

  容虎也道:「這裡死了人,畢竟是是非之地,鳴王身份貴重,不宜久留,不如先回船再說吧。」

  羅登也這樣說。

  人多力量大,鳳鳴無奈,只好答應,容虎遵他的指示,把泰蠶兩人都一同帶回船上。

  眾人出城,上了馬車,秋月忽然輕輕叫了一聲。

  原先插在秋藍頭上半開喜人的遊子花,正在黯然枯萎,速度快的令人驚詫。

  秋月秋星將自己頭上的遊子花摘下來。果然也一樣,女孩們只能將花都拋出車窗外,不由感嘆。

  因此,歸路更添了一層愁緒。

  一趟快快樂樂的芬城遊玩,最後變得不歡而回,秋藍一群女孩親眼目睹有人在自己面前摔死,上船後直到黃昏還是怯怯的,平日的說笑聲都沒了。鳳鳴也鬱鬱不樂,想起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命人把泰蠶叫了過來,道:「你妹夫的事情今天還沒有說完,後來怎麼了?」

  泰蠶沒想到鳳鳴經過今日之事後,還會關心他妹夫的事,心中大為感激,撲通一下又跪了下來,趕緊回答道:「我妹夫釀得一手好酒,芬城中人人知道,慢慢攢錢開了一家小酒館,生意也不錯……唉,明說了吧,今天容虎將軍說的那個三層樓高的大客棧,一個月前還是我妹夫的產業。」

  鳳鳴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迷惑地眨眨大眼睛。

  不過也難怪,他也正奇怪,泰蠶怎麼說也算是個官,怎麼會把自己唯一的親妹妹嫁給一個窮小店的釀酒郎,原來他妹夫不久前還擁有一個大客棧。

  三層高的大客棧,應該也算個不大不小的芬城富翁吧,

  「那麼今天那個小店……」

  「這事說起來,真叫人又氣又恨。」

  泰蠶嘆了一聲,剛要繼續,鳳鳴截道:「你別老跪著,我低頭看著脖子好酸,起來坐著說話不好嗎?」

  把泰蠶扶起,命秋月端了熱茶上來。

  芬城碼頭掌吏這個官職雖小,卻是代代沿襲的,泰蠶從小跟著祖父父親,甚至自己當官後迎送過不少聲名赫赫的人物,卻從沒見過鳳鳴這樣的,貴氣怡然,又稚嫩單純,待人接物溫和之極,卻不讓人覺得有絲毫虛偽。

  他被鳳鳴用手一扶,微微愕然,情不自禁站了起來,偷偷打量鳳鳴兩眼,謝過秋月奉上的茶,才接著道:「我妹夫本來開了客棧,妹子又懷有身孕,日子本來過得很好。不料三個月前,禍事忽臨,上頭忽然下令,說是聞得我妹夫釀的一手好遊子酒,命我妹夫貢上都城。但遊子酒離開芬城酒會變酸,酒水送到都城,全部變酸。」說到這裡,泰蠶聲音裡有隱隱帶了哭音,道:「因此我妹夫被關了起來,產業也被沒收,連有孕的妹妹和她婆婆一起都被趕出家門。妹妹身子不方便,只能讓婆婆外面的破棚子裡賣點剩下的遊子酒度日。」

  「居然有這麼混帳的事?」鳳鳴聽見這樣不平的事情,大為憤概,呼呼喘氣了一會,忽然想起烈中流給他的「教訓」,凡事不可逞氣胡來,按捺自己平靜一點,思索著道:「如果關在芬城監獄,你身上有官職,應該也可以為妹夫走動一下,喊冤要求澄清吧。」

  「怎麼可能不去喊冤?」泰蠶嘆道:「這段日子我見人求人,見神求神,來往永殷的各位官員我都求過了,幾次親自去給掌管此事的樂庭將軍磕頭,求他饒我妹夫一條性命,可憐我妹夫並無心犯錯,實在是遊子酒有此特性,芬城人人皆知。」

  鳳鳴想起今天出城的時候,遊子花無端枯萎,知道泰蠶說的是實話,點了點頭,又問,「樂庭將軍是什麼人?」

  「他是大王親自任命,掌管我們這一帶的大將軍,手上有生殺大權。我妹夫是殺是放,都在將軍一念之間。」泰蠶清清略為沙啞的嗓子道,「我去了幾次將軍府,幾乎把累世祖上積聚的財寶送上,大將軍才開答應稍稍開恩。」

  鳳鳴問,「他答應放你妹夫?」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泰蠶苦笑道,「我妹夫本來己經要以欺蔑朝廷大罪處斬,大將軍開恩,答允再運一次遊子酒到都城,如果依然發酸,還是要斬的。我妹夫是家裡唯一支柱,殺我妹夫一人,和殺他一家子有什麼不同呢?」

  鳳鳴皺眉,這算哪門子的開恩?如果遊子酒就是這種特性,送多少次也是酸的。

  泰蠶知道他想什麼,嘆道,「雖然不能把人救出來,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只想利用這點時間,看看能否求一個大人物幫幫忙,放我妹夫一條生路。唉,這世道,小民生死不過草芥,只要有權勢顯赫者開口,一句話就救了一條人命。」說罷用眼可憐巴巴地看著鳳鳴,不用說,鳳鳴就是那個理想的「權勢顯赫者」了。

  鳳鳴倒不覺得自己怎麼顯赫。他蕭家少主的身份,最多只能調動調動黃金和大船,至於鳴王這個稱號是西雷王給的,現在西雷被瞳兒占了,恐怕西雷人碰上他都不會怎麼給他面子,何況永殷?

  不過遊子酒這個奇怪的現像說不定裡面有化學道理。

  可惜他不是化學家,手頭也沒試驗儀器,不然也許真的可以看看能不能幫忙。

  泰蠶見他默不作聲,恐怕是不願幫忙,鼻子一酸,哭道:「若是連鳴王也不肯伸手,我妹子一輩子就完了。鳴王你發發慈悲,看在她們婆媳和未出生的孩子份上,可憐可憐吧。我給你磕頭了……」從椅上站起來,膝蓋又是一彎。

  這次鳳鳴早有準備,一把扶住了,皺眉道:「你不要著急,我沒有說不幫忙。你妹夫這事確實很冤枉,這個……這個……唉,好吧,我儘量幫你想辦法。」

  泰蠶得他這一句話,頓時小黑豆眼大亮,激動的道:「那麼一切就拜託鳴王了!妹夫若逃出一命,鳴王就是他再生父母。」

  再三拜謝,抹著眼淚拖著肥胖的身軀快步去了,顯然是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在另一個房裡哭得死去活來的老婆婆。

