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修仙(五) by 衣落成火 (面癱冷強大攻 溫潤上進聰慧受 溫馨 攻受互寵 受重生穿越)


攻:雲冽
受:徐子青

仙界之下,有九千大世界,上三千,中三千,下三千,無數小世界。
徐子青前生病弱,今世原想于山水之間自在度日,不料十三歲那年,人生一朝變幻。
身具靈根,便要踏上仙途,若不願成為他人腳下之石,就只能逆流直上,重重破關。
天尊之下皆螻蟻,徐子青生如微塵,卻願堅守本真,以心向道,身化鯤鵬,扶搖直上,踏遍九天!

內容標籤: 情有獨鍾 天作之和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徐子青 ? 配角:雲冽 ? 其它:修真;情有獨鍾;1v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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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級弟子被宗門如斯培養,少則數十年,多則數百年,便要去執行宗門派發之任務。這些任務分星級而不同,只能在數種任務裡進行選擇,不可脫離範圍之外——此為必要之事,雖有貢獻值,卻是不可轉讓,即得即會消除。但若是星級弟子自身獲取貢獻的諸多工,則是不分星級,可全數挑選的,而這一類的任務所得貢獻值則可以互相轉讓,用作交換所需寶物,亦或是提升星級之用。
  
  這許多的任務,種類多樣,自不會是件件只需一人便可完成。
  尤其是,賺取貢獻值最多的,乃是一種大型對戰。
  
  前文有言,修士修行之地,有九千大世界,無數小世界,分仙魔兩道,亦有許多旁門左道。而大世界小世界雖處於不同虛空之內,卻中有通道,可以互相來去。
  乾元大世界為上三千大世界中一個極有名氣的世界,裡面孕育出來的修士,也都極為強悍,故而也能培養出十分強大的道兵。
  
  這道兵,便是來自于各宗門的核心弟子了。
  在周天仙宗,也就是星級弟子。
  
  諸多大世界互通來往,在有某個大世界遭受磨難時,那個大世界的領頭巨擘,就可能在本界修士難以抵擋時,向其他的大世界借兵。
  所謂的兵,便是願意執行這等戰事任務的眾多核心弟子了。
  
  而道兵們前往其他大世界後,因境界實力不同,能獲得不同銜位,若是自己有熟悉之人,就能打個招呼,分在一處,如此也便於管制。
  於是,進入星辰殿的諸多星級弟子,實力資質儘管在普通內門弟子之上,卻不是個個強悍到無可比擬的地步,更因為在其他世界裡若是孤身前往,或者獨木難支,無人信任,在戰場上就極易沒命的。
  
  所以,就有許多星級較低的弟子,會去尋找一些天才中的天才,追隨對方,成其下屬。到時候眾人一齊接納道兵任務,就可以分在一處,己身性命也有了更多存活可能……能做星級弟子的,縱使性情桀驁,也少有智力不佳者,自然能夠窺明許多利害關係,做出最有利於自身的選擇來。
  
  另外還有一種任務,便是仙魔相爭,要是哪個邪魔道在一方地域作孽太甚,那處便會往各個宗門發佈求援任務,到時若是一個邪魔門派都要剿滅,一人前去怎麼能成?又要倚靠同門師兄弟了。
  同樣,若是能追隨實力強大者,完成這等任務,也不必再去多方尋找同伴,而是在強大者一聲令下,便可成行。
  
  甲二一席話說完,把其中利害說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
  雲冽聽了,並未言語。
  
  甲二看著雲冽,心裡也頗震動。
  早先兩位少主一直一同行動,他倒沒有如何感覺,此時同雲少主獨處,以他大乘期的強悍感知,無需探查,便能察覺到對方體內蘊含著的極其恐怖的力量。
  ——他自然也早早知道這位雲少主是一位劍修,也知其有劍混五煉的劍道境界。但他從前不曾見過將劍混淬煉到如此地步的劍修,這次見著了,便也不敢小覷。
  
  難怪是風雲榜首,還能壓過那位七星弟子一劍……
  甲二心裡轉過許多念頭,對兩位少主的忠誠之心,也多了幾分。
  想了想後,他還是決定冒險,提出心中念頭:“雲少主身份貴重,實力高強,不妨也招攬幾個同門,也省卻不少麻煩心事,以便專心修煉不是?雖說如今雲少主與徐少主感情深厚,但只二人攜手,總是欠缺幾分便利……”
  
  雲冽略作沉吟:“此時等子青酒醒再議。”
  甲二不敢多言,但見這位雲少主並非不肯聽人言者,又更為放心,連忙退了下去,說道:“遵雲少主令,甲二告退……”
  
  待他走後,雲冽重回內室。
  軟塌雖大,但徐子青被放置其上,睡得安穩,卻不好再來搬動。
  雲冽便盤膝坐在床邊,就要打坐。
  
  過不多時,徐子青醉意薰染間,低低喚了一聲:“師兄……”
  雲冽轉頭看去,只見他這師弟雙眼半合半張,似在尋找什麼。他略頓了頓,將他手掌執住。
  徐子青像是尋到了,就不再出聲,安然睡去。
  雲冽目光微緩,也闔眼不語。
  
  徐子青這一醉,就是九日九夜。
  忽然一日清晨醒來,他揉了揉額角,便發覺自己與師兄兩手交握,此時他那師兄,也正抬眼看來。
  
  雲冽道:“醒了。”
  徐子青微微赧然,心中卻極溫暖:“是,我已醒了。”
  
  修仙之人縱使醉去,亦不會如凡俗人般醒來手腳酸軟,徐子青醉倒之後有師兄陪伴,很是歡喜,這時不由問道:“師兄,我醉了多久?”
  雲冽道:“九個日夜。”
  徐子青一歎:“難怪喚作‘九曲醉’了,即便我有如今境界,也要醉上這些時候。”他說完,又有些困窘,“莫非師兄一直這般……”
  
  雲冽收回手,神色不動:“既為道侶,本屬應為之事。”
  徐子青聽了,也是笑道:“師兄說得是。我便爛醉如泥,師兄怕也不會嫌棄於我……”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許久之前,師兄還是戒中天混,他在船頭與萍水相逢之人共飲,也是醉倒船頭。那時他醉後胡話,知曉師兄不喜飲酒,日後師兄亦極少沾酒,昨夜師兄來者不拒,飲了不少,竟然不曾喝醉……他便不禁說道,“師兄好酒量。”
  
  雲冽站起身,坐到榻邊:“劍即本心,酒意皆被劍意消磨。”
  徐子青一怔,隨即失笑:“難怪師兄不飲酒,這不論如何了得的好酒,在師兄飲後盡數都……可是浪費了。”
  雲冽聞言,竟是略略頷首。
  徐子青見了,笑意越深,心中也越發愉悅起來。
  
  兩人說了幾句,雲冽便將數日前甲二所言之事告知他這師弟。
  徐子青聽完,便思忖起來。
  片刻後,他說道:“師兄,還要讓甲二來一遭才是。”
  
  雲冽自無不允,兩人就把甲二召來。
  甲二這些時日一直守在殿外,沒有半點怠慢,如今聽了召喚,立刻進得門來。他再一聽,乃是兩位少主在詢問招攬同門之事,當下心裡一喜,越發恭敬。
  
  徐子青先是微微一笑,就說道:“我方才聽師兄言及其餘大世界往此處借用道兵之事,心中倒有些疑問。”
  甲二立時道:“請少主發問,甲二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徐子青神情溫和:“我與師兄座下有這許多星奴,為何還要招攬同門星級弟子?星奴於我等而言,理應更為忠誠才是。”
  甲二頓時恍然,急忙說道:“原來如此,徐少主有所不知,若是以道兵身份前往其他世界,我等星奴是不可跟隨的。”
  
  徐子青眉梢微動:“哦?這是為何?”
  甲二見這位少主心思縝密,加之先前說得漏了,趕緊彌補:“既是道兵,又以境界劃分銜位,我等身份卑下,自不敢越位。”
  
  他這兩句一出口,徐子青也就明白了。
  就看他座下這些星奴,直受其管轄之人,最高者大乘,最弱化神,雖說化神之下還有元嬰、金丹,但這些修士血契卻並不在他之手,而在那化神期的星奴手中。
  
  若是直屬於他的幾個星奴跟去,大乘與出竅的星奴,銜位必然在他之上,軍中行事時,他反而要受對方管轄。而眾星奴必然不會逾越主子,這樣軍中上位反而要聽下位的言語,對其他道兵而言,便是乾坤倒位,必然不成。便是與他同為化神期的星奴,本身境界也高出於他,到時戰事若是吃緊,銜位恐怕也要高出於他,同樣並不合適。
  而元嬰率領的金丹衛隊,他要以化神星奴對其間接鉗制,若是帶去了而化神星奴不去,他用起人來,也不便利。
  
  如此一來,宗門乾脆下令,但凡所接任務與兵事相關,座下星奴一律不允同往。除非往哪處出兵時,整座軍團以其本身為一軍之將,方不禁止。
  規矩如此定下,眾多星級弟子,自然也只能依言而為。
  
  既然此事明白了,徐子青就又問:“招攬之事,要如何為之?”
  如今每一位星級弟子都各有星辰入住,彼此之間相距何止千里,縱然有搖星池可以小聚,可或者這個閉關,或者那個參悟,豈能隨意碰上?就算等人來尋了追隨,也絕非易事。
  總是有法子才是。
  
  果然,甲二便答道:“通常有兩種法子。”
  徐子青聽他續言。
  甲二又說:“一者,但凡是有大名聲、星級較高的弟子,便有人主動來訪。不過哪個星級弟子沒些名氣的?只是大小區分罷了。若是這名氣能在眾多星級弟子裡脫穎而出,便絕非一般二般的名聲了。”他言及此處,斟酌後,繼續說道,“如東裡祁少主,他盤踞風雲榜首數回,如今又再度突破,名氣就很不小。雲少主勝他一劍,這名聲也已夠了,只是若要傳開,還需一段時日。”
  
  徐子青點了點頭。
  甲二再道:“而第二種法子,則是時常發起小宴,招待諸位同門。”
  
  徐子青有些興致:“這小宴,可是與先前東裡祁相邀一般?”
  甲二忙說:“相類,卻也有些不同。”
  
  隨即,他就將如何不同,細細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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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裡祁的酒宴小會,原本便是他此回自風雲榜戰回歸時,召集早先跟隨之人一同慶賀突破、聯絡彼此情誼而設,此為常例,眾人俱為歸附之人,更為他之心腹,方有如此資格。
  但若是要招攬追隨之人,這卻是不合用的。
  
  按照以往星級弟子有招攬之意,就往往要到摘星閣,將發起小宴之事發散出去。同時,若有想要極力相邀者,也可發送請帖。
  此舉重中之重,乃是發起小宴之年月、地點,不拘個幾十年,數百年,若是不十分確定,也可劃分大略年份,叫有意與會者看過,做好準備。
  
  徐子青聽了,就開口:“若我定在百年以後……”
  甲二回答道:“那便在百年之後再度定下具體時日,到那時,若是有心者,定然早早便在地點附近等候,一旦小宴開辦,便會紛湧而來。”
  
  原來是這樣,倒的確頗為方便,彼此來去自如,也不傷了顏面。
  徐子青看向雲冽,笑著說道:“我覺得此法甚妙,師兄以為如何?”
  雲冽略點頭:“依你之意。”
  徐子青神色柔和,心裡已有成算。
  
  隨即,師兄弟兩個便在甲二引領之下,領著一眾星奴,要前往摘星閣。
  而這摘星閣,正是搖星池中周天仙宗設下的星級弟子任務發佈之處,若要賺取貢獻值或是接受必須任務,都要來到此處。雖說其他坊市里也有類似之地,但那些地方往往是以物易物,用貢獻值交易的並不很多,也不如摘星閣便利。
  
  不多時,徐子青便見到一座高聳入雲的紫色石殿,十分巍峨,氣勢磅?。這石殿形態有些怪異,內中似乎還有許多方柱拱起,只是身在殿外,也只能窺見些許。
  師兄弟兩個將星級弟子令懸在腰間,便是暢通無阻。
  
  進殿后,果真就見到了許多方柱,每一個都少則為十餘尺見方,多則足有數十上百人合抱般粗細,皆為鏤空之態,柱外可以見到柱中情景,俱是身著藍紫星辰袍的星級弟子,在其中肅容而立。
  而每一根方柱前,都有一位星奴,可這些星奴並不同來往的星級弟子言談,只往往在他們進入方柱中前看一眼對方腰間權杖,也便罷了。
  
  徐子青打量來往眾多星級弟子,他們確是如甲二所言,許多皆為數人同來,又在彼此商議過後,分出一二人,一同進入方柱之中。
  過不多時,那些人有雙手空空出來、同人商談後再入其中者,亦有出來時手捧一枚藍紫光球者,一如手握星辰。
  
  這時候,甲二又解釋這摘星閣中事。
  就如徐子青心裡已然有所猜測那般,那光球即為所接任務,這些方柱,便是選擇任務之地了。
  而且,不同星級弟子所入方柱不同,一星弟子進入最多的,方柱也最為寬闊,更有十余根方柱皆為同級;二星至三星弟子,亦是每一星級,都有獨立方柱,少則一二根,多則五六根;四星級方柱不過獨獨一根,五星級六星級,則竟在同一方柱之內……這些方柱大小相同,待到七星八星,雖也各踞一柱,則大小不等,那最為窄小的九星級方柱,居然並無一人進入。
  
  ——無疑,待星級越高,能做的任務反而越少,選擇也越是狹窄。到了九星級時,那些弟子約莫常年閉關,說不得上千年都不會出來一次,來接任務的,自然也就更為稀少了。
  
  不過,徐子青與雲冽來此,並非為了接受任務,而是要發散消息的。
  這發散消息的地方,正是這石殿中,那一面深黑的石牆。
  上方有數道不同色澤的光斑,師兄弟兩個仔細一看,可不正是些星級弟子發出的消息麼?除卻許多需求以物易物者,也有同樣發起小宴之人。
  
  他二人便見到,有一行金光大字所書:“三十二載後,風舞狂尊于搖星池鳳鳴殿宴請同門,恭迎各方前來赴宴!”
  這字跡十分狂放,倒是可以從其中窺出幾分書者性情。
  
  徐子青略思忖,又沖雲冽一笑:“師兄,你我同書?”
  雲冽聞言,微微頷首。
  兩人立在一處,以雲冽先行出手,劍指如電,疾書而出:“百載後於搖星池百爭樓,殺戮劍尊……”
  徐子青續寫:“並萬木之主設小宴,以待同門。”
  
  這字跡之中,有殺戮劍意刺骨冰寒,又有澎湃生機生生不息,竟似又形成一種生死輪轉。只一看,便是極引人注目了。
  
  兩人寫完之後,相視一眼。
  徐子青笑道:“師兄,巧在你我任務同在一柱之中,不妨先去看上一看?”
  雲冽便開口道:“亦可。”
  
  既有決定,師兄弟兩個便一同進了那五星、六星級弟子所取任務方柱,才踏入其中,兩人便能察覺一股大力自空中投射而下,將虛空分作兩半,他們亦仿佛置身虛空之地一般,有許多星力,在空中牽引。
  那兩半的虛空,便分別為不同星級任務所在。
  徐子青將神識外放,化作一縷細線,破開星力障礙,直入左側五星級任務之地。
  
  那裡有許多光團,閃爍不定,光芒吞吐,他將神識纏上一個,頓時就有一則消息,從內中傳來。
  “化身道兵,往羅隱大世界,領千人之隊,退卻邪魔。功成之日,以所領隊伍所得邪魔人頭為數,金丹境貢獻值一,元嬰境貢獻值十,化神境貢獻值百,出竅境貢獻值萬,大乘境十萬。”
  
  徐子青“看”得清楚,微微一怔。
  隨即他將神識退出,難怪許多人都願意做這道兵任務,為此不惜浪費光陰,同他人聚會,原來在這等任務之中,所得貢獻值著實豐厚……不過,他現下剛入星辰界,倒並無前往之意。他現下,還當是以修行為先,以獲取貢獻值為次。
  
  將這任務放棄後,徐子青再把神識送入其他光團裡,迅速一一流覽起來。
  這裡又有許多工乃是在本界中誅殺化神境的邪魔,還有尋覓極罕見天材地寶之類,有探尋極危險的秘境遺跡等等,很是繁多。
  
  忽然間,另一側虛空裡,一道神識飛速而來,直將徐子青的神識卷住。
  徐子青知曉這是師兄,自不會抵擋,果然,在接觸之時,他這師兄便傳來數則消息,映入他識海之中。
  
  “中三千成德大世界,坐鎮二品灝微仙宗,為總巡察使,監控一界安危。”
  “下三千虛幽大世界,坐鎮二品和震仙宗,為總巡察使,監控一界安危。”
  “下三千……”
  
  總有十則,皆是前往中下三千世界裡,周天仙宗在一界最強的附屬仙宗內坐鎮,成為一界的總巡察使。
  讓徐子青震動的,則為最後一則。
  
  “中三千傾殞大世界,坐鎮二品五陵仙門,為總巡察使,監控一界安危!”
  這傾殞大世界的五陵仙門,正是他們師兄弟二人出身的門派!
  如此,豈不是有了回歸的機會?
  
  一時間,徐子青憶及往昔恩師弟子,宗主好友,諸多過往……他與師兄雖來這周天仙宗不過數十年,也早已做好準備,恐怕多年都不能回去。但如今既然有了這個機會,又為何不趁此良機回去探一探故舊?
  修仙之路實在漫長,也不知錯過了之後,待他們終於能夠回去時,又有多少故舊不再,而他們心中惦記之人,總也要見上一見,方能放心。
  
  只是,這任務為六星弟子所有。
  隨即,雲冽神識傳音道:“你可往你處查探。”
  
  徐子青被師兄提醒,登時恍然。
  既然有總巡察使,為何不能有副?既然總巡察使為六星弟子,那麼副巡察使……下一刻,他將神識分作數十縷,在虛空裡快速尋找起來。
  
  因著有了目的,不多會,徐子青也松了口氣。
  他的確尋到了,同樣是監控下屬大世界異狀,為副巡察使,需得協助總巡察使行巡察之職……這任務,於他而言真是再合適不過。
  
  之後,師兄弟兩個,都細細查看消息細則。
  看完了,徐子青越發放心。
  
  原來這巡察使的任務,每一回有兩百年之期,每完成五十年後,就會有同樣的任務發佈在方柱之內,叫眾多弟子自行選擇,安排時間。
  就如這一則任務,置於此地不過十載,距離與上任巡察使交接之日,尚有一百四十年,倒是不必如何急切。
  而這任務因是固定任務,時間較長,亦在五星弟子每兩百年必須完成任務之列,且較為特殊,若是五星弟子擇取這一件任務,則時間並不算在其中。
  這任務貢獻值亦十分充裕,每一年可得一萬,待任務全數完成,就有兩百萬之多。只是耗費時間,又頗為繁瑣,倒也沒有太多五星弟子選擇于它。
  
  不過……徐子青毫不猶豫,伸手一抓,就有一隻巨掌猛然竄起,在那虛空中抓下那一顆光團,收入手心之內。
  這任務,他接下了!
  
  同樣,在他身側,雲冽也將他那六星級任務接下,取得了那顆光團。
  然後,他們只消等到一百四十載後,就可以捏碎光團,前往宗門交接。
  
  兩人很快從方柱裡走出,甲二見兩人如此快速便已擇好,便立時與眾星奴上前迎接。而後,一行人又來到摘星閣外。
  既然在搖星池所做之事俱已完成,師兄弟兩個也不欲多待,到那下榻之地稍作休整後,便又離開了搖星池,要回去並尾雙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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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尾雙星上,甲一領眾位星奴,已然將兩位主子的仙府煉製出來。
  徐子青與雲冽剛剛到達,便在高空裡見到下方一座巍峨建築,十分莊重大氣,上方更隱隱鐫刻著許多陣紋,玄奧無比。
  
  略思忖後,徐子青便笑道:“且試一試這仙府防禦威能。”
  甲二立時答應。
  他身為大乘期修士,神識自然比師兄弟兩個更強,便立時先給甲一傳音,對他說明干係。也是表明主子到來,並非有人作亂之意。
  
  甲一很快反應,將眾星奴帶至後方。
  甲二也是說道:“請兩位少主稍稍後退,甲二再來施法。”
  徐子青和雲冽就依言退了退,同時,另外幾個星奴都使出自己得意手段,把他們兩個牢牢護住。
  修行多年,二人還是頭回被人這般護持,尤其徐子青,便覺得心裡有些稀罕。
  
  隨即,甲二神情肅穆,直接取出一柄刀狀法寶,橫空劈出!
  山巒一般巨大的刀芒沖天而起,如若一道匹練,以無以倫比的極速,直直劈斬到那仙府之上!
  
  “砰砰——”
  澎湃的轟天巨響過後,只見那仙府上方突兀地出現了一圈彩色漣漪,如同波紋一般,把那刀芒帶去的力量化入其中,而後水波翻滾,一陣叫囂,慢慢就如同將巨石擲入大江,雖是一時掀起了巨浪,卻很快沉默在江浪之中,最後平靜下來,再也不能動搖於它。
  
  徐子青心中一動:“甲二,你使了多大的力氣?”
  甲二急忙回答:“回稟徐少主,用了八成力道。”
  徐子青點了點頭:“你且試一試十成。”
  甲二立時應聲:“是,徐少主。”
  
  下一刻,更犀利的刀芒斬落,那仙府同樣以漣漪化去了巨力,仍是半點不傷。
  甲二既被選作管家之職,揣摩主子的心態自然頗有本事,於是他緊接著連續劈斬,次次都用全力,足足斬下了十二刀,才聽得“劈啪”一聲脆響,把那防護劈碎了!
  再然後,那仙府看起來,就不如先前那般氣勢不凡。
  
  徐子青若有所思:“看來,這仙府外的防禦,大約可以抵擋大乘修士十二三擊之間,不過即便大乘修士,威能亦有差距,便只好再減去一半,算作個六擊左右……不錯,甲一等必然費了許多心思。”
  甲二躬身在旁,並不敢在此時多說什麼言語。
  
  徐子青隨後又是一笑:“也罷,這仙府做得好,便不必改了,只叫甲一將那陣法重新燒錄上去就是。”
  甲二聽了,也是再與甲一傳音不提。
  
  一行人落到並尾雙星上,甲一等人前來拜見。
  因著徐子青與雲冽為雙修道侶,眾星奴煉製仙府時,也只煉製一座,卻是將兩座仙府的煉材資源全數用上,才弄出這般防禦之力且更為巨大的仙府來,坐落在雙星中稍大的那顆星辰上。此舉自然也是得了師兄弟二人歡心的。
  
  徐子青自然不吝讚賞:“做得不錯。”
  甲一等人聽聞,也是安下心來,知曉自家辦事能力已被兩位少主看在眼裡。
  
  兩人隨即進入仙府,果真內中也同事先交代一般,古樸大氣,並無太多繁雜之物,而一應設置卻也是面面俱到,並無遺漏。足見這些星奴之用心了。
  徐子青看過後,又問:“可有越出定例的花銷?”
  甲一忙恭聲道:“並無。”
  徐子青一笑:“若是有,爾等亦無需隱瞞,我與師兄皆非克扣下屬之人。”
  甲一又忙稱“當真並無”。
  徐子青便不與他多說,揮手叫他們退下了。
  
  師兄弟兩個,此時便已發覺,這仙府之中,靈氣之粘稠,已然形成片片雲霧,在府內繚繞飄浮,頗顯出一番仙家氣象。比起初初來到這雙星上時,靈氣濃郁百倍不止,只一呼吸,都仿佛將五臟六腑沖洗一遍,再略一運轉功法,靈氣便如海水,灌輸而入。
  在此處修行一個時辰,恐怕都能抵得上在周天仙宗修行十日!
  
  兩人略探查這仙府,就察覺這仙府內外隱蔽之處,都鐫刻有聚靈法陣,在仙府下方地底深處,更有龐大法陣,深深紮根,陣紋牽引,幾乎到達星辰中每一條靈脈、每一個靈眼之上!
  師兄弟二人都是立刻明白,這巨大法陣,正把兩顆星辰上,大半靈氣都抽取過來,通過這些陣紋,一縷縷全都送入仙府之內。此處聚集了如此磅?靈氣,自然會形成可怕的靈雲靈霧,也讓此處變作了修行寶地了。
  來日若是在此地閉關,當有事半功倍之效。
  
  隨即,那些星奴也有安排。
  那大乘期的甲一甲二,分別盤膝坐在那仙府頂部兩角外延石台之上,神識外放,亦隨時聽候少主吩咐。
  出竅期的乙一、乙二、乙三、乙四,則立在殿外,分踞四方。他們因比那大乘期修士低上一級,往往要等那兩位指派。
  再次之的丙一至丙五,他們帶領手下元嬰以及十二金丹,成為巡邏小隊,分作五個班次,每數日輪換一次,更是不敢稍有懈怠。
  
  徐子青見狀,便看向雲冽,笑道:“師兄,我兩個修行這些年,倒是頭一回有這等待遇。”
  雲冽看他一眼:“也不過身外物罷了。”
  徐子青神色一柔:“是,師兄,我自然知曉。”
  
  兩人就此在並尾雙星上安頓下來。
  稍微打坐幾日,徐子青喚來甲一甲二,說道:“如今距小宴之日尚有百年,我與師兄有意前往星隕海一行,也好參悟一番。”
  兩位大乘自然都道:“屬下與兩位少主帶路。”
  
  徐子青笑了笑:“只是我還有一事相詢,如今我每年只有四百八十個時辰以供參悟,若是時候到了,我卻仍在體悟之中,又該如何?莫非那星隕海就要將我等逐出麼?如此一來,豈非是損了機緣。”
  甲一聞言,立刻開口:“頓悟之事極其難得,宗門定不會如此頑固,否則也辜負了那星隕海之能,還請徐少主放心。”
  
  甲二隨之解釋:“雖說少主每年只有四百八十個時辰,卻因身為五星級弟子,可以先行將後續多年時辰借來,待出去時,用了多少,就要扣去多少罷了。不過如此作為,也只有三次機會,若是三次過後尚未還清,卻還想再借,便不成的。”
  
  徐子青神情微動:“你之意是,我等五星級便有這特權?若是五星以下,或者五星以上的弟子,又當如何?”
  這時就是甲一回答:“若是五星以下的弟子,僅僅只有一次借用時辰的機會,需得還清以後,才能再借。而五星以上弟子,在八星以下,盡皆只有三次機會,到了八星及九星時,則可有五次機會的。”
  
  星級越高的,經歷的世事越多,經驗越是充足,隕落的機會也是越小,因此,他們獲得的機會自然也就更多。否則,即便壽元終了或是仙途夭折時都未能還清借來的時辰,那便對其他弟子太不公平了。
  
  徐子青聽兩人如此說完,心裡了然,疑惑盡去。
  現下想想,他雖是奪了風雲榜第九位,可風雲榜戰不過百年一度,周天仙宗為乾元大世界巨擘宗門,門中也不知有多少星級弟子曾在金榜上游走而過,一個第九名,其實也算不得如何了不得的榮耀,唯獨榜首,才可說很是光彩。
  仙宗直接給了他五星級弟子的身份,恐怕也不是巧合……這應當也是看中他的潛力,給了他能三借參悟時辰的機會。
  
  這樣想過,徐子青對周天仙宗的好感,也多了一分。
  不論如何,即便他是下界來的宗門,這周天仙宗於他而言也的確比不上有眾多好友師長的五陵仙門,可到底也有些歸屬感了。
  於他心裡,總也願意同這周天仙宗互不辜負的。
  
  瞭解了星隕海大略情形,徐子青與雲冽便起身出府。
  這回前往星隕海,只有甲一併甲二隨從,其他弟子跟去,卻是沒有必要的。
  
  星辰之間路途遙遠,若是還同從前一般遁行、撕裂星空行走,怕是要耗費太多時間。徐子青和雲冽早先已然嘗試過,這時就不必如此了。
  甲一甲二兩人見兩位少主並無其他吩咐,當下就取出一件法寶來。
  
  這法寶僅有十丈長,兩頭尖尖,中間寬大,內中可以載人,乃是呈飛梭之狀。
  只觀其外形,便知其行速應當極快。
  
  甲一說道:“此物喚作‘星辰梭’,亦為星級弟子配備之物,使用者修為越高,其速度也會越快。通常若是星級弟子要來往星辰之間,往往皆用此物。”
  徐子青明白,這物件的本事,應當同銀龍傀儡相若。
  
  師兄弟兩個也不多說,直接晃身進入飛梭之中。
  兩位大乘修士各有一件,如今因甲一本領更高,便用了他手中的。待雲冽與徐子青在其中坐穩,甲一雙掌一併,又十指連動,就掐出了無數手訣。
  而這星辰梭周身一層銀光流過,再發出一聲呼嘯,就已是破空而去!
  其速之快,只讓人見到一條銀線驟然出現,又倏忽消失。
  
  徐子青坐在梭中,只覺眨眼間,便不知行了幾千里之遙,隨後稍稍閉目靜坐,竟只過了半個多時辰,就已然到了。
  他抬頭一看,前方一片漆黑,並無星辰,只見夜幕。
  
  唯獨有一隻巨大的“獨眼”,轉動時閃爍著一縷微芒。
  



558

558、


  星辰梭懸浮在獨眼之前,甲一甲二恭聲說道:“兩位少主,星隕海已然到了。”
  徐子青訝異道:“那獨眼,便是入口麼?”
  甲一應道:“正是。”
  甲二也說:“那看守已是來了。”
  
  果然,在一行人才說了三兩句話時,那獨眼中,微芒閃爍間便有一道人影出現。那人影十分巨大,仿佛是萬仞高峰,可待他接近了,卻叫人發覺那巨影不過是虛影,在虛影掩映中,則有個身長近丈的魁梧男子。
  此人身著星辰袍,領口處卻並無星辰印記,其雙眼幽深,卻不見眼瞳,而只見到茫茫星空,似能窺見宇宙變遷。
  
  很可怕的人,當這魁梧男子出現後,甲一甲二這兩個大乘期的修士,也仿佛瞬間變成了螻蟻一般。
  徐子青和雲冽也起身站立:“見過前輩。”
  
  魁梧男子表情木訥,倏忽間就站在了星辰梭前,立在虛空之上。他攤開手:“將弟子令拿來。”
  徐子青和雲冽自然都是依言而行。
  
  魁梧男子將弟子令取了,並指在上方一點,隨即星芒漾起,他問道:“欲入幾個時辰?”
  徐子青早已想好,此時也不猶豫:“我與師兄頭回前來,不知參悟時日,故而決意百年為限。若是百年不出,便請將我等逐出。”
  
  魁梧男子慢慢“看”來,點了點頭:“百年為限,若自行而出,三次後便不可再借時辰了。”
  徐子青自是明白的,也是應道:“是,弟子定然遵守規矩。”
  
  那魁梧男子似是滿意了,手中弟子令上的星光也已不再跳躍,隨後他將這弟子令交還回來,又一指那獨眼:“星奴不可入。”
  徐子青等人,自然還是遵從。
  
  很快,那魁梧男子消失在獨眼之中。
  徐子青和雲冽低頭看那弟子令,上面便書寫有“四十三萬二千”的字樣,若是在那星隕海內,恐怕也要倚靠這弟子令計時了。
  
  有了通行許可,師兄弟兩個便不在星辰梭上停留,只吩咐甲一甲二自行歸去。待出來之日,他們也自會憑藉血契為二人傳令,請他兩個前來迎接罷了。
  甲一甲二聽命,眼見兩位少主化作兩道遁光,投入到“獨眼”之內後,便駕馭星辰梭,回頭離開。
  
  另一頭,徐子青與雲冽,則攜手邁入獨眼之內。
  遠遠看去,這獨眼的確形態詭異,可待接近了,卻發覺這獨眼原本也是由許多奇異星辰構成,而內中的微芒,更是許多細小星辰形成的星雲,很是美麗。
  這些星雲繚繞在獨眼開口處,他兩人剛剛投身進來,就被那星輝攝住,整個人只覺一個失重,便直飛而起,被傳送到另一處所在了。
  
  徐子青睜眼後,前方是一條條星河。
  ——不,若說是河流,不如說是溪流,是一條條星子組成的光帶,在夜幕之中點綴起來,長長地延伸到遠方。
  
  星隕海,無數隕落的星辰、星子,凝聚成長長的“溪流”,而無數的“溪流”,便彙聚一處,幾如大海。
  
  這些光帶是無序的,是不規律的,甚至有許多不知從何處而起,也不知往何處而終。在許多“溪流”前,有身著星辰袍的周天弟子盤膝端坐,似乎沉浸其中;也有持劍揮動,持法寶使喚;有浸泡在“溪流”之中,眉心間星芒隱隱;有大放神通,不斷打磨;還有手舞足蹈,狀似癲狂……等等景象,都各不相同。
  甚至有許多早已是一動一動,闔目靜立,如同一尊雕像,他們的六識全都封閉起來,整顆心都在不斷演練,不斷體悟!
  
  每一條“溪流”都只容納一人,自然,也有許多“溪流”前,尚且沒有人去。
  徐子青看向雲冽,雲冽此時,也看了過來。
  兩人都清楚知道,到這時,他們應當分路而行,自行去尋找對自己有用的“溪流”,去參悟其中的奧妙。即便他們是雙修道侶,己身之道卻各不相同,絕不能仍舊呆在一處了。
  不過,修行之路漫長,這不過是小別,並無需戀戀不捨。
  
  徐子青便微微一笑:“師兄,我去了。”
  雲冽略頷首:“安心修行。”
  徐子青再道一聲“是,師兄”,整個人便一晃身,化光而去。
  
  “溪流”條條,每一條都散發著奇異的氣息,徐子青一面遁行,一面將神識釋放出來。也不知為何,他似乎自打進入這星隕海後,便知道了許許多多關於這星隕海中事,也立刻就明白如何在此處參悟。
  他的神識在此時擴散開去,而他自己眉心青光閃動,不多會,竟在身後出現了太極陰陽魚,正是他的小乾坤顯化之物。他周圍木氣繚繞,似有無盡木氣自體內迸發出來,細細地蒙在他的肉身體表,使他整個人亦披上一層青光,在夜幕中清淡柔和,又順著那神識,將氣息不斷放開。
  
  這時候,徐子青隱約間已然融入到這星隕海中了。
  他的氣息,正在搜尋於他有所助益的“溪流”。如此過了十裡、百里、千里……終於,有一縷神識仿佛被什麼物事拉扯,一瞬便被吸入了進去!
  那一刻,仿佛有無數種奧妙之意,化作了無邊景象,自那“溪流”中傳送出來,又朦朦朧朧地刻印在他的識海之中!
  
  此刻,徐子青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種迫不及待,這是被“道”所吸引,亦是仿佛被什麼勾起了共鳴,讓他有了無窮無盡的好奇心,也有了無邊無際的探索之意。
  到現在,他哪裡還不明白?
  那縷神識被吸入之處,無疑,就是他所需要的“溪流”!
  
  當即,徐子青並不猶豫,他立即收回了其他的所有神識,奔著那個方向急速遁去。仿佛是心想事成,明明極其遙遠之地,卻在他的一個念頭轉動間,就讓他立刻到達了——這亦是星隕海的神妙之處,但凡來到此地者,但凡被某條“溪流”吸引者,都能來去自如,瞬息間抵達各處角落。
  不錯,待徐子青站立在那條他選擇的“溪流”前,他方發覺到,就連他之前放出的神識,也是在轉瞬時遍及整片星隕海。否則,他也不會如此之快,便尋到了自己所需之地。
  
  隨後,徐子青慢慢走到“溪流”邊上,低下頭,就往其中看去。
  這一?那,整個元神都如同被拉入一個極神妙的世界,讓他仿佛投生到另一番人世,又仿佛虛虛渺渺飄蕩空中,見到了極其奇異卻又很是清晰的無數場景。再不像方才他識海中顯示的那般模糊。
  
  這是,星辰的變化。
  自那宇宙中一點力量收縮,彙聚了無數砂礫,凝聚成團,不斷擴大。在這擴大之中,五行之氣聚攏而來,滲透每一寸砂礫,卻又濃淡不一,在這成團砂礫之中,便分隔出許多特殊的所在。
  不知多少年後,砂礫已然不能再稱之為砂礫,有虛空裡的神秘力量降臨下來,一瞬同那些特殊所在相互影響,再後來,生出了澎湃的力量!
  從此,沒有新的砂礫再被吸引,那收縮的力量,也變成最微小的一點,壓縮在了這砂礫形成的,龐大之物的最深處。
  如此,便也形成了一顆星辰!
  
  金、木、水、火、土,這些力量互相作用,讓那些特殊的所在化出了高山、河海、叢林、烈火、礦物,天材地寶因地底生出的靈脈而孕育出來,同時,在水與木的交互中,在五行之氣的融合裡,生就了無數種生靈。
  生靈隨時日遷移而生長,又在壽元終了後而消亡,消亡後肉身歸於土壤,混魄重入輪回,亦或是消散開來,重歸天地……直至再有一度輪回,重新孕育而生。
  
  生死,輪回。
  這種種場景,居然記錄著這一顆星辰消亡前的無數年月。
  星辰上的星辰有生死輪轉,星辰自最初到隕落,同樣由生至滅……
  
  這也是生死輪回之道,但與徐子青所修之道又有不同。
  他之道,由萬木衍化而出,以生機之木為根本,但剛才那種大道,則承載著一顆星辰的生滅……若說小,他以五行之一為基礎,天地萬物,都不能逃脫五行之意,如何能說是小?可若說是大,他以自身領悟,又怎敢說比一顆星辰所包含的領悟更大?這一時,似乎是要將他迷惑住了。
  
  徐子青怔怔然,身後的陰陽太極魚裡,陰魚與陽魚中,一邊有龍頭伸縮,一面有妖藤攢動,仿佛都想要脫身而出,又仿佛都在隨之參悟什麼。
  他的眉心裡,青光閃動不休,而他整個人,都似乎癡了。
  
  隱約間他有些明白,他的道是小是大,其實無需分辨太過,以小中可以見大,由大處又未必不能窺得細處……這顆星辰的生死輪回意境,與他的生死輪回之道有共鳴,他只需在此處仔細體悟,直至悟得通透,亦或是悟無可悟。
  
  難怪了,那許多的星級弟子都想要在此地修煉,也難怪周天仙宗將此處視作秘境。
  倘使每一個星級弟子在這些隕落的星辰裡都能找到與自己共鳴的那一顆,那麼他們借助整顆星辰的力量,心胸、見識,都將有極大的開闊!
  對於徐子青而言,第一次參悟最為震撼,自然,這也是他的機緣。
  
  另一頭,雲冽同樣放開神識,也同樣,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就遁往吸引他的那個去處。
  



559

559、


  雲冽靜靜站立在“溪流”前,將整個心神沉浸進去。
  
  這也是一顆在宇宙伸縮時突然彙聚而成的星辰,只是在最初形成的?那,就遭受到了難以預料的打擊。
  那是一道凜然的劍光——僅僅是為了來日的一場挑戰,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靜心,一個朦朧卻又高大無比的人影,便肆意拿著手中的長劍劈斬!
  
  所以星辰還未形成就已毀滅,在那之前的一刻有多麼驚喜,在這一刻便是如何怨恨。它的軀體,被劍光劈成了無數個小塊,四散到各方而去。
  每一個小塊上,都佈滿了星辰的意志,那是恨!
  
  恨!恨!恨!
  恨為何功虧一簣!
  恨不能孕育生靈!
  恨那劍修妄為,以一己之私,將它根基盡毀!
  恨天下所有劍修,恨不能將他們盡數誅絕!
  
  又過了無數年,這些暗暗生出了無邊恨意的碎塊,卻也保留了那一劍斬碎星辰的劍修的劍意,從而……吸引了更多的劍修到來。
  星辰的意志早就快要消散,碎塊們分得的那些,也不足以引起這些劍修的注意。
  
  後來,就有劍修們發現了這些碎塊,開始爭奪著在這些碎塊上參悟。
  而他們的劍意也被碎塊吸收,他們的劍道境界,他們的劍道領悟,全都被碎塊們貪婪的攫取,他們揮劍時的殺氣,也被聚集起來,被碎塊化為己有!
  他們來了,參悟了,又離開了。
  沒有人發現這些碎塊的不同。
  他們只以為這些碎塊,是先人遺留的寶藏……
  
  無數年月過去了,這些碎塊沉澱在星空深處,再沒有劍修得到這些碎塊的傳說。
  但這些碎塊,卻在許多年不斷汲取星光,不斷再度彙聚砂礫的同時,也不斷形成了類似星辰的龐大之物。
  同時,這些有著同樣意志的星辰,又形成了一條“溪流”。
  
  只是,這些星辰上佈滿的,是無數的劍意和無數狂暴的殺念,以及對劍修的無邊仇恨……以及那一絲不願意承認的本源的親近與依賴。
  在如此情形下,這些星辰根本無法孕育生靈,也就是……沒法“活”過來。
  它們……
  還未出世,已然先隕落了。
  
  在雲冽心神沉浸的?那,一顆星辰上,就憑空凝聚出了一道人影。
  這人影手持長劍,周身都爆發出強烈的氣勢,有著無邊磅?的劍意爆發,那虛無的雙眼裡,也飽含著兇橫的狂暴殺念!
  而他的臉,卻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在不斷地變換。
  這應當,便是久遠久遠的以前,曾經在碎塊上練劍之劍修的臉。
  
  雲冽神情冰冷,無懼無怖。
  之後他的劍混分出一縷,也化作了一道白色虛影,便手持黑金長劍,正面與那人影相撞!他們廝殺起來!
  
  是,雲冽之劍,為無情之劍,為殺戮之劍。
  因此,他若要進境,仍舊只能——
  殺!
  不斷地,無畏地廝殺。
  
  三十二年後。
  
  “溪流”前,青衣的年輕修士睜開了眼,他左眼裡蘊著一團青光,右眼中卻含著一團黑芒,之後漸漸光芒大放,終於變成了眼瞳分明的、正常的雙目。
  只是顯得比普通的眼要多出一些瑩潤,也多出許多神奧古老的意蘊。
  
  這時候,青衣修士身後的陰陽太極魚忽然化作一抹微光,眨眼間投入到他的眉心之中,他則攤開手掌,掌心裡,有一縷細微的青芒,仿若一粒種子,輕微地彈跳了一下……下一刻,種子發芽,化作了一株青翠的植株,而這植株迅速生長、成熟,很快開出了嬌豔絕美的奇花。不過三個呼吸間,奇花凋謝,葉片零落,花枝枯萎……到最後,剩下的只有一抹微塵。
  之後,微塵變作青芒,重新抽芽生髮。
  如此足足有九九八十一次,青衣修士五指合攏,那青芒也消失不見了。
  
  這是演練,道之演練。
  徐子青經由這些年的參悟,雖說並未在修為上有極大的長進,但對於生死輪回之道的理解,卻是比起從前多了十倍不止。
  借助一顆星辰來參悟,就仿佛同時觀望了無數生靈的生死輪回,對他而言,自然便有了極大的收穫。
  
  如今,徐子青已無需將小乾坤顯化,便可以在目光閃動間,直接在周身凝聚出龐大的木龍,他也可以在彈指間讓妖藤出現,化作一片藤海。
  在這段時間裡,他更將時空之力的結晶吸收了近半之多,全部用來鞏固小乾坤,逐漸地,那小乾坤裡氣流湧動,萬木無需催化,也偶爾可以自行生滅了。
  這就是一個世界的法則在逐步完善,世界之主——徐子青本身的意志,終於又強化了幾分,也和小乾坤的結合更深刻了。
  
  只不過,現在的小乾坤仍然只在徐子青的意志之下,心念之中,他需要小乾坤裡有什麼,小乾坤裡才會有什麼。
  等到小乾坤徹底成為一個世界時,徐子青仍舊是世界之主,但世界中就會產生真正的生靈——自發孕育而出,而並不是由世界之主融合而來。
  這也是,每一個身具小乾坤者,最終的所望。
  
  第一次參悟已結束了,徐子青站起身,暫且離開了這條“溪流”。
  並不是他不願意繼續參悟下去,而是他現下心思已然斷了,再強行去體悟,恐怕功效不大,倒不如先出去鞏固一番,再找契機重來就是。
  而且,他還有些事情,也需得去做一做了。
  
  徐子青如若一縷輕煙,在半空極快地掠過。
  不經意間側頭,他就看到一襲白衣遠遠立住,一定不動,如同山嶽。
  徐子青知道,這是他師兄仍在入定之中……他不欲打擾,只認真看了一眼,就轉身離開這一片星隕海去。
  
  隨後,一股拋離之力猛然將他攫住,徐子青身子一輕,就出現在了那“獨眼”的週邊。不遠處,巨大的黑影仍舊守衛,徐子青轉首朝那巨影點了點頭,便飛掠出去……找了顆最近的星辰暫且落腳,那“獨眼”已離得極遠了,他在此地逗留,應並無不妥之處。
  徐子青將心念借由血契傳與甲二,然後,盤膝慢慢積累真元起來。
  
  大約半個時辰後,星辰梭到達此處。
  徐子青踏入進去,跟甲二一齊,往並尾雙星急速行去。
  
  一眾星奴早已等候在那,他們已知徐子青首先從星隕海中出來,如今並未見到雲冽,也不覺奇怪。
  甲一早已備下上好飯食,與眾星奴一齊服侍徐子青吃了,便是接風洗塵。
  
  飯後,徐子青進入仙府之內,要將之前的體悟重新鞏固,再借助這仙府內的粘稠靈氣,將真元多多積蓄。
  於是,他再度閉關了。
  轉眼,又有三年。
  
  這一日,徐子青自仙府裡走出,說道:“甲二,你隨我一起出去一趟,甲一與其餘諸人,則在此地等候師兄出關。”
  眾星奴齊聲應道:“遵徐少主令!”
  
  徐子青便不多話,帶著甲二,乘星辰梭來到傳送星辰所在之地。
  星級的弟子們,並非不能離開星辰殿,只是來到此處的星級弟子,僅僅是整顆星辰靈氣供其使用這一項,便引得他們不願離開了,更何況還有星隕海這等秘地,當真叫人如入修行聖境,自不肯如何出行,浪費光陰。
  而若是要出去,就只得前往傳送星辰。
  
  這傳送星辰只有十餘顆,每一顆所去之地皆是同一處,而每一顆所在之地,也不過在相鄰之間。
  徐子青來到此處,就有人前來接待,也無需如何言語,待那傳送陣閃過光芒後,他便和那甲二一起,極快地回到了周天仙宗內,那一根極高的天柱上,見到了那位散仙分|身。他再朝這位前輩行了禮,對方也並未管他為何多了一人。
  
  躍下天柱後,徐子青帶著甲二,先直奔外門而去。
  兩人化作兩道遁光,一前一後,急速遁行。
  約莫不到半刻工夫,外門便到了。
  
  這一回,徐子青並未如何遮掩,而是足下生風,穿著這一身五星星辰袍,帶著一臉恭敬的大乘星奴甲二,一起落在了那一條仰陵樓所在的街道上。
  一瞬間,便吸引了來往諸多修士的注意。
  
  “那是……星辰殿的五星弟子?”
  “內門的核心弟子……”
  “噤聲!莫惹來那人發怒!”
  “快看他的去向,是、是……”
  “莫非仰陵樓所言,竟果然是真!”
  
  許多極細聲的議論,便在一些修士口中響起,仿若耳語一般。
  這些聲音自然都收入了徐子青耳中,而這些言語,也必然不能撼動任何一位星級弟子的心志。
  否則,他們哪敢如此?
  
  徐子青難得彰顯自己的身份,自是有他的用意。
  而今,他便不疾不徐,走到了仰陵樓前。
  
  此處,早早得了哨子回報的陳霓、陳裳姐妹,也盛裝而出,在樓外相迎。
  “婢子陳霓——”
  “婢子陳裳——”
  “恭迎主人到來!”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二人辛苦了。”
  陳霓陳裳對視一眼,齊道“不敢”。
  
  這時候,整條街道上,又湧來了不少人,與仰陵樓三足鼎立的另兩個勢力,也聽到風聲,派人前來。
  
  徐子青被兩姐妹迎入仰陵樓中,卻是看了眼甲二。
  甲二心領神會,他伸出手指在樓前一劃而過,?那間,除卻原本就在樓內之人,再無人可以進入。
  而樓中的人,則是許出不許進的。
  



560

560、不是更新是改BUG


  仰陵樓如今內中設置擴充咒訣,不僅將一樓大堂變得增大了數十倍,而所設房間也多出不少,二樓的房間亦有增加,那兩倍濃度的由三十間增加到百間,五倍濃度的則有八間增加到了二十五間!
  同時,加入仰陵樓的修士,也從四五十,增長到了數百人,成為了這條街道上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
  平日裡,在仰陵樓賺取了仰陵點而得以成為此地週邊人士並且租住二樓眾多房間之人,也是不少。
  
  這時候,待徐子青領著星奴甲二進入仰陵樓後,許多眼光敏銳的修士,早早便搶先進入這一樓大堂之中。
  因而如今就有千人之眾,不同境界、修為的修士,統統立在當處,他們交頭接耳,低聲議論,但神情之間,卻也頗為謹慎、尊重。
  
  徐子青在兩姐妹簇擁下,徑直來到大堂最裡面的所在,隨後足下生出一株粗壯的藤蔓,糾纏起來,一路盤旋而上。
  最終,在距離地面約兩丈處,停了下來。
  而在那主藤周圍,還有數條分支,也形成了座椅的模樣,分別將陳氏兩姐妹、仰陵樓裡的幾個管事托起,唯有甲二,則盤膝坐在徐子青身後兩尺的位置。
  
  眼見下方尚且有些言語紛雜,甲二雙目一掃,威壓如同水銀般鋪開,在眨眼間,將整個大堂充滿!
  這股龐大的威壓著實強悍,立時顯現出無邊的威儀。?那間,所有的修士,都安靜下來。
  
  徐子青微微一笑,和聲說道:“諸位請坐。”
  陳霓裳姐妹則一招手,那些在仰陵樓擔任護衛一職的所有修士,都分作兩列,分別站在了兩邊牆壁之前。
  而聽了徐子青此言者,則是紛紛對視一眼,都分別盤膝坐在了兩列護衛中間、那株巨大的主藤前方。
  
  徐子青這時用手指一點,原本懸掛在堂中的三塊侍者令,就立刻騰空而起,回到了他的掌心之內。
  他這一動作,叫下方眾多修士見到,瞳孔都是驀然一個收縮。
  
  這位星級修士,究竟意欲何為?
  此舉是來踐諾,還是收回此物,將此事擱淺?
  如今盤坐著的那許多修士,除卻原本便是這仰陵樓中成員外,其餘大部分,都是為這侍者令而來。
  
  早在三十餘年前,風雲榜戰結束後,周天仙宗數位星級弟子在金榜有名,顯露出了極大威風時,那些星級弟子的名聲,也逐漸傳開,響徹整個宗門。
  其中有兩個新晉修士大出風頭,又是從前幾乎不曾聽過的,越發引起多人打探。
  然而就在此時,仰陵樓的兩位樓主卻是宣告,那兩人便是她們身後之人!
  一時間,這消息便震撼了無數外門勢力!
  
  眾所周知,周天仙宗分為內外,但內門以山域劃分勢力,外門則有多種方式,更是有許多外門勢力原本就與內門勢力出自同源,由一個或者數個大勢力,還打造內門裡的靠山,將自己的勢力、威望都年年延續下去。
  二者可說是互相倚重的關係,但這般的關係,卻只要內門勢力不能紮根深穩,外門也容易崩潰,所以每百年間,也都有無數勢力崛起,無數勢力消亡。
  
  故而外門的許多勢力,都能夠打探到內門裡的大消息。
  也是因此,在仰陵樓終於將自身背景展露出來時,雖不至於引發頂尖外門大勢力的注意,卻也讓一些不大不小的勢力們,都禁不住往內門查探起來。
  
  隨後,這些勢力便知道,陳氏姐妹所言是真。
  她們的背後,的確有內門一個山域支撐,而那個山域雖小,本身每一位弟子實力都算不錯,近來更出現了兩位極厲害的弟子,堪堪幾十年,就盤踞于風雲榜上,還當真破格成為了內門核心——星辰殿的星級弟子!
  一位五星級,一位六星級,都不足五百歲,都達至化神境!
  可想而知,只要他二人不隕落,五陵山域便是必然崛起!
  
  漸漸地,更多關於那兩人的消息也都被打探出來。
  譬如他兩個與白龍府少府主有舊,比如他兩個似乎得到散仙看重,比如他兩個是一對雙修道侶,情誼深厚不分彼此,便絕不會因諸多外因反目成仇……連在風雲榜上二人一個身負五煉劍混,一個有嗜血妖藤那般逆天奇物,也統統被查個清楚。
  
  於是,許多原本對仰陵樓這新興勢力觀望著,或者已然有心要想法子咬上一口的勢力們,都縮回了他們的觸角。
  莫欺少年窮,對於這樣兩個未來的大能,不值得讓他們因區區小利而去得罪,反而應該盡力交好——至少也要互無芥蒂才是。
  
  自然,待而後仰陵樓的陳氏姐妹將那位五星弟子要選擇侍者之事宣諸於外,這些勢力也紛紛派遣了座下的哨子,前往仰陵樓,領取仰陵令來查探。
  果真那侍者令並非假物!
  
  此事在外門又引起軒然大波,需知雖說內門許多勢力,都能在外門收取弟子,可那弟子有名額限制,也得是金丹期方可接納,就算是大勢力,通過貢獻宗門而得到的名額數量,也絕不是能肆意揮霍的,哪怕是本身根基裡的修士,也絕不能輕易進入內門。而且,大勢力們為了得到充足的力量,往往是已然結嬰的,或者是金丹期修士中出類拔萃的,才能被他們收入。小些的勢力根本就名額不夠,選擇起來也是極為小心的。
  
  因此,成為內門弟子的侍者,也成為了較為常見的一種出路。
  只是這侍者,也只有星級弟子以及內門一些擔任職位的長老所收取的那些,才能同樣進入內門,否則,普通內門弟子的侍者,也不過只是擔了這侍者的身份,卻是並不會被周天仙宗承認,更不會擁有侍者令,自也不能獲得優待的。
  
  背後靠著內門勢力的外門諸多勢力,他們的修士比普通外門的有更多機會,而周天星辰殿的星級弟子,也是少有沒有本身勢力支撐的。更莫說,在那些全憑自己闖進星辰殿的星級弟子們,還有絕大部分比其他天才更加倨傲,能選擇的侍者又十分有限,當然也越發挑剔了。
  
  如今,仰陵樓竟一下拋出了三塊侍者令,言明會在外門中,為她們姐妹背後的主子挑選三位侍者?
  這幾乎如奇跡一般,簡直叫人難以置信!
  
  更何況,現下凡是對仰陵樓有興趣的修士,還有幾個不知那五星弟子徐子青還有個六星弟子的道侶雲冽?
  這便是說,若是能成為徐子青的侍者,那麼便不僅僅能得到這位主君的指點,恐怕也是可以去和他的道侶請教的。
  
  至此,不僅僅是那些想要擠進內門的修士們興奮起來,許多一心求劍的劍修,也破天荒放下了苦修,來到了仰陵樓。
  他們也想要得到這侍者的位置,去接近那位傳說中有五煉劍混的強大劍修!
  ——儘管他們更想做雲冽的侍者,可誰知那位傳言性情極其孤冷的劍修,是否有朝一日會來收取侍者?難得有這等機會擺在眼前,他們的劍等不了了,他們本身,亦等不了了!
  
  這消息傳出後,轟動四方,有許多修士趕赴過來。
  仰陵樓有言在先,凡來爭奪侍者令名額者,唯有實力強勁的元嬰修士,亦或是天賦極其出眾的金丹修士方可,其餘人等若是來了,倒是能在仰陵樓裡暫且停留,等待下回機會。
  
  儘管限制若此,一些修士失望而去,可依舊有為數不少的修士,自認條件足夠,前來應徵。短短幾日,仰陵樓便裝載不下,才讓那兩姐妹很快下定主意,將那仰陵樓內部,擴充開來!
  
  他們來了,得知要等待那徐子青的到來。
  然而這一等,就是數十年。
  
  最初的幾年,這些修士一直堅持著。
  等到十年過去,已然有修士離去了……隨後是十五年,更多修士離開,到二十年,便叫人失去耐心。
  之後,是二十五年,三十年,越來越多的修士,都以為被那位五星弟子愚弄,或者以為他因著什麼緣由使事情有了變故,而不再等待,又或者只偶爾關注,並不在樓中等候。
  
  如此三十五年過去,那些有意者,千不存一。
  但終究還是留下了不少。
  而徐子青,雖說是晚了些,也的確是來了,且是極張揚、極威風地來了。
  那些因著種種緣故未能在此刻留在樓內的,便都不能再進來。
  
  見眾人安靜下來,徐子青目光慢慢在堂中掃過,口中則道:“初入星辰殿,一時閉關忘卻時日,倒是我來遲了。”
  此言一出,隱約有些歉意,就讓許多久等者,心氣略平。
  外門弟子身份遠不及內門,更不及核心,這位或許會成為未來主君的星級弟子本無需解釋,如今看來,他脾性似乎不錯。
  這一刻,他們也不覺那三十餘年如何難熬了。
  
  徐子青神色平和,又道:“我從來與師兄同心攜手,師兄寡言,如今仍在閉關之中。他此回雖不曾來,我亦不欲多費口舌。”說到此處,他略略一頓,“此次我來挑選侍者,元嬰中實力出眾者,金丹中出類拔萃者,可以領取仰陵令之先後,施展手段,讓我一觀。”
  
  話音落後,他再吩咐:“甲二,將樓中護著些。”
  甲二垂頭,恭聲答應:“是,少主。”
  
  隨即,徐子青抬眼,含笑等候。
  與此同時,下方眾多修士面面相覷,之後就有人晃身而出!
  
  


561

561、


  此人身形不高,氣度甚至有些猥瑣,不過只是個金丹初期的修士。
  他腰間懸掛仰陵令,正是來得最早的一位,亦是在這條街道上,十分叫人厭煩的一位——因此,他接到的消息,自也是最快的。
  
  只見這修士笑了一笑,那五官便仿佛擠在了一起,又顯得更醜陋了幾分:“見過徐前輩,晚輩獻醜了!”
  他雖是“打蛇隨棍上”慣了的,可一個外門的弟子,儘管也算周天仙宗之人,卻也不敢就這般喚一聲“徐師兄”來套近乎。
  
  徐子青察覺到,這人出現後,不少人都皺起了眉,甚至有些元嬰期的修士,眼裡都禁不住閃過一絲嫌惡之色。他並非以貌取人之輩,也知曉一個人若能引起眾怒,也絕非是他長得太醜、太無氣質,那麼,此人究竟是什麼人,又做了什麼事?
  
  隨即,那修士目光一肅,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團灰光!
  頓時那些不喜之色,越發清晰了。
  
  灰光稍微停留一瞬,立時“?”地散開,幾乎無形無影地消散在大堂之中,一時間,居然難以發現這分散的灰光蹤跡了!
  徐子青微微一怔,就算以他化神期的眼力,竟驟然間也沒能發覺。
  這是怎麼回事?
  
  下一刻,徐子青便釋放神識,四處鋪開,往各方寸寸尋找。
  如此仔細尋過多時,他終是在一些修士的衣角、佩飾、發梢,以及大堂牆角等隱秘處,發現了如同蚊蚋一般形態,卻比蚊蚋更加細小,幾乎肉眼難見,就連神識也輕易不能發現的細微飛蟲。
  這些飛蟲若是伏地不動,氣息都與靈氣波動相合,隱藏起來,真是叫人難以察覺。
  
  徐子青很快收回神識,他心裡隱約便有些明白,為何此人會使許多修士厭惡了。他又傳音於甲二:“你所覺如何?”
  甲二連忙回道:“此人隱匿功夫極為了得,雖屬下已然察覺端倪,但若是他再有所進境,恐怕屬下也要被他隱瞞過去……”
  
  徐子青若有所思:“他或者還有隱藏?”
  甲二眉頭皺起:“恐怕那小輩是要顯露本事,擔憂少主自己無法察覺,才如此作為……他倒是信心十足,少主莫非還要他來相讓不成?”
  徐子青失笑:“有自信是好事,這般作為倒也算體貼了。”
  
  主僕兩人交談這幾句,下方的修士們則是忍耐許久,都紛紛在自己身上尋找起來,隨後有些境界高的找到了,便要一把將那飛蟲捏死。孰料還未等出手,那飛蟲又是“嗡”地一聲,飛了開去,消失不見。
  
  不多時,那修士許是露得夠了,不知怎麼再度施展神通,將那灰光聚攏,重新形成了一個人形模樣,轉眼間,就是他的本尊。
  他便躬身行禮:“在下黃元,請前輩指正。”
  
  徐子青見了,又有陳霓陳裳姐妹,把此人來歷說出。
  
  原來這黃元果真如他所想,是這條街道上的一位元消息販子,總是獨來獨往,卻能將哪怕一些元嬰修士的隱私都打探清楚,用來私下同一些勢力、家族或者單人交易,也不拘葷素、好壞,只要給的價錢足夠,便無所不言。
  如此一來,名聲自然不好。
  
  更何況,他這本事使出來,連元嬰都不能尋到蹤跡,又無人得知何時自己身側便有如此一人隱匿起來窺探己身,直入附骨之疽,豈能不叫人毛骨悚然?
  黃元這販子,甚至一度引起多個勢力聯合圍剿,卻不能抓到他的本尊,又殺死他所化飛蟲的,卻是若不將所有飛蟲盡數殺死,他亦只是休養一段時日,就可恢復過來,反而再度大肆宣揚那些勢力中不可告人之事。
  
  久而久之,黃元倒是出了大風頭。
  後來,若非他主動收斂、有所取捨,不再肆意販賣所有消息,且他又從不能探知化神以上修士的消息,更有那“一旦被飛蟲附著的修士使出大威力術法則飛蟲必死”的傳言放出,他怕是要被頂尖的大勢力,用更高的代價徹底誅滅!
  現如今,他總算是苟延殘喘下來。
  也並非沒有勢力招攬過他,但黃元卻一一拒絕,而那些利益牽扯的勢力又互相牽制,導致最終沒有結果。
  
  不過,也許是有許多年被追殺得險死還生,黃元已然有所畏懼,也許是因為他不再願意獨自漂泊,待內門五星弟子要收侍者之事傳出後,他便成為了其中堅持最後的修士之一。
  此間三十五載,再有多少修士就此放棄,他卻是頑固如初!
  
  這時候,黃元抬起頭,任憑徐子青打量,亦是等候徐子青宣判。
  他心裡有些忐忑,現下他已是四百餘歲,儘管當年資質不俗,卻因早年相貌醜陋被人嘲笑之事而自卑,隨即他得了超卓的功法,卻又傲慢起來,以至於自視太高,肆意妄為,引發眾怒。而後他幾度被滅去大半飛蟲,耗費大量光陰,才重新將境界鞏固在金丹初期,卻也因此將原本的桀驁磨滅大半,使心境平和。
  
  可他的確是自覺行事不妥,卻並非就此要諂媚仇人,於是又是多年蹉跎。
  這奪取侍者令恐怕是他壽元終了前唯一的機會,苦等數十年也不能把他動搖——他甚至已然決定,哪怕是一百年,兩百年,他也要等待下去!
  ……如此寄予希望,自然也越怕失望。
  
  徐子青點了點頭:“你且往那處坐一坐。”
  黃元猛地一驚:“……前輩的意思是?”
  徐子青微微笑道:“你之技藝頗有意趣,卻不能立時定下,且待我看過其他罷。”
  黃元高高提起的心,又稍稍放下些。
  雖說並未確定,好歹機會大了一些……
  
  其餘的修士,卻都臉色有些不好。
  黃元機會更大,便是他們機會更小。
  
  徐子青用手往那處一指,黃元所去方向,又出現了數根藤蔓,形成好些高凳模樣。黃元很快領悟,就選了最邊上的那個,盤膝坐了上去。
  餘下修士眼尖者,就見到那處的高凳不止一個,也不止三個,而有十多個之多,也就是說,去了那處者也非確定人選,還能盡力一搏!
  
  緊接著,就有第二順位的修士,迫不及待地躍身出來。
  這一位出場後,立刻就放出自己最為厲害的神通,震得牆壁土地都是“轟轟”作響,著實聲勢浩大,氣魄不凡。
  但他顯露之後,徐子青卻不曾喚他往高凳上就座,他也只好神色黯然,先行退去。
  
  第三位,第四位,在這第二位修士碰壁後,也從黃元被看中的急迫中清醒過來,知曉若是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又或者不夠冷靜,也只有淘汰一途。
  於是,他們也用了十成的氣力,可惜仍舊不成。
  
  這幾位,都是金丹修士,而金丹修士原本在境界上便不及元嬰,哪裡輕易就可以被人看重?連連數位後,氣氛也緊張起來。
  過了半個多時辰,漸漸有元嬰修士,露出本領。
  
  徐子青高高端坐,仔細將眾多修士一一看過。
  只可惜,除卻頭一個黃元外,這些時候裡,竟再沒有看上的修士。
  
  這也並不奇怪,在參加過風雲榜戰這等天才雲集的重事後,徐子青見過不知多少驚采絕豔的神通、術法、功法,也看到過無數將旁門手段弄得讓人眼花繚亂的奇才,那是彙聚整個乾元大世界的傑出修士,這些外門的弟子——哪怕是元嬰修士用了渾身解數,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差強人意。
  
  徐子青歎了口氣,侍者將來必為他與師兄倚重之人,將擔負同眾多五陵門人一齊振興五陵山域之責,絕不可輕率。
  若是餘下之人再未有出類拔萃者,恐怕也只有黃元還堪入眼了。
  
  突然間,一道劍光逼仄而出,與方才的沉悶相比,竟顯出幾分驚豔來!
  徐子青心中一動,看了過去。
  
  只見那劍光極冷,如同一條冰線,而劍招亦是極為簡潔,乾脆俐落,毫無花哨。數記劍招使將出來,竟有一種割裂空間的銳利感!
  一時間,倒讓徐子青仿佛見到了一絲當年在小世界時,被師兄天混教導用劍的意蘊……只是,這種劍法,尚未形成劍意。
  也就是說,這位年輕的劍修,對劍的領悟還不足以凝聚出劍意來,而且,以徐子青的眼光看,此人似乎在劍道上缺乏指點,卻是憑藉自己的心意,單單淬煉基礎劍招,而未被花哨劍術迷眼。
  這位劍修,欠缺是領路人,或者說,欠缺一個點撥,就可以讓他突飛猛進!
  
  可就是這般急迫地需要磨練的、如今似乎不過接近三百歲的金丹期年輕劍修,卻肯如此等待。
  足見他,不驕不躁。
  
  徐子青待他將劍法使盡,並未言語。
  那年輕劍修表情肅穆,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眼神也很是倔強。
  他極固執,明明本身積蓄真元極快,也早早結丹,卻唯獨對劍道情有獨鍾。偏偏他的劍雖然快,他在劍道的資質上,則並不很強。
  至少,遠遠比不上他對術法的領悟。
  可他仍舊不肯放棄。
  即便知道或許等待數十年後仍舊一場空,也無法放下。
  
  徐子青見他如此,溫和地笑了:“你且去一旁等候罷。”
  那冷靜無比的年輕劍修驟然抬頭,眼裡的狂喜一閃而過,又立刻克制住:“是!”
  隨後,他挺直脊背,就如同一柄長槍,抱劍坐在了黃元的身側。
  
  然後,又是下一位。
  那許多的修士展現本事,足足耗費了三日之久。
  



562、


  到後來,人數已盡,那有望獲選的十多個藤座,卻並未填滿。
  徐子青吩咐道:“甲二,將他們送走。”
  甲二便袍袖一揮,直將那許多不曾選上的修士,全都送出仰陵樓外,只餘下了仰陵樓中眾人。
  
  徐子青往藤座處看去,微微一笑:“爾等隨我來。”
  他說完,身下藤蔓驟然縮短,如行雲流水般,不出一個呼吸工夫,便縮進了地底,化作一抹光暈散去。
  虛中有實,實中有虛,這些藤蔓並非種子催生,而是由他真元所化。
  
  陳霓、陳裳姐妹、眾管事以及甲二,全都順服站立徐子青的身後,不發一言。
  徐子青道:“三樓可還能見人?”
  兩姐妹急忙說道:“頂層兩位主人的居所,婢子早已施展避塵咒,封存起來,絕不敢讓他人進去的。”
  徐子青朝兩人含笑點頭:“辛苦。”又道,“便去頂層。”
  
  於是,這些人等,盡皆跟隨徐子青,一步一步,走到了頂層去。
  此中情景倒是與徐子青上次來時並無不同,仍有內外間,外間那兩姐妹的居處,也依舊只有兩個蒲團。
  
  不過內間雖為師兄弟二人住所,但兩人都不曾進去看過,而此時師兄不在,徐子青也不會一人獨去。
  而接待這些人等,就在那很是空曠的、兩姐妹平日修煉之處了。
  
  徐子青仍是含笑:“坐。”
  陳霓陳裳、眾管事與甲二等人,便依次往兩邊、後處坐下,那些意欲做個侍者的七八位修士,面面相覷一番後,也分別落座在徐子青的對面。
  如今,便看誰能得到青睞了。
  一時之間,這些修士,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
  
  徐子青見狀,只問了兩句話語:
  “爾等因何而欲為侍者?”
  “爾等將何物予我?”
  
  下一刻,便有諸多修士,回答起來。
  這答案不一,大多目的為“奪長生定仙路”,而大多所予之物為“竭盡所能忠誠不二”,尋常說來,侍者們做到如此,便是夠了。
  然而有三人不同。
  
  有黃元答道:“我因仰慕二位前輩而欲為侍者,我可將身家性命、元神輪回,都獻與兩位前輩。”
  有那年輕劍修答道:“我因劍道而欲為侍者,若不讓我辜負劍道,我萬事依從,終生無悔!”
  竟還有個黃衫少女答道:“我為愛慕之人而欲為侍者,若讓我再見他一回,我甘願奉出所有。”
  
  徐子青聽完,不禁有些愕然。
  他略想一想,卻是先問了那少女:“這位姑娘愛慕何人,為何要做我的侍者,方能與他相見?”
  
  這少女相貌不過中上,但若是輕輕一笑,就驟然生出一種妖嬈之美,讓許多人見了,都不由發怔。
  她聲音清脆,如若鶯啼,性子亦很爽快:“三百年前,我不過是金丹真人,被邪魔追殺,妄圖擄去采補,險象環生。後即將不支時,有一化神修士路過當處,將我救下,我對那修士一見傾心,經由百年輾轉,方知他為周天仙宗之人,我又想盡辦法,進入外門,多方打探後,才知曉他為內門五陵山域之人。”
  
  徐子青聽到這裡,漸漸明白,卻有些失笑。
  
  那少女仍在敘說:“可惜五陵山域中人極少走出山門,我亦從未見過那人,隨後我苦苦修煉,破丹成嬰,又花費大筆資費,以形影之術將那人相貌交予有內門管道者,這才知曉,那位救了我的恩人,亦是我愛慕多年之人,正是五陵山域柯弘柯公子。數十年前,我得知徐前輩亦為五陵門人,且要招攬侍者,我自然不願錯過這一個機會。”
  
  聽完後,徐子青輕咳一聲,心情有些微妙。
  說來這來了七人,除卻黃元與那年輕劍修為他看重外,就只有這個少女,他覺得不錯。另外的四人,不過尚可,只是要再問上一問,斟酌之後,再做決定。
  果然術法神通,亦可觀人,他看重術法的三人,所言答案,也較為合他心意,另外四位,的確遜色一籌。
  
  徐子青便不多問,手掌虛虛在身前一抹,就現出了四個光團,分別往四位落選的修士身前晃去。
  他笑了笑,說道:“雖我等無緣,就將此物分送爾等,也算相見一場。”
  
  那四個修士眼裡都是閃過不甘,卻也不敢說什麼,只將手指探入光團,卻捏住了個堅硬之物——竟是個瑩潤的瓶兒?
  待他們將神識探進去,鼻中亦嗅到一股丹香,細細查看……方才那有些難看的臉色,就登時好轉,甚至有些欣喜起來。
  原來這瓶兒裡,皆為玄階上品丹藥,更足足有五粒之多!
  
  這幾人皆在元嬰境界,玄階丹藥,正是合用的。
  而上品丹藥,更是可遇而不可求!
  