  鳳鳴一時心軟答應下來,其實如何救一點把握也沒有,送走泰蠶,轉回室內坐下,對眾人苦惱道:「你們都聽見了,現在怎麼辦好?」

  洛雲一向待在一邊冷眼旁觀,沒有必要絕不開口,這次罕見的第一個發言,卻是潑了鳳鳴一頭冷水,道:「人家死活和我們無關,少主惹這個麻煩幹什麼?而且那個泰蠶,一看就知道是個狡猾的傢伙,絕不單純。」

  鳳鳴脾氣溫和,和洛雲相處多日,已經習慣他的冷言冷語,耐心道:「人命關天,怎麼可以見死不救?路見不平,尚且拔刀相助。如果沒有俠義心腸,豈不可惜了你一身好武功?」

  洛雲懂事之日就開始苦練劍術,除了洛甯親自教授外,高手團中不少前輩也對他傾囊相授,個個教他殺人要快准狠,無情冷酷,不可猶豫,卻從沒人和他說過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鳳鳴語氣雖然溫和,實際外綿內針,仔細聽過去,其實句句都在教訓。洛雲一愣,暗忖,想不到這呆小子也有言辭這麼鋒利的時候。半晌,冷冷吐出一句:「俠義可不是我們蕭家的家訓。」

  鳳鳴淡淡道,「有我一日當家作主,這就是蕭家的家訓。」

  洛雲轉過來瞅著他,目光仿佛寒針一樣,完全是殺手似的無情。鳳鳴平靜地和他對視,心裡卻咚咚咚咚大敲小鼓,不安地想,蕭家人個個沾染了我老爹的乖僻,惹得洛雲狠了,他晚上看護我的時候會不會趁我睡覺不防,來個一劍穿心?哎呀不好,今天晚上一定要容虎也陪著我安全點,秋藍那邊只好委屈她獨守空房了。秋藍獨守空房,一定不會向我抱怨,不過和容虎獨處時,也許會拗容虎的耳朵洩憤……

  想到容虎被拗耳朵的模樣,居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看在別人眼裡,只當他根本不懼洛雲陰沉的眼神,所以無驚無恐,從容含笑以對。

  連容虎也心裡暗道,鳴王比起從前來,果然長進不少,再不是當初第一次出便繁佳時的膽怯少年了。

  如果他知道鳳鳴此刻腦子裡轉什麼念頭,說不定會暈倒過去。

  「鳴王說的對,人命關天,如果可以救,我們不妨伸一把手,也算功德。」容虎思忖了一會,有條不紊地道:「不過洛雲剛剛說泰蠶狡猾,屬下也有這樣的看法。別的不說,既然他這麼疼愛自己的妹子,當然會救濟她們婆媳,何至於要擺個破棚子賣酒?我看那個破棚子大概是拿來討鳴王同情的。」

  羅登點頭贊同道:「確實像泰蠶這個人的作為。他這個人我打過多次交道,不是個壞人,就是喜歡和人家玩心思,拐著彎辦事。大概先是藉遊子花遊子酒把少主引過去,然後再藉破棚老人引發少主的同情,好求少主開恩,插手此事。」

  「原來是這樣。」鳳鳴恍然大悟,卻不怎麼生氣,只是苦笑著道,「不過他這個方法確實不錯,我喝了遊子酒聽了那個故事之後,再看見那個可憐的老婆婆,然後聽見他妹夫的不平事,確實心情鬱憤,對他妹夫的遭遇大為同情。這個人如果是個將軍,一定善於攻心之計。」

  秋月輕聲道:「一定是他聽說我們鳴王心腸好,所以才想出這些主意。」

  「雖然用了心計,但他也沒有害人之心,算了吧。」鳳鳴大方地擺手,忽用奇怪的語氣問:「如果我們沒有在芬城下船,豈不浪費他一番佈置?」

  羅登笑道,「少主多慮了。芬城碼頭是蕭家船運一個大點,路過此處,少主多數會停下。而且就算沒有停下又怎樣呢?他不過準備一個破棚子罷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說果然如此。

  鳳鳴笑了一會,蹙眉道:「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怎麼把他的妹夫救出來呢?我已經答應下來,就算只為了那個可憐的老人家,也應該盡力而為。就算是報答那幾杯美味的遊子酒吧。」

  正在沉吟,房外忽然傳來腳步聲。

  「稟少主!」蕭家高手團中的冉青推門進來,稟報道,「永殷樂庭將軍得知少主經過他管轄的地帶,特來遞帖拜訪。」他也是洛寧安排在鳳鳴身邊貼身的十大高手之一。

  「啊?」鳳鳴一愕。

  真是說人人來,說鬼鬼到。

  不過永殷的將軍過來拜訪他幹什麼?難道嫌他敢管永殷的閒事,故意過來警告的?

  鳳鳴問:「已經來了嗎?」

  「回稟少主,樂庭將軍已經到碼頭了,正在登船。」

  羅登建議道:「這也算是永殷一方掌握重兵的權貴,少主應該親自迎接,以示敬重。」

  鳳鳴點頭,「好,我們出去接他。」等一下還要和他談泰蠶妹夫的事情呢,算先拉攏拉攏關係也是必要的。

  鳳鳴領著眾人出到外面,遠遠看見碼頭上停著十幾匹駿馬,依稀看見駿馬上都是一色永殷軍制轡頭馬鞍。

  一行人正在跨過船板登船。

  「貴客登船,不曾遠迎,恕罪恕罪!」鳳鳴朗聲一笑,帶著眾人一同迎到船頭,笑言道:「大將軍到來,我這小船頓時蓬蓽生輝。」這幾句是電視劇裡面常用的古代外交辭令,這裡正巧用上。

  樂庭大概在三十五六左右,長得高大威武,身上穿著一襲玄青長袍,並沒有身著甲胄,只有腰間掛著一柄寶劍,顯得精幹俐落,一看就知道是沙場的幹將。他領著五六個親衛登船,到了鳳鳴面前,哈哈大笑,聲若洪鐘道:「鳴王謙虛得過分了,這也叫小船?那麼什麼樣的才算大船呢?」

  頓了頓,上下打量鳳鳴一番,目光炯炯有神,贊道,「少年英雄,果然不同凡響。總聽人家傳言西雷鳴王如何如何,今天一見,真是英氣逼人,令人印象深刻。」

  鳳鳴拿出西雷鳴王和蕭家少主應有的態度,微笑道:「英氣逼人?呵,我正想用這樣的形容詞讚美將軍呢,想不到被將軍先用了。」

  樂庭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樂庭,暗自奇怪。

  聽了泰蠶妹夫的事情後,他自然而然把樂庭想像成豬頭肥腸,不講道理的傢伙,現在一看,才知道對方絕不是想像中的人物。一邊想著,一邊轉身做出邀請的手勢,「樂將軍,請進去再談。」