  這四個修士本來很是失望,現下得了安撫,心裡卻很是感激,當下齊齊起身,沖徐子青行了個禮,就來到樓梯處,快步走了下去。
  他們此時明白,餘下之事,已然同他們無關了。
  
  徐子青見那幾人離去,手指輕彈。
  眨眼間,有三道光芒分別沖向那留下來的三位修士,直直打中他們的手心:“拿去罷,請發心魔誓。”
  
  三個修士毫不遲疑,一把將侍者令抓住,擠出一滴精血,點在侍者令上。霎時間,三人面色略有發白,又都是看向徐子青:“請問,誓言中所涉……”
  徐子青一笑:“對我忠誠不二,師兄僅于我後,不可對五陵山域及五陵弟子不利。如此三點,切不可少。”
  
  幾人一聽,便已明瞭,當即就都發下心魔誓言。
  
  黃元道:“我黃元對天地盟誓,將身家性命、元神輪回盡奉我主!我黃元以徐子青為主,雲冽次之,五陵弟子及山域再次,絕無二心,忠誠可鑒,若有違背,心魔反噬,道途盡毀,以天地為證!”
  
  那年輕劍修也道:“我申五對天地盟誓,若我主不令我辜負劍道,我當事事依從,性命相托!我申五以徐子青為主,雲冽次之,五陵弟子及山域再次……”其後之言,與黃元相同。
  
  黃衫少女彎起嘴角:“我秋素彤對天地盟誓,若可再見心愛之人柯弘,便將所有奉與我主!我秋素彤以徐子青為主,雲冽次之……”同樣立誓。
  
  三人都說過了,侍者令則煥發光彩,把上方血珠吸收進去,也顯示出三人的名號、令主,並點亮五星。
  從此,他們便成為了徐子青的侍者,而十枚侍者令,則十去其三。
  同時,這些侍者再看向徐子青時,就多了幾分親近,同時也松了口氣一般。只是日後會接到什麼樣的命令,卻還是不得而知。
  
  將此事做完後,徐子青也沒什麼防備新晉侍者們的,讓陳霓、陳裳姐妹將仰陵樓三十餘年發展情況說來。
  兩姐妹果然手腕過人,雖說因著招收侍者一事,她們將頗大心力都用在了壯大根基力量上,可對於這條街道的擴張,也不曾落下腳步。到後來,因她們勢頭兇猛,竟使得另兩方勢力暫時結盟,同仰陵樓對抗。這樣才維持住三足鼎立之局,但若是真正論起實質,其實已然是兩國並立了。
  
  如今招收侍者事罷,兩姐妹許多資源也積攢下來,待徐子青離去後,還當再爭先一番,直至將這條街道吞沒,才會休養生息。
  而仰陵樓中之人,亦對此蠢動不已。
  
  徐子青對兩姐妹得到的資源,如今還沒什麼興趣。只因以她兩個如今這等勢力,根基還不算十分穩當,也尚未達到可以長遠延續之功,所得的資源,自也不可能對他有用。
  然而,若是再這般花費個幾百年,上千年,那便又有不同。
  
  略思忖後,徐子青給了兩姐妹各十瓶黃階丹藥,也是對她們合用的。若是能成,她們的修為必然大進,而耽誤已久的結丹壁障,也應當可以嘗試突破了。
  ——若是兩姐妹壽元終了,對徐子青而言,亦是頗大的損失。
  
  姐妹倆得了上好的丹藥,又謝過徐子青一回。
  之後,徐子青也不欲在此地久留,門外亦有不少修士、勢力都在等待,他卻也不願同他們虛與委蛇。
  因此,在下一刻,他只與甲二示意一番,就由這位大乘期的修士使出最快遁術,把他們另外四人,一齊卷走了。
  
  徐子青此去之地,自然就是五陵山域。
  不僅僅是為了他那新晉侍者的心願,亦是他多年不見諸位同門,心中亦有掛念。
  而且……
  他倒是想要瞧一瞧,他那師兄柯弘見了傾慕自己的美貌佳人,又將是什麼反應?許多年了,眾多師兄皆無道侶,如今一片形勢大好,總要叫師兄們尋到能仙途永伴、心意相通之人才好。
  
  秋素彤對師兄既然一片情深,不僅因此苦修結嬰,更耗費數百年光陰,獻出一身所有,只為再見心念之人。
  如此真摯情意,給她一個追尋的機會,也未嘗不可。
  
  這般想著時,那甲二已然將幾人帶到了五陵山域上空,才將遁光停了下來。
  因著幾乎便是徐子青的管家,他對徐子青周身一切不說瞭若指掌,也是極為細緻,方可以將少主服侍得周周到到。
  
  徐子青帶著自家的星奴、侍者們,便落下雲頭。
  他所落之地,也依舊是五陵山域的主峰。
  亦是杭域主居住所在。
  
  


563、


  杭域主早在多年前便是渡劫大能,不過苦苦壓制,不願輕易飛仙、讓五陵山域引來群狼窺視罷了。如今他突然察覺有強大氣息自上方壓迫而來,立時反應,當即轉頭,那手裡的魚竿一動,直將龍鯉釣出,一人一鯉,皆呈防備之相。
  “什麼人?”
  
  徐子青與眾人飄然而下,落在了杭域主的身前,笑著說道:“域主,是弟子回來了,域主可好?刑尊主可好?諸位師兄可好?”
  杭域主見到是多年不見的出色門人,戒備盡去,化為欣慰,也是笑道:“子青問了三個可好,老夫便答三個‘很好’。倒是你與雲冽,近來修煉,可是辛苦了。”
  
  五陵門人素來和睦,徐子青又將身後諸人介紹一回:“這位大乘期的修士,為我星奴之首甲二。”
  甲二也能察覺杭域主身上威壓,加之對方為少主尊長,自是也行了禮:“甲二見過域主。”
  
  杭域主含笑點頭,目光又落在了另外幾人身上。
  徐子青便續道:“這三人分別為黃元,申五……以及秋素彤秋姑娘,卻是弟子剛剛收下的侍者,皆有一番本領,來日可堪壯大山域。”
  
  杭域主也將他們看過,抬手打出三團光芒,竟是送出了見面禮。
  侍者雖是依附之人,到底並非奴僕,對待起來,他也很是和氣。如此態度,便讓三位侍者對這五陵山域的歸屬之感,也多出兩分。
  
  不過,杭域主卻也發覺了徐子青語氣微妙處。
  只因這位優秀的門人,居然在介紹那秋素彤時,仿佛有些不同。那麼這位秋姑娘,莫非是有什麼更為特殊之處?
  
  因著杭域主並未掩飾,徐子青何等敏銳之人,自是也察覺到域主的疑惑。他不好如何解釋,只輕咳一聲,說道:“域主,我在此處待不久長,可能與眾位師兄見上一面?”他頓了頓,又道,“不知諸位師兄,是否仍在此處……”
  
  杭域主心裡有些奇異,修仙之人離別聚合實屬常事,三十餘年不曾見面,也算不得什麼要緊。這個子青弟子,怎麼會這般言語?難不成,還有什麼要事?
  但這點小小要求,他當然不會拒絕,何況這位門人再去閉關,又不知多少時候再度出來,見一見也讓另許多門人放下心來。
  
  於是,杭域主便笑道:“倒是都回來了。”
  說完,他立時打出一個光團炸開,召集諸峰弟子。
  約莫幾個呼吸工夫,眾峰頭上,那些五陵門人全數出關,也來到主峰之上。
  
  那些師兄們到來之後,一眼便是瞧見了徐子青的身影,面上也不由都露出了喜色。
  另外還有一些生面孔,都是金丹期的修士,此時雖是也從某些峰頭洞府裡走出,卻不曾趕來此地。
  
  原來在這幾十年裡,五陵山域也收下一些弟子,只是這些弟子與那些師兄們並非同輩,用以召集的信號也有不同。
  方才杭域主打出的,便是召集徐子青這一代門人所用。
  
  眾多師兄裡,柯弘性子最是跳脫,他首先快步走來,就大笑道:“是徐師弟回來了,怎麼雲師弟不曾同來麼?”
  然而他還未能走出多遠,迎面就有個婀娜的身影攔住,與他正面相對,卻是把他許久不見的徐師弟給擋在了身後。
  
  柯弘有些訝異,停下了步子,往徐子青處看去。
  徐子青略有尷尬,用手指了指那攔路的少女:“……我新收的侍者。”
  
  正這時,秋素彤面色微紅,卻是雙眼清亮,脆聲說道:“柯、柯公子,你還記得我麼?”
  柯弘一愣,更加不解:“你是……”
  他實在不知道,小師弟的侍者,同他又有什麼關係。
  
  其他許多五陵弟子見到徐子青,本也都要來打招呼,現下見了這一出,有的神色怪異,有的表情恍然,有的目光都似乎有些促狹起來。
  到此刻,杭域主也明白了,他看了徐子青一眼,見他有些窘然,便是笑而不語。
  這小輩間的事情……
  
  那秋素彤聽得柯弘不識,泛紅的臉色微微一白,隨即變得更紅了:“柯公子,三百二十六年前,你遊歷封央郡,斬殺了十幾頭金丹邪魔,救下了一位險些被擄去采補的女修性命。那名女修,便是我。”
  
  柯弘稍想了想,倒是有這一回事,便擺手道:“你若是要來謝我,則大可不必。不過是舉手之勞,我輩中人,斷沒有見到有邪魔作惡而不誅魔的道理。”
  
  秋素彤聽了,雙眼更亮幾分,聲音也更快幾分:“自那日起,我便對柯公子傾心一片,如今好容易見到公子,便要來表白心意。雖說我不過元嬰境界,柯公子遠勝於我,以我資質,想必只能做個侍妾。但我愛慕公子,不願與她人同侍,如今便是自不量力,我也想問上一句,不知我可否與公子成婚,做公子的道侶?”
  她說時有些激切,甚至往前面走來。
  
  柯弘萬萬沒想到會是被個女子這般大聲表露情意,當即連退三步,臉上已是通紅一片:“……姑娘且住!”
  秋素彤神色一黯,馬上回轉精神,停下了腳步:“柯公子,我愛慕之意絕無虛假,你當真不能考慮一二麼?”
  
  柯弘從未遇上如此之事,正是狼狽無比。
  想他數千年的修行,一心只有苦修,根本不曾想過成婚,更從未與任何女子深交、結緣,哪裡想到不過是見一見重逢的師弟,卻引出個愛慕自己之人來……當真是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見柯弘這為難模樣,秋素彤神情更加黯淡,目光也有些難過起來。
  徐子青在一旁見了,也是有些無奈。
  這情愛之事終歸要兩廂情願才好,秋姑娘愛慕柯師兄倒沒什麼,只是未免也太著急了些,他那柯師兄早已不記得她,哪裡就能這樣快地回答了?
  只是柯師兄這反應,也確是有幾分好笑。
  堂堂男兒不懼到天柱上與人廝殺,卻是在這裡手足失措起來。
  
  一旁另外幾位師兄們也看夠了笑話,就有向來沉穩的宓興開口道:“柯師弟,且不論你對秋姑娘是否有相同心意,你便仔細斟酌,好生回答就是。”
  柯弘到底也是化神後期的修士,先前不過是猝不及防,才反應不及,這時也冷靜下來,肅容答道:“秋道友厚愛,柯某感激不盡。不過,你我不過初……第二次相見,我雖不曾愛慕哪個女子,卻也不能如此輕率定下道侶。”
  
  秋素彤指尖輕顫,聽完後,那已然極難過的心思,就轉了回來。她本是爽利之人,又等了那許多年,其中辛苦難以言說,這才會剛剛見面,便匆匆開口剖白心意。如今她也曉得自個太過焦躁,不覺羞赧起來:“是,柯公子說得有禮,你我……且待來日。”
  那頭徐子青也傳音給柯弘,將秋素彤多年癡心說給他知,否則若只是尋常的輕浮牽掛,他如何會給秋素彤這等機會?縱使是師兄弟,他也沒有如此多事的道理。而柯弘聽了,對秋素彤之心,則珍重幾分。
  若是心中無人的男子,但憑是哪個,聽到有人如此真誠,也不免動容。
  
  刑尊主看了許久,這時喚了人來,說道:“且去為秋姑娘安排居所。”
  秋素彤深吸一口氣,看向徐子青。
  徐子青一笑:“如今你先做個客人罷!”
  秋素彤明白這是何意,按捺心裡欣喜,跟著被喚來的一位新晉金丹弟子,離開了這座主峰。
  
  徐子青這時方對柯弘說道:“柯師兄,我帶她前來,並非只為師兄終身之事,她本身神通、毅力皆是不俗,才被我看入眼裡。若是師兄始終對她無意,只消告知於我,我便將她帶走,從此只做我的侍者,必不會給師兄增添麻煩。若是師兄也對她心動,我便將收回侍者令,歸還她之精血。至於她之心魔誓……原本便是不傷害我等五陵門人,她若是成了師兄的妻子,此為應分,也妨礙不得什麼。”
  
  柯弘自然也明白徐子青言中之意,點了點頭,便是應下了。
  思及秋素彤,他雖不至於此刻便對她生出什麼情意,卻也有一分臉熱。
  
  其餘眾多師兄走來,都是大笑:“徐師弟與他那雲師兄情牽意偕,憐你無人照管,便將一位美嬌娥帶來,可是對你極好。你若是當真與美人成婚,可莫要忘了徐師弟那一杯謝媒酒!”
  柯弘倒不計較被人調笑,只是反笑回去:“這整個山域哪裡只有我不曾成婚?爾等盡皆在內。”又對徐子青說道,“若是徐師弟再遇上好的,也只管給這些拈酸的老童子帶來幾個,別厚此薄彼才對!”
  
  徐子青失笑:“若是真遇上,也不消幾位師兄提醒。”又去笑柯弘,“也是柯師兄英姿煥發,才引來佳人垂愛,小弟不過適逢其會罷了。”
  
  這些師兄弟們互相嘲笑一通,情誼越發濃厚。
  後來甲二取出星辰殿中散於眾多星級弟子的美酒,交予徐子青與他師兄尊長們同享,又有五陵山域許多弟子備好佳餚,讓眾師兄弟好生相聚一番。
  
  徐子青只將星辰殿裡諸事說給了眾同門聽來,又同他們論了一通道法,足有好幾個日夜,方才消停下來。
  此後他將仰陵樓發展情形也說給眾人,再將秋素彤留在此地,自己則帶著甲二並上另兩位侍者,往周天星辰界遁去。
  
  修行時,離別乃常事。
  他如今正要在仙府之內,去打坐苦修。
  



564、不是更新是改BUG


  回到並尾雙星時,甲一率領一眾星奴前來迎接,一身威壓雖有所掩飾,亦是浩浩蕩蕩,十分可怕。
  黃元與申五見到,神情都是一變,心裡震撼無比。
  五星弟子,居然有如此排場,屬下有這般的能人!一時之間,申五尚好,黃元對自己的信心卻越發有些不足——金丹期的星奴在星級弟子眼中不過是最下等的兵卒,那麼哪怕他有些特殊的本領,又算得了什麼?
  
  正當黃元有些自怨自艾時,徐子青卻將兩人一直帶到仙府側堂之中。
  黃元和申五行禮後,坐在下首。
  
  徐子青笑道:“如今尚且無事吩咐爾等,你兩個可先在此地修煉,待日後師兄出關,再做打算。”
  
  黃元心裡仍舊惶恐,當然趕緊應聲,申五在聽得“師兄出關”幾字時眼中一亮,也是立刻答應。
  兩人一個求安身立命,一個求劍道大成,都是歸附了的,但主君有什麼吩咐,都是絕不敢不從。
  
  徐子青自覺沒什麼仍需交代的,至於侍者所需月例資源等類,都有甲一甲二代為處理。他略為思忖後,先看向申五,說道:“早先我收下你,只是看你對劍道至誠,師兄想必見了歡喜。只是如今師兄未出,也不好叫他人先行教導於你……我便憶起,與師兄初識時,師兄也曾教我習劍,法子十分簡單,你就先如此鍛煉一番,如何?”他頓了頓,又道,“你若等之不及,我與師兄星奴之中,也有習劍者,可以對你指點。”
  然而若是有他人指點過,這申五踏上了一條路子,自然不再是當初那一塊璞玉,卻未必能讓師兄看中了。
  
  申五毫不猶豫:“請主君指教,屬下等候雲前輩出關!”
  倒並未讓他失望……徐子青微微一笑:“無他,只將劍招最基礎之勢一一練來,日劈三萬劍,日日不綴。”
  申五眼光微亮,仿佛這一瞬就有所領悟,當即鏗鏘出聲:“申五遵命!”
  
  安置了申五,便輪到黃元。
  徐子青言語亦很溫和:“你之法門奇特,可告知甲一甲二,他兩個皆是大乘境界,若要指點與你,怕是比我要來得妥當周到。”
  
  得知能被兩位大乘修士指點,黃元心下稍安,自也沒有不願意的。他卻也不怕功法被人知曉,兩位大乘道途早定,必然不會重修,而且兩人本為主君星奴,束縛比侍者更大,也不怕什麼。而他本身早已將身家性命都放在主君手裡,連元神都是如此,何況一本區區功法?能讓自己仙途更為悠長,得求長生永存,才是最為緊要之事!
  於是黃元也立時垂頭:“多謝主君安排,屬下感激不盡!”
  甲一甲二,當然也要遵令而為。
  
  過後,徐子青就將黃元與申五交給兩位管家安排,自己轉身進入內府,要借助仙府裡這極其濃郁的靈氣,閉關積累真元了。
  在府內也有許多偏房,都是給眾星奴以及來日裡召集侍者居住的所在。黃元與申五,自然也是被安頓在那處。兩人出身外門,從未感受過如此澎湃的靈氣纏繞,這一刻,他們也是深吸一口氣,在聽了兩位大乘吩咐規矩後,亦是用心修煉起來。
  從此,他們與徐子青,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
  
  內府,徐子青盤膝坐在地面,只覺得整個身子都浸泡在充裕到恐怖的靈霧之中,無數的靈氣如同洪水,不斷地沖刷著他柔韌的身軀。
  丹田裡,《萬木種心大法》瘋狂地運轉,強勁的力量湧了進來,又同樣瘋狂地擠進丹田,一點一滴,凝聚成真元。
  
  徐子青入定了。
  他的元神仿佛飄搖在小乾坤裡,又仿佛遊蕩在虛空之外。
  那極美的星雲在腦中旋轉,歲月長河流逝,又有無數的時空之力結晶,在這樣的情形下,自動躍出,在他身前也形成了旋轉的星雲。
  漸漸地,“星雲”裡的時空之力源源不斷,被小乾坤吸收,鞏固著,變化著。
  
  徐子青不知時間流逝,心神徹底沉浸下去。
  又有了許多年過去。
  
  並尾雙星上。
  
  黃元來到此地已有二十八載,這一段時日裡,他除卻自己打坐積累外,就是請求兩位大乘境界的管家提點自己,將自己那一身本事繼續磨練。
  他的資質原本不錯,只是吃了年少狂妄的苦頭而蹉跎多年,現下想明白了,又來到這靈氣遠遠勝過外界之地,進境也是神速。
  短短這些年月,他的境界連連突破,竟已然到了金丹後期。
  但是他的心境所限,到此地已是極限了,如若再想有什麼進展,就得去領悟更多神妙之法,去經歷更多世事,才有結嬰的契機。
  可僅僅如此,他已是心滿意足,對他的那位主君,也是再欽佩忠誠不過。
  
  另一頭,申五神情倔強,正在練劍。
  在劍道上,他從不會敷衍,而當他相信了徐子青的話,那麼即便被指點的道路再如何簡單,他也不會因此產生懷疑,更不會因此而不去修煉。
  劍修總是要癡迷,要自信,要堅定,才能有有所成。
  他的悟性不夠,在意志上卻不會欠缺了的。
  
  這些年來,申五的劍法變得很精准,有時候他連續劈斬三萬劍,每一劍的軌跡都不會產生任何變化。他的身體會很疲憊,可是他隱隱約約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劍道在進境——即便微小,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因此,他更用心了,也更加刻苦。
  白日練劍,夜晚積累,他也進境到了金丹後期。
  同樣的,他也到了極限。
  
  申五知道自己的道是劍道,可是卻並不清晰,他憑藉這點不清晰結了丹,但若一直不能清晰,那麼就絕不可能結嬰。
  他依然不會焦急,依然每天都在練劍。
  
  這兩個侍者互不干擾,並沒有培養出什麼同僚之間的情誼,然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提高了自己的實力,對主君也是同樣的感激。
  突然間,原本在仙府附近巡邏的星奴們產生了反應,那兩位管家——甲一甲二並許多星奴們,全都抬起頭,看向了某個方向。
  這一刻,他們聚集起來,恭恭敬敬地站立在仙府前方,仿佛在等候著什麼。
  
  黃元和申五,一瞬間也明白過來。
  兩人立刻反應,也是與眾星奴站在一處,等待著。
  尤其是申五,他更是迫不及待,想要看著他雖從未見過,卻敬重無比的前輩!
  
  果然,就在下一刻,他們看到了一條白線,從遙遠的星空裡,仿若一縷電光,極輕盈地劃了過來。
  那白線竄得極快,更給人一種極銳利的感覺,像是把蒼穹要切割成兩半,帶出的微光,竟讓眾多星奴都不能看清!
  
  漸漸地,白線近了,終於停在仙府上空。
  到這時,黃元與申五才發覺,那竟是一位身著素衣的冷峻男子,他神情冰冷,眼中無懼無怖,無喜無怒,如今居高臨下,自有一種恐怖氣勢。
  
  這恐怖之感,來自於這男子本身,亦來自於他足下那兩縷不斷吞吐的劍意。方才那道白線,便是由這男子所化,他行得如此之快,正是那劍意之功!
  此人便是雲冽,六星弟子,有五煉劍混。
  此回他在星隕海中悟道,不僅劍道境界更為凝實,而他劍混也變得越發銳利,甚至領悟出一種極快的劍法——讓他在出關之後,並不曾召喚甲一,反而以劍混禦使劍意,一路急行而歸。
  也不過只用了數個時辰,竟比星辰梭只慢了半籌。
  
  正在黃元和申五驚異時,眾星奴已然躬身行禮:“恭迎雲少主!”
  那冷峻男子也不見如何動作,足下劍意微閃,人便已靜靜立在對面,冰冷的殺意本要肆意流淌,卻又是一放即收。
  此時,那劍意也消失了。
  
  雲冽在星隕海這第一次參悟,足足用去了六十三年。
  他緩緩開口:“子青何在。”
  甲一連忙回答:“徐少主三十一年前回歸,閉關三年後,且去外門收回兩位侍者,如今繼續閉關,又已是二十八年了。”
  短短數句,就將他那少主的道侶之事,都言說明白。
  
  雲冽略頷首,目光落在黃元與申五身上。
  兩人乃是頭一次見到這位五煉劍修,都只覺得周身一個激靈,那目光掃過時,仿佛打從心底生出一種凜然寒意,四肢百骸盡數被冰水浸入,寒徹骨髓。
  他們的主君雖也自有氣度,卻是十分溫和,而主君的這位道侶,則截然相反,叫人一見之下,便不敢有分毫造次。
  
  黃元只是畏懼,而申五的畏懼一閃而過,馬上變作了狂熱。
  這樣的劍修,這樣的劍道,這樣的境界——正是他所汲汲追求,為此不惜入他人麾下供其驅使的!
  不後悔,他在並尾雙星上修行不後悔,如今見了雲冽,更是不後悔。
  
  黃元與申五,齊齊行禮:“見過雲前輩。”
  雲冽將威壓收回,“嗯”了一聲,然後他看向申五,說了一句:“你修劍道。”
  申五強自抬頭,視線裡盡是敬慕,語氣斬釘截鐵:“是!”
  雲冽略點頭:“將子青教你之物,使與本座。”
  申五先是一驚,雲前輩為何知曉主角對我有所指點?隨即他放開此時,鄭重應聲:“是,請雲前輩指教!”
  
  之後,申五縱身一躍,就一板一眼,把他近三十年來如何淬煉那最簡單不過的基礎劍招,使將出來。
  



565、


  劈、刺、斬、抹,這正是基礎中的基礎,雖是看來再容易不過,可千萬人裡,又有哪幾個當真將其當作了重中之重?
  申五數十年來只練這些招數,旁人見了,未必沒有憐他過癡之意,唯有申五自身,一絲不苟,絕不輕慢。
  
  如今申五揮劍,一一使來。
  有各種基礎劍招,分別揮出百次,又有數招連用,如行雲流水,極是自然從容,又有短促銳利之感。
  
  雲冽並不叫停,申五便是不停。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申五漸漸沉浸其中,似乎忘卻了一旁尚有位極厲害的劍修正在觀劍,一心只要將每一招使得圓滿。
  
  如此足足有三個時辰過去,雲冽一彈指。
  申五隻覺腦中傳來一聲爆鳴,神識也有一瞬遲滯,立時便清醒過來。
  他猛然抬頭,呼吸也是一窒。
  
  雲冽的目光裡,有一絲贊許:“你的劍不錯。”
  申五多年苦修,如今得此一句,狂喜難言:“……屬下道途尚遠,懇請前輩教我!”
  他心中激切,不由脫口而出,隨即更是垂首下跪,重重叩首。
  這姿態著實恭敬,這膽量卻也著實不小。
  
  雲冽動了,他一晃身,已在百里之外:“隨我來。”
  申五猛地跳起,遁光使出,須臾不停,另外許多星奴與黃元見狀,心有所感,也立刻跟了上去。
  他們的心中,亦有幾分好奇。而主君/主人既不阻止,自然無礙。
  雖說星奴們不少境界更勝雲冽,然而雲冽之劍道境界,即便是他們,也是佩服不已。便是境界上,雲冽如今也只是時日不足,若是再待一段年月,自必然遠勝他們,他們伴於雲冽身側,滿心之間,俱只有敬重罷了。
  
  不多時,雲冽已然到了一座石山前。
  在並尾雙星之上,雖有核心空曠之地起了那一座浩瀚仙府,卻也有另外極廣闊的所在,有木氣濃郁的密林,有昂然頂天的高峰。
  這石山,正是一座極久遠的山峰,無人居住,也不曾孕育出什麼生靈來。
  
  雲冽來此後,伸出一指,一劃而下。
  他刻下了三道劍痕,而每一道劍痕,都截然不同。
  三劍過後,雲冽再一晃身,便又出現在仙府之外,隨即,他就走入其中。
  
  雲冽去後,星奴們遙遙望之,見他已然閉關,便也不急著過去守住,而是由一位大乘將神識附著仙府之上,留意兩位少主吩咐,其餘人等,則也仔細窺看起這三道劍痕來——想必雲少主如此施為,也未有隱藏之意。
  
  申五深吸口氣,連忙上前,自第一道最短劍痕看去。
  他這一看,腦中就不由“嗡”地一震!
  
  原來申五才剛剛看清,就仿佛有無數意識逼仄而來,全數灌進他的識海之內,形成了無數幅奇特的影像。那每一幅影像裡,都有一位修士,正在一招一式,演練那基礎劍招。這修士,每一幅裡修為都有不同,但樣貌都是一般無二——正是他如今侍奉的主君道侶雲前輩。
  
  他連退數步後,這些影像便似乎被猛然抽出,識海裡空空如也,竟是都消失了。申五定一定心,去看向第二道劍痕。
  在這一道劍痕裡,同樣是無數影像。
  但這些影像中卻不再是他所敬重之人,而是無數張模糊的面孔。但這些模糊的面孔手上都持著不同的寶劍,使用著不同的劍法。那些劍法由粗陋到精妙,由簡單到繁複,再到簡單,無窮妙處,不能盡言!
  
  申五再度抽身,轉而看向第三道。
  然而這一回,他才剛剛看過去,便覺有一股極可怕的殺意撲面而來,竟是一瞬間讓他徹底凍住,似乎連元神都要被這殺意絞碎,要立刻化為一具空殼!
  太恐怖了!
  
  一時之間,申五竟覺得自己就要死去——
  不過就在下一刻,他的意識被彈了出來,讓他雙腿一軟,幾乎就要癱倒在地!但他卻不願因此認輸,險而又險,以長劍撐住身體,才不至於淪落到那等境地。
  可饒是如此,他依舊很是狼狽,背後的冷汗涔涔,額頭的汗水更是滾滾而下。
  他從來不曾感受過這樣可怖的殺意,仿佛只憑著這意念,就可以將他誅殺!
  
  申五心裡,對那雲前輩越發敬畏,只是敬畏歸敬畏,卻更叫他生出一股豪氣。
  既然劍修終究可以變得如此強悍,既然有人已然如此強悍,那麼縱使他將來不能得道,劍道的本身終究是沒錯的,他的追求,亦是沒錯的。
  
  心意已定,申五緩緩調息,恢復了從前的冷靜。
  旁邊,黃元也同樣每道劍痕盡皆嘗試,前兩道時他尚是驚歎震動,可到了第三道,他卻是感覺到了一種大恐怖,仿佛危險逼迫眼前,竟讓他一瞬化為無數飛蟲,要來躲開這危險!
  直至神思回歸,黃元方知緣由,不覺有些羞慚。
  
  倒是那些星奴們,因這些年黃元謹慎虛心,也算懂禮知事,加之他們都是為那師兄弟二人做事,也對他有些同僚情誼。何況便是他們瞧見了第三道劍痕,也覺駭人,自更不會取笑於他。
  兩位大乘見識更多,閱歷更廣,從這三道劍痕裡,也察覺一些什麼。
  
  甲一早先是分配給雲冽的管事,他看向申五,見他意志更為堅定,也是暗暗點頭。略思索後,他就對申五說道:“雲少主對你多有眷顧,你可要好生珍惜才是。”他說時,一指點向第一道劍痕,“此為少主多年心得,你窺之自可與己身印證。”又點第二道劍痕,“此為少主多年所見劍法,縱觀天下劍修,也未必有幾個能與其比肩。你可以這些劍法磨劍,由簡至繁,複而由繁至簡,明晰己身之道,自他人劍法中,得本真之意。”再指第三道劍痕,“尋常劍修若要領悟劍意,無不是歷經磨難,在生死劍頓悟,你有少主留下殺念相助,日日磨練,便是日日生死,就比旁人更有了許多機會。”
  
  說到此處,甲一的聲音有幾分嚴厲,也有幾分期許:“你向劍之心堅定,劍道上的資質與悟性卻是普通,徐少主收你回來,未必不是看中你之心性,打著要給雲少主收個弟子的意思。雲少主體察徐少主心意,又將你稍作考校,給你三道劍痕,便是給了你這一個機會。”他語氣一頓,神情也是凝重起來,“你若能本心不變,來日劍心通明,想來這機會便可成為真實,反之……便只是一場空罷了。”
  
  儘管申五心性堅忍,聽到甲一所言,也是神色連變,最終變得更為堅定:“晚輩必然竭盡全力,爭取孝順兩位前輩膝下。哪怕不成,晚輩也將雲前輩視為恩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甲一甲二等一眾星奴見他誠懇,對他也多了幾分好感。
  與黃元善於言談不同,申五素來只癡迷練劍,性情顯得孤僻了些,和眾星奴乃至黃元皆無交情。但如今他們見他知恩圖報,觀感自有不同。
  這些星奴與侍者並不相同,侍者雖不能背叛,約束卻比星奴小些,而星奴的性命榮辱,方才是真正拴在星級弟子們的身上。而今他們不知黃元與申五的誓言極其嚴苛,有時要替少主做個敲打,也是理所當然。
  
  此後,他們修煉的修煉,各有任務的,便也去做任務了。
  
  而雲冽進入仙府之內,就在徐子青閉關相鄰密室裡,也入定下來。
  正如甲一推測,雲冽與他師弟心意相通,見到申五時,立刻便知師弟用意。雲冽座下雖已有嚴霜與雲正叡兩個弟子,但相比他師弟徐子青來,卻是少了一些,如今機緣巧合,既然遇上了還算合意的,也不妨收下一個。
  只是,這考驗卻是不能省卻的。
  尤其這申五已是金丹期,劍道卻仍有蒙昧,還需再觀看一段時日。
  
  劃下三道劍痕後,雲冽便也不再思量這等小事,他闔目端坐,將周遭靈霧鯨吞而入,又不斷地壓縮到丹田之中。
  如此,他也要專心一意,好生積累真元。
  
  三十年後。
  這一日,仙府之上靈光大作,無數靈氣形成巨大漩渦,伸縮之時異象頻出,仿佛有一頭青色巨龍,正在仰天吞吸,極是壯觀。
  同一時刻,又有更多靈氣聚攏而來,也形成了極大的漩渦,其中殺意滾滾,比之先前那個,卻要霸道得多,也淩厲得多。
  
  不多會,兩個漩渦猛然相撞,卻是並不曾發出激烈的爆鳴,而是一觸即攏,竟然融合在一起了!隨即又有一頭黑色巨龍伸出頭顱,一聲長吟後,龍尾倒卷,將先前那頭青龍圈住,立時糾纏一處。這兩頭龍,幾乎整個身子都攀附在對方身上,而兩顆龍頭吞吸的靈氣,也在那絞纏的雙尾猛然拍動時,同對方的融合起來。
  就好似,在互相溝通一般。
  
  緊接著,雷鳴聲起,那巨龍們連番遊動,終於猛地一個躍起後,長尾倒卷,龍頭朝下,再沒入到仙府之中!
  同一時刻,那巨大的靈氣漩渦逐漸縮小,那般浩大的聲勢,也終究消散於無。
  
  眾星奴,兩位侍者,都心中凜然。
  此時仙府之門大開,就有兩個身影並肩而出。
  
  那一個青衫拂動,一個白衣獵獵,都自有一種卓然氣度。
  到如今,雲冽與徐子青,正是雙雙突破,都已然成為化神中期的修士了。
  



566、


  徐子青與雲冽,多年在星隕海中參悟,又多年積累,一前一後,氣機相引,雙雙突破到化神中期,修為境界都是大漲,神通比起以往,也更勝數倍,實力堪為暴增。也是因這回突破時,青黑雙龍互相交融,冥冥之中,兩人所修之道也因早年互相補益而越發契合,不僅這一對道侶心意相通,成道的契機亦由此相連。
  
  若是不出意外,日後兩人恐怕都會一人突破了——此好處在於,只要有一人先有徵兆,另一人必然立刻尋到關竅;而壞處也有,便是突破之時兩人不可相離太遠,否則氣機牽引不到,就要雙雙錯過機會,只待下回了。
  
  境界較低的兩位侍者與數位星奴尚且不知其中緊要,但兩位大乘修士卻都隱有所悟。一時間,他們越發明白這兩位少主性命相連,他們這些做人奴僕的,也需得再聯繫得緊密些,要打從心底將兩人視為一體,方可侍奉之時不出謬誤。
  隨後,眾人都是齊齊說道:“恭賀主兩位少主/主君突破!”
  
  徐子青微笑拂袖:“爾等多年照管此處,辛苦。”
  眾人又是齊聲開口:“不敢當此辛苦——”
  
  然而就在這時,卻有一人未動。
  滿座都在道賀行禮,他獨戰當地,卻是十分明顯。
  
  黃元發覺是自己身旁同僚申五,心裡大急,連忙就要去拉扯於他,不料那申五一個騰身而起,周身湧出一種十分龐大的銳利氣勢,讓他一拉之下,竟然不曾拉得!
  之後申五幾個騰躍,居然飛快地出現在附近的一條大河前。
  
  徐子青心中一動:“師兄,似乎又有喜事。”
  雲冽道:“可去同觀。”
  他兩人相視,都是微微點頭,再身形一晃,竟倏然追上申五,更立在他前方偏處。
  
  黃元一見,心下稍安,似乎兩位主君不曾對申五生惱,反而像是發覺什麼一般。他暗暗思索,忽然似有所悟。
  當下裡,他也趕緊動身,與其他人等,都來到了那大河之前。
  
  只見那申五周身氣勢狂漲,他正是對準那大河,一劍斬出——
  再聽得“刷”一聲,激流之水應聲而斷!
  
  徐子青笑道:“果然他是悟了劍意。”
  雲冽略頷首:“劍意第一境。”
  徐子青接道:“水快則劍快,水慢則劍慢,逝水而下,以劍斷流。”
  
  申五斷流之後,動作卻未停歇,他大喝一聲,在那河水裡連斬數次,雖水流不定勢,亦能次次斷之,分毫不錯。
  而後他再一用勁,氣勢再變!
  這時,他揮劍而出時,如黃元那等境界較低者,心神不由被晃了一晃。他立時定心,卻極為驚異。
  
  雲冽複言:“劍意第二境。”
  徐子青眼中亦有欣慰之色:“雖耗用許多時間打熬基礎,到底不曾白費。如今一旦領悟,便有突破,實為多年積累之功。”
  雲冽略點頭:“當堪造就。”
  
  原來申五在得雲冽三道劍痕之後,日夜苦修不綴,時常往那第三道劍痕處打磨心志,自知必然要歷盡生死,方有頓悟之機。除此以外,就要隨同第二道劍痕不斷演練諸多劍法,再隨同第一道劍痕反復淬煉基礎。
  如此三十年過去,他終於生出一種神混飄渺之感,仿佛領悟劍意時機將到——果然,便在兩位主君突破之時,他意識直沖而起,盡觀那黑龍中狂霸劍意,忽然心有所感,登時陷入頓悟之中!
  
  如此,申五才總算領悟出第一絲劍意來。
  隨後他拔劍斷流,一竅通而百理明,又是第二次突破。
  終究是將從前百年苦熬,盡皆化作了凜然劍意了!
  
  待申五演練完滿,他收起劍來,轉回身去,就對雲冽倒身下拜。
  雲冽任他叩頭,並不動作。
  待申五連叩三個、欲要起身時,卻發覺動彈不得。
  
  此時徐子青溫和一笑:“還不拜師?”
  申五心裡驟生狂喜,雖早先也有推測,但哪裡比得上如今被主君親口應承?他立時再度叩首,足足三跪九叩,方才深吸口氣,被一股柔力托起。
  
  雲冽道:“如今不過記名罷了,待你劍意四境圓滿,方可為我親傳。”
  申五自無異議,在他看來,既然師尊為五煉劍修,若他連劍意圓滿都不可得,自也不配被師尊看重,當下說道:“弟子必不懈怠!”
  
  徐子青有些滿意,他與師兄門中,收徒一看緣法,二觀品行,三窺意志,此三項達成,就可記名,待小有所成,即為親傳。
  從前如此,此後仍待如此。
  
  待師兄施予教誨,徐子青也道:“我與師兄門中,尚有幾位弟子,雖未必修為勝過於你,卻是入門有先後,你當視之為長。”他略思忖,又叮囑,“你那幾位師兄師姐之中且有妖修,你亦不可輕視無禮,可知道麼?”
  
  申五先是一怔,隨後正色道:“弟子遵命。”
  雖說周天仙宗亦是有教無類,將妖修人修視作同等,但也有少數修士始終將妖修視為異類,對之輕鄙。他一心向劍,不然塵垢,自不會如那等庸人一般。現下答允起來,正是半點敷衍也無。
  
  徐子青有些滿意,便叫他再去練劍,不再多做教誨。
  那頭,黃元自是心中羡慕,眾星奴反而對申五讚賞居多——即便如今申五修為尚且不足,可一旦哪個修士真正癡迷于一道,用了十成十的恒心,也總是讓人心懷敬重的。
  不過目前,那侍者令卻並不會收回。
  只因徐子青與雲冽雖各有幾個收徒名額在手,卻是決意若是弟子們不能晉級元嬰,不能成其親傳弟子,便只可以侍者身份隨于身前,這也是有磨礪之意。
  
  申五雖不知曉這個,但於他眼裡,拜師便意味著能得到師尊更多指點,左右做人弟子也是要任憑師尊差遣,而做大派侍者,資源原本不少,既然如此,有無侍者令約束,又能如何?他並不會因此生出心魔,那誓言之事,在他心中也絕非掛礙。
  
  之後,雲冽與徐子青,又要前往搖星池一行。
  既然兩人已是出關,且百年之期在即,不妨前去將那小宴具體時日定下,否則若是等得事到臨頭,手忙腳亂,反為不美。
  這準備也總要提前做好的。
  
  甲一甲二與兩位少主最是貼身侍奉,當下就將其餘星奴留下鎮守星辰,自己兩個則祭出星辰梭,載著兩位少主,極快地來到了搖星池處。
  師兄弟兩個便去了摘星閣,把石牆上“百載後”三字,寫作“七年後九月初八酉正”,就是頗細緻了。
  
  待出來之後,以兩人之敏銳,便輕易能夠察覺,在那摘星閣的兩側,有些人影攢動,仿佛是匆匆看了一眼,就立刻遁走。
  這情形,像是在打探。
  
  一旁甲二便道:“兩位少主威名遠播,自有不少等級不高的星級弟子有意攀交。如今這些人等,恐怕即是那些公子的探子,近日裡守在此處,是為以防錯過那小宴具體時日的。”
  甲一也道:“若是有心,自會如此。”
  
  徐子青與雲冽心中通明,曉得確是這個道理,並不覺如何。
  他二人現下尚有要務,便是要前往石牆上約定之地,那百爭樓去定下一處款待客人的洞天福地。
  
  約莫一刻後,那百爭樓也到了。
  既有“百爭”為名,此樓也的確胸懷銳意,落在這搖星池中,與諸多樓閣呼應,也格外爭勝,各種招待,也做得極盡妥當。
  這價位,自也不低。
  
  徐、雲二人既選此地,正是看中這一份妥當,也有不墮威風之故。雖說修仙之人不講攀比,可既然做了五星六星的弟子,就也要顧念身份。
  而既有心做個臉面,便該當盡善盡美。
  
  才入樓裡,已有執事迎來。
  徐子青稍作示意,自有甲二前去交涉,甲一則立在兩人身側,顯露恭敬之態。
  能得大乘期星奴的弟子,至少便在五星以上,師兄弟二人又以親近姿態而來,那執事消息靈通,見狀胸中早已了然。
  當下裡,他也招呼一名秀麗少女上前,雙手拖了一盤光團,足有十餘個之多,每一個光團裡,皆是一處洞天福地的影像。
  
  執事在此處聽甲二言說,少女則將影像交予兩位元星級弟子挑選,這也是安排妥當。
  不多會,甲二便將小宴的宴席單子擬好,極盡拋費,絕無落臉。同時,徐子青也擇了一處極清幽的洞天福地,與師兄看過後,把那光團交予了執事手裡。
  
  這一類小宴的花費,全都要星級弟子自己負擔。
  徐子青如今將兩人身家盡皆算計明瞭,很快自袖籠之中,抓出一條一階靈脈,徑直放到了那執事手中。
  執事接下,就與他定了個契,此後第七年,這喚作“九吟漾鈴”的洞天福地,正可與他租用十日,內中五百靈婢,三百靈侍,也盡歸他來使喚了。
  
  待此事完,徐子青才與師兄同歸,去將其他瑣事處置。
  這頭一件,便是要讓黃元並上一名出竅星奴,前往那七星弟子東裡祁處,遞上一張請帖,再有另幾位星奴,分別往同去榜戰的幾位修士,也同樣送去帖子。還有那次東裡祁引幾人小聚,相邀了師兄弟兩個,席上同飲幾人,亦當有帖。
  而來或不來,則任憑那些人等自如了。
  
  再有第二件事,便是這師兄弟兩個,有意將申五帶往九虛之界劍靈塔一行。



567、


  送請帖倒是容易,不過半日光景,黃元並眾多星奴皆已功成,而第二件事,待徐子青告知眾人之後,甲一甲二那兩個有見識的,則都是十分震動。
  甲一訝異道:“原來兩位少主有劍神令在手,這可真是、真是天大的機緣!”
  甲二亦是歡喜無盡:“原來如此,雲少主原本便是天資絕佳,再有這等奇遇,將來定然能仙途通暢!”
  
  又有人將那劍靈塔之中種種關竅說與其餘不知者聽了,再讓他們也震驚一回。黃元因著所修之道詭異,雖得指點卻進境不及申五,如今聽他還有好處,越發豔羨。申五原先不過高興能跟隨師尊,而今聽了,直欲狂喜,恨不能立刻前往劍靈塔前,去見一見那天下間卓然不群的諸多劍修!
  
  徐子青自也將眾人神情盡皆收入眼裡。
  他略沉吟,對黃元說道:“你且不必灰心,我觀你所修之道雖是稍有偏僻,但也很是不俗,你多加用心,當能走出一條路來。修仙之人道心堅定,你莫要思慮太過,若是因此生出心魔來,方是不美。”
  
  黃元心裡一凜,曉得是近來見申五所遇勝他太多,叫他一時心裡失之平衡,雖不曾因而生出什麼惡念來,卻也叫他有些困擾,一個不慎,就要心魔纏身。如今蒙受主君點出,無異當頭棒喝,便讓他立刻醒轉過來。
  心裡通達後,他也不再多思,面帶感激道:“多謝主君教誨。”
  
  徐子青含笑點頭,此人曾經受盡磨礪,眼下尚且不能一飛沖天,但磨礪亦為積累,他既然將黃元收下,自也很是看重的。而今,黃元果然不曾讓他失望。
  
  既有決定,便無須拖延,劍神令可同時引無人前往九虛之界,而在那處尚有一位仍在苦修的正魔道友人,故而此次同去者,總數不能越過四人。
  於是,徐子青便將甲一帶上——這也是甲一在一眾星奴中境界最高之故。
  
  做好準備,一行人進入仙府,準備在側堂激發劍神令。如今這並尾雙星已是兩人專屬之地,所在之人盡皆忠誠不二,倒也無需掩飾了。
  不多時,雲冽將劍神令祭出,徐子青、申五並甲一,便齊齊消失了去。
  
  九虛之界。
  
  百年前,因徐子青與雲冽來過此界之中,故而這次仍舊落在那傳送高臺上時,就都不曾有所驚訝。
  申五與甲一卻是頭回,這時則往周遭打量一番。
  
  隨即眾人離開此地,由師兄弟二人引領在前,又乘坐渡厄神舟,飄然而去。
  厄海仍舊如當年一般,虛影重重,隱匿無數陰神,稍一不慎,或者就要被厄海所惑,墜入其中,化為海中陰神,再難脫出。
  
  徐子青觀察申五神色,見他雖對厄海有些疑慮,但始終堅守如一,便有幾分滿意。
  約莫一炷香工夫,厄海過,神舟破損,而中央領域便也到了。
  劍靈塔萬年不變,亙古矗立。
  
  中央劍域裡,劍氣沖天,遠遠望去,幾乎在空中形成無數意念,若是有哪個神識冒失而去,即便是大乘期修士所有,也要被那滾滾劍意絞碎,化為虛空裡的煙塵!
  甲一從未來過這等所在,亦察覺到這中央劍域裡那極濃郁的神道氣息,也不消徐子青提醒,已是自然收斂威壓,變作了來往中極普通的一人。
  
  行過長長街道,劍靈塔近在眼前,劍影壁光潔如鏡。
  數之不盡的劍修都在劍影壁前盤膝端坐,還有許多劍修三五相聚,互相討論,甚至有兩兩切磋者,滿是劍道氣息。
  
  徐子青與雲冽從前來得日子不多,但雲冽在此地倒還算有些名聲。百年之時于修士而言,著實算不得多長的光陰,故而他到了不久,倒也有人將他認了出來。
  
  “咦,那仿佛是……雲道友?”
  “你看他身側青衣人,豈非便像是他的道侶徐道友?”
  “既然如此,我等便不曾錯認。”
  “早聽聞他回歸本界,如今百年過去,他竟又來了。”
  
  又有人說道:
  “這有什麼奇怪?我等劍修,自還是劍靈塔最是適合修行,既然境界有所提升,意欲再劍道上再進一步,也要來劍靈塔一行才是。”
  “不知這許多年過去,雲道友如今的劍道境界,究竟如何……”
  
  還有人笑道:
  “這有何難?雲道友此回過來,必然還要闖塔,到時你我自觀就是。”
  “我倒是惦念他那自創的劍法,不知而今是否已然完善了!”
  
  這些言語並未太過遮掩,自然便也傳到了雲冽等人耳中。
  甲一聽得,心裡暗暗稱奇。
  他當然知曉,在這九虛之界,劍修雲集,而這些劍修無不是各個大小世界裡出類拔萃之人,而他那雲少主居然在這裡也有些名聲,著實叫人詫異。
  不過他一轉念,想起他這位少主而今離四百壽數也是尚有欠缺,當真年輕得很,劍道上的成就又不在一應萬年老怪之下,得了讚譽,也是理所應當。
  
  一時間他便十分慶倖。
  需知即便都是星級弟子,哪怕都是六星弟子,依舊有不少將會隕落,最終得以成功的少之又少。而這些星級弟子年歲越輕,實力越高,能活下來的可能也就越高了……尤其他與甲二,能跟隨一對感情深厚的道侶,可說是將資源、實力都翻了一倍,運道實在不錯。
  且越是跟隨得久,他越是感覺到兩位少主不凡,心裡的敬意,便也越深了。
  
  申五到底更為年輕,儘管心性堅定,在聽得這些劍修對自己師尊的看重之意後,欣喜之時,也生出無盡豪氣。
  既然要走劍道,且有名師在前,他定然也要披荊斬棘,以期達到恩師的成就才是!
  
  再說有人發現兩人,自也有人過來招呼。
  徐子青和雲冽並肩而立,對來者亦頗客氣。其中有不少熟面孔,盡皆是百年前同雲冽切磋過、探討劍道過,亦或是詢問疑難過,如今也算舊識重逢,各自說了幾句閒話。
  
  大約過了片刻,遠遠就有一團紅光湧來,那光芒極快定在身前,竟是個看起來頗有邪異之感的血衣人,一雙狹長之眼掃了過來,唇角帶笑,卻仿佛總有一絲諷意:“多年不見,你兩個倒是又有突破,叫我等好生羡慕啊。”
  
  徐子青聽得,抬起眼來,也是眼中含笑:“屠兄更有精進才是。”他又溫和說道,“多年不見,我見屠兄如此安好,也算放下心來。”
  屠錦挑了挑眉:“那便承你掛念了。”
  
  兩人一來一往數句,之後一個對視,都是笑了起來。
  氣氛登時也融洽許多。
  
  到此刻,屠錦才朝雲冽說道:“雲兄風采依舊。”
  雲冽略點頭:“你亦如此。”
  于這位冷峻劍修而言,這便已是較為親近了。
  
  屠錦大笑不已。
  徐子青心裡,也對能見故友之事,生出了許多歡喜。
  
  隨即,徐子青再把甲一與申五介紹與屠錦認得,屠錦對這兩人倒無甚興致,他這等魔修我行我素慣了,匆匆一面,可不會輕易入得他眼中。
  不過屠錦卻將師兄弟兩人離去後所遇詢問了過,又打探一番他知己友人——亦是兩人師兄公冶飛柏別後消息,待得知公冶飛柏非但一切安好,更是再度突破,成為出竅初期的修士後,也顯露出一絲喜色。
  
  一眾人將別情稍敘後,屠錦才道:“雲兄與徐兄此次前來,所為何意?”他看一眼雲冽,“莫非是雲兄到了什麼瓶頸,要來此地潛修一番?”
  徐子青搖頭道:“師兄雖有來此修煉之意,卻非主因。一來師兄收下申五這弟子,他根基雖穩,卻失之變化,理應到劍影壁處參悟,方為有利。二來……屠兄,你在此處已有百載,不知可要回去乾元大世界裡一趟?”
  
  不錯,除卻申五修煉之事,師兄稍作修煉之事外,更為重要者,其實是二人擔憂屠錦心情有變,有心來探望一番,詢問他是否有了去意,以免當真將他困在九虛之界……只因兩人此後恐怕數百年不得空閒再來此處了。
  
  屠錦聽聞,果然沉吟片刻。
  然而他之後卻還是果斷拒絕:“不了,此地實為修煉聖地,我如今苦修百年,雖不及雲兄那般進境神速,卻也只爭毫釐,便可突破四煉關卡,進入新的層次。如此大好良機,我卻絕不能就此離去,否則恐怕要錯過機會。”
  
  徐子青一聽,頓時恍然。
  從三煉到四煉,正是難關之一,能有機會突破,屠錦不願離去,實屬尋常。
  
  屠錦又道:“左右不過再來個幾百年罷了,我壽元尚且充足,無需擔憂此事。說不得在此之後,我還能再度進境也未可知。”
  他說到如此,徐子青也是點頭:“既然屠兄如此決定,我與師兄自是尊重。”
  屠錦亦點了點頭:“勞煩了,多謝。”
  徐子青又笑道:“既為好友,何須如此客套。”
  
  將這一樁事了結,屠錦又對雲冽發問:“雲兄,不知你意欲何時再度闖塔?”
  許多年過去,進境如何,也只有闖塔最是直觀明瞭。
  
  雲冽聞言,略略頷首:“正要闖過。”
  屠錦唇角微勾:“可是此時?”
  雲冽說道:“便是此時。”
  
  語罷,徐子青抬眼,正同雲冽四目相對,他又一笑:“師兄,且多闖上幾關才好。”
  雲冽目光微緩,卻不言語,轉身便入得那劍靈塔中。




568、


  接下來的情景叫人心神動盪,雲冽入得劍靈塔後,那第一抹白光幾乎是立刻便跳上了第二層,隨即就一往無前,不斷跳躍,甚至連貫起來,幾近形成一條白線!
  如此毫無停頓,自第一層始,在一個呼吸間內,已然竄到了數十層之高!
  
  因著早早便有人留意雲冽,因而在他闖塔時,很快聚集了一群劍修,都來觀看。
  他們心裡仍舊記得,曾經雲冽直入第五十六層,方被劍靈塔彈出,這自然是他剛剛進入劍混五煉境界之兆。這一次,在他們意料之外又仿佛意料之中的,倏忽間這五十六層,已是被雲冽闖過了!
  
  緊接著,有第五十七層,第五十八層……第六十五層,第六十六層!
  那決定性的第六十七層——他是否可以闖過?
  不,他應該可以闖過。
  
  先前的六十六層,既然雲冽絲毫不曾停歇,便說明他還遠遠不曾達到極限。
  果然,那抹白光雖是頭一次稍微停了?那,卻也只是這一個?那,又躍上一層!
  第六十七層闖過了!
  此時,雲冽便已是再度突破,達到了劍混六煉的劍道境界!
  
  周天仙宗果真十分不凡,星級弟子在周天星辰界星隕海中,每逢頭一次進去,總是能夠停留不少時間,也總是可以得到極大的收穫。
  若是雲冽自己獨自修煉,這劍混六煉恐怕並非那般容易達到——至少百年之內,絕無可能。可偏偏在那處就有一條“溪流”供他觀想,那許多年下來,便領悟到了絕頂的奧妙,鞏固過後,修為有突破,劍道境界亦是突破了。
  
  那白光依舊在躍動,第六十八層也過了。
  之後有第六十九,第七十……在這時開始艱難起來。
  而雲冽極有毅力,他或許在接下來的每一個關卡裡都要揮出數十劍,上百劍,甚至千劍萬劍,可這並不意味著,他無法闖過。
  
  最後,雲冽終究在第七十三層停留了兩個時辰後,被劍靈塔驅逐而出。
  他的衣衫長髮盡皆不亂,額頭上,卻有一抹細汗隨風而散。
  
  到這一刻,眾多旁觀者才堪堪察覺,原來先前他們都是屏住了呼吸,而今那海嘯般的震撼感,又一次將他們心緒席捲。
  
  不過幸好,總算雲冽不曾進入劍混七煉的境界,那六煉與七煉之間的關卡,絕非輕易可以突破,它比起三煉到四煉的難關,還要艱辛百倍、千倍。
  這般想來,倒也並非那般那以置信了。
  
  只是……
  百年過去,精進如斯……
  真是讓人嫉妒不已啊。
  
  許多劍修都不由苦笑,他們往往要參悟數百年甚至上千年,才可突破,到底比不過這位天資縱橫,便好似全然為劍而生一般,進境之快,都要叫人生出幾分麻木來。然而這於他們自身而言或者亦是一種督促,每逢心氣傲慢,因意得志滿而生出心魔時,只消想一想這位,霎時心魔全消,再不會自命不凡了。
  
  徐子青並不覺如何奇怪,因著先前突破時與師兄氣機相融,他對師兄原本也更加瞭解,自然知道師兄這回實力大進,故而雖是調笑了師兄,實則心裡十分有把握。
  反而屠錦見到,眼中一絲複雜閃過:“有你這等友人,不知幸是不幸。”
  雲冽看他一眼:“以自身為鏡便可,多思無益。”
  屠錦搖頭輕笑:“你確是劍心通明,從無動搖。”
  
  劍靈塔亦闖過,雲冽與屠錦,便到劍影壁前參悟一陣,尤其雲冽境界突破,再來觀影,就有別樣感悟,能鞏固境界。
  徐子青則帶著甲一申五,一同往從前所居客棧行去,屠錦多年苦修,亦不曾換得住處,他們此來約莫還有一段時日,自也是居住此地為好。
  至於申五初來乍到,也是要先做安頓,再行修煉之事。
  
  因著此次有星奴同來,許多瑣事便無須徐子青動作。甲一很快將入住之事安排周到,又準備一些吃食,要擺在租下的院落之中。
  正這時,雲冽與屠錦便回來了。
  
  徐子青發覺,師兄現下似乎真元耗去不少……莫非是遇上了什麼極佳的對手?
  待到詢問過兩人,他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切磋之事。
  
  且說雲冽在百年前,原本也與許多劍修一同探討,互相比鬥劍法實屬常事,劍混也曾互相攻擊,要將對方碾壓。
  不過那時雲冽劍混五煉,倒不曾遇上應付不來者,可這次卻是不同,居然有同樣劍混六煉的劍修,過來和他交流。
  
  在這劍靈塔附近,其實六煉、七煉的劍修,亦有一些,只是那些人或者年紀十分古老,一心一意只在自行體悟中。又或者他們也有戰意,但那時的雲冽並不能真正入得他們眼中——畢竟,年紀還是太輕了。
  直到這次,才有個浸淫劍道無數年的劍修,有意和雲冽做過一場。
  
  這也是因為,如今的雲冽身上,已經褪去了那種閱歷不足帶來的幾乎輕微不可察覺的一絲稚嫩——那種只有極老道的劍修方能看出來的,尋常的大能都無法察覺到的稚嫩。
  ——雲冽見識了星辰的生滅變動,見識了無數劍修窮竭一生苦修劍道,自然就能將自身氣息打磨得更加圓融完滿。
  
  於是一場鬥過,雲冽與其不相上下,最終雙雙耗盡真元,各自退去。
  如此一來,雲冽名聲更顯。
  屠錦與一眾劍修觀戰,心裡亦有感悟。
  
  兩人歸來後,眾人便一起坐了用飯,而後各自回房,徐子青與雲冽同入一室,卻是不曾就寢、練功,反而同他說起話來。
  只因徐子青心裡,有些不解:“師兄,近些年來,我心中似有忐忑,遲遲不能消弭,如今想來,許是有什麼預兆。”
  雲冽同他相對而坐,微微點頭:“我亦如此。”
  徐子青一驚。
  若只是他自身倒也罷了,可若是師兄也是如此,莫非真要出什麼大事不成?
  他便問道:“師兄可有什麼見解?”
  
  雲冽略沉吟:“約莫與我等任務相干。”
  徐子青怔了怔:“四十餘載後……傾殞大世界?”
  雲冽頷首:“大抵如此。”
  
  徐子青心裡遲疑,卻覺得頗有道理。
  說來他這等忐忑之感,的確是從百年前接下任務之後……或許最初不過只是極細微,他不曾察覺,如今時候離得越近,方叫他發現了也未可知。
  若真是如此,究竟是傾殞大世界中故交有什麼危難,還是五陵仙宗有什麼不妥?倘使是後者,五陵為周天下屬宗門,應當要來求援,甲一甲二身為管家,必然時時關注與他兩個相關之事,若是五陵有求援之舉,定是不會隱瞞。
  那麼,難不成真是師尊與幾個弟子?還是師弟師妹同他結交的友人?
  
  這般想著,徐子青自是將推測盡皆說給師兄知道,心下也有些焦急。
  雲冽神色不動,看他一眼,說道:“莫急躁。”
  徐子青聽得,仿若有一種清涼之意自識海裡貫通下來,讓他立刻冷靜了些:“……師兄說得是。”
  
  雲冽才道:“若是親近之人遇難,不當於數年前便有警兆。”
  徐子青一頓,也是失笑:“不錯,是我想岔了。”
  都說修仙先修心,他自以為已然心志極堅定了,沒料想初次遇上這等有所預兆之事來,仍是讓他稍微失了方寸。看來,他心裡仍有軟弱之處,而這軟弱之處雖不必徹底消除,卻也要讓他能夠固守本意才好。
  
  修士預兆之事,有關乎己身,有關於親朋,有關於大勢,有關乎大劫……林林總總,其實有許多不同。
  若是自身,警兆往往極為劇烈,且陣陣相連,不會似如今般,雖是存在,卻並非有太多催促之感;若是關於親朋,則在親朋有難前夕,或者數日,甚至僅僅數個時辰,就仿佛有尖銳刺痛,不會綿延多年;若是大勢大劫……倒是有些相似,可究竟是大勢,還是大劫?
  且不論是大勢還是大劫,卻為何偏偏他們這兩個不過化神期的修士知曉?就算徐子青自覺已是同境界裡頗不錯的修士了,他師兄也的確悟性驚人,但也不得不說,他們在這如今的九千大世界裡,對於那些頂尖的大能修士而言,當真也只是強壯一些的螻蟻罷了,至多,也不過是還算不錯的後輩。
  
  徐子青與雲冽商議良久,也不能確信究竟為何。
  之後兩人只得任這警兆偶爾打擾,再想瞧一瞧,等到時間推移,這警兆是否還會發生什麼變化……
  
  徐子青歎了口氣:“師兄,不如早些回去,拜訪幾位散仙?”
  雲冽略點頭:“亦可。”
  他已然闖塔,亦借助劍影壁一觀,再同一位六煉劍修切磋,再留得更久,也不過是與同道討論,卻並非不可取代之事。
  
  做了這決定,徐子青的心情,卻不曾好轉太多。
  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約莫便要在此後的數百年裡發生……


569、


  因為此事,師兄弟二人原本要在九虛之界逗留半載,而今卻只停留兩日。這兩日裡雲冽倒是接待了幾位曾有交情的劍修,隨即,也就與屠錦告辭了。
  徐子青並未將那警兆之事同屠錦說知,只言道是門中有事,不能在此地多作耽擱,但他卻是將申五交予了屠錦手中,說道:“師兄這位弟子仍是璞玉,修為亦很不足,如今若是帶他回去,卻不如在這裡修煉妥當。便請屠兄代為看顧一二,只當他當作自己的弟子管教就是。”
  
  屠錦輕哼一聲:“你們倒是會將麻煩推與我。”
  徐子青笑道:“屠兄大德,在下與師兄都是感激不盡。”
  屠錦瞥他一眼,算是允了。
  
  隨後,徐子青才對申五言明,叫他留在九虛之界苦修,跟隨屠錦修煉劍道,不可違逆長輩。
  申五見到如此練劍聖地,自然歡喜無盡,連忙就躬身聽命了。
  
  一切交代完,徐子青和雲冽,才要離開。
  師兄弟兩人朝屠錦點了點頭,便帶著甲一,很快用劍神令回歸。
  
  也只在不多時,一行人順利出現在並尾雙星上、仙府中的側堂裡。
  有數名星奴,每日都在此處輪流把守,甚至那黃元,也日日盤膝在此處看顧,可見的確是忠誠不二。
  這一日,他們眼見光芒大放,出現在當處的,卻是只剩下了三人。
  
  徐子青朝眾多下屬一笑:“申五尚要閉關,爾等不必擔憂。”
  眾星奴並黃元聽得,也是應命,後見少主/主君無事吩咐,也紛紛退下。
  
  師兄弟兩個已是決定,趁那百爭樓小聚還有數年光景,不如先去拜訪曾對他兩個相邀的散仙。巧而又巧,邀請他們之人,分別都是兩位。
  譬如那邀請雲冽切磋劍道的多寶樓五劫散仙滄瀾劍仙,劍老峰的六劫散仙劍老,都是散仙中的絕強之人。又譬如言及可為徐子青提供甲木之精的多寶樓清化仙尊,和不知為何對他有一份善意的六劫散仙,玉樓瑤台的玉真仙子。
  
  若是對雲冽,那兩位劍道散仙是見獵心喜,意欲同他交流甚至指點於他,那麼兩位女仙因何而對徐子青另眼相看,就著實叫他有幾分費解。
  
  徐子青思忖過後,對雲冽說道:“師兄,不如先去多寶樓。”
  雖有四位散仙,卻有兩位恰恰都在一處,而那劍老峰與玉樓瑤台一南一北,則相對要麻煩一些。
  
  雲冽聽聞,點頭應允:“也好。”
  他之想法,與師弟亦是相通。
  
  多寶樓橫跨數域,在乾元大世界裡,自也不止有那白龍府一家。雖說周天仙宗勢力龐大,附近並沒有多寶樓,可就在相鄰地域,卻也有那麼一座樓閣。
  師兄弟二人並不知曉那兩位散仙身在那一座分樓裡,因此直接前去這最近處,倒也是一件可行之策。
  
  很快,兩人便走出仙府,將眾星奴召集起來。
  ——無他,只是他們已為核心弟子,出行時若非是為秘密行事,便需得顯露一番宗門的威風,那排場也不能略去的。
  
  甲一甲二作為管家,早早互相商議了過,添置了一些資源,把雲冽那六星弟子規格的出行之物,尋周天星辰界的管事,找煉器師重新煉製過,變作可以容納二人。此事雖看似逾越,可畢竟規矩是死,宗門也不會那般不近人情。
  
  於是,在兩人決意前往多寶樓時,甲一就將六星弟子的座駕請了出來。
  這是一座足有五丈高的寶車,色澤深紫,有周天星辰之相,內中空處頗大,前方套有兩頭七階黑色蛟龍並四條傀儡銀龍,為拉車靈獸。
  更莫說這寶車上鑲嵌有多少奇珍異寶,顯得多麼奢華瑰麗,只一顯露出來,就讓人不由得看花了眼,若是再來細看,又仿佛要被氣勢所攝,反而不敢多瞧了。
  
  徐子青見到如此華貴寶車,不禁失笑。
  他多年來與師兄遊歷時,往往都是輕車簡行,現下成了星級弟子,就有了如此的代步之物,想來也是有些唏噓。
  不過轉念一想,他們此去要拜訪的乃是兩位散仙,這態度鄭重些也好。
  
  於是徐子青和雲冽一晃身,就進入了寶車之內。
  這車裡之華貴尤勝車外,內中雖不設高座,卻在地面鋪有極舒適的坐墊之物。稍一觸碰,只覺觸手光滑,坐於其上,又感覺神智清明,如飲冰泉,上下通明。
  徐子青略回想,知道這是一種海中綃紗所制,怕不有上萬年份,才能讓他這化神期的修士亦有那般享受。而要織成能撐起的坐墊之物,也不曉得要耗費多少。又是極其奢侈。
  
  甲一甲二也是縱身而起,坐在前方車架處,那裡亦有兩個蒲團,分別給他們盤膝坐下,又各掌一個轡頭,操縱蛟龍前行。
  這七階蛟龍雖是堪比元嬰期的修士,可身在兩位大乘期修士的手下,也是乖巧安分,不敢有半點蠻野。後方的傀儡銀龍更不消說,它們自是十分聽話的。
  
  之後,蛟龍騰空而起,寶車兩側生風,後方那一重雲層上,有數位不同境界的修士站立,其身後還有兩個金丹小隊,現出了一派肅穆莊重之相。
  黃元穩當地站在一位出竅期修士的身後,和幾個化神修士一處,在他的身後,便是兩位元嬰率領的小隊了。
  他從前身在外門,因年少那段時日也曾見過不少大家族的派頭,卻從不曾看到過如此排場……他只覺眼界大開,更覺自己能破除萬難,做了主君的侍者,也真是極幸運的一件事了。
  並尾雙星上,就只留下了幾個元嬰和一些金丹小隊,再並上一位出竅期修士,守護這一座仙府門戶。
  
  星級弟子出行,在周天仙宗內門算不得多麼罕見的一件事,只是大多數修士平日裡總是在山域中苦修,而星級弟子弄出這樣大的陣勢出去宗門時也往往避過山域密集之地,所以也有許多在內門呆了幾百上千年的修士,也同樣沒有見過這等“蛟龍遨遊、寶車橫空”的場景。
  下方見過了的,就頗有些得意,同身旁的熟人介紹起來,而不知者打探後得知,或者野心勃發,或者羡慕不已,又顯出百種姿態來。
  
  然而,這些與上空的師兄弟兩人都沒什麼干係,他們在蛟龍急速之下,不過須臾工夫,就已然從那些人上空橫渡飛過,穿越內門、外門,直出山門而去。
  在不足半刻時辰後,他們就來到了一個大郡,相鄰于周天仙宗,叫做“鏡天郡”,多寶樓就在其中樞紐處,為“通永城”。
  
  這也是一座大城,來往人|流頗多,車馬晝夜不歇,凡人與修士混居。
  不過,在此城中居住的凡人,往往也是許多修真家族出生的無靈根者,要麼就是修士的親眷、鄉鄰之類,若是沒有幾分手段,也不能在此安穩度日。
  
  待寶車自空中而來,威儀赫赫,那直從虛空降下的強大威壓,更是使人心中震顫!
  一時間,就有不少凡俗人、境界較低的修士呼吸一窒,幾乎是不錯眼地看向那處,油然生出了無比震動來。
  
  “那、那是……”
  “小老兒多年前見過,是周天仙宗的星級弟子!才有那等寶車!”
  “竟是禦使蛟龍而來,再看那後方的,莫非是真龍?”
  “不不不,若是真龍,豈會跟隨妖蛟之後,必然是傀儡之物……”
  “但這等栩栩如生的傀儡,不知要作價幾何,也只有那一等一的大宗門,才會為核心弟子配上此物!”
  
  歸根到底,在這鏡天郡中之人,不論是修士或是凡人,總是見識更多,且因同周天仙宗相距較近,又對那宗門頗有一些瞭解。
  因此雖有數人失態,更多之人,則不過是羡慕、敬畏罷了。
  
  那寶車在空中盤桓,欲要落下,而多寶樓前來往者多,又哪裡有空出的地方來?且就算空出來了,莫非還要讓那等大宗門的核心弟子同尋常人一齊擠進擠出麼?這未免也太不給一品大宗顏面。
  不錯,這等周天星辰殿的弟子出門,代表的正是仙宗,是絕不能墮了威名的。而若是如多寶樓這等生意人家不欲同周天仙宗撕破臉皮,也是絕不可怠慢他們。
  
  於是,就有一個頗有氣勢的老者走出門來,手腕一振,就拋出了一段長綢。
  這長綢煥發光彩,在半空裡極快滑動,居然生生在那處鋪成了一條長道,光華隱隱,很是奇異。
  
  同時,有數位嬌柔少女翩然騰空,齊齊在長綢上站了兩排,前方那老者也站了上去,如同一位管事般,迎接來客。
  然而寶車裡之人,卻並不會這般走下來,而是由甲二發話,在那老者引領之下,讓寶車在長綢之上滑行,一直進入到多寶樓的深處去了……而終點何處,卻並非是樓外之人所能窺得。
  
  只有少數眼尖者,隱約見到那車裡坐著的,是兩位身著藍紫華服的年輕修士,只覺得氣度不俗,但具體的形貌,卻是只稍稍瞧見側顏,並不能看得清楚。
  直至寶車形影消失無蹤,仍舊有人怔怔相看,心裡憧憬不已。
  
  再說徐子青與雲冽,他們只覺寶車越過許多樓閣,直接停在了一個廣闊的場地上,兩側還有許多建築,都為多寶樓的地域。
  



570、


  那些嬌柔少女靜靜立在兩邊,為首的老者躬身等候,雖是態度謙恭,卻毫無自卑之感,反而叫人生出一種極舒適的感覺來。
  
  這一頭,甲一甲二也跳下車來,到寶車門前,迎接自家少主。
  隨即,雲冽與徐子青身形微晃,便已然站在了寶車之下。
  那些個蛟龍、傀儡銀龍,此刻竟將頭顱伏下,做出一種臣服之態來。
  
  雙方各有排場,那老者見到師兄弟兩個真容,面上的態度又和氣些:“敢問兩位公子,此來有什麼吩咐?我多寶樓中寶物眾多,既然是周天仙宗的星級弟子有意,自將一應俱出的。”
  
  徐子青微微一笑:“管事客氣了,我與師兄此來,是為拜訪兩位散仙前輩。”
  那老者一聽,神情有些訝異:“這,兩位公子可是早有約定?”
  徐子青笑道:“正是,甲二,將拜帖奉上。”
  
  甲二聽得,上前一步,手裡持兩張拜帖,交到老者手裡。
  那老者不敢細看,只詢問道:“兩位要拜訪哪兩位長老?”
  徐子青便道:“早年滄瀾劍仙與師兄有約,而不才在下,則曾被清化仙尊相邀。從前因諸多瑣事不得脫身,不曾即刻前來拜見,如今瑣事已去,再不敢拖延,便立即前來了。”
  
  聽徐子青將事情說了個大概,那老者也明白此言恐非虛言,不敢怠慢,當時叫一位宮裝女子前來招待兩位貴客,自己則匆匆回去樓中樓裡,要去以多寶樓裡特殊手段,把拜帖分別送到兩位散仙客卿手中。
  徐子青和雲冽誠心而來,亦知那兩位散仙前輩並非必然就在此座樓裡,自是隨著那宮裝女子去了一處雅堂,受她精心招待,也是安心等候。
  
  約莫過了有半個時辰,徐子青手裡那一盞茶水剛剛飲盡,那頭老者便又急急而來,連聲說道:“老朽已與那兩位長老有所溝通,如今兩位長老已然駕臨此處,正在樓中樓等候,還請兩位公子隨老朽同去相見。”
  
  徐子青眉頭微動,這兩位散仙前輩,來得倒是頗快。
  他自然也站起身來,和師兄一起起身。
  那些嬌柔少女身份不足以進入樓中樓,倒是兩位大乘星奴,則緊隨而去。
  
  不多會,樓中樓便到了。
  此處為駐守散仙居住之地,同時也是這處分樓主管、管事等人所居之所,為多寶樓核心,內中更有寶庫,同外樓分隔,實為重中之重的所在。
  
  這老者,便將師兄弟兩個,都帶到了樓中樓的頂層,由傳送陣引去,一路更見到無數禁制,還有空間法陣再其中作用,最終,就成為了不同散仙的領域了。
  然而叫徐子青覺得奇異的是,此去這老者竟不將他兩個分開,反而是把他們帶到了同一處的所在。
  莫非,那兩位散仙前輩要一同見他二人?
  
  正想時,老者帶著兩人走出傳送陣,立在一座大門之前。他口中已然說道:“滄瀾劍仙與清化仙尊皆在其中,兩位長老知曉二位公子為一對道侶,便乾脆一同招待,也叫諸位放心。”
  
  徐子青恍然,對那兩位散仙前輩也更看重幾分。
  可見那兩位的確是真心誠意接待他們,也才會對區區化神小兒這般周到。
  
  那大門慢慢而開,徐子青和雲冽相視一眼,徑直走了進去。
  而甲一甲二,則與那老者一同守在門外——堂堂兩位散仙,若當真要對他兩個不利,又豈是大乘期修士可以阻攔的?何況他們師兄弟兩個大方而來,實在沒必要在這時反而小氣起來。
  
  門中,有白玉石階層層高疊,一道浩然劍意沖天而起,卻又不曾突出到室外而去,那是一種浩瀚如海之意,重重疊疊,如同浪濤,又好似海面,廣闊無比。
  而與劍意相對的另一側,則有一種極清靜的感覺緩緩鋪開,在那處似乎無邊春光漾然明媚,又像是白雪初融,流水潺潺。
  
  兩種感覺,都是光風霽月,亦都有極開闊的意境在內。
  而產生這兩種感覺的兩個男女,男子身材修長,氣質儒雅,仿佛是一位書生,女子溫婉秀麗,笑若和風,又如同一位大家閨秀。
  他們一站一坐,離得不遠不近,但彼此目光相對間,居然也有一分溫情脈脈。
  
  徐子青稍稍一怔。
  這兩位散仙前輩……彼此之間,仿佛也有一份情意。
  但與此同時,他亦有一種略為奇異的感覺,這感覺來自于那個溫婉女子,像是有些違和,又像是隱約的一絲晦澀——破壞了那女子原本圓融於天地的氣韻。
  
  此時,那書生般的劍修先開口了,聲音也是非常和氣:“我本想與雲小友切磋一番,互相促進,如今看來也是我托大了,小友再度精進,劍道境界已然在我之上。”
  那個女子也是一笑:“妾身雖早有預感,不料徐小友一眼見到便是有所察覺,看來妾身的那個念想,或許當真要應在小友身上了。”
  
  兩位散仙所言並非同一件事,但的確分別是與師兄弟兩人相關之事。
  徐子青聽了,略欠身行禮:“滄瀾前輩閱歷勝過師兄百倍,師兄雖有些許進境,又哪裡是前輩的對手?清化前輩若有吩咐,但請指點。”
  雲冽看向滄瀾劍仙,神情不動,也不曾多言。
  
  滄瀾劍仙便笑了:“雲小友與徐小友,果然是心意相通。”
  那清化仙尊也是掩唇輕笑:“徐小友莫擔憂,是妾身有事相求,可不敢逼迫周天仙宗的核心弟子的。”
  
  兩人說罷,伸手一拂,整個廳堂就都變了模樣,化作了仿佛是一處山坡的模樣,而不知何時,滄瀾劍仙與清化仙尊已坐在一處,周遭有春日暖風,顯得氣氛融融。
  徐子青和雲冽,也乾脆坐在了兩人對面,而他們做出這般舉動來,那兩位散仙相視一笑,反倒更顯和氣了。
  
  清化仙尊到這時,稍稍肅容,看向徐子青:“敢問徐小友,可否釋放出一縷本命木氣,叫妾身瞧上一瞧?”
  徐子青早先得到甲木之精時,就從清化仙尊所留言語裡窺得幾分,現下心裡早有準備,也不覺什麼,便把體內木氣釋出一縷來,送到了清化仙尊身前。
  
  這位女仙玉指一點,將那縷木氣收了,細細體悟……隨即她一歎:“不出妾身所料,木性平衡,生生不息,比起妾身自身所有,雖是力量有所不及,但本質卻是純淨多了。”
  徐子青聽得,便不禁詢問:“清化前輩之意是……”
  
  清化仙尊輕歎過後,將一直掩在袖中的另一隻手探了出來。
  徐子青見狀,驟然一驚。
  那原本應當瑩白如玉的嬌美手掌,竟是變得漆黑一片,每一寸的肌理,全都是如同被墨水浸染過般,顯得十分駭人。
  這仿佛,是被什麼東西所汙,似乎以散仙那等半仙體,也無法淨化出來。
  他再一想那清化仙尊說起他木氣純淨之事……莫非,他的木氣對此物有用不成?但他更不明白,是什麼東西可以瞞過散仙的神識,竟將其半仙之體害成這般模樣。
  
  清化仙尊許是知曉徐子青的疑惑,周身忽然煥發出一層青碧色的光芒來。
  這光芒出現時,登時就有一種強大的威壓緩緩滲出,即便不曾刻意針對哪個,但散仙的威壓便是散仙的威壓,依舊可以將那兩個化神小輩壓制住,讓他們一時之間,如負重物在身。
  
  徐子青親眼見到,在清化仙尊的胸口處,慢慢地探出一件如同柳葉般的窄小物事,但看它形狀,原本也該如同柳葉一般青翠可愛,可是此時卻是如同清化仙尊那只被汙的玉手般,亦是漆黑難看。
  他看到了,心裡也隱有所悟。
  
  待那“柳葉”被徹底逼出,則被清化仙尊用被汙之手托出,此物竟好似靈性盡失,已然連催動也催動不得了。
  清化仙尊看著這“柳葉”,輕聲說道:“此物名為‘清韻玲瓏葉’,是妾身的本命法寶,原本為半仙器中的上品,只爭一線,就能晉級為真正的仙器。”
  
  徐子青神情微動:“那這是如何……”
  清化仙尊眼裡滿是惋惜:“這源自于當年妾身太過貪婪,便做錯了一件事。”她微微一頓,說道,“妾身已是五劫散仙,想著若是能將半仙器提升為仙器,那麼在日後的散仙劫中,就可以多些把握。因此,在偶然得到一塊天隕石之後,妾身心魔陡生,再忍不住重新熔煉這一件本命法寶,然而……卻是得到了惡果。”
  說到此處,她神情悵惘,竟是仿佛說不下去了。
  
  滄瀾劍仙看向清化仙尊時,眼裡便很憐惜:“清化當日熔煉,我亦在場,孰料這天隕石雖是好生與清韻玲瓏葉結合起來,卻是在熔煉完成時,將此物從內部破壞,不知怎麼地,就從內到外一片漆黑,竟是徹底被汙,無法催動了!而也因此物為清化本命法寶,其中邪氣亦進入清化體內,叫她體內仙元,也變得滯礙無比……若非後來結合我與清化兩人之力,將那邪氣逼向清化左手,恐怕如今的清化,也不復如今模樣。而哪怕我兩個用盡全力,清化依舊沒能將邪氣徹底逼出,若非清化所修之道原本就潔淨無比,生機無限,那邪氣即使一時困於左手,也會很快倒卷回去,時時折磨……”
  
  這位劍仙慢慢敘說,但徐子青的腦中,卻正盤旋了三個大字——
  “天魔石”。




571、


  清化仙尊忽而出聲:“……什麼?”
  徐子青這才恍然,原來他方才不曾提防,已將“天隕石”這一言說出了口。不過這也並不妨礙什麼,他本就要將此事說出。
  
  只因他從前也曾遇見兩回,而今有一有二又有三,著實奇特,也難免叫他想起“天命”二字。左右他也曾經告知了白龍笙這天魔石的異狀,如今告知於兩位散仙,也不算什麼——雖說他答允白龍笙不將白龍城裡遇天魔石之事說與他人知道,可一來如今情形太過怪異,且清化仙尊遭遇比白龍府更早,二來他只要說之時將白龍城詳情略去,也算不得不守承諾。
  
  故而徐子青就說道:“不瞞兩位前輩,晚輩早年曾從一種傳承中得知,這世上有一種奇石為天隕石受惡氣變異而成,雖形貌與天隕石大致相類,實則卻是性子相反,非但不能提升法寶,反而要破壞法寶,如今看來,前輩想必熔煉的並非是一枚天隕石,而是一枚天魔石了。”說到此處,他頓了頓,皺起眉來,“不過晚輩卻有一事想不通透……那傳承裡提及天魔石時,只言其毀損法寶,卻並非提及此物有如此汙力。晚輩猜測這或許與此寶為清化前輩本命法寶有關,可僅僅如此,亦不能當真就此判定……”
  
  一席話說出來,清化仙尊並滄瀾劍仙兩人,神色由微怒到舒緩,再到有幾分釋然,大約已是將徐子青的話盡皆聽進去了。
  清化仙尊歎道:“多年困於此,如今方知緣由,真是愧活這許多年歲,尚不及你這兩個後輩小兒。”
  
  徐子青一怔,這話可聽不得,便連忙說道:“晚輩也是機緣巧合,得了傳承,否則偌大世界,又哪裡認得出此物?前輩快莫如此說……”
  
  清化仙尊未等他說完,已是擺手笑了笑:“徐小友莫要介懷,妾身不過是有些感慨罷了。”她是何等人物,自修行自成就散仙、渡過劫數,不知經歷了多少磨難,如今只一時歎過,隨即便已心神盡複,不會因此動搖,“既然這天魔石如此可惡,徐小友是否願意將如何辨明此物之法門說與我多寶樓知曉?小友亦請放心,妾身定不會平白叫小友說出,必有得用之物與爾換取。”
  
  徐子青聽得,又是搖頭:“此為小事,清化前輩不必如此。”
  他說完,便把如何分辨天隕石與天魔石個中細節,都告與兩位散仙前輩知道。
  清化仙尊微微一笑,如細雨和風,隨即她素白手掌攤開,內中卻是蘊有一團淡青色的火焰,靜靜燃燒,絲毫也不招搖。
  
  徐子青見到,卻是有些吃驚。
  這是……木中火!
  他因修煉《萬木種心大法》,禦使天下萬木,加之為純木體質,有單木靈根,再有甲乙木氣平衡,故而元嬰所蘊嬰火,也最好是萬木蘊養之火,木中火為最佳。
  
  然而修為不到,領悟不到,最初徐子青所蘊出的嬰火純白,不過是自然衍生的普通嬰火,後來修為境界漸深,嬰火逐漸轉為淡淡青色,這便是逐漸有些許真意之兆,只是可惜,仍是只具其形,不具其本質。
  但若是得到這一團木中火,他自可以嬰火將其吞噬,隨後慢慢磋磨體悟,待到這木中火被他嬰火磨個乾淨,大約便也能夠將自己的嬰火淬煉成木中火了。
  
  正如這清化仙尊所言,她所賜之物,對徐子青正是得用之物。
  然而儘管這般得用,僅僅用來換取天魔石的辨別之法,卻當真是有些過了。
  
  因此,徐子青也有些躊躇。
  他略一思忖,仍是笑道:“清化仙尊,都言‘無功不受祿’,即便有微末之功,這所得的福祿太多,也使人心中不能安穩啊。”
  
  滄瀾劍仙見到,不由笑了幾聲:“清化,不如直說。我輩中人,實不必同小輩玩弄心思,我知你委婉,可再婉轉下去,卻是要將人嚇著了。”
  
  徐子青心中微動,他方才就有猜測,這或許是與清化仙尊要他相助之事有關。對方先將此物贈出,用的是辨明之法的名義,實則也算是一種誠意。不過他亦擔憂若是力有不逮,先收下東西,反倒叫他陷於被動了。
  ……說來幸而他乃是周天仙宗的弟子,若只是個平平常常的散修,恐怕即便他與師兄在同境界裡稱得上強大,卻也只能任憑散仙前輩施予壓迫,而絕不會如現下這般,竟是好生商量,以木中火來示好的。
  
  清化仙尊輕笑:“倒是我唐突了。”語畢,她肅容正色,對徐子青說道,“妾身原本亦是修煉木屬功法,尋到一條化雨逢春大道,不過所修之道偏於乙木,儘管也是生機無限,卻失于陰柔,不能將邪氣盡除,如此耽擱千年之久。而今下一次劫數不過只餘近千年,如若不能早日驅除邪祟,怕是來不及鞏固修為,必然隕落於劫數之中!”說到此處,她話鋒一轉,“徐小友木氣純淨為妾身平生罕見,妾身有意借助小友陰陽甲乙平衡之木氣,來嘗試一番,不知小友是否願意施予援手?”
  
  滄瀾劍仙也道:“若是徐小友答允,清化不僅將木中火送上,我亦願欠兩位小友一個人情,只要不關乎我兩人生死,必然為小友出手一次,如何?”
  
  徐子青心裡一震。
  他先是驚異於散仙都不能驅逐的邪氣竟要讓他嘗試,又是驚異于滄瀾前輩那一個人情——五煉劍修散仙出手,即使是現在他已然劍混六煉的師兄,也絕不會真正能與對方相抗。這除卻劍道境界外,還有本身修為,也是不可逾越之高峰。
  得了這人情,幾乎也等同於他們二人的一條性命了!
  相較起來,木中火反而並不算如何讓人矚目了。
  
  不過,對方肯出這樣大的代價,此事定然不易。
  在散仙體內紮根千年之久的邪氣,即使他的木氣有用,也不知要耗費多少氣力,更不知要耽誤他多久修行,又或者還需他付出什麼代價。
  這般想來,也不能輕率應允。
  一時貪婪,說不得引來的便是對己身的後患無窮。
  
  只是,倘若不答應的話,恐怕會惡了這兩位散仙。尤其等到千年後,清化仙尊如若陷於劫數,身死混滅,那麼與她情深意篤的滄瀾劍仙,說不得會將此事盡數推在他與師兄身上,到那時,一個劍仙發起瘋來,他們這還遠遠不能長成的後輩修士,可就要到大黴了。
  想到這裡,徐子青不由苦笑。
  難怪兩位散仙和氣至此,他們應當也很明瞭,他就算為了與師兄來日攜手長生,也多半會答允的。
  
  徐子青心下歎息,面上卻是不顯,既然已是要答應了,又何必做出不悅之態,反而讓能夠結下的情誼,變成徹頭徹尾的利益交換?
  他就一笑:“清化前輩,滄瀾前輩,不知晚輩當如何做,此舉又有多少注意之處。”頓了頓,他續道,“再有數年,晚輩與師兄便要在星辰殿裡開辦小宴招待諸多同門,若是年數太久,怕是要等到小宴之後了。”
  
  清化仙尊與滄瀾劍仙聽得,神色都是一喜,對視一眼後,就有清化仙尊說道:“小友莫急,雖說小友木氣大抵有用,卻也說不得有意外之處,故而先試上一試,再說其他。妾身已然耽擱千年,必不會為區區數年光景,再讓小友為難。”
  徐子青點了點頭。
  事實上,不僅是還有數年小宴,小宴過後再有數十年,他與師兄還要回去傾殞大世界駐守,也見一見久別的至親、好友。若是超出這年份來,同樣也是為難。
  但是,也正如清化仙尊所言,還是先試試再說。
  
  見徐子青應了,清化仙尊笑道:“小友,且先托起此物。”
  她說罷,把你法寶遞了過來。
  
  徐子青當下不敢怠慢,首先把真元自丹田裡運轉起來,隨即送到手掌之上,在那處纏繞了足有一寸後的一層,小心翼翼接過那‘清韻玲瓏葉’來。
  這一刻,清化仙尊與滄瀾劍仙,亦都是凝重了面色,仔細看過。
  
  說來也是奇異,那‘清韻玲瓏葉’落在那層真元上時,最初確是發出了一聲“??”聲響,那層真元如肉眼可見地被一層黑氣腐蝕,慢慢被其磨去,讓那葉片緩緩下落。但就在葉片落下約莫一厘處後,突然那“??”聲消失了,黑氣也似乎到達了某種極限,被真元穩穩地托住,並不繼續腐蝕下去。
  
  清化仙尊松了口氣:“小友真元,果真比妾身的更能與這邪氣相抗。”
  儘管這邪氣是通過本命法寶直接傳入了她的體內,可若是她的仙元也那般木氣平衡,或許最初困于一時,但漸漸也會憑藉仙元之霸道,逐步將邪氣驅除……也不至於如現下這般,千年過去,還在互相拉扯。
  
  徐子青此時,心中卻不知是一松還是一凜,總是頗為複雜。
  但他既然已經決定,也不會退縮,便直言相詢:“既是有用,晚輩該如何施為,前輩便可告知晚輩了。”
  
  清化仙尊多年夙願,如今已有達成的希望,對徐子青也就更和氣些:“小友請將真元盡力送入妾身這‘清韻玲瓏葉’裡,先瞧一瞧驅除邪氣的難處。”
  



572、


  徐子青也是果斷之人,聽那清化仙尊說了法子,當下就一手托住那“清韻玲瓏葉”,另一手豎起兩指,在指尖晃出一團極柔和的青色光芒來,慢慢地點在葉片之上。
  隨即,他正是耗費心神,將那蘊含精純木氣的真元,送進了清韻玲瓏葉中。
  
  才盡力為之,徐子青登時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擠壓之力,像是在不斷推拒這團真元,不允其進入一般。但這推拒之力並非來自那葉片本身,而是另一種極粘稠的力量,才一觸碰到,就傳來了一種極其森冷邪異之感。
  叫人十分厭惡。
  
  徐子青眉頭微皺,略定神,指尖的光芒更亮了,一點一點,推進其中。
  這一刻,那剛剛還無比推拒的邪力雖無法阻止,卻是立刻如同餓虎撲食一般纏了過來,從四面八方,將那點真元包裹。
  他能夠察覺,這邪力,正在不斷地蠶食他的真元,而且葉片裡的邪力難纏程度,就要遠遠勝過之前在葉片上所觸碰到的了!
  
  不過,徐子青卻沒發現,當他的真元當真可以進入葉片時,不論是清化仙尊,還是滄瀾劍仙,眼裡那幾不可察的緊張之色,都消弭了一分。
  看來,他們即便事先許諾了許多好處,但到底對化神期的修士並不十分放心,只因化神與散仙、真元與仙元之間,差距猶如天淵之別,即使徐子青的木氣再好,也是如他們所說,不過試一試罷了。
  
  徐子青此時仍是十分專注,他小心翼翼地將真元推進,並在那邪力不斷糾纏時,更增加了一些真元進去,一點一點,極其細緻,也在極仔細地體悟著。
  慢慢地,約莫花費了足有兩個時辰,那葉片上,便倏然出現了一個青翠的小點。
  這小點隻如針芒般纖細,卻是確確實實地,在這一瞬恢復了原本的光澤——哪怕幾乎是立刻又重新變得漆黑!
  
  清化仙尊此刻的笑意,也真真切切地流露出來。
  徐子青的額頭,則沁出絲絲細汗。
  他此時尚未收手,卻被一人將手覆住,拉了開去,不再傳送真元到那葉片之中。
  這拉他之人,正是一直坐在他身側、默然不語的師兄雲冽。
  
  雲冽開口道:“夠了。”
  他略抬眼,看向兩位散仙,這目光十分冰冷,卻並無侵略之意,只是那一縷不悅,卻是難得顯露出來。
  徐子青心裡一暖:“師兄,我尚且無事。”
  
  滄瀾劍仙與清化仙尊方才反應過來,他們請人相助,卻不能壞了徐子青的根基,否則即便他們身為散仙,在一品仙宗眼裡卻也絕抵不上他們門中一位身具嗜血妖藤、潛力無限的五星弟子——周天仙宗若是曉得此事,哪怕清化仙尊不曾損于劫雷之下,也要被除滅在周天仙宗的手中。
  
  清化仙尊定了定神,素手攤開,上面就有兩顆水珠,散發著濃郁的木氣。而叫人訝異的是,這兩顆水珠雖是互不相融,但散發出來的氣息則是互相糾纏,好似若即若離,又好似隨時可以融為一體。
  她便笑道:“剛剛有勞小友辛苦,這一滴甲木之精,再並上一滴乙木之精,便交予小友。想必待小友吸收之後,那些損耗便可以彌補回來了。”
  
  雲冽神情不動,卻收回了視線。
  他素來將外事交予師弟處置,但師弟處置之事,往往早已在他心中,只是他不喜與人多言,才有師弟代勞罷了。
  如今他修煉數百載,自打年幼時起便不曾畏懼他人,即便在乾元大世界裡因五陵一脈積弱而暫作隱忍,卻亦是苦修不綴,與師弟同心協力,不斷進境,以提升五陵一脈在周天仙宗的地位。他和師弟更是成為星級弟子,從此也有了保命手段和宗門倚靠。
  
  因此,雲冽即便知曉散仙所求他們身為後輩理應應允,卻也沒有任憑師弟被人壓榨的道理。相助於散仙並無什麼大礙,若是對方反而欺淩起來,他亦有拼命之能。
  好在剛才非是散仙們狡言相欺,而是兩人心願將償一時失態,才讓他將警惕放下一分。此後師弟之能便是對散仙有用,也當要兩位散仙拿出章程,再做決定。
  這時的兩滴木之精華,倒是算得上誠心。
  
  可見雲冽與徐子青性情截然不同,後者行事婉轉,有時若是稍許吃點虧,但只要不惹出麻煩,也不忌諱什麼,除非被人得寸進尺,他心意改換,定下之後便再沒有回轉的餘地了。而前者行事磊落卻也鋒銳,但憑前方有萬千障礙,他自一劍破之,若是不相干之事他自如拂去微塵,從不在意,可若是有所相關……則九死無悔,寧折不彎。
  兩人若說最為相同之處,便是對道侶之回護了。
  
  剛剛徐子青被雲冽回護了一次,就對他這師兄笑了一笑:“莫擔心,我心中省得,不過想試一試極限罷了。”
  雲冽則道:“化去木精,莫強撐。”
  徐子青目光柔和:“是,師兄。”
  
  當下裡,徐子青便立時將那兩滴木之精華攝來,在掌中一搓,立刻吸收進去。很快一溫一熱兩道濃濃木氣直入經脈,在內中不斷旋轉,立時將那乾涸之地填補起來,匯入丹田,舒緩不足……很快又運轉了數個周天。
  而正在兩位元散仙視線之下,他竟這般自在打坐,毫不避忌,亦自然是深信自家師兄之故。
  
  兩位散仙心裡雖是急切,卻也當真不曾打過要將徐子青禁錮此處壓榨之心——若是對方只是個尋常修士……這等念頭一閃而過,便並未再度想起。
  因此,現下他們不過是看著徐子青調息,從中窺看他大約多少時候,就可以將真元全數回復而已。
  
  大約過了半刻時間,那甲木之精、乙木之精果然是天地奇珍,對徐子青這木氣平衡之人而言,在這短短工夫裡,便是將真元徹底恢復。
  徐子青睜開眼,一抹青光飛快閃過,面色也從些微泛白,重新變得紅潤起來。
  
  清化仙尊見狀,神色頗有關懷:“小友感覺如何?”
  徐子青笑道:“無礙,清化前輩所贈精華,果真十分有用。”
  
  清化仙尊放下心來,正色說道:“适才小友所為,妾身已有推測。雖說小友木氣不僅能夠抵禦那邪力,更可將邪力驅逐出去。只是以小友如今修為,用盡所有氣力,也只能稍稍奏效,除非由妾身來施展小友真元,方能是當真有用。”
  
  徐子青神色一變:“前輩的意思是?”
  清化仙尊笑道:“小友莫誤會,妾身有一件法寶,若小友將真元注入,則可被其收攏起來,被妾身吸收利用。妾身原本也是木屬,若是以己身之力催動小友之力,便可省卻許多時候了。”
  
  她剛才所言,著實好似要抽出徐子青的真元一般,這也是極易損傷根基之事,可若是由徐子青自行將真元釋出,被另一件法寶收取,便是不同。
  只不過……
  
  徐子青又問道:“如此一來,晚輩即便將全力用出,所釋出的真元,恐怕也是不夠用的。”
  清化仙尊聞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妾身此處尚且留存有不少木精,待小友每每將真元只余些許時,便可任意取用,恢復力量。如此一來,雖說小友辛苦了些,到底也算是一種磨練,也可將小友的真元再度淬煉一回。”
  話說得倒是這個道理。
  
  徐子青也明白,若是依照清化仙尊所言,每一次把真元消耗乾淨卻控制住不損根基的程度,再來服用木精那等天地靈物,不僅可以讓木氣與真元結合更是緊密,還可讓他領悟迅速回復真元之法,甚至拓寬經脈、丹田,讓真元更加雄渾。
  說起來,的確是磨練,也的確只是耗費力氣罷了。
  
  那廂滄瀾劍仙也道:“小友在此地呆上一段時日,存下許多真元後,便可先行離去,待徐小友閒暇了,再來儲存一些就是。如此一來,也不會太過耽誤小友要事。”
  如此一說,越發有理。
  
  樁樁件件都已考慮妥當,堂堂兩位散仙解釋如此詳盡,真是頗給周天仙宗面子,對這兩個小輩,也當真是極看重了。
  已然到了這個地步,師兄弟兩個,也沒什麼不願意的。
  
  徐子青於是笑道:“那便請前輩請出法寶,事不宜遲,晚輩盡力而為就是。”
  清化仙尊得了承諾,心裡歡喜,面色也更和藹些,她隨即一張口,自其口中便飛出了一個青碧色的葫蘆,極是瑩潤好看。
  這又是她一件極得用的法寶。
  
  徐子青見狀,先將那“清韻玲瓏葉”還與清化仙尊,隨即又深吸口氣,盤膝坐好。
  之後,他雙手托起,丹田裡功法不斷催動,漸漸地,就在他手心當處,便飛快地積蓄出一層青色的真元。
  霎時間,平和的木氣散發而出,顯得極精純,也極乾淨。
  
  清化仙尊單手做了幾個手訣,那青碧色的葫蘆登時竄到半空,葫嘴朝下,就噴出了一道淡淡的白煙,迅速籠罩在那青色真元之上。
  下一瞬,這些真元立刻化作了一股細流,被那葫蘆全數吸盡了。
  
  與此同時,徐子青毫不怠慢,他將《萬木種心大法》快速運轉,又有一層厚厚的真元,出現在了他的手掌之中,又再度被葫蘆吸走。
  如此再三,反復不斷,他丹田裡的真元,也極快地流逝著……



573、


  如這等不拘術法只運轉功法的方式,真元釋放起來也格外迅速,這回又因著不消與那邪力對抗,總體不過用了一個時辰,徐子青的真元,就已然送出了九成九之多!餘下的那一分,他略一猶豫,到底還是也釋放出來。
  隨即,他面色一白,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雲冽在他身側,右臂一動,將他牢牢攬住。
  徐子青神情平和,姿態也依舊從容——他即便耗盡力氣,也不肯在此處失態的。
  
  那清化仙尊見了,也不多說,素手輕揚,直接拋來兩滴不同木精,被徐子青手掌一抬,吸收進去,再度運功吸收。
  此後過去有一刻鐘光景,徐子青的真元再度恢復了。
  不過,剛才因一時狂喜而不曾留意到此處的兩位散仙,這時卻忽然發覺,這位年輕的修士,居然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就徹底回復真元——即使兩種木精有奇妙作用,也不會至於如此地步!
  
  但是,兩位散仙並未深究。
  一來那周天仙宗為一方巨擘,門中底蘊雄厚,有無數年的積累,有一些特殊的功法有什麼奇怪?二來即便對方是因奇遇所得,可凡是有些造化的天才修士,幾乎都有許多不願讓人瞧見的本領,著實因此惡了對方。
  三來……在他們眼中,這位徐小友自是本領越大越好,也能在更短的時間裡,讓他們得到更多的純淨木氣!
  
  而徐子青不負所望,在恢復真元後,就再度釋放起來。
  同樣的,等到真元全都耗盡,又從那清化仙尊處,得到那兩滴木精。
  
  這般不停輪轉,徐子青和雲冽,不知不覺間已經在這多寶樓裡呆了一年之久。
  一年裡,徐子青晝夜不停,將真元灌輸給青碧葫蘆,同時也正如他預先所想,從最初每一次耗盡真元後都會感覺到丹田乾澀、身體無力,到後來不僅再沒有這等感覺,就連真元也恢復得越來越快,從一刻工夫最終縮短到只需半刻時間。
  以如此能力,如果是在同人交戰之中,就算不能吸收如木精這般上好的天地靈物,但只要吃下其他稍好的丹藥,也能立刻調動起功法來,速度並不會比現在慢上多少——可以說占儘先機。
  
  而且,徐子青的丹田在這樣的自我打磨中,果真變得更加寬闊了,經脈同樣如此,除此以外還更是柔韌不少,體內自有別樣生機。他的萬木之界裡,也因為吸收了更多的木精,反哺給木之青龍後,讓內中的生死輪轉之力更加濃厚。
  這樣積蓄了如此長久的時間,徐子青的修為,便從化神中期,達到了化神中期巔峰,大約再有些水磨工夫,就可以找到契機,直接突破到化神後期了。
  
  雲冽在一旁,也守候一載之久,他雖也在打磨劍意,卻是分出更多心神,置於他那師弟身上。最初時他每每能及時護住師弟,也是因此緣由。
  
  然而這一日,滄瀾劍仙忽然開口了:“雲小友,如今你看了這一年,也該當放下心來,只不過卻是有些耽誤了修行,我從前約你是為切磋,如今徐小友忙碌之中,不如你我也以此消磨消磨?”
  雲冽看過去:“比劍?”
  滄瀾劍仙笑道:“正是,我將境界壓制與你一般,互相印證劍道,豈不快哉?”
  雲冽略沉吟,並未立時應答。
  
  徐子青亦聽到二人之言,他雖仍是在專注輸送真元,卻也不必如最初那般全神貫注。而今只消他功法運轉,便自有反應。
  這時候,他便說道:“師兄去罷,我如今再無事了。”
  
  滄瀾劍仙所言,未嘗不是他之想法。
  以師兄如今境界,經驗遜於那劍仙,劍道境界則高於劍仙,待兩人境界相同時,方為棋逢對手,可堪一戰。
  于劍修而言,如此對戰可遇而不可求,萬萬不當為他這些許小事耽誤。
  何況清化仙尊仍是需求於他,他如此盡力雖是對己身有些益處,到底也是為了清化仙尊,滄瀾劍仙與師兄切磋起來,也必然會更加盡力。
  
  雲冽心中通明,知曉師弟想法,便略略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便來一戰。”
  滄瀾劍仙目光平和,他站起身來,就以手指往那前方空處一劃。
  ?那間,那處便出現了一種禁制,透明無色,如水波一般蔓延看去,蘊含無匹力量。這正是劍仙一種神通凝聚,除非兩人所使力量能至於滅殺散仙的程度,否則禁制不破,自也不會傷及正在運功的徐子青,與目前尚且不能如何使用仙元的清化仙尊。叫他兩個切磋比劍之人,不必為心中人安危分心。
  
  雲冽神情不動,大步走入禁制之中。
  滄瀾劍仙步伐平穩,每走一步,身上的氣勢便壓低幾分……漸漸地,十余步後,他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已然和雲冽在同一等級之中。
  
  兩人相對而立,都是微微抬起眼來。
  隨即,雲冽的黑金寶劍已握在手中,而滄瀾劍仙,他掌心裡不知何時,也現出來一柄極細的、如同水紋一般的透明長劍。
  
  滄瀾劍仙灑然一笑:“好罷,就讓我來感受一番,那六煉劍混的威力!”
  雲冽也不多言,只抬手一斬。
  霎時間,一縷黑金細線閃爍毫芒,無聲無息地,便逼近到滄瀾劍仙身前!
  這劍意極快,快得讓那劍仙幾乎都不曾反應過來時,就已然傳達出一種極可怖的危險感,甚至將那要收割人命的寒意,都要穿透滄瀾劍仙的頸間!
  
  滄瀾劍仙雖早知六煉劍混必然極強,卻仍是因雲冽境界之故而有所輕視,此時察覺威脅,心神一正,動作自然立時轉換過來。
  當下裡,他手腕一顫,一縷水波驟然漾起,直接攔在面前,叫那黑金毫芒正斬在水波之上——然而五煉劍混畢竟不及六煉精純,那水波暫態就被斬破,毫芒更往前逼。但只是斬破水紋的這一?那,已是給了滄瀾劍仙反應機會,他身形一晃,就暴退數尺,反手再度斬出一道水波,同黑金毫芒迎擊起來!
  如此連續數道水波過後,終於將黑金毫芒徹底攔下,兩相抵消了。
  
  雲冽與滄瀾劍仙身影交錯,在稍稍熱身過後,已即時戰作一團。
  黑金毫芒與淡藍水波在不時擦碰,每每有數點光芒閃過,極致美麗,卻也是極致危險。在外面,旁人不過能瞧見光斑點點,而若是進入其中,才會發覺劍網縱橫,劍氣流溢,那是一種極恐怖的氣象!
  
  此後,徐子青再度勞累了一年,雲冽與滄瀾劍仙無數次對戰,也過了一年。
  有時兩人戰起來能打上幾日幾夜,有時卻是不過數招之後,就各自沉思起來。
  但情形也一直在變化,滄瀾劍仙最初只用化神中期的境界與雲冽對戰,可是時日久了,他漸漸有所不支,又因劍道境界略遜一籌,轉而將修為提升一重,變作了化神後期,才與雲冽再度旗鼓相當。可即使如此,雲冽依舊在進境,幾乎一日千里,叫人咋舌。
  
  到後來,滄瀾劍仙甚至不得不將境界提升到出竅中期,才徹底將雲冽遏制!
  簡而言之,若是雲冽與出竅初期之人對戰,也能略占上風,而若是與出竅中期對戰,方才是必敗之局。可即便是敗,恐怕亦能逃脫……
  在每每對戰後,雲冽打坐調息,靜心參悟,一年過去,他的修為,也提升到了化神中期巔峰,也只需要一個突破的契機。
  
  短短兩年,師兄弟兩人壓榨自身潛力,已是做到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又一日,雲冽與滄瀾劍仙戰過一場,將根基再度穩固後,開口說道:“我等當告辭而去。”
  
  滄瀾劍仙一怔。
  此時,徐子青也是剛剛灌輸了一輪,正在回復真元,如今聽得,轉頭看向師兄。隨後他微微一笑:“師兄說得是。”
  已然在此有兩年之久,確是可以歸去了。
  
  清化仙尊聽聞,神色略有猶疑。
  滄瀾劍仙卻道:“轉眼兩載,兩位小友辛苦,合該回去歇息一段時日。”
  清化仙尊嘴唇微動,卻沒有再說什麼。
  
  徐子青這時已然恢復,便是一笑:“晚輩耗費這些時候,那葫蘆總是不滿,到底枯燥了些,卻是有些呆不住了,還望兩位前輩莫要見怪。”
  師兄的決定必然不會錯的,儘管他尚有餘力,可是即便有木精時時滋潤,丹田經脈也有拓寬,但也約莫到了極限,再這般熬下去,就過猶不及了。
  而且,兩年中他灌注這許多的真元,也應當能用上一段時日,說不得能就此將兩位散仙前輩的危難解除也未可知。
  
  清化仙尊不好再度將人挽留,只笑了笑,說道:“小友相助,妾身足感盛情,哪有責怪的道理?只是若是有些不足,日後恐怕還要勞煩……”
  徐子青笑道:“這有何難?到時兩位前輩只管傳喚晚輩就是。”
  以兩位散仙之尊,要將消息傳與他們,應是輕而易舉。
  
  話說至此,清化仙尊手掌一翻,將木中火取出,要遞過去。
  徐子青卻是擺手拒絕:“待前輩之事終了,前輩再贈晚輩不遲,如今未盡全功,不敢領此。”
  
  雖說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無。
  事情不曾做得妥當,這東西收了也是燙手。
  
  兩位散仙見狀,也明白他的心思,當即將木中火暫且收起。
  同時,徐子青與雲冽,也是就此告辭,不再於此地停留。




574、


  甲一甲二在外等候兩年,雖不知是什麼緣由,倒也聽說了兩位少主是為相助兩位散仙,心裡驚異之餘,也生出幾分疑惑。
  兩位少主的確天資縱橫,可若是在化神境界就對散仙有所助益,這未免也太過了些……身家性命,仙途資源全數寄託在少主身上,他們感知敏銳,也難免多揣度幾分,也不由生出許多計較。
  
  不過,到底多寶樓也非是一般二般的勢力,兩位大乘修士並未立時撒野,再者他們身為少主星奴,兩位少主安危如何,卻也是清清楚楚。
  故而,才能靜心等待。
  只是儘管多寶樓亦有安排舒適靜室叫他兩個移步修行,他們卻也寧可守在大門之後,不肯輕易離去。
  
  直至此日,身後大門驟然打開,甲一甲二急忙起身,這就終於見到了兩位少主的身影。他們這時,方才放下心來,齊齊喚道:“少主!”
  
  徐子青見到兩人神情略有疲憊,略思忖,便知是他們苦等兩年,心火焦灼,便笑了一笑:“兩位辛苦,如今可以回去了。這兩年的份例,爾兩人可領二等。”
  甲一與甲二對視一眼,彼此都有喜意:“是,多謝徐少主!”
  
  如星奴等人,若是並無少主跟隨,不過只能領四等份例;待跟隨少主後,就憑藉本身不同修為境界,可領三等份例;若是要提到二等,需得是所做之事叫少主頗為滿意;待得有極大貢獻,方可被提為一等份例。
  因此,可說星奴所得資源也是盡數掌握在少主手中,面服而心不服,或是陽奉陰違,不肯好好做事,自然也只能落得個資源短缺,無法精進的下場。
  
  甲一甲二跟隨師兄弟兩個這些年頭,也僅僅只能有三等份例罷了,而今因著百年間做事都極妥帖,如今更是十分忠誠,徐子青有感之下,便將兩人份例提了一成。
  現下莫看只是說到提升兩年份例罷了,若是兩年後二人依舊細緻嚴謹,那麼份例自也不會再降下去了。
  
  這兩位大乘修士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因而很是喜悅,只因這二等份例不僅僅數量上比三等多上一倍,更可以得到一些法寶、天材地寶之類,才是歡喜之源。
  但也是因為這般,眾多星級弟子心向宗門,也不會隨意提升星奴的份例。
  就算是徐子青,也只是給甲一甲二提了一重罷了,那些守在寶車左右的大乘境界以下的星奴們,則尚且不能得到如此待遇。
  
  很快,同樣守在大門口的老者,將眾人引了出去。
  待徐子青和雲冽徹底離開樓中樓後,大門裡,那兩位散仙方收回仙識。
  
  滄瀾劍仙看向清化仙尊,眼神頗是溫柔:“清化,這一葫蘆真元,你可夠用?”
  清化仙尊托著葫蘆,微微一歎:“如今且先煉化,將其中木氣汲取出來,與妾身真元化在一處,方能使用。夠不夠……也只看能煉化出多少精氣來罷了。”
  
  兩人散仙之尊,本不願同後輩那般糾纏。然而偏生這千年以來,也只有這個徐子青的真元裡,所含木氣平衡,其他人等再有如何高深的修為,也或者甲盛、或者乙旺,與清化仙尊本身一般,都只占一頭而已。這回清化仙尊邀請徐子青,也只是見他闖陣時表現不俗,布下棋子,後來見到徐子青在榜戰中的表現,又發覺他所放木之青龍純正無比,才抱了幾分希望。後來希望成真,可究竟有多少把握,這些真元是否足夠,便當真不能立即推測出來。
  
  而且……
  清化仙尊眼裡閃過一絲狠色:“天魔石此物這般陰毒,竟有人將此物送到妾身手中,若只是誤認也就罷了,若是被妾身知曉是什麼陰謀詭計,妾身必不會放過那幕後之人!”
  滄瀾劍仙原本很是逍遙的意境裡,也多出了幾分殺意:“近來,我多寶樓也當多多留意那‘天隕石’的消息,若是有此物出現,且不論其是真是假,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弄到手中!”
  
  待徐子青與雲冽走出樓外樓後,自然便在來時那處院落裡見到了自家寶車,而乙一乙二等星奴並上黃元此人,早先都在多寶樓安排的靈穴裡修行,而今早早得到知會,就也已然等候在了寶車之前。
  這些人等,看起來精神尚佳,看來的確待遇頗好,可見多寶樓待客之道,也算有些周到。
  
  師兄弟兩人來此後,雙雙進入寶車,就要回去周天仙宗了。
  徐子青卻是吩咐:“先往五陵山域一行。”
  倒不是為了旁的,早年他兩度路遇天魔石,雖覺不妥,但此事到底只是猜測,五陵山域又是積弱多年,卻不好告知域主,上達主宗頂尖之人耳目之中。
  
  但兩年前二人來到多寶樓,竟發覺就連清化仙尊這等三線之本命法寶亦受到那天魔石的侵蝕,心裡就更是警惕起來。
  略一想,千年前有散仙受天魔石之害,近一二百年裡,尋常的修士也能碰上天魔石……若是是巧合,未免也太過巧合。
  也不知這許多年來,是否還有不同境界的修士受天魔石所害?
  天隕石極其罕見,其變異而成的天魔石理應更為罕見才是,如今的境況,當真是頗有蹊蹺的。
  
  既然如此,徐子青以為不妨先行告知域主,而域主經驗閱歷勝他與師兄極多,若是此事果真不妥,自有五陵一脈將此事上報主宗。
  到那時,說不得五陵一脈還能有些好處也未可知。
  
  有如此決定,師兄弟兩人乘駕寶車,便一路前往五陵山域了。
  一路上,照舊引起多人矚目,而當這些人等見到這寶車停留在五陵山域上空時,對五陵一脈當然也更為關注。
  
  寶車淩空,五陵山域中人自也不會視而不見,不過此域中許多新晉弟子也早已知曉有兩位星級弟子常年在星辰殿裡苦修,如今見到這種核心弟子方能乘坐的寶車,自也不會大驚小怪——他們亦是明白,這般坦蕩而來者,多半就正是那兩位同門的師叔、師伯了。
  
  果然,不多會,上頭就有人說道:“請開護山大陣,本域弟子雲冽並徐子青歸來!”
  那操縱護山大陣之人,果然就將陣門打開。
  
  徐子青略有訝異,這幾十年過去,山域外居然布下了大陣,卻是叫他不曾想到之事……但仔細想想,這也並非十分奇怪。
  許多年前五陵山域輝煌之時,有那許多驚世之才,山域亦是一處極大的山域,便要有護山大陣,顯示一番嚴謹莊嚴之態。
  後來山域沒落,眾多同門一心苦修,且小山域裡資源稀薄,也不必弄得那般招搖。於是護山大陣自也是不曾開啟過。
  
  如今卻是不同。
  因兩位弟子一躍成為星級弟子,本門山域地位也是水漲船高,加之有三十名額可收取弟子,這山域裡也漸漸多了許多人氣,規矩恢復之時,這威嚴也需得維持。
  發展幾十年後,護山大陣也就因此而設。
  
  徐子青一瞬想明白了,這寶車也繞行而下,那兩頭黑蛟一聲長鳴,山域裡,主峰上也有一頭蛟龍回應,彼此之間,同族相見亦有欣喜之感。
  很快,寶車落下雲頭,正停在主峰峰頂。
  
  如今五陵一脈人數多了不少,百年間也有二十余位弟子被收納入門,更有一些內門的尋常元嬰修士願意依附,現下都顯出幾分熱鬧來。
  杭域主較之以前也忙碌了些,就在寶車下降之後,徐子青尚且見到一位元嬰修士仿佛同杭域主說了些什麼,是見到這寶車到來,才匆匆離去。
  
  一時間,徐子青心裡也有些感歎。
  現在的五陵山域,相較他與師兄初來乍到時,已是大為不同。
  
  杭域主見到徐子青與雲冽,也有些驚訝。
  這兩位弟子資質絕佳,短短時日裡就進入周天星辰殿,可說是對五陵一脈做出了極大貢獻,眼下他們既有那般好的機會,理應要在星辰殿中苦修才是……
  
  如今資質略遜的其他數位優秀門人各自都將手中名額用盡,收來了優秀的弟子,更不介意受山域指派一二弟子,調|教起來,他們正是為山域積蓄穩固實力。兩位更出色的弟子則在核心努力修煉自身,提升山域地位,雙管齊下,方為五陵一脈振興之道。而這兩位弟子並非不知世事之人,若無大事,想必不會時常回歸。
  
  一時間,杭域主心裡竟生出一絲隱憂。
  儘管提升山域之地位十分重要,可這兩個弟子于五陵一脈而言,更是不容有失。哪怕叫山域暫時蟄伏,也不能以他們的安危來換取短暫榮光。
  
  杭域主的關切被師兄弟兩人看在眼裡,徐子青心裡微暖,已是快步走了過去。
  他微微一笑,說道:“域主,我與師兄适才拜訪多寶樓滄瀾劍仙並清化仙尊,在那處得了些消息,要告知域主知道,也好早做準備。”
  
  杭域主一聽,雖說聽來頗是嚴重,卻似乎與兩位弟子安危無甚干係,心下也是一寬:“老夫將此處布下禁制,子青,雲冽,你兩個過來細說。”
  徐子青聽得,揮手叫眾多星奴並黃元在禁制之外守候,自己則與師兄盤膝坐在杭域主的對面,溫和言語,把那幾度遇上天魔石之事,全都告知給這位敬重的長者。
  



575、


  聽完後,杭域主的神色一變:“竟然有這等事麼?”
  徐子青點了點頭:“原本只是極偶然之事,我與師兄並不覺如何,但竟然連散仙都因此受累,卻叫人心裡有些不安了。”
  
  杭域主沉吟道:“倒是這個道理……我等修仙之人,生出警兆時,確是不可忽視。”隨即他看向兩位弟子,又問,“子青為清化仙尊勞累兩年,可是當真無事?”
  對雲冽與徐子青二人,他可說比之他們更是著緊,哪怕對方尊位散仙,也萬萬不能斷了他們五陵一脈弟子的根基。
  
  徐子青搖頭笑道:“域主請放心,師兄照看于我,我自身亦極小心,將此事視為打磨,此後非但不會損傷自身,反而再過些年頭,怕是又將突破。”
  杭域主這才放下心來:“如此便好。”
  
  將這大事與揣測告知於域主,徐子青的心思便不在天魔石上盤桓,轉而詢問了一番如今五陵山域發展情景,也關懷了諸多師兄們的近況。
  杭域主如何決定並未表露於面上,他只和藹一笑,也把五陵一脈諸事說之。
  
  因著有兩位星級弟子帶來資源,加之百年內不復鬥天之戰,五陵一脈正好休養生息,大力培養了許多金丹弟子。
  而宓興等原五陵門人,在這百年間幾乎都盡數突破了一重境界——這許是前面數百年積累之故,一旦能潛心苦修,立時就有進境。
  
  如今除卻早先先行突破到出竅初期的公冶飛柏只是修為積累更厚以外,原本在化神後期的呂文歌與柯弘,全都突破到了出竅初期;化神中期的謝逢與管恒平,雙雙突破到化神後期;本來就在出竅初期的扈彰與宓興,則都步入了出竅中期……而最令人振奮的,無疑是多年卡在出竅後期的刑尊主,他如今已是大乘初期的修士了!
  只這一點,便叫杭域主後繼有人,哪怕他哪天壓抑不住,不得不渡劫飛升,也有了刑尊主主持大局。就算修為略有不足,但若是再加上徐子青與雲冽兩位核心弟子的身份鎮壓,就可以繼續將五陵一脈發展下去!
  
  徐子青聽了諸多師兄如斯進境,心中也很歡喜。
  五陵一脈脫胎於五陵仙門,而五陵仙門正是他的師門,不僅是因著當年的“雲兄”將他引入其中,也因後來小竹峰恩師教導關懷,這些年下來,叫他牽掛頗深。
  更何況,他年少無親,後來只有師兄一路相伴,而他與師兄成婚、結為永生道侶,亦是在那五陵仙門。
  
  待到得周天仙宗來,這些師兄、師長們也對他們十分關懷,便讓彼此之間也生出了許多同門情誼來。
  也是因這些個緣故,徐子青對五陵仙門極有歸屬之感,五陵一脈的壯大,也是他心中所願。
  
  杭域主說完這些,忽而一笑,又提及眾多師兄們的趣事。
  這最為主要的,自然就是柯弘師兄之事了。
  
  數十年前,徐子青收下一位侍者,正是一位愛慕柯弘已久的女修,而後這女修被留在五陵一脈。最初這秋素彤是以客人身份收留,平日裡時常關懷柯弘,盡力傳達自己情意,但柯弘一心修煉,雖最初有些尷尬,後來便恢復如常,並未對她另眼相看,對這愛慕自己的女子,至多也不過是不曾生厭罷了。
  
  然而秋素彤好容易有這機會,哪裡肯輕易放棄?後來她見綿綿情意不能打動柯弘,便也有心做出一些事來,也好能真正留在五陵一脈。
  至於對柯弘之情,她亦早早做好了長年等候的打算。
  
  杭域主此時說起,對秋素彤也頗是讚賞。
  原來秋素彤並未當真將自己當做客人,後來乾脆以侍者身份求見域主,要領上一些差事來做。域主見她那般堅持,也就遂她心願,讓她來相助刑尊主管理資源派放、弟子安頓等雜事。
  
  秋素彤做得盡心盡力,很快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條,因她絕不可能背叛五陵一脈,後來刑尊主逐漸將事情交予她手,自己則能空出更多時候修煉起來。
  女子做事原本就更為細緻,五陵山域也慢慢承認了秋素彤的能力,而秋素彤自身顯出了本事,對柯弘的情意也始終如一,這般過了幾十年後,柯弘雖對她還是並未生出愛意,卻也有了幾分欣賞之心。
  
  而若是一個男子開始欣賞一個女子時,若是未有外力介入,多半就會逐步把她看進眼中,待瞧得越久,越是能發覺對方的優點,說不得再過個一些年,就會忽然動心,又因動心而生情,最終成就一雙兩好,神仙眷侶。
  秋素彤爽朗大氣,心裡卻也懂得,她沉澱下來並不十分急切,反而顯得更有氣度,使人更為欣賞……如此一來,兩情相悅之日,只待日久情生,便可水到渠成。
  
  徐子青聽到此處,也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再同杭域主小坐片刻後,他就不在此地多留,杭域主如今總理一域之事,比之從前亦繁忙許多……彼此皆是修仙之人,不作那等挽留癡態,徐子青只起身告辭,也不去打擾幾位尚在苦修的師兄,就與自家師兄重回寶車,在甲一甲二服侍之下,又一路回去到周天星辰界中。
  
  徐子青睜開雙眼,目中青光一閃而過,那周身的氣勢散去,重又是那個溫和可親的俊雅青年。同時,仿佛同他相呼應一般,在他身側十尺處,那白衣的劍修同樣收起滿身劍意,氣息也不再那般冰冷懾人。
  
  五年過去,這一對師兄弟因了在多寶樓的境遇,如今也找到了突破契機,已然一同成為了化神後期的修士。
  而並尾雙星仙府裡靈氣這般濃郁,也讓他們盡情吸納,得以夯實真元,穩固境界。
  如此快速的進境,若是被旁人聽得,定是要震驚無比。
  
  不過,每一個大境界之中的三個小境界相對容易突破些,若是想從化神期再度突破到出竅期,就絕非他們壓榨一番潛力就能達成。
  其中的機遇,恐怕還得再有許多年方可得到。
  
  徐子青轉過頭,看向雲冽:“師兄,小宴之時就在兩日後,我等當先行前往搖星池百爭樓,以便迎客。”
  雲冽略思忖,頷首道:“亦可。”
  
  這幾年,兩人發出的帖子,東裡祁等人盡皆有所回應。星級弟子亦為同門,即便各自都有同伴聚合起來,若是沒有什麼仇怨,也有閒暇,得了同門的帖子,也不會隨口拒絕,駁去他人的顏面,引得彼此生出芥蒂。
  徐子青和雲冽的帖子,那些人等也紛紛應邀,並無一人推辭。
  
  兩人走出仙府後,甲一甲二立時察覺,都是馬上出現,侍奉二人。
  徐子青笑問:“兩日後的小宴,你兩個可有關注?一應準備,可有意外?”
  
  甲一上前說道:“回稟徐少主,並無意外。”
  甲二亦道:“我等時常詢問,絕無不妥。”
  兩人信誓旦旦,便是一切如約,不曾出現什麼變故。
  
  徐子青也點頭道:“既然如此,我等也當前去了。”
  作為主家,自不能直待當日再來動身,否則便顯得太無誠心,也讓那些有心交往的星級弟子,再無歸附之意了。
  於是,眾多星奴、侍者,也都聽從兩位主子之言,跟隨其後,往那搖星池而去。

  百爭樓經營多年,早在搖星池開闢後,就早早坐落于此,名聲極好,有口皆碑。
  雖是多年前定下的福地,但待到一行人進入門中後,那執事便立刻笑臉迎來,給他們送上掌管福地的權杖。
  依照約定所言,當徐子青與雲冽開啟福地之後十日裡,這福地並上五百靈婢、三百靈侍,便都歸他們盡用了。
  
  徐子青和師兄領著一眾人,很快激發權杖,在一道光芒之後,進入了一處原本被茫茫白霧覆蓋的虛空之地。
  眨眼間,在那處就顯露出了福地的真容——正如當年在光團裡展示那般,靈氣濃郁,而情景佈局一般無二。
  
  修仙之人招待客人所布下的福地,講究的就有一個“雅”字,要的亦是一種脫俗的意境。如今這一處福地,也不例外。
  
  只見在那一片清幽山水之間,有許多青翠草木交錯而生,根莖虯結間,生出了許多極合自然的小榻、長幾,錯落有致,各不相同,盡合山水之道。
  最為奇特的,則是那九座筆直的高峰,如同九根石柱,奇詭壯麗。待長風吹過時,那“九根石柱”便倏然發出長吟,有空谷石鈴之聲呼嘯而過,九聲連綿,由短促至悠遠,極是動聽。
  此處步步皆有氣韻,使人一入其中,自生曠達之感。
  的確是清雅而不失大氣,幽靜而不落俗套。
  正是“九吟漾鈴”之意。
  
  徐子青見得這等真實景致,心裡也極滿意。
  他喚過甲一甲二兩人,叫他們再將小宴席面過問,一應酒水皆要用上極好之物,絕不可敷衍了事。兩人聞言,自也是再去詢問安排,一絲不苟,不敢輕慢。
  
  五百靈婢各個生得嬌美動人,雖是美目流轉,卻並無冶豔之態,都有一種清靈之感,那靈侍們也是眉清目秀,眉眼之間,一派從容大方。
  這些人的氣質,似乎也與這清幽景致意蘊相合,別有一番韻味。
  徐子青見到,又是微微點頭。
  
  隨後,師兄弟兩個就在這“九吟漾鈴”裡靜待,只等那小宴之日。
  



576、


  兩日後,便有許多拜帖投來。
  正如早先徐子青與雲冽欲邀東裡祁等人,自要送去請帖,那些人等有意前來,便有回帖,而那些發現摘星閣裡兩人發起小宴消息之人若要前來赴宴,也需送上拜帖,方被這福地之主請入。
  
  不過這也只是走個過場,眾人都是同門師兄弟,彼此間也沒什麼仇怨,即便來者未必當真投入自己麾下,但好歹結個善緣,必不會在最初拒絕,將人得罪。
  於是,師兄弟二人自也是來者不拒,但凡投帖者,都一一請入。
  
  不多時,就有許多身著星辰袍的年輕修士從容而入,其中大多都是一二星級的弟子,同樣有星辰於領口,顯示出自己的品級來。
  到來之後,他們都要前來與人見禮,再送上一份隨禮。而這隨禮輕重,也是心意輕重,若只是來見一見同門,也就輕些,若是有意追隨,那麼禮就重些。
  這也是彼此心知肚明之事,往往不會明言,也免得傷了顏面。
  
  徐子青與雲冽,也將星辰袍披上,端坐主位。
  兩側靈婢與靈侍分立,甲一守在諸多席位之前,接待來客,而甲二則守在主位之下,接受來客隨禮。
  然而也並非人人都要來到主位之前,大多是遙遙見禮,就各自入座,隨禮則由自家星奴送去,交到甲二手中。
  
  同時,師兄弟兩個也不能絲毫不露能為。
  如今這小宴除卻招待一些早已結識之人外,更多是為招攬同門,總要叫人見到主家的本事。
  故而雲冽頭頂,一縷黑金劍意徐徐盤旋,殺意隱隱,卻又仿佛寶劍藏於鞘中,並不十分刺人。可若是有哪個用神識探過,就好似鋒芒出鞘,一霎殺機四溢!
  徐子青則面帶微笑,在他身後有血色藤蔓交織而上,形成高凳一般的物事,正是他與雲冽盤膝所坐之地,那葉苞閉合,像是極為溫馴,但倘使有人要去試探,則葉苞張合,裡面的森森獠牙,也就要現出幾分。
  
  漸漸地,人來了三五十之多。
  最初為一星二星,後來三星弟子也來了數人,但四星以上,卻是一人不見。
  這倒不奇怪,到得四星以上的弟子,往往自己便要有人追隨,極少追隨他人,即便是有,往往也是他自身在星級較低時已然投靠,那等人物自然要跟在自家追隨的師兄身邊,若是他們所隨之人不來,他們就也不會來了。
  
  待得許多來客入座,徐子青亦是往眾人處含笑示意,神情溫和,很是可親。眾多靈婢見諸多客人來到,就如同穿花彩蝶一般,為那些長幾、小榻處送去香茶。
  此茶為上品靈茶,每千年為一熟,每一熟只由元嬰期以上的女修素手採摘,不沾絲毫煙塵之氣,隨即再有出竅期以上的星奴用嬰火慢烤,足有百年,方能烘得如意,此後得來數量不多,等待客時,一盞茶裡只取九片茶葉,輔以萬年冰泉水沖泡,清淨無比,滋味亦甘美無比。
  
  眾來客盡皆飲茶,不說來意,只言同門交情,互相認識、交流。
  徐子青言笑自如,目光過處,卻將眾多星級弟子都打量一遍。
  
  能入周天星辰殿的弟子,大多都是元嬰期以上的弟子,只因這星級弟子許多工都較為困難,非是實力不凡者難以完成,又因原本這內門裡境界最低也要有金丹修為,故而唯獨在一星弟子中,也有不少金丹期卻潛力無限的優秀弟子進入。
  但三星弟子裡,化神期的修士卻是少之又少,這便是由於凡是能加入星辰殿者資質都極不俗,若是境界突破至化神還不能升到四星級,那多半是在其他方面很是遜色,又或者遇上了什麼尷尬狀況,否則也不至於如此。
  
  但也莫要以為這些一星弟子、二星弟子境界較低就是無人招攬,反而是這些星級弟子身為核心弟子,都自有一種高傲之心,雖然明知自己境界較低時,要依附一位星級較高的弟子方是更有利之事,卻也並非每一位高星級的弟子他們都願意追隨——相反,他們更為挑剔才是。
  所以,若是開辦小宴之人名聲不夠,或者他們看不出對方的威勢來,即便主家在摘星閣留下消息,他們也是絕不會到場的。
  
  如今徐子青和雲冽提前百年發佈此事,而到現下這剛剛打開福地就有這幾十個人過來,也足見他們對師兄弟兩個之看重了。
  那風雲榜戰,確確實實是將兩人的名聲傳揚開來,才有這等還算熱鬧的場面。
  
  甲一與甲二見到來客頗多,心裡也是歡喜。
  他們的少主有越多星級弟子願意追隨,在日後的任務裡就有更多選擇餘地,後來能夠得到的貢獻值與好處,自也是更多的。
  對這些星奴而言,好處也絕對不少。
  
  又過得一段時候,在座的星級弟子來了有五十餘人,多數各自獨坐,也有少數是兩三好友一道,顯然是意欲投入同一方門下。
  忽然間,那福地大開,有貴客到來。
  
  只見一團星光璀璨,仿佛鋪開了一條坦蕩大道,逐漸向前延伸。
  在那星道上,為首有一位七星弟子負手而立,身後十余同門隨行,一齊被那星光護送而來,直至到了主座之下,方才停止。
  之後星光消失,那一行人就立在了地面之上。
  
  眾多星級弟子也認出來,都是低聲說道:“是東裡祁師兄來了。”
  他們見到那位雍容男子差人送去隨禮,又在主座右手一處特特留下的地方入座,便知曉早在事先主家就已邀請他來。眾人再思及百年前的榜戰,想起那回正是如今的殺戮劍尊以一劍之差將東裡祁榜首奪去,隨後東裡祁竟借由那一戰突破!此時東裡祁赴宴,可見他並未記恨此事,而兩位主家事先邀請,並不避諱……這在榜戰時對上的兩方,莫非還惺惺相惜起來?
  若是如此,曾經那許多年裡,也未嘗沒有前例……
  
  東裡祁以七星弟子之尊,往徐子青與雲冽處一笑:“兩位師弟,別來無恙。”
  徐子青亦笑道:“別來無恙,東裡師兄風采如昨。”
  雲冽亦看過去,頷首為禮。
  
  東裡祁身後諸多追隨之人,都向那師兄弟二人示意,並看不出有何敵意。
  徐子青明瞭,這想必是東裡祁上次小聚過後,對追隨自己之人有所提點,方會如此……此人心胸豁達,心境穩固,應是值得一交。
  不過,如今雙方呈君子之交,淡如水便可。
  
  其餘星級弟子見狀,便覺自己猜測不錯。
  這兩者一戰過後的確不曾有什麼芥蒂,果真是生出相惜之情了。
  
  東裡祁到來後,這小宴也當開始。
  然而就在徐子青要吩咐眾多靈侍時,突然外間又有拜帖送來。
  徐子青自是放開禁制,而這時來者,竟也是有七八人之多!
  
  離地三尺處,有一層濃雲鋪來,雖不及先前那星光耀眼,內中倒也蘊含著一種狂霸力量,如同狂風卷雲,掀起滾滾雲浪。
  而後雲浪散開,那七八人,也落到了地上。
  
  就有人認出來:“是風舞狂尊來了!”
  徐子青不認得此人,卻聽見了旁人細語,不由略略一怔。
  但來者是客,這風舞狂尊他倒曾在那摘星閣裡見過,也是在數十年前發起小宴招攬同門之人,如今他來,顯然非是為追隨兩人……那卻是什麼緣故?
  若單單只是為來參加小宴、與同門相聚,此人與他們師兄弟兩個並不相識,也不曾得到請帖,未免有些唐突。
  
  甲二跟隨徐子青多年,而今一見他細微神情,已然知曉一二,當即就與他傳音道:“徐少主無需訝異,此人前來,也為尋可用之人。”
  
  原來雖說這發起小宴可廣邀同門,但同門到來,卻未必能尋到合意的同伴。若是來者看中主家,而主家不曾看中來者,自是不能結伴,若是主家看中來者,而來者看不中主家,亦是不能結伴。
  而一次小宴耗費頗多,這星級弟子縱使有大把資源在手,也不可時常小宴,否則豈不是廣而告之自己無人追隨麼?這也沒了臉面。
  
  因此,就有許多星級弟子,會前往其他同門的小宴之處,送上隨禮,同人結交。到時若是遇上心意相同者,也是一種招攬之路。
  這也算是常例,只是徐子青除此發起小宴,不得而知罷了。
  
  甲二很快說完,徐子青聽後,心裡明瞭,面上也依舊笑意平和。他袍袖一揮,在左手處也辟出數個相鄰座次,就給那風舞狂尊並其追隨之人就座。
  風舞狂尊身高八尺,看起來很是粗豪,他來得突然,但禮節不差,當即也叫星奴把隨禮遞上,亦同徐子青打過招呼。
  
  徐子青朝他一笑,見再無人來,終是向那些靈侍示意:“且將酒水送來。”
  眾多靈侍聞言,齊齊應聲,不多會在這福地裡消失,再過得一會出現時,各自手中都朋友三尺長的案板,上有珍饈百味,美酒佳餚,分別送到各個席面之上。
  
  這送來的美酒,是萬年珍釀,送來的靈果,是數千年一熟,而那各種肉食,皆取自諸多妖獸身上細嫩、珍貴之處,林林總總,俱是煞費苦心。
  
  最後有四位靈侍穩步走來,他們各自扛著一根極粗的鐵木柱,而柱上穿透一隻剝去外皮、烘烤得濃香陣陣的巨獸,足有十來丈長,四五丈高!
  這正是,一頭被送上了烤架的九階妖獸!


577、


  九階妖獸,論起實力來與出竅期的修士等同,可說是極其強悍的了。在座的這許多修士,也不過只有東裡祁一人有這境界。
  然而這般強悍的妖獸,在這百爭樓裡,也不過只是一種上好的食材——甚至十階、十一階的妖獸亦有,除卻那十二階妖獸自然會化為人形、摒除在食材之外,其餘等級的妖獸,竟是無一不拿來食用。
  
  原來星級弟子人數有限,可俘虜來的星奴則是更多。有不少星奴還沒得主子,就往往要在各處做活。
  如這搖星池,乃是為給眾星級弟子提供便利的所在,但凡是做吃食之類的樓閣、店鋪,手下都安置有許多狩獵隊。而這狩獵隊,便是由不同等級的星奴組成,時常被人牽引,送去一些大型山脈、平原之地,狩獵妖獸歸來。
  
  試想若是有數個大乘期的星奴組成隊伍,要去圍殺幾頭甚至一群有八階九階的妖獸,豈非正是手到擒來?能供給諸多食樓也是平常,只是這等妖獸價位貴些,不可時常點來受用罷了。
  如今徐子青與雲冽發起小宴,因早知來客境界至多在出竅期時,故選了九階妖獸待客。如此一來,妖獸的精肉中包含大量能量,也正好足夠這些來客享用,而不至於叫他們消化不去。
  
  那許多星級弟子見到這頭九階妖獸,也早已自其尚未剝去的犄角認出來,為狂暴荒血牛,精肉最是勁道,又極鮮美醇厚,乃是九階妖獸中很是美味的一種。
  由此他們好歹知曉,這兩位要招攬同門之人,在資源財物上並非小家子氣,日後若是跟隨,也多半不會克扣。
  
  這烤架送來,下方有架起一巨大銀爐,尚未點起火來。
  有靈侍就要出手,忽然那席面上一位二星弟子站起身來,朗聲笑道:“肉下無火,若一時不能食盡,怕是要涼了去,損其甘美。餘某不才,願試一試留住這好滋味!”
  
  說罷,他指尖輕彈,已然就有一道白色火焰化成一束細線,悄無聲息地竄入那銀爐之中,只一霎,就讓爐火熊熊竄起,偏生火光分作許多小簇,分在爐中各處,細細慢烤,用熱均勻,絲毫也不曾壞了這烤肉的品相。
  此舉使得那肉油發亮,卻膩而不落,越發叫人食指大動了。
  
  只這一手,雖看似輕鬆,實則將火之一道用得爐火純青,若是多一分,就要將肉烤焦,若遜一分,則不能將肉溫保持,也要使其失了滋味。
  如此不多不少,方見此人根基。
  
  徐子青見到,微微一笑:“多謝余師弟。”
  那余姓弟子朝徐子青一拱手,坐了下來。
  
  待他展示此道,又有另一位一星弟子站起身來,他卻不曾使出什麼門道,只取出一個小瓶兒,略有得色說道:“兩位師兄抬出此獸倒是巧了,汪某手中正有一份枝暘草,磨成粉末後,最是同這精肉相合,滋味更是香濃。”
  他說完,也是手指微動,那瓶兒開啟,內中竄出一縷粉煙,極快地來到那烤架上空,十分均勻地灑在了烤肉之上。
  ?那間,一種極奇特又極濃郁的香氣四溢開來,僅是嗅一嗅,眾星級弟子便知道,這滋味恐怕又更增色幾分。
  
  枝暘草乃是與狂暴荒血牛伴生數種靈草之一,是狂暴荒血牛幼獸最愛之物,若是能得到此物,至少也曾深入此獸所居之地……這汪姓弟子不過是金丹後期,竟已然能從那九階妖獸巢穴處逃生,足見潛力非凡。
  ——自然,這枝暘草倘使是他從他處得來,自不會拿出顯擺起來。
  
  這兩人首先顯露了本事,便是有意投靠了,在場眾多星級弟子,亦是能夠一眼瞧出。不過更多星級弟子卻未表現,顯然尚在考慮之中。
  而現下,該當是享用宴席之時。
  
  徐子青與雲冽對視一眼。
  這饗宴也有饗宴的法子,前頭兩位師弟做了那舉動,他們也當回應一二。
  
  當下裡,雲冽頭頂懸浮的一縷劍意動了。
  只見他眼中黑金光芒一閃,那劍意如同一條細線,急速地來到了那烤架之上,隨即它倏然繞行一周,立刻飛回,那狂暴荒血牛亦生出變化來。
  
  徐子青也動了。
  他眼裡同樣青光氤氳,周身忽然晃出一枚蒲扇大的葉片,很快這葉片一分為二,二分為四……變作了數十枚之多,又即刻在那狂暴荒血牛周遭懸浮。
  
  下一刻,狂暴荒血牛的身上就出現了許多裂紋,之後數十塊厚實的精肉帶著外頭炙烤噴香的焦皮一起掉落,正正被那些葉片分別接住。
  然後這些葉片再打了個旋兒,就分散開去,一一落在了每一位星級弟子身前的長幾上……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這師兄弟兩個配合極其默契,總過只在一息之間,就為眾多星級弟子又上了一道好菜,當真是俐落得很,也周到得很。
  
  徐子青一笑,說道:“諸位請用。”
  那許多星級弟子見狀,也紛紛要捧場起來。
  然而他們卻又發覺,在他們就要用筷子捅入那厚實的肉層中時,整個肉塊居然均勻地分作了十餘片之多,且每一片大小相同,正和一口食用!
  
  當下裡,便有一些對劍道也有幾分瞭解的星級弟子驚異起來。
  方才那電光火石間……那位雲師兄究竟用出了多少劍?
  雲師兄的劍,實在太快了!
  
  就連東裡祁等一行,也略有震動。
  劍修他們見過不少,也曉得如今雲冽的劍道境界乃是五煉劍混極是不俗——他們尚且不曉得雲冽已然再度突破,只是東裡祁自覺雖與雲冽已然有了一戰,但似乎仍舊不能真正窺見對方的全數實力。
  而且,他對徐子青的力量,也有些了然。
  
  莫看剛剛仿佛只是展露了一番那一雙道侶之間的默契,可事實上那一幕卻絕非僅僅只有二人心意相通而已。
  雲冽的劍極快,徐子青偏偏能在那極恰當的時機裡,正好把所有的肉片接住,又能在極恰當的時間裡將諸多肉片送到每人面前,且能在他剛好出言相請後,讓那些肉片恰恰分散。
  此中時機把握,此中速度之快,葉片跟隨之準確,都是不能盡言。
  
  只這一手,東裡祁已明白,徐子青雖位列第九,可真正廝殺苦戰起來能位於何地,卻是不好揣測了。
  想到此處,他心裡也略有苦笑。
  後生可畏,他東裡祁自負天資與勤奮並舉,但後來者依舊來勢洶洶,這兩人比他年輕數百歲,卻已然要追上他了。
  
  一轉念後,東裡祁又將此事拋開。
  既為同門,雙方亦沒什麼利益衝突,那徐、雲兩位師弟越是強悍,對宗門亦越是有利,且後來者強勢,方能讓他時時自省,不被那榮耀傲慢衝昏頭腦,也讓他能勇猛精進,不懼仙途險難。
  換言之,即便兩位師弟實乃數萬年難遇之絕世天才,那麼他與這般人物逢於同代,也未嘗不是一件快事!強者不懼他人之強,他東裡祁自負也為強者,怎會為他人之強而沮喪嫉妒?該當與其相交,互相促進才是!
  