  蕭家大船號稱天下最豪華,絕對不是誇口。

  大廳比尋常人家客廳還大,佈置得美侖美奐,紫翠交輝。樂庭和鳳鳴並肩進去,分主客一一坐下,由侍女流水般奉上熱茶美點。

  「蕭家大船名不虛傳,真是氣派。嘖嘖,即使大王坐駕,也不過如此。」樂庭打量廳內一番,首先誇獎了一番,才含笑對鳳鳴道:「鳴王不要怪樂庭不請自來,實在是因為西雷鳴王的名氣太大了,這次出遊各國的事情又鬧得天下皆知,害本將好奇心大起,極想親眼看看名震天下的人物。得知鳴王在芬城碼頭暫時停靠,趕緊吩咐備馬,趁夜趕來一見,免得錯過機會。」

  「不敢當。能見到大名鼎鼎的樂庭將軍,才是我的榮幸。」也算是容恬容虎等人教導有功,鳳鳴被調教到現在,對於類似的普通官方會面己經應付有餘,順口捧了樂庭一句。

  雙方邊飲好茶,邊吃美點,聊了一會天氣之類的無聊話題。樂庭看來是個豪爽人,說話坦白直接,正合了鳳鳴脾胃。

  雖然兩人言談甚歡,但鳳鳴還不敢過於莽撞,直接談及泰蠶妹夫的事。

  畢竟這個是別人職權範圍內的事,如果貿然被問,誰都會不高興。一個不小心,要是讓樂庭不快,遊說樂庭放過那個無辜釀酒者的事情也就告吹了。

  先閒聊培養一下感情為好。

  談過天氣、點心、歌舞等等沒營養的話題,鳳鳴尋思了半天,忽然想起今天遇上的那個男人。如此人物,一定不是普通人,說不定樂庭認識,便對樂庭請教道,「恕我冒昧,想向樂庭將軍打聽一個人。」

  「哦?什麼人?」

  鳳鳴將那人的身高相貌形容,舉止言談形容了一番,語帶仰慕嘆道:「可惜當時沒有時間深談,他來去匆匆,只說了一聲自己的名字叫木颯,將來如果我去北旗,歡迎我去他家做客,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唉,北旗好歹也是一個國家,誰知道有多少個木颯呢?」非常惋惜地搖了兩下頭。

  樂庭聽了他這樣說,低頭思忖半日,喃喃道:「竟能讓見識多廣的鳴王一見難忘,可見此人必定有過人之處,不是尋常之輩。嗯……木颯?北旗杜姓大族中,似乎沒有這樣一個人物。不過聽鳳鳴敘述形容,我又覺得有點印象……」

  鳳鳴聽他一會說「似乎沒有」,一會又「有點印象」,更加糊塗。

  樂庭把木颯二字在嘴中念了兩遍,食指沾了一些茶水,在小桌上比劃著寫,動作忽然一停,驀然仰頭大笑道:「哈哈,這位公子真是脾氣不改,專愛出這些啞謎。我說怎麼覺得聽那個形容穿戴,言行談吐,覺得有點熟呢。」

  鳳鳴大喜,問,「將軍也認識木公子?」

  樂庭笑得連大船都幾乎微微震動,擺手哂道:「什麼木公子?鳴王被捉弄了。這位公子名叫杜風,確實出身高貴,乃是北旗王族的分支。此人才華橫溢,喜愛遊山玩水,遊歷天下,因為其人才風流,華貴儒雅,又有才學,和各國不少權貴交好。就只有一個奇怪的癖好,喜歡和人打啞謎。」

  鳳鳴「哦?」了一聲,學樂庭的樣子沾茶水在桌面上寫了木颯兩個字,將「立」字兩點合併做一點,拆開後分別組字,果然是杜風,愣了一會,呵呵笑道:「果然有趣。原來就是那個鼎鼎有名的不要帝王。」

  木颯這個名字不見經傳,但杜風這個名字,卻是如雷貫耳。

  西雷王宮中那些容恬專門指派給他的老夫子中,就曾經有一人對他提過這個名字。

  鳳鳴至今仍記得老夫子一字一頓,抑揚頓挫教授的滑稽樣子。

  「若說交友之廣,舉止之從容,氣質之尊貴,風度之無可挑剔,各國朝堂之上,自然首數我們西雷之王,而朝堂之下,飄然天下者中,莫過於北旗的杜風公子,世稱不要帝王。」老夫子說這句話時,三番四次用眼神暗示--鳴王您有人家一半就不錯了。

  那時候的鳳鳴整天考慮怎麼偷偷瞞著容恬把白雲牽出去,放縱快活地騎上幾個小時,哪裡有閑功夫培養自己的從容舉止、尊貴氣質,更不用談無可挑剔的風度,不過,他對那個「不要帝王」的稱號卻頗感興趣,舉手發問:「為什麼叫不要帝王?是他放棄了王位,不肯當大王,寧願浪跡天涯嗎?哇,好瀟灑!」

  老夫子看他傻兮兮的模樣,大嘆無奈,提早下課,臨走也沒有回答鳳鳴的問題。

  鳳鳴自有辦法,下課就跑去問烈兒。

  烈兒聽了,狂笑道,「什麼不肯當帝王,這裡面有個風流故事,塵大臣嚴謹古板,不好意思說,所以趕緊放學溜走了。」

  鳳鳴聽了,更是好奇,逼著烈兒全盤吐出。

  烈兒告訴他道:「這個鼎鼎有名的杜公子,只是北旗王族旁枝,並沒有王位繼承權,不過家裡也很尊貴外加有錢就是了。他模樣長得好,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又喜歡到處走動,而且對女孩子非常憐惜,每到一個地方,必勾引不少貴族小姐的芳心,說來也奇怪,這麼多女人愛他,卻沒有一人恨他的。」

  鳳鳴不耐道:「快說快說,不許打岔。」

  「據說他一次經過昭北,只在昭北王宮逗留了兩三日,就將昭北公主的芳心勾引走了,公主從此對他日思夜想。剛巧同國大王子年滿十五,同國大王想找媳婦,看上昭北這位公主,寫了國書,說希望讓兒子迎娶公主。鳴王想想,杜風再英俊,也不能和王位拉上邊,那位王子卻大有可能成為將來同國的國君,兩者相較下,多數女子會選擇王子。不料昭北公主死活不肯,鬧得要死要活,還寫了首詩,命使者帶回給同國的大王子。」