  東裡祁有這般心胸,他身後那些追隨之人即便早先對雲冽有些不滿,而今真正窺見他些許力量,倒也真正放下了那絲不忿。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們那回灌了酒,這回也為兩人實力服了氣,就再沒有什麼不痛快之處了。
  
  但這邊一行人很快放下心事,那邊的風舞狂尊,心裡卻是有些不痛快。
  他素來狂妄,心中自也高傲,因著上回自家小宴時收攏的同門不夠使喚,待得知這百年裡還有人發起小宴時,就想要多招攬幾個。
  只是他卻沒想到,這新晉的兩位五星、六星弟子,居然在實力上頗有一些能為,一下子大出了風頭——能成為核心弟子之人,有幾個是不識貨的?
  如此一來,他心裡的念頭,恐怕是不能達成了。
  晦氣!真是晦氣!
  
  也的確如風舞狂尊所想,雲冽與徐子青合起來弄出這一手,不僅顯露了雲冽的劍道境界,也顯示了徐子青從前少有張揚的本事,再加之兩人這等配合,便是個愚笨之人,也該知道他們這雙道侶若與人鬥法起來,實力相合時怕不止是倍增之功。
  若是投在他們二人座下,自也是心服口服的。
  
  若說先前只有兩人事先就急於展露,現下就有更多星級弟子,也蠢蠢欲動。
  緊接著,眾人饗宴時,也各使出許多手段。
  
  譬如就有一位身負水屬功法者,他並指一點,眾星級弟子長幾前便出現了一道水流。這水流極是奇特,竟是平地而起,生生離地尺餘,與那長幾等高,那弟子再一拂袖,就有許多瑩潤玉盤置於流水之上,而盤中有各色鮮果,水流而下,往諸多同門周圍順水而動,迴圈來去,別有意趣。
  
  另有弟子袖口一動,那些玉盤裡就現出許多細小碎冰,拱衛在鮮果周遭,涼氣沁人,很是精緻。若是仔細看去,那每一塊碎冰都是大小相同,便是湊近銀爐,亦是不化,有人也認出來,那乃是萬載玄冰,非冰屬修士功行精深不可得之。
  
  還有擅長金法者,不知怎麼分出了數十金刀,刀片狹窄,薄如蟬翼,若是有意驅動,只用手指點過,金氣一動,那鮮果登時分開,其中果核竟是化作一蓬木粉,消散在半空去了。
  



578、


  宴席之上,妙法無窮,此外眾多星級弟子你來我往,都使了些小巧手段,而這些小巧手段細看之後,又能察覺其中根基深厚,功法凝實,用著更是無煙無塵,不著痕跡,在那輕描淡寫之中,已是各自將自家的本領都現出一遍。
  
  互相來往過後,滿座之人不僅把自家極有把握的術法神通換了個門面拿將出來,也把其他人等所有能為窺看一回,心裡都暗暗有了些計較。
  這頭一次的表露,也就點到為止了。
  
  徐子青和雲冽在上方,自然也將眾人的手段看在眼中。
  他們間或互相傳音,也受一些同門敬酒,亦與邀請而來的貴客同飲,有很多打算,都在心中轉過。
  
  來了如此多的星級弟子,他們自不能全數收下,看了手段,也要觀其言行,判斷這些同門的心性是否相合才是——這一點上,甲一甲二這兩位大管家便有十足作用,他們能貼身侍奉少主,早早就將無數星級弟子資料記住,而今見了人,不僅自面相上能以他們大乘期的境界窺看到一些內裡,也能以腦中所記同真人對照。隨後,他們再將這些星級弟子許多經歷之事挑重要處說了不少,也是為兩位少主提供了方便。
  
  轉眼間,酒過三巡。
  眾星級弟子因著酒濃,面上皆有幾分熱意。
  
  那狂暴荒血牛之前被雲冽削去外頭一層焦香肉塊,這時還剩下的大半裡,又是被那些靈侍翻烤一通,再度透了火、生出另一種甜香氣味。
  這又能吃了。
  
  剛剛是主家分肉與眾客享用,現下這些做客的不欲再讓主家專美於前,乾脆也自行取用起來。
  因此,這又是一輪顯擺。
  
  那風舞狂尊先前給雲冽、徐子青二人的本事震了震,來意幾乎已不能成,正是心裡憋悶。現下見到來了個機會,也是不肯放過,就要發洩一番。
  於是乎,也不見他如何動作,旁人只覺他周身掀起一陣狂風,將他那一把披在肩頭的亂髮吹起,如同怒火賁張般,高高地倒掛,他的衣袍亦是獵獵作響,但竟也是控制在這方圓一尺之內,周遭之人——即便是追隨他那數人,也不曾被這狂風餘威波及身上。
  
  下一刻,這狂風如同一頭長龍,倏然形成一股流風,盤旋著往那大半頭狂暴荒血牛身上卷去——待要觸到時,流風變作無數風刀,就在那牛上一沾即走!
  緊接著,烤得焦黃的牛肉被流風帶回,落在風舞狂尊的盤子裡。這時有心人便能察覺,那流風驟然散了,而留下的牛肉,則細細地在盤中鋪了一層。
  ……每一片牛肉不過指甲大,薄如蟬翼,泛著淡淡黃色,落在盤裡仿佛連成了一張紙,甚至連瑩潤的盤底,都可以看見。
  這一張“紙”,也是由數百片一模一樣的牛肉化成。
  
  這一舉雖不及雲冽與徐子青那般精准,卻也很是巧妙,讓人見之敬重。
  待做了此招後,風舞狂尊察覺眾多星級弟子亦有討論讚賞之聲,方才那些不快鬱悶之感,方才消褪了些。
  ——先前那許多人一齊出手,地火風水,金木雷光,種種神通用來,雖也都極厲害,卻還是比風舞狂尊略為遜色。
  
  反倒是那東裡祁不曾出手。
  他此來是為做客,而他名聲在外,也不必同風舞狂尊這般經營,還有他已然很是看重徐、雲二人,有心進一步結交,同樣不願以七星弟子之尊來做這手段,仿佛以勢壓人一般。
  故而,在來此之後,東裡祁就只如同最普通的一位客人般,慢條斯理地享用,再偶爾與追隨自己之人說笑幾句,又將那許多使出各種手段的同門點評一番。
  看起來反倒最是逍遙了。
  
  漸漸地,這些試探、顯露過去,眾星級弟子受用美酒佳餚也更隨意了些。偶爾也會與身側坐得較近的同門互相切磋一番——卻並非要在中央比鬥,而是你使出幾個小手段,我用另幾個化解,半點不傷和氣。
  後來也有譬如在術法神通上所修相通者,見獵心喜,索性把位子移到一處,互相交往起來,也還有三三兩兩新結交之人,一面不經意互相論道,一面留心那主座上兩位主家的神情。
  
  風舞狂尊周圍,也有幾個一二星級的弟子過來結交,他笑語粗豪,行事爽朗,同他們推杯換盞起來,也顯得和樂融融。
  他似乎也有瞧中的同門,想要借機招攬下來。
  
  上方,徐子青看著這些同門熱鬧,朝雲冽微微一笑:“師兄以為如何?”
  雲冽早將眾星級弟子表現收入眼裡,甲一甲二所言消息他也盡數聽得,而今師弟問了,他便回答:“有幾人頗是不錯,若其有意,可以接納。”
  徐子青眉頭微動:“師兄看中的是哪幾位?”
  雲冽開口,低聲言語數句。
  徐子青也是點了點頭:“且看他們是否能瞧中我等。”
  
  場中,那些靈婢分作兩股,一股仍是將各色酒菜源源不斷送來,不叫眾人無食可用,另一股卻是身披彩綢,翩翩起舞,現出絕美舞姿。
  東裡祁見此時氣氛熱鬧,心裡一動,取出一塊玉牌來。隨後他並指在那玉牌上虛虛劃去數次,就交予他身側一位追隨之人,吩咐幾句。
  
  那位四星弟子聞言,將那玉牌捧過,然後離座快走,來到主座之下,將玉牌奉與兩位主家:“雲師兄,徐師兄,東裡師兄有意與兩位做個趣事耍耍,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徐子青一怔,然後接過玉牌,神識稍稍一探,便不由一笑。
  原來在這裡面封存的乃是東裡祁的一門神通虛影,由幾個節點牽扯起來,除非能尋到這些節點——亦指神通弱處,一一破除,方可將這虛影損壞。
  的確是個玩耍趣事,東裡祁將此物送來,無疑是對兩人頗有善意,要如尋常師兄弟那般,做個小小玩樂之事。
  
  徐子青看過後,對那四星弟子笑道:“此事甚是有趣,待我與師兄瞧過,再返還東裡師兄去。”
  四星弟子見徐子青如此言語,知道對方亦有相交之意,就滿意退回,去給自己追隨的師兄回話了。
  
  徐子青又將此物遞給雲冽,說道:“師兄,東裡師兄一番好意,我們不如耍耍?”
  雲冽接來,神識一掃,便闔目思忖起來。
  因著徐子青仍在關注那諸多星級弟子,因而這耍子仍由雲冽先行看過,再來同師弟一起研究一番。
  
  東裡祁封存的乃是他的一門得意神通,雖不是最擅長的,卻也頗有幾分難處。不過於雲冽而言,這等難處只消稍作思考,也能推知一二。
  只是如今兩人並非全力交戰,也非是對手,雲冽並不欲以劍意蠻力破之,便同樣使出幾門劍法,在那幾個節點處分別按下一門劍法虛影,之後給師弟看過。
  
  徐子青見了,點頭一笑:“師兄如此極好。”
  然後,他便把甲一喚來,叫他送給東裡祁去。
  
  甲一依言而往,東裡祁接過一看,也是含笑,不多會,再度封存另一門神通。
  這一回,有徐子青破除,雲冽觀星級弟子言行,由甲二給東裡祁送去。
  
  來往之間,雙方對彼此能為便有更深瞭解。
  徐子青與雲冽得知東裡祁突破後不僅境界穩固,還更有進境,很是佩服,東裡祁亦覺兩人進境實在非凡,心裡震撼。
  如此一來,他們果真相惜起來,交情也深厚幾分。
  再並非如從前那般的點頭之交了。
  
  這邊交往甚切,小宴中氣氛也越發熱烈。
  在源源不斷的美酒之下,眾多星級弟子享用不盡,酣暢無比,不知不覺間,就足足過去了五個日夜。
  而在這五個日夜裡,與人結交的便結交,認定要投靠的便準備投靠,覺得尚有欠缺因而放棄的也就放棄了。
  
  但不論是哪一種決定,都已是下定了決心。
  同時,因著同門之間的默契,即便提出投靠的,也絕不會大喇喇地走上前去,而是更為隱晦地接觸。
  不然,若是不被接納,之後再轉而去投向他人,那個“他人”難免會覺得自己為“退而求其次”的選擇,就十分不妥。
  
  於是,在第五日過去後,陸陸續續,就有許多星級弟子要離去了。
  風舞狂尊到底有所收穫,先行告辭時,身後除卻原本已然追隨於他的數位同門外,還有幾人同樣跟去,正是被他性情吸引。
  
  然後東裡祁也告辭了,他無心在此處尋找追隨之人,故而這幾日面對意欲同他接近者皆是淡淡,因而來時幾人,去時亦是幾人。
  不過這東裡祁卻給徐子青、雲冽兩人留下了一面三寸長的紫色權杖,這權杖上鐫刻有一座傳送陣,若是師兄弟兩個有意,只消將真元注入其中,此物便會將他兩個直接傳送到東裡祁所在星辰之上。
  這便也是一種通行令,唯有星辰之主認定的友人,方可持有。
  
  後來,所有的星級弟子都離開了福地,然而他們卻未必離開了搖星池。
  這福地尚有幾日可用,徐子青與雲冽就留在此處,等待來帖。
  
  不錯,待這些同門離去後,若是有意追隨,就會逼出一粒血珠,寫下自己姓名來歷、要追隨何人,送到兩人手中。
  若是兩人也看中對方,便回贈一件燒錄自己氣息的信物,而若是婉拒……則只要以嬰火焚去來帖就是。
  
  可倘使你既不在三日內回贈信物,亦不焚去來帖,那便是結怨了。



579、


  沒過多久,斷斷續續便有二十余張帖子憑空而來,劃分兩邊,一者往徐子青處去,二者往雲冽處去,各自都有十餘之多。
  相較起來,竟是徐子青所收更多。
  
  原來眾多星級弟子雖知曉不論投入他兩個之中何人麾下,實則都為兩人共同驅使,但經由一番相處,他們也知曉雲冽性情孤冷,不喜與人多言,而徐子青則性情溫和,平日裡行事寬容大度。
  故而各自思忖過後,自覺得徐子青相處起來更為輕鬆。
  而選擇雲冽之人,盡皆是為雲冽劍術所迷,自身便不是劍修,也總有一兩門劍道神通,正要請雲冽指點。
  
  徐子青和雲冽將帖子接過,卻是一齊查看。
  之前他兩人看重的幾個人選,居然也都在其中,這便先挑了出來,一一分送信符,以妙法使其破空而去,做了回復。
  
  然後,師兄弟兩個又要挑一挑那餘下之人。
  通常一位星級較高的弟子,麾下總有十來人追隨,否則即便是去做什麼任務,怕是人數也不夠的。
  而徐子青和雲冽為雙修道侶,倒無需各擇那許多,反而只消總共能得那些數目,倒也就是足夠了。
  
  徐子青沉吟片刻後,擇出了三張帖子。
  雲冽神識掃過,也挑出三張。
  再合先前那四張,恰恰就是十人。
  
  兩人選定了,就把這六人的信符也彈出去,留下的十五六張帖子,則被他兩個並指點出一團嬰火,焚燒了個乾乾淨淨。
  與此同時,在這搖星池許多角落裡,就有一些人面色捉了信符面色欣喜,另一些人眉頭微皺,滿面失望。
  
  此事已了,徐子青與雲冽也不在此處多留,他們出去福地,再把眾多星奴帶上,轉而回去並尾雙星了。
  在到了以後,不多時,這並尾雙星的周遭,也出現了極大的變化。
  
  星辰之力浩瀚無邊,在兩顆星辰的附近,掀起了劇烈的動盪。
  徐子青微微一怔。
  甲一連忙解釋道:“徐少主莫擔憂,此為追隨兩位少主的幾位公子,正分別將他們所在星辰遷移此處。”
  
  徐子青訝異道:“還有如此說法?”
  甲二也上前一步:“此為宗門默許。凡二等星周圍,可有三等星前來依附環繞,並不會有什麼影響。”因此,往往星級較高的弟子得到追隨之人後,為圖行事方便,追隨之人就會將星辰遷移過來。“兩位少主所得這一雙星辰,結合一處堪比一等星,即便那些公子來日裡星級上升、換了星辰,也是夠用的,並不會因此讓星辰之間排斥太過。”
  
  需知這周天星辰界雖在外界以“周天星辰殿”為統稱,但真正的周天星辰殿,其實也就是星域裡的一尊巨大宮殿,是此界核心罷了。
  而這個一方世界,則非常廣袤,星辰與星辰之間,往往有許多都相距極其遙遠。若是星辰不能遷移,那麼就算有來去的權杖,也是極不方便的。
  
  ——就如同天才與天才之間要麼惺惺相惜,要麼彼此獨佔領域,星辰之間等級更是嚴苛。一等星與一等星在一處,二者因著星力太過霸道,向來會彼此推拒,不能穩定存在,二等星與二等星、三等星與三等星也不例外。
  但低等級的星辰卻可以圍繞著高等級星辰懸浮,星力之間一方勝於另一方過多,反而容易降服,做出一種制衡之態。
  又或者如並尾雙星這般極其罕見的星辰,它們幾乎並行結合,星力總量也幾乎相同,互相補充又互相限制,直接平衡起來,乃是最為稀少的一種狀態了。
  
  徐子青聽兩位星奴說完,這才明白過來。
  這就是說,在而後他與師兄附近,便會多出許多近鄰麼?
  也好,有同門為鄰,不僅能使彼此間交情更深厚些,也可磨合對戰方式,來日裡若要同去做什麼任務,總是更為便利。
  他想起東裡祁與其追隨之人很是親近,彼此間氣氛十分和睦,心裡對這些即將到來的星級弟子們,也略有幾分期待。
  
  正如甲一甲二所言,周圍的星辰之力,震盪得更加厲害了。
  在星空之中,仿佛有一雙無形大手,狠狠地抓住了一顆星辰,讓它從原本的星域中脫身而出,又以一種極快的速度,來到了另一片星域,狠狠地鑲嵌進去!
  同時,還有好些星辰都有著同樣的遭遇,它們統統被送到這片星域裡,被按在兩顆極龐大的星辰附近,就好似強行進入了一種特殊環境之中,強迫它們適應!
  
  星辰的適應之能,的確是極強的。
  在經由好大一陣星力爆發、與其他星辰星力博弈、星力之間牽扯平衡之後,星力的震盪越來越小,那些星辰之間的“爭執拉扯”,也越發的輕微。
  最終,達到了某種穩定。
  
  在這一刻,那巨大的、攪動了星辰的無形大手也離開了,就像從來不曾出現過。
  而在並尾雙星的附近,就突兀地多出了十顆三等星辰,它們每一顆的姿態都各不相同,每一顆距離這兩顆星辰的距離也並不相同,但無疑,在那每一顆三等星辰上都矗立著一座巨大的宮殿,也都站立著一位身姿昂然的核心弟子,與那位核心弟子的一眾星奴!
  
  徐子青被那巨手之能震撼。
  他稍微觀想,便知道以他如今之能,若是被那巨手抓中,恐怕也是立刻身死道消的下場!且那巨手看似無形,卻分明是一位大能所使神通,絕非天地自然生成之物——有那般大神通的能人,究竟又會是什麼境界?有多強大的實力?
  這都不得而知。
  
  可這情景,也讓徐子青感覺到了一絲戰慄。
  仙途漫漫,當他見到了這只大手,就好像他仙路上的濛濛白霧也被撥開一般。
  叫他能夠看到,在遙遠之處,還有很強大的力量,很高明的境界,值得他去追求……
  
  雲冽的目光,也落在那驟然縮回的巨手之上。
  他眉心的劍意吞吐,心底凜然而生的,是一種戰意。
  一種躍躍欲試,寧死亦要殺個痛快的意念!
  ……直到那巨手消失後,他方才平復下來。
  
  此時,眾多三等星辰穩定,那些星辰上的星級弟子,也都齊齊縱身而起,分別化作數道遁光,激發信符,一起來到了並尾雙星上。
  這十人穩穩站立,都是抱拳:“見過徐師兄,見過雲師兄!”
  
  十人之中,有八位男修,兩位女修,另一星弟子兩人,二星弟子六人,三星弟子也是兩人。
  而且,十名追隨之人裡,五人為追隨徐子青者,五人為追隨雲冽者。
  
  徐子青將這些同門看過,眼裡也是歡迎之意。
  他的五位追隨之人裡,兩名女子皆是二星弟子,三星弟子與一星弟子各一人,二星的男子同門也有一人。
  
  這五人中,兩個女修是一對多年好友,一人修木行功法,一人修水行功法,雖說在攻擊之力上並非十分強大,但在術法神通上,則格外有一種靈性。兩人性格一個較為溫婉,一個活潑靈動,都很是惹人喜愛。
  二星男修弟子,他所修是土屬功法,性格也很沉穩,品行端方。三星弟子性格也很是平穩,從外表上,卻看不出他修煉的竟然是極暴烈的雷霆大道。最後那名一星弟子,則是修煉風法,身形較小,可身法靈活多變,性格內斂孤僻。
  
  他們之中,那位修煉雷霆大道的,乃是徐子青與雲冽最先看中的幾人之一,但徐子青只以為他即便要選,也是選擇行功霸道的師兄,卻沒料到對方的確是有意投靠,所選擇之人卻是徐子青自己。
  
  另一頭,雲冽手下的五名男子,無一例外皆是好鬥之人。
  同樣是一名三星弟子,一名一星弟子以及三名二星弟子。只是二星弟子中,一名修煉火行功法,一名修煉金行功法,一名修煉星辰功法,那一星弟子修煉水行功法中變異冰屬法門,而最後那名三星弟子,修煉的居然是混元功法!
  混元功,只有五行俱全者方能修煉,但也並非每一位五行俱全者皆能修煉——若選了此法,萬人之中,獨一人能活,且這活下來之人,在元嬰期以前,每突破一次,都有五內俱焚之苦,亦是有九成可能隕落。
  
  而這十個人,沒有一個修為在元嬰期以下。
  
  十位星級弟子見禮後,徐子青和雲冽並肩而立,對眾人頷首回禮。
  徐子青笑道:“自此我等當有難同當,氣運共用了。”他往雲冽處看了一眼,“我與師兄不分彼此,爾等也莫要分了彼此才好。”
  眾追隨之人聞言,都是笑道:“聽憑兩位師兄吩咐!”
  這兩個“彼此”意義雖不相同,但談笑之間,雙方的距離,便又拉近了些。
  
  此後,被追隨之人與追隨之人,之間還需更多瞭解。
  就有那些星級弟子叫手下星奴分別去同兩位師兄之星奴交流一番,因著五星弟子以下的星級弟子,所擁有的星奴境界必然在大乘期以下,所以星奴們溝通之後,除卻自家公子的命令外,也要以兩位少主的星奴為首。
  
  徐子青和雲冽,則將黃元喚來,把這侍者身份告知眾人。
  眾星級弟子聞言,也很是驚異。
  這等侍者的名額,他們來到星辰殿中後,卻是一個也無。
  
  黃元倒是略有些戰戰兢兢,他在外門多年,哪怕自視最高時,也不曾想過終有一日,能接近這許多的核心弟子。
  



580、


  這些星級弟子並未對黃元如何注意,在他見禮過後,也不過是稍看了一眼,便重新將目光落在了兩位新追隨的師兄身上。
  然而既然一行人都各自見過了,也不必有太多虛禮,互相認識一番後,徐子青只同他們小敘片刻,就與他們作別。
  匆匆第一日,那些將居住星辰搬來此地的星級弟子們,也要回去好生安頓適應一番……
  
  待那些同門離開,徐子青也安心下來。
  方才接觸過後,他亦覺得這些師弟師妹們性情盡皆不錯,再相處下去,理應能情誼深厚,他與師兄,也應當並未走眼才是。
  想定了,他也不欲久待,就有心與師兄往仙府內論道修行。
  
  孰料就在此時,甲一甲二兩人卻是忽然叫住:“兩位少主請留步!”
  徐子青略有不解:“你二人還有何事?”
  兩位星奴對視一眼,甲一連忙說道:“回稟徐少主,半月後,風雲榜戰便要再開,不知兩位少主是否參加此次榜戰?”
  
  徐子青聽得,不由一怔。
  他便有些恍惚,的確,又是百年過去……他倒是忘了這一件事了。
  
  隨即,徐子青心中一動,又是問道:“我與師兄若是去了,能將尊位保持,對我等所在山域,將有什麼獎賞?”
  甲二立刻應道:“宗門內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百萬年來不曾變過。但凡是能得八百尊位者,所在山域十年內無需行鬥天之戰;若是入得前百位,則所在山域三十年內無需行鬥天之戰;而若是入得前十……則五十年內,無需行鬥天之戰。而得了榜首尊位的那山域,則有數目不定之收徒名額,其餘賞賜,則並非次次相同。”
  
  徐子青明白過來。
  便也是說,他與師兄只消保住尊位,那麼接下來的百年裡,五陵一脈仍舊能與大好勢頭發展,那收徒的名額,也將更多。
  既然如此,即便風雲榜戰于他與師兄實力提升已然近乎無用,也總是要去走上一遭的。
  
  略思忖後,徐子青詢問道:“若要前去,可有什麼章程?”
  據他上次所見,周天仙宗出派九位弟子,在東裡祁所掌法寶帶領之下,一同前往了那榜戰之處。
  如今榜戰在即,不知宗門是否有所安排。
  
  果然甲一便道:“回稟少主,早先宗門已送來安排。以雲少主為首,同樣有數名六星弟子並徐少主隨同,在三日後於搖星池摘星閣前相聚,同往榜戰之地。”
  甲二也道:“去時如何顯露周天仙宗之威儀,則隨雲少主安排,若是做得好,應當亦有賞賜。”
  
  徐子青若有所思。
  上回東裡祁師兄把自家本命法寶“九印撼星輪”取來,弄出了赫赫聲威。如今他已然突破至出竅期,再不會前去參加風雲榜戰,自然就由師兄雲冽領頭了。
  而以師兄的性情,若是要帶著眾多弟子同往,恐怕,將是用……
  
  想到此,徐子青不覺莞爾。
  但他卻以為如師兄之意施為,也絕不會墮了威名,並不必再多有計較。
  只是他如今收下的這些星級弟子,也都在千歲以下,有元嬰境界,不知他們此回是否也願意同去?還是要邀請一番才好。
  
  於是,徐子青與雲冽說了幾句後,分別再彈出幾塊傳訊玉符,把三日後要再去風雲榜之事告知。
  果不其然,過得片刻,那些個追隨而來的師弟師妹們,亦是對風雲榜戰極有興趣,且他們甚至從不曾參加過這般的榜戰,倒是讓徐子青有幾分意外起來。可如今眾人皆無異議,他做起事來,也更方便。
  
  師兄弟兩個在仙府裡休息幾日,待聚會之時,他們就早早來到搖星池、摘星閣前。
  其他的六星弟子皆不曾來到,而追隨他們的師弟師妹們,則是早早等候。
  徐子青見狀,先是笑道:“此去我等先往榜戰一行,隨即若是離得近,不如做上一二任務,也將本領磨合一番,諸位意下如何?”
  
  這些星級弟子們聞言,自是說道:“我等聽憑兩位師兄吩咐!”
  徐子青看向雲冽:“師兄?”
  雲冽頷首道:“且去摘星閣中。”
  
  這摘星閣裡,任務多如天上繁星,不多會,徐子青就挑出來較為合適的任務。
  因著這次榜戰之地正在焦恒州、藏龍山谷裡,而在焦恒州外,則有不少邪魔橫行。
  徐子青所尋到的任務,正是剿滅魔頭。
  一為藏於荒山的魔匪,一為肆虐古鎮的邪魔門派。
  只是這兩樁任務雖說都與焦恒州的附近方向相通,但卻是一東一西,若是要去做那任務,就非得分路而行了。
  但這也是榜戰之後才要決定之事。
  
  將兩樁任務接下,徐子青和雲冽走出摘星閣,將這些任務分與諸位師弟知道。
  因著任務裡剿滅魔頭數目不小,這任務卻是可以分享於其他星級弟子,而每一樁任務至少得有五人同領,如今即便分成兩撥,也各有六人,正是夠了。
  
  諸多師弟見到,也都覺不錯。
  兩樁任務裡,眾多魔頭的境界最多也不過在元嬰期罷了,只是人數較多而已。他們同去做此任務,也的確是便於磨練配合之道。
  
  一行人記下任務,摘星閣外,遠遠又行來數人。
  這回到來的星級弟子,每一位領口都紋有六星,而每一位身後都跟隨數位星級較低的弟子,顯然也是他們的追隨之人。
  看來此去風雲榜戰,這些六星弟子們,也同樣帶了信重之人同往。
  
  徐子青將眾多六星弟子看過,有五位眼熟,皆是上回在榜戰時獲得尊位的同門,另外兩位則是眼生,大約就是這百年裡新晉的六星弟子,不曾代表宗門參加榜戰之人。
  如今,他們要一齊出發了。
  
  那些六星弟子過來,與眾人見禮。他們雖各有傲氣,不過同門師兄弟間,卻也不必顯露太過,而彼此大多很是和氣。
  徐子青與雲冽同樣和他們招呼了過,隨後說道:“事不宜遲,我等便儘快前去罷!”
  
  眾多星級弟子,自也並無異議。
  於是,一行人各自帶領交好的弟子、星奴們,各自使用法門,離開了這周天星辰界去。隨後他們更不停留,一路來到了那宗門之外。
  
  此時,眾多星級弟子都已察覺,在虛空深處,似乎還有許多隱晦而強大的氣息,在那裡不時窺探他們,神識掃過時的磅?壓力,必然只有此行為他們護航的散仙長老們,方才擁有。
  因著早知有散仙隨行,眾星級弟子不曾生出什麼緊張之意來,反而都是齊齊轉頭,看向了一直不曾出言的白衣劍修,雲冽。
  
  徐子青微微一笑:“師兄請。”
  雲冽神情不動,但下一刻,就有一股冰冷到徹骨發寒的恐怖殺氣,自他身上往四周鋪天蓋地地蔓延開去。
  與此同時,森冷的劍意沖天而起,帶著一種勢不可擋的鋒芒,又散發出了一種凜然的、無物不可摧毀的可怕殺機!
  
  而在眾人的目光下,雲冽的眉心裂開,自其中迸發出一道極犀利的黑金光芒。它直沖而出,倏然伸長,就在雲冽的身前,化作了一柄劍鋒前指的黑金巨劍!
  
  此劍色澤暗淡,顯得十分古樸,甚至在劍身上也並無奢華花紋,而只有極細微的紋路,形成一種和劍身融為一體的古拙質感。
  在黑金巨劍上,散發出強悍無比的可怖劍意,它遍佈整柄巨劍,向四面八方都肆意吞吐著利芒!
  
  雲冽動了。
  他身形一晃,已站在那巨劍劍鋒之處。
  緊接著,在他的身後半步處,又出現了一位年輕修士,他笑容溫和,靜靜站立,居然叫人感覺出幾分寧謐來。
  
  隨後接二連三,所有的六星弟子都動了。
  在那身法快慢的爭奪下,很快他們一一落在劍身,卻也是一一分出了先後。
  整柄巨劍上,如今正好站立了九人。
  也是此回代表周天仙宗前去參加榜戰的九名星級弟子。
  每一位,都實力高強。
  
  然後,雲冽雙眼中黑金光芒閃動,這一柄巨劍,便化作一道流光,竟以一種比閃電更為輕快、比雷光更為迅捷的速度直沖而出!
  眨眼間,已然越過百里之遙!
  
  這便是雲冽劍意驅動本命寶劍,即便比純然驅動劍意時略微慢些,但其速之快,依舊遠超許多修士。
  巨劍上的星級弟子們,甚至只覺得一個呼吸過去,周圍的景致便已是大換模樣,而哪怕回過頭去,亦只能發現兩側風光化作虛影,竟是連他們想要細看時,都會情不自禁地看花了眼,乃至頭昏腦漲,無法看清半點!
  
  不僅僅是他們,虛空裡的散仙,也不曾料到雲冽的本命寶劍能有如此之快,而不能登上此劍的諸多追隨之人、眾多星奴們,也全然不曾想到他們只是一個晃眼,就已然再尋不到自己追隨之人的背影。
  便有幾位散仙眉頭一動:“那小子,也太快了些。”
  
  但也正是因著雲冽行得極快,他們這些隨行護持之人,也不能落在後面。否則若是有魔道大能半路阻截這些周天仙宗的核心弟子,豈非是大大不妙?
  於是下一刻,這些散仙都各自使出神通,那半仙之體直在虛空穿梭,都拿出了最快的速度,去追上那前方急行的巨劍。
  
  而那巨劍,當真是太快了。
  快到哪怕是他們這些經歷了數度劫數的散仙們,也頗是耗費了一些工夫,才堪堪將人追上。
  待追上之後,亦不能掉以輕心。




581、


  不足一二日,在那焦恒州的上空,就有一道劍光破空而來,橫空而懸。
  然而僅僅只頓了一瞬,那劍光一閃而沒,又消失在天邊。
  待其再次出現時,已是高高浮于藏龍山谷頂空。
  
  九名身著藍紫星辰袍的青年立足一柄黑金巨劍之上,在縱橫劍氣之中,衣袍長袖獵獵作響,神情俱是從容自若,氣度盡皆卓爾不凡。
  這正是周天仙宗的弟子,就在那一道快得幾乎肉眼難見的劍光裡,來到了這一次風雲榜戰所在之地。
  
  同樣是龍虎鼎封鎖虛空,同樣是高高的風雲榜矗立,同樣是八百尊位金光爍爍,閃耀著睥睨天下的光輝。
  也同樣有無數的天才修士,齊聚於山谷之中。
  
  還有同樣的一座孤峰,有八百洞府,將容納八百尊位修士。
  雲冽居高臨下,往那處孤峰掃了一眼,開口道:“去了。”
  眾多星級弟子聞言,皆是應聲。
  
  又在下一瞬,黑金巨劍驟然消失,所有周天仙宗弟子虛空而立,再都微微晃身,就化作數道光芒,分散到諸多洞府之內、亦或是尋到一處落腳之地去了!
  雲冽與徐子青相視一眼,之後遁行而下,一人居於頂峰,一人稍稍在下。
  
  百年一度風雲榜戰,如今再掀風雲!
  
  焦恒州,邊界之地,天華鎮裡。
  一行十餘位形貌頗佳的年輕男女慢步走來,進去一座酒樓,就在那靠窗之地尋了幾張桌子,隨意坐下。
  
  酒樓裡客人原本不少,也原本很是熱鬧,但是當這一群人進來之後,就忽然窒了一窒,竟倏地安靜下來。
  並非是來人兇神惡煞,反而是這些人氣質格外不同,而且氣息幽深,實力盡皆不凡,因此哪怕他們並未露出什麼惡意,也隱約將人震懾了一番。
  
  隨即,眾人見這些年輕修士叫了些菜色,卻不曾頤指氣使,也不曾留意其他人等,這才稍稍放心,繼續各自之事。有些好奇者,亦是偷摸瞧去,孰料幾人即便似乎被他們察覺,也不曾受到嚴厲呵斥,漸漸地,眾人也不再當作一件稀奇。
  
  那些人裡,有個相貌俏麗的女子輕快笑道:“這裡的菜色雖不及……也算不錯了。”
  另一位溫婉女子則略有無奈:“兩位師兄尚未發話,苒苒,你可莫要多言。”
  俏麗女子目光靈動:“哎呀,霞文莫嘮叨,我知道啦!”
  
  其餘諸多男子見到兩位少女說話,卻都是含笑。
  而後位於窗邊那一襲青衫的年輕修士也是溫和一笑:“無妨,諸位師弟、師妹,盡可飽餐一頓。待飯後,還有一通辛勞。”
  
  這一行人,自然就是剛剛參加過風雲榜戰的徐子青與雲冽等人。
  此回榜戰亦是同上次一般,經歷了許多苦戰,邪魔修與仙道修士也是大打出手,彼此都不留情。同樣是血流成河,也同樣是仙道勝之,但這一次,仙道修士付出的代價,卻比上次更多出一倍。
  顯然,此番邪魔道中人亦有備而來,前來參戰者也越發多了。
  
  而自打東裡祁退出風雲榜戰後,便為雲冽居於榜首。他身後龍虎之氣龐大無比,旁人難以比擬,而此次也並無如徐、雲二人一般直殺而上的絕世人物,到後來,雲冽仍舊高踞榜首,而徐子青已知這排名對山域作用頗大,因此由始至終皆不留手,到後來,能闖到第三尊位。
  但到底上回徐子青的龍虎之氣只在第九,如今這第二尊位,卻是讓上一次的第四尊位司雨仙子宓鳳兮奪得。
  彼此之間,龍虎之氣僅僅相差不足一丈罷了。
  
  榜戰終了後,周天仙宗其他弟子盡數在眾散仙的護持下回去宗門,而徐子青與雲冽,則依舊按照之前所想,將追隨自己的十位同門帶離,再有眾人麾下星奴跟隨,一起來到了焦恒州邊界,預備之後的剿魔之事。
  一行人暫且在這酒樓裡歇息片刻,也要聽一耳朵來往消息。那些星奴們卻是因著人數較多,正在城外駐紮,等候吩咐。
  
  徐子青一面為師兄斟了杯茶水,一面暗暗思忖。
  榜戰之後,仙魔兩道又要生出一些波瀾,不過也是因著近來仙道散仙很是留心邪魔道散仙行蹤,互相牽制之下,他們來做這任務,反而相對安全一點。
  而那兩樁任務所在之地,皆是偏僻……如今在這邊界之處,他們需得留意是否在榜戰之後有什麼變故,才便於施為。
  
  眾多星級弟子們,平日裡以修煉居多,不曾經歷過這等與諸多同門共行的剿魔任務,這時心裡皆有些躍躍欲試。尤其新近追隨了兩位師兄,就越發想要趁機顯露本事,也好更受師兄看重。
  再說了,那貢獻值的多少,也要看他們立功之數來定,以他們如今的星級,許多大些的任務並不能接下,只有跟隨高星級的師兄們,方可達成。而這類較大的任務裡,他們若是努把力,所得的貢獻值,也要比他們獨自去做一件小任務來得豐厚許多……
  諸多緣由之下,這些星級弟子,便很有幾分興奮之情。
  
  過了片刻,徐子青略側頭,微微抬起手來。
  只見天外竄來數隻飛蟲,在即將接近之時倏然合攏,數隻化為了一隻,最後停留在徐子青的手背上,發出“嗡嗡”聲響。
  
  眾多星級弟子如今也已知曉,這飛蟲乃是徐師兄侍者黃元所化,當初初知此人時,他們並未將其放在眼中,也有些不解為何徐師兄會收這樣一位實力不顯之人於麾下,而後得知黃元能化身萬千飛蟲不為人所察覺,心裡方才了然。且此人想必神通還有更稀罕處,只是這便是他們所不能窺探之事了。
  現下飛蟲歸來,想必是打探好了消息,他們這位元徐師兄,也當真是心思縝密。
  
  的確,在一眾星級弟子來到天華鎮落腳時,黃元已受徐子青傳音,將事關兩樁任務的消息全數打探。飛蟲微末,分作千萬之多,因此短短時間裡,他已經將一應相關之事,都探聽明白。
  這時便將其一一向主君說個清楚細緻。
  
  就如同徐子青先前所料,在榜戰之後,許多邪魔道的散仙、大能都對那仙道中天才弟子頗有不滿,但明面之上仙道大能數目更多,也遣出許多分別留心邪魔中人,讓他們不能輕舉妄動。
  如此情形之下,魔頭們竟更收斂起來。
  可眾多仙道中人也是知曉,一旦放鬆警惕,魔頭們必然死灰復燃,只能在當下數月裡,把各家優秀弟子護住,也要安排一定人手前往所屬凡人國度、城鎮壓制,稍免邪魔之禍。
  
  無數年來雖說邪魔不絕,但仙道總是佔據上風,也為仙道之內莫要因大肆內鬥而敗亡下來,縱使許多時候仙道能暫時誅滅一界邪魔,也並未當真如此而為。
  幸而邪魔本就涼薄殘酷,同門之間也無多少情誼可言,於是除非利益相合時,也難有不計性命互助之舉。
  
  這回風雲榜戰剛剛結束,參戰的邪魔死去八成之多,餘下的兩成勉強逃脫,一時間並不能興風作浪。而不曾來參戰的邪魔各自佔據一方水土,並不去留意外界事端,只是在發覺仙道有所動作時收斂些許,不去觸那仙道的黴頭。
  
  如今兩樁任務裡的魔匪與邪魔小派,所在之處很是偏遠,那處凡人也較為愚昧,雖奉信“仙人”,但內中卻不曾出現過什麼仙人。而又因為那兩地方圓萬里皆無較大門派坐鎮,唯獨有的幾個小門派,也並非這兩幫魔頭對手,因此就讓他們在兩地肆虐多年。
  而這些魔頭也很是狡詐,他們實力遠勝幾個小門小派,便將其監視起來,讓他們不得出去方圓萬里之地,自也不能前往大宗大門通報消息。同時魔頭們雖對這小門小派頗有壓榨,但一不阻礙對方在附近山頭尋找靈物資源,二不斷絕其門派傳承,就叫這些小派得到幾分希望,不至於撞出個魚死網破。
  
  但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如此兩地的邪魔們,居然沒有一處大宗大派得知,也自然沒有哪些出色的修士前來剿魔了。
  如今這任務之所以能出現在摘星閣裡,卻是周天仙宗一位元嬰期的外門修士。此人在外遊歷多年,也為宗門打探不少消息。而大宗派裡的任務之所以浩如繁星,除卻各地上報之外,便是由此而得。
  
  這修士雖是對兩地魔頭極為不滿,但本身實力不足,不能剿殺,於是將這消息回報宗門,也因此領取一定獎賞。
  之後,摘星閣將兩樁休息做成那五星、六星弟子的任務發佈出來,不過一二年裡,正好就被徐子青與雲冽發覺,將其接下。
  
  黃元探聽到,兩處魔頭逍遙自在,只在當地作威作福,而凡是能引起大宗派注意之事,更是從來不做。且對於修為高深的大魔而言,那兩地又極貧瘠,並無多少興致,至多過去走上一遭,就被兩地的魔頭好生伺候,好生送走,再無來往。
  風雲榜戰之事那些魔頭從不留心,甚至不曉得又一次榜戰戰過,而今也仍是與從前一般享樂,毫無變化可言。
  
  徐子青聽完,又將此事告知眾多聽不懂飛蟲言語的星級弟子。
  眾師弟、師妹聽說,都是笑道:“既然如此,我等只管去除魔便是了。”
  
  徐子青微微點頭:“我便與兩位師妹、三位師弟同去,師兄便與另五位師弟同去。”他又看向雲冽,“師兄意欲往哪處剿魔?”
  雲冽道:“欲除魔匪。”
  徐子青一笑:“那我便去古鎮除魔。”
  



582、


  消息都探聽明白,大約也知道不會有什麼過於厲害的邪魔半路阻撓,一行人用過飯後,也該要分開了。
  徐子青和雲冽等人與眾星奴會合,隨即兩人對視一眼後,也不曾有太多依依惜別,各自便引領一眾追隨之人,轉身騰空而去。
  
  徐子青化作一團青色遁光,在前方引路。
  大約過了有小半日工夫,左右兩地行人越來越少,山峰漸多,城鎮卻幾乎見不著了——直到穿過數座極險峻的高峰,才能見到幾個不大不小的村莊,再過一段,才是一處頗為古樸的小鎮子了。
  
  一行人早在遇見第一座險峻山峰時,就已然落下了雲頭,改為以尋常禦風之術,收斂靈光,飄然而行。
  才剛剛來到此地,他們便已然發覺,在被幾座高山環抱的矮峰峰頂,矗立著頗為華麗的殿堂,與周圍的景致格格不入。
  但是在那殿堂裡,卻有陣陣魔氣,凝聚成一層黑雲。然而這黑雲雖是透著血光,卻僅僅壓在殿堂之上近丈處,甚至不曾越過周圍高峰,也讓那山峰外來往之人,壓根就見不到此處的情形。
  
  還未等其他人開口說話,那童苒苒已先失聲道:“好濃的血氣,那些魔頭究竟殺了多少人?”
  尤霞文也蹙起眉來,素來溫婉的語氣裡,也帶上幾分惱怒:“此處邪魔手段必然酷烈,否則不當怨氣沖天!該殺!”
  
  另外三位男修——謝同德、闕圜、向滿三人,同樣很是憤怒。
  他們雖非正氣凜然、全然不能容納邪祟之輩,可對邪魔道也是有些瞭解的。正如兩位女修所言,能弄出一層透著血光的黑雲的邪魔,恐怕早就沒有半點良心了。
  這種魔頭,留下來也只會傷人害命,宗門發佈剿滅所有魔頭的任務,果然是沒有半點冤枉之處的。
  
  徐子青的神情略有凝重:“任務中已言明此地魔頭至多元嬰境界,但具體有多少人數,只粗略算過,在百人以上。為免打草驚蛇,我等先去古鎮中瞭解一番,待晚上或是什麼更好的時機,再來行動。”
  而且,也不知道這門派後面是否還有更大的勢力,謹慎一些總是好的。
  
  眾多星級弟子也非是魯莽之人,剛怒氣發過了,如今也是很配合的。
  於是眾人也不多說,就同徐子青一般,把身上的氣息收斂得乾乾淨淨,就連眼中的神光,也都散去了。
  這時再看他們,就只是幾個普通的凡人,氣質上看起來像是出門遊玩的公子哥兒,身後那些星奴則更為醜化自身,將氣息遮掩過後,就如同護衛一般,沒有半點修士的脫俗之感。
  
  徐子青仔細往眾人身上打量了,點了點頭:“諸位言語也小心些。”
  這些同門師弟師妹都是笑道:“徐師兄請放心!”
  
  準備好了,徐子青神情不變,嘴角含笑,慢慢向前走去,他周圍簇擁著幾個男女,一邊欣賞周圍美景,一邊互相議論,就如同當真來賞玩山水一般。
  而那些星奴們,都是警惕地往四周查看,仿佛在戒備什麼,偽裝成有些本領武夫,甲二更是稍許透露出一點靈氣,做出個自己仿佛是接近築基期的假像——這種請來修為尚可的修仙之人做供奉保護自身之事,在凡人之間,也不少見。
  自然,甲二現下的身份,也不過是個需要那些公子哥兒們的家族往自己宗家請求一顆築基丹賜下的、資質不錯的散修罷了。
  
  右邊不遠處,就是一座村莊,看起來應有數百人居住才是。但這理應不算太小的村莊裡,卻不曾傳來雞鳴狗吠之聲,這顯然並不尋常。
  只是,扮演出行遊玩的世族子孫的一行人,應當不會留意到這等小事的。
  
  所以,徐子青也只作不覺,慢悠悠地走到了村口處。
  眾人抬眼一看,都是皺眉。
  這村子好生古怪!
  
  若說窮困,村子裡土房倒是不少,一戶連著一戶的,並未出現茅草屋、窩棚等物。可若是不窮困,那從土牆之間探出頭來的孩童,又怎麼會面色發黃,眉心發暗?
  而且在那門前洗菜洗衣的農婦,也是滿臉晦暗,死氣沉沉。
  
  徐子青眉頭一挑,往一位星奴處示意:“今日天晚,去找一戶農家借宿。”
  他話音剛落,童苒苒已經皺了皺俏鼻,有幾分嬌蠻地嚷道:“二哥,這裡這樣破,我不要住!”
  旁邊三個“公子”裡,除了一位像是對另外一位溫婉少女心存愛慕的之外,另外兩人也紛紛附和:“徐大哥,童妹妹不願住在此地,咱們換個地方就是了!”
  
  徐子青歎了口氣:“也好。”
  方才被示意的那星奴立刻往前走了幾步,他身形較為精壯,就拉住一位正要回屋的老漢說道:“老頭兒,不知近處可有好些的所在?某家的少爺小姐呆不慣這破地方,你給指個明路,有你賞賜的東西!”
  
  那老漢生得非常乾瘦,拿著個旱煙袋抽吧兩口,把剛才的驚慌壓下去:“往東南面走百二十裡,就是羅家鎮,幾位爺去、去那裡,總能找到歇腳的地方,比這地頭可好多嘍……”
  精壯星奴把人放開,不耐煩地撣了撣袖子,就要走人。
  老漢急巴巴地開口:“賞、賞賜?”
  
  精壯星奴獰笑一聲,一腳蹬在地面上,就讓那處裂開幾條縫來:“嘿,還敢跟爺要賞賜?揍不死你丫的!”
  老漢臉一白,不敢說話了。
  
  星奴做戲做全套,趕緊過去跟徐子青說了幾句話。
  而徐子青一行人看著沒折騰出什麼事來,但目光掠過這些村民時,也都有點高傲的意思。尤其是童苒苒,更是嫌惡之態。
  很快他們也不停留,就快步按照老漢所指的方向離開了。
  
  等村莊已經被他們徹底拋在身後,徐子青神情微動。
  眾人其實也都將神識外放,正聽見那些村民在後面的言語,就連神態動作,也都“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在他們走後,老漢背後的門裡就立刻走出個瘦高的漢子,一把將老漢扶住。
  旁邊畏畏縮縮的農婦有點猶豫地開口:“村頭兒,這去鎮裡的外鄉人,都不見回來,你、你就這麼讓他們去了……這不是害命嗎?”
  
  老漢還沒說什麼,瘦高漢子先不高興了:“是那外鄉人不給臉!說好的賞賜都不給了,還嚇唬老爹,被祭了仙人也是活該!你別囉嗦,當心仙人聽著了,不等三年了,就用你做祭!”
  農婦一聽,也低下頭繼續洗菜,不敢說話了。
  
  老漢又抽吧一口煙袋:“可惜那些公子哥兒了,不給賞賜,就沒得提點。這年頭,誰顧得上誰了?說了興許還得挨打,老頭兒我活不長了,不敢跟仙人作對!”
  瘦長漢子也哼了一聲:“本來就是活該!仙人們要是中意那些外鄉人,咱們村三年一祭的事兒也能省下了,雖說是為著仙人能有法力護佑咱們的水土,可近來崽子生得少了,萬一仙人沒個中意的,又該有兩年收成不好了……”
  
  這斷斷續續的話傳過去,徐子青等人,都是若有所思。
  那些邪魔道的確在此處紮根已久,村莊裡的凡人不僅對他們的存在很是習慣,連這顯然不妥的“三年一祭”也是視若尋常……看起來,那些邪魔似乎是將村莊裡的人當做牲畜養著,平日裡假扮“仙人”哄騙,沒什麼“涸澤而漁”的意思。
  
  一行人大略知道了些魔頭的做法,便繼續往前行走。
  路上又遇上幾處村莊,無一例外,都指點他們前往附近的那個縣鎮而去,而且這些村民們,也都與最初的那個村莊一般,視魔頭為仙,也習慣祭祀。
  零零碎碎的,從這些村民口中,眾人又知道一些東西。
  
  大約便是這些魔頭每隔三年,便會要眾多村民將村子裡滿五歲的幼兒送去鎮裡,到時會有魔頭過來查探,每一個村莊選擇一人為祭,被魔頭帶走。若是村莊裡的幼兒沒有被選上的,則便有一位成年男子或女子代替。
  這些做祭之人再不曾回歸過,但每回祭品被帶走之後,總是有魔頭顯露一些手段,或是下一場雨,或是調理什麼其他的天氣,讓村民們奉若神明。
  
  徐子青等人隱約猜到,新生的幼兒被帶走的,恐怕是天生擁有靈根之人,而若是哪個村裡三年內並無有靈根之人出生,被帶走的成年男女,怕是有另一種遭遇。
  只是不管哪種,想必都非好事……
  
  但是更多的消息,村民們所知不多,反倒顯得很是愚昧。
  而若說每回外鄉人來了,都是在縣鎮裡失蹤,且魔頭也在縣鎮裡選取祭品,怕是那縣鎮裡,才是最為古怪之地。
  想要知曉更多與魔頭有關之事,也要在縣鎮裡查探才是。
  
  很快,那鎮子近在眼前。
  此時,眾人更為謹慎,不願在此地露出馬腳來。


583

583、 ...


  待到接近那古鎮時,眾人雖已收斂靈光,卻依舊因其敏銳知覺,感知這縈繞在古鎮之中的,雖是細微卻連綿不絕的陰氣。
  這一刻,他們的腳步便不由不停。
  
  闕圜忽然開口:“聚陰之地?”
  餘下幾人神情也凝重起來。
  
  眾所周知,邪魔道以精血、神魂、金丹、元嬰甚至元神等物為資源,熔煉起來,作為神通術法,甚至吞噬以補身。
  其中凡人有魂魄,雖不及修士元神品質絕佳,但若是以妙法將凡人生魂攝出,則可煉就萬鬼幡等魔道至寶,且這凡人怨氣越大,則寶物威能越強。
  
  聚陰之地正合養鬼之道,可為天生,亦可為後天陣法所設。若是天生,此地所生凡人魂魄無需太多祭煉,已是上好材質,若是後天,待聚陰之地已成,代代凡人繁衍下來,魂魄也是得用。
  這世上若是哪個善於禦鬼、煉魂的邪魔道傳承立下門派,必然會尋找天生的絕佳聚陰之地開宗,可若是尋之不得,或者搶之不到,便要以無上妙法,佈置下來,抓捕凡人在此地繁衍生息,再經由許多年來,方可衍化而成,隨即,魔門自開,魔道道統也因此而立。
  
  闕圜身具雷霆大道,與邪祟之物很不對付,故而察覺這許多陰氣後,立時便想起了聚陰之地這一處所在來。
  亦是叫眾人皆是震動。
  
  若是僅僅只是陰氣濃郁,可不能隨意稱之為“聚陰之地”,而倘使這裡的邪魔道掌握的真是聚陰之地,又怎麼會不過是個小門派?
  一時之間,便讓這些人等心裡揣度起來。
  莫非,這一次理應無甚意外的任務,還真要出什麼意外不成?
  
  然而細查之後,眾人又心下一松。
  這裡確是聚陰之地,卻是一處廢棄的聚陰之地。
  約莫在無數年前,這聚陰之地由天地生成,陰氣迴圈不止,為邪魔道之洞天福地,可年復一年,大約是有大能對戰,亦或是什麼旁的緣故,此地的陰源破損,陰氣外泄,再不能呈迴圈之相,其中的陰氣,也年復一年,漸漸稀薄。
  
  因此,這小門派應是知曉此處為廢棄聚陰之地,儘管不算如何好的所在,可蘊養他們卻是足夠,且“瘦死駱駝比馬大”,這裡便是再如何殘破,陰氣也較他處濃郁,生長在此地的凡人,魂魄中的陰氣,也比其他之地更為厚重。若是抽出祭煉,亦是更為好用。
  這古鎮顯然便是那原本聚陰之地之核心,也難怪這邪魔道小宗若有個什麼事情,都要在古鎮之中處置了,待進得其中,想必還能發現什麼。
  
  然後徐子青一行便不再遲疑,照樣做出一副出門遊玩的世族子孫模樣,就悠閒自在地往鎮中行去。
  一進入其中,就先見到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路,兩側有許多石屋,都建造得很是牢固——但眾人卻是立刻發覺,這些石屋雖說大小不一,卻皆是長方形狀,給人一種淡淡的陰鬱感。
  而且……不論是商鋪、民居,亦或是什麼其他用處的屋子,那模樣,若是從上空看來,恐怕,就如同一尊尊的——
  巨大的石棺。
  
  人若是住在棺材裡,怎麼能陰氣不旺盛?養人如養屍,人之魂魄原本陰氣旺盛,在殘破聚陰之地蘊養之下,自然更是如此。
  這一鎮之民,大約早在許多代以前,就是這邪魔道小宗予取予奪的煉材了!
  子子孫孫,皆是如此。
  
  不過,倘使忽視這些“石棺”,這鎮子倒是頗為熱鬧。
  就如同每一個尋常的古鎮,小販叫賣,攤位橫行,來去的手藝人吆喝自家的手藝,也很是熱鬧。許多孩童在石板路上小跑玩耍,偶爾用上從父母處要來的幾個銅錢,去尋了糖人、果子吃吃,便是心花怒放。
  
  據說鎮中只有一個客棧,客棧邊上有不少小酒館、麵湯館,就連茶樓、紅樓,鎮中竟也不缺的。若不是這裡實在偏僻,只說鎮中民生,就比許多其他城池下屬的縣鎮,都要來得繁榮。
  眼見徐子青這些“外鄉人”走來,鎮民也同看個稀罕般,都是打量過去,好些漢子更是露出熱情笑容,看著便是極歡迎的。
  
  可眾人思及先前在村莊裡所聞,再想一想這些鎮民們心中所思……倘若他們當真只是普通的遊客,豈不是就要毛骨悚然!
  這些鎮民們,大概也早已一心依附邪魔,成了為他們所掌控的“愚民”。
  
  徐子青心下暗歎。
  其實仙道門派所掌之地,凡人亦是將修士奉若神明,只是仙道修士護佑凡人,要的是他們供奉,以及從他們的子孫後輩中尋找可以壯大宗門的弟子,而這些邪魔卻是奴役凡人,將他們的血肉魂魄,都看作供己享用的美食煉材。
  
  很快,有個穿得相較尋常鎮民好些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過來,他生得略胖,肚兒微圓,笑容可掬,滿目熱切,遠遠地就是拱手:“諸位公子、小姐,可是要來此地遊玩?不才朱厚,乃此地鎮長,幾位若不嫌棄,不如就讓朱某陪諸位走一遭?”
  
  徐子青上前一步,矜持一笑:“原來是鎮長……”
  童苒苒鼻頭一皺:“咱家那地方,二哥一扇子下去,能砸到三五個鎮長!”
  謝同德就說道:“若是鎮長,身份也算尚可,就由你陪伴罷!”
  
  那朱厚目光閃動,笑容還是極殷勤的:“是是,這小地方的人物,若是招待不周,可是怠慢各位了,朱某雖沒什麼見識,說說這鎮子裡的情形,倒是可以的。”
  徐子青等人都將一抹倨傲藏在眉眼之間,對他點了點頭,算是允了。
  
  朱厚仔細看過這些人,約莫二十餘位的,看著都不怎麼厲害,氣度不凡大富大貴倒是真的。
  心裡不知想了些什麼,他一邊笑著給眾人介紹古鎮,一邊就依照眾人所言,先把他們帶到這鎮子裡唯一一家的獨立客棧中。
  
  徐子青等人,在跟著行走的時候,也是一面應付朱厚,一面暗自觀察古鎮裡的具體情形。走得越深,也越是發覺,此地真是陰氣森森。石屋與石屋之間,就好似一頭巨獸張開口來,仿佛隨時都能擇人而噬般。
  ——儘管這情景並不能影響到他們這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可要是弱些的人,在這裡住得久了,也會心魔叢生。
  對於凡人而言,留在此地之人,只怕都沒有多少心胸開闊的了,大多數,內心裡也是以惡念居多。
  
  走著走著,已經能看到客棧的影子,卻是要再拐一條街,才能見到。
  朱厚帶著一行人,眼看就要拐彎。
  然而在街道與街道之間,卻有個很空曠的地方,至少有二十丈方圓,在其中心,則豎立著一座詭異的石台。
  這石台,是黝黑色的,中央一根不知什麼材質的棍子直豎上去,同樣是黝黑的,上面鐵銹斑斑,看起來十分破舊。
  
  徐子青眉頭微動。
  他似乎感覺到一種有些不適之感……並非是要使他受傷,而是打從心底有些厭惡,可與此同時,又似乎有什麼物事在蠢蠢欲動。
  馬上地,他就明白過來。
  無疑,那石台處——也不知是內中還是表面,必然有濃重的血腥,否則不會讓他這修煉純粹木氣之人厭惡,也不會讓嗜好血食的容瑾驚動。
  
  不過容瑾也只驚動一瞬,就立刻沒了興趣。
  徐子青心下一歎,就算不以神識探查,他也能夠猜到,那石台之所以是黝黑色,恐怕是因為鮮血日日流淌,血垢積累,終於沉澱出如此色澤來。
  這石台有什麼用處……也不見自明。
  
  這些星級弟子也是聰慧之人,他們亦看到石台,亦有自己的法門,亦與徐子青一般,都察覺到石台的用處。
  而他們對石台好似有興趣般的表現,自也被朱厚注意到了。
  
  朱厚笑道:“幾位貴客,那是我們鎮中獨有之物,每過數年,後山裡入道的仙長們便來此處祭祀天地,為本鎮祈福。”
  徐子青揚了揚眉:“哦?”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甲二連走幾步,放出煉氣十層的靈氣,周圍都籠罩出一陣光芒來。
  徐子青漫不經心地說道:“仙長?也不過是我家中護衛罷了。”
  朱厚看了看甲二的靈光,笑得意味深長:“本鎮中的仙長,本領可絕不止於如此……若是幾位貴客不信,不妨在此地多留幾日。說來也是巧合,再有兩日後,正是仙長祭祀天地的吉時,到那日,諸位見過了仙長們,便知曉朱某所言不虛了。”
  
  徐子青等人像是被勾起了興趣般:“……仙長們?不知爾等這鄉野小鎮裡,能有幾位仙長?若是三五位,也算不得什麼,我家中僅僅供奉,就有數十人之多。”
  朱厚笑得胸有成竹:“三五位?不止,不止,便是數十位,也是不止。”
  
  徐子青挑眉看過去:“你倒是說出個數目來?”
  朱厚“嘿嘿”一笑:“兩百七八,總是不少的。”
  
  徐子青等人,都仿佛十分驚異一般,又是搖頭:“竟有如此之多?山野之地,不能,不能!”
  朱厚面有得色:“本鎮為風水寶地,仙長們居此數百年之久,互本鎮一方水土,周遭村莊,也盡得庇佑。仙長有言,他們門派傳承與本鎮有緣,再不會移向他處了……”




584

584、 ...


  這古鎮除卻那石台之外,再未發覺有何與邪魔道相關的特殊之處,不多時,那朱厚見這些世族子弟露出倦色,就很是乖覺,將他們直接帶到客棧前,再不曾為他們介紹鎮中之事了。
  客棧裡的掌櫃與朱厚自是熟識,見得鎮長引來貴客,也是極為熱絡,當即便叫此處最為機靈的跑堂出來伺候那些護衛,自己更是親自把眾人引入“天”字號房裡,一一安頓妥當,甚至連特色酒菜,都是送到房中。
  
  這般態度之下,那些“世族子弟”神態雖仍有嫌棄,但也將就過去了。
  那朱厚也一直陪同著招待,待到這些人安頓好了,才與掌櫃的互使了一個眼色,告退出去。
  
  待兩人離去後,徐子青等人在一間屋裡用飯,甲二將神識微微放開,查看外頭是否有人偷窺、偷聽。
  索性那些人也知曉他們中也有“仙長”,並不曾用凡人的手段如何,只是甲二稍將神識查得遠些,就發現有個瘦長的少年,自屋後鑽出,小跑步地朝著鎮外的方向去了。
  
  甲二將此事說出,眾人都是明瞭。
  若是不出意料,這古鎮與邪魔勾結,最是喜愛他們這等“外來人”,而如何應對,也早有手段。如今他們這般熱情招待,私下裡,那瘦長少年應是悄悄前往山中,到那個魔氣成雲之地,把他們的消息告知了。
  
  如此也好。
  現下只待兩日後,就可便宜行事。
  
  黑金的巨劍上,有二十余人肅容而立,直穿雲層。
  過不得多時,下方人跡減少,就來到一處方圓廣闊、卻很是荒涼的山嶺之間。
  此地大山之外,有不少村落休養生息,崇山峻嶺裡,也有零星山門。
  然而這裡看似人數不少,卻是不能聚成城鎮。
  而山嶺一處犄角之地,有許多人影,在那裡勞作。
  
  仔細看去,村落裡之人在開闢出的田地中辛苦耕種,皆為老弱婦孺,那犄角之地勞作的人影,則是青壯之年。
  但不論何者,俱為面黃肌瘦,並無飽暖之相。
  
  眾青壯咬緊牙關,奮力揮鏟,正是在挖掘一些礦物之類。
  有腳踩法寶者虛虛浮在那些青壯頭頂,手持長鞭,但只要哪個做得稍稍慢些,就要一鞭抽下,將其□脊背打出森森血痕。
  
  山嶺中,有一座十分堅固的堡壘,高牆矗立,並無階梯可上,如同一頭惡獸,不消打量,便是懾人非常。
  堡壘之上,許多法陣光芒流轉,那製造堡壘的岩石,也是一種極硬之物,更似乎曾被祭煉,幾乎是“水火不浸,刀槍不斷”。
  而堡壘之內,有血光滾滾,高牆之下,有白骨森森。
  不知死去了多少人。
  
  高空上。
  巨劍劍鋒所指處,一位白衣青年神色冷峻,眼中無波無瀾,此時開口說道:“封鎖八方十面。”
  
  就有一位高壯青年走出一步,雙手連彈,打出無數光點。
  這些光點在空中變作無數細線,迅速交織起來,不多會形成許多玄奧紋路,倏然沒入這萬里土地之內,一閃即沒。
  隨後這高壯青年劈手打出數十陣旗,分散開去,插在許多節點之上,這就是一種鎖天大陣,凡是境界在化神期以下者,大陣地域之內,盡皆不能走脫。
  
  雲冽又道:“甲一,遷走凡人。”
  那一直跟隨其後的大乘修士恭聲應道:“是,雲少主。”
  下一瞬,他周身氣息鼓蕩,右臂猛然前伸!
  
  眨眼間,憑空出現一隻巨大手掌,透明無形,在虛空裡一化為十,十化為百,突然往這地面上連番猛抓!
  只在幾個呼吸間,這方圓萬里之地,但凡在魔匪控制下的凡人全數被抓在掌中,又在短短幾息裡,送到了那鎖天大陣之外。
  
  那數十萬的凡人面面相覷,都不知為何如此。待他們仰頭向上望去時,卻見到那巨大無比的長劍當空懸掛,還有許多細小黑點落在其上,莫非是有仙人搭救?
  當下裡,這許多凡人倒頭而拜,皆是高呼:“多謝仙人相救!多謝仙人相救!求仙人誅殺賊匪!”
  
  巨劍上眾人往下方看了一眼,隨即又看向那堡壘之處。
  此地魔匪甚重,大多藏身堡壘內享樂,那鞭打青壯的魔匪們,不過是最下層的嘍囉,修為尚且不曾築基,實在沒什麼能為。
  雖是有些大材小用,但萬里之內未入堡壘的所有魔匪,盡皆在甲一送走凡人時,反掌順手碾死,早已變作了血糊糊的肉糜了。
  
  雲冽神情不動,他右手微張,在掌心裡,就抓握住一柄凝實的黑金長劍。
  此劍非是他本命寶劍,而是劍魂催生,劍意顯化,如今也是夠用的。
  緊接著,他揮劍了。
  
  一道黑金色的鋒芒逼仄而出,如同無形閃電,又好似一縷極細的長線,幾乎就在瞬間,長線已是落在了那堡壘之上!
  隨即,只聽得一聲巨響——“轟!”
  
  那堡壘就如同豆腐一般,被那六煉劍魂催生的劍意生生斬開,自當中分為兩半!
  甚至那座建造了堡壘的荒山,也在這一擊之下,被劈成兩截!
  堡壘裡的魔匪,根本不知發生何事,直至堡壘裂開後,內中才有數百黑影,各自踩踏著一點靈光,疾飛而出!
  
  雲冽周身殺意鋪開,嗓音冰冷:“殺。”
  緊接著,所有的星奴、追隨之人,也都動了。
  
  眾人往四面分開,只見一位星級弟子雙掌推出,登時身前現出一片火海,沸騰起來,那火海中化出數頭火虎,發出長長的虎嘯,瘋狂撲殺出去。
  每有魔匪遇上這火虎,都要立刻化作一團火人,即便用水法意圖自救,卻也是無法以此法撲滅烈火,只得慘叫著被燒成灰燼!
  
  有星級弟子周身懸浮數顆星辰,每一顆星辰都有無邊力量,自上而下,對準那魔匪聚集處,重重砸去!
  星辰下落,魔匪們紛紛吐血狂退,卻是在接二連三的星辰下落後,被直接砸進土地之中,皮肉都碎得不成模樣。
  
  有星級弟子眉心光芒閃動,變化出如同驟雨一般的無數金錐,每一枚金錐都仿佛有追蹤之能,撲射到魔匪群中,將他們頭顱、丹田一一刺穿,叫他們哀嚎而死!
  有星級弟子出手後寒氣蔓延,將周圍化作冰川雪地,凡魔匪觸碰冰霧,都將神魂凍結,生機全無!
  還有星級弟子運轉大陣,將意欲逃離的魔匪剛剛遁行到那大陣邊緣,就被幻境捲入,再被陣法變換滅殺!那魔匪就好似遇上了鬼魅,在陣法之中稍行數步,就倏然爆炸,變成無數血水碎肉。
  
  另有許多星奴,都是各施妙法,不足半個時辰,那許多魔匪就死了大半,就連元神都逃離不得!
  作惡多端,孽氣纏身,終有果報。
  
  餘下還能苟延殘喘的,乃是五位境界在元嬰期的邪魔,其中元嬰後期那個被裹在一團魔氣中,看起來尤其可怖。
  另外幾個魔頭心中懼怕,口中喝罵無比,竟是不能壓抑這恐怖之情。
  
  雲冽目光看去,一指點出:“以殺止殺。”
  頓時一道劍意斬出,仿佛生成五條細細劍痕,極快而無聲地劃了出去。
  
  那五頭邪魔像是見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催動著各自的本命法寶,駕起魔雲,瘋狂逃命!
  但那五道劍痕分開,卻是以更快之速,追了上去!
  
  只有一道極輕微的聲響。
  “嗖。”
  
  劍光過處,那五尊魔頭,就在這劍意之下,也被斬成了兩段。
  元嬰飛出,元神意欲逃走。
  可在劍意餘波中,這兩樣物事,也都被絞碎了……
  
  其餘的眾多仙道修士們,將魔頭餘孽盡數殺盡。
  當年奴役凡人如同奴役牲畜者,而今皆被除去,神魂俱滅,再無生還可能。
  
  凡人們不知術法,只能以肉眼見到這許多“仙人”將那些惡魔一一殺死,心中歡喜之餘,對“仙人”也生出了無限敬畏。
  他們自生時起,便因魔匪肆虐而朝不保夕,而今魔匪已死,竟叫他們也有些茫然起來——此後當是採礦,還是繼續種地?
  
  眾多修士回歸巨劍,他們俱為聰敏之輩,自不會就此丟下。
  魔匪已除,凡人亦需安置。
  
  雲冽道:“甲一,將此間仙道門派中人攝來。”
  甲一自是無不應從。
  那巨掌再出,倏地來到三間小宗門裡,把內中總數不過區區數十修士,全都抓攝過來,一人不差。
  
  這小宗門連九品宗門亦有不及,每門裡不過一二十人,境界最高不過金丹期,年少者少,相貌漸老者多。
  可見他們資源極少,逐漸難以為繼。
  
  這些修士困于魔匪猖獗之處也有數百載之久,所見至強者也不過是那堡壘中的元嬰老怪,哪裡看到過這許多氣度不凡卻實力高強的年輕修士?
  何況方才除魔場景,他們也盡收眼底。
  ——那輕易折磨他們的魔匪,在這些修士手中竟如土雞瓦狗,揮手即滅,叫他們如何能不震驚,如何能不畏懼?
  比起那些看不懂的凡人,他們的心裡,更是驚濤駭浪。
  當即,便都有些戰戰兢兢起來。
  
  三宗雖是傳承不同,卻因魔匪作祟而很是親近,其中金丹中期的老者為一門門主,此時唯恐惹怒眾人,就立即行禮:“老朽風雨門門主趙彭澤,並飛蛇門、千山門門主及三門弟子,拜見上宗使者。上宗有何命令,但請吩咐,老朽三門莫敢不從!”




585

585、 ...


  這些被欺壓久了的仙道小宗,都是滿口順從。只因他們在魔匪下尚且能忍辱負重、生存下來,如今遇上了同道中人,總不會更壞了。
  而且,若是能因此托庇到上宗旗下,反而是一種造化也未可知。
  
  如這等剿滅邪魔的任務,在周天仙宗裡也是早有一套做法。將一地魔頭除去,那魔頭所佔據之地,自也成為本宗領域。
  像這回同一塊地方能有三個同道小宗,許多後續之事,便可直接交由他們處理。而這三個小宗,也納為周天仙宗外門範圍。
  
  ——這大宗門的外門,除卻原本與主宗相連者外,乾元大世界還有諸多地方,亦有分門。只是這分門大小亦有不同罷了。
  
  這等小事無需雲冽等星級弟子親自吩咐,就由甲一差遣一位星奴,與那三個小宗門主交代一番,叫他們好生安頓、庇護凡人,並賜予一面權杖,上有傳音陣法,可憑此將消息傳入仙宗外門之內。若是此地再有邪魔作祟,這些人等自可上報。
  那三個小宗本不知是哪個大宗門的弟子過來執行任務,如今聽得竟是周天仙宗這一方巨擘中人,登時喜出望外——即便被囚養數百年,那一品仙宗的赫赫威名,他們亦是耳熟能詳。
  沒料想,如今居然有這機會,能成為外門中人。
  
  所有魔頭皆已伏誅,凡人之事也交由外門分門處理,這一件任務到此,也算完成了。因著任務為雲冽所接,故而不論他出手幾何,任務之貢獻值他可分五成,那餘下五成,則分與諸多追隨之人。
  至於如何分法,便有留影石為證。
  
  甲一將一塊拳頭大小的透明晶石收起,這內中便是錄下所有除魔之人所殺魔頭景象。星級弟子之星奴所殺,也算在那星級弟子名下。
  其餘有不少星奴往那被劈開的堡壘中搜尋一番,並未發覺有其他勢力手段,確是只有一窩魔匪作祟,於是也將一些被囚禁的凡人釋放,再來回歸。
  
  此事已了,雲冽等人也不在此地多留,那黑金巨劍一個轉頭,就又如同閃電一般,飛速離去了。
  
  就有一位星級弟子問道:“雲師兄,我等如今可是回去宗門?”
  雲冽開口道:“于天華鎮候子青等人會合。”
  
  這些星級弟子對視一眼,只覺雲師兄與徐師兄當真情誼深厚,又想著若是那處任務有何意外,也可立時支援,便齊聲說道:“是,雲師兄!”
  雲冽也不再開口,足下劍意吞吐,眨眼之間,千里一晃而過。
  
  徐子青等人在古鎮客棧裡住了兩日,閒暇時就在鎮中逛逛,做足了凡俗公子模樣。但比起初來時,他們倒也發覺了一些東西。
  譬如這鎮裡的鎮民,白日看來雖與尋常凡人無異,但是到了夜間再看,就隱約發覺他們眉間都有一道青黑之氣,孩童的色澤淡些,成人的色澤濃些,似乎有些陰冷之相了——這想必也是聚陰之地造成的影響之一。
  
  整個鎮子並不太大,約莫數十裡方圓,有鎮民總數十萬餘,每一位鎮民家中都有一幅“仙人”圖像,看起來是個慈眉善目、身著法衣的道人,但那一雙眼看起來卻十分詭異,若是有靈光者,更能瞧出其眼中血紅,有濃郁之色不斷醞釀,像是意欲流出血淚,很是詭異。
  
  在這段時間裡,許是那邪魔們說出了要叫朱厚拖住這些“凡人”的命令,朱厚和掌櫃對一行人極盡周到,唯恐這些“公子哥兒”們突然改變主意、要回去什麼的。
  徐子青等人自也就依計而為,等著那群邪魔找上門來。
  
  第二日晚,徐子青等人坐在客棧一樓,享用朱厚的奉承,口中則紛紛說道:
  “明日當真有仙長要來?”
  “祭祀這種事兒,本公子尚且不曾見過,卻莫要讓人失望才好。”
  “若是真叫我等覺得有趣,到時候自有更多賞賜!”
  
  朱厚與掌櫃陪在一旁,都是唯唯諾諾:
  “眾位公子、小姐請放心,本鎮祭祀乃是本地風俗,必不會讓諸位失望的。庇護本地的諸多仙長,也定然會現身於此。”
  “諸位今日夜裡早些休息,明日晨光微曦時,便是祭祀吉時了,到那時,可當真是熱鬧得很!”
  
  徐子青與眾星級弟子交換一個眼色,也都作出有幾分期待的模樣。
  他們亦想知曉,這祭祀有什麼古怪,那些邪魔們,他們也要趁此機會,將其一網打盡。
  
  酒酣飯飽,一行人回去了各自的房間裡。
  既然偽裝的身份是“公子哥兒”,那麼這幾位星級弟子自然不能合住,而是一人占了一間房屋。
  然而表面雖是如此,但眾多星奴裡本領最強的那位,皆是隱身陪同在自家公子/少主身側,不容絲毫有失。
  
  入夜,子時。
  徐子青原本平躺於床上,倏然間,便感覺一股魔氣自門縫而入,直撲過來,像是要立刻鑽入他的七竅,蒙昧他的神智。
  他心中暗道:來了!
  
  那些邪魔竟是不等明日祭祀,反而趁著夜深前來。
  若徐子青當真是個凡人,必然會被魔氣侵入,任人宰割。
  只是他畢竟並非凡人,這約莫不過是築基期邪魔送來的魔氣,於他而言還當真不算什麼。
  
  但徐子青卻不欲打草驚蛇。
  他最初不曾直接殺上門去,便是擔憂斬草不能除根,魔頭不能盡誅。且此地村民、鎮民盡皆已被魔頭操縱,若是他露出馬腳,恐怕非但不能為他們感謝,反而會將他們行為洩露,甚至被魔頭拿來阻擋……到那時,要想把所有魔頭一起除去,就很是困難了。
  若非必要,他們仙道中人,卻是不願傷及無辜的。
  
  於是魔氣襲來時,徐子青任其侵入,隨即體內功法一個運轉,就以一枚巨大葉片將魔氣裹住,藏在小乾坤裡。
  如此這魔氣既不曾與那邪魔斷了牽連,也不曾當真傷及徐子青自身,就做出個假像來——他從榻上緩緩起身,面上再無表情,眼中光芒黯淡,正是一副中了術法的模樣。
  
  然後他將門打開,在這門外,果真站著一位身穿黑灰長袍的白臉修士。
  此人修為正在築基,一身魔氣倒也凝煉,見到徐子青這般出來,便是露出個得意的笑容來:“果然血氣旺盛,如這類凡俗裡世家的子弟,自小打熬筋骨,服用許多靈丹妙藥,雖是不及我等修士,但在凡人之中,卻是大好的煉材。”
  
  徐子青木訥著臉,發覺左右“天”字號房裡,也都走出人來。
  那些星級弟子都極機敏,也是同徐子青一般,全都是被人控制住似的。就連那兩位女修,也不例外。
  同時,住在其他字型大小房間裡的武者們,也盡數如同傀儡般,走出屋子。
  
  但不同之處,在於忽然從屋頂落下的甲二。
  他原本隱藏在徐子青身側,卻是在發覺徐子青之計後,從另一頭冒了出來。為顯逼真,他更是脫口而出:“此地怎會有如此魔頭?快放開我家公子!”
  說完,甲二便運起煉氣十層的實力,往一位魔頭處襲殺。
  
  來到此處的魔頭,雖也有一些煉氣期,但更多則是築基期。
  甲二被數位築基邪魔包圍,佯裝對打不過,就在一位魔頭搖起一面黑旗後,也暈迷過去。
  
  那魔頭十分自得:“到底讓我拔了頭籌!”
  另外幾個魔頭看了他一眼,說了幾句酸話,卻也不曾爭搶什麼。
  然後,魔頭收起黑旗,走近呆立原地的甲二,但就在這一刻,甲二倏然睜眼,眼中光芒一閃,這魔頭就像是被人敲了一記般,神情也是突然變化。
  其餘的邪魔各自領走自家控制的“武夫”或“世家子弟”,並無一人察覺甲二與他對面邪魔的不同。
  
  樓廊之處,掌櫃與朱厚探頭觀望,就有為首的一個邪魔笑道:“此回做得不錯,明日祭祀必然水到渠成!”
  掌櫃的與那朱厚聞言,也都是面帶諂笑,高興不已。
  
  待走了一段後,一行人來到了鎮外,他們所要前去之地,也正是最初徐子青等人所見的那處殿堂。
  這時候,操縱著甲二的那位邪魔往身邊一位同門的肩頭一拍,那人看過去,便對上這邪魔的雙眼,待也仿佛被打了個悶拳之後,他同樣也去看向旁邊的同門。
  便如同瘟疫,短短片刻時間,所有的邪魔都與同門對視了雙眼,也都立時被甲二的瞳術操縱住了。
  
  到此刻,眾人神情一變,已都不同先前那般僵硬。
  徐子青笑道:“甲二,你的瞳法很是不俗。”
  甲二恭聲道:“多謝少主讚賞。”
  
  自打最初修煉時起,甲二便修習了一門瞳術,為目中神通,有兩種人最能被其所控。一位意志不堅者,二為境界遠遠比他不如者。
  這些邪魔修為尚淺,必然不如那些老魔般心志堅定,且甲二身為大乘修士,勝過邪魔何止兩三境界?自然只要一個對視,便是手到擒來,不會引起半點波瀾。
  
  如今這些魔頭被引了出來,也都中了神通,此後之事,便容易許多。
  徐子青便說道:“且隨這邪魔上山,叫他們將殿中魔頭儘量操控,黃元且化作飛蟲,跟隨魔頭同往,打探殿中消息。若遇難以操縱之魔頭,便莫要驚動,只將消息報之於我,再來計較。”
  
  黃元領命,立刻化身千萬,分別停在諸多魔頭身上。
  同時所有修士仍舊作出凡人姿態,跟在這些魔頭之後,往山上而去。
  



586

586、 ...


  漸漸逼近那殿堂,魔氣越發濃郁,形成的黑霧遮蔽了山路,若是個凡俗人,怕是不敢獨自前來的。
  事實也確是如此,之前與邪魔通報消息的,每每在這黑霧前便暈頭轉向,不敢前行,而殿中魔頭卻是使出手段,讓這黑霧分開出一條路來,就叫那報信之人越發敬畏這些“仙人”手段了。
  
  這時邪魔們回山,也不例外。
  為首的那個順暢掐訣,若是只看其舉止,想必也無人能看穿他已然被甲二控制。不多會黑霧散開,一條寬闊石路便顯現出來,正通那殿堂。
  
  邪魔們率先行走,徐子青等人緊隨其後,石路兩側偶爾也有幾個魔頭探看,在見到他們帶來這些“凡人”後,也不禁露出了羡慕神情。
  甲二心念一動,這些邪魔紛紛與那些魔頭對視,把那些魔頭也都操縱。
  
  約莫一刻後,眾人已是來到殿堂之前。
  在此地,血氣滾滾幾近實質,使人呼吸都要困難起來。
  但眾多沐浴其中的邪魔,卻都是滿面享受之色。
  
  近距離看這殿堂,那建造的磚瓦外面,也覆蓋著一層極淡的血光,而這殿堂頗為寬敞,分為內外大殿,還有許多小殿,看起來也很是雄壯了。
  徐子青一行被一條繩索拴住,暫且安放在外殿裡。
  
  外殿也有一些境界較低的邪魔道弟子,他們盤膝坐在地面上,呼吸吞吐間,自殿頂有血氣灌注而下,俱被他們吸入體內了。
  這是在修煉魔功。
  
  有人進來,他們便不由睜開眼來,之後諸多邪魔目光分別掃過,就把這些不過煉氣期的弟子,全都操控。
  然後,這些邪魔中,築基期以上的進入內殿,去完成甲二之令。
  
  留在徐子青手腕上的拳頭大小的人面飛蟲,將他那許多分蟲所見所聞收攏起來,全都一一報與主君知道。
  徐子青便聽聞,那些築基邪魔先是將同自己境界相同的邪魔盡皆“看過”,再分別拜訪自己的師長,那些化元期、金丹期的邪魔,隨後這兩個境界的邪魔,又去拜見元嬰期……
  
  不知不覺間,這整座殿堂裡,足有三百多位邪魔,都已然在掌握之中。
  但是,殿堂上空的黑雲依舊肆虐,就讓他們不能掉以輕心。
  更讓人訝異的是,在此地竟然不曾發覺那些“祭品”……莫非已然全數被祭煉了?若是如此,當有邪魔道法寶出世。
  
  很快,甲二將這些邪魔聚集起來。
  之後他再使神通,把一位元嬰期的邪魔攝來,詢問緣由。
  
  這一問,眾多仙道修士皆是面色一變。
  原來他們在這殿堂裡不曾發現之事,卻是隱藏在密室之下,地宮之中……而且,此處雖有五位元嬰已被控制,但真正掌握這些邪魔之人還有數位,日日都在地宮修行,但凡是弄來的煉材,多半也由他們使用。
  那是一對邪魔夫婦,每一位的境界,都在元嬰後期巔峰,而且他們更早已用了陰狠手段,將殿中所有弟子限制……
  
  徐子青暗道僥倖。
  虧了甲二有瞳術神通,否則若是他們直接殺死邪魔,怕是那對邪魔道夫婦就要逃走,而據說那對夫婦本領十分詭異,要給他們鑽了空子,說不得這任務便當真不能順利完成了。
  
  當即徐子青叫那兩個女修留在此處——倒不是為了旁的,這二人原本便並非是以攻擊之力見長,分配來做這看守之時較為恰當。若有個萬一,二女防禦之能也算不錯,可堪一用。
  其餘諸多星奴,除去出竅期以上的幾位之外,其餘人等也一同看守這許多邪魔修,徐子青自己則帶領三位師弟,同境界更高的星奴一起,往地宮走去。
  而黃元仍是化作飛蟲,在前方探路。
  
  依照那元嬰修士所言,眾人很快來到密室,隨即有甲二一記神通打在密門之上,將其轟開,便同時跳了下去!
  許是因著此地少有人來之故,儘管殿堂之下挖掘了地宮,但地下之地形卻並不如何複雜。故而他們才剛剛腳踏實地,就聽到了許多哀嚎之聲,且神識外放後,竟不消黃元如何探看,整個地宮的情景便盡數出現眼前。
  
  地宮裡,有一個巨大的池子。
  然而這池子裡並非是血,並非是水,卻是森森白骨,顆顆骷髏。
  在骨池之後,有九面人頭幡,高高豎起,上方仿佛有無數陰魂掙扎,卻又立刻被那幡拉扯回去,根本不能掙脫。方才那哀嚎之聲,正是自這些陰魂口中傳出。
  
  人頭幡下,有一座血紅祭台,同那古鎮之中一般無二,但這一座祭臺上則有九根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都是自下而上,刺穿一位成人,或是婦女,或是青壯,俱已皮包骨頭,魂魄也是離體一半,同樣像是被什麼無形之物穿透,口中亦是悲呼不止,同那九面人頭幡上呼應起來,顯得愈發悲慘。
  
  祭台之下,則有個穿著暗紅長衫的蒼白男子,他相貌生得陰鷙,此時見得有人下來,面色也是極難看的。
  這一尊元嬰魔頭此時口裡念念有詞,九根石柱同九面人頭幡像是恰好有了溝通,要由這人頭幡將那九個成人魂魄吸取過去,可不是正在緊要關頭?
  
  另外還有一尊女魔,卻是並不在此處。
  黃元所化飛蟲很是乖覺,眨眼間就飛撲到周遭幾處宮室裡,而後疾飛回來,落地立時稟報,眼中怒意幾乎溢出:“主君,那女魔正在東南間裡,這幾處宮室中,盡是、盡是……”
  這一時,他竟是無法說出那般慘狀了。
  
  徐子青原本見到骨池與那九位正在生剝魂魄的凡人時便已生怒,現下聽得黃元所言,怒意更深。
  其餘眾多仙道弟子,也是無一不怒,魔頭猖獗,其惡令人髮指!
  
  徐子青神情冷肅,右掌輕擊而出。
  ?那間,一道青光爆發,居然即刻化作了數十血藤,張開森然利口,自四面八方,將那元嬰魔頭團團圍住,猛然撲咬!
  
  這一刻,元嬰魔頭也顧不得那還未煉製成功的人頭幡,他直接放棄,縱身而起,意欲逃脫這血藤包圍。
  但晉級至如今境界的嗜血妖藤,哪裡是那般容易被躲開的?
  那元嬰魔頭還未及化作一團血光遁逃,就被眾多妖藤撲了下來,之後所有妖藤倏然而動,齊齊刺進這魔頭身軀,倏忽間已將他吞食得只剩下一張骨皮!
  
  自進入這地宮,到元嬰魔頭被吸幹,總共也只在幾個呼吸工夫罷了。
  從頭到尾,這元嬰魔頭連一聲呼救都不及發出,便已伏誅。
  
  下一位,自是要去處置那女魔。
  
  徐子青先前大發神威,他那些追隨之人見了,心裡也是生意,當即各自掠出,直奔那女魔所在宮室。
  待進去後,女魔一聲驚叫,原來她一心修煉,全神貫注,竟不曾察覺有人進入地宮,而今突然見到這許多強手,便有些慌亂起來。
  
  徐子青也立刻進入那女魔所在的宮室之內,其餘幾位星奴,則前去另外宮室,去查探一番。甲二應徐子青之命,在這裡先將那些凡人救下,再將九面人頭幡收取。
  
  女魔所在宮室裡,情景更為慘烈,當真叫人怒不可遏。
  在此處有十餘名孩童,都是身具靈根,赤身裸體,跪在一位身穿法袍的老道圖像之下,神態痛苦,姿勢卻極虔誠。他們骨瘦如柴,唯獨腹部極大,膚色更是黝黑,看起來怪異無比。而這些孩童,每一位的年歲,自外貌看不過不足七八,居然已遭受如此厄運!
  
  邪魔……當殺!
  但凡看到此情此景者,心中都是同樣的殺意。
  
  女魔坐在一個血蒲團上,本來正在汲取龐大怨氣修煉魔功,待看到這些仙道高手闖將進來,已是逃離不及。
  眾多星級弟子也不欲與她廢話,就在見到她的?那,皆是同時出手,將自身威力最大的神通打出。
  
  那女魔周身泛起無數黑光,也有許多冤魂爭先恐後,要為她抵擋。但這些核心弟子每一位都是天縱之才,所修功法十分了得,且也都在元嬰境界,合力起來,如何會對付不了一個野魔?
  於是不出半刻,女魔已在眾星級弟子攻勢之下,化作了一灘灰燼,而她體內魔嬰飛出,元神更是想要寄託於這無處不在的魔氣中遁逃,卻仍是被抓了個正著,闕圜怒火之下,雷霆四起,將她轟殺得一絲不剩!
  
  此後,徐子青看向那些孩童,眼中怒火褪去,卻有憐惜。他也不多言,快步走了過去,就去握住一個孩童枯瘦手腕,查探起他體內狀況來。
  這一看,他捏緊了手指。
  
  孩童骨齡不過六歲,體內生機早無,反而充斥著一種天地之間的邪氣,像是由怨氣、孽氣、血氣或是其他惡氣聚合而成,只有一息尚存,卻也只能吊住性命。若是要讓他煥發生機,重活過來……他若是自然死亡,肉白骨或可用,他體內木氣也可滋潤其身,但這種邪氣作祟下,卻是沒有半點法子的。
  這許多的孩童,已是都不能救下來了。
  
  不僅僅徐子青在查探這些孩童情景,另外幾位星級弟子,也都各自查看。忽然就有一人低呼出聲:“這是什麼?”
  此後連續幾人,都是開口:“好生古怪……”
  
  徐子青先前急於查看孩童體內狀況,如今聽得,低頭仔細看去。
  這時候,他卻見到孩童肚臍之處。
  
  在那裡,像是有一塊鼓包一般的物事。




587

587、 ...


  那鼓包約莫有鴿卵大,實實在在鑲嵌在那處,與孩童肚腹結合,只留下一點硬塊,露在外頭。
  徐子青眉頭微皺,幾個星級弟子也是神情凝重。
  若是他們不曾料錯,這些孩童之所以有如此怪狀,多半就與這鼓包有關。
  
  徐子青歎了口氣:“了結他們的痛楚罷!”
  這般活著,還不如死了,不僅肉身備受煎熬,生魂也半死不活地被生生拘在體內,再如此下去,恐怕魂魄都要消耗盡了,神智也要徹底消弭。
  
  在這些男修之中,也只有向滿所使風法最能俐落、少於痛苦,他便默不作聲,並指一掃。
  當即就有幾縷輕風拂過,這輕風化作了似有若無的風刀,在那些孩童頸項上輕輕一割——就立刻讓那些孩童斷了氣,再不必苦熬下去。
  
  在這時,徐子青心中忽然生出警兆,立時飄身後退。
  另外幾位星級弟子,亦是連忙閃身。
  
  隨即只聽得幾聲悶響,那十多個孩童,肚腹居然齊齊炸開了!
  那滿腹黑水迸射而出,落在地面上“??”作響,若非徐子青等人反應得快,就要被這黑水沾染……便不會受什麼重傷,卻也多少有些影響。
  
  徐子青深吸口氣,就見到那黑水之中,有一物“骨碌碌”滾出,正停留在他的腳前三寸處。
  他目光微動,伸手一拂。
  清淨的木氣揮去那些黑水、污濁,那物真貌也顯露出來。
  
  堅硬如石,有七彩光澤,流轉時仿若虹光,很是動人。但中有一色,略顯晦澀。
  這是……
  
  謝同德訝異出聲:“怎會有人將天隕石封於孩童體內?”
  闕圜與向滿,亦是十分不解。
  天隕石極其罕見,可如今這十餘個孩童肚腹裡,就有十餘個之多。
  
  徐子青神色有些複雜,卻是搖了搖頭:“不,此為天魔石。”他聲音緩緩,卻將這天魔石與天隕石之分,再度說了出來。
  但是,他也明白一點:“不過,這天魔石恐非自然變異而成,而是有人利用這孩童純淨之身,借助其顱中靈根,再加以諸多惡氣,將那天隕石用‘人煉’之法,煉造出來。所圖……想必不小。”
  
  這等人煉之法極是邪惡,孩童受盡苦楚將天隕石化作天魔石,待得功行圓滿,再將其殺死,肚腹自開,天魔石出世。
  顯然這雖是男女魔頭所為,卻絕非僅僅他二人之謀,否則也不會待他兩個盡皆死亡,這些孩童卻依舊並未受到影響。
  那麼這幕後主使,究竟乃是何人?
  
  只可惜兩個魔頭已然徹底除滅,如若不然,倒可將其元神、元嬰束縛,送回宗門,交由宗門徹查此事。
  然而如今他們下來時被兩魔惡行所驚,出手便不留情,才斷了這個線索。
  
  徐子青心中卻在暗忖:若是巧合尚好,若是那幕後之人連此事也算計得出,那未免也太可怕了些。再試想假使除魔者並不識得天魔石,見了這“天隕石”,即便來歷古怪,也未必能禁得住誘惑,再給他們將此物帶回宗門,又不知分配到哪個優秀弟子、大能手中……
  思及深處,不禁毛骨悚然。
  
  也不待他思忖多久,孩童肚腹爆開後,魂魄則失了束縛,慢慢自那殘屍裡飄浮出來。但這些魂魄看著略有呆滯,乃是因著受苦太久,怨氣驟生,一時不能解脫,亦不能重歸輪回。
  
  徐子青當即不再多想,只將手掌攤開,那處便泛起一層薄光,光芒散後,便有一截瑩白木頭,出現其中。
  這正是一種養魂木,雖不及那等上古神木般經由天地造化、能養仙人元神,但若只是養這不曾修煉的孩童魂魄,倒是不難。
  
  然而,這些孩童魂魄已然蒙昧,若是放在一處,恐怕怨氣促使,將有互相吞噬之兆,因此他心念再動,這養魂木驟然裂開,變作了數十塊的木簡,將那些魂魄分別收入內中。
  
  此後,這些孩童的屍身……
  徐子青默然片刻,說道:“且將他們入土為安。”
  就有修煉土屬功法的謝同德,反掌之間,把那方土地內陷,也把眾多孩童屍身卷了進去,直至地底數百丈,再不會暴於大地之上。
  
  此時宮室之外,有星奴稟報:“徐少主,我等在其餘宮室,發現諸多幼童……”
  徐子青一怔,立時反應過來,他將牆面上所掛老道圖像攝來,單獨收起,又交代闕圜,要他把邪魔之物全數毀去,自己則帶著另外兩人,跟隨那星奴,將其他宮室也都看過。
  
  果然,在這些宮室裡,都有血蒲團與老道圖像,也都有十餘孩童跪坐,也都同樣肚腹脹大,與先前所見那些一般無二,自然的,在他們的肚臍之處,也同樣人煉一顆天魔石。
  眾星奴見孩童情狀古怪,不敢自作主張,才將徐子青等人請來。
  
  徐子青見到,卻是有些沉默,他歎了口氣,轉頭看向諸多星級弟子:“三位師弟,你們如何看?”
  謝同德同樣歎息:“此事事關重大,恐非我等能夠決定。”
  闕圜與向滿點了點圖,也是默認。
  
  徐子青眼裡有些不忍,但方才他們為了結孩童痛苦而出手,卻發覺天魔石之存在。而今為了大局,卻不能隨意而為了。
  若是這些孩童俱亡,又要丟失許多蛛絲馬跡,對日後尋找幕後之人越發不利。可若是不曾見到便罷,見到之後,還要視若不見,又與他本性不合。
  
  略一猶豫,徐子青閉了閉眼:“尚有六處宮室,每處留下一人,其餘孩童,向師弟動手了結,我來蘊養其魂,謝師弟安葬屍身,闕師弟收拾後事……就這樣罷。”
  另外三位星級弟子也知只能如此,便紛紛行動起來。
  
  徐子青再取出一塊巨木,叫甲二將其雕琢,自己便一一走過六處宮室,把那些孩童殘餘魂魄,全都收了起來,老道的畫像,也一幅不留。
  待盡數做完,甲二也已將巨木製成巨棺,那六個剩下的孩童肉身,都被裝入棺中。徐子青稍遲疑,輕輕將眾多孩童眉心拂過,他用了一種安撫之術,雖說不能養魂,也不能治癒其身,但若是巨棺不開,他們的神智就會沉睡,減輕許多痛楚。
  這亦是他唯一能做之事了……
  
  宮室之外,地宮之內,九面人頭幡早被甲二收起,那九位凡人被解救下來,又沒了人頭幡拘魂,現下神情上的痛苦,也消散不少。
  徐子青輕歎,他手裡現出一件散發奇香的物事,略一弄破,就擠出來九滴散發著濃郁生機的水珠,然後他收了那物事,並指一點,這些水珠就飛快彈出,分別落入到九個凡人的口中。
  
  下一刻,在場的諸多修士都能察覺,那九個凡人原本已是趨近于無的生機,在此刻驟然迸發,吊起性命來,之後的壽元,也將緩緩復蘇。
  總之,是得救了。
  只是可惜,那骨池裡的皚皚白骨,這些被當作“祭品”弄來攝魂的凡人們,如今卻是再不能複生的。
  
  眾多星奴很快收拾殘局,待盡皆整理過了,又有黃元來報:“主君,東面五百里處,有一座山門,喚作‘水天門’的,有二十余位修士,尚且活著。”
  徐子青略有訝異,隨後說道:“正要去尋他們。”
  
  早先他便知道此地本有仙道小派,但後來見到村民、鎮民反應,又見魔頭這般猖獗,還以為邪魔們失去了耐心,這門派傳承不復。沒料想,居然還在。
  既然如此,還是見一見為好。
  
  黃元領命,很快前往那水天門裡,將徐子青之意傳達,那僅余的修士們萬萬不曾想到這作惡多年的魔頭就此了賬,心喜與震驚之下,甚至有些渾渾噩噩,就跟著黃元,來到這地宮之中。
  待他們見到了殿堂裡被控制的魔頭,再看到地宮中二魔殘骸,終是信了。
  
  水天門門主本也算是頗有資質之人,可惜結丹之後就遭魔亂,護住門中弟子已是千難萬難,更莫說有什麼進境了。幾百年過去,他精血消耗,垂垂老矣,門派裡的弟子也自近百人到只剩下了二十三人。
  其餘弟子,有自己壽元終了而不曾突破的,更多卻是被魔頭攝去,抽魂煉魄,做了人頭幡的煉材了!
  如今大仇得報,水天門門主老淚縱橫。
  
  徐子青見這些仙道修士如此,心裡也有感傷,但尚有後事要做,便安撫道:“此後爾等若是有意,可為我周天仙宗外門分門,將此地凡人交予爾等教化。待魔氣除盡,這一地凡人中再有資質不俗者,爾等也可收為弟子,揚我仙門之威。水天門門主,不知你可願意?”
  
  這哪裡有不願意的?水天門門主大喜過望,立刻說道:“願意!再願意不過了!”
  徐子青含笑點頭:“古鎮原為聚陰之地,一鎮之民被魔頭視為活屍豢養已久,如今魂魄帶了陰氣,對壽元很是不利。如今有一種法門,你好生領悟,再多多耗費時日,破解那古鎮石棺,以仙道之威取代那邪魔道之惡。”
  水天門門主明瞭這是上宗所下任務,自是誠惶誠恐,答應下來,不過此事于水天門也極有利,自會用了十萬分的心思來做。
  那被救下來的九人,他也會好生安頓。
  
  然後一行人將上方殿堂摧毀,數百被控制的邪魔亦是盡誅,而那幾個元嬰魔頭早在男女兩魔被殺之時,因體內禁制為其陪葬,不過因著一旁有人看顧,倒是將其元神救了下來,可元嬰自爆,卻是再無他法。
  
  到此事情已了,徐子青等人也便離開了。




588

588、 ...


  天華鎮,酒樓裡。
  雲冽一行在此地已住兩日,徐子青等人也將那任務做完,來到此地,與他們會合。
  
  因著雲冽與徐子青兩人為雙修道侶,彼此任務亦是分享,身後所追隨的那些星級弟子們,彼此交情也算不錯。
  這一時,就將各自完成任務時所遇之事,都說給對方知道。
  
  雲冽等剿滅魔匪尚好,因他性情緣故,很快就將邪魔盡皆處置,也不曾遇上什麼意外。而徐子青卻更為謹慎,且中間出了古怪,似乎這謹慎也有所好處。
  但不論如何,總是徐子青等人做的任務,要更顯複雜一些。
  
  待童苒苒快口把經歷一一說來,跟隨雲冽的諸位星級弟子們,也同時感覺到了奇異之處。不過這等事他們放在心裡也就是了,真要插手去管,卻是有所不足。
  
  因此,在回去之時,徐子青和雲冽,就要再度來到五陵山域了。
  ——在周天仙宗裡,星級弟子們接下任務、完成任務時也會遇上種種意外,其中有許多稀罕消息,可算一件大功,能得宗門賞賜。以往每每這時,便有了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這等將功勞上稟宗門之事,皆由星級弟子所在山域域主來做。
  畢竟上稟之後,一個山域能有所得,卻是比星級弟子更多,而即便是星級弟子,也未必能有資格直面宗主、權重長老等人。
  反而是域主,不論大小,皆有這般權力。
  
  這回兩件任務分別為徐子青、雲冽接下,其餘星級弟子不過是追隨而去,原本星級根本不能接觸這等任務,事後也不能隨意將這消息宣諸於外,更不能告知自家山域,搶走功勞。
  於是這一對雙修道侶所發現之事,也就歸了五陵山域來上稟了。
  
  徐子青暗忖:也不知早先他們對杭域主言明幾遇天魔石之事,杭域主是否已然奏報,若是並未,正好一同說去,更顯慎重,若是已然奏報了,便是追加證物,只是杭域主便要勞煩些了……
  
  如此想著,眾多星級弟子到底是把任務都已完成,那許多的貢獻值,也自有收取任務之人觀看留影石後,分別派發。
  徐子青讓甲一甲二把他與師兄的星級弟子令拿去,和師弟師妹們一齊將任務繳納,而自己兩人則要先去五陵山域,把一應物事都交給杭域主,也讓他快些奏報上去,也讓宗門早作準備。
  一大型宗門底蘊,總是能更快尋到其中端倪的。
  
  甲一甲二領命而去,這邊師兄弟兩個,則再去拜見了杭域主。
  徐子青將其餘人等盡皆摒退後,就把所得之物,一一展現出來。
  有已然聚集了近百孩童魂魄的養魂木簡,有九面人頭幡,有數幅極怪異的老道圖像,有裝了數位孩童肉身的巨大木棺,甚至連那祭台與血蒲團,也都各取一件,帶了回來。
  不過那記錄了所有的留影石,已被甲一甲二帶走,到時交了任務後,自會被直接送到宗主手裡,並無需他們勞心了。
  
  杭域主見狀,也頗有震動,他略沉吟後,說道:“天魔石之事尚且不曾上報,如今你拿來這些,正可一併送去。”他頓了頓,話語也堅定起來,“就在這兩日,老夫便用一用這域主之權就是。”
  徐子青聽得,便放下心來:“域主之言大善,既然如此,弟子與師兄也不在此地停留,天魔石之事,便交托域主了。”
  
  杭域主欣慰一笑:“去罷,爾等如今,仍要以修行為上。”
  徐子青稍想了想,還是將再過數十年,他與師兄便可以回去傾殞大世界,坐鎮五陵仙門之事,告知了杭域主。
  
  他說道:“久別恩師,弟子與師兄,也願意回歸一段時日。如今我兩人並不缺資源修煉,也在星隕海中參悟多時,正值瓶頸,倒不妨回去一趟,將心境穩固,或者也能在其中窺得一些玄妙……到時,再有所得也未可知。如今再過四十載,便是回去之時,若是杭域主有什麼交代,也但可吩咐我等。弟子與師兄,定可將域主所托,盡數交由宗主之手。”
  
  杭域主萬萬不曾想到,如今這兩位弟子,竟然便已有了回去之機會。以他們如今的身份,堪稱“衣錦還鄉”,也不為過。
  既然如此,他也當真有些消息,要同下界宗主交代,也好叫他們的根基宗門,能夠早作準備。何況還有一應物事,若是需得帶回去,也總要有段時日準備,這數十年的光景,正是恰好。
  
  當下裡,杭域主就撚須而笑:“也好,待你二人回歸之前,再來探望老夫一回罷!”
  徐子青也是含笑:“是,弟子遵命。”
  此後不久,杭域主果真將此事上報,但徐子青和雲冽,卻已回到周天星辰界中了。
  
  三十九年後。
  
  並尾雙星上,所有星奴細心準備,要將許多東西收攏。
  而徐子青和雲冽則站在一處極廣闊的所在,兩人氣息凜然,身影交錯,正是剛剛做過一場切磋。隨即他兩個停下手來,相視一眼,溫情脈脈。
  
  這些年來,發生了不少事。
  師兄弟兩個自打將天魔石事交予五陵一脈後,就回到並尾雙星仙府裡修煉,眾多星級弟子各自領了貢獻值,也分別回去自家星辰。
  但雖是不曾刻意關注,卻因著天魔石之事他們這些星級弟子正面相觸,故而許多消息也並未如何防備他們,漸漸傳出一些到他們耳中。
  
  周天仙宗頗為在意此事,就由宗裡一些私密人手,將這事調查起來,在若干年查探後,這些人手也是發覺,在整個乾元大世界裡,的確頗有不少極荒僻的小勢力中,就有魔頭用孩童人煉天魔石,並且也已流出些許人煉成熟的,被不知哪一方人物取到手中,一時也不能準確查出。
  既然此事確非偶然,周天仙宗亦聯絡許多同其有交情的門派勢力,把這消息告知。而這些勢力見周天仙宗態度如此慎重,也紛紛在自家勢力範圍之內搜尋起來,倒也有幾個勢力,同樣尋到了蹤跡。
  一時間,再無人小覷此事。
  
  徐子青等人除卻閉關修煉之外,也被當作了除魔的人手,為圖儘快將邪魔人煉的一應據點拔除,他們與追隨而來的師弟師妹們,也時常被調派而出,協助宗門處理此事,又見到了許多備受折磨的孩童。
  到後來,徐子青手裡養魂木中的魂魄足有上千之多,終究在蘊養數年恢復神智後,差遣座下星奴送到凡俗世界修佛之人所在之地,交予他們將這些魂魄送入輪回。
  
  ——在甲一甲二提點下,徐子青知曉在乾元大世界中也有佛陀,與仙道中人亦有交情。往年裡,仙道中人取得邪魔至寶,往往也會交由佛陀淨化其中冤鬼怨氣,把他們放生至輪回道中。
  那次徐子青所得九面人頭幡,據說也是一般處置。
  
  待拔除了許多據點之後,就有頗長一段時日,仙道中人並未再尋到同樣的所在,怒氣稍解後,雖仍是時常派人尋找,卻不再和之前那般大動干戈。
  徐子青和雲冽等人,自也不必再繼續下去。
  
  但此事之外,兩人還借機分別拜訪了兩位散仙。
  雲冽因劍道境界已至劍魂六煉,就有心見識一番那七煉威能,恰好曾經有劍老相邀,只是早年雲冽自覺劍術不足以同其印證,所以不曾冒昧前去,到現下正值瓶頸,倒是可以一行——這六煉與七煉之間正是極大關卡,剛好請求指點。
  
  徐子青則去了一趟玉樓瑤台,去拜見玉真仙子。
  當年他頭回參加風雲榜戰,不知為何得了這位相贈青色翎羽,他那時不解其意,卻也領了這一份善意。只是到底對方威重,且玉樓瑤台極遠,那仙子只有愛護之情,並無他意,反倒讓他不好貿然上門。
  現下百餘年過去,聽聞玉真仙子竟然將第一次散仙劫度了過去,就有許多人前去恭賀,周天仙宗也要差人前去,而宗門便有長老喚了他去,叫他隨同前往。
  
  這一次見了玉真仙子,徐子青並無讓散仙得用之物,後來他思慮再三,就自萬木之界裡,花費許多真元催生出九百九十九種靈果,奉于仙子。後來他竟也得仙子回禮,有深海寶珠一鬥,千年仙釀三壺,足見對他眷顧。
  徐子青仍有不解,待詢問同來長老後,才知曉這仙子怕是思及當年,對他有憐惜之感,方會如此。後來,他才算安下心來,但對這位仙子好意,卻是牢記在心。
  
  再後來,徐子青和雲冽,又引領諸多師弟師妹,接下十餘件其他任務,每每都能完成,所得貢獻值也是不少。但若是想要借此自五星升至六星、六星升至七星,卻也依舊不能。
  不過這些年裡,多寶樓那兩位散仙卻不再傳喚他們,只是遣人將木中火與一應酬禮送來,約莫是清化仙尊病根移除,也就了卻此事了。
  
  而師兄弟兩個也再不出門,就一直閉關到如今。


589

589、 ...


  約莫還有不足半載,徐子青與雲冽便要同原本坐鎮傾殞大世界的同門弟子交接任務,在此之前,兩人許多家當,也當帶在身上。
  眾星奴將那仙府中得用物事分別備好,又把這許多年來兩位少主不曾用過的月例收起,還有許多貢獻值都依照少主之令換成資源,那原本分配而來的資源,也盡皆提取,全數收拾得妥妥當當。
  
  到最後,留到師兄弟二人手中的,就是數件儲物鐲,而鐲中又有儲物戒,戒中還有儲物袋,分門別類,很是細緻。
  這些物事又被一分為四,除卻正好可用的放在徐子青、雲冽二人手中以外,其餘更多,則分別給有大乘期修為的甲一甲二保管。
  
  此次回歸傾殞大世界,眾多星奴必然跟隨,而除卻總巡察使、副巡察使外,還有十個巡查衛的名額,但這便是任憑自願,並非一定要湊滿人數了。
  徐子青和雲冽,自也對麾下追隨之人提起此事,這些師弟師妹正好十人,卻不知有幾人願意同往。
  
  凡是自願做了那巡查衛之人,每年亦有五千貢獻值,為副巡察使一半,而副巡察使每年貢獻值,為總巡察使一半。
  若說獎勵當然豐厚,但中三千世界到底不及上三千靈氣充沛、資源雄厚多樣,故而即便有這許多貢獻值,也未必讓人心甘情願。
  
  徐子青在此事之上,必然不會勉強他人。
  然而叫他略有訝異的是,這十位師弟師妹,居然都毫不遲疑,一口應允。
  後來他思忖之後,方才明白,這乃是眾多師弟師妹對他與師兄很是忠誠之故——若是只願同享富貴而不願同度患難,這樣的人物,也不能得到追隨之人的信重。
  
  明瞭之後,徐子青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他與師兄,也不會辜負眾位師弟師妹一番誠意。
  資源等物,早早換取即可,若有所需,他亦絕不吝惜,而靈氣……只消布下數條靈脈,又哪裡會比大世界遜色?
  天下種種難題,只消有心,皆能解決。
  只看你……有沒有這一份心思罷了。
  
  隨即,眾多師弟師妹也速速回去收拾東西,他們座下星奴,也要帶去。
  而此時,徐子青與雲冽,再度前往五陵山域,拜訪杭域主。
  
  這一次,不僅杭域主在,五陵一脈的師兄們、刑尊主,也都齊聚於此。
  只因他們已然許多年不曾回歸傾殞大世界,心中卻依舊惦念恩師同門,有許多積攢下來自身已不得用的資源,同樣收攏起來,要讓兩位師弟帶回。
  就連杭域主一脈,也尚有後輩在五陵仙門傳承。
  
  不多會,徐子青手裡,又多出了九個儲物鐲,分別要交予九個峰頭之中,另有還有一個儲物鐲,則是五陵一脈私庫所有,要交給宗主。
  其中若說尋常資源,如天材地寶等類,除卻極其罕見難以尋覓之物外,其他倒是不多。最為重要的,便是五陵一脈許多年來在乾元大世界奇遇中所得傳承,以及以自身能為在周天仙宗換取的諸多功法、法訣等物——如這等物事,仙宗倒是並不忌諱有弟子帶入下屬宗門。
  如此大宗巨擘,下屬宗門越是強大,于主宗也越發有利。而且那等不能肆意傳出的功法等物,原本便並非能輕易換取而得。
  
  至於奇遇傳承,眾多師兄們多年來自然也得到一些,不論珍貴與否,能帶去自家師門,就有發展餘地。
  但若是其他人帶回、卻同他們分享的……
  
  就譬如徐子青與雲冽所得,那千傀萬儡門的傳承,他們雖是贈予山域,讓諸多師兄同修,但這傳承師兄們可學,卻不會被他們同樣放置到自家的儲物鐲裡,否則那豈不是只占了師弟的便宜?
  不過不論是千傀萬儡門的傳承也好,其他師兄們所得其他傳承也罷,必然會拓下一份,放置在給宗主的儲物鐲中。
  ——不同峰頭之間或有競爭,可歸根到底,宗門才是根本。
  這樣的傳承,留在宗門裡,再有宗主因種種緣由分配,才最能強大五陵仙門自身!
  
  另外還有一件至關重要之物,乃是一種靈丹。
  此丹喚作“逆天丹”。
  
  待一位修士元嬰破碎,元神消散,就從此不復存在於此世之間。但這逆天丹之能,可將修士已然消散的元神重聚,將這修士的性命挽救回來。
  到那時,修士境界尚在,重修也是輕而易舉。
  如此丹藥,因是自天地間拉回原本已然消亡的人物,乃是逆天行事,故有此名。
  
  而這種丹藥煉製困難,內中所含靈藥繁複至極,更有許多稀少之物,傾殞大世界根本不存,就連乾元大世界中,也十分罕見。
  因此,這種丹藥尋常周天弟子根本不知其蹤,唯獨四星級以上的弟子,才可換取。
  且四星弟子一生不過只能換取一粒,五星弟子兩粒,六星弟子三粒,即便星級增加,丹藥卻不能重疊——就算九星弟子,從頭至尾,他所能換取的逆天丹,也僅僅只有六粒而已。
  
  徐子青與雲冽積攢多年貢獻值,大把消耗出去,也不過堪堪換來三粒。這三粒逆天丹,兩人思忖過後,決意給宗門兩粒,師門一粒。
  至於他們自身,待來日回到周天仙宗,多做任務,總是還各有一粒可以換取。
  
  一切都準備停當後,轉眼間,又是數月過去。
  到此時,眾多師弟師妹齊聚並尾雙星,身後星奴各自肅容而立,有金丹衛隊整齊排列,都是等候吩咐。
  
  幾位司掌行程裝備的“管事”星奴們,則各自將自家公子/少主的座駕釋放出來。
  眨眼間,在那片空曠土地上,就多出了兩條氣息恐怖的七階蛟龍並四條傀儡銀龍,它們拉著一輛華貴寶車,可供雙人乘駕,為徐子青與雲冽所有。
  而四星級以下的弟子,他們的座駕卻並非是蛟龍,而分別是一種飛虎、飛豹、飛狼,並上傀儡虎、傀儡豹、傀儡狼。
  其中三星弟子掌虎,二星弟子掌豹,一星弟子掌狼,皆為一妖獸,二傀儡,待寶車起行時,後方自有寶雲生出,就讓諸多星奴立於其上。
  
  徐子青與雲冽此回前往傾殞大世界,除卻這些星奴與同門外,便只帶上了黃元。此人有化身飛蟲之能,能力卓絕,頗有用處,之前也屢屢立有功勞,自然會被兩人看重。
  如今黃元更無異議,於他而言,自是跟隨在兩位主君身側,能得到更多好處。
  
  終於,一行人就要前往交接任務了。
  
  待午時剛至,並尾雙星上,就有一位面容木訥的修士乘傀儡銀龍而來,他並未下落,而是叫銀龍一個擺尾,示意眾人跟上。
  徐子青、雲冽等人齊齊上了各自的寶車,又以陣法封鎖各自星辰,就驅使座駕,緊隨那銀龍而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這許多的修士,就來到了一片星辰深處。
  在這裡,之前所見到的所有星辰似乎都被排拒開去,只留下一個幽深的空洞——就仿佛是黑洞一般,有著無限吸引之力,又不能窺見其底。
  
  木訥修士並未停下,他只又拍了拍傀儡銀龍。直入黑洞之中。
  徐子青、雲冽等人雖不曾來過此地,卻也是依樣照做。
  不多會,寶車已然沒入黑洞,眾人的眼前,也變成了一片漆黑。
  
  但這一片漆黑裡,卻並非是絲毫沒有光亮。
  黑洞中乃是長長通道,寶車穿行時,能見到左右兩側有許多隱約氣團,那濛濛光亮,便是自這些氣團之中傳出。
  
  待這時,寶車依舊前行,那銀龍上的木訥修士,也終是開口:“莫好奇太甚,氣團即為界門,氣團之內,便為穿界之路。”
  言下之意,若是誤入哪個,怕是就要多出危險來了。
  
  徐子青思及當年與師兄來到乾元大世界時,乃是由宗主以至寶撕開虛空,將界門打開,把他兩個送來。但如今從周天仙宗回歸五陵仙門,卻是有這般一條通路……
  只是不知曉,這一條通路,與當年那滿布界門通道之路,又有什麼不同?
  
  一炷香後,徐子青便知道了有不同之處。
  在右側不知第一百餘多少處的氣團,被那木訥修士連番掐訣,打入一塊權杖。
  隨後氣團驟然擴大,一瞬就仿佛從僅有一人高大,變作了數十丈之寬,讓銀龍、寶車、妖獸、傀儡,盡皆能夠輕易通過。
  
  木訥修士也不多言,他只將銀龍一拍,那龍就甩了長尾,徑直穿入界門。
  甲一甲二駕駛寶車,也是把兩頭蛟龍吩咐一聲,讓它們直接前行。
  
  即便在車裡,徐子青也能察覺周圍時空之力湧動,但蛟龍急行,寶車平穩,居然並未生出什麼震盪。自車中往外看時,倒是比先前那路上更為黑暗,除卻前方銀龍隱隱光亮,就再見不到任何物事了。
  然而那界門風暴,卻也是沒有的。
  
  約莫又過了有近半個時辰,總算光亮再起。
  前方倏然爆發出一團光芒,而那光芒擴大,就如同先前氣團漲大一般,也同樣開出了敞亮的門戶。
  這就是出口——
  徐子青心中微動,這就是,前往傾殞大世界的界門出口!
  
  果不其然,木訥修士毫不猶豫,乘銀龍一躍而出,後方的諸多寶車,也是並不遲疑,緊緊跟隨。
  此地靈氣不及先前濃郁,周身縈繞的淡淡熟悉感,亦是告知師兄弟兩人,他們的確,是回到了師門所在的世界了!
  



【卷三十:人魔之事】


590

590、 ...


  五陵仙門宗主紀傾,年少時資質卓絕,以近兩百歲結丹,三百餘歲結嬰,惜二十載之差未能前往主宗潛修,隨後苦修不綴,為宗門做出絕大貢獻,又有
  
  三千年後,得成大乘境界,此時,他便得宗主之位,為師門做那擎天之柱。
  此後他再觀想天地法則,一旦有所頓悟,就可步入渡劫,等候仙界召喚,飛升成仙。不過,因諸事繁忙,紀傾既不能放下宗門,便也只能持續觀想,如
  
  今僅餘一層薄膜,隨時可以捅破。
  但紀傾卻一直不曾如此,他寧可再多積累幾分,選出得用後繼之人,再圖突破。
  
  如今,紀傾作為五陵仙門宗主,已然有萬年之久。
  萬年來,五陵仙門依附乾元大世界周天仙宗,每兩百載便會迎接數位主宗核心弟子前來坐鎮——說是坐鎮,不過是巡查與監控之責,若說能當真幫上什
  
  麼忙,倒是未必。只是每一回總要好生招待對方,也做個和樂融融之相罷了。
  
  紀傾之前用有三日三夜,招待那總巡察使、副巡察使與數位巡查衛宴飲,傾殞大世界中,其餘依附周天仙宗的次一等次二等宗門,也都有位高權重的人
  
  物,前來陪同,就連諸位宗主,哪怕閉關之中,亦得派來分神,以示對主宗敬畏順從。
  ——不說那些巡查之人原本就是天資卓絕、極稀罕的人物,哪怕他們而今境界不足,但他們卻也代表了主宗的臉面,是絕不能有絲毫怠慢的。
  
  只因這今日,便又是周天仙宗核心弟子交接之日。
  這臨別關頭,總要做得善始善終才是。
  
  這時候,馬上交接之時將到,紀傾本尊雖不曾前來,卻也派遣一位出竅期的分神,用以替代恭送,同樣迎接新巡察使的到來。
  同時,在這出竅分神後方,許多宗內長老、各派系家族之主,也都有身份貴重之人過來,半點也不能含糊。
  
  終於,到了午時三刻。
  此時陽氣最盛,界門打開後,出入也更為容易。
  
  一旁,半空裡,有寶車懸浮,早早等待回去覆命,而那幾輛寶車遙遙相對之處,則倏然出現了一扇巨門!
  隨後巨門大開,一頭銀龍猛然探頭——不錯,此為牽引使,每每護送巡察使之人來了!
  待一位木訥修士現身後,五陵仙門眾人,也都松了口氣。
  人不變,這事自也不變。
  
  只見牽引使與銀龍皆出,在其身後,就騰空奔出被兩頭蛟龍、四條銀龍拉扯的華貴寶車,比起以往所見,格外不同。
  後方又有一列車隊,足足十輛稍小寶車,再並有虎狼豹等飛獸,同樣奔出。
  寶車拖出的雲層上,總有三百七八十人之數。
  
  比起之前每回的巡察使來,此次來人未免也實在多了一些。
  但近四百人齊齊而出後,遠遠地,就見到有駕車之人同對面寶車互相點頭示意,隨後之前等待已久的寶車們,就驅使駕車妖獸、傀儡,直沖進界門之中
  
  去了。
  之後,那木訥修士踞于最後,也禦銀龍而入,待銀龍之尾亦沒入界門之後,登時界門關閉,那半空之上,只剩下了新交接的巡察使等人。
  
  下方,紀傾朗聲說道:“五陵仙門宗主紀傾,及閘中長老,恭迎上宗巡察使大人!”
  這時候,那空中的十餘駕寶車門開了。
  
  眨眼間,寶車消失,虛空立在雲層上的,便是十余位身著藍紫星辰袍的星級弟子。
  二女十男,每一位都氣度不凡。
  而站立在最前方,分持金銀權杖的兩人,形貌卻是無比熟悉。
  
  那氣息冰冷者,即便收斂氣勢,也可覺出一股鋒銳之氣,而其身側所立相貌俊雅者,笑容若春風微拂,視之溫和可親。
  但這兩人紀傾卻是記得的,他們分明是在近兩百年前,被主宗吸納潛修的五陵弟子,戮劍雲冽與其道侶徐子青!
  
  只是這兩人去時並不十分久長,為何會在這時便回歸本門?且兩人不僅境界都已突破至化神後期,竟還有總巡察使與副巡察使的身份……離別這些年,
  
  這兩位弟子究竟做了什麼,能得到如今地位?
  紀傾轉瞬間,心裡已轉過萬千念頭。
  
  徐子青立在半空,垂目第一眼,便見到當年對他與師兄多有護佑的宗主,他心中有些感慨,面上微微含笑:“宗主,弟子與師兄回來了。”
  雲冽亦略頷首:“宗主。”
  此言一出,眾人俱驚!
  
  早年雲冽雖在元嬰以下弟子中頗出了一些風頭,但對於宗門上層諸多長老、勢力首腦而言,卻仍是算不得什麼,即便曾有長老因雲冽結嬰之事,隨宗主一齊發下賞賜,也不會如何留意,更不會記得他的相貌。而徐子青那時功法威能不顯,藏于師兄身後,更是叫人生不出什麼印象來。
  故而除卻宗主紀傾之外,其餘人等哪怕見到兩人出現,也不曾認出這便是本宗弟子,才在徐子青一聲話語後,驟然驚訝起來。
  
  紀傾心中百感交集,雖不知為何如此,但數千年來,只有他曾去主宗見過本門弟子,卻不曾有弟子能夠回歸,而今見到了,總是叫人歡喜。
  他輕歎一聲,不由一笑:“子青,雲冽,見爾等甚好,我心安慰。”
  
  徐子青見狀,與雲冽對視一眼。
  然後,眾星級弟子、星奴侍者們也不在半空裡顯露什麼威風,就都晃身而下,倏忽間已然站立在平地之上。
  這些人都知曉兩位少主/師兄是回歸自家師門坐鎮,自不會擺出什麼上宗弟子的氣派,雖仍是自有傲氣,但態度則謙和許多。
  
  紀傾就將身後諸多門中巨頭一一介紹給徐子青等人識得,有趣的是,從前師兄弟兩個在五陵仙門時並無機會認得這些巨頭,而今自主宗歸來,反而身份
  
  更為貴重一般。
  再說那些巨頭,于他們而言每回巡察使交接,也確是要與新來的巡察使結交溝通一番,但這回聽宗主之言,回來的竟是他們本門的弟子……這一時,他
  
  們心裡就難免生出幾分古怪之感。
  
  如此互相認識之後,紀傾便道:“本門以備好酒宴,請兩位巡察使大人同享。”
  徐子青微微一怔,隨即搖頭道:“宗主莫要如此稱呼,弟子與師兄雖有職責在身,卻始終是本門弟子,宗主如此……豈非是折煞我等。”
  
  紀傾見他性情依舊,心裡也頗欣慰,就也笑道:“也罷,平日爾等若無正務在身,便仍同從前一般。”
  徐子青自無不滿,卻也說道:“酒宴便不必了,只是回歸宗門罷了,一切精簡即可。宗主可遣人為諸位師弟師妹及星奴安排居處,我與師兄雖也有些年
  
  頭不曾歸來,倒也還可以回去原本的住處。”
  
  紀傾對這兩個弟子所知甚多,聽徐子青說及不願做什麼酒宴之事,便想到約莫是雲冽性子如此,便也應了:“你兩個不愛多事,我自明白……也好,原
  
  本巡察使與巡查衛居處都已安排妥當,但既然你二人要回去原本居處,自也並無不妥。”他稍一沉吟,“不過子青如今也有化神境界,理應有一座中峰
  
  入住……你兩個早已是雙修道侶,分別開闢中峰卻是不必,且如今爾等身份特殊,就由我做主,賜予一座上峰,只是所賜靈脈,仍是二階,也算不得壞
  
  了宗門規矩了。”
  
  徐子青聞言,連忙說道:“子青多謝宗主厚愛。”
  其餘五陵巨頭,初時雖是皺了眉頭,但聽到之後,也就放鬆下來。
  只是峰頭罷了,既然不賜一階靈脈,也的確不算什麼。
  
  說到此處,紀傾行事俐落,很快吩咐左右,去將那戮劍峰移上一移,再起一座上峰,並將二階靈脈布下,等待兩人隨後入住。他再安排人手,準備一頓
  
  飯食,雖說並不開辦酒宴,但一行人回歸宗門,總是要稍作招待——即便徐子青與雲冽無需客套,那些個巡查衛們,卻得看顧著些。
  
  宗主如此安排,徐子青也知曉道理,連忙再次謝過,就引領一眾師弟師妹,和師兄一起隨著宗主去了。
  
  這一頓飯食並不刻意做得精緻,也並未請諸多巨頭陪同,總共不過是宗主分神稍作逗留而已。那些星級弟子用得隨意,飯後也是隨五陵安頓。
  徐子青和雲冽儘管有自己居處,卻先將眾多師弟師妹送到那處。
  
  五陵仙門裡,巡察使所居之地,乃是宗主所居主峰周圍,那三座長老潛修的次峰之一。在這裡每一座次峰皆有兩條一階靈脈交錯山體,靈氣之濃郁,比
  
  起其餘所在,都要強上幾分。
  具體住所,便是次峰山腰以上,一座巨大的山府之內。
  每兩百年來,上宗派下的巡察使,俱是居於此處。
  
  這裡已是五陵仙門中極好的一處所在,照理說,下派的星級弟子能在中三千世界裡覓得這般地方修煉,也能姑且忍耐。
  只是,那童苒苒卻是眸光轉動,抿唇一笑:“徐師兄,我等不能與你和雲師兄同住麼?上峰應是極大罷,可能有我等的住處?”
  
  她此言一出,其餘九位星級弟子目光傳來,竟都贊同。
  他們是為追隨兩位師兄而來,若是不住在一處,還能有什麼情誼?只是不好一齊提出,就由這性子靈動的童師妹說來,也易開口。
  
  徐子青一怔,看向紀傾:“宗主意下……”
  他既已決定不負諸多師弟師妹,原就要將上峰靈脈布下後,再來請他們同去一峰入住。沒料想這些師弟師妹們,倒是先提了出來。
  
  紀傾本非死板之人,便也點頭:“此非大事,隨意即可。”




591

591、 ...


  戮劍峰。
  近兩百年前,丘訶真人座下大弟子雲冽,以自身強悍本領,於不足兩百歲結嬰,掙下了偌大一座中峰,再將其恩師之小竹峰,其愛侶之小木峰,自身金丹期所得之小戮峰安在左近之處,收攏諸多靈脈,又布下無數大小陣法限制出入,就此奠定了五陵仙門小竹峰一脈的根基。
  
  此後,雲冽並其愛侶徐子青倏然離去,外人只知兩人出行歷練,這一去便是多年。但因著小竹峰一脈根基已成,那一對道侶座下弟子閉門苦修,其師門眾人也是修煉不綴,漸漸接連有弟子突破,在這戮劍峰左右之地,也再度有了數座峰頭。
  
  乃是:
  丘訶真人三徒邱澤,有小閏峰;
  徐子青親傳弟子雲天恒,有小承峰;
  徐子青親傳弟子月華、炎華,有小蓮峰;
  雲冽親傳弟子雲正叡,有小狂峰;
  雲冽親傳弟子嚴霜,有小禽峰。
  
  此一脈昌盛,但這些親傳弟子雖有金丹境界,卻是不曾收徒,而是依舊各自苦修,偶爾出山歷練,鞏固修為,從無懈怠。
  而小竹峰一脈九位女弟子,雖各自生得極為貌美,自身修為也已進境化元,但不論有何人殷勤追求,竟都不允,如今只在自家峰頭相聚,彼此切磋,悠然自得。
  但即便如此,求親之人仍是不絕。
  
  這一日,高空裡有一高人虛空而來,立於戮劍峰上空之中。他也不曾頒下什麼法旨,只伸出巨掌,就不知用了什麼移山倒海的神通,居然把戮劍峰往偏處移去,那諸多小峰頭,也同樣挪了開去。
  眾峰頭上,小竹峰一脈弟子俱被震動,紛紛走出洞府,探尋起來。
  
  只是那高人境界高深,本脈中人無一能窺得究竟,只得靜候其變。
  其中有一位面容微圓的年輕修士立在小竹峰頂,抬眼觀看,神情凝重,一時間,竟仿佛若有所思一般。
  
  下一刻,那高人拂袖而動,頓時平地又起一峰。
  這一座峰頭竄得極快,立得極高,短短幾個呼吸工夫,便已比那戮劍峰也高出過半,最終達至有數萬仞之多。
  此已然並非小峰頭、中峰,而是一座上峰。
  一座宗門規矩之內,唯有出竅期修士方可佔據的最好峰頭!
  
  然而緊接著,高人又拋下一條靈脈。
  而這一條靈脈,卻是只有二階……
  此後上峰裡,有數十金甲力士、數百銀甲力士,都是紛紛動作,把這峰頭清理出來,又耗費好大力氣,運來溪水山泉,弄得靈花綻放。
  另有十座仙府,分置於這山峰各處,與百花掩映,各顯清幽。
  便給這峰頭之上,營造出好一片仙家景象。
  
  這般作為,臨近諸峰皆是不解,小竹峰一脈亦是不明。
  那圓臉修士面色微動,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再望向那虛空之處,就不由生出期待之色……莫非,莫非……莫非是他心中所想?
  但究竟如何,仍只能暗暗猜測,暗暗企盼。
  
  待到那高人將峰頭置下,便即消失。
  圓臉修士立于自家峰頂,卻是久久不肯離去。
  
  申正時分。
  在那遙遠之地,有雲層驟然鋪開,一去千里,幾乎將烈日遮蔽。
  雲天交接處,忽有十余人影倏然出現,仿佛只在須臾之間,就已漫步而來,近在眼前。
  那乃是十多位極不俗的英才俊傑,只一眼看去,便比尋常修士格外不同。
  
  圓臉修士眼眶發紅,他照看愛徒多年,如何認不出那為首兩人?他那遠離本界的大弟子與二弟子,總算能再度得見!
  
  果然,那兩位身著藍紫華服的青年落下雲頭,對他便是叩拜:
  “弟子徐子青,見過師尊。”
  “雲冽見過師尊。”
  
  圓臉修士連忙去扶,顫聲答應:“好、好……雲兒,子青,快快起來!”
  徐子青抬眼,眼裡也有水色。
  雲冽雖未言語,卻也不曾躲閃,依言起身。
  
  丘訶真人思念弟子近兩百年,終於心願得償,再見愛徒。
  現下心潮澎湃,一時難言。
  
  天邊的雲層隨眾人靠近而逐漸縮短,到他們晃身而下後,那雲層已是消散不見。除卻十位星級弟子外,還有數十人,為化神以上星奴,皆恭敬站在其後。
  此時他們都並不開口,只待師徒重逢,離情道盡,再說其他。
  
  很快,丘訶真人稍稍冷靜,也不與弟子在外頭耽擱,當下說道:“子青,雲兒,與為師去洞府一敘。”
  徐子青笑道:“自該如此,師尊稍待。”
  下一刻,他便開口吩咐幾句,讓那甲一甲二把眾位師弟師妹帶去上峰,安頓眾人,再把大陣、靈脈佈置妥當,不可有誤。
  
  甲一甲二領命而去,那些星級弟子並星奴侍者等人,也都隨之而往。
  此後之事,還是等那上峰兩位主人歸來罷!
  
  那一群人散去後,徐子青與雲冽,就要隨丘訶真人而行。
  但就在此刻,周圍眾多小峰頭上,似乎也都察覺什麼,將許多神識掃來,又發出驚呼欣喜之聲。
  在那小禽峰上,突然傳來一聲清亮鷹嗥,隨即一片飄金黑雲疾撲而來,投下偌大陰影,帶來一陣狂風。
  
  這狂風,卻只是沖著一人裹去。
  待風散後,徐子青正被一雙巨大羽翼包住,一顆鷹頭挨在他的頸側,正是上上下下,蹭個不休。
  
  欣喜之情驟然湧起,徐子青不躲不讓,也撫上那顆鷹頭,慢慢開口:“重華,多年不見,你倒又長大了。”
  那黑羽金翎的雄鷹張口,居然吐出清脆童聲:“爹爹總算回來,重華好生想念!”
  徐子青目光一柔,溫聲說道:“爹爹亦很思念重華,此後出行,必不將重華留下。”
  雄鷹聞言,越發雀躍。
  
  少時因徐子青之血使重華破卵而出,認他為主,但多年相伴,二者實則堪比血脈至親。重華雖為徐子青妖寵,可在心目之中,卻視徐子青為父。
  可惜後來徐子青隨雲冽前往乾元大世界,而重華實力微末,只得留下。
  這許多年過去,重華知恥而後勇,為再不同徐子青分別,便一掃從前憊懶貪玩,苦苦修行,此後煉化橫骨,能吐人言,法身顯化時,身形可達數十丈,自身境界也至六階巔峰。只是想要突破至七階,則尚需契機。
  
  一人一鷹情誼深厚,即便多年別離,亦是不減。
  故而重華開口便喚了一聲“爹爹”,徐子青動容之下,也順而應之。
  他們之間,絕非主寵、師徒可以道盡。
  
  他兩個親昵片刻,徐子青輕輕推了推鷹頭,重華便是後退,卻仍不肯離徐子青太遠。到這時,重華方才察覺一道鋒銳之意,它側頭一看,就見一位極熟悉的男子冷然而立,周身氣息恐怖,叫它心裡也覺出恐怖來。
  重華認得這人,這是它爹爹的雙修道侶,一位極可怕的劍修。
  當年初見時他便十分懼怕,直至如今它已是六階妖獸,且逐漸窺得自身金翅大鵬血脈一絲奧秘,實力堪比金丹後期巔峰修士,也依舊懼怕無比。
  
  這一刻,它竟不知該如何稱呼了。
  徐子青見它如此,不由好笑,便柔聲道:“你視我為父,師兄與我早已成婚,你自也當視他為父。”
  重華怯怯一退,又試探開口:“……父親?”
  
  雲冽看它一眼,竟是開口說道:“日後修煉,亦不可懈怠。”
  重華聞言,立時歡喜起來,方才的懼怕也不知拋去哪裡,趕緊說道:“是,父親!”
  如此天真情狀,一旁那丘訶真人見到,也覺得很是可愛。
  
  這重華因是飛禽,又以速度見長,自是飛得最快。但在它之後,另外許多小峰頭中人,也都急急趕來。
  只見數道遁光之後,在小竹峰上,頓時又現出了好幾道人影,正是徐子青與雲冽離開傾殞大世界前所收親傳弟子。
  
  有那相貌俊逸,氣度頗為貴氣的年輕修士,正是雲天恒;又有那高大健壯者,面相憨厚,而隱隱氣息卻頗暴烈,為雲正叡;還有那瘦削挺拔的清俊少年,眼神倔強,氣質嚴肅沉默,則是嚴霜;另有清麗絕俗,氣息淡薄的如水青年,乃是月華。
  
  而小竹峰裡另一側,也極快奔出一人,他看來穩重,很是質樸,這時來到丘訶真人身側,神情也有喜意。
  此為丘訶真人三徒邱澤,不論雲冽與徐子青二人是否離去,他總是侍奉丘訶真人身前,即便已然結丹,另有小峰頭賜下,亦只空置罷了。這人本是徐子青一位友人,被丘訶真人看中,收在座下,但因資質與靈根之故,反倒是他,方才是真正傳承丘訶真人衣缽之人。
  
  方才邱澤前去侍弄山后花林,不曾留意異象,而後察覺,便立刻趕來。
  正見到了久別多年的兩位師兄。
  
  邱澤之後,另有一座小峰頭,為當年徐子青結丹時宗門賜下小木峰,此刻其上也竄出數團光影,只是遁得更慢些,剛剛到來。
  光影落地後,化作了九位絕色佳人,?紫嫣紅,各有風采。
  
  其中最為特殊者,卻是個身披白狐裘的婀娜少女。
  她如今生得越發高挑,相貌嬌美無比,言笑時神態則極是嬌憨,但若是眼波流轉,卻又自生一段風情,別有一種嫵媚之態。
  
  此位少女,也是當年被徐子青帶回的天狐,也是他而後收下的最小女弟子,胡雪兒。




592

592、 ...


  丘訶真人那八位女徒神情歡喜,紛紛過來,齊齊一禮,都是嬌聲喚道:“二師兄!”隨即她們再略一轉頭,急急瞧了雲冽一眼,又匆匆喚了一聲“大師兄”。
  這聲音極低,不過許是因著實力進境,她們的神態裡,卻是比從前的懼怕強了些許,只是還有點瑟縮罷了。
  她們只覺得,以往大師兄便是很可怕,現下看來,還是那般可怕……
  
  徐子青含笑應了,也覺出她們心思,看向自家師兄時,眼神裡不禁也有幾分揶揄。而後他一轉念,笑容忽然有些促狹起來:“師兄,我等在主宗也備下一些重逢之禮,不如便由師兄,贈與幾位師妹如何?”
  他此言一出,那些個師妹們,就是不約而同,打了個哆嗦。
  
  雲冽目光往徐子青處掃過,一抬手,打出八個光團。
  師兄弟兩人心意相通,如今修為也是相若,許多東西並不忌諱放在何人手中,這些個薄禮,也的確是在雲冽手裡。
  這時候,就被徐子青提出來頑笑了。
  
  八位師妹不敢怠慢,趕緊雙手捧過接了,竟是大氣不敢喘,連忙說了“多謝兩位師兄”後,便是連一探都抖不起膽量來,就立刻收了起來。
  
  徐子青見狀,越發覺得有趣。
  自打與師兄歸於五陵仙宗,這些師妹們對師兄……便從不曾變過。他倒是有心叫師妹們放寬心來,只是從不曾奏效,百思不得其解,認真想來,說不得就只有“師兄威儀日重”這般緣由了。
  也罷,師妹們知曉師兄之心原是外冷內熱,也已足夠。
  
  這時候,餘下的另一位少女,卻是身形翩然一躍,就落在了雲冽身側,隨即纖纖五指一晃,已然捉住了雲冽的一片袖擺。
  徐子青見狀,微微揚眉。
  那狐裘少女面上飛紅,她朝著徐子青處瞧了一眼,居然朝著他走過去,那步子輕盈,好似在跳動一般,那手指卻還是牢牢抓住那袖擺,也不肯鬆開。
  如此稍一用力,雲冽居然也被她拉動著走了一二步去。
  
  少女眸光晶瑩,轉動時露出一分狡黠,另一玉臂伸長,另五指一抓,就把徐子青的袖擺也捉住了。
  徐子青亦是不曾躲開。
  之後她笑意盈盈,就立在了這一對道侶中央,語氣也是極歡快的:“師尊,師伯!你們回來啦!”
  
  徐子青目光柔和:“雪兒有長進了。”
  他視線掠過胡雪兒身後,微微點頭贊許。
  
  因著師兄弟兩個修仙數百年,雖有弟子數位,但女弟子也只有這一位之故,對胡雪兒都頗有愛惜。而胡雪兒天資不俗,乃是天地間的一種靈物——天狐之體,狐性狡詐,最會賣乖,作在這嬌俏少女身上,就越發讓人喜愛,尤其她能明辨善惡,對雲冽多有討好依戀,對徐子青也撒嬌弄癡,使得兩人對她也寬容不少。
  
  於是如雲冽般性情孤冷者不曾躲他,如徐子青般對他人守禮謹慎者,也不躲她。
  足見兩人愛護之心。
  
  如今這許多年過去,徐子青境界已頗高深,自是一眼看出胡雪兒恐怕又萌發一條狐尾,如今已是四尾天狐,而不僅多出了狐尾,還能將這些長尾盡皆收入體內,豈不是努力之功?
  因此,徐子青就要誇她一句。
  
  胡雪兒聞言,卻是忽然有些赧然起來,然後又一抬下巴:“那是自然,師尊師伯可要好生獎勵雪兒一番才是!”
  徐子青便自袖中取出一件光芒氤氳之物,色呈純白,仿若有瑞氣千條,不染半點塵埃,乃是個純淨靈器,做成玲瓏玉簪,有靈花吐蕊、寶珠生輝,品相極佳。他一笑,順手將此物插入小徒弟發間,與她芙蓉花面相映,若黎明初暉,寶雲流霞。
  
  胡雪兒才簪上此物,便覺出一股清淨靈氣遍及全身,立時知曉這是極好的寶物,微抿紅唇,笑靨如花:“多謝師尊!”
  這靈器既是好看,又集攻防於一體,為上品靈器,足夠她用至結丹了。
  
  另一頭,徐子青朝雲冽點頭微笑。
  雲冽亦拋了個珠子過來,足有拳頭大小,透明澄澈,只在極當中之處有一抹瑩白,也是寶光流轉,純淨至極。
  
  胡雪兒又接過來,笑容極為甜美:“多謝師伯!”
  這顆珠子同樣是一件上品靈器,其最大妙用莫過於能將修士真元存儲進去,還可封入七七四十九道珠子主人的神通術法,不僅能在其主消耗過甚時立刻為她補足真元,更能將這許多的術法神通以法訣放出,堪為救命之寶。
  
  也是因此,胡雪兒得了兩寶,正是笑顏逐開,真是開心極了。
  另外幾位徒弟見狀,都是為她歡喜,並無什麼嫉妒之色,偶然有幾分羡慕,卻羡慕的並非為寶物,而是兩位師長呵護看重之情。
  
  然而徐子青雖是對胡雪兒這唯一的女徒格外愛惜,但也只是因她出生便即喪母,且性情愛嬌之故,對於其他的幾位弟子之心,卻是一般無二,並無偏頗。
  於是很快,徐子青與雲冽再度取出許多上品靈器、天材地寶等物,一一分給這些已然大有長進的弟子們,論起品相來,也絕不比胡雪兒的遜色了。
  
  只是,當已然來到的弟子盡皆得寶後,徐子青又有關切:“炎華不曾來此,可是因著正在閉關、遊歷?”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都極歡喜的弟子們,卻是面面相覷,眼裡更似有幾分擔憂,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來。
  
  徐子青心下生疑,開口詢問:“怎麼?”
  雲天恒為徐子青座下大弟子,此時正是面露難色:“這……”
  就是一直撒嬌的胡雪兒,竟也不由緩緩將手鬆開,放了徐、雲兩人的袖擺一條“生路”。
  
  丘訶真人素來溫厚和藹,這時忽然說道:“子青,且去為師府中,再來詳敘舊情。”
  徐子青心思細膩,一聽此言,哪裡還不明白是炎華去處不妥?只是眾多親近之人盡皆沒有哀色,想必不過是炎華之事不合常理,恐怕他與師兄怪罪。但炎華本身,卻是沒什麼大礙的。而且,眾人品性皆佳,炎華即便犯事,也必不會是不可饒恕之大過,這般想來,倒也沒什麼。
  他暗忖,他乃是轉世重生而來,但憑炎華哪裡不當,他都盡力體諒就是。
  
  而後進得洞府裡,徐子青發覺此處俱是打理得井井有條,許多安置都有邱澤痕跡,顯然他將師尊丘訶真人照料極好,讓他與師兄這回歸來,也都可放心下來。
  到一處巨木下,置有小榻數張,小竹峰一脈眾人各自領了一處,紛紛坐下。
  
  徐子青並未忘卻炎華之事,就轉頭過去,看向雲天恒。
  他與師兄門下,大弟子有天恒與嚴霜二人,後者照看重華已是很費精神,本身性情也頗孤僻,難以成為支柱,但天恒前世即為帝王,今生更是善於處事,一應事務,師弟師妹,理應都由他來照看。
  現下師弟大約出了岔子,也是從他口中聽來最好。
  
  雲天恒略一遲疑,說道:“三師弟往凡俗界去了。”
  徐子青一頓,問道:“可是為紅塵煉心而去?”
  