  「哇?還寫詩?」鳳鳴睜著大眼睛,聽得十分津津有味。

  「這首詩才有趣呢。」烈兒宛如在臺上表演,表情十足地走起臺步,聲音高低起伏地背道:「清風撫柳柳自傷,傷盡淚幹仍相盼,恕妾辭卻雙好意,不要帝王要杜郎。」

  秋藍等當時也在旁,聽了大覺有趣,拍掌笑道:「不要帝王要杜郎,這個詩寫得好玩,那昭北公主真是直接了當夠坦白的。居然能勾引這樣的女人芳心,杜風一定個很有趣的人。」

  烈兒嘻嘻道:「這詩後來傳遍天下,越傳越神,天下人從此就把他稱為不要帝王了。」

  鳳鳴當時就一直在想那個讓昭北公主連王后都不想當的男人到底是什麼樣子,回想白日見到的木颯,哦,不,是杜風,才覺氣質這種東西真是想學都學不來,那般清澈柔和的眼神,只要朝你看上一眼,就讓你忍不住生出好感。

  塵灘老師說他風度無可挑剔,果然不謬。

  鳳鳴一邊回想,一邊更加捶心後悔,懊惱道:「早知道是他,絕不該讓他走。聽說這個人是閑雲野鶴,蹤跡飄忽,極難碰上的。」又疑惑道:「他來芬城幹什麼?難道這裡也有什麼絕色美人、多情公主?」

  樂庭卻忽沉聲道:「恕我交淺言深,鳴王此言不妥。」

  「哦?」

  「鳴王這樣說,足見鳴王看錯此人。」樂庭正色道:「杜公子為人風流,只是他的本性,無知世人僅僅憑此,就將他當成一個輕浮好色之徒。其實杜風公子正直剛毅,忠耿豪邁,實在是當世難得一見的奇男子。」

  這一說引得鳳鳴好奇心大起,一時把泰蠶妹夫的事都差點忘了,忙問:「將軍和杜公子是朋友嗎?」

  「我哪有那種福氣。」樂庭道:「可是我聽過不少關於他的故事,這些故事都是從德高望重的人口裡傳出來的,應該不假。」

  鳳鳴眼睛大亮,「將軍快講,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我這個人口齒不太伶俐,講故事不生動……」

  「就講一個?」

  「嗯……」樂庭猶豫一會,看看鳳鳴一副熱切渴望的表情,似乎不忍拒絕,點頭道:「好,就講一個,要是聽得無趣,請鳴王不要見怪。」

  「當然不怪」

  樂庭果然清清嗓子,思忖片刻,緩緩道:「據說當年宴亭二王子征南,曾私自帶了幾個隨從去林中打獵,射中一隻大鹿後,架火烹烤,剛剛烤好,忽然聽見一個人道,好香,好香,可以一同吃嗎?征南見那人雖然穿著一般,但長相俊美,氣質華貴,一見之下非常喜歡,便邀他一同吃鹿肉。」

  鳳鳴笑道:「一聽長相俊美,氣質華貴,就知道是那個杜風公子。」

  樂庭嘆道:「我就知道我不會講故事,一點懸念也沒有。」

  嚇得鳳鳴以為他要不講,趕緊道歉道:「是我插嘴不好,將軍快點往下講。」

  「那個人確實就是杜風公子。他受了征南王子邀請,坐到火旁,征南王子遞給他鹿肉,他也不客氣,拿過就啃,吃完之後,對征南王子只道了一聲謝,就這樣走了。」

  鳳鳴雖然再三想忍,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小聲問道,「他那次告訴了征南王子什麼假名字?」

  樂庭微笑答道,「他什麼都沒有和征南王子說,更沒有留下姓名,吃飽就走了。」

  鳳鳴心道,那倒比這次更徹底,他這次說木颯兩個字,還算給面子的了。只不知是沖著西雷,還是沖著蕭家給的面子。

  「三年之後,宴亭與離國之間邊境發生糾紛。因為離國勢大,得罪不起,宴亭王迫不得已下令,派遣征南王子代表自己前往離國,向離王賠罪。杜風公子當時身在昭北,得知消息,立即動身前往宴亭,據說連續騎死了十二匹馬,日夜兼程,終於在征南王子出發前,趕到了宴亭。」

  秋月在鳳鳴身後伺候,也豎著耳朵聽故事,想到離國若言的可怕,打個冷顫,未免流露出一絲懼怕,低聲道:「他一定是來阻止征南王子的。」

  樂庭搖頭,沉聲道:「他見了征南王子,只說了一句,我陪你。至於如何得知消息,如何趕路,路上如何焦急擔心,一字未提。」

  他講故事雖然不善利用表情技巧,但這個簡短的故事已經具有自己獨特的魅力。眾人聽他說出「我陪你」三字,都覺得心中熱血一股上沖。

  那淡若雲霞,儒雅從容的年輕公子,竟這般生死豪氣,熱血衷腸。

  「那後來呢?」秋月拽緊了手中的小錦帕,不無擔憂地問。

  樂庭道,「後來使者團到達離國都城,離王果然蓄意為難,將征南王子召入王宮,當著眾大臣的臉,問征南王子道,宴亭想和離國和解嗎?征南王子說,想。離王若言說,你這次來真的有誠意?征南王子說,有。離王若言聽了,命人拿出三個裝滿酒的一模一樣的金杯,對征南王子說,這裡有一杯是毒酒,如果你有誠意,選一杯喝了吧。」

  忽然一聲低呼,卻是聽得滿臉緊張的秋星不小心發出的。

  秋藍顫抖的聲音傳了過來,「那麼征南王子喝了嗎?」

  樂庭道:「征南王子還未說話,杜風公子已經走了向前,隨意拿起盤中金杯,毫不猶豫地把酒喝了下去。」

  鳳鳴嘆道,「他膽子也真大。不過幸好,三選一的毒酒,竟然被他賭對了。」

  杜風公子沒有賭。樂庭說到這裡,眸中也隱隱流溢出憧憬敬佩的目光,道,「他喝了第一杯酒,放下酒杯,又拿起了第二杯。」

  「什麼?」聽故事的人幾乎齊聲大叫,紛紛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個杜風是笨蛋嗎?