  雲天恒既已開了話頭,後面所言,就順利了些,此刻應道:“不錯。二師弟與三師弟皆是並蒂蓮所化,蓮花此物中通外直,兩位師弟亦是在秘境裡耽誤多年,故而閱歷上有所限制,難以進展。”
  若是月華師弟,倒也還好,他原本明淨絕俗,耐得住寂寞,只將許多調理心境之經文拿來念過,漸漸就化去煩惱,越發沉靜起來,也很快突破限制。
  但炎華師弟卻很不同,他性情激烈,如火明豔,煩惱也是更多,更不能同他兄長一般念經調理,因此,經由多年瓶頸,他終究決定去凡俗界走上一遭,來鍛煉心境,也好有所突破。
  
  炎華此舉,滿門上下俱很讚賞,就由得他去。
  果然這法子甚妙,炎華去了數十年後,回歸之際,就成金丹。
  
  然而結丹之後,炎華卻越發喜好在紅塵打滾,更結交凡俗中傑出之人,取長補短,很是逍遙,心境上漲之時,修為亦是上漲,到後來,他竟是比起其他同門來,做了突破至金丹中期的第一人。
  可紅塵裡歷練多了,也有劫數……
  
  雲天恒說到此處,言語裡,便有些艱澀起來:“三師弟他……戀慕上凡俗中一位男子。”
  徐子青一怔,隨即失笑:“若是如此,也算不得什麼,左右是一段經歷,若那男子品性佳、有靈根,叫炎華只管引他修行就是,若是沒得靈根,炎華陪他一世,也是煉心,日後再去尋其轉世亦無妨。我原本也是小世界中人,並不比凡人強上幾分,後又與師兄結為道侶,莫非還會去阻止弟子的姻緣麼?”
  
  凡人如何,修士如何?情關難破,他自己都已是順其自然,與心慕之人兩情相悅,攜手同行,對有情之人,自也樂意成全。何況以他與師兄心境,對於弟子諸多選擇,也必不會有為難之意。
  
  雲天恒苦笑:“師尊與師伯心胸,弟子們怎會不知?若僅是如此,我等哪裡會……”
  徐子青到如今,倒真是有些好奇了:“若不是如此,那又是如何了?”
  
  雲天恒有些艱難地慢慢說來:“三師弟他,以男子之身,化為女子,嫁與那凡人為妻……”他一咬牙,快速說出,“……其後更是以蓮花神通,逆轉陰陽,為那凡人孕育子嗣……如今已然有八月身孕了!”
  
  徐子青到這時,才當真是實實地愣住。
  



593

593、 ...


  蓮花本是雌雄同體,然而化人之時擇了男女,自然化為男女,亦不可再來改動。這紅蓮炎華,早年被徐子青點化之時,如他那並蒂兄長一般,也做了男兒之身。
  然而到底蓮花之精有這等陰陽轉換的神通,炎華拼著境界下跌,修為消融,也能逆轉陰陽,再度化作女子。
  然而,即便如此,若是要以這等轉化之身來孕育子嗣……此為逆天之時,怕是除非根基耗盡、重歸蓮花之態,否則也不能平安將子嗣誕下。
  
  徐子青從前知曉炎華性子,必然敢愛敢恨,卻不知他竟下了如此狠心,為了那心中愛侶,居然將仙途舍去!
  ……如此,也難怪幾個徒兒神色奇異,擔憂他要怪罪了。
  
  徐子青搖搖頭,歎道:“當真癡兒。”
  言下之意,竟不是怪罪的。
  
  那些親傳弟子們聽了,神情也是一喜。
  即便淡漠如月華,如今目光裡,也緩緩閃過一抹安心。
  原本在那寒玉池屬陰,首先將他化生而出,隨即陰極陽生,才有炎華。可說炎華如他親弟,亦隱隱如他親子,他自是十分關切。
  而今師尊寬和,他便也心中一松。
  
  那邊就連丘訶真人聽了徐子青之言,也放下心。
  如今這小竹峰一脈,雖說丘訶真人輩分最高,但實則當家做主的,卻是雲冽與徐子青二人。雲冽不管庶務,徐子青所言,便是兩人之意了。
  就如現下,徐子青不怪罪,雲冽自也不會怪罪。
  
  如今擔憂一去,關懷再生。
  徐子青就詢問了炎華之事詳情來——他化為女子嫁與凡人,這時處境不知如何。他這做人師尊的,自也要先行瞭解一番才是。
  
  原來就在六七年前,炎華化名“連言”,在凡世裡識得了一位剛過弱冠的書生。
  那書生所在國度乃是一處偏僻小國,以凡人為主,因地方貧瘠,僅僅築基期的修士,已然可以成為國師,民間對修士仰慕如仙人,卻幾乎不能見到。
  炎華正是因此才去那處遊歷,體驗凡人存於俗世之感。
  
  那書生父母皆無,為人卻是秉性正直,眉目疏朗,氣質溫文,正是個翩翩好兒郎。且其文采風流,見識廣博,同炎華相交之後,兩人相見恨晚,不多時結為摯友,共行萬里路,一面研習學問,一面增長見聞。
  
  也不知是善緣還是孽緣,天長日久後,炎華對書生情愫暗生,然而那書生卻是早在兩人交往時,提及未來所願乃是賢良女子,為他操持家務,琴瑟和鳴。炎華本是直率之人,既然有意,便假託家中有事,暫時與那書生告別。兩人大醉一場後,炎華遂離去。
  
  實則他耗費足足一年工夫,方才將陰陽轉化,變作個絕色女子,去尋了幾人,將他送到書生所在之地。
  而他自己,則將一封書信投去,說是有感友人前言,將家中獨妹許與友人為妻,若是書生也是有意,則可就此成婚,若是無意,只管將他獨妹送往城外小院,他自會差人將妹子接回。
  
  然後,書生便娶了炎華所化女子,從此雖不說情深意濃,卻也是相敬如賓,照顧有加。炎華心願得償,居然生生壓抑了脾氣,當真做了那一位“賢妻”來。
  
  聽到此處,徐子青微微皺眉:“隱藏性情,夫妻間有所隱瞞……卻是不妥。”
  其餘幾個弟子苦笑。
  雲天恒繼續說來。
  
  兩人成婚三四載,炎華因是男子所化,雖是女身,卻不能孕育。書生雖無父母,卻也有些親人鄰居,就有指指點點者,說起“連三娘”體質單薄,不能為書生綿延子孫,該當納妾才是。
  書生倒是拒了此事,然而炎華心意一動,卻是生出了一個念頭。
  
  後來,炎華再損修為,果真懷上子嗣,但自打有了身孕,孩兒日日夜夜吸食他體內修為,到如今,他境界已是一降再降,如今怕是只勉強穩固在築基期,且不能動用真元……待生育時,便是連這築基期,也不能保持了!
  這般景況,確是十分不妙。
  
  徐子青聽到此處,終是歎道:“炎華雖是求仁得仁,我這做師尊的,卻是不能真看他化為原身,即便可以回歸紅蓮裡蘊養,也到底太難熬些……也總不能讓他掙命誕下的孩兒,反而沒了母親照料。”
  思及此處,他就有心相助他那弟子,讓他能安穩一生。
  
  徐子青現下已見過同門師長、弟子,那些不同峰頭各處修行的友人,卻不必急於一時。反而是他在聽得炎華之事後,不知為何隱隱有些不安,這等心境漸漸急迫,讓他不願再多做敘舊,而是想要先去瞧一瞧他那弟子。
  隨即,他只同上峰中諸多星級弟子交代一聲後,就要座下弟子,將他先帶到炎華與書生居處一行——若是可行,他也想要叫炎華平安順遂。
  
  雲天恒等人一聽,心裡自然歡喜,他們相互一個商討,竟是連丘訶真人也心中動念。到最後,小竹峰一脈十餘人,便盡皆出動,要去探望炎華了。
  
  一行人如今修為都是不錯,趕起路來也是極快。
  總共不足三兩日工夫,就已然臨近所往之地了。
  
  那小國喚作溪唐國,地域雖不算十分廣大,但人口頗多,凡俗之人生活富裕,大多平安喜樂,足見國主也為仁君,必有功德在身,受人敬重。
  炎華當年選擇此處,未嘗不是因這緣故。
  
  而如今炎華成婚的書生,乃是一處鄉鎮中人,家中也有良田十畝,若作兩人口糧,也是足夠。聽聞那書生更並非手無縛雞之力者,尚修習過一段劍術,同男子炎華相交時,兩人切磋,比鬥間不乏精妙之處……
  若是如此,炎華理應還算美滿。
  
  一路這般想著,徐子青等人,就逐漸來到了這鄉鎮上空。
  但出乎意料的,是原本應當在田間勞作的、或者往來走動的鄉鎮之民,卻是不見蹤影。
  修仙之人六識何等靈敏,若是凡俗之人自不能察覺,可他們不消細聽,已發覺那些鄉鎮之民,居然是往一處而去。
  ——那一處,竟為書生的居所!
  
  月華此時,面色忽然一白:“弟弟……”
  徐子青眉頭一皺,心中警兆大生:“月華,怎麼?”
  月華的神情裡,淡漠登時化為焦急:“師尊,炎華出事了!他恐怕這時就要臨盆!”
  
  小竹峰一脈眾人一聽,都是心中發緊。
  炎華雖是逆轉陰陽,但既然付出這等代價,就與凡人女子無異,理應懷胎十月才是。可現下不過區區八月,如何會突然產子?
  這、這實在太不尋常!
  
  眾人也不多言,頓時都運轉真元,只在眨眼工夫,就是天地輪換,到了那炎華與書生居所去了!
  下一刻,所有人的面上,都現出了一抹憂色。
  
  在那鄰水之地,柳樹之邊,生長出大片大片的蓮葉,鋪天蓋地,不僅將那一幢硬木大屋覆蓋了住,就連這一條河水之上,也被鋪滿。
  紅光隱隱,大屋中有人聲細若遊絲,像是極為痛苦,在屋外數丈之地,卻有一位身形微胖的修士,手持飛劍,正在不停劈出術法,落在那護住了大屋的成片蓮葉之上——每一招過去,蓮葉都要破碎幾片,雖說又有生長出來的,卻是不及先前的那般堅韌寬闊了。
  
  在這微胖修士身後,則站著一位身量頗高的儒雅男子,他看來約有近三十歲,相貌俊朗,像是有些懼怕,又有些擔心。
  很快,那蓮葉被斬碎得越多,屋中傳出的□□聲也是越大,那儒雅和氣的男子,眉頭也皺得更緊……之後,他面露不忍,開口說道:“仙長,那蓮妖也曾是我妻子,既是不曾當真害我,也不必趕盡殺絕……不如,就放了她罷!”
  
  那微胖修士一聲冷哼,卻是背著那男子,露出一絲獰笑:“你好生糊塗!你當它是如何化作了你好友親妹的相貌?若不是它將你真正的娘子吞吃,區區築基期的蓮妖,如何能有如此神通!它如今腹中所懷,你又以為當真是你孩兒?人妖不可相親,而人妖若是能孕育兒女,那半妖之體,則為妖類大補之物!它害你妻,還要吞吃你子,亦損你精元,你居然被它迷惑,要心軟留情不成!”
  
  聽到此處,儒雅男子面色微變,神情也有幾分黯淡:“仙長所言甚是……蓮妖害了真正的三娘,若是連兄知曉,恐怕也要恨我。”
  說完之後,他微微握拳,背過身去。
  即便蓮妖不懷好意,到底也是數年夫妻,他心中不願相信,仙長乃世外之人,理應不會相欺,而如此情景……叫他也不得不信。
  更何況,他受了仙長一張符籙後,也的確在深夜半夢半醒間,見到蓮妖湊近他的口鼻吸取精氣,讓他在第二日時,頗有疲憊……
  
  徐子青高高立在雲層之內,他的神色微冷,開口問道:“那男子便是炎華的夫君?”
  月華眼裡也閃過一絲冷意:“正是。”
  雲天恒等人,亦皆是怒不可遏。
  
  那修士不過是個築基後期的修士,平日裡炎華只手便能碾死,這廝卻是趁機發難,看他眼中貪婪,分明是貪炎華的內丹!
  那書生便是被人蒙蔽,也難逃罪責,炎華情意何其深厚,他甘冒元神潰散之險,為書生誕下子嗣,卻被如此辜負……
  
  即便書生罪不至死,可徐子青等人,亦對他沒了半點好感。
  與此同時,那大屋裡,也是紅光大放。
 



594

594、 ...


  無數蓮葉登時瘋長起來,幾乎就在?那,已是密密麻麻,將半邊天幕鋪滿。
  這正是炎華危險到了極處,本體神通暫態迸發,才演變成這般景象。
  而這等危險……自然便是炎華分娩!
  
  從古至今,女子分娩已是極難,何況炎華由陽轉陰,意欲逆天生子,到底還不及真正女子,哪裡能那般順暢?
  故而方才疼痛許久,現下終於發作,卻是痛苦難當。
  都說母體孕育時最有烈性,攻力越強,但母體分娩之時,則是將由最強轉為最弱,在這一?那,便是之前再如何強悍的力量,也要消弭大半。
  
  果不其然,這裡蓮葉雖多,但那修士再來攻擊時,卻是比方才輕鬆許多。
  這修士面色大喜,連忙更用功些。
  他一介散修,早已猜得這屋中女子怕是原為金丹期的妖修,後來為孕育子嗣傷了元氣,居然跌落到築基期上,可不是他的大好機會?待他殺了這女子,奪取內丹,事後他再一遁走,從此天高海闊,任他遨遊,更是多年不愁資源矣!
  
  很快,那些蓮葉就被扯得七零八落。
  在高空裡,小竹峰一脈眾人,也都忍耐不住。
  
  徐子青之前並不出手,一是不知炎華此時情形,不願貿然行事,二來也是想看一看這書生,對炎華有幾分真情。
  可惜……
  
  這時候,徐子青見到炎華到了最為危難之際,便要立刻出手。
  他也不遲疑,探掌一抓而下——
  
  正這時,下方那築基修士並書生二人,便只見到一隻巨手自空中抓來,那掌中之力重若萬鈞,只這威壓震動,已是叫那築基修士不能聚集真元,竟是往後倒仰過去。他面上露出駭色,只覺恐怖至極。
  而那巨手,已然壓在了他的身上,叫他半點也動彈不得!
  
  那書生亦覺一陣狂風襲來,雖不曾受傷,足下卻也是連連踉蹌,足足退了數十步,方才堪堪站穩。
  他口中呢喃:“這、這是……”
  
  下一刻,他就見到那無數蓮葉飄散開去,原本他所住大屋四分五裂,只留下了中間一張大床,滿地血水。
  床邊許多蓮葉尚且不曾散去,卻也漸漸稀疏,露出了其中一把烏黑的長髮,蜿蜒委地,與那血水相襯,就顯得有些淒涼。
  
  書生張了張口,先是往前走了兩步,而後像是想起什麼,又往後退了兩步。
  那是蓮妖,並非娘子……
  
  而就在此刻,高空之上,卻是緩緩落下一位青衣人,那人衣袍拂動,相貌俊雅,仿若神仙中人,也理應是溫和可親,但現下卻是面色微冷,拒人千里。
  此人落地之後,也不嫌棄,就徑直走到血水之間、大床之邊。
  然後,他面色溫柔,在那被褥之中,抱起了一個小小身影。
  再隨即,這青衣人的神情又變了。
  
  這小小身影雖尚有些許溫熱,但已是……氣息全無。
  一點魂魄早已破碎,竟是早已離體消散。
  
  徐子青眼裡閃過一絲悲慟。
  炎華搏命生下的孩兒,居然……是一個死胎。
  他受盡這許多苦楚,不惜耗盡修為、境界倒退,卻也因為那築基修士一通攪和,使得孩兒早產,未能真正聚體。
  
  徐子青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他取出一個玉盒,將胎兒屍身收取,隨後目光柔和,伸展雙臂,連同那薄薄的被褥,抱起了一個長髮披垂的……少年。
  炎華逆轉陰陽,用的是神通,耗的是修為,如今築基境界都已破碎,自然不能再度維持,已是……恢復了原本的男兒姿態。
  
  徐子青輕聲道:“炎華莫傷心,隨師尊一同回去。”
  那少年微微睜眼,眼角卻有一滴淚水流下:“……師尊,弟子到底,沒能保住他。”
  徐子青用手撫了撫他的長髮,柔聲道:“炎華莫怕,那孩兒雖不曾誕下,我小竹峰一脈,也必然會認了他。”
  炎華嗓音哽咽:“多謝……師尊。”
  
  另一頭,那築基修士與書生,皆是目瞪口呆。
  書生看向徐子青的懷裡,??不能成言:“連、連兄?那蓮妖是連兄?三娘是連兄?竟然會是連兄?怎麼、怎麼會是連兄!連兄不會害我!我若早知道……我若早知道……”
  
  築基修士更是不堪,他眼見徐子青如此,哪裡還不明白自己惹到名門子弟?他心裡一時生恨,恨那妖修既已拜師名門,卻跑來下嫁凡人,當真是自甘墮落!一時他又恐懼,他做出這等事來,要怎樣求饒,才能挽回這條小命?
  但不論如何,他已是連連開口:“是晚輩貪婪,晚輩再也不敢如此,求前輩饒命!晚輩願發心魔誓言,願自毀修為,只求前輩看在晚輩不曾得手份上,饒了晚輩罷!”
  
  書生見到這修士醜態,腦中轟然一響,登時之前不能明瞭之處,全都貫通起來。
  
  徐子青歎了口氣:“你陰謀奪我愛徒內丹,害死我愛徒熬盡心血所孕孩兒,實為陰狠惡毒之輩,我不容你。”
  他話音落時,那巨手驟然使力,霎時求饒之聲戛然而止,那修士也化肉糜。
  
  隨後,徐子青又看向了書生。
  凡人終究見識有限,徐子青等人修行多年,並不會因此便覺得書生十惡不赦。只是眼見炎華慘狀,心中不悅,雖不會就此要了書生的性命,卻也不願再去促成他與炎華姻緣。
  即便書生不過是被蒙蔽,到底……隔閡已生。
  
  而那書生滿面不可置信,一雙眼目,卻是死死落在了炎華身上。
  徐子青心裡一動,恍若明白了什麼。
  但他搖了搖頭,卻是開口:“書生,炎華非是妖孽,實為我五陵仙門小竹峰一脈萬木峰主人第三弟子,他從前瞞你自是不對,你被人蒙蔽,我等亦不苛責,只是如今你二人緣分已盡,仙凡有別,我便將他帶回去了。”
  
  書生猛然驚醒,像是要說什麼。
  可炎華此時緩緩將臉轉過,亦開口了:“虞兄,我欺瞞於你,該有此報,害你空耗年月,是我之錯。從此我隨師尊回山中修煉,再不糾纏,你且娶一房妻室,好生過活,施展抱負。”他說時,將一個瓶兒取出,卻因手指無力,落在了一旁,“早間我為孩兒平安誕下,吸取你一成精氣,實是處事不當,這瓶中有一粒丹藥,可增十年壽元,雖不能彌補你之萬一,也不過是我唯一能做之事,聊為心意罷了……”
  
  話音落後,炎華呼吸更是虛弱,卻又慢慢轉過頭去,不再看他:“師尊,弟子不肖,讓師尊受累,求師尊……帶弟子回宗。”
  徐子青點了點頭,溫和說道:“好。”
  
  而後,兩人就化作了一團青光,直沖九霄。
  在這地面上,也只留下了那木愣愣的書生一人,再並上幾支殘破蓮葉了……
  
  虛空裡,小竹峰一脈俱是心痛不已,見到徐子青帶炎華歸來,便都不欲在此地多留,紛紛也駕起遁光,帶著炎華,快速往五陵仙門方向,疾奔而走。
  須臾間,已去百里。
  
  破爛大屋外,書生怔了許久,面色忽然一變。
  他狂奔上前,一把將炎華留下的瓶兒抓住,又瘋狂收攏那些蓮葉殘枝,將它們緊緊摟住,身體顫抖不已。
  
  “連言,連三娘,蓮仙炎華……”
  “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
  
  書生的面色慘白,一步一個踉蹌,口裡喃喃出聲,像是在對著誰人解釋,又像是默默自語,神情幾欲癲狂。
  
  “連兄不告而別,竟不是因我酒後失德,吐露心意……”
  “將三娘送來,多年不復寫信,也不是叫我斬斷邪念,移情三娘……”
  “我與連兄……本是兩情相悅?”
  
  與連言結識後,書生漸生愛慕,本欲待二人情誼更為深厚時,便來表明心跡。孰料連言言及家中有事,將要告辭,他心中鬱悶,餞別宴上,喝多了悶酒。次日連言不待他醒,即已消失,他惶然失措,以為是自己心意按捺不住,酒後失德,脫口而出,惹了連言厭惡。
  
  後來連言來信,將其妹許嫁,書生以為連言對他無意,卻顧及二人情誼,信他人品,才願他揮劍斬情絲,移情三娘。後他見三娘形容與連言八成相似,越發如此以為,他一面欣喜連言到底不曾憎惡了他,又絕望感情不得回應,思忖再三,卻也應了連言之意。
  他只想著,既然與連言無緣,三娘原本是他心中最初所想那種女子,他自當好好對待,時日長久後,也當可全心全意,對待三娘。到那時他再與連言相見,那相交情誼,亦可挽回……
  
  書生亦是這般做了,三娘待他極好,他也關愛三娘,雖仍不能忘卻連言,卻已可按捺情思。因此即便三娘數年無子,他也無納妾之意。他不願辜負連言信重,也不願辜負三娘情意。
  直至三娘懷孕七月有餘,一位仙長找上門來……他初時自是不信,可三娘吸他精氣,卻是屬實。
  他便以為……三娘其實是他仇人,害了連言,也害了真正的三娘。
  
  誰知道、誰知道竟是如此?
  與連言種種,與三娘種種,此時如同無數碎片,歷歷在目,叫他頭痛欲裂。
  
  書生癲狂了一陣,神情越發扭曲,他大笑數聲,連道三個“恨”字!
  
  “恨!恨!恨!”
  
  “一恨仙長無德行,狡言欺騙,害我誤信讒言,行差踏錯,終至如斯!”
  
  “二恨連兄不告實言,瞞我好苦,竟讓我做出這等痛事!”
  
  “三恨我虞展有眼無珠,錯信惡人,不識愛侶,錯待緣分,再難回轉!”
  
  “千恨萬恨,不及此時這剮心一恨!”
  
  他越說越快,越說越急,到最後,便猛然抬起手來!
  



595

595、 ...


  ?那間,那兩根手指直直□□眼眶,竟是生生將兩粒眼珠摳挖出來,落在地上,又被這書生虞展一腳踩碎。
  此時此刻,心痛難言,這挖眼之痛,反而算不得什麼了。
  
  虞展髮髻散亂,面容抽搐不止,還在嘶喊:
  “有眼無珠,要眼何用!有眼無珠,要眼何用——”
  他又低聲癡語:
  “何以姓虞?不如姓愚……”
  
  只見那虞展面上,兩行血跡自眼眶而出,汩汩滑下,如若血淚,其悲鳴之聲亦如泣血,聲聲不止,哀慟非常。
  無數恨意沖天而起,凡人執念,莫過於斯。
  而天地生變。
  
  忽然間,在這虞展頭頂上空,就出現了一蓬黑雲。
  這黑雲並非是真正之雲,而像是驟然抽取了八方十面無數七情六欲形成,在這“黑雲”之內,一圈圈極詭異的氣流湧動,每一層氣流,都仿佛能引誘出他人心底最深沉的欲望,使人立刻沉浸進去,被其控制,幾如傀儡一般。
  同時,在“黑雲”裡,這些氣流中更仿佛有不少人面掙扎而動——不,那或許並非掙扎,只是來往無序,因各種欲望而劃作七情孽鬼,要出來作祟!
  
  “黑雲”越來越大,無數的氣流旋轉,都在為其擴張、伸展,不多時,這一座鄉鎮上空,就已被這些氣流鋪滿,天色晦暗,仿佛暫態遮蔽了明日,化為魔域一般!
  
  但就在下一刻,這“黑雲”中,則倏然出現了一個“黑眼”。
  這“黑眼”裡,一道黑色光柱直撲而下,正中那虞展天靈!
  就如同洪水倒灌,“黑雲”被那光柱不斷牽引吸收,生生地將那仍然在不斷彙聚而來的氣流,全都貫入!
  
  虞展仰天長嘯,仿若不覺。
  他那已然化作兩個窟窿的眼眶裡,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然拔了出來般,也出現了一縷黑氣。
  隨即黑氣越來越濃,越來越深,僅僅過不到半刻光景,那兩個窟窿就被填滿——好似是兩團黑雲飄浮其中,更像是兩個氣團擠壓進去。
  無比詭異,無比……猙獰。
  
  天地變色,雷鳴電閃。
  凡人不敢離家,都躲在房中瑟瑟發抖;行人不敢歸家,卻是靠在牆根抱頭而哭。
  喜者更喜,怒者更怒,憂者更憂,思者滿腔纏綿,悲者痛哭失聲,恐者面容生懼,驚者心境盡失……
  七情六欲,全不能自己指引,又從各自頭頂冒出縷縷輕薄氣流,化作一道道淡淡煙霧,直奔蒼穹而去。
  
  光柱灌注得越來越快,虞展的身體也抽搐得更快、更急,那衣衫破碎,筋肉碎裂,整個都要化作一尊血人。這血流得快,卻也止得快,每每止住,卻在暫態之後,再度崩裂。
  仿佛被無數次地打碎全身筋骨,又仿佛被無數次重組起來。
  
  但虞展仍是死死抱住那懷中之物,嘶吼不住,卻又死死站穩,像是固執於何物,絲毫不肯妥協,半點不可轉移……而他周身的氣勢,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若是在一刻之前,他尚且是痛心不已的凡人,在這一刻之後,卻恍若脫胎換骨,再看不出從前的半點形影。
  
  虞展的身子,足足拔高一尺,他變得肩寬而健碩,長髮一瞬長及腰下,漆黑如墨。他的面色慘白,嘴唇青黑,指甲尖長,就像是陰間惡鬼,哪裡還能見到那半點儒雅書生的模樣?
  而那一雙氤氳著黑氣的眼眶之中,黑光暴漲,幾乎就要穿透眼眶之外!他的身體周圍也被黑霧纏繞,很快蔓延,就把周遭十丈,都變得陰鬱黑沉。
  像是已入子夜之中。
  
  然後,虞展的叫聲戛然而止,仿佛發現了什麼,慢慢地將頭轉到了一個方向。
  在那處,竟像是散逸著許多零零碎碎的白色光點。
  這光點十分純淨,純稚無比,與這“魔域”格格不入,而且十分虛弱,似乎再過不得多時,就要分散得更加細小……
  
  虞展僵著臉,他好像在懵懂之中,就明白如何去做。
  隨即他五指一張,就有一張黑色巨網直鋪開去,化作流水一般,把那些光點盡數搜索過來,聚在他掌心之中!
  
  這景象十分奇異,自虞展的身上,也冒出了絲絲縷縷的黑氣,一點一點地,沒入到那白色光點之中。
  漸漸地,白色光點變成了黑色光點,卻在這些黑氣的作用下,極快地彙聚、收縮,逐漸形成了蜷成一團的……好似胎兒一般的模樣。
  
  虞展的嘴角,露出個扭曲的笑容,他的嗓音沙啞,低聲呢喃:
  “好孩兒……好孩兒……爹爹與你去尋你母親……”
  “你母親見了你,定會十分歡喜……”
  “你母親見了你……定會原諒爹爹……”
  
  那“胎兒”的身上,黑氣也伸縮不定,像是歡喜雀躍,又像是在應和什麼。
  而虞展也仿佛聽明白了,他把那“胎兒”小心翼翼揣進袖中,再仰頭一聲咆哮——霎時間,雲收風散,無邊“黑雲”一瀉而下,就在一瞬之間,就被這虞展吸收了個乾乾淨淨。
  那些原本被魘住了的人們,也都是掀了掀眼皮,恢復如常。
  居然是,什麼也不記得了……
  
  在那大屋之前,身穿灰袍、面色蒼白的書生安靜站立,他一手握著殘敗蓮葉,一手握著一個玉瓶,神情死寂,不似活人。
  之後他轉過身,竟是雙眼緊閉,一步一步,步履蹣跚。
  
  穿過小路、長街,越過河流、山道,書生走在郊野,從不入城。
  來往有人覺他奇怪,都來打量,他卻低頭前行,恍若不知。
  
  不曾有人看到,在他所過的每一處,都有絲絲氣流,自周圍湧來,又盡皆沒入他的身體之內……而每多吸收一些氣流,他那蘊含在身體深處的氣勢與力量,就更加強大一分。
  也無人聽到,他每走一步,都要輕聲念道:“五陵仙門,五陵仙門……”
  
  數日之後,傾殞大世界。
  在同一時刻,各方大型宗門、大型勢力中,天機蔔算之地的鐵筆齊齊斷裂,寶鏡俱是裂紋,八卦之上,圖紋幾乎一分為二。
  大凶,大凶。
  
  也正是在這一刻,就有好些大能面色一變,沉聲開口:
  “人魔……”
  
  人魔出世,亂之始也。
  
  回歸五陵仙門後,徐子青等人卻不曾先去小竹峰,而是來到了小蓮峰裡。
  此峰為月華、炎華兄弟倆結丹之後宗門賜下,兩人出生並蒂,修煉之時,也願在同一道場。何況那並蒂蓮的本體,尚在這峰頭中、山腰洞府深處寒玉池中。
  
  炎華氣息漸漸微弱,他因提前分娩之事,本元損失太過,故而那元神所化人身若隱若現,顯然就要崩潰。如今他需得回去本體之中,好生蘊養,再不知過上多少年月,方可重新聚化出來,又重頭修煉。
  ——好在,他儘管境界跌落到築基以下,好歹根基尚存,待蘊養、重修時,只消有足夠天材地寶、靈丹妙藥,也總是可以快些補回。
  
  很快,一行人湧入蓮心府,頓時覺出一股清冷寒氣撲面而來,徐子青走得極快,只在幾個呼吸工夫,他已來到寒玉池邊,就將手中這只剩下朦朧虛影的炎華,振臂拋了進去!
  
  霎時那寒玉池裡,並蒂蓮光芒大放,炎華化作一道紅光,被其中紅蓮立時吸入,使得那諸多蓮瓣仿若鍍上一層光暈,如若血玉一般。而緊接著,那蓮瓣合攏,就好似在呵護什麼,最終化作一個蓮苞了。
  
  徐子青一歎:“炎華,此時你還好麼?”
  蓮苞微微顫動,就有清亮聲線自內中傳來:“弟子無事,害師尊憂心了……”
  小竹峰眾人聽他聲氣尚足,也總算松了口氣。
  
  徐子青這時轉過身去,對其餘等人言道:“炎華元氣大傷,卻也不能只在蓮苞裡休養。我與師兄回歸之前,恰也得了一些培元之物,本是要留待將來,如今倒是可以先用上了。”
  
  丘訶真人輩分最高,他原本蹙起的眉頭緩緩鬆開,欣慰一笑:“子青若有法子能助炎華一臂之力,自是最好。”
  另外許多小竹峰一脈的二代弟子、三代弟子,也都說道:“我等在此處守著炎華,以免有人驚擾,出了岔子。”
  
  徐子青見狀,再看師兄。
  雲冽略點頭:“去罷。”
  
  徐子青當下並不遲疑,他就喚一聲:“月華,隨我過來。”
  月華對這同胞兄弟也極關愛,自是立刻應聲而去。
  
  徐子青說道:“我欲將諸多寶藥化作精華,融入池中,只是炎華此刻恐怕已然難以自行吸取,而你與炎華同根,若先行吸收,再於本體中傳送於他,就有數倍之功。但此舉也要消耗你一些功力、頗多時日,不知你可否願意?”
  
  月華氣質清冷,語氣亦清冷,卻毫無推拒:“炎華為弟子胞弟,本該由弟子護持,弟子無能,老師尊救治,已是不該,區區些許付出,自不在話下。”
  徐子青聞言,也有些安慰:“好,你且同炎華一般,入並蒂蓮中。”
  
  月華身形微晃,頓時也化作了一團白光,直撲那朵白蓮去了。
  此後白蓮化為蓮苞,如同皎潔白玉。
  
  徐子青面色一正,手掌裡青光瑩瑩,再一拂長袖,就有足足五六件的物事,被祭在半空裡,他口一張,釋出一縷青色火焰,短短數息,將那物事盡融。
  隨即連續數度,都融入數件物事,最終留下一個人頭大小的斑斕水團,被他輕叱一聲後,沒入寒玉池中。
  
  ?那間,池水翻騰。


596

596、 ...


  斑駁水團很快化入寒玉池水,而這對並蒂蓮在池中無數年月,本體早已同這池子連在一處,自然對其中藥力吸收起來也更是順暢,再有月華以元神之力牽引,不多時,就使得這些藥力形成道道水流,如綻放之花般,層層往中央送去。
  池水翻滾越急,並蒂蓮也吸收更快。
  
  月華心系胞弟安慰,全然不肯自行吸取半分,只將藥力迅速化作一道溫和力量,就順著蓮花根系,傳入到紅蓮之中。
  炎華早先雖看似元氣頗足,其實也是受了重創,不願意讓眾多同門師長、擔憂,才不曾道出自己的痛苦,而今被他兄長將力量灌來,登時很是舒適,蓮苞也不由得再度輕輕顫動起來,那血玉般的蓮瓣,也仿佛當真有血液流動,瑰麗難言。
  
  徐子青見狀,便知道這是月華之功已成,如今他只消不時加入寶藥,就可以月華為主,炎華為輔,逐漸補足炎華所失,讓他能重新化為人形,重修根本。
  
  小竹峰一脈眾人,這時也真正放下心來。
  轉瞬之間,時間一晃而過,又去了有半月光景。
  
  這一日,徐子青剛剛施下寶藥,就是心神一動。
  小竹峰眾人擔憂炎華,自也一直留意徐子青反應,便立刻察覺。
  
  胡雪兒嘴快,馬上問道:“師尊,怎地了?”
  徐子青回神,朝她一笑:“無事,為師屬下之人傳訊罷了。”他說完,再看向雲冽,“師兄,是甲二。”
  雲冽略點頭:“甲一亦如此。”
  
  師兄弟兩人在小竹峰一脈修為最高,又是剛剛自外歸來,其餘人等也非是不通世事之人,知曉恐怕有什麼事務,便不去追問。
  唯獨丘訶真人關切道:“子青,雲兒,你兩個可是要先行離去?”
  
  徐子青點了點頭:“弟子不瞞師尊,是宗主傳召。”
  丘訶真人一頓,他如今也看不穿兩個弟子究竟有何能為,自打他兩個離去又歸來,越發顯得神秘起來。不過弟子越是強大,他這做師尊的只有更高興的道理,自不會給他們拖後腿了。
  於是,他就笑道:“既然有事,就去罷,只是炎華之事有什麼章程,子青還需告知為師才是。”
  
  徐子青心裡一暖,他與師兄境界再如何提升,在師尊面前,也僅是被師尊擔憂的弟子罷了。他便回答:“此次剛剛投放寶藥,尚有數日才會消耗殆盡,弟子煉化一些放在天恒手裡,由他來施藥就是了。其中手法雖有些繁雜,但以天恒資質,幾日過去,也當能掌握了。”
  而且這也是以防萬一,若是宗主那處吩咐之事無需耗費太久,他們很快就回,也不必要天恒動手。
  
  丘訶真人也是明白,說道:“子青心中有數,為師很是安慰。”
  接下來,徐子青果然把一些法訣傳與雲天恒,叫他每見池中藥物用盡,就要重新投入進去,不可懈怠。
  雲天恒謹遵師命,自無不允。
  
  隨後,徐子青和雲冽也不在此處多留,一轉身,就往洞外遁去。
  他們所往之處,首先是甲一甲二如今所在的上峰。
  
  此時的上峰,與初時已然大有不同。
  當日那高人置下這山峰,只布下了一條二階靈脈,為五陵仙宗賞賜,但這區區一條靈脈,於在乾元大世界中修行之人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那靈氣即便遍佈於一山之內,也讓人覺得淺薄。
  然而雲冽和徐子青兩人,身上卻有著許多靈脈,其中甚至一階靈脈數目更勝二階,除卻有周天仙宗得到賞賜外,還有他們自身用資源換取、奇遇所得,著實不在少數。得了自己的上峰,自也會好生佈置一番。
  
  因此,待甲一甲二連日忙碌後,不僅這一座上峰內外都布下了極可怕的連環陣法,更是足足有三條一階靈脈,都被佈置在上峰之內,還有二階靈脈穿插數條,組成不少靈氣極為濃郁的靈穴,分別起出山府,成為了眾多星級弟子分別入住之地。
  而就在那峰頂,矗立了一座巨大仙府,則為這兩個大乘星奴依照兩位少主喜好所造,為雲冽和徐子青所住之地。
  
  師兄弟到此之時,甲一甲二早已恭候,那些星級弟子們,也都來拜見。
  徐子青朝師弟師妹們打過招呼,就看向兩位大乘星奴:“使者何在?”
  甲二恭聲答道:“已在待客堂等候了。”
  
  徐子青毫不含糊,跟著師兄一起,就快速尋去。
  待客堂中,果然有一位老者等候。
  
  徐子青稍一打量,已窺出對方修為怕是至少在出竅期以上,就先見禮:“前輩,不知宗主在何處召見我等?”
  老者顯然是宗主紀傾心腹之人,也知道師兄弟兩人如今身份,當即回禮笑道:“兩位巡察使,請隨老朽而來。”
  
  徐子青亦笑道:“前輩請。”
  之後,兩人就任憑那老者將他們用一道光幕遮住,很快不知傳送離去。
  這一回,原來用了一種傳送陣法,不論在何地,只消有出竅期以上的修士,再有一面單向陣盤,便立時能夠成行。
  
  待師兄弟兩個與老者消失,一直跟隨的甲一甲二,也就各自照管這一座上峰去了。
  ——要想將此地真造就成兩位少主居住數百年之福地,還需得更下功夫才是。
  
  同時,徐子青和雲冽,出現在一座大殿之內。
  在正前方,一位儒生模樣的少年負手而立,正是宗主紀傾。
  而那位老者,卻是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
  
  徐子青和雲冽都道:“見過宗主。”
  紀傾也是回轉頭來:“你二人已是巡察使,於地位上不比我遜色,不必如此多禮。”
  
  徐子青笑而不語。
  雲冽也不多言。
  
  紀傾並不在此處糾結,他的面上,雖還是平靜從容,但周身的威壓,卻隱隱昭示著,他此次喚兩人前來,怕是並非小事。
  徐子青暗暗皺眉,心裡也轉過許多念頭。
  
  只聽紀傾說道:“此事為一界之大事,你二人若只是我五陵仙宗弟子,在未入出竅以前,便是如何驚采絕豔,本座也不會輕易告知,但如今既然還有巡察使一職在身,便瞞不得你們了。”
  徐子青一聽,也有不祥之感:“宗主請說。”
  
  紀傾輕歎:“還要星石長老先說。”
  徐子青聽得,驟然一驚。
  ……星石長老?
  莫非這殿中還有他人?他與師兄,居然都不曾發覺!
  
  就在此時,在這大殿之內,角落之中,又走出了一位身穿灰袍的年輕男子,他步子緩慢,待真正出現在二人眼前時,徐子青又發現,這男子相貌雖是看著年輕,但那一雙眼裡,則充滿深邃,帶著一種強烈的,古老蒼涼之感。
  而且,這星羅長老顯是身受重傷,他的臉色,都蒙上了一層晦暗。
  
  徐子青對此人已然有些猜測,也很是尊敬說道:“請星羅長老指教。”
  星羅長老未言之前,先將手掌攤開。
  在他的手心裡,有一面寶鏡,而這寶鏡之上,已是裂紋遍佈,似乎只需再多加一點力量,就要徹底碎裂一般。
  
  星羅長老開口了,他的嗓音卻如老邁之人:“此為窺天境,為老朽本命法寶,如今被天意反彈,回至己身,五臟六腑都有損傷。”他慢慢說道,“兩位已當猜到,老朽雖只有大乘修為,但卻是宗門裡蔔算天機、調理宗門氣運之人。而就在前幾日,老朽這一直懸於天機殿、已然同宗門氣運相連的窺天境,卻是忽然受到如此重創……這且是,老朽不曾刻意所致。”
  
  短短幾句話,其中隱藏的意味,就讓徐子青大為震驚。
  他自然知道氣運之說,不僅宗門有氣運,所有的修仙之人甚至凡人,也都有氣運,而一個宗門的氣運同宗門裡弟子的氣運也有關聯,弟子氣運強可以影響宗門,宗門氣運旺盛亦能提升弟子氣運。
  但歸根到底,宗門的氣運便牽連到宗門發展,在宗門建立無數年後,雖無法掌控,卻也可以調理,也就是由一位極擅長蔔算的大能,長久坐鎮宗門,通過蔔算之法算計禍福,以規避危難或者化解危難,將劫數轉為天運。
  
  五陵仙門裡的蔔算大能,就是這位星羅長老。
  而蔔算之器,也就是那面窺天寶鏡。
  
  窺天寶鏡不僅是星羅長老用以卜算的本命寶器,也嵌入宗門氣運之內,如此才能讓星羅長老洞徹天機,又將天機送與宗門。
  但這一回,星羅長老不曾主動推算,只是由窺天寶鏡依慣例自然運轉,就如同被什麼物事攻擊一般,幾乎碎裂——可想而知,若是他正是親自算計,那寶鏡不僅碎裂,他自己恐怕還會受到更大的反噬!
  
  能引起如此結果,只有一個緣由。
  這可說是窺天寶鏡折損自身,窺天示警,而若不是會引起五陵仙門極大劫數之事,便根本不會至於這般!
  
  徐子青手指輕顫,但很快冷靜下來:“請長老直言,寶鏡示警,究竟所為何事?”
  星羅長老一聲長歎。
  在寶鏡生出裂紋時,他嘔出鮮血,卻也立時窺到一線天機,一個提示。
  
  “是人魔……人魔出世了。”
  “不止我五陵仙門,但凡有蔔算大能之大型宗門者,皆得此言。”
  
  世上有仙有魔,其中魔頭眾多,常見者分天魔、地魔、心魔。
  但卻只有每宗大能方知,尚有一種特異之魔,即為“人魔”。
  

作者有話要說:書生變成人魔,也算是應運而生吧,要不是因為適逢其會,他再怎麼恨,也變不了,可變不了呢,就不能追老婆救孩子,但已經成異形(並不)了,也算是倒楣。




597

597、 ...


  天魔者,至汙至穢之氣聚集而成,魔界裡自是最多,而諸多大世界中,則存於被封地下的天魔窟裡,並不現身於地面之上。
  地魔,修煉魔道功法、行走於地面者也,正魔道、邪魔道修士皆可如此稱為。
  心魔,仙魔兩道修士修行途中步步皆是,糾纏於心境意志之間,可要說化形而出,則在諸多突破關卡之心魔劫中,唯修士本人僅見。
  
  可這人魔……
  
  徐子青與雲冽,知天魔地魔心魔,也曾手誅這三類魔頭,但人魔為何物,卻是不曾聽過,亦不曾見過。
  
  這時候,宗主紀傾也歎了一聲,為兩位弟子解惑:“這人魔,重在一個‘人’字。”
  且這“人”,卻只能是凡人。
  
  如今世上之人,本有修士與凡俗人兩分,實則一旦踏入修行之道,便已然境界提升,不能再稱之為“人”。就連那些一生不曾修煉的、有靈根者,卻因其到底可以修煉,也不是真正的凡人。
  
  可是修士到底是從凡人中脫胎而出,凡人乃是根基,既然有靈根者有如此造化,那無靈根者,亦不是沒有那一線之機。
  正如修士有進取之心,若是凡人急欲有所得,心中不甘,自也會化為一種執念。
  待契機到來,執念臨身,就有脫胎換骨之功。
  
  人魔乃是一界大劫將至時,應天命而出,為真正的凡人執念沖霄後,與天地共鳴,化身而成。而這化為人魔的凡人,有恨意動天,乃是以七情之一引動執念,至情至性,從此以執念為本。
  執念到了極處,被天地所容,也就是人魔了。
  
  人魔人魔,人化為魔。
  
  徐子青聽得,心裡悚然一驚:“這人魔,有何等力量?”
  紀傾面色凝重:“人魔因無靈根,境界非我等可知,但縱觀當年古籍文獻,由我等修士,將其分為三等。”
  
  徐子青又問:“不知是哪三等,與我等修士境界相較,又有何不同?”
  紀傾道:“為陽魔、境魔與真魔。”他一頓,“這等境界很是模糊,初生人魔即為陽魔,而陽魔之力,約莫在元嬰與化神之間,境魔之力,在出竅與渡劫之間,真魔之力,堪比散仙。”
  
  徐子青凜然:“那人魔要經由多久,方可成就這些境界?”
  雖是問出來,他卻隱約想到,這人魔應劫而生,若是進境如修士一般,恐怕也不會讓宗主這般忌憚。恐怕,乃是極快也極詭異的。
  
  果不其然,紀傾開了口:“人魔因劫而來,受天道鍾愛,為免被人輕易滅殺,出生之後數日之間,便是一界中至強之人,也不能覺察。待到數日之後,若人魔行走天下,所過之地,七情六欲俱被吸引,他實力陡增,怕是在這幾日之間,就能成就境魔。直到這時,我等大型宗門裡,才可得此示警。”
  
  徐子青也皺起眉頭:“宗主之意,早在數日前,那人魔已成境魔,而現下又有數日過去……”
  紀傾苦笑道:“人魔蹤跡仍是不能窺探,除非他成就真魔,否則除非他主動出現,我等必然不能推算其所在之地。如今本座只知他尚且未成真魔,卻不知還需多久,他便可達至如此境界。”
  
  到此時,人魔之強悍處,可見一斑。
  然而……
  徐子青稍稍一頓:“宗主,人魔便是成就真魔,堪比散仙,卻也只有孤身一人,若是想要收服,宗門莫非也不能做到?”
  五陵仙門即便比不上周天仙宗,但門派裡的散仙,也有不少,再不濟聯合其他大型宗門勢力,也能找出許多散仙,聯合力量,何懼人魔?
  
  紀傾搖了搖頭:“若人魔之能只是如此,哪裡還稱得上‘應劫而生’?他既是因執念七情六欲變化,還能吸取七情六欲,對這七情六欲,便有極大影響。子青,你可曾想過,我等修士有這許多境界劃分,為何偏偏人魔卻是那般粗略?”
  
  徐子青眼瞳驀然一縮。
  莫非……他心裡有個可怕的念頭
  紀傾點頭,聲音裡頗有沉重:“你所想不錯。”他頓了頓,“陽魔,即為能影響元嬰至化神境界之魔,境魔與真魔,亦是鎮壓同等境界修士,不在話下。”
  
  “修士即便修煉各種法門,卻並非絕情絕欲之輩,但有七情六欲者,皆不能逃脫人魔影響。且人魔之影響,非是及一人數人,而是數百上千,但來多少,卻是只要進入那人魔絕域,就再也不能傷及人魔。”
  如此恐怖之能,才算是劫數造就!
  
  聽到此處,徐子青的目光,卻不由落在了雲冽身上。
  紀傾留意到,語氣也緩和一些:“雲冽所修,想必是無情殺戮劍道。”
  
  徐子青見紀傾如此,心裡又是微動:“若是如師兄這般凍結七情六欲者,可也會受到人魔影響?”
  他想起當年師兄也曾入魔,卻因此修煉出仙魔之體,那七情魔羅也早已被師兄吸收,照理說,不僅有劍道之故,還有那段經歷之功,師兄該不受人魔影響才是。
  
  紀傾正色點頭:“不錯,若是人魔天下無能匹敵,卻也失去了天道本意。我輩修士中,意志越強者,越是容易清醒,而越是七情六欲淡漠者,影響越少。雖說如今修煉無情之道者甚微,到底也有一些,不過是修煉艱難,無情則難以領悟,領悟也難過心魔劫,以至於境界大多不高罷了。”他眼裡閃過一絲讚賞,“但修煉無情殺戮劍道者,原本便日日在那殺戮之中歷練,我聽聞此道因一情而引七情,需時則有,不需時則凍結,修煉時雖比起尋常無情之道更加艱辛,可一旦結丹,日後再來突破,就要順暢得多,便是在同境界對手之間,也能躋身佼佼,強悍無匹……雲冽修煉此道,倒是讓本座放心不少。”
  
  徐子青稍稍松了口氣,人魔之能太過可怕,若是毫無方法,他也要生出擔憂來了。而今既然師兄不懼,他們也不會太過被動。
  只是他也明白,僅僅師兄一人,至多只能是保住他與師兄不失,要是更多人,也是不成。師尊與同門、弟子們,還不能放下心來。
  
  想到此處,徐子青不禁看向雲冽。
  雲冽目光掃來,說道:“不必過於憂思。”
  徐子青一笑,他自然也是明白,必不會動搖心境的。
  
  紀傾也頗滿意,這兩個弟子悟性、意志都是極強,不愧是短短兩百載便在那周天仙宗闖出這等身份地位之人。
  徐子青同師兄短暫交流後,注意力又重回紀傾身上:“宗主,人魔出世後,往往如何行事?我等又當有什麼章程?”
  
  紀傾略作沉吟:“上古典籍有載,人魔恨意極重,往往大開殺戒,惹出許多風波。但其性情卻不擅陰謀,故而時常被邪魔道依附過去,反而借他之力,集聚勢力,攪起腥風血雨,使魔道大興。再有諸多劫數,邪魔道趁機肆意妄為,就將劫數推得更為可怕,引起更多傷亡。”
  徐子青若有所思:“因此,人魔……為惡?”
  
  紀傾思索片刻後,答道:“不儘然……典籍上所載,人魔行事當與其執念相關,只是我五陵仙門出世之後,僅遇兩次大劫,所見兩尊人魔,皆是因己身之過而遭受背叛,使得家破人亡,由復仇執念化作人魔,於是怒意沖天,及至成真魔後,所過之處,一片血腥。但當時也有仙道中絕強大能者數人,經歷無數艱苦,最終把人魔禁錮於冰川之下,日日煉化,再過得數百年,終於將其滅除。”
  
  言下之意,這被怒火掌控的人魔,到底是作惡多端,也只能以誅殺煉化而處置了。但是否尚有因其他執念而化身人魔者,這代代相傳下來,皆不曾得見,自也並無應對了——且七情之中,怒火原本最易掌控人心,也最為激烈,這一回人魔還在不斷汲取七情六欲之中,多半也為“怒者”。
  而“怒者”,自然是要除去的。
  
  徐子青明瞭,為惡者自然該殺,即便從前只是遭遇苦難的凡人,但作孽即為作孽,不可因其當年遭遇而網開一面,否則如今被其禍害者,又該如何面對?終究是要為自己所做之事了結因果。
  只是不知這一回的人魔,是否已然要開始作惡……
  
  這邊徐子青仍在思考,那頭紀傾已是再度開口:“子青,人魔蹤跡尚不能得,並非本座尋你二人前來主要之事,其中重中之重,實為那天地大劫。”
  徐子青一怔,立時回過神來:“不錯,人魔已然出世,既然早已有了應對之法,倒不必多想,反而究竟要有何等劫數,還不能得知。”
  
  紀傾見他了悟,繼續說道:“人魔出世之前,邪魔道已然有所蠢動,許多州縣之地,便時時仙魔摩擦,比起百年以前,當真頻繁不少,卻不知邪魔道在醞釀何等陰謀。本座也曾遣人查探,一時仿佛淩亂,一時仿佛有素,只覺處處詭異。”
  
  雖說人魔出世便有天地大劫,卻並非每次大劫皆是天降災劫,大多更為仙魔對立,造成種種慘況。
  若是這回為邪魔道作祟而引起災劫,再有個人魔被其操縱,到時候釀成更大苦果,使得血流成河,也未必不可能。
  
  ——畢竟,如今天災之兆不顯,反而是魔災有了預兆。
  



598

598、 ...


  徐子青若有所悟:“宗主的意思是?”
  紀傾道:“人魔已出,大劫將起,調查之事,再不能同先前那般含糊。”
  
  徐子青明瞭。
  之前邪魔道異動,仙道中人雖也查探,但到底只是稍加留意,並不曾真正詳查,而今大劫預兆這般清晰,自然也要更加仔細才是。
  那麼宗主喚他與師兄前來,大約就有交代。
  
  紀傾此時繼續開口:“子青,你與雲冽為主宗派遣於本界之巡察使,本宗將有大事安排,便也要經由你二人同意,才可實行。”
  而且雙方都是知道,待人魔現身,大劫顯現,則這件事也需得上報主宗。而那上報時所載消息,需得由巡察使與副巡察使兩人詳細說出,那麼下界如何應對的過程乃至前後來龍去脈,皆要有他們二人參與。
  
  徐子青也頗乾脆:“雖說我和師兄如今有這身份,但不論是對一界之瞭解,還是對宗門中諸多勢力的權衡,都十分淺薄。宗主與諸位長老閱歷勝我二人數倍不止,哪裡輪得到我們指手畫腳?只消宗主同人商議妥當,再將結果告訴我等,再有什麼安排、吩咐,我與師兄也定然配合。”
  
  紀傾聞言,心下安穩:“既然如此,你與雲冽且先回去,靜候本座傳音。”
  徐子青就一點頭:“也好,弟子便與師兄告辭了。”
  
  紀傾再不留人,師兄弟兩個往星石長老處頷首告辭後,也就離去了。
  自然,待離去時,那引領二人前來的老者再度出現,袍袖一展,把他們傳送出去。
  
  回到上峰後,徐子青又與老者告別,同甲一甲二等人相見。
  因著宗主不過是要他們過去交談一番,總共耗費不到數個時辰,這峰頭裡倒也不曾發生什麼大事。
  只是這上峰之名,卻要先立下了。
  
  徐子青看向雲冽。
  雲冽略點頭:“既已脫口而出,便無須再改。”
  徐子青一笑。
  不錯,在接回炎華時,他已開口說了“萬木峰”三字。只因那“戮劍峰”已為中峰之名,而這一座峰頭則為宗主賜予他們二人……左右他同師兄不分彼此,在這稱號之上,師兄果然與他所想相同。
  竟好似,他將師兄納入自家峰頭之中?
  如此一想,徐子青又不禁莞爾。
  事實自非如此,只是心中想時,便覺有趣。
  
  既然師兄首肯,徐子青也不遲疑,他並指劃過,在這偌大峰頭之上,赫然就現出一塊空白石壁。他一轉念,又對雲冽說道:“師兄,不如你我一同刻字?”
  雲冽看他一眼,也是允了。
  隨即兩人同時出手,指尖上不過幾道光芒閃過,那偌大石壁之上,登時便寫下“萬木峰”三個大字,其中有劍意凜然,又有木氣氤氳,這溫潤與鋒芒相濟,竟顯出一種平衡相融之意境,讓人每瞧上一眼,觀感都不相同。
  
  將峰名立下,徐子青和雲冽再度回去小蓮峰,去與眾多弟子、師長一起,看護那仍在重創之內的炎華了。
  
  又有五日過去。
  有一塊玉簡破空而來,直送到徐子青的手中,他將這玉簡打開,就得了宗主紀傾的傳音。
  經由這些時日,原來是宗門已然有所佈置了。
  
  宗門裡那許多小峰頭之主、金丹期的弟子中,被擇出數百人,分為數十隊伍,每個隊伍又有十餘人,要分別前往此界各處,同各域各州宗門聯繫,仔細查探邪魔道的蹤跡,最好能拔出一些動作鬼祟的門派,自其中找出什麼線索來。
  自然,為保弟子安全,每一個金丹小隊裡,還有有一位元嬰以上的大能同去護持,以便於能順利完成任務。
  
  如此力量在見識過周天仙宗實力的徐子青看來,似乎有些寒酸,但他卻更是知道,在自家這宗門裡,金丹以上的弟子就已然可以開闢峰頭,收下弟子延續傳承,便是說明這金丹弟子,在五陵仙門已算是一股小型勢力,能稱得上宗門根基,而元嬰是中峰之主,過上許多年月,都已然能形成宗門內大型勢力,更是上層力量——由這等任務組成小隊,五陵仙宗已是拿出極大誠意,對這一次大劫預兆,也是抱有十成的警惕。
  
  除此以外,其中最需注意之地,乃是一處所在——北域。
  這傾殞大世界分為東南西北四大域,東域為仙道盤踞,往往少有邪魔道膽敢作祟,西域南域仙魔混雜,內中勢力也極複雜,正魔道之人在這兩地居住較多,但邪魔道亦不在少數。而最是混亂的便是北域,那裡妖獸邪魔很是張狂,就連仙道中人,也不能輕易將其控制,可好幾尊魔道巨擘,便都在那北域紮根,傳下道統來。
  
  尤其是鬼靈門與血神宗,都是萬萬不能小覷。
  宗主有意,派遣十支小隊,前往這北域之處,尤其監視那兩個魔道大宗的行跡。
  
  徐子青略想了想,也傳音回去。
  以他之意,僅僅是元嬰期的修士帶領金丹小隊便去探尋那等魔道大宗……恐怕難以有所收穫。
  倒是不如,讓他與師兄麾下星級弟子一行。
  
  很快,宗主再度傳音而來,這一道訊息中,便是欣喜。
  又過了幾輪商討,徐子青同宗主,也達成了一致。
  而後,徐子青一面仍舊讓雲天恒掌炎華吸取藥液之事,一面走出洞府,等候那些星級弟子前來。
  
  約莫三息之後,所有星級弟子盡皆到齊。
  他們來了這些時日,修煉倒算暢快,但到底傾殞大世界不及乾元大世界繁華,除卻修煉外,也無甚可堪,偶爾也有些許無聊之感。
  如今師兄們召見,不知是否有什麼事情可做?
  
  徐子青也不曾令他們失望,立時就把人魔之事,如今五陵仙門如何行事之事,統統告知——這許多的巡查衛們,也當獻出一份力氣才是。
  
  眾多星級弟子聽聞,都是笑道:“這有何難?師兄有令,只管吩咐我等。”
  又有很是活潑的童苒苒嚷道:“才來這裡,就遇上這等大事,若是能將其做好,少不得也有功勞,師兄便放心罷,我等必盡全力!”
  其餘人也道:“正是如此!”
  
  徐子青也是笑了:“既然諸位這般興致,便依言行事。我同宗主商議,爾等十位巡查衛,可將自家星奴衛隊帶去,還有出竅強者相護,在本界之中,應是少有難處了。此去爾等以找到此次大劫證物、消息,或者劫數源頭等事記下功勞,日後貢獻值分配起來,也依照功勞而論。”
  眾星級弟子聽得,都有些興奮:“是,徐師兄!”
  
  徐子青略思忖後,又是正色說道:“只是這一次出世之人魔,不知是因七情何者而成,若是爾等遇上,有十全把握,就將其活捉回來,若是並無這等把握,便莫要打草驚蛇,只消把那人魔蹤跡報上,也是一件功勞。切記,爾等安危為重。”
  星級弟子們心中一暖,也是笑道:“遵徐師兄之令!”
  
  隨後,徐子青把何時前去,分別去往何處,也都說出。
  因他們巡察使將北域魔蹤包攬下來,因此原本宗主要派遣到北域的十支小隊,便不必去了,而是在巡查衛裡,挑出六位,把他們金丹衛隊帶上,其數目相加,竟不止十支隊伍,還有更為厲害的高手,反而更有把握。而另外不去之四位,則是一星弟子,他們手中只有一支金丹衛隊,可分別派出兩人,分別去到西域與南域,暗中查探起來。
  
  另外,就是徐子青與雲冽兩人。
  他們決意往北域而去,主要尋找人魔蹤影——那裡畢竟魔頭眾多,欲望也是更為濃郁,若是人魔要吸取更多七情六欲,說不得就會前往那方向過去。而若是人魔不去,他們也能暗訪北域,同諸多巡查衛保持聯絡。
  
  商量得了,眾人就要分頭而行。
  此去並非先與宗門諸多衛隊相聚一處,再分散而行,而是各處時間不一,便宜行事,也是以防一次調出人手太多,反倒引起邪魔注意。
  ——這仙門對魔門時時關注,魔門又何嘗不是如此?
  因此,也是要多加小心,盡力隱藏自己蹤跡。
  
  那些星級弟子各有手段,則分散開來,各自很快出行。
  而那些因著人數眾多呆在原本五陵仙宗為巡查衛所備住處的諸多星奴小隊,則在得了其頭領下令後,也都整裝待發,做好了一切準備。
  
  徐子青與雲冽等候多日,終於也要離去了。
  炎華所需寶藥,也早早被徐子青再度煉出了數月的分量,都交到了雲天恒手裡。
  
  然而,就在師兄弟兩個就要離去時,月華忽然自並蒂蓮裡出言了:“師尊……”
  徐子青回轉頭:“月華,可是有什麼不妥?”
  月華遲疑一瞬,還是直言說道:“師尊,弟子、弟子想要出宗門一趟……”
  
  徐子青一怔:“……為何?”
  如今炎華尚且正在療傷,月華與他兄弟情深,理應不離不棄相助於他,又怎麼會在這時候忽然想要離去?
  
  月華頓了頓,終是說道:“炎華傷勢極重,師尊寶藥極好,雖是慢些,卻極穩固,只是將傷勢大約痊癒之後,炎華若能再有一物吸收,重修起來也能更快,且不會有什麼隱患的……”
  徐子青有興趣了:“哦?可是月華傳承記憶所有?不如說來,若是為師能拿到那物事,正可與炎華用上。”
  
  月華就不再猶豫:“實不相瞞,弟子這些時日,察覺到在我東域之內,一處山脈之中有七葉青蓮花期將至,正可採摘。”




599

599、 ...


  徐子青恍然:“原來是此物。”
  凡人有“以形補形”之說,其實也未必不是自仙家傳說裡附會而來。譬如天地靈物之間,若是同類之物置於一處,除非二者俱是性情平和,否則怕也難以共存。
  
  月華與炎華成形之間,乃同根而生的並蒂蓮,也是一種天地靈物,為蓮花之種,但天地間的靈異蓮花,卻更有許多。
  只是在品級上,則未必能同它們相比。
  
  那七葉青蓮,正是一種天地生成的奇異蓮花。
  其每千年生出一片蓮葉,七千載後一朵青蓮綻放,才是成熟。
  此物品級自是不如並蒂蓮,但若是拿來給炎華做補,則是再好不過——尤其此物性情平和,正為水中生木,紅蓮似火,恰是合宜。
  
  如今炎華重創,偏偏就有七葉青蓮即將盛放,豈不恰是炎華的機緣?而月華乃是已然結丹的白蓮花妖,自然能在其成熟前一段時日覺察出來,比起其他的修士、妖物,都要更快。
  只是他也需得儘快前去,才好取來給他胞弟受用。
  
  既然明白了,徐子青也不會阻止月華:“也是這個道理,你能體察青蓮氣機,原本就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比起其他爭奪之人,就要多出幾分把握。”他略思忖後,又問,“那青蓮還有幾日盛放?”
  月華答道:“尚有十八日。”
  
  徐子青頓了頓:“若是如此,為師怕不能與你同去了。”
  月華也是說道:“師尊身負要務,如此小事,弟子自去即可。”
  徐子青便是搖頭,溫聲開口:“事關重大,哪裡能讓你一人獨去……”他就借助血契,吩咐了一位出竅期的星奴,“為師座下有一出竅星奴,名為‘丙三’,就由他與你同去,以免有甚意外,對炎華不利。”
  
  月華這些時日以來,也聽說了師尊師伯在周天仙宗裡的身份地位,現下聞言,語氣裡雖是不顯,心中卻很歡喜:“多謝師尊!”
  那炎華見師尊與兄長為自己如此忙碌,也心有愧意:“多謝師尊,多謝兄長……”
  
  徐子青笑道:“炎華不必如此,好生休養就是。”之後他又交代另外幾位弟子,“爾等若是有意,也可與月華同去,也見識一番這等天材地寶出世景況,只是卻至少要留下三人陪伴炎華,不可盡走,可知道否?”
  眾多弟子也自然是應聲道:“是,師叔/師尊!”
  
  另有雲冽看了一眼他座下弟子,嚴霜與雲正叡皆是正色:“我等必然用心修煉。”
  原來這些時日之中,雲冽亦指點兩位弟子劍道,如今也有所悟,正當留在峰中,好生修煉。
  
  之後,徐子青和雲冽也需得前往北域行巡察使之責了。
  於是兩人告別師尊,直往萬木峰去。
  在這上峰內,甲一甲二早早將諸多金丹衛隊點齊,乙□□而跟徐子青告辭後,去到小蓮峰裡,而雲冽亦點出乙二此人,讓他駐守萬木峰,也要護持這小竹峰一脈諸多弟子以及他師兄弟兩個師尊安慰。
  
  此時諸事皆備,眾人並不遲疑,只取來一塊通行傳送陣盤,在光芒之後,已是消失在山峰之內——身擔重任者,行事必然謹慎隱忍,否則自那山門處來回不定,更要引人疑竇。
  在這五陵仙門裡,巡察使代代皆在,卻幾乎不曾有尋常弟子察覺他們存在,便是因此。
  
  傳送陣盤定點之處,在五陵仙門外北方萬里之遙一處山谷中,這裡也為五陵仙門一處分支所在,常年有一個七品小宗在此繁衍生息,但這山谷卻是禁地,唯獨發下心魔血誓之人,方知此地與五陵仙門干係。
  待徐子青一行人出現之後,便是立在一處平地,周圍樹蔭如抱,又有一位兩眼半睜不閉的半老懶漢,倚在樹下酣睡。如今眼見有人突然出現,那懶漢雙目一睜,內中頓時爆發一道精光,隨後站起身來,恭敬行禮:“恭迎上宗來使。”
  
  徐子青見狀,將自己權杖晃了一晃,笑道:“不必多禮,我等借此地經過罷了。”
  那懶漢乃是個金丹中期的修士,他見到這許多境界莫測者,心裡很是慎重,再分辨出那數十顯然比自己氣勢更盛的金丹修士,越發咋舌——他們這七品小宗裡,元嬰修士總共也只有兩位罷了,就算他自己,也算本宗佼佼之人。可現下來了這許多,當真讓他禁不住震撼。
  ——他雖是此地看守之人,也知自家山門原為大宗分支,卻不知那是哪個大宗大派。不過,不論是什麼宗派,他自己也只有敬畏的份兒,當下裡也趕緊問道:“敢問上宗來使欲往何處?”
  
  徐子青說道:“往北域而去。”
  懶漢一凜,神識馬上探入自己儲物戒裡,後趕緊取出一塊陣盤:“請來使以此陣行路,能至另一處所在。”
  
  徐子青點了點頭,讓他施展。
  然後光芒消失,一行人也再度消失。
  
  如此情景,反復數次。
  大約經過了七八個七八品的宗門中轉,眾多修士總算是來到了臨海之地。
  因著四域之中所圍海域乃是妖獸群聚之荒海,尋常修士若是要互通四域,往往並不同那海中經過,寧可繞路而行,倘使當真趕路所需,就要乘坐那大宗大門所制寶船,通行海中。而這些大宗大門往往劃出一條航線,是自那妖獸之中買下,可以貫穿兩域。只是那價格……也是極其昂貴了。
  
  徐子青等人自是不缺錢財,卻因著人魔極有可能出現在那妖魔糾纏之地,因而也不好繞路,決定乘寶船而行。
  於是,就來到了這海邊,見到了那如同高大的碼頭。
  海水裡,停靠著許多大小不一的船隻,小則如扁舟,輕巧無比,似乎一浪即要翻沉;大則有數層樓之巍峨,若是行駛海中,便如劈浪之刀,疾斬而過;還有不同漁船,成群結隊,怕是一同出海捕魚、獵殺海獸之用。
  
  那一艘巨大寶船,便是直通兩域之船。
  北域與東域相隔頗遠,便是這海船速度極快,也當有半月行程,此船由那北域一尊三品仙宗飛龍仙宗把持,來往兩域,每一日只在卯時、未時各有一艘寶船停靠,若是時辰不對,卻是去不成了。
  
  此刻正在巳時,第一艘寶船已是去了,這第二艘,卻還要些工夫等候。
  然而徐子青等人,卻不曾貿然上船。
  
  略打聽過寶船出航時間,徐子青引領諸位星奴,和師兄一起先往附近海鎮歇息。
  他們一行數十人,若是要一齊上船,未免也太扎眼些,到了北域之後,人數越多,也越是容易被人盯上——此前眾人都不曾去過北域,倘若不多加小心,又如何能順利行事?自然是再怎樣謹慎,也不為過。
  於是,徐子青只稍思忖片刻,就先吩咐出來:“甲一甲二與我和師兄同行,其餘人等繞路而去。”
  
  他和師兄主要暗訪人魔蹤跡,不能聲張,就不與這許多星奴同行,而星奴們原本實力高強,各有本領,當能萬無一失。
  而且,即便是這些星奴,在漸漸到達北域時,也要分頭行事,不可輕易暴露他人眼前。喬裝易容、收斂氣息、偽裝修為,俱不可少。
  
  眾星奴也極明白徐子青之意,都是用心答應。
  他們雖是已成奴僕,但當年也是宗門弟子,當真要完成任務時,並不是不懂變通。
  故而不過一個時辰後,這些星奴們便依照師兄弟兩人所言,分別做好了掩飾。
  
  然後徐子青也不去再管星奴們如何行事,只帶上甲一甲二,跟上師兄,都去到寶船停靠之地了。
  他們很快購得一塊入船信符,又極快在那艘寶船上,尋到了兩間船房。
  
  山脈之間,數道遁光前後穿行,很是急促。
  最前頭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修士,他們功法高妙,速度也快,但因著那少女境界稍稍遜色,到底還需青年相助提攜,以至於雖是跑在最先,卻始終不能逃脫後方之人的追捕。
  
  白衣青年足下踏著兩朵白蓮,一手緊緊扣住少女手腕,神色始終清冷淡漠,他分明是在逃命,可這般姿態,倒好像並不如何召集一般。
  後面追趕之人,和白衣青年一般,也是金丹修士,但他們足足有四五人,就顯得人多勢眾,似乎惹不起了。
  
  “小賊,傷了我家公子,居然還敢逃竄,真是不要命了!”
  “速速停下,莫要讓老夫痛下辣手!”
  “惡賊休走!”
  