  「杜風公子喝幹三杯酒,離王也覺得很詫異,問他,你怎麼膽敢三杯都喝?」

  「杜風公子面色平常地答道,我猜三杯都是無毒之酒,此地就是離國王宮,離王要殺我們,何必浪費毒酒,一個眼色就行。我這樣做,只是為了向天下證明,離王並非是連求和使者也不肯放過的狠毒之人。」

  「離王聽了,仰頭大笑,笑罷又問,如果你猜錯了呢?」

  「杜風公子道,為友而死,正是大丈夫之志。說罷轉身,一同攜了征南王子之手,長笑踏歌,出宮揚長而去,在場的大臣侍衛竟個個呆住,沒有一人阻攔。」

  樂庭說完故事停下,大廳說安靜得落針可聞。

  人人都為杜風風流灑脫所震,遙想當日其長笑攜友出宮之慷慨勇毅,無不感贊交加。

  半晌,鳳鳴才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征南王子真是有福氣的人,竟能交上這等朋友。」想起今天失之交臂,幾乎悔斷腸子。

  樂庭問:「我對這位杜風公子也是仰慕多年,不知道鳴王是在哪裡碰見他的?」

  鳳鳴實話實說道,「就在芬城。」

  「原來鳴王今天去了芬城。」樂庭看他表情,猜他因為錯過杜風而懊惱,故意轉換話題,笑道:「若是去芬城,定要品嘗當地特有的遊子酒,那股香味是什麼酒也比不上的。王宮裡面什麼珍貴佳釀和遊子酒一比,簡直不算一回事。」

  提起遊子酒,鳳鳴驀然一震,哎呀,怎麼差點把最要緊的事情給忘了?

  還有一個無辜可憐的未來父親等著他搭救呢。

  鳳鳴本來煩惱無法提及泰蠶妹夫的事,聽樂庭一說,立即打蛇隨棍上,道:「聽說遊子酒只要離開芬城地域就會變酸,所以根本無法運到外地,對嗎?若是永殷都城那麼遙遠的地方,就算勉強運過去也只是白費。」

  說完安靜下來,認真觀察樂庭的反應。

  「呵,」樂庭把手中熱茶放下,啞然失笑道:「鳴王一定是見過泰蠶佈置過的破棚子,聽過他的哭訴了吧?」

  他這麼直接,倒大山鳳鳴一方意外。

  鳳鳴問:「將軍怎麼知道?」

  樂庭搖頭笑道:「泰蠶這個破棚子的招數用過不少次了。本將軍上次巡查芬城,也被他使過這麼一招,怎麼會不知道?我看那個老太太哭得那般傷心,也是大為不忍,所以才下令推遲處斬她兒子的日期,再送一次遊子酒去都城。唉,其實送不送都是一樣的結果,不過是拖拖日子罷了。」

  他這樣說,鳳鳴更加奇怪,道:「將軍既然也覺得他妹夫是無辜的,為什麼不放了他呢?」

  「要是能放,本將軍早就放了。」樂庭忽然大嘆,環顧左右道:「說起這個,就想喝酒。不知道本將軍有沒有福氣嘗嘗蕭聖師珍藏的好酒?」

  「當然。」鳳鳴吩咐,「快拿酒來。」轉頭對樂庭道,「我這兒的酒,雖然比不上遊子酒,不過也算上品吧。」

  若論察言觀色,鳳鳴一干人中,以羅登最為厲害。聽了鳳鳴回答,趕緊站起來吩咐外面的侍從取好酒來,又笑道:「飲酒作樂,有美景下酒,那才有趣。今天月亮正好,少主何不邀將軍在甲板下賞月暢飲?至於其餘貴客,由小的奉陪,一同觀賞歌舞,可好?」

  鳳鳴暗贊羅登聰明,點頭道,「好,就是不知道大將軍意下如何?」

  樂庭毫無異議,「那樣最好。」

  當即留下一群跟隨而來的下屬,和鳳鳴等人上了甲板。

  外面江風宜人,明月高掛。

  侍女們擺好軟墊和美酒美食默默離去,只余容虎等一干侍衛站在甲板稍遠處,釘子一樣侍立守護。

  樂庭坐下,飲了一杯熱酒,露出輕鬆神態,「現在只有我們兩個,說話方便多了。我樂庭是個廝殺漢子,說話最討厭繞彎,就直話直說吧。鳴王可知道自己被泰蠶利用了?」

  「被泰蠶利用?」鳳鳴愣住,驚訝地問,「難道他妹夫的事是假的?」

  「泰蠶這個人雖然狡猾,但是其母死得很早,所以極為鍾愛唯一的妹子。自從他妹夫出事後。泰蠶確實想了很多辦法求人搭救,所以這件事,也不能說是假的。」樂庭轉了另一種口氣,沉聲問:「但是鳴王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他求了那麼多人,卻沒有人肯伸手救他妹夫一命?」

  鳳鳴倒確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聞言愕道,「是哦,怎麼都沒有人肯救他一命?」情不自禁伸手撓頭。

  不防備之下,暴露本來的傻乎乎面目。

  樂庭還是第一次見識,天下聞名的鳴王片刻之中,從老成沉隱的俊朗睿智變化為坦率天真,氣質改變之快令人驚訝,不禁莞爾,隨即容色一整道:「鳴王有所不知,泰蠶妹夫這件雖然是小事,但是只要權貴插手,便是永殷國天大的事情。」

  鳳鳴更加驚訝,「永殷國天大的事情?」撓頭的手也停了下來,「大將軍不會是嚇唬我吧?先說明一下,我膽子可是很小的。」神態十分可愛。

  「看來鳴王並不瞭解永殷目前的內情呢。」樂庭解說道,「我永殷王有三位王子,從前最得寵愛的是大王子永逸殿下,但是不久前,永逸殿下太子位因為被廢,所以目前的太子是二王子永全殿下。」

  鳳鳴聽他的口氣,似乎要開始說永殷的內情,趕緊非常配合地裝出好學的模樣,點點頭表示明白。

  其實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

  永逸失去太子位,正是容恬那傢伙搞的鬼,烈兒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不過現在烈兒和永逸如膠似漆,也算永逸在經過選夕選熊掌的痛苦抉擇之後,得到了應得的甜頭。

  如果樂庭知道永逸失去太子位是怎麼回事,會不會立即拔劍要了他的小命,以報效永殷國恩?

  鳳鳴一邊心裡打著小算盤,一邊輕描淡寫應道:「永全王子我聽說過,好像也是個不錯的人選,他現在當了太子,一定比從前更積極參與國事,」

  樂庭嘆道,「壞就壞在這積極二字之上面。」

  「怎麼回事?」

  「一切的問題都從永全殿下成為太子開始說始。自從大王正式宣佈,改立永全殿下為太子後,殿下一改從前作風,開始大肆收攬手中權力,試圖掌控軍政大權。」

  鳳鳴很不明白地問:「永殷遲早是他的,還用得著這樣嗎?」

  樂庭反問:「西雷容瞳不是已被公認的繼承人嗎?為什麼卻要忽然起兵,奪取西雷王位?」

  一句話說得鳳鳴啞口無言。

  權勢王位,向來都讓人喪失心智。

  「現在大至都城,小至芬城這樣的小城,都被捲入了王族各黨紛爭之中。」樂庭道:「上面王族權貴內鬥,下面各地的官吏各自依附太子殿下和三王子殿下,當然也互相傾軋,鬥個你死我活。鳴王不是永殷人,不明白這樣做的後果對永殷各地的影響有多大,單我管轄的這一帶,最近就出了好幾件官兵鬥毆至死的事件。有什麼辦法?這裡駐守的官兵將領,舊的多數是三王子永城殿下舉薦,新的卻全是永全殿下調派過來,雙方好像有幾輩子的仇恨似的,見面就分外眼紅。我不想偏袒任何一方,只是儘量彈壓安撫,結果呢?今天還是又發生了一樁。」

  鳳鳴聽瞠目結舌,同時想起今天在芬城遇上那個「天外飛屍」,不用說也是捲入鬥爭的受害者。

  這樣官方鬥毆,還鬧到死人,那些駐守的官兵都不怕樂庭這個頂頭上司嗎?

  不過轉念一想,這些人各有派系,樂庭抓這邊必然得罪那邊,抓那邊必然得罪這邊,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管理地方的將軍,別說永逸太子殿下,就連三王子也是得罪不起的,這種情況下,保持中立,不聞不問,倒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沉吟半晌,還是感到困惑地問,「那和泰蠶的妹夫有什麼關係?難道他妹夫是永全或者永城王子的人?」

  「他妹夫只是普通人,人家要修理的泰蠶,先從他妹夫下手打擊而已。」樂庭直言相告,「泰家向來對三王子效忠,提出運送遊子酒取都城進貢的人,卻是永全殿下那邊的人。所以只要鳴王插手這件事,等於插手兩位王子的內鬥之中。」

  鳳鳴這才恍然。

  難怪泰蠶急成這個樣子。但是即使知道泰蠶有所隱瞞,鳳鳴卻無法怪泰蠶分毫,給泰蠶天大的膽子,泰蠶也不敢一見面就把事情往永殷王族的內鬥上扯,所以從頭到尾,只能哭訴冤枉,而不提這些錯綜複雜的根源。

  「他們兩兄弟鬥得這樣明顯,難道不怕被人知道?」

  樂庭冷笑道,「知道又如何?哪一國王族沒有內鬥?大王年紀已大,多數國事交給了幾位王子。從前有永逸殿下做太子,兩位殿下都稍忌憚點,現在永逸殿下不在過問政事,兩位殿下彼此不服,當然會越鬥越凶。」說罷,低聲道,「其實我這次過來,也是得到消息,知道泰蠶找上了鳴王求情。唯恐鳴王不知事情深淺,貿然插手,惹來麻煩。」

  鳳鳴回憶起白天被活活摔死在面前的男人,深為永殷發生的內鬥驚心,小小芬城就鬧成這樣,整個國家不知還有多少人正為此無辜喪命。

  烈中流說的對,哪次權貴爭鬥,沒有無辜者的獻血流淌。

  像泰蠶的妹夫,就是被無辜牽連,但誰敢幫忙,無疑間接地表示支持三王子永城,日後被永全知道了,必然會遭來永全的憎恨。

  難怪哪個權貴都不肯伸手救即將因為遊子酒而被殺的無辜百姓一命。

  政治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憑你一個不管無心還是有意的小動作,就給你硬安上黨派政見之類的帽子。

  越往下想,脊背越涼,鳳鳴壓低聲音對樂庭感激道:「多謝將軍坦言相告,我對這些竟一無所知。只是不知道將軍對於永全永城兩位殿下,比較傾向哪位?」

  樂庭臉上鄙視之色一閃而過,淡淡笑道:「可以不選嗎?本將軍是由大王直接選派過來的,當年推薦我的,其實是永逸殿下。永逸殿下曾經有信過來,說日後若是遇上鳴王,要我照顧一二。」

  鳳鳴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算他是永逸方面的人,怪不得不肯捲入這場鬥爭,而且還熱情地趕來向他說明情況。

  這樣一來,對樂庭更覺親近。

  鳳鳴蹙眉道:「多謝將軍特意趕來提醒,這種永殷王族內鬥的事,我也確實不想捲入。」話鋒一轉,卻續道,「可是,我已經答應幫泰蠶這個忙。先不說一諾勝千金,只論一條人命何等珍貴,我也不該為不想惹麻煩而袖手旁觀。大丈夫立世,怎麼可以畏難不前,棄弱者於不顧?這個人既然是無辜的,我便一定要救。」

  樂庭原本聽他說不想捲入,這是人之常情,覺得事情如此處理最好,正在微微點頭,誰知鳳鳴後面一句卻吐出「一定要救」的定論,而且絕無迴旋,斬釘截鐵。

  這下輪到樂庭愕然,抬頭目視鳳鳴。

  面前的年輕人從容靜坐,手裡捏著小小的酒杯,月下肌膚晶瑩如玉,溫潤儒雅中,竟帶了一股說不出的高貴。樂庭心裡一詫,暗道,這鳴王看似柔弱,沒想到卻有這樣剛毅俠義的一面。

  他本來是為了永逸的書信,只打算過來提醒一下,算是盡了責任。此刻卻不禁對鳳鳴大為敬佩,當即對鳳鳴敬了一大杯,灌喉而下後,豪氣大發,道:「鳴王非我永殷人,也這樣愛惜永殷一個小百姓的性命,我又怎能沒有一點膽色?好,反正我這些日子鳥氣也受夠了,索性豁出去!今夜回來,我就下令將泰蠶妹夫放了,讓他們一家團聚,日後永全殿下若知道了怪罪下來,就讓我一人承擔好了。」

  「絕對不可!」鳳鳴連忙擺手道:「將軍放過他一人,等於放棄中立,站到三王子一邊,永全如果知道一定會記恨將軍。他現在是太子,誰知道會利用什麼罪名來陷害將軍呢?救一人又害一人,不是上策,不如……不如……」他不如了半天,還是說不出什麼切實可行的方法,尷尬地笑了笑,「……讓我想一想……」又開始大撓其頭。

  他的計畫本來很簡單,就是說服樂庭,證明泰蠶的妹夫是冤枉的,請樂庭放過泰蠶的妹夫。

  到了現在,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比想像中複雜十倍。

  現在樂庭確實是答應放人了,但如此熱心腸,肯不趨炎附勢而保持中立的將軍,鳳鳴又怎麼忍心害他捲入危險的黨派鬥爭?