  後方再如何呼喊痛?,前方之人只作未聞,半點不肯停留。
  那少女偷眼往後方瞧了瞧,口中快聲說道:“二師兄,對不住,都是我連累了你!”
  青年語氣淡淡:“非你之錯,為他人之過。”
  
  這兩人,便是小竹峰一脈,萬木峰之主徐子青座下兩位弟子,出來為胞弟尋藥的蓮妖月華,與想要出來見見世面的天狐胡雪兒。
  
  因著有乙三相助,這一趟行程本是十分容易,但七葉青蓮到底是極佳靈物,雖說月華先一步探知,卻不知為何剛好有一位也在出竅期以上的大能恰好路過,想要奪得此物,煉製一味丹藥。乙三自然是要拖住此人,月華與胡雪兒便快速離去,孰料兩人正在附近城鎮裡等候丙三時,卻又遇上了一件麻煩。
  
  


600

600、 ...


  狐貌妖媚,雖說胡雪兒為天地靈物、天狐之體,且因著早早化人,跟隨仙道修士苦修,使得她原本屬於狐妖的媚態盡皆收斂,反而顯得很是脫俗。但到底天狐亦是狐,那藏在骨子裡的氣韻,卻還是能在她一顰一笑間顯露出來。
  這絕色姿容的少女,哪怕只是對著同門的二師兄軟語輕笑,也在那不自覺的眼波流轉間,吸引了狂蜂浪蝶的注意。
  
  不巧的是,並非所有的登徒子都是一揮即散,也有些自詡背景雄厚的,非但不肯就此退卻,反而因著那一分色欲,而刁難糾纏起來。
  那城鎮裡,有個四品仙門某位長老的親傳弟子,也有些資質,卻是喜好美色,在見了胡雪兒後驚為天人,欲調戲而不得,反而激起了雄心,要把人搶走了。
  
  徐子青雖然性情溫和,但本身並不怕事,而他座下的弟子看起來氣質各異,但無一例外行事乾脆——就連相對而言性子與徐子青有幾分相似的雲天恒,都自有一份果決。
  月華身為白蓮花妖,偏好冷清寂靜,可是面對同門師妹被人侮辱,也是難以忍耐,就要出手。而胡雪兒雖只是化元中期,平日裡對著徐子青與雲冽也很乖巧,可畢竟獸性還未完全化去,在月華出手前,她就先動了。
  
  胡雪兒功法特殊,根基扎實,那登徒子的修為儘管接近結丹,卻畢竟沒有結丹。自然而然的,她很快傷了人,而且頗為狠辣,讓那登徒子一下受了重傷。
  只是那登徒子,居然不是一人前來,而是跟著同一脈的頗多同門一起,甚至還有他家族裡的供奉,同樣在另一處休息飲茶。
  
  這下算是捅了馬蜂窩,登徒子很快傳了訊,月華和胡雪兒無法匹敵一群人的攻擊,只好立刻遁逃出去了。
  也就造成了好幾個金丹期的修士緊緊綴在他們身後的場景。
  可惜乙三還在跟人纏鬥,否則以他的遁光,倒是不必擔心被幾個金丹小輩追上。
  
  月華帶著胡雪兒一起跑,跑得很快,他用上了自己的本命神通,所以足踏白蓮,更增幾分敏捷。然而到底修為相差不多,卻不能徹底擺脫後方。
  這逃著逃著,就逃得偏離了方向。
  
  約莫遁行了有千餘裡遠,月華忽然皺起了眉頭。
  他的心跳得很快,就像是聽到了什麼聲音,腦子裡也發出了極輕微的“嗡嗡”聲響。還有他打從有意識起就不曾感覺到的,一種似有若無的纏綿之意,絲絲縷縷不肯斷絕,但又異常頑固地,要鑽進他的七竅中去。
  不知不覺間,他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而月華身邊的胡雪兒,也“啊呀”一聲地開了口:“二師兄,我、我心裡好難受!”
  天狐心性澄澈,應當不會驟然產生這樣的感覺才是。
  
  同時,月華聽見了後面傳來好幾聲的悶響,還有追兵們驚慌失措的聲音。他定住心神,立時回頭打探。
  他這一看,就見到那幾個金丹修士臉上有的發紅,有的泛青,都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頭,還有一個腳下踩著的飛劍像是被什麼牽引,就連同這修士一起,一直往下面跌落了去。慘叫之聲,就是從那臉色發青的修士口中發出。
  
  這、這是怎麼回事?
  古怪,太古怪了!
  
  漸漸地,月華受到的影響也越來越重,那幾個金丹修士祭出的法寶都仿佛被污染一般失去了作用,他們自己也狠狠扼住自己的領口,大口喘氣,搖搖晃晃……就像是,所有的真元都再不能運轉起來,堂堂修士,淪落到如凡人一般——
  
  月華心裡一驚。
  他此時也發覺了,自己的真元亦有凝滯之感。
  而胡雪兒也輕呼道:“二師兄,我、我身子好重,頭好暈……許多聲音在叫我呢,偏生我又聽不清楚。”
  
  月華也有同感,但是他修為比胡雪兒強些,這時候反應也就強些。只是他不知道為何自己分明境界要比追兵中的一二人遜色些許,但反而比他們堅持得更久。
  到此時,他也無暇去想這許多,而是立刻收斂心神,神識外放,朝下方查探起來。
  
  ——不論如何,異狀是從他二人來到此地後產生,那麼異象的源頭,也理應就在附近之處才是。
  
  月華低下頭,他的神識往四面八方散發出去,就在西南方向的一條山道上,他看見了一個似乎很普通的人。
  那是個穿著灰袍的年輕人,長長的黑髮垂落,但無論山風如何狂放,那人袍袖明明鼓蕩不休,可那長髮卻是分毫不動。
  很怪異。
  所以,那必然不是一個普通人。
  
  就在月華的神識觸及到那人的時候,那個灰袍的年輕人也抬起了頭。
  他的臉色蒼白,嘴唇發暗,就在抬頭的那一?那,他竟掀開了眼皮——是,在方才他垂頭時,原本是閉著眼的,可當他睜開眼後,周圍的天幕,都仿佛暗了下來。
  而那掀開的眼皮裡,那似乎是眼珠般的東西漆黑無比,也似乎浮動不休。
  
  “娘……子……”那灰袍的年輕人張了張口,但下一刻,他又搖了搖頭,“不……是……娘子……”
  這聲音,居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奇異的質感。
  
  在灰袍人出聲?那,月華又是一陣頭暈目眩,他不曾聽清此人究竟說了什麼,卻是覺出這人有幾分眼熟。
  是在何處見過?
  此人這般詭異,若是當真見過,又為何不能記得?
  
  灰袍人又動了,他的“眼珠”僵硬地轉了轉,落在了月華身後那幾個金丹修士身上,他就好像見到了什麼髒東西,微微蹙起了眉頭。
  然後,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出。
  
  那幾個金丹修士面色更加難看,整個人倏然像是被充氣一般,猛地膨脹,之後“?”一聲,炸開了。
  只留下了屍體,從高空落下。
  
  這灰袍的年輕人,好可怕的力量!
  胡雪兒有些懼怕,她抓緊月華的袖子,瑟瑟地發抖。
  她張了張口,卻不能發出聲音,只覺得滿腦子都充斥著怪異的聲響,如果仔細去聽就要……她昏迷過去了,被月華牢牢抓在手裡。
  這才,沒有同樣掉落。
  
  灰袍年輕人抬起手臂,做出了一個“抓”的動作。
  與此同時,月華也如同被什麼東西抓住一般,不由自主往下放俯衝而去,然後,不偏不倚地,停留在了跟灰袍人相聚三尺的地方。
  
  在這裡,月華的感覺更加奇異了。
  在他周身,分明沒有威壓,也沒有任何阻攔的物事,他卻仿佛置身於一片深水之中——這水並非是真正的水流,而是一種飄浮的情緒,即使他抱元守一,還是能夠察覺到一種深切的悲傷,在試圖強行灌注給他,還有那種沖天的恨意,刻骨的思念,無盡的後悔……
  這些情緒月華是很稀薄的,可是在這一刻,他卻真的被這種無處不在的、環繞著自己的情緒所影響,整個人,都有些呆怔起來。
  
  就算平日裡的月華再如何冷靜,這時候也是忍不住的震驚。
  他就像是困守在自己的軀體之內,儘管能察覺到外面的情景,也儘管知道自己似乎被許多強烈的情緒所控制,但偏偏無法反應,也不能掙脫——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人?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灰袍人沒有動,在月華被他攝下之後,他就不再行走,而是坐在一塊岩石上,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黑色的氣團,在對他輕聲說話。
  
  “跟你娘親很像……”
  “但……不是……”
  “抓住他,你娘親會來嗎?”
  “想念……很想念……後悔……很後悔……”
  “抓住他,會來的……”
  “這一次……沒有認錯……”
  
  月華的靈智還在,他離得近了,也終於聽清楚了灰袍人的話。
  可當他真的聽清楚後,更是心驚不已。
  
  沒有認錯、後悔、娘親……怎麼會是這樣?
  當心裡有了猜測,他再來打量這個灰袍人,終於慢慢地認了出來。
  
  這是那個被人蒙蔽,與他胞弟斷絕了緣分的書生,應該是個凡人,如今應該重建大屋,重新娶妻生子,在凡間施展抱負才對。
  他明明對炎華並無愛意,為何現下口口聲聲,竟像是在思念炎華一般?
  還有那個氣團。
  
  月華生成靈智有無窮年歲,記憶悠長,便有許多記不起來,可一旦真正見到,卻能憶起。
  氣團雖是黑色,但內中卻凝聚成一個胎兒形狀,這分明是一個嬰魂!而且,是已然形成了嬰靈的嬰魂!
  
  再思及這書生的話語,若說這嬰魂要喚炎華娘親,那他、他是否是那個未能誕下已然消散的可憐孩兒?
  月華仍舊被那無邊的如同浪潮般的清晰壓制住,可他的手指,卻慢慢地蜷曲起來。
  還活著嗎……還是說,是被人重新凝聚起來?
  不,即使是師尊,也不能做到……
  
  月華驚疑交加,心情很是動盪。
  這書生為何會變成如此,這孩兒、這孩兒到底是真是假?
  到這時,他另一隻手仍抓緊胡雪兒,可卻沒有再想到自己的安危了。
  
  寶船上,一等艙的內房設置極佳,徐子青並非頭一次乘船渡海,但上一次不過是在小世界裡,即便當時已覺不俗,可如今跟這艘巨大寶船相比,那時乘坐的靈船,又仿佛算不得什麼了。
  雲冽正盤膝於榻上打坐,徐子青瞧了師兄一眼,眼中便含了笑意。
  
  他猶記得,那時師兄尚未一抹天魂,但那一段旅途,卻也是師兄陪他行過。




601

601、 ...


  徐子青有些懷念,不由生出興致,往他師兄那處一瞧,便笑著開口:“我頭回乘這寶船,實是見獵心喜。可惜不能與‘雲兄’一道出去賞壯麗海景,當真遺憾。”
  雲冽抬眼,目光微動:“爾可獨去。”
  
  徐子青見師兄也是記得,心中越發歡喜,繼續應道:“再如何美妙景致,若只能獨自欣賞,何談趣味?”
  雲冽站起身:“我於戒中,亦可與爾同賞。”
  
  徐子青面色溫柔:“那便同去?”
  雲冽走到師弟身側,神情亦略有緩和:“同去。”
  
  徐子青終是禁不住大笑起來,他一手捉了雲冽袖擺,就把他拉出艙門去。
  雲冽看他一眼,便遂他心意而為。
  兩人匆匆幾步,已來到甲板之上。
  
  甲一甲二本守在這房門之外,以他兩人大乘期的修為,自很敏銳,早將這兩位少主言語盡皆聽入耳中。只是聽是聽得明白,卻並不明瞭,只覺兩人仿佛在打什麼啞謎,又好像有著說不出的柔情繾綣,回憶纏綿。
  這也確是……憶及了往昔。
  
  方才那一段對答,本也是徐子青當年頭一次出海,初見海景壯闊,卻因雲冽為天魂,寄居于儲物戒中不能現身人前,心中有所遺憾,才有此番言談。
  後來雲冽到底和他一齊賞景,只是一人戒中,一人戒外,始終有所不足罷了。
  現今卻是不同。
  
  這時雲冽早已回歸本體,兩人也早已不是當初那般修為低弱的修士——即便在徐子青眼中強大無比的“雲兄”,當年亦不過是化元期的劍修而已。
  哪裡比得上現在,兩人不僅早做了師兄弟,還成婚做了伴侶,更是境界連連突破……徐子青當年一心要追趕“師兄”的,到現下,也終於追趕了上。
  
  此刻再入這同當年相似的場景,不僅心境很是不同,遺憾盡皆彌補,就連心情,也更加開闊喜悅了。
  “雲兄”到底以實體同他賞景,徐子青亦再不必只對著那一枚冰冷戒子喃喃自語。
  
  徐子青把雲冽拉到船欄邊,又放開他的袖口,攜了他手。
  雖說修士記憶原本就是極強,但師兄方才體悟他之心意,竟願意同他將當年對話再來應對一番……就讓他滿腔暖意,難以言說。
  只在心中想道:這一世有師兄相伴,便是前方尚有再多磨難,哪怕死劫不過元神潰散,他也已心滿意足了。
  
  雲冽似也察覺徐子青心思,他微微抬起另一手來,自徐子青發間一撫而過。
  縱然他不喜多言,也仍是並無片語,但心意種種,盡在這一撫之中……亦無需言語了。
  
  這一回,再不同當年那般有海獸阻攔、陰謀詭譎,寶船乘風破浪,直將那浩瀚海水劈開,極快穿行海中,又比起最初所估那般更早了兩日,到達北域岸邊。
  那也是個巨大的碼頭,但在這碼頭上,就遠遠不及東域那碼頭井然有序。
  而是……鬧哄哄的。
  
  在那巨大石板鋪就的道路上,有好幾百個打扮落魄的修士,每人手裡握著個一尺長的鐵牌,在左右顧盼,一見到有人從那寶船上下來,就快速地簇擁過來,分別湊到一些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乘客身邊,滿臉討好,一片殷勤。
  
  徐子青掃了一眼,這些人裡,大多都是仙道修士,修為也大約在煉氣一二、三四層間,根骨氣質都不算好。另外還有好些看起來力氣大的,則都蹲在碼頭邊上,他們只是一些凡人,可一旦看到哪個修士把下船的客人糾纏緊了些,就立刻一窩蜂沖過去,把人狠狠拽走,而那修士,居然也沒有反抗。
  這樣的情景,看起來有些奇怪,也不知為何,讓人心裡禁不住歎息。
  
  再往遠些,有很多的商鋪之類,密密麻麻地坐落在直通碼頭的長街上,遠遠地只能看到最前方幾個的影子,但裡面卻是更熱鬧的了。
  
  徐子青和雲冽的面前,並沒有很多人敢來。
  並不是無人想來,而是雲冽天生一副冰冷模樣,看起來那般不好招惹,這些修士見得人多了,自也就不來觸黴頭——哪怕徐子青看起來溫和,可身上也散發著一種疏離之感。
  這就是境界高出旁人太多,一些心情即便不去刻意表現,也能在氣勢裡隱約散發出來,又叫他們察覺到。
  
  甲一甲二一人前行,一人後退,分別將前後的人群分開,不讓他們沾上兩位少主的身上,而他們在乾元大世界裡做了那許多年的星奴,卻也從不曾見到過這般場景——這些修士的姿態,竟比凡人還要卑微幾分。
  果然是魔道昌盛之地,仙道就被抑制到如此地步了麼?
  
  徐子青也能看到兩側還有一些身穿不同法衣的修士對峙而立,一方同那操縱寶船者相似,正是那掌控寶船的飛龍仙宗弟子,而另外一些生得形貌怪異,顯然是練就魔功,恐怕就是北域巨擘宗門的邪魔道弟子了——但具體是哪些魔門,卻一時不能得知。只見到偶爾有那邪魔道中人似乎蠢蠢欲動時,就有仙門弟子怒目看去,將其壓制,但若是被那邪魔道人看中的修士已走過碼頭、往長街中行去了,這邪魔弟子舉步跟上,飛龍仙宗的弟子便只皺了皺眉頭,並不也隨之而去。
  
  看到此處,似乎就讓人明白幾分。
  飛龍仙宗在北域也的確有些地位,可他們能確切護住的,卻只有這一個碼頭。若是來到北域之人離開碼頭,他們便再無責任插手。
  這想必……是飛龍仙宗與此地的魔門達成了什麼約定,才會如此。
  
  徐子青並未多看,仍同師兄攜手,飄然已來到那長街口了。
  他們身後,有不少目光自其身上掠過,但又很快移開,並不多做打量,也並沒有太多的垂涎之意。
  總有人能看穿,這一行四人,都非是能輕易碾壓之輩……
  
  在北域,也有五陵仙門的據點。
  這並不出奇,畢竟北域被妖魔把持,此地本就是道消魔長,但仙道中人不能在此處佔據大塊土地,跟魔門瓜分大片利益,可要安插一些人進來,卻是可行。
  魔門中人也曉得這個道理,而且不僅五陵仙門,還有許多其他仙道門派甚至其他地域的魔道門派,也在此地有些瓜葛,哪裡能盡數得盡?只多加監視罷了。
  
  不過,明面上的據點有魔門時時注意,暗地裡還有一個據點,卻是魔門中人並不知曉的。
  徐子青和雲冽等人所去的那個據點,就是暗中的這個。
  
  北域裡,就和其他三域一般,都有許多州、城,五陵仙門在這裡足有數十處明面上的據點,也有十來處暗中的據點。
  最近的那個,就在碼頭附近人流最多的長街上。
  
  那是一間客棧,不大不小,不扎眼也剛好可以立足。
  跑堂的小二全都是煉氣期的修士,掌櫃則是一位築基,據說這裡還有兩位金丹供奉,姑且也能護住這一方安寧。
  自然,打點也是不能少的。
  
  在徐子青和雲冽來到客棧前時,就正好見到有兩個身穿暗青長袍的瘦長修士,陰著臉同掌櫃說話,掌櫃的面帶恭敬,將一個儲物袋遞了過去。
  這顯然是在上供了。
  
  徐子青看一眼這兩個修士,他們身上的氣息十分陰暗,必然不是仙道的修士,大約就是這附近勢力最大的魔門,甚至說不得是長街主人,才會有這般威風。
  不過,此時非是探尋之時,他也不欲這時就將身份亮出。
  
  於是,甲一上前一步:“掌櫃,此地可還有房?”
  那掌櫃剛交了一筆財物,現在見到這明顯氣度不凡的修士,當然是立刻說道:“有有有,幾位客人請進去上座!”
  說著說著,便將幾人迎了進去。
  
  那兩個魔門之人並未說出什麼,但徐子青卻能察覺,他們落在自己一行身上的目光裡,有貪婪也有謹慎。
  果然是邪魔道,持心不正,且此地民氛,也著實不佳。
  
  進得客棧裡,徐子青等人表現與尋常的修士毫無二致,也是要了兩間上房,分別給幾人入住。直至到了深夜時分,他才取出一枚信符,將真元注入,又在牆壁上打出一個光圈來。
  再過了一時半刻,就有人在外叩門了。
  
  徐子青允了人進入門內,來者正是那一位掌櫃。
  待掌櫃看到牆上的光圈,登時下拜:“晚輩淩遷,見過諸位主宗前輩!”
  
  徐子青一拂手:“不必多禮。”又溫和詢問,“我與師兄前來此地,是奉宗主之命,來調查北域邪魔是否異動之事,爾等在此地多年,不知可有什麼消息稟上?”
  因著事關隱秘,他卻並未將自己兩人巡察使身份告知。
  
  那淩遷一聽,神情就有些變化。
  顯然,此中必然有事。
  
  那變化極大的書生闔目坐在岩石上,一動也不動,只是周身縈繞著一種說不出的奇特氣韻,越是接近於他,恐怕就越是要被他影響。
  月華被他困住,即便不曾用繩子綁縛,也不曾受到什麼神通術法般,可偏偏就是動彈不得,讓他好一陣壓抑。
  
  良久,月華到底是清淨白蓮,冷靜下來後,也稍稍能控制自己,張口說話:“你這書生,將我困在此處,所為何來?”
  那書生聞言,緩緩轉過頭來,又睜開了眼,那執著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臉上。
  
  月華此時離得近了,方才真正發覺,那書生的眼眶裡,似乎並不是眼珠,而是……而是一種詭異的氣團。
  那他的眼珠……去了哪裡?




602

602、 ...


  月華蹙了眉:“不,或者我當問上一句,你究竟乃是何人?”
  相貌雖是書生,言語也俱像是那書生,可僅僅只是區區凡人的書生,短短這些時日,卻哪裡能有這般強大的力量?
  或者,是有哪個奇異之物奪了書生的舍?但是書生既無靈根,奪了他的舍,又有什麼用處?
  
  諸多疑問縈繞在心,月華將胡雪兒抓得更緊些,也是一瞬不瞬,盯住了對面那灰袍人。此時已在他人控制之下,不過這人看來並無將他殺害之打算,他就需得知曉對方目的,方能決意此後行事。
  只不知,他是否肯來告知?
  
  那灰袍書生開了口:“我是……虞展。”
  月華眉頭蹙得更緊,虞展便是那書生的名字,只是他卻是難以相信。
  莫非,這人是當真不願告知他身份?
  
  月華心裡本沒有那許多彎折,對方不肯直說,他再問就是:“你若是虞展,將我攝來此處,又是什麼緣故?”
  自稱“虞展”者倒是有問必答:“你……像我的……娘子。”
  
  月華一頓:“據我所知,你不信三娘,已將緣分斬斷了。”
  他話音剛落,便覺得胸口一窒,周身穴竅毛孔盡皆堵塞,仿佛那與天地溝通的靈根也被什麼厚重的情緒纏繞,竟然堂堂一位金丹真人,已無法汲取天地靈氣,幾乎就要窒息了一般!
  他再動了動唇,居然也不能說話,面色也一點一點變得發白——
  
  虞展的眼眶裡,黑色氣團忽然暴漲三尺光芒,頭頂之上,有一種無形之物在不停顫抖,周身之間,澎湃的情感幾近化為實質,在瘋狂地暴動!
  “住口!”
  他沒有開口,但這一句話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直接灌輸到意識深處,如雷霆,也如巨浪,一霎將人震得腦中空白,只餘下這浩然聲威,兩個大字!
  
  那虞展書生原本除卻那怪異面貌,神色倒是平靜,此時聽了月華之言,驟然一股恨意自心頭而起,迸發而出,將周圍十裡之地,盡皆化作了一片長恨地獄,但凡自此地經過者,便只要有過一瞬惡念,也會立刻激發,變成一種心魔,根植心底之間,甚至惡念盛者爆發起來,同身側之人大打出手,廝殺至血流成河!
  
  就連清淨如月華,這一刻也像是產生了一道恨意,讓他忙不迭收斂心神,才將這不屬於他的情緒壓制下去。
  虞展書生看向月華時,面容也終是扭曲起來:“是爾等修士也是狡詐貪婪,欺騙於我,謀娘子內丹!也是爾等修士冷酷殘忍,不允我有半分解釋,就將娘子帶走,讓我不能與娘子相聚!是爾等欠我,是爾等欠我——”
  
  月華心裡生惱,冷哼一聲:“分明是你誤解在先,對我胞弟毫無愛意,害得他孩兒胎死腹中,他才心灰而去,如今你卻將錯處怪在他人頭上,豈非無恥至極?”
  虞展的神情,忽然就有了一分清醒:“你說……胞弟?”他雙足一動,整個人已到了月華近前,方才那恨意突然散去,驟然而生的,又成了極其濃郁的痛悔,比起之前恨意,更加濃烈數倍,“你說胞弟,可是連兄?可是我的娘子?可是那將娘子帶走之人口中所言‘炎華’?你叫什麼名字?是了,你同連兄氣息那般相似,相貌……相貌也是一般無二……”
  他這時,也終於去“看”月華的臉。
  
  月華聽他連番問出這許多話來,便有不解:“你與炎華緣分已斷,如今再來詢問,有什麼用處?再者你如今這副模樣,究竟是如何變成?若是因著要尋炎華道一聲歉意,卻是不必,他現下元神重創,正在本體療傷,我這回出來,便是為尋一件對他極有利的寶物。若你對他還有幾分兄弟情誼,就將我放開,讓我回去救人,才是正經。”
  
  虞展面皮一陣抽動,他伸出手,想要去扼住月華的頸子,逼他將炎華所在告知,然而待剛剛將手抬起,卻又仿佛想起什麼,縮了回來。
  不過,他眉宇間籠罩的那一層陰鬱之氣,卻在這時跳躍得更快,他的語氣,也更加急促了,像是有些小心翼翼般,連聲問道:“連兄他、他現今傷勢如何?有了你手中之物,就可以立時痊癒?”
  
  月華聽他語氣,好似確有關懷之意,他對此人遷怒之感,就稍微褪去些許。
  他只想著,雖說這書生曾經有負于炎華,到底也是被卑鄙之人蒙蔽,他對炎華縱無愛意,關懷倒是真切,也不枉炎華對他用心一場……即便他只是一朵白蓮所化,卻也知曉這情愛之事不可勉強,本是炎華強求,得不到對方回應也只是無緣,但非是這被人愛慕的書生之過。
  
  到這時,月華的聲音也更平靜下來,炎華的真實情景,也不瞞虞展:“你這書生不必憂心,炎華雖傷得厲害,可師尊師伯更有威能,已然將他元神蘊養起來,我此次得到一朵天地靈物七葉青蓮,只為‘以形補形’,加快他傷勢痊癒,可炎華本身,卻是並無喪命之危。你快些回家去罷!”
  只是書生緣何變作這副樣貌,又有如此能為,對方始終不肯說出,他便也不再勉強。他深受師尊教導,這與他無關之事,也不必去強人所難,非要尋根究底。
  
  可惜月華這般想,這般說,卻萬萬不曾料到,那書生在得了他的回答之後,非但不曾放他離去,反而是立刻翻臉,將他徹底禁錮起來!
  他只見到書生連退兩步,面上陡然現出一種瘋狂之色,再下一刻,他就覺原本尚有的那一絲能運轉的真元,也好似被什麼物事凍結,他還能動一動的手指,也都立時變得無力。
  
  月華登時就有一絲怒意:“你——”
  他出聲之後,方才發現,這聲音並非是從他口中發出,而是像是一種情緒震盪,自然而然,在周身顯化出來。
  同時他更察覺,他連張口的力氣,也是沒有了。
  
  虞展捂住臉,許多人的七情六欲纏繞在他的周圍,似乎一瞬間把他像模糊在一種未知的氣場裡,讓他整個人都變得猙獰起來。
  這樣的感覺,異常的可怕。
  讓人打從心底震顫。
  真是太過於……不祥了。
  
  很快,虞展又收斂了下來,他直起腰身,一步一步走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某種未知的氣流裡,他的嗓音,也漸漸流利:“帶我去找連兄,帶我去找炎華!”
  月華被他所驚,卻還是說道:“你見炎華作甚?凡人不能進入仙家內門,你若有什麼言語要對炎華說起,我給你帶去就是。”
  
  虞展不管不顧,聲音竟是淒厲起來:“快告訴我,炎華究竟身在何處……炎華,炎華,炎華!你快告訴我!快告訴我——說!”
  他剛剛分明還很清晰的神智,在這一刻,居然仿佛變得混亂起來。他的口中喃喃自語,不斷念誦,滿口都是“炎華”“何處”“帶我前去”,甚至前後不搭,好似變得更加癲狂,那滿臉之上,也都是狂亂之色。
  
  月華的心,驟然一跳。
  這個虞展書生,他、他對炎華到底……
  他頓了頓,終是試探:“炎華不願意見你,你與他隔閡已深……”
  
  虞展猛然回頭。
  此時此刻,像是有許多暴烈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有無數的氣流,統統灌入他的眼眶,讓他眼中的氣團,色澤更為漆黑。
  而他那蒼白的皮膚上,□□的獸背、面頰、頸間,都有極其詭異的紋路,在不斷地蔓延著,而他散發出來的氣息,也更加的強大,更加的狂暴!
  如此模樣,已然不單單只是詭異了。
  而是……仿若一尊魔頭。
  
  月華忽然想起了一個詞來:入魔。
  可修士能入魔,凡人不能修煉,如何也會入魔?
  
  虞展的聲音更快了:
  
  “炎華不會不見我!”
  “我已救回了我們的孩兒!”
  “等我見了炎華,我們一家三口便能團聚!”
  “既是仙長,為何要棒打鴛鴦,為何要拆散我們?”
  “我好恨!炎華,他好狠的心腸!”
  “炎華分明愛我!我分明摯愛於他,為何不能相見?為何不能相見——”
  
  這些話顛三倒四,那濃郁的情感,也仿佛要化為實質。
  那許多山間的岩石、林木,也像是被感染一般,忽然就變得濕潤,最終猛然折斷,化為了一蓬灰塵!
  
  月華不由滯住。
  他初被攝來,見到書生對那光團癲狂言語,也曾猜想是否書生當真能將胎兒魂魄重聚,只是想起師尊也不能做到,就不曾當真問出口來。
  這時聽他如此說起,怎能讓他不震驚非常。
  
  而且,這書生口口聲聲的愛意……他說,他一心摯愛炎華?
  不,他分明對三娘無意,分明有負于炎華。
  這、這又是怎麼回事?
  
  月華從未沾染情愛,不能明瞭其中真意,此時只覺這書生所言同以往所見大為不同,到底要如何行事,他也有些亂了方寸。
  只是,他卻知道一點……
  “師尊一日不允,你便不可與炎華相見。”
  
  虞展心中的恨意,也終於爆發出來。
  在這一刻,天色昏暗,狂風滾滾,周遭十裡之內,大地塌陷,山體崩毀!
  
  月華見狀,便覺不妙,他稍一思忖,立時說道:“若是師尊允了,你自然能夠再見炎華——”
  若是不能將此魔安撫,怕是要有劇變。
  
  北域客棧,徐子青正要聽那掌櫃淩遷說起當地魔頭異狀之事,卻是忽然之間,猛地一陣心悸。
  

作者有話要說:我發現大家居然會有懷疑書生和並蒂蓮三劈的……這腫麼可能。
大家想一想啊,書生對炎華的執念都入魔了,也就是說他是因為“求而不得→得而不知→得而復失”這樣的歷程而變成人魔的,雖然是應運而生,但執念就是對炎華的愛情啊,如果他居然還能再愛上一個月華,那這入魔不就成了笑話嗎?安排書生跟月華相見,其實也是為了說明一件事,當年他面對同一個人的炎華認錯,他覺得自己有眼無珠挖了眼睛,但眼睛沒了之後,現在哪怕面對跟炎華氣息一脈同源,相貌一模一樣的月華,他也沒有再認錯了,當然也不會愛上的。
所以,三劈那是不可能的,這根本就是個笑話。


603

603、 ...


  雲冽略轉頭:“子青?”
  徐子青笑意稍稍收斂,抬起手來,叫那淩遷且不忙出聲,自己則看向雲冽:“師兄,方才心中一窒,仿佛有人喚我。”
  
  淩遷聽聞此言,趕緊低下頭來,不敢多思。
  顯然這是兩位巡察使己身相關之事,雖不曾叫他出去,他卻還是當做不曾聽見得好。
  
  雲冽稍思忖:“你可一算。”
  徐子青也點了點頭,就一指點在面前虛空之上,掐指計算起來。
  
  這修士境界到了結嬰以上,多少都能對冥冥天機有所感應,即便不及那等專一測算天機者來得精妙,但些許之事,依舊能夠窺看一番。
  只不過,越是與己身相關,便越是模糊,測算之事相連之人境界比之自己越低,也就越是能測算明白。
  
  先前那一瞬,心悸來得全無預兆,仿佛是突然而生,這理應同他切切相關,而那呼喚之語恐怕也非是虛妄,而是當真有人這般喚出,才會傳達而來。
  只是,能將心聲傳來者,也當與他有極親近的關係才是。
  
  徐子青如今這般謹慎,便是想到那呼喚他之人,只怕或是他的師尊,或是他的弟子……于修士而言,除卻血脈至親、道侶愛人,也就只有這兩者最是親近。
  
  然而那一團青光在虛空跳躍半晌,徐子青的指尖連番顫動,卻是忽然間那處虛空即將現出影像時,忽然一個爆裂,炸成了滿屏青色光點。
  居然……失敗了?
  
  徐子青的弟子,至多不過金丹期修為,比他要低上兩個大境界之多,照理說,當不會如此,然而偏生卻是出現,可見,此事非同小可。
  ——也是,若不是如此,也不會叫他心悸了。
  
  徐子青道心中,驟然生出一個念頭。
  人魔?
  臨近與他相關最大之事,就是此事,隨即他一轉念,又將其抹去。
  應當不至於這般巧合,若是他那弟子呼喚心切,也未必不能叫他有所感應……沉吟再三,徐子青雖沒能算出是哪個弟子受挫,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只是他自己如今身在北域,尚有要事需做,不能分|身,就只得讓人前去處理了。
  
  這般想過,徐子青傳音甲二。
  此人乃是他貼身侍奉,如同大管家般的大乘修士,這等境界在傾殞大世界已是頂尖大能,讓他前去操辦,應當不在話下,又有血契聯繫二人,他也可放下心來。
  
  甲二便自徐子青手中得了數道氣息,分別為他與雲冽座下諸位弟子,以此來一一尋找、推算,自然就能找到那呼喚徐子青之弟子蹤跡。
  隨即,甲二領命而去,徐子青和雲冽身邊,就還剩下甲一一人……不過,只有這一人,也堪能使喚了。
  
  待甲二離去後,徐子青再看向淩遷,微微笑道:“适才忽然有事,怠慢了你,如今還請你將所知之事報上,叫我與師兄也聽上一聽。”
  淩遷見他和氣,連稱“不敢”,然後定一定神,就把他這段時日得知的消息,先撿最為重要的,說了出來:“這頭一件事,是鬼靈門與血神宗聯姻。”
  
  徐子青一怔。
  這兩個宗派在北域橫行多年,即便彼此沒什麼利益衝突,但到底是一山不容二虎,縱有仙道在外虎視眈眈,他們也僅是勉強平衡,不曾合為一處,加之其門內也絕非鐵板一塊,就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與彼此為敵,關係卻絕不能說是好的。
  但那麼多的年月,兩個宗門都不曾彼此聯姻,怎麼如今卻是忽然有了這個念頭?
  
  他心裡不解,面上卻很平靜:“聯姻者何人?”
  那淩遷就答道:“鬼靈門核心弟子陰山,與血神宗核心弟子血神子。”
  
  徐子青聽得陰山此人,倒有些耳熟……他旋即想了起來,這一位陰山,莫不便是當年與師兄同在天龍榜上的鬼屠陰山?那年師兄排位第五,而鬼屠陰山,卻是排在第四位上的。至於那血神子,他倒是不甚知曉。
  
  淩遷自然也明白這兩位巡察使恐怕對魔門之事瞭解不多,很快就把這兩人的身份也都介紹一回。
  那鬼屠陰山乃是一位女子,為鬼靈門一手培養出來,年紀輕輕時就結丹上了天龍榜,此後排位一直佔據鼇頭之位,同那空靈仙子一般,都是女修裡一等一的人物——莫看她們排位似乎比起一二位稍稍遜色,但這僅僅是那天龍榜粗略斷定罷了,若是當真拼殺起來,雙方底牌盡出,倒是未必一定敗於前兩人了。
  
  至於血神子,這與其說是一個人名,倒不如說是一個稱號,凡能號稱血神子者,俱是那血神宗內定下任繼承之人,堪為血神宗少主,如今能叫他與鬼屠聯姻,必然是已然確定下來,從此就只有這一位少主,也只有一位血神子了。
  
  徐子青聽完這些,又詢問道:“此二人如今的修為如何?”
  淩遷眼裡有一絲憂慮,但這也是他早已探得之事,就說道:“鬼屠陰山本是金丹後期巔峰修士,就在一年前突破至元嬰初期,如今據說境界已是穩固下來,再過不得多少時日,便同血神子完婚。而血神子他年紀較長,早在百年前便已是元嬰老祖,十餘年前再度突破,已至元嬰中期境界了。”
  
  兩個年輕魔頭在兩尊巨擘魔門裡都是一等一的佼佼者,仙道門派天才雖多,但可以同他們相比的卻沒有幾個,這於仙道而言,並非好事。
  更何況,如今他們更要結合,到時兩大魔門也聯合起來,仿佛有陰謀醞釀其中,讓人只覺得半點疏忽不得。
  
  徐子青得知這個,倒並無太多憂心,那兩人一直在傾殞大世界,還可以將修為提升到如此地步,必然奇遇連連,資質超凡,可他與師兄在這等事上絕不畏懼,那鬼屠陰山也好,血神子也罷,未必能威脅他與師兄。
  他如今想的卻是,聯姻之事突如其來,莫非真是人魔所示大劫?可若是沒有引子、由頭,也絕不可能至於如此。
  
  既然想起,徐子青便也問出。
  淩遷又道:“聯姻之事,確是有緣由的。”
  徐子青神色一肅:“詳細說來。”
  
  淩遷點點頭:“此為魔門內部消息,晚輩所知亦並非十分明瞭,只是隱約聽說,那血神宗得了一座奇礦,產出一種異鐵,對魔道功法突破有絕佳妙用。那血神宗裡,就有不少‘血神子’都借助此礦順利突破,潛力最高的那位,就是如今的血神子了。因此事,血神宗內門裡元嬰修士暴增,對那鬼靈門造成不小壓力,後來鬼靈門不知從哪裡打探了來,主動尋上血神宗,去尋求這種異鐵,為的,主要就是那在金丹後期巔峰卡了許多年的鬼屠陰山了。”
  
  那時血神宗提出要求,鬼屠若是突破,便要嫁入血神宗,成為血神子的道侶,只因這異鐵煉製之法,只有血神宗核心方知,若是鬼屠不肯嫁,就是外人,自不能允——這法門霸道,鬼屠若是不能借此突破,只有一死,倒是不怕她去洩露。
  
  鬼靈門垂涎此法,鬼屠也是心氣絕高之輩,不肯落於人後,最終鬼靈門順水推舟,鬼屠也應允了婚事。
  由於這種種緣故,才有了兩宗聯姻之事。
  
  淩遷又道:“鬼屠突破以後,婚事已成定局,就有不少小型魔門在各地同仙道小派爭執廝殺,為的便是掠取足夠血食、精粹神魂之類,作為婚宴上進獻之物。”
  所以,在近年來,邪魔道越發躁動。
  
  徐子青總算明瞭,他歎了口氣:“那兩個宗派聯姻的良辰吉日,乃是何時?”
  淩遷說道:“尚有三月餘。”
  徐子青想了一想:“那奇礦所在,爾等可曾查探而得?”
  淩遷苦笑:“這卻不得而知……如今除卻那血神宗外,便是其他的魔道宗派,也不知曉,晚輩手下許多暗線時時查看,也是毫無頭緒,到後來還有打草驚蛇者,便直接被迫害而死。若非那暗線機靈,將線索引到一個小型魔門身上,恐怕那暗線所在暗哨,也要被血神宗拔除了。”
  
  徐子青也知道那奇礦既為引子,定然不會輕易探知,如今詢問過,也不過是讓心中有數。
  他就安撫道:“此事自仍要查,但諸位身家安全亦極重要,可徐徐圖之,修行不易,萬勿輕易毀損。過一段時日,主宗將有數十人前來相助,到那時便宜行事。”
  
  淩遷聞言,感激不已:“多謝兩位巡察使體恤!”
  徐子青見狀,就叫他先行退出。
  
  待人走後,徐子青才對雲冽說道:“師兄,不如自明日起,我兩個出去走走?”
  雲冽略略點頭:“也好。”
  師兄弟兩個,就決意要親自去瞧一瞧,這北域中的人俗風貌。
  
  再說另一頭,甲二奉徐子青之命,自北域回歸,到東域去尋他幾個弟子,以維護那些弟子安危。他身為星奴,早將身家性命系于徐子青身上,自不敢有半點違背,就用心尋訪起來。
  因他又大乘修為,趕路起來極是便利,比起跟隨徐子青、雲冽等人同行,就還要快上數倍,而他渡海之時,亦無需行船,只消自行用了本命神通,就很快到達了所欲前往之地。
  
  甲二已知徐少主有四個弟子,炎華與雲天恒,一個重傷,一個為其療傷,必不會離開五陵仙門,胡雪兒修為最弱,即便呼喚,怕也不會那般清晰。最為可能遭遇險難的,便只可能是為胞弟尋藥的月華。




604

604、 ...


  有了這個推測,甲二便擇出月華的氣息,開始推算起來。他雖不及徐子青與月華之間牽絆頗深,卻可借助自身與徐子青之牽絆間接搜尋,加之他原本境界比徐子青更高,故而測算起來,也頗為迅速。
  而且,他既已知曉徐子青先前推算詳情失敗,如今便只是算一算那月華所在大略方向,這一算,自然就算了出來。
  
  很快,甲二劃破虛空,隱匿遁行,短短幾息工夫,就到了一處荒野之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不曾發現月華的蹤影。
  ……莫非是算錯了?
  不,以他修為,不當如此。
  那麼,大約便是……被蒙蔽了罷。
  只是究竟是何物,居然可以扭曲那天機測算?
  
  思及自家少主下令時那一抹慎重,甲二心裡也有些焦慮。
  他取出那縷氣息,再度推算,再度劃破虛空而行。
  如此再三,周而復始。
  
  足足測算有一個多時辰,甲二終是發覺,自己原來正在方圓百里之內不斷挪騰,不曾遠離……果真,是被什麼物事影響了那測算的結果,才使得他總是尋不到確切所在,反而只能在一片地域裡兜圈子了。
  不過,既然是兜圈子,那被扭曲的目的之地,理應也就在附近了。
  左右也不算十分廣大,他不能推算出來,便一一去尋就是。
  
  如此想著,甲二定了神,又將神識外放,一瞬間就把這百里之地盡數籠罩進去!
  ——他每一個角落,都不會放過!
  
  月華眼見異狀陡然爆發,心中急跳。
  他現下知曉是自己方才誤會了虞展對炎華之念,出言叫他死心,本以為是體諒於他,孰料一步錯步步錯,以至於如今的虞展書生受了刺激,才引出這般景象。
  
  焦急之余,月華不知如何補救,只好快速說出“只消師尊應允即可再見炎華”之事。與此同時,他卻越發不知該如何對待這書生了。
  像是輕不得重不得,一個不慎,就叫人心驚肉跳。
  
  ——縱觀無數年月,月華還從不曾如此心境動盪,可見做一株清淨白蓮與化形為人,仍是大有不同,也難怪炎華去一趟人間,便對一位凡人情根深種,居然做出那等逆轉陰陽毀損根基的大事來!
  
  幸甚,這書生虞展像是耳根子不硬,在月華提及能有機會見到炎華之事後,他竟生生平靜下來,再不同先前那般形貌可怖,鬧得個天翻地覆。
  
  只見那動盪不休、幾近凝聚為實質的恨意緩緩平和,就如同一層瞧不見的波浪般,在那虞展周遭纏繞,也仿佛將他浸泡在一重深水之內,只有他這一尊人影濃墨重彩,偏生卻五官模糊,似乎俱被扭曲在恨意之中。
  然而那驟變的天色,卻仍舊晦暗,還有更多鼓蕩情緒,思念悔恨,滾滾如潮,往四面八方潰散,不多時後,又有更多七情六欲洶湧而回,同樣聚集在那書生虞展的周圍之處。
  
  終於,在半個多時辰之後,書生那越發烏黑的唇,越發氣流翻騰的雙眼,也都回復到和方才一般,只是他面色更白,好似帶上一層慘澹螢光。
  此時這書生的氣勢,比起剛才更為壓抑,也更為強大了。
  
  月華由身上禁錮敏銳察覺,書生的力量,似乎也更加可怕。
  他到底是如何造就?好似一提及炎華與從前之事,就要變得喜怒不定起來。
  
  猜測再多,月華也不會想起人魔之事,他只是十分警惕,留心這看起來極似一尊魔頭的書生虞展。
  而虞展稍稍冷靜之後,捧著那內中蘊養一個胎兒的光團,啞聲開口:“帶我去你的宗門,尋你師尊。”
  
  月華意欲搖頭,卻發現搖頭不得,便直接“想”道:“師尊如今與師伯出門巡查去了,並不在宗門。”
  虞展呼吸有些急促:“那炎華呢?”
  
  月華道:“炎華倒在,你一身詭異,卻進不得五陵仙門內門。”
  虞展的氣息又有些不平穩。
  月華續道:“師尊不允,我便不能帶你前去,否則要被阻攔于宗門之外,對你毫無益處不說,還會有損小竹峰一脈清明,于炎華更是不利。”
  
  直至月華說起了“對炎華不利”的字樣,那躁動的書生,才再度壓抑了住。
  虞展捂住了臉,低聲詢問:“那你師尊,又在哪裡?”
  月華開口:“師尊已往北域。”
  
  正這時,那虛空之外,忽然傳來一陣爆鳴。
  像是有什麼極其強悍的神通,轟擊在這被七情六欲纏繞之地,幾乎不幾次攻勢,就把最週邊那層扭曲的氣韻,都盡皆破壞了個乾乾淨淨!
  
  虞展猛然抬頭,將右掌伸出,悍然一抓!
  與此同時,那虛空裡也正是有一道力量洪流沖刷而下,很是厲害,就被這無形的巨爪生生捉住,抓了個“粉身碎骨”。
  這一刻,又有個人影緩緩出現,淩空站立在高空之上。
  
  正是甲二來了。
  原來他用神識看過半天,總算是發覺這方圓百里都被一種扭曲的力量掌控,讓裡面的情景盡數也被扭曲得不成原形,才總是讓測算之力被彈到他處。他意欲進入者扭曲力量之內,卻發覺其推拒之力很是強大,若是他強行接近,自身也是警兆橫生,好似要受到影響。
  他忽然明白月華大抵就在其中,只是被人阻攔,就乾脆用出己身神通,連番轟擊,才總算將最外層撕出一條裂口,再轟擊幾次,終於瞧見了那扭曲力量中心之物。
  
  果然,就有那靜立不動的蓮妖月華!
  當是時,甲二再度出手,則被人接了下來。
  但他卻趁機而入了。
  
  此時,雙方對峙。
  甲二先看一眼月華,瞧他似乎並未受傷,顯然只是被人困住,尚且不曾對他不利。而對面那一人,倒是並不識得,只覺得相貌怪異,應是魔道中人。
  既然是魔道,那麼多半就是敵人了。
  
  這般想著,甲二就開口道:“你這邪魔,困住我萬木峰月華公子,所為何來?速速將他放了,否則,休怪我出手無情!”
  虞展聽他這般言語,隱約仿佛見到多日前他剛剛知道三娘就是連兄,尚不及歡喜,連兄便被“仙人”帶走,半點不曾為他停留,心裡忿恨之意,登時急湧而出,竟顧不得先前月華所言,眼中氣團一個爆射!
  
  ?那間,一股絕強之力,自虞展周身迸發,那力量極是詭異,無形無影,卻帶著一種震盪人心之能,眨眼之間,就到了那甲二面前!
  甲二見此人不識好歹,他也隱約生怒。
  到底他也曾是一個宗門裡的強者,雖因宗門被滅而墮為星奴,但也並非是人人可欺,如今區區一介魔頭,看起來不過是化神、出竅的境界,居然就敢對他這般強硬,讓他如何能不惱恨?也就立時出手。
  
  然而甲二卻沒想到,他所以為的邪魔,卻不是一般二般的魔頭。
  儘管他一記神通打出,與那股力量短兵相接,但那力量非但不曾被他壓制,反而順勢纏了上來,霎時間,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自神通之上回饋回來,居然倏忽間就進入到他的身體之內……
  
  這一刻,他先前那稍許的惱怒,忽然化作了沖天怒火,就連他的雙眼,也在其影響之下,變得如血一般赤紅。
  心中翻滾怒氣,心境動盪不休,好似,好似這種仇恨要讓他立時沖回五陵仙門,先去殺滅兩位少主,再去尋到周天仙宗,大攪一番風浪,要殺死周天仙宗一應修士,要叫那周天仙宗也有破門之難!
  
  ——不,不對,這太過了。
  甲二猛地一咬舌尖,噴出一口血來。
  這時候,他的心智才猛然清明,剛才那些恨意怒火,才被他驅趕大半,剩餘的少許,已不能動搖他了。
  
  誠然,在宗門被滅後,他不得不被周天仙宗所俘,但是殉門而死還是屈身為奴,卻是他自己選擇後者。為能保命、再求仙道,乃是他自願屈就,他雖對周天仙宗也有幾分恨意,但這恨意並不能讓他妄動,他也不會因此動搖自己的心境,更不會試圖做出什麼對己身不利的事情來!
  
  可是剛才那一瞬,他竟像是無法控制地放大了這早已被他放下的仇恨,著實不可思議,那股力量,絕對十分古怪!
  甲二再看向那“邪魔”時,就越發慎重起來。
  
  這也是甲二剛才太過掉以輕心,雖說虞展如今也的確還未成就真魔,可他卻能夠將境界高於自己之人的心境動搖。
  只要人心裡有一絲七情六欲上的破綻,他的力量就可以趁虛而入,讓人防不勝防——人魔之危險處,且遠遠不止於此。
  
  徐子青與雲冽走在長街上,一路慢慢打量北域風貌。
  在此地,凡人不及東域富足,面上往往都有憂色,而各大商鋪裡,多半都為那境界較低的仙道中人看顧,但每過不得多久,便有人上門索要財物——除卻那原本就把持此地的大型宗門外,還有許多小勢力之人,也都集結起來,貪婪無比。
  那些個仙道中人苦著臉,卻是不得不給,一個不慎,那商鋪就有搗亂之輩,叫他們苦不堪言。
  
  徐子青越看,眉頭便皺得越緊。
  然而如此欺壓之事,在這北域之中處處皆有,在北域中人眼裡看來也是尋常,半點也無需大驚小怪的。
  



605

605、 ...


  雖然心中不忍,徐子青卻也明白,他此時可不能輕舉妄動,若是一個不慎打草驚蛇,那就是他的過錯了——大事所在時,小節上難免就要有所隱忍。
  過得片刻,徐子青不再看往此些情景,轉頭看向雲冽:“師兄,你我二人到此地的坊市一行,如何?也瞧一瞧魔頭們如何交易。”
  
  雲冽自是應允。
  兩人很快再尋淩遷打探,得知了這一處城池中坊市之地。
  原來這些魔頭們並不同于仙道中人那般將各種物事大喇喇擺在光天化日之下交易,而是轉為暗處,倒是不足為奇——便是仙道修士,不也有地下坊市?只是魔道中人大多都喜好鬼祟行事罷了。
  
  於是這裡也有數處地下交易之地,稱為“暗坊”,也叫“魔坊”,就是眾多魔頭們私下裡交換所得之物的地方。
  不過要進入這種地方,卻不同於仙道那邊還得有信符、權杖等通行之物,此處只消披上一件“影篷”,把周身氣息收斂住,再自行找到入口,就能夠進入。
  
  入口所在自然是淩遷告知,兩件“影篷”也是淩遷差人送來。
  不多時,兩人來到一處暗巷,把一件黑漆漆的長斗篷往自己身上一罩——登時從頭到腳都被遮蔽進去,再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即便是用神識打探,也只能見到一團扭曲霧氣而已。
  
  徐子青和雲冽互相看了一眼,也是不能瞧見,不過彼此為雙修道侶,自有另一種聯繫,卻是不怕走丟的。
  隨後,他們晃身而行,很快就來到入口,傾身跳了下去。
  
  這暗訪正是附近諸多暗訪中最隱秘也最大的一個場所,下去後,就能察覺到一層薄薄的魔氣飄浮,隱約就有克制仙道功法的威能。
  徐子青體內真元一轉,並不懼怕。
  他能看出,這地方魔氣雖有,可能克制的也不過是元嬰期以下的仙道修士,而到了元嬰期以上,在這裡也就沒什麼妨礙了,更何況,他還是化神期?自然只是稍一動作,那半分不適也盡皆沒了。
  
  雲冽同樣施為,但也將劍意更加收攏,否則這影篷雖好,也未必擋得住他那一身淩人殺機——在收斂氣機方面,他確是不如那修煉了《萬木種心大法》中諸多斂息功法的師弟徐子青。
  
  師兄弟兩個做好了準備,才來打量周圍。
  在這裡,可無人接待,只能見到一尊一尊的暗影,零散地分佈在這場地各個角落,似乎擺著一些攤位,還有一些幽幽火光、隱隱氣息,在各處動盪。
  就仿佛進入了一方鬼域般。
  
  徐子青與師兄並肩而行,隨著一些同樣披著影篷的人,往前方行去。
  不多會,眼見那些人分別都在某個攤位前停下了腳步,他們也乾脆留在了最近的攤位前面。
  然後,兩人低頭,去看攤位上的東西。
  
  這攤位約莫有三尺長、兩尺寬,上面的東西較為零碎,以瓶瓶罐罐以及各種暗色的盒子為主,另有一些磷光,從某些瓶兒裡冒出來,閃爍著點點細碎幽芒。另外,有些被布帛捆住的物件,還有幾件明顯散發出魔氣的法器,這應當就是魔器了。
  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很是陰森,許多煞氣、邪氣、惡氣從上方散發出來,對於仙道中人而言,但只要多吸入幾口,雖不至於動搖心境,但恐怕也會覺得憋悶。
  
  徐子青默然打量,半晌不語。
  攤主坐在攤位之後,啞聲地笑了:“兩位道友想要什麼?”
  
  徐子青略有猶豫。
  他與師兄是過來暗訪,總不能輕易露出端倪罷?故而還得找個說辭,否則被人察覺不對,就不妥當了。
  只是他對邪魔道沒有太多瞭解,只是見過了不少招數,一時之間,也不知說出哪個恰當。
  
  倒是雲冽,忽而開口,他的聲音比起他本來的音色,就要低沉幾分:“煉幡之物。”
  攤主“桀桀”一笑:“鬼靈門的萬鬼幡?”
  徐子青這時恍然,連忙接話,聲音也極陰鬱:“萬鬼談不上,百鬼倒可行。你此處可有……”
  
  攤主點了點頭:“算你們運道好,我近日剛得來了百道含冤屈死的女子陰魂,若是煉化,百人化為一人,可成鬼女之身,正合百鬼幡中‘欲女部’來用。”他說時,從袖中掏出了一個黑色的球狀氣團,裡面影影綽綽,就是許多魂魄,才剛拿出,就有龐大怨氣直沖而起,非常明顯。
  不過這攤主只拿出一瞬便已收起,旋即怪笑道:“這些女子生前皆為陰日出生的處子,被我放惡鬼破身,淩虐而死,怨氣十分純粹,耗費了我老大的工夫,若不是我如今急需資源,也不會拿出交換……怎麼樣,心動否?”
  
  徐子青聞言,心裡一陣厭憎。
  那許多的凡俗女子原本好端端過活,本能嫁人育子,得享寧和,卻是被這魔頭害了,還將其遭遇拿出得意宣揚,實在可惡!
  然而此時他既然知道了,怎麼樣也要換了回來,總不能真讓她們被換與其他魔頭,死了之後,還要受盡苦楚罷?
  
  按捺一下心中憤怒,徐子青平淡詢問:“如何換來?”
  那攤主“嘿嘿”笑道:“此物得來不易,你予我一件中品靈器,我便換了。”
  徐子青是知道的,邪魔道的法寶,或者是自身煉製而成,或者是直接將仙道法寶以魔功淬煉,改變形貌……仙道中人統稱為“魔器”,但他們自身,卻還是依照等級喚之。
  而中品靈器,徐子青自是有的,早年他多有奇遇,許多法寶被他收攏起來,即便自身不用,卻也準備留與弟子後輩,或者交由師長宗門,現下還剩下不少,未及拿出……
  
  猶豫片刻,徐子青點了點頭:“有倒是有,不過單單百道凡女魂魄卻是不值,我要煉百鬼幡,魂魄自是越多越好,你若還能有些別種魂魄,再予我一些,我方肯將其換給你去。”
  
  攤主一喜,頓時急聲說道:“有有有,道友是爽快人,你看——”
  他說著,手頭連動,又拿出數個氣團,每一個裡面,都有好些凡人魂魄,老幼青壯,都是滿懷怨恨。但這些則被他說成良莠不齊,不及先前那百道魂魄來得齊整、有效,所以先前也不拿出攬客。
  
  徐子青見到這些凡人慘狀,心裡對此魔越發痛恨,隨後他壓抑了住,跟他再度磨蹭幾番,終於把他手裡凡人魂魄都挖了個乾淨,才把那件品相不佳的中品靈器拿了出來,交換過去。
  他還問及修士的魂魄,攤主這次則百般推搡,不肯再多出一條,只言道“沒有”。
  
  徐子青雖覺此魔所言未必實言,但也不好久久糾纏,只好暫且離去。到這時,他手裡凡人魂魄已有一百四五十條,都被他好好收起,待到離開此地後,再有安排。
  正由於僅僅只去了一個攤位,就發覺了這許多可堪救助的凡人魂魄,徐子青乾脆把每個攤位一一走過,以“煉幡”為由,要把這些人等手裡的魂魄盡皆換來。他足足走了七八處攤位,其中每一個攤位,竟然都有這種魂魄!
  
  看得愈久,徐子青心裡的殺意愈熾。
  從眾多魔頭口中可以得知,這些魂魄也是精心挑選而來,若是凡人死去後怨恨不足,若是凡人魂魄承受不住折磨直接潰散,若是凡人魂魄被抽取時一個不慎損壞些許……都是不取,而取來這些所殺滅折磨的凡人,數目毋庸置疑——遠遠在這魂魄之數以上!
  這還不過只是區區一家暗坊,區區幾個攤位,略一算來,就有至少二三千條人命,在他們的手中!
  
  徐子青很久心境不曾這般波動過了。
  多少年來,他見到的魔頭也極不少,但再如何不少,待終於見到所有魔頭都將人視作羔羊般屠宰,將抽魂煉魄視為尋常,甚至以抽出完整魂魄為傲時,他仍不能就此視而不見。
  
  後來,徐子青再見到有攤位上售賣三歲小兒心肝,有少女腦髓,有壯年男子的至陽之物……每看過一處,都仿佛看到了無數凡人哭嚎,看到了無數怨恨冤屈!
  勉強走過好一段,他除卻第一回用了中品靈器交換以外,多數是以靈石購買,這些魔頭看來都是些散修、小門派的弟子,所以很是缺少資源,凡人的魂魄,也換取很是容易。
  
  但是修士的魂魄,就難以得到。
  不過,許是見到兩人出手闊綽,也急需魂魄煉製百鬼幡,這等消息即便邪魔們並不肆意傳出,也很快被另一些攤位中的魔頭得知,自行過來攬客。
  修士魂魄比之凡人價位大有不同,數目也很稀少,絕不會動輒數百條之多,有些攤主手頭能有個一二條,也都不少。
  
  徐子青壓制殺意,一一看過,後來,到底是出手了上品靈石,才把修士的魂魄換了回來——在傾殞大世界裡,中品靈石就已很難得到,何況上品?他這般大方,就再沒有不能換來的。
  到後來,這一片區域裡的熱鬧,便驚動了另一區域中的人物。
  
  就有邪魔打聽:“你們那處,如何這般吵鬧?”
  這邊剛有個邪魔換來了幾塊中品靈石,然而他自己占了便宜,卻不肯讓更多人佔便宜,於是怪笑幾聲,也不言語,匆匆就離開了。
  
  只是,那一片區域中人,到底還是發現了端倪。
  很快,就有把徐子青和雲冽兩個,請到了他們那邊的攤位上去。




606

606、 ...


  古往今來,邪魔修們要修煉魔功,魂魄、血肉、心臟、腦髓等物俱是常用之物,其中魂魄與精血尤其用得多,而煉製如鬼幡之類的法寶時,要用上的魂魄也是極多——不說那些個壓根沒被魔頭們看在眼裡的凡人們了,就連仙修的元神精魂之類,也都是被看作可以任意屠殺取得之物。
  
  在北域中,有時一尊元嬰老魔要為某個後輩煉製魔寶,甚至會直接潛入一個小國,直接將國中數十萬人全數殺滅,抽魂煉魄,到後來,更有直接在後方把持小國小城者,每逢有所需求,就要那些地方的國主城主們自動選出人祭者,往往數千上萬不等,以求得其他臣民城民的安危。
  
  只有這些散修魔頭,才要自己去找地方籌集魂魄,或者搶奪其他同道魔頭,再拿到這暗坊來,私下裡交換,也就難以追蹤其交換之物的來處了。
  
  不過,因著這些散魔平日裡手頭也緊,往往需求什麼都要自己苦苦尋找,故而這回見到出手闊綽的,便紛紛湧來——他們自然以為這是哪個宗派裡的弟子要私下裡煉製法寶,不願意宗門窺得,這才來到暗坊交易。
  
  他們只想著:大宗門的弟子果然財大氣粗,可不能錯過這一個機會。
  再者他們也是明白,如這等身份高貴的弟子,平日裡只需要多多修煉,像抽取魂魄這類瑣碎的活兒,他們哪裡肯做?自然不會思量到他處。
  
  徐子青與雲冽,有了這些送上門的,很快在這一片區域裡也收取了一千餘道凡人魂魄,低級修士的,亦有七八條。
  後頭再有人試探來問他要是不要,他便說:“煉製那東西多少要有損傷,自是多多益善,本……我卻不差這幾顆靈石。”
  接下來,越發惹得許多人心動。
  
  師兄弟兩個正壓著怒氣要多救些魂魄出來呢,忽然間,有個個頭極矮的斗篷人湊了過來,低聲問:“敢問兩位前輩,是要結丹……還是結嬰?”
  徐子青心中一凜,故意冷哼道:“本公子的大事,豈容你這廢物窺探!”
  
  那斗篷人連忙躬身:“不敢不敢,前輩息怒……只是晚輩見到兩位收取這許多的魂魄,想必是有心要將那魔器好生熬煉一番……晚輩聽聞,只有要突破一個極大境界者,才會如此精心,故而有此一問。前輩的身份晚輩不知,還望前輩饒恕晚輩無禮之罪……晚輩,是有一個消息,想要找到可靠的買家。”
  
  徐子青上下打量這人一回,就問:“你有什麼消息?也要看值不值得,若是糊弄本公子,可沒你的好果子吃!”
  斗篷人低聲陰笑幾聲:“不知前輩可知道,那鬼靈門的鬼屠……”
  
  徐子青倏然一驚。
  莫非是——
  他雖覺這等散魔口中的消息恐怕不盡不實,但這到底也是一條線索,若是詢問出來,說不得當真有點用處。
  當下裡,他就要立刻詳細問來。
  
  孰料就在此刻,週邊處傳來幾聲慘叫,那斗篷人原本很是殷勤的,在這一瞬就突然閉了口,很是警惕地往外頭看去。
  徐子青暗暗皺眉,但也不好就此抓住斗篷人來,他不多思忖,就一個彈指,將一粒草籽送到了斗篷人的腳下,待他腳步稍一移動,就會立刻黏上,無影無形,絕不會惹人疑竇……以此人的能為,也絕不會發現的。
  
  隨後,那慘叫聲越來越多,許多爭鬥之聲也驟然響起。
  有一種浩瀚卻清靈的力量直接逼仄進來,在這暗坊裡掀起了好大的浪花,所過之地,也都是一片慘嚎,散發出濃郁的血腥氣味。
  是有人殺進來了!
  而且這殺進來的人,無疑正是一位仙道中人!
  
  徐子青拉著自家師兄,連忙後退,隱匿在角落之中。
  雖還不曾見到來人面貌,可自這股力量散發的氣勢來看,居然是一位元嬰修士——在傾殞大世界裡,元嬰即可成為老祖,通常有所需求皆有弟子奴僕代勞,少有出行,坊市里的往來者,至多也不過是金丹期。
  現下仙道元嬰突兀現身,還對著這暗坊而來,就不知究竟所為何故了。
  
  徐子青剛才既然已是隱忍了,如今又不知曉來人目的,自是不會貿然出去與同道相認,不過對方似乎並無他與師兄這般的重責在身,無需掩飾,直接就來斬妖除魔,讓他見了,心裡也有幾分爽快。
  總算,緩解了先前的些許憋悶。
  
  來人不多時已衝殺進來,堂堂元嬰期的境界,殺氣邪魔來當真如同砍瓜切菜,壓根不費什麼工夫,就已是出現在了暗坊中央,形容相貌,也都顯露出來。
  徐子青見到後,不由微微一怔。
  
  這來者,居然是一位仙道女修!
  只見她身著一身白色襦裙,墨色長髮披垂下來,竟不同尋常女修那般將其挽起,反而是直垂腰間,好似一匹錦緞一般。她相貌生得非是絕美,反而只能算作普通,但其眉眼清淡,氣息清淩淩若水,就讓人情不自禁地在腦中生出一個念頭來。
  
  “仙子”。
  
  如此氣質,如此姿態,便是徐子青也見過一些散仙裡的女前輩,有各種絕色的美貌佳人,都不及她這般靜靜而立的姿態。
  出塵絕俗。
  
  霎時間,徐子青就想起了一個人來。
  空靈仙子,安謹姝。
  
  一時間,徐子青就覺得有些巧合。
  早年天龍榜排位在他師兄雲冽之上的四人,其中僅有的兩個女子,居然都在他此回前來調查魔劫之事時聽說、遇上。
  而且更叫他覺得奇異的是,這位安謹姝仙子,她的境界,居然也在元嬰以上!
  果然那些能在天龍榜榜首之位的幾人,都叫人不能小覷,只是不知他與師兄曾經見過的霸皇軒轅,以及到如今都緣慳一面的雷帝赫連鴻,如今又都是多高的境界,多強悍的實力?
  
  不過這時候,也非是胡思亂想之際。
  徐子青和雲冽並不欲同此女交手,眼見她還在殺滅其他邪魔,兩人就越發隱身後退,待其轉身殺向另一方時,便齊齊晃身,眨眼間,就又接近那出口之處了。
  還是不要照面得好。
  
  兩人出得暗坊,並未脫下影篷,只是披著此物,又使了個術法,將他們遮蔽了住,就在一處樹蔭下等候。
  安謹姝這般肆意行事,定然會引發此地魔門發覺,到時怕是有一場大戰,他們雖不能明面上出手相助,暗地裡幫一幫,卻是可行。
  
  過不得片刻,那魔門中人列隊而來,大多都是金丹境界,形成一個衛隊,但元嬰期的魔頭卻是不見,大約是還未能通報,只先行過來阻止那安謹姝罷了。
  果不其然,這邪魔衛隊就在暗坊口前處結陣,弄得是鬼哭陣陣,神嚎聲聲。
  
  安謹姝的動作也是極快,約莫一時三刻,就有一道清靈之氣自出口之中迸來,爆發出一股強大的氣流,直接化作一種勁氣,在轉眼間已是沖刷出來,將一名魔門修士打中,讓他頃刻間面色狂亂,不能控制陣法。
  隨即,白影突顯,化作一抹霞光,於陣中飛快穿梭,那身法極其精妙,居然只晃了一圈,就從陣法裡脫身出去!與此同時,那鬼哭神嚎之聲也立時消失,全然不能阻攔她半步!
  
  安謹姝破了陣,不再逗留,她手腕翻動,像是極快掐了個咒訣,整個人就遁走他處,所有意欲追趕她者,速度都不能及,只好眼睜睜見她離去。
  徐子青輕拉雲冽:“師兄。”
  雲冽知其心頭所想,兩人也化作了一道遁光,卻是追著安謹姝去了。
  
  金丹期的魔頭追不上安謹姝,或許元嬰期甚至較為普通的化神修士,都不及安謹姝身法高妙,但也同樣是境界裡佼佼者的徐子青與雲冽,則沒有這個為難。
  尤其雲冽領悟劍意之快,只稍一運轉,已然能夠追趕,他與徐子青兩人氣機合一,以他為主,遁行來去,就輕易跟上那安謹姝了。
  
  漸漸地,安謹姝自覺甩去追兵,就在一處山明水淨之地停下,那是一座山脈裡不起眼的峰頭,周圍也無魔蹤,很是偏僻。
  而正是這種偏僻,就方便她來行事。
  
  安謹姝停了,師兄弟兩個就也停下。
  這位空靈仙子立于山水之間,氣息也越發顯得空空渺渺,飄然不定,不沾塵俗。
  她稍思忖後,自腰間取下一個儲物袋,隨後,十指翻飛,打出九道符籙,倏然拉伸,高高掛起,形成了九面白幡。
  而她再一點儲物袋,裡面就冒出了許多條虛影,烏壓壓地在白幡中垂首站立起來,其形貌猙獰,擇人欲噬,但分明只是……尋常的凡人魂魄。
  
  徐子青稍怔了怔,登時有些明白。
  他之前與師兄尚且不及救出的魂魄,應當便是這位安謹姝仙子,在誅滅魔頭們以後,盡皆搜取出來。
  而她如今這架勢……
  他定睛來看,略有所覺。
  
  那安謹姝也很是俐落,待這些冤鬼被白幡困住後,她雙眼微合,霎時就念動起來:“浮生百亂,一念望斷,亂我者滅,亂生者憫,七情孽海,六欲六道……”
  
  其聲清淡,其意悲憫。
  無數白光因其聲而自九道白幡中爆發出來,又化作了無數白色光點,零零散散飄浮,細細碎碎落入那些冤鬼天靈。
  慢慢地,那些冤鬼的神情,也終是變得平和。
  
  待他們全然平靜,安謹姝一揮袖,這些冤鬼就也化作白芒,四面八方,消散了去。
  隨後,她站起身,慢慢地看往一個方向:“什麼人?”
  



607

607、 ...


  安謹姝話音剛落,在她身前約莫有三丈處,就倏然出現了兩個身披影篷之人,他們相貌隱匿、看不真切,卻是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她的附近之處。
  霎時間,安謹姝的心中就生出了幾分警惕。
  能蒙蔽她的意識,在她毫無知覺時已然接近到如此近處之人,若不是本身功法有極特別之處,便是修為必然在她之上……如今眼前有兩人,可見必是後者。
  只是不知,來人究竟是什麼打算?
  
  安謹姝神色清淡,聲音亦是清淡:“兩位有何貴幹?”
  那兩個斗篷人中,身形略矮的那位就開了口,語氣很是溫和,先贊了一句:“安仙子心性高潔,德行兼備,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這聲音雖未流露太多情感,但顯然毫無惡意,而且聞其聲可知其氣韻,這人必然不是窮凶極惡之人。
  安謹姝戒備之意稍減:“道友如若有事,不妨對我直說。”
  
  那略矮的斗篷人一笑,右手往身前一抹,登時在此處出現了有數十光團,每一個光團裡,都有許多凡人魂魄,各自都散發著沖天怨氣,哀嚎不止。
  安謹姝見狀,蛾眉微蹙。
  
  略矮斗篷人緩聲道:“安仙子莫惱,在下與師兄初來乍到,誤入暗坊,卻見這些凡人實在可憐,便出手將其換來,如今眼見仙子能將其超度,只得貿然開口,請仙子相助,讓他們乾乾淨淨地輪回去罷!”
  
  安謹姝明知這兩人是跟蹤自己而來,但見了這些凡人魂魄,卻也不曾出口質問,只是將素手一拂,就把所有光團全數召喚到自己身側。
  同時,又有九道符籙沖天而起,重新化作了九面白幡,也重新念動她所習《浮生六道經》中超度心訣,把所有凡人的怨氣淨化,再把他們放歸到天地之間。
  
  徐子青見她做得遊刃有餘,又把換來的修士魂魄取出:“不知仙子對諸多同道魂魄,可也能……”
  安謹姝又一抬手,把這些修士魂魄也攝來淨化,只是此回每次只能做個十條八條,不同先前那般動輒數百而已。
  
  待一切做完,安謹姝複又開口:“兩位道友既然憐憫這些無依魂魄,緣何不直接將那邪魔誅殺,反而要用財物換取?若是魔頭得了好處,修為提升,到時便有更多仙修、凡人受害,很是不美。”
  
  略矮斗篷人——徐子青哪裡不知道這個道理?因此他拿出換取的法寶,皆是品級低、主防禦之物,而後來更只是拿出靈石,也是因為靈石雖有許多用處,但對於魔頭而言短日之內也未有全功之故。
  現下被安謹姝這般詢問,他不能將實情說出,便只說到:“我等自有緣故,然而不便於旁人說知,還望仙子見諒。”他頓了一頓,也問,“仙子出身南域之地,不知為何忽然來到北域?”
  
  安謹姝淡淡說道:“你有原因不能告知我,我卻沒什麼可以隱瞞的。鬼屠陰山與我相約每三十載有一輪死鬥,前頭數次都是我贏了她,可惜她也有本事,不能將她性命留下,如今也不過是再來一次罷了。”
  徐子青有些訝異:“死鬥?”
  