  既要救人,又不能讓樂庭得罪兩方權貴,鳳鳴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什麼辦法解決這個高難度的問題。

  不由想到容恬。

  那傢伙詭計多端,如果他在,說不定唇角一揚,就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

  混帳,混帳!現在應該集中精神想辦法救人,怎麼想起容恬來了?鳳鳴暗罵自己一聲,扯回差點飛走的注意力,邊問樂庭道,「處死泰蠶妹夫的命令,到底是哪裡下達的?」

  「命令是由都城檢查貢品的官員發來的,根據永殷律令,如果貢品出了紕漏,他們有權下令處死上貢者。我因為泰蠶求情,已經拖延了一段時間,並且要求再給一次運送貢品的機會,算是勉盡心力。」樂庭道,「大概他們知道的我一向態度,並沒有把我當成三王子方面的人,所以算給個面子,答應再送一次遊子酒看看。不過這樣的面子只會給一次,第二次就沒有商量了。這個叫朝安的釀酒商一旦被殺,我作為地方管理大將,還必須有一道關於此人被處死的罪名和罪證檔上呈到都城。而將來,憑這份由我親自點頭批准的檔,大有可能會將事情牽連到身為犯人親戚的泰蠶身上。泰蠶如果被處罪下獄,芬城碼頭掌吏這個肥缺,也許會落到永全太子手下的身上。」

  朝安就是泰蠶的妹夫。

  鳳鳴瞪眼道:「原來到最後,是為了謀取芬城碼頭掌吏這個官職?」

  樂庭反問:「不然鳴王以為他們想要什麼?一個三層高的破爛客棧嗎?碼頭掌吏這個職位是世襲的,泰蠶做事小心謹慎,無法下手,不知道誰想出這麼陰損的主意。」

  鳳鳴大翻白眼。

  天啊!

  誰來教教他怎麼在這個混亂的政治亂局裡面救人吧!

  容恬身披蓑衣,頭戴斗笠,掩藏高大的身形,和子岩一道跨進沉浸在細潤春雨中的飄香樓。

  樓中客人不多,只坐滿三四成,多半占了臨窗好位,悠哉悠哉地觀賞春雨美景。他們兩人正眼都沒有瞧大廳一眼,逕自上二樓,推開走廊盡頭最不引人注目的一間小廳,走了進去。

  無獨有偶,當鳳鳴在芬城喝酒賞花,那具從天而降的男屍砸破小店茅棚之時,容恬他們,也剛剛登上了昭北和永殷城邊境的另一個碼頭--惟鎮。

  惟鎮這個小碼頭,和芬城那樣的繁忙大碼頭當然無法相比,不過由此可沿水路從永殷出入昭北,正是容恬此刻最方便的路線。

  小廳中燃著淡香,桌上已經預備了四色小菜和一壺熱酒,樣樣恰到好處。

  子岩環視一周,低聲贊道:「小柳兒還是老樣子,做事貼心又妥當。」他跟隨容恬一路疾行,雖然日夜勞累,卻仍是精神奕奕,沒有絲毫疲倦困乏。

  來人跨入房內,隨手將房門關緊,看似悠閒地渡到窗邊,確定無人監視後,將窗戶也關個嚴實,才轉過身來,對端坐一旁的容恬恭敬行禮,「大王,您總算平安到了,屬下正擔心路上不平安呢。」抬起眼來,往容恬身上一瞅,眸中滿是高興激動。

  子岩和小柳早就是熟人。大家都是一起被容恬提拔起來,暗中嚴加訓練,以防意外時調遣的,不過兩年前,容恬把心思特別細密的小柳派到永殷做內應。今天大家才重新見面,一向沉穩的子岩也忍不住高興,笑道:「什麼總算平安到了這裡,好像我們多艱難才到這裡似的。以大王的本事,各國之間穿梭來往,根本不算什麼。」

  容恬看似悠閒,其實心急如焚,趕著要早日到達東凡,微微拍拍小柳的肩膀,命他坐下,語氣從容直接道:「我們在昭北的精銳已經化裝成商隊或船隊,化整為零,從陸路和水路各自潛入永殷,借道永殷,穿越離國,直抵東凡。本王只是暫停一夜,明天清晨就要離開。你目前在永全府中做事,知道永殷各地的情況嗎?」

  兩年不見,小柳似乎比當年在容恬身邊時更為單薄,或許個子長高了點,所以更顯得瘦弱,雙目卻異常有神,顯示出內斂的自信和執著。

  見容恬問他,乾淨俐落地答道:「永殷目前一團糟,到處亂哄哄。兵馬要過永殷非常容易,永殷兩位王子爭權,你鬥我,我鬥你,鬥得不亦樂乎,哪裡還有人會注意船隊和商隊多出那麼幾支。」頓了一頓,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擔憂道,「不過大王越過永殷後,為什麼不走博間、北旗,反而要選擇同國?那裡畢竟是敵國,萬一被若言發現……」

  容恬毫不在意,擺手輕笑道,「若言正在對付繁佳,大軍集結繁佳邊境,永殷邊境和同國境內其實兵力空虛。他大軍盡在,本王尚且不怕,何況他的大軍還都不在?博間、北旗雖然安全,但是繞路太遠了,一來一回,耗費很多時間,本王……」他本想說擔心趕不及回來護衛出遊各國的鳳鳴,顧慮到鳳鳴要建立「大智大勇」的形象,便停下不說,只是淡淡續道:「本王直接從同國過去,可以節省不少時間。嗯,鳳鳴準備遊歷七國,現在應該也在永殷境內,如果有什麼事,你要竭力保護他。」

  小柳點頭,正色道:「屬下明白。」

  「永全和永城兩位王子的內鬥,到底情況怎樣?」

  小柳仔細說了一番,他在永全府邸中做事,小道消息最多,永全怎樣一登上太子位就處處奪權,永城怎樣聯合被損害利益的大臣竭力反抗,舉出不少生動的例子。容恬一邊喝著溫得正好的酒,一邊靜靜聽著。

  一切都在他算計之中。

  當日設計要烈兒讓永逸放棄太子位,他早就猜想到今日的結局。

  目前最妙的發展,莫過於讓永全和永城雙方勢力均衡,繼續內鬥下去。

  鳳鳴不是說過,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嗎?

  不過聽小柳的意思,似乎永城已經處於全然挨打狀態,身邊的官員們也正被永全一一收拾。等那些官員被收拾的差不多,永城也就完蛋了。

  永城如果完蛋,永全大權獨攬,永殷便沒有從前那般好控制了。

  想到這裡,容恬唇角又是微微一扯,輕描淡寫道:「這樣相鬥太不公平,我們不妨來個見義勇為,鋤強扶弱。小柳兒附耳過來。」

  在小柳耳邊輕輕叮囑兩句。

  小柳聽了,眼睛頓時大亮,呵呵笑道,「大王放心,這個屬下自然知道該怎麼辦。最近永全把手伸到芬城碼頭那邊去了,像是想奪取碼頭掌吏一職。不妨從這裡開始我們的行動。」

  「很好。」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屬下現在就必須趕往芬城碼頭。屬下告辭,大王保重。」小柳兒對容恬深深施了一禮,直起身來,朝子岩拱手,「子岩保重。」雖然語氣和緩如常,眼眸中卻溢滿手足之情。

  芬城碼頭。

  阿曼江上,最華麗最引人矚目的大船上。

  鳳鳴正努力開動他的小腦袋,絞盡腦汁怎麼進行他見義勇為,鋤強扶弱的偉大壯舉。

  唉,他實在太不是政治鬥爭的料子了,沙場上面對面的血戰他或許可以接受,但這些王族權貴間殺人不見血的事,光想想就讓他一陣顫抖。

  不能讓泰蠶的妹夫冤枉而死……

  不能讓樂庭被牽連……

  不能把自己也攪和進去……否則七國遊歷就要變成七國共剿鳴王之戰了……

  好高難度!如果容恬在該多好啊。

  鳳鳴愁眉苦臉,一連斟了幾杯酒仰頭喝下,愣愣看著被月光反射得明晃晃的桌面,光線入眼,有那麼瞬間視線仿佛有些模糊,看不清東西。

  「看不清……」鳳鳴癡呆似的喃喃片刻,不知想到什麼,驟然渾身一震,澄清無垢的漆黑眼睛炯然一亮,猛然把手往大腿上一拍,狂叫道,「我想到了!」

  「鳴王想到什麼了?」樂庭趕緊問。

  鳳鳴卻不忙回答樂庭,先揚聲把容虎叫了過來,問,「泰蠶現在在什麼地方?」

  「在下層的船艙裡面,和那位老婆婆在一起。」

  「你叫泰蠶過來。」

  容虎答應著去了。

  不一會泰蠶被帶了過來。他看見樂庭在旁,臉色一陣蒼白,顯然心虛自己隱瞞的事情被鳳鳴知道,膽怯地行禮道:「鳴王有什麼吩咐?」

  鳳鳴看他一眼,嘿嘿笑駡道:「你這個傢伙,不用裝了,那些太子王子的事情我已經全部知道,你膽子也真大,既然想把我拖進這個漩渦裡。」

  泰蠶撲通一下跪倒,顫抖著:「鳴王恕罪,我也是實在被逼得沒有辦法,求救無門。」

  「怎麼不去求你的後臺三王子?」

  泰蠶委屈地答道:「永全殿下現在是太子,把永城殿下打壓得幾乎抬不起頭來,我們這些被懷疑和永城殿下有關係的小官個個都受迫害,永城殿下哪裡能顧得過來?我當這個小官,最多只是收一點來往商人的禮物,從來沒有害過人,更沒有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天啊,怎麼就得罪了永全殿下?只……只求鳴王施恩!」

  「泰蠶,我先問你,」鳳鳴沉吟半晌,認真地問:「你求我救你妹夫,是為了你妹妹,還是為了你的性命,滿足你更大的野心?你是不是原本打算把我扯進來,如果我插手要救你妹夫,等於我做出了支持永城的姿態,間接成為增加永城實力的籌碼?」

  如果換了三年前的鳳鳴,他絕說不出這番話來。

  但經歷過多少事情後,用血換來的教訓告訴他人人都有自己的野心,容恬不在,他就算不願意,也必須仔細揣測所有人可能產生的陰暗心理。

  一定要磨練出堅硬的心靈盔甲,才能保護自己和身邊眾多親信,平安結束這次七國旅程。

  泰蠶大恐,失聲道:「鳴王想到哪裡去了?我一個小官,當初效忠永城殿下也只是想找個靠山,安生做好這個小官就滿足了,哪有什麼野心?我妹夫危在旦夕,我如果還想著升官發財,那還是個人嗎?」

  他聲音微顫,隱有被鳳鳴猜疑誤解的氣憤。

  鳳鳴聽了,點頭「嗯」了一聲,道:「那就好了。我已經想好了一個大概的方法,可以兩全其美,大家都平安。」

  泰蠶大喜,激動地問,「請問鳴王想出了什麼好主意?」

  「我要請樂庭將軍遵照上面傳達的命令,這今天內就將你妹夫處斬。」

  此言一出,泰蠶樂庭兩人都完全愣住。

  泰蠶僵了半天,胖臉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這……這是什麼好主意?鳴王不是拿我開心呢?」

  「我是說正經的,誰開玩笑?」鳳鳴正色道,「這樣做,首先可以保樂庭將軍不會遭到永全記恨。將軍按照上頭命令列事,殺人不是將軍自己的意思,三王子永城對此心裡明白,應該也不會怪你。」

  樂庭皺眉道,「但是這樣一來,無辜者還是要死啊。」

  這鳴王剛剛還信誓旦旦說一定要救那個無辜的人,這麼快就拋之腦後了?

  「我只說處斬,又沒有說一定要斬死。」

  樂庭隱約猜到一點,恍然道,「鳴王的意思,是不是要我假裝遵照命令殺了朝安,暗中卻將他放走?」隨即又搖頭,皺眉道,「這個主意知易行難,向來為了恫嚇不法者,處死囚犯都是當眾進行。前兩年有死囚千金買通獄卒,用別人代替自己受刑,被揭發出來,所以現在死囚上法場之前,會再三驗明正身。此事牽涉芬城碼頭掌吏一職的歸屬,我擔心整個過程都有永全太子方面的人監視,未必這麼容易騙過對方。」

  泰蠶也拚命點頭,神情緊張地勸道,「法場不是一般地方,分別有官員驗身和驗屍,換人,裝死,假死這些招數,絕不可能隱得過那些法場老手。」

  鳳鳴顯然極有信心,神采飛揚道:「換人裝死都是老招數,當然瞞不過去。我們這次就給那些法場老手玩點新的。」

  「玩點新的?」

  鳳鳴掃視面前兩人一眼,忽然抿唇,逸出一絲可愛的狡黠笑容。

  他活像準備惡作劇的大孩子,身子傾前少許,壓低聲音問,「你們玩過魔術沒有?」

  第十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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