  安謹姝神情也仍舊淡淡:“不錯,她憎惡我,我亦憎惡她,二者之間不能共存,自然要死去一個方可。”
  徐子青微微遲疑:“據在下所知,鬼屠陰山即將與血神子成婚……”
  
  安謹姝道:“死鬥之日,便在她婚後十日。她這般急切,也不知是要如何采補她那道侶,又或是弄了什麼歪門邪道……左右她為與我死鬥匆匆結嬰,借助那不知哪裡來的奇礦,已是落在了下乘,說不得這一次我便能將她滅殺。”
  她說了這些以後,就不再多言。
  
  徐子青有心要問她在何處死鬥,也好前去觀戰,再一想兩人既然死鬥多次,只怕是早已立下了誓言,不可告知他人。否則你帶幾個幫手,我帶幾個同伴,那帶人少的那個,豈非是大大的不利?於是就不去追尋這個。
  略思忖後,他微微闔目。
  
  在此時,徐子青的小乾坤裡,那鬱鬱生長的萬木之上,分別爆發出深淺不同的許多青氣,即為萬木精氣。它們在半空裡迅速彙聚,很快形成了一塊寸長的木符,為這許多木氣煉化而成,這天上地下,除非再有一位同樣修煉了《萬木種心大法》,又同樣修煉到了徐子青這般境界,同他一般木氣平衡者,否則再沒有人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木符了。
  
  而徐子青,則將這木符一彈,往安謹姝那處飛去。
  隨即,他誠懇說道:“安仙子相助我等淨化魂魄,在下以此物相贈,算作一個憑證。如今北域中如風雨欲來,恐怕有些異動,仙子若有召喚,可將真元輸入此物,自然立時折斷,也能立時被我等得知。如今魔道猖獗,我等同道理應守望相助,在下雖非大能之人,但若是與師兄聯手,或可給仙子掠陣。”
  
  安謹姝接了木符,又聽了徐子青的言語,說道:“我淨化魂魄,非為爾等。”她本欲將木符送回,但聽得“我等同道守望相助”一句,心裡隱隱也察覺什麼,便收進儲物戒中。
  隨後她往師兄弟兩人處頷首為禮,又轉身而去。
  
  待安謹姝離開後,徐子青和雲冽“相視”一眼,就攜手遁去。
  對這毫不掩飾以神通除魔的女修,看來也是以除惡為己任,自然算得上是兩人真正的同道,也讓他兩個都有幾分讚賞。
  徐子青只覺得,既然那鬼屠陰山如此急切結嬰,又如此急切成婚,加之魔亂將起,這一次的死鬥,對空靈仙子想必不利……若是那安仙子對他兩個稍有一點信任,他們也當將其保住。
  只因這仙子為傾殞大世界年輕一代少有的出類拔萃之人,多留住仙道一分實力,再魔亂裡,便多出一分力量了。
  
  這時候,他們還需得去另外幾處暗坊瞧瞧,或許,在那種人人皆有掩飾之時,能打探到些許奇礦相關之事……也未可知。
  
  在徐子青和雲冽為魔亂之事奔波時,甲二面對那虞展,心裡依然生出了十成十的戒備。他自以為境界頗高,來到下方大世界後,本身也算是頂尖大能,可是居然在一個照面之間,一個回合之內,就吃了這一個悶虧,差點不能解脫——這其中兇險處,他此時想起,也不由得暗暗後怕。
  
  那到底是個什麼神通?為何那般、那般詭異?
  甲二沉心定氣,也不遲疑,再度悍然出手!
  他手裡抓捏之餘,勁氣形成一道尖錐,對準那虞展所在之處,就是一個爆刺!他心裡明白,儘管那魔頭神通厲害,可是本身卻仿佛身手生疏,仿佛從前少有與人對戰,幾乎沒有章法,這就是他的機會了——只消動作俐落,未必不能讓其使不出神通來,而只要沒了那個神通,他便不會被其阻礙。
  
  可甲二萬萬不曾料到,那怪異魔頭雖的確沒來得及躲閃,可是他的尖錐極快刺中時,不知為何那尖端處陡然一個扭曲,竟是從一旁劃開,就如同被暫態挪移到另外一個空間般,居然刺空了!
  他即便驚異無比,卻是並未放棄,當即連續出手,使出各般本領手段,都以絕強攻勢,如同驚濤駭浪,自四面八方,勢必要打破那古怪氣場!
  
  但他不能做到。
  無論是何種攻擊,無論是怎樣的本事,哪怕虞展只靜立不動,但只要那些神通術法接近到虞展周身五尺之內,就會被奇怪的力量扭曲,甚至根本無需虞展駕馭,已然被送到了另一處虛空,落在了其他物事之上,根本不能傷及虞展分毫!
  
  甲二越是攻得急,心裡越是震驚。
  可他卻不能停下來,只因他追隨的徐少主座下弟子就被那魔頭控制,若是他不盡力,讓月華公子受了什麼傷害,怕是在徐少主面前無顏交代。
  所以,他只能進,卻不能退。
  尤其是,待他越是鬥得狠,打從內心裡,又根本停不下來一般……
  
  虞展眼眶張大,裡面的魔氣滾滾,就好似掀起了一種恐怖威勢,笑容也變得詭異起來:“一、三、五……縛、困、牢……人欲鎖天大陣!”
  就在甲二已然越戰越是瘋狂時,突然之間,那平地裡生出了七根巨柱,源源不斷的六欲之氣紛湧而來,立刻彙聚在這七根巨柱裡,將其化作了一種斑斕異色,更是從其中竄出了密密麻麻無數彩線,就自各方包抄,把甲二困在其中。
  
  最先撲過去的,正是許多深紅怒線,帶著熊熊怒意,一瞬將甲二纏住。他使出神通,奮力崩開,然而那怒線已是上了他身,就讓他雙眼發紅,像是怒火蒸騰,居然再度奔著那怒線而去,似乎想要將其全數斬斷!
  但就在這一耽擱時分,他已被七根巨柱牢牢困住,這些巨柱化作牢籠,把他六識封鎖於一地,以六識而觸發六欲,再用六欲而激發七情,便被縛於七情,被蒙蔽了感知……
  
  堂堂大乘期的修士,即便再三留心,還是被徹底陣法所困。
  而月華立在陣法之外,他也早被虞展控制,根本脫不得身,只得在這詭異氣場裡,以意識顯化言語。
  他自然認得甲二,但甲二來時才言語一句就同書生大戰起來,叫他竟是勸也不及,而今甲二被困,書生給他的感覺也更是可怕,他心裡一急,就猛然出聲:“虞展書生,你快些住手,這甲二知曉師尊所在!”
  



608

608、 ...


  月華話音剛落,那虞展書生當真停了下來,原本蠢蠢欲動、正要往中間擠壓的另外數根巨柱,也停下了它們那如磨盤一般旋轉的動作。
  整個場面,都仿若呆滯了一般。
  
  虞輾轉回頭:“他能帶我去?”
  月華自是點頭。
  
  他自知此回虞展如此折騰,正是因著他的胞弟炎華之故,後來又有他不知就裡,將虞展幾度刺激,才引出這等事來。
  
  甲二原本是跟隨師尊前往北域,如今出現在此處,其中緣由難道還需細說?必然是師尊發覺他遇上危難,才遣了人來。
  此人為大乘期修士,正是師尊的左膀右臂,要是因為他們兄弟倆的緣故被折損在此處……師尊之恩尚且不曾回報,卻先給師尊惹來諸多麻煩,身為弟子不肖至此,後悔已是無用,只得勉力彌補一二了。
  
  虞展微微收攏十指,七根巨柱上的無數細線好似無數觸手,在甲二周身肆意張揚,但那些怒線卻從甲二身上快速拔出,只留下了十餘根,仍舊把甲二控制在這人欲鎖天大陣之中。
  甲二的眼中紅色稍褪,神智複又清醒過來。
  ……已然是第二回了,但第一回他還能自行控制,到了第二回時,那詭異的力量仿佛更強,居然讓他不能自控。
  
  但神智一旦清醒,又被囚禁陣中,甲二飛快查探過大陣情形後,也發覺了此時的情景與他事先所想有些不同,而月華與虞展的對話,自然也被他聽得清清楚楚。
  
  虞展道:“讓他……帶我……”
  月華冷靜開口:“甲二是我師尊座下得力之人,若是不將前情告知,恐怕他不會答允,還望你稍等片刻,叫我說給他聽。”
  虞展仍舊不斷汲取著四面而來的七情六欲,卻不曾出言拒絕。
  
  月華於是就把這虞展與炎華之間的糾葛,以極簡潔的言語,都說給甲二知道。
  甲二的閱歷何其豐富,待他聽得“書生”“情錯”“執念”“變為魔頭”等等言辭後,心裡頓時駭然!
  ——身為徐子青近身侍奉的大管家,在此次徐子青來到北域查探時,也讓他得知此回要尋覓人魔之事,甲二自也是仔細放在心上。如今他聽月華這般一說,就有一個猜測!
  能在短短時日裡,從普通凡人化作一尊魔頭者,不是人魔,又是什麼?
  
  一時間,甲二心裡也不由感歎。
  他那少主為尋人魔去了最有可能的妖魔橫行之地北域,孰料人魔竟是因他座下弟子生成,不過這人魔口口聲聲都在掛念炎華公子,仿佛是一位思者,由對炎華公子相思之情而成就人魔之身,說不得……
  
  甲二有了計較,就不再試圖出手。
  方才他一來便使出手段,也算是有些衝動……這多半也有人魔周圍那魔意對人七情六欲影響之故,在他剛剛出現——不,或許是攻擊那魔意週邊時,就已是無聲無息落於他的身上,以至於“一步錯,步步錯”,若非有月華公子出言,他只怕就要瘋魔在此了。
  稍一想,便越發謹慎起來。
  
  而且,既然人魔送上門來,又正好要去求見徐少主,這也正是大好的機會。
  甲二一口答應:“若是你要拜見我家少主,只隨我同去就是。”
  
  月華心下微怔,不過他也馬上明白,甲二如此爽快,這其中必有師尊的緣故,於是並不言語。
  虞展卻是面露欣喜:“當真?快帶我去!”
  他只想著,如今他的本領高強,若是那人不允,他也好將其捉來,逼迫他帶他去見炎華……只要,只要能尋到那人,就可以見到炎華!
  
  甲二則是笑道:“而今最好分道而行,我帶你去見少主,且讓月華公子回去門中,把所得之物交予炎華公子療傷。”
  虞展聽了這句,看向月華時,眼裡仿佛又生出幾分惡念。
  若是直接跟了過去……
  
  月華再度說道:“仙門裡強者雲集,你見不到炎華的,若你心疼他,不如讓我先行回去。”
  他是蓮花,性情秉直,哪怕已是盡力委婉,也實在不夠柔和。
  
  但甲二卻不同,他也知道人魔因是執念入魔,有時便會有些錯亂,情緒翻轉實屬平常,於是立時開口:“月華公子回去宗門後,也好將你對炎華公子情意告知,待少主應允下來,你只管帶著你們的孩兒前去,到那時,豈非便是一家團聚?”
  
  虞展眼眶裡魔氣一縮,喃喃念道:“一家……團聚……”
  甲二點頭:“正是。”隨即他面色嚴肅,“可你若是執意要闖入仙門,我便是拼了自爆,也要讓你重創,到那時,炎華公子知曉你如此為難他的兄長,怕是再也不會原諒你了。”
  
  虞展的魔氣不斷翻滾,自己好像陷入了無邊掙扎之中,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艱難地伸出了手,把月華的禁錮、以及那人欲鎖天大陣,全都解開。
  他口中也終是吐出一個字來:“……好。”
  
  甲二到這時,終於松了口氣。
  他最後說的那一句話,是威脅是建議,卻也是實言。
  倘若人魔最終不曾被他說服,他也的確會自爆元嬰,極力將人魔留下。
  
  ——如他們這等大乘期的星奴,之所以心甘情願被人驅使,還有一個好處,便是元神早已與周天星辰殿裡星奴宮中元神燈相連。
  若是他們乃是盡忠而死,則即使肉身毀損、境界全無,元神也會被那元神燈攝回,好生蘊養。此後自有仙宗護送這元神托生,來生若有靈根,則可以被直接收納為宗門弟子,從此再不是星奴了!
  這亦是,那許多境界低的星奴也情願效力的緣由……只消能奮力進階到大乘,那麼便可多出一個來生的機會。
  
  當然,來世資質如何尚未可知,不用自爆自是再好不過。
  
  月華脫了禁錮,先聽到了一聲嬌柔的“嚶嚀”,只見一直被放置一旁的天狐胡雪兒,此刻正好悠悠醒轉。
  他也擔憂那喜怒無常的虞展又要轉換主意,當時也不管胡雪兒尚且不明就裡,便立時將她抓起,一同急速遁行離去。
  
  而另一頭,七情之柱雖說已然消失,但其中那些怒線,卻是仍有絲絲縷縷,纏繞在甲二的身上。
  虞展吸收了無數欲望,面容與□□肌膚上的黑色紋路也更加詭異,似乎是活物一般,一直延伸到身體各處。
  然後,他啞聲開口:“走。”
  
  甲二知他是人魔,為求立功,自是無不聽從。
  但虞展卻出乎意料,照舊一步一步,往前行走,且每走一段路程,七情六欲仍在不斷湧來……
  他想要見到炎華,可也記得當時無力。
  若是想要有十足的把握,他還需要更強,更強一點……他知道,他走得越遠,就能夠變得更加強大——就如同他記憶裡,那悍然立於蒼穹下的神魔一般!
  
  在那次同安謹姝分別之後,徐子青和雲冽繼續走訪了數處暗坊,也仍舊如同先前那般換取許多凡人、修士魂魄,暫且收攏起來,預備留待日後遇上安謹姝,再請她將其淨化,而若是遇不上了,則交由宗門,可由宗門委託寺廟,也同樣能夠度化這些魂魄,叫他們安穩輪回。
  
  同時,師兄弟兩個亦將近處幾個城池也已走遍,但鬼靈門與血神宗分別所在的兩個大城則不曾前去,那裡魔影重重,仙道中人進去,不僅地位極低,更可能要受到種種盤查,對他們著實不利。
  
  不過這些時日以來,兩人也不曾發覺那奇礦下落,儘管也曾在一些城池的地下暗坊中打探到些許奇礦的消息,可具體情形也是未知,即使他們遇上了落單的血神宗門人,竟也不能盤問出來——哪怕他們用出了仙道中人輕易不肯使用的搜魂手段,也只能瞧見那邪魔作惡多端,但事關奇礦者,居然也不比在外的修士多知道幾分。
  
  唯一還算有用的,便只有血神宗裡,唯獨長老中的少數幾人,知道這奇礦如何煉化,也要權力極重者,方知奇礦具體下落。此外不論採礦之人,亦或是淬煉之人,都只是在睜眼閉眼之間,就被傳送陣送去,全然不能得知真正所在。
  
  由此可見,血神宗對那奇礦把持極為嚴密,等閒之人根本接觸不到,更莫說親眼去瞧一瞧那是什麼物事了。
  好在鬼屠陰山借助奇礦順利結嬰後,奇礦名聲已然赫赫,即便還有許多魔門不及兩大巨擘,可若是聯合起來……這裡的形勢,越發複雜,而將來的劫數,說不得就是應在奇礦之上?
  
  內中糾結處,徐子青暫時也不能窺得明白。
  而就在師兄弟兩個慢慢查探時,三月多的時日已然過去,此時,鬼靈門與血神宗的聯姻——也就是那鬼屠陰山與血神子成婚之日,正要到來。




609

609、 ...


  血神宗。
  
  蜿蜒的血色山道上,一個身著赤紫長袍的英俊男子快步而行,他周身血氣滾滾,短短幾度挪騰,已然穿越這條小道,來到了一座山崖之上。
  他才剛剛接近,就有一股血浪撲鼻而來,那濃郁的血氣蒸騰,僅僅是逸散出來的這些,就已叫人眼睛都睜不開,呼吸都無比困難了。
  
  這山崖叫做血神崖,而崖下的山谷裡則有沸騰血海,喚作“血神穀”,“血神海”。
  血神海足足有九重之多,乃是宗門秘地,只有極受宗門看重的人,才能領到血神令,進入到這血神海中。
  
  赤紫長袍的英俊男子手持血紅權杖,把它往空中一拋,這權杖?那間變化得十分巨大,載著這男子極速往下,直入那重重血海之中。
  
  此人所去之地,是血海第八重,這本應是大乘期修士才能抵抗血氣腐蝕而進入的地方,但他去拜見的那個人,卻是只憑藉如今的出竅中期在裡面駐紮——除卻偶爾出去歷練以外,那人幾乎從不離開這血海,只在那裡苦苦修行,這般的狀態,至今已經有了數百年。
  
  穿過重重如同綢帶一般繚繞的血浪,男子走進血海深處。
  在這裡,無數的血帶好似鎖鏈,在不斷纏繞著最核心之處坐著的一人。
  那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周身不著片縷,只有血霧環繞,為他遮蔽。他的膚色極白,面貌剛毅,但此時他猛然睜眼後,登時就現出了幾分邪異來。
  
  男子的眉心處有七道血紋,這是《血神寶典》修煉到第七重的表現,等到第九重時,九道血紋會形成一種符籙,就有驚天動地的威能——在此之前,歷任的血神弟子都不曾有如此能力,哪怕到飛升之際,至多也不過是成就了第八重!
  
  而這一位,僅僅在如今的年歲裡,已經達到第七重,可見他天資超卓,正是這無數年來,修煉《血神寶典》者中最為出眾的門人之一!
  
  赤紫長袍的男子走來,極用心地行禮,他不敢有半點不恭:“弟子見過師尊。”
  
  且不說他如今身為對方的弟子,許多事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下,也不說這人多年前的赫赫聲名,只說他失蹤多年被認為早已隕落,卻又在回歸後連番突破,短短幾百年達至如斯境界,且極快地再度進入核心,掌握了內門極大的權柄,甚至得到宗門重用,更發現了奇礦存在,發掘了奇礦的用法——如此多的功勞,還有那深不可測的心計,都讓他不敢違抗,也是發自內心的懼怕。
  
  魁梧男子——血魄魔尊漫不經心地開了口:“血戾,吉時要到了?”
  赤紫長袍的血戾恭聲道:“正是,血蟶那個蠢貨正洋洋得意,要娶來鬼屠那個女魔頭。那個賤人雖是水性楊花,卻一直死守陰元,血蟶想必以為能在新婚之夜摘取過來,但據弟子所知,恐怕他是白白要將自己送給那賤人做了采補才是。”
  
  血魄魔尊冷笑一聲:“你不必將他看在眼裡,這蠢貨只是明面上的血神子罷了,卻只有歷代傳承血老與宗主方知,被‘血神子’掩在身後默默無聞的眾人之中,才隱藏著真正的血神子……血戾,你已然接受了血印,不要讓本座失望!”
  
  血戾自然連聲說道:“師尊請放心,弟子拜師時早有誓言,待弟子成就宗主之位,必然會向那東域發出戰書,也必然會一統四域,揚我血神宗神威!”他眼裡閃過一絲精光,“東域仙門西域皇朝南域勢力,本來都是龐然大物,不過如今師尊尋到了奇礦,我血神宗掌控此物,再以此操縱魔門諸多勢力,定能極快收攏魔道,成為真正的魔道霸主!”
  
  血魄魔尊點了點頭:“很好,你自當有此雄心!”然後,他再將雙眼合上,“鬼屠嫁來必然要窺探我宗奇礦之事,那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還需對鬼屠多加留意。她是個聰明的女子,若是能夠拉攏,也不妨先和她虛與委蛇。”
  血戾又是稱“是”。
  
  血魄魔尊才擺擺手,讓血戾退下:“你且去喜堂,隨同迎親,切不可讓旁人鑽了空子,否則不止是那蠢貨丟臉,我整個血神宗的顏面,也都要被踩在腳底。”
  血戾自然再度答允,這才退了出去。
  等他徹底離開這血神海後,再把方才一直護持住自己的防禦法寶取出——果然,上面的光芒已經有些暗淡了。第八重血海,的確非同凡響,他且不說在裡面修煉,只多站立一會兒、多說了幾句話,就已然將這法寶削弱至此。
  他的師尊……究竟是多麼可怕?
  
  心裡的懼意一閃而過,血戾重新恢復成陰鬱而高傲的模樣,又快步離去了。
  他現在最需要做的,是與眾多同代師兄弟——也就是那些明面上的“血神子”競爭失敗的眾人一起,去給血蟶那蠢貨做個陪襯,前往鬼靈門迎親。
  
  徐子青和雲冽站在厄婁城外,能清晰地看到那座城池上空已然被大能者虛空封鎖,卻又大喇喇地不知借助了什麼法寶,將其中景象清晰顯露出來。
  那裡有巍峨樓船淩空橫渡而來,無數黑衣人、赤紫袍人分別站立在那相對的樓船之上,烏壓壓成群結陣,氣勢磅?。
  
  還有黑雲滾滾,血霧繚繞,在周圍無數魔道法寶競顯魔光,還有影影綽綽無數邪魔隱匿其中,分別簇擁在兩座樓船周圍,當真是震撼無比!
  無疑,這兩座樓船,一為鬼靈門所有,一為血神宗所有。
  
  厄婁城位處鬼靈門與血神宗之間,而當代血神子血蟶接親之地,也就設立此處。
  兩位即將成婚的元嬰老祖,各自坐在那樓船之頂。
  
  鬼靈門的樓船上,有一名絕色女子傲然而立,她生得極美極媚,仿佛只一個顰笑、一道眼波,都能勾起男子心底最深沉的欲望,而她在這新婚之日裡,依舊同以往的每一日般,穿著的是她慣以為常的黑衣。
  膚白勝雪,貌比春花,如同豔鬼一般的妖嬈入骨。
  這便是鬼屠陰山。
  數百年間最為出色的女修之一,這傾殞大世界裡,唯獨能同她相比的同代之人,也只有空靈仙子安謹姝了。
  
  當鬼屠陰山出現之後,兩旁的魔雲血霧中,就有許多修士都在蠢蠢欲動,他們無不被她美貌所攝,卻只敢暗暗垂涎,而不敢當真露出妄念。
  在血神宗的樓船之頂,如今成婚的郎君血神子,眼裡也不由得露出了癡迷之色——他也生得英俊逼人,氣度不凡,可是當他與鬼屠陰山相對而立時,卻似乎在風采上略有不及……
  
  鬼屠陰山輕笑一聲,微抬那□□的皓臂,她手腕上的玄色臂環裡,登時就出現了一道黑光,化作一條長綢,直接往前方鋪展開去。
  另一頭,血神子同樣打出一道紅光,化作了一座血橋,正迎長綢而去。
  
  不多時,二者相連。
  血神子晃身而來,虛虛站立在長綢之上,對鬼屠陰山伸出了手。
  那鬼屠陰山妖媚一笑,把手撫上,與他攜手同行,一齊踏上了血橋。
  
  這正是邪魔道成婚儀式之始。
  下一刻,情景突變。
  
  只見那血橋兩側,都密密麻麻出現了無數不同袍服的邪魔修,而他們每一位的手裡,都捏著一個仙道修士的脖頸。
  之後,就好像在進獻什麼祭品,那鬼靈門捉住的仙修身上陡然顯現出一陣黑光,他們的面容頓時變得極其扭曲,頭頂之上,也有一道虛影被緩緩抽出,讓他抽搐顫抖不已,痛苦至極,哀嚎不止。而血神宗捉住的仙修則是仿若被人吸取了鮮血,不僅肌膚在?那間就失去光澤,飽滿的肉身也立刻乾癟下去,在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裡,居然就化作了一具乾屍,看起來猙獰可怖。
  
  這一撥人倏忽間弄出了許多屍體,而圍觀的邪魔修們卻越發興奮起來,而這些屍體被狠狠摔落下去,聚成屍堆,又有另一撥的邪魔修替換了前一批,同樣各自抓住了仙修,也同樣炮製出類似的屍體。
  
  就像是以此為賀,在鬼屠陰山與血神子自那血橋上走過的一段路程之中,不下於七八撥的同門邪魔,都這般施為,待他們做完,便自下方飛出許多其他勢力的邪魔道修士,各自用了極其殘忍的手段,殺害他們捕捉而來的仙修,作為那兩尊元嬰老祖成親之時的餘興趣事。
  那些仙修被折磨得越狠,慘叫聲越是淒厲,就好似這成婚的喜氣越是濃郁、氣氛越是熱烈一般……
  
  這樣的成婚場景,不僅僅是在厄婁城裡的邪魔修盡數可以看到,也大喇喇地被周遭萬里之內的所有修士瞧了個清楚明白。
  魔頭們這般放肆,可說是視北域仙修如無物,半點也不曾將他們看在眼裡。
  
  這一瞬,所有看到如此景象的仙修,都不由得捏緊了十指。
  魔頭猖獗……可恨!太可恨!
  
  徐子青深吸口氣,按捺住胸中翻滾的怒火。
  雲冽周身殺機一個迸發,又在呼吸間收斂進去。
  
  還是要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即便再如何想要直接去絞殺那些聚在一起的魔頭,可到底人手不夠,那被至少是大乘期以上修士封鎖的虛空,也絕不是輕易就能夠破壞。
  
  徐子青握住自家師兄的手,心裡忽然下了一個決定。
  



610

610、 ...


  鬼靈門與血神宗的聯姻到底十分順利,儘管北域裡仙道中人盡皆十分惱怒,可形勢比人強,此域中也幾乎沒有能中型以上的宗門門派,以至於再如何義憤填膺,卻不能成就一種勢力,也就無法真正與他們對抗。
  仍舊只能是“忍”。
  
  很快鬼屠陰山與血神子攜手進入血神子的樓船,隨即那樓船騰空而起,化作了一道豔紅光芒,急速刺破蒼穹而去。
  邪魔道還有盛典,可是在已然彰顯過魔威後,那儀式的細處,卻再不會給四面八方的諸多北域民眾看到了。
  
  徐子青看向雲冽:“師兄,如今我等勞碌數月,也不能真正尋到奇礦下落,若是想探得更多,唯有……”
  雲冽略點頭:“潛入血神城。”
  徐子青神色微斂:“……是。”
  
  師兄弟兩個決意冒險,就不再遲疑。
  兩人立時回歸到暗哨之中,跟淩遷相見,同時,也去見過了早先被他們吩咐以另外路途趕來北域的星級弟子們。
  
  如今在這裡跟隨徐子青和雲冽身邊聽從使喚的,是徐子青座下的兩位二星女弟子童苒苒與尤霞文,她們兩個每位麾下還有兩支金丹衛隊,在到來之後就被徐子青安排與淩遷配合,為的是增強暗哨搜集消息之能。
  至於其他的四位星級弟子,他們在來到之後匆匆拜見兩位師兄,就立刻分散開去,深入這北域廣闊之地。
  
  兩個女弟子雖說也想要與其他師兄弟們一般獨自前去打探,不過她們也知道自己的攻擊之力弱了些,且對此地不甚熟悉,擔心反而壞事,就按捺住心裡蠢動,聽從了徐子青的言語。
  果然,有她們與其麾下星奴們相助,五陵仙門的暗哨也因此變得更為隱蔽強大了。
  
  徐子青這次要與師兄同去血神宗所在城池,就把童苒苒與尤霞文更交代數句,叫她們不論聽到事關他二人的什麼消息,皆不可輕舉妄動,隨後還給兩人各自一塊木符,為的就是聯絡之用,也叫她們放心。
  之後,師兄弟兩個就心無旁騖,前去血神城了。
  ——在這裡,有兩個女修打理,就有化神甚至出竅的星奴坐鎮,再不必不放心的。
  
  血神城。
  
  這一座城池與其說是城池,不如說是血神宗豢養奴隸之地。
  在城中入住的凡人為羔羊,仙修如螻蟻,都是任由邪魔道踩踏,無法脫身逃離。
  
  一入城裡,可見內中行人神情麻木,多如行屍走肉一般,只在許多身著血色長袍之人長鞭之下辛苦做工,目中皆無光芒可言。
  左右商鋪中,往往有一些仙修用其真元打磨仙道法寶,待將其中的不同屬性真元驅逐之後,再以精血煉化己身真元,就還原成如同初初煉製成型的法寶一般,可供邪魔修用己身魔氣淬煉了。還有許多鋪子售賣魔道靈藥,它們常常以人血、真元催生蘊養,故而也要有不少用上不少仙修——而邪魔道中人,則只需督促,將其奴役罷了。
  
  此類情景,在血神城裡屢見不鮮,眾多仙修也習以為常,他們修為低下,早已被血神子下了那血神咒操縱,神魂俱在他人之手,若是想要離開,就會在剛剛踏出此城?那引爆那法咒,將他們炸得一絲不剩!
  而自外面進入血神城的仙修,不論是因為什麼緣由,都會被血神宗通緝,待他們被血神衛捉拿到手,就也會成為血神城裡的奴隸之一,再也沒有從前的自由風光。
  
  在這裡,被奴役著的仙修境界不等,雖說金丹期元嬰期的仙修極其罕見且早已被血神宗攝走,可築基期化元期的修士,在這裡卻絕不少見。
  統統,都陷入絕望了。
  
  這一日,城門外走來兩個青年,他們周身的氣息不強不弱,大約在金丹初期,從頭到腳,都被籠罩在一件斗篷之內。
  如此能隱匿住大半氣息的斗篷,守城的城衛盡皆認得,那是影篷,也是許多邪魔修喜愛之物。
  
  然而,若是這兩人要進入血神城,卻不能就這般不露形貌。
  於是當他兩個交了靈石之後,便被要求取下兜帽來。
  
  這兩個青年似乎頓了頓,但並沒有拒絕,在城衛提及後,就分別把兜帽放下。
  在兜帽裡,顯露出兩張較為普通的臉——看起來果真很是年輕,但那魔氣卻是實打實的真切,且他們二人眉心間都有一股惡氣沸騰,顯然是修煉了同一種魔道功法,看起來更是一對同門。
  城衛沒查出不妥,就將他們放行。
  
  血神城裡,除卻血神宗之人外,還有不少邪魔修樂於來此。
  只要他們能繳納大筆靈石,就可以借助城內彌漫的澎湃血氣,修煉自己的魔功。
  每一年每一天,如這兩個年輕邪魔修來到此地者,都是不少。
  更有許多邪魔道的厲害人物,都願意進城碰一碰運氣——除卻修煉魔功外,或者有幾分可能被血神宗收為弟子也未可知?
  
  血神宗借此狂斂資源,年復一年,發展壯大。
  
  那兩個青年進城後,將兜帽複又拉起。
  這樣的人有無數個,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目。
  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面容在拉起兜帽的那一個?那,又再度發生了變化。
  
  無疑,他們就是決定潛入血神城這危險之地的徐子青與雲冽了。
  在到來之前,有作為暗哨的淩遷掌櫃相助,他們得知了許多進入血神城所需注意之事,而進城之後許多常識之事,也全數記了下來。
  果然在進城時被城衛攔住,要查驗他們的相貌,不過這倒不怕什麼,兩人境界遠遠勝過那築基期的城衛,自然在那一?那可以用幻術將其蒙蔽,進城之事便也是輕而易舉了。
  
  這師兄弟兩個最需留意的,乃是在城裡不論見到什麼,不論得知什麼,都不可輕舉妄動,即便是嫉惡如仇以殺止殺的雲冽,即便見到滿城叫他們憎惡的邪魔,都不能下手誅殺。
  血神城,正是諸多血神宗魔頭的根基之地,在這裡,種種令人髮指的行徑,俱是十分尋常……
  
  徐子青佯裝無事,默然走在城中大路之上。
  以他們“金丹初期”的修為,等閒的血神衛並不會刻意為難,那商鋪裡的掌事們,也會盡力招攬客人。
  
  在這對師兄弟之間,素來由徐子青對人溝通,但即使他向來溫厚,善於與人相處,卻也從不曾覺得似如今這般難受。
  他沒有逗留太久,只是根據淩遷提供的消息,很快來到了城內的一座血崖前。
  
  它坐落在與血神宗遙遙相對的血神城接近核心之地,許多血氣從血神宗所在的龐大建築群裡迸發而出,又在半空像是被什麼物事彈回一般,以一種極詭異的角度,落在了血崖上。
  霎時間,這血崖表面也籠罩上濃濃的血氣,越是高的所在,那血氣也越是濃厚。
  
  而血崖下,有許多血神衛把守,還有一些看起來是血神宗弟子之人,分別手持紙筆,一面從來到此地的邪魔們手裡收取大筆靈石,一面在不斷地記錄什麼。
  付出靈石最多者而被痛快放行者,事先賄賂者,在得到一塊令符後被他人驟然下手搶奪了令符者,比比皆是,在此處只要不對血神衛出手,那便沒有任何秩序,也沒有人追究任何有關互相殘殺之事。
  
  徐子青和雲冽見狀,只覺得烏煙瘴氣。
  他們站立在隊伍最後,眼見前方有數人一齊圍攻剛剛得到了令符之人,殺了個血流成河,也是仿佛毫無所覺般,來到了那負責收取靈石的血神宗弟子身前。
  
  徐子青遞出去一個儲物袋,啞聲說道:“要最好的。”
  那血神宗弟子用神識探查過裡面的靈石,眼裡露出一絲貪婪的光:“可以給你最好的,但這裡的數目……只夠一間。”
  徐子青並不多話,再取出一個儲物袋遞過去。
  
  血神宗弟子見到,很是滿意,他心裡幾乎生出了濃濃的惡念,看向徐子青時更是恨不能直接將其誅殺,把他手裡的靈石全都搶過來——但是他僅僅只是想了想,卻發覺這人的同伴仿佛將目光看來,頓時叫他仿佛被無數長劍淩遲,慘嚎不已,痛苦難言——不,這只是幻覺。
  因為對方的警告,給了他這樣強烈的幻覺。
  
  幾乎在立刻,這血神宗弟子知道了對方的實力遠比自己強大,就按捺住所有惡意,給出了兩塊特殊的令符。
  他不是對手,但他上面還有核心的師兄,只要他能打探到利益足夠,區區兩個初來乍到的新人,怎麼會是他們的對手……
  現在明面上,他可不能太衝動了。
  
  徐子青和雲冽冷淡地拿了令符,穿過這些血神衛,走到了血崖之上。
  他們要的修煉室在靠近崖頂處,也是對血神宗看得最清楚——甚至堪稱一覽無餘的所在。
  在這裡,血神宗若是有什麼大的異動,他們都可以儘快發覺。
  
  至於剛才接收到的惡念……
  如果那個血神宗弟子能帶來分量重的血神宗核心弟子,就是他們師兄弟兩個的機緣到了——這也算是一個突破口,他們剛才的刻意為之、花費了不少靈石,在這時也應當奏效才是。
  
  到了那房間之外,二人並未分別走進不同的修煉室,反而是進入了同一間裡。
  徐子青歎了口氣。
  他希望那個看起來格外貪婪的血神宗弟子,可不要讓他失望了。




611

611、 ...


  許是徐子青運道好,也許是魔道興起時仙道亦有一線生機,那個接待了師兄弟兩個的血神宗弟子雖說自身實力,但他既然能來這血崖做這收取靈石的、極有油水的活計,還那般貪婪……他的背後,的確是有一位身處血神宗核心的弟子。
  甚至這位血神宗弟子,竟是從前參與血神子競爭的許多備選中的一人——儘管後來爭奪失敗,可這名喚“血蒙”之人,仍舊屬於核心弟子中地位極高的一位。
  
  在聽得自家堂弟告知了有新來的肥羊花費起來手筆頗大之事,他想著近來此代血神子血蟶剛剛娶來了那鬼靈門的妖嬈佳人春風得意,心裡嫉妒難以發洩,乾脆就應了堂弟所言,要去找那兩個新人好好搜刮一次,還要把他們抽魂煉魄,才能稍解心頭鬱悶!
  
  血蒙這樣的核心弟子地位極高,來到血崖之後,就親自點了他的堂弟邰安志來招待,而他到血崖修煉時,血神宗弟子必然會讓他隨意挑選房間入住,是不需要分毫花費的——自有大把人來奉承恭維。
  
  邰安志在其他同門和血神衛們滿含妒意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帶著堂哥血蒙,一直往血崖的最高處行去。
  他很得意,不僅僅是因為堂哥的到來讓他賺足了面子,更多的是,他要有大筆的進賬了!到時候,那兩個人的魂魄精血等等自然都歸了堂兄,但是他們身上的財物,堂哥肯定會給他分上一份的……
  
  正想著,那血崖雖高,于修士而言倒是不難攀爬,若非邰安志起了炫耀的心思,只消一道遁光,兩人便可到達高處。
  血蒙也並非為了他這堂弟,只是他想著要醞釀一門神通,最好以絕強手段直接將人拿下,也以免做得太過明顯,叫人暗中議論。
  
  很快,兩個邪魔修,終是到了那兩間相鄰的房間外。
  邰安志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傳音進去:“兩位道友,邰某尚有一事忘了同爾等交代,還望快些開門,待邰某說明緣由!否則若是不慎惡了本宗,恐怕還是對兩位道友不利了!”
  
  沒多久,裡面的人看來也對血神宗有所忌憚,傳音道:“撤去禁制了,進來罷!”
  便已將門禁開放。
  如此舉動,讓邰安志心裡暗喜之餘,也更罵了一句“愚蠢”,可若是對方不這般愚蠢,他又怎麼能得到好處?他樂滋滋地給自家堂哥使了個眼色,一推門,就讓堂哥先行進去了。
  他只等著收靈石就好……
  
  血蒙也醞釀得差不離,他閃身而入,進門?那悍然釋放神通,就想要將對手一舉擒下——但他卻哪裡能夠想到,那房中人的想法啊,居然與他的想法一般無二?
  他只覺得自家的神通聲勢赫赫釋放出去,卻被裡面的人祭出真元大手一抓,頃刻間變作了粉碎,如此劇變叫他心裡一震,登時覺得不妙。然而他此時想要撤出已然不及,房中又迸發出一道淩厲劍光,使他只覺得喉頭一冷,自己的六陽魁首,居然便生生給人斬了下去!
  
  失去意識之前,血蒙最後一個念頭竟是:房中……有兩人。
  他們配合得那樣默契,只一個照面就取了他的性命,叫他連半點聲音也不及發出!
  
  外面等待的邰安志並不知自己的堂兄已然喪命,還在兀自歡喜,不過就在下一刻,他便覺身不由己,給一股大力猛然一拽,自己也進入房間之內。
  再過得一個呼吸工夫,他還沒能看清房中兩人,就也沒有意識了……
  
  房間裡,兩個修士兜帽放下,正是兩位相貌絕佳的青年,只是即使他們穿著影篷,卻也清清楚楚地昭顯出來,他們是兩位仙修。
  ——根本不是那邰安志所以為的、初來乍到的魔門新人。
  
  地面上的無頭屍體裡,一尊黑色的元嬰從丹田處尖叫著跳了出來,立即便看到了這兩個仙門人物,心裡恍然明白了什麼。
  只是他即使叫聲再大,房門一關,就什麼聲音也不能傳出去了。
  
  徐子青對這見財起意的邪魔修可沒什麼憐憫之心,見到那元嬰鑽出,當即並指點過,就生就數十草莖,飛速織成籠狀之物,把那元嬰立刻禁錮其中。
  隨後,那血蒙元嬰也反應過來,他知道自己是逃不掉了,憤怒地撞了撞籠子,才厲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敢闖到我們血神宗來!仙道修士難道就這點本領,居然暗中傷人嗎?”
  
  血蒙心裡還有幾分僥倖,期盼著混進來的兩個仙修是虛偽迂腐之人,能被他的言語擠兌住,放他一條性命。
  但可惜的是,不論是如今的徐子青,還是一直以來的雲冽,面對邪魔修時,都絕非心慈手軟之輩。
  
  邪魔修詭計多端,徐子青擒住他,本意便不是從他口中得出什麼消息來,而是要把他制住,對他……搜魂。
  於是,血蒙便見到其中那個相貌看著溫和的走過來,眼裡殺氣毫不掩飾,竟是、竟是……他忽然就明白了什麼,心裡登時有些絕望,更有不甘。
  這一瞬,血蒙也見到因著還未結丹已經死得透透的堂弟身體,對他痛恨之餘,更是後悔不已。
  他若是不曾來這一回,必然就不會……
  
  可惜後悔已然無用。
  徐子青對這邪魔並無絲毫憐憫,他甚至不用手指去點住那元嬰的眉心,只在心裡一個動念,?那間,草籠急速收縮,自八方十面勒住那元嬰的“身子”,再過得片刻,所有的草莖都密密麻麻地刺進了邪魔元嬰之內,把其中蘊含的消息,盡數汲取過來。
  
  與此同時,徐子青看著剛剛抓住的一個光團,細細尋找這元神力的得用之物。
  慢慢地,他的目光微亮,總算是找到了點什麼。
  
  雲冽開口:“如何?”
  徐子青笑道:“這頭邪魔來歷不凡,本是血神宗核心弟子裡的佼佼者,原本同當代血神子相爭,敗北之後,地位依舊舉足輕重。此回他本要發洩一番,卻被我兩個除去,他記憶之內,對血神宗內情形所知頗多。”
  
  雲冽略點頭,知曉師弟還有下文。
  徐子青果然又繼續說道:“奇礦之事在血神宗內部也為機密,具體所在他不得而知,但發現這奇礦之人,倒是提及——正是門中一位喚作‘血魄魔尊’者,據說已在出竅境界,十分可怕。”他頓了頓,神色有些歡喜,“如今血神宗裡,被賜下奇礦者大多都是核心弟子,這血蒙也是其中一人!”
  
  所以,在這血蒙的記憶裡,就有如何利用奇礦來突破金丹境界、達至元嬰境界的秘法!但是——這秘法像是被什麼奇特手法護住,即使攫取出來,卻不能暴力破解,否則就會被施下這手法之主知道,怕是再走到天南地北,都要被人追殺。
  就連那奇礦的形貌,也被同樣鎖住……叫他欣喜之餘,又有點鬱悶。
  
  雲冽聞得師弟所言,直言道:“既然已得到消息,不妨先離開此地,可將所得之物交予宗主手中。”
  徐子青釋然:“宗主實力強大,仙門中還有諸多大能,由他們出手,也的確比我等更為妥帖。”
  
  師兄弟兩個就不在此事上糾纏,徐子青好生把那得到的記憶收了起來,而地面上的兩具屍體,卻有些麻煩。
  雖是早早做了這個算計,但到底此人身份特殊,若是拖延太久,於他們恐怕不利。
  
  略思忖後,徐子青說道:“師兄,我們且快些離去。”
  雲冽自是應允。
  
  不過離去之前,總要做個準備。
  如今師兄弟兩人有較為幸運之處,就在於他們的修為遠遠勝過那許多血神衛與血神宗弟子,就有了些周旋餘地。
  
  徐子青很快施以術法,他境界越高,自那《萬木種心大法》中所得衍生篇章也是最多,其中有一門化身之法,乃是借助萬木做出自己短暫分|身,與自己氣息一般無二,可以蒙蔽他人視線。後來因徐子青研習過千傀萬儡門的傳承,就把兩者合一,做出個類似替身的法門,這時正好合用。
  
  故而他立刻掐了手訣,將一道青光迸發出去,又取了兩截青木,落在那兩具屍身之上。眨眼間,那兩具屍身,就化作了兩個身披影篷的邪魔修模樣,而那相貌、氣息,自然也是與他們曾經在血神城門處一模一樣。
  
  做完這些,徐子青又拈起兩截藤蔓,分別放在自己與師兄身上,再度施法。
  緊接著,雲冽就幻化成了血蒙,而徐子青也化作了邰安志了。
  
  之後的動作就容易得多,血蒙本來倨傲,雲冽只消冷酷著面容,也就是了。而徐子青就做出自得之態,大搖大擺跟在雲冽身後,就此離開。
  而那邰安志平日裡沒少借著他的堂哥血蒙肆意出入,如今徐子青化作了他,也不會有人追究他的擅離職守,以至於短時間裡,都無人能察覺血蒙與邰安志早已喪命在外來的仙修之手……
  
  師兄弟二人,步伐不停,在一處暗巷裡重新化作了另一副樣貌。
  邪魔修進城時要繳納靈石,出去時也是如此,他們變化的乃是看起來在城中呆了不少時日的其他魔道中人,因此也還算順利,不曾受到盤查。
  
  直至離開血神城數百里後,他們才重新披了影篷,恢復自己的本來模樣。
  這一次來到血神城……當真是十分順利。
  



612

612、不是偽更是改BUG ...


  師兄弟兩個雖是這般想著,但既然得手,將所得之物儘快交予宗主方為正道。
  於是兩人很快趕路,一直來到北域碼頭邊那城池處。
  他們來尋的,是暫且替代他們監察諸多暗哨的甲一。
  
  儘管童苒苒與尤霞文也十分能幹,不過甲一到底是雲冽的大管家,閱歷也更為足夠,在此可以解決許多為難。
  ——他們師兄弟兩個麾下不少星奴,除卻有幾位修為高的分別在五陵仙門做事之外,其餘幾個境界不俗的,譬如乙一乙四等星奴,則是和其他的星級弟子們一樣,在趕來北域之後,就分別帶著其他的星奴人手,往北域各處查探。
  
  如今徐子青和雲冽,自然是要讓甲一把他們攫取來的事關奇礦的所有消息,都帶回五菱現在,交給宗主紀傾手裡。
  只因此人修為在大乘中期,傾殞大世界中等閒的大能都難以是他對手,讓他來護送這般重大的消息,也才能勉強放心——至於師兄弟兩個,則還要留在北域裡,職責未完。
  
  甲一欣然領命而去,他行事素來縝密,而今把那一團黑氣捧在手心,更是乾脆安置在自己的小乾坤裡,如此一來,也更顯安全。
  徐子青見狀,倒也有些放心。
  
  不幾日後,師兄弟二人仍在等候甲一回歸,那掌櫃淩遷,卻是忽然帶來兩個消息。
  頭一個,是血神宗哪個核心弟子被人殺害,如今那魔道大宗向外發佈通緝令,達至東南西北四域,勢必不肯放過那人。而伴隨這消息而來的乃是兩張畫像,模樣正是徐子青與雲冽所化那般。
  
  徐子青這時便已知道,多半是甲一已然把那團黑氣帶回五陵仙門,宗主或者哪些長老將其強勢破開,才會使得血蒙隕落之事被血神宗得知……否則,短短幾日就發現那兩人屍體且能馬上看穿幻術,倒是可能性不大。
  
  淩遷算是這暗哨裡見過師兄弟兩個那副面貌的獨一人,他發現此事後,一面心驚兩位主宗前輩的能力,一面又有擔憂,自是趕緊報上。
  這時見到那兩位好似神色如常,才略為放心,只是心裡就更是敬佩,也決意要把此事爛在肚子裡,日後行事也會更加小心罷了。
  
  然後,是第二個消息。
  傳言血神子新娶的妻子鬼屠陰山與南域極出名的那位空靈仙子安謹姝相約死鬥,此戰之後恐怕這兩位絕代佳人中便只會留下一人,也不知是仙道勝還是魔道彰,叫許多人都生出好大的興致來——只是可惜,這死鬥之地只有兩位佳人知曉,其餘人等便是想要觀戰,也是不得其門而入的。
  
  兩件事都算得上是北域魔道的大事,且不說血神子如何想法,但在外人眼裡卻不由得有些幸災樂禍……血神宗弄了個什麼奇礦出來,本就叫人嫉妒,自然麻煩越多,越叫人舒爽。而那血神子的妻子還沒捂熱乎了就要跟人生死相搏,這可不是看重夫君的表現,越發使人想要看好戲了。
  
  徐子青聽得,略微一怔。
  隨即他想起來,先前遇上那位安仙子時,也的確聽說了在鬼屠陰山成婚十日後,兩人即將死鬥,如今算一算,也的確是到時候了。
  
  淩遷退下後,徐子青就對雲冽說道:“師兄,也不知此回那二女何勝何敗。”
  若是以往也還罷了,在這邪魔道攪亂時,他也難免對那位同道的女修有些擔憂。
  
  雲冽道:“無需多思,你已將木符相贈,只看此女如何作想罷了。”
  徐子青松開眉頭:“師兄所言極是……”才剛說到此處,忽然間,他一個苦笑,“……當真是說來則來。”
  
  就在方才那一瞬,徐子青只覺得心頭微震,正是木符被人輸入了真元、已是折斷了的緣故。
  原來那安仙子不知什麼緣故,居然在此刻以此求助。
  
  徐子青也不耽擱,速速對雲冽說明緣由。
  雲冽略點頭:“既如此,趕去就是。”
  
  兩人都是知道,安謹姝也是性情冷淡行事穩重之輩,若不是到了極危急的關頭,必然不會求助他們這兩個就連相貌來歷都不甚知曉的萍水相逢之人。
  而此時她本該正在死鬥……
  因此,他兩個都要儘快援手。
  
  既如此,徐子青將小乾坤裡萬木之氣調動起來,循著那同源折斷的木符,尋到那死鬥之地所在方向。
  短短幾個呼吸工夫,那方向找著了,雲冽便將師弟拉到身邊,足下催生一縷劍意,劃破虛空,直沖而出!
  其路途裡,兩人將影篷褪下,又換上另一件遮蔽身形的物事,但此時只消一眼看去,就讓人明白,他二人都是仙道中人。
  
  這死鬥之地也在北域,但具體所在卻是北域與南域接壤之處,徐子青追尋到最後一縷木氣後,見到的就是一片較為廣大的湖泊。
  照理說,這樣的湖泊裡,應有妖獸潛伏,然而待師兄弟兩個來到此地後,不僅不曾發覺有妖獸蹤跡,也不曾見到有人來過。
  
  可兩人並不會被這表像迷惑。
  修士擅布禁制、陣法,木氣終了之處必然即為死鬥之處,那麼見不到,自然就是被封鎖住了。
  
  徐子青略思忖,看向雲冽:“師兄,你我何人動手?”
  雲冽道:“為免動作過甚,你出手罷。”
  徐子青點了點頭:“是,師兄。”
  
  在山野之地,原本就是徐子青更為便利,他十指連彈,當即使出了幾道術法,那青光連連中,好些陣盤陣旗顯露痕跡,那本來看似毫無異狀的虛空,也現出了漣漪——徐子青輕叱一聲,一枚青葉彈出,在那漣漪中心處徐徐滲入!
  下一刻,徐子青將師兄手腕一抓,就一齊化作了一團遁光,從那些微裂縫處,極快地鑽了進去。
  
  剛進入其中,就有磅?的氣勢鋪天蓋地而來。
  依舊是那片湖泊,依舊是那片山野,但實際的情形與他們在陣法之外所見到的,已然是大為不同。
  ——就譬如兩人以為那應當湖泊中盤踞的妖獸,此時那龐大的身軀歪歪倒在一側,鮮血的氣息自上方迸發出來,極為刺鼻……顯然,那是一具屍體。
  一具因著有兩位女修想要辟出一處道場死鬥,就將它殺滅、清空此地的屍體。
  
  在湖泊之上,有兩道絕強之力沖天而起。
  左側是一根巨大的水柱,最高處立著那白衣清冷的女子,長髮如瀑,氣質絕塵,乃是空靈仙子安謹姝。而右側則是一道詭異黑煙,也裹著個身材婀娜的美人,她生得絕色妖嬈,魅惑無比,正是嫁為人婦的鬼屠陰山。
  
  然而……
  即便鬼屠陰山這般姿色,安謹姝反而相貌平平,可不知為何,若是有不論男女的哪個人頭一次見到她們,卻總要覺得那安謹姝比起鬼屠陰山來,更加引人注意。
  
  徐子青看清了兩人,更看清了那鬼屠陰山的身後。
  在那不遠處,還有兩道人影,其中一道他看得明白,是元嬰後期巔峰接近化神的模樣,而另外一人則更強大數倍,叫人覺得深不可測——當然,于師兄弟兩人而言並非全然不可測,至少,在出竅期以上。
  難以對付。
  
  到這時,徐子青方才明白為何安謹姝會不顧其他折斷木符,只因那鬼屠陰山此回居然不守承諾,將另外兩名邪魔修帶來。
  她確是個自信自傲的女子,可卻並非是愚蠢到自負之人,明知不敵,明知已然上了當、受了騙,為何還要強撐下去?
  
  故而安謹姝心裡一動,請了另兩人過來。
  至少這兩人看來還算善意,其氣息也遠遠在她之上——若是三人聯手,即便不能留下對方那幾尊魔頭,卻未必不能逃生而去。
  至於其他人等……安謹姝也試圖要傳訊出去,不想此地被人徹底封鎖,竟是絲毫不能,她也只得認了。
  
  不過話雖如此說,安謹姝對那兩人是否會來,又是否能趕得上過來,卻是並無多少把握。如今當真見到他兩個,這才放下心來。
  這位安仙子便淡淡開口:“兩位道友多謝了。”
  
  徐子青拉了自家師兄,足下生出雲層,正是仙氣飄渺,立在了安謹姝的身後。
  他口中則道:“安仙子客氣,既為同道,如何能袖手旁觀?如今已是公平相對,安仙子大可盡力施為。”
  
  此刻雙方都是三人,對方儘管有個出竅期,可卻也有個元嬰期,徐子青與雲冽皆為化神後期,本身各具能越級對戰的神通術法,對上那兩頭邪魔,倒也並不懼怕。
  若是真正對上,還不知鹿死誰手!
  
  對面,鬼屠陰山的臉色卻變得有些難看:“我以為你安謹姝如何光明磊落,如何潔身自好,這不也有兩個姘頭來了?不過只怕你叫了人來也是無用,到後頭來了兩個,死了還得一雙!”
  安謹姝淡然看她,語氣裡有著不同于面對他人時的一分輕蔑:“心中有垢,所見處處是垢。兩位道友本是雙修道侶,你滿心濁念,自是不能看到。”而後她也不多言,只道,“多說無益,只管動手!”
  
  話音一落,安謹姝素手輕揚,掌心間已先出一面雪白如玉的晶瑩寶鏡,那上頭恍若落雪紛紛,霎時迸發出一股清靈之氣,稍稍一動,就被她置於胸前,將那驚人力量煥發,直沖鬼屠陰山攻去——
  



613

613、 ...


  鬼屠陰山一聲冷笑:“來得好!”
  當下裡雙手一展,那十指尖尖如若鬼爪,在一團黑霧之中,又形成無數爪影,時長時短,鬼哭神嚎。
  
  那安謹姝放出的清靈之氣如若一片輕雲,乾淨純正,帶著一種浩蕩博大之力,可對上鬼屠陰山,卻是不能奏效。
  只見鬼爪連抓中,清靈之氣被連連抓碎,就如同扯斷了棉絮,把其盡皆撕扯乾淨。
  
  安謹姝神情清冷,她一彈指,指尖飛出一塊雲帕,化作了一種囚牢,要把鬼屠陰山牢牢束縛其中,然後再連番念訣,無數冰針如若暴風驟雨,裹住凜冽殺機,就要自四面八方,把鬼屠陰山刺個千瘡百孔!
  鬼屠陰山嘴角一勾,也是抓住一面鬼幡,在半空裡虛虛這麼一搖,就有無數惡鬼爭相撲出,把那些冰針變為雪水,再把雲帕卷了過來,撕咬不已。
  
  一來一去,勢均力敵。
  二女皆是元嬰境界,皆有各自神通本領,一時間殺得是飛沙走石,黑白二氣糾葛不休,其強悍之處,絲毫不在男修之下,其狠辣之處,猶有勝之!
  
  徐子青見到兩女之戰,心裡禁不住要讚歎一聲。
  在那乾元大世界裡,他也曾見過無數鬥法,更在風雲榜戰數度來回,雖說那是上三千大世界,如今的傾殞大世界不過只在中三千,但鬼屠陰山與空靈仙子這一番對戰,即便是在乾元大世界中,也能算得上是一流的手段!
  可見世界資源雖有不同,可若真正是資質絕佳的修士,卻絕不會因此而困。
  
  同時,徐子青卻也沒忘了留意鬼屠陰山身後的兩位邪魔修。
  那兩人虎視眈眈,而邪魔道中人素無信譽可言,若是在死鬥之中突然出手也是可能。他與師兄既然前來相助安謹姝一回,便不說徹底護她周全,卻也不能讓她敗於暗手——既要死鬥,總得有幾分公平才是。
  雲冽亦如此想,他雖不曾如何舉目關注,但警惕之意,並不稍減。
  
  那一頭,兩個邪魔修也在觀戰。
  其中一人皺起眉頭:“師尊,此處似有變數,那兩個仙修……不知是什麼來歷?”
  他此言一出,卻發覺他那師尊並不應答,而抬頭看時,又仿佛正在沉思,心裡不由覺得有些奇異。
  
  這人便是那暗中隱藏的真正血神子血戾,他因受了自家師尊指點,有意與新嫁入的鬼屠陰山交好,而鬼屠陰山所圖甚大,也跟他相處起來。兩人一番虛與委蛇,鬼屠陰山便請他相助,也算是初初合作,血戾為表誠意,自然應允下來。不過他出行前去拜見一回師尊,卻沒料想師尊忽然要與他同來,他那時本來就覺怪異,到這時,便是越發如此了。
  
  血戾卻是不知,他自己覺得師尊怪異,他那師尊血魄魔尊也是不知端倪。
  前日裡血戾去時,本只是說明與鬼屠陰山有所交往之事,但不知為何,血魄魔尊心中一跳,竟感覺到一種激切之心,想要跟隨。如今他看著對面那兩個仙修,儘管對方形貌不曾顯露,可他見到之後,在未知之時,就隱約有了敵意。
  
  血魄魔尊心思深沉,這突如其來之感即便不明,他也不肯放過,自是對那兩個仙修十分關注起來。
  這兩人……或者於他所圖不利,或者,便是與他多有淵源了……
  因此,他那徒兒血戾的詢問,他便恍恍然,不曾聽清,就也不曾回答了。
  
  不多時,鬼屠陰山與安謹姝戰到了激烈處。
  二女爭鬥多年,對彼此都是極為瞭解,安謹姝每每佔據上風,鬼屠陰山也是知恥後勇,絲毫不退。
  這一次,暫且還是平手。
  
  安謹姝一面使出種種手段,一面淡然道:“你那夫君可好?”
  她本是清靈女子,但這時則有諷意。
  
  鬼屠陰山媚笑一聲:“你堂堂仙子,卻惦記別人家的夫君不成?可要快些叫人瞧瞧才好!”
  
  安謹姝不為所動,跟這邪魔鬥得久了,也不知聽過了多少污言穢語。若說早年間她還要因此略微動搖心境,但如今不僅激不起她心中半點波瀾,反而可以反擊回去,也不會再有絲毫漣漪。
  
  她仍在開口:“我聽聞你為了這一場死鬥,強行借助一種奇礦突破,如今實力暴漲,想來也是因這緣故。只是我等修行之人還是順應天命為好,你分明境界不到,卻強行借助外力,雖有暫時之功,但若是長久下去,非但不能穩固根基,恐怕還有大劫加身,到那時,便是悔之晚矣。”
  
  鬼屠陰山面色一變,旋即冷哼:“休要動搖我的心境!”
  說罷,無數惡鬼撲咬而來!天地遮蔽,化為一片晦暗。
  
  安謹姝略搖頭:“忠言逆耳,莫過於此。”
  她當然沒有那般的好心去勸導一尊邪魔,但剛才的言語也是她心中所想。不過她也知道邪魔修行之法與仙道不同,在仙道有隱患之事,在魔道或者反而能一蹴而就,讓威能加身……她所說的言語,確是言語爭鋒,為動搖對方罷了。
  
  兩人口舌之爭後,再度鬥將起來。
  漸漸彼此真元消耗大半,法寶盡出,手段窮絕,勝負已然將要在一念之間,一招之內,登時越發悍勇。
  
  到此刻,徐子青與雲冽,也越發警惕。
  果然,就在安謹姝並鬼屠陰山各自醞釀,要使出絕強一擊時,那對面的兩尊邪魔,便也動了起來!
  
  霎時間,血影重重。
  但凡血神宗的修士,有些資質的,盡皆要修煉《血神寶典》,若是不成轉修其他也就罷了,一旦有所成就,只消修到第一重,就可養出許多“血鬼”,撲在人身之上,登時就會將人精血吸食殆盡,一身精華盡數掠為己有。待得修煉得越是精深,能撲食的修士也越強大,所得越多,威力越重。
  
  血戾身為真正的血神子,一身本領何其高強,在這元嬰後期巔峰時,他已然修行到第五重的境界,縱然比不過他那天賦異稟的師尊,也絕非易與之輩。
  這時他驟然將自己的血鬼放出,就帶著赫赫威風,變作無邊血海,席捲八方!
  那血鬼群撲之處,正是安謹姝所在之處!
  
  而安謹姝,她此刻忙於同鬼屠陰山對峙,二者俱在緊要關頭,正是挪不出手來,這血鬼們撲得急,怕是根本無法抵擋,就要被吸食得乾乾淨淨!
  ——也是鬼屠陰山陰險毒辣,她自負美貌,卻總要被這空靈仙子壓制一頭,早已十分不快,這回設下陷阱,便同那血戾說妥,要用血鬼把安謹姝吞噬。若真如她所願,這安謹姝將只剩下一張骨皮,又哪裡還能餘下氣度姿容可言?
  如斯狠毒。
  
  不過有了徐子青與雲冽在,鬼屠陰山諸多算計,也自是不能成功。
  徐子青也不必自家師兄出手,他當前一步,頭頂陰陽魚大開,從裡面已是竄出了好些血紅藤蔓。
  
  這正是噬血妖藤容瑾,只消能嗅到一絲生機,那生機所連的血液鮮肉之物,就能被它吞噬,比起那些個“血鬼”,還要多出十分的能力。
  於是那粗壯妖藤一出,就張牙舞爪,往那些血鬼處圍剿而去,只要那麼輕輕一碰,血鬼便好似成了養料,被吸食得乾乾淨淨,掀不起半點動盪來!
  
  血戾一見,便覺心驚。
  他這血鬼素來無往不利,怎會被人如此輕易殺滅?
  先前他為著一擊得力,足足放出了五百血鬼,理應並無意外才是。
  
  血戾兀自觀察戰局,卻不曾發覺他那一貫運籌帷幄的師尊,這時雙眼泛紅,竟好像是激動不已。
  血魄魔尊心中狂跳不已,那血色妖藤,那血色妖藤,他誓死不忘——是不是真的是那個人?害死他心中摯愛的,那個他誓言要讓對方萬劫不復的仇人!
  
  猶記得當年他在結嬰之後往各域遊歷狂歡,時常假扮那正魔修的模樣,同仙魔兩道交往,遊戲人間,十分快活。孰料也是幾度出行,就識得了一位仙門弟子,來往幾回後,得了對方的戀慕。
  那時也不知為何,雖說愛慕他之人眾多,他自己也不知豔遇幾何,偏生卻對那個性情怪異其貌不揚之人上了心,從此竟然洗心革面,願意同他一人相守。那人也在他相助之下,結成元嬰。
  
  他原本要在情意更深時,告知對方自己邪魔修的身份,哪想到一次他不慎暴露,引來仙道強者意欲除魔,那人雖是驚異,卻仍舊將他護住,只是兩人後來雖然殺滅那仙修,他的元嬰卻也毀損,只留下元神,被那人收取。
  
  此後那人不僅為他重擇肉身,更是心心念念,要讓他恢復以往本領。他本覺自己邪魔身份怕是不能同那人順利成婚,乾脆轉修仙道,投在那人門下。那人又使出諸多手段,還同他一起用了采補之法,在仙道中用了諸多旁門……眼看就要功成,他能再度結嬰,兩人可以結為道侶,相守永生……偏偏那人後裔裡出了個不肖子孫,那人心氣一來,卻遭受那等厄運!
  
  多年籌謀,一招化為烏有,區區幾個黃毛小兒,就叫那人神魂俱散,從此天上地下,再也不能尋到了……讓他怎麼不恨!怎麼不恨!
  他於是離開仙門,重回魔道,極力苦修。
  如今心如死灰,滿心也不過是一個“復仇”罷了。
  
  那人消殞的根源,就是個能使喚血藤的少年,如今他所見的血藤同當年相較不過是更強悍些,再不可能認錯的。
  
  


614

614、 ...


  血魄魔尊心裡滿懷憤恨,心念一動,就叫出一尊血鬼。
  他修煉到了那寶典第七重,比起徒兒血戾來何止厲害十倍?這放出的血鬼個頭,也足足有數丈之高,猙獰無比。
  
  血鬼速度極快,轉瞬撲到那徐子青的面前,徐子青反應也是不慢,血藤一掃,護在前方。然而出竅期修士放出的血鬼,哪裡是這般輕易可以解決?血鬼一瞬分化數尊,雙手合抱,叫人猝不及防!
  
  隨後雲冽動了。
  他眼中黑金光芒一閃,便有一道黑金劍意逼仄而出,一現身就已為六煉劍魂。他用的劍招更是不凡,為止殺劍法第三式,殺神劍。
  
  劍意一出,便斬虛渺。
  那血鬼介乎於虛實之間,那劍意卻能窺到其中奧妙,在其化作虛影時一舉擊殺!當即劍意如絲,立時將那血鬼洞穿,又是一繞,數隻血鬼俱滅於劍意之下!
  
  血魄魔尊到這時,已然是再確信不過。
  若說有血藤的仙修或還有他人,可此人身邊愛侶即為那殺意深重之劍修,哪裡還會有什麼意外?
  他面上露出個似哭似笑的神情,口中喃喃:“好心肝兒,看安郎與你報仇!”
  
  這魔頭俗家姓名安天艾,同他那愛侶極樂老祖相處之時,俱是以此自稱。後來重回魔道,也回歸了這血魄魔尊的名號。
  待當年他到血神宗重新苦修,稍有了些地位,已是派遣人手,去尋找幾個仇人。他心裡記得清楚,除卻這害了他愛侶的根源徐子青外,還有他那道侶師兄,一對雙胞元嬰兄弟,再並上一個聲名赫赫的魔道老祖。
  
  可惜血魄魔尊有能力追擊時,那位魔道老祖越發不好惹,以他本領,不能輕易除去。那對掠陣的雙胞兄弟,早已不知藏身何處,而他最恨的徐子青師兄弟,更是早早不在此方大世界了!
  在那時,他仇恨淤積,卻忍了下去,只想著,再不論過上多少年月,只消他實力高強,壽元悠長,便總有等到的那一日。
  而蒼天不負,終於沒有叫他失望!
  這一回心血來潮,可不就是指點了他仇人的蹤影?
  
  血魄魔尊目光陰鷙。
  這兩人害死他心愛之人,卻敢在他面前眉來眼去……死!死!死!
  一定要殺死他們!以泄他心頭之恨!
  
  確認了之後,血魄魔尊哪裡還記得他與徒兒是來相助那鬼屠陰山的?也顧不得什麼影響戰局,也想不到要同鬼屠陰山有所交易,更不會想到大局、兩宗相交、仙魔大勢,他滿心滿意只有“復仇”一事,再顧不得其他了!
  
  下一刻,血魄魔尊身後生出一道沖天血光,在那處衍生一片血海,內中仿佛突然生出了許多生靈,各個詭異恐怖無比。
  這些生靈又極兇狠,每一尊都如嗜血狂魔,煞氣極其駭人。在當時,它們紛紛竄起身子,將血海卷出巨浪,又各自使出吞噬、震盪、撕咬等等手段,攜一種強悍惡念,就朝著徐子青與雲冽兩人,衝殺過去!
  
  在場眾人皆是不曾料到,那一位出竅期的邪魔修,居然是倏然使出了極強的本領。
  但徐子青與雲冽也不畏懼。
  他兩個在乾元大世界時,便是那戰場中的無數日夜強壓對戰也熬了過去,對外事警惕早已銘記於心,這時如何還會反應不來?
  
  徐子青並不知曉那尊邪魔緣何如此暴怒,可事已至此,反擊方為正道。
  下一刻,陰陽魚再開,就有數條青龍洶湧而出,帶著強大木氣,龍吟聲聲,與那些嗜血生靈廝殺起來!
  
  雙方都是極其悍勇,那些生靈便是被人撕碎,卻只消在血海中打個翻滾,就也立即重生,而青龍亦非好相與的,儘管有時被撕開鱗片血肉,卻是只要徐子青並指點過,那些傷處就立刻木氣氤氳,恢復如初。
  一時之間,雙方僵持不下。
  
  血魄魔尊自不會只有血海衍化這本命神通,他也不顧真元消耗,又將一片血光灑來,途中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可見毒性之劇,腐蝕萬物。就連正在死鬥的安謹姝與鬼屠陰山兩人釋放的力量,也在遭遇這片血光後,立刻給削去三分,其中可怕處,叫人心驚膽戰!
  
  徐子青眉頭微皺,信手一揮。
  諸多血藤急沖而出,把他周身各處全數護住,而更多青龍從小乾坤裡現身出來,成群結隊,仿佛形成一片龍海,威勢之盛,難以詳說。
  
  雲冽眼見有人對師弟動手,自也不會放任。
  儘管他們師兄弟二人如今越級挑戰不在話下,但要想斬殺對方,卻是極難。如今這一尊邪魔,有出竅期的境界,本身真元滔滔不盡,比起他兩個來占盡上風。
  若只有師弟一人,恐難應付。
  
  故而同一時刻,雲冽的劍意也再度出手。
  他向來沒什麼花哨神通,也未有奇詭手段,只有“劍”之一字,便可將他涵蓋而出。因此,他每每對戰,也只消一柄“劍”罷了。
  
  此時雲冽並不收斂,他見師弟已是用許多手段將那邪魔纏住,手指一動,自然已抓住一柄黑金寶劍。
  這乃是他本命寶劍,以其使出劍意劈斬,威力更勝數分!
  
  於是,他一劍斬出!
  ?那間,血海裡一頭生靈已被滅殺,那生靈嗤笑一聲,就要潛入血海,複生出來。然而它卻不曾料到,那切斷了它首級的劍意居然不曾立時消失,反而在它重歸血海的瞬間緊隨而上,把它周圍血水劈了個七零八落,那絲絲劍意入它身子,就把它從裡到外破壞殆盡,再沒法重組生成了。
  
  就有這劍意之助,短短片刻,血海生靈死去小半。
  那漫天的噬血妖藤,也絕不曾偷懶——此處血鬼眾多,正是美味當前,理應饗宴。容瑾歡喜之極,便大快朵頤,把那血戾的諸多血鬼以藤條趕至一處,大口吸食不已。而後它又嗅到“父親”劍意,心中好奇,再分出幾根妖藤,去到那雲冽處,要“保護”父親,再往娘親那裡邀功。
  
  結果它那父親不消保護,倒是有更為美味的血食,讓它蠢蠢欲動,一股腦紮進血海,要把那些孕育血海生靈的本源精血,全都吃得乾乾淨淨!
  隨即容瑾像是遇上了什麼絕世珍饈,當即又分出了更多藤蔓,都往血海、血鬼處撲了過來!
  
  血戾放出血鬼,本意是要趁機偷襲安謹姝,也好讓鬼屠陰山勝了這局,孰料不僅血鬼被其中一位仙修半路截殺,他那總是心思暗沉的師尊,卻不顧其他,動手與仙修們廝殺起來!
  那一通鬥法極是厲害,血戾本以為自己身為真正血神子,一身本領已然十分了得,然而在見到這兩名仙修居然與自家師尊鬥得如此酣暢,就再沒了那一星半點的驕傲之意——天下之大,豪傑眾多,他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再說安謹姝與鬼屠陰山,她們分別使出最後本領,要鬥個你死無貨,血戾出手,本也在鬼屠陰山意料之中。
  但是隨後不僅是血戾招數落空,另一尊邪魔修還把自己攪了進去,引出一場亂鬥,卻叫她們見到了極震驚的場面。
  
  安謹姝心下驚異,面上卻絲毫不顯。
  她不過是在誅魔時遇上了兩人,又在生死危急關頭抱著心念嘗試一番,可如何知道居然會撞見如此兩位強者?
  
  那雙方分明鬥得激烈,可惜她最後一招使將出去,居然連想要看得細緻也是不能。同樣鬼屠陰山也是如此,她們只能體察如同駭浪般的可怖力量,卻又半點不能加入其中……此刻她兩個的死鬥,竟是不能再續。
  
  安謹姝與鬼屠陰山各自退去,血戾先是不解,但他也是果斷之人,當即相助師尊。在血神宗裡,他奪得真正血神子之位固然有自身底蘊不凡之故,但這位師尊的威懾亦不可少,兩人利益相連,即便要多損幾個血鬼,他也是在所不惜了。
  
  而血戾這時放出更多血鬼,徐子青與雲冽,就也要多分出他兩分精力來。
  雲冽身形晃動,劍意迸射開去,其本人縱身躍起,不顧其他,就往那血魄魔尊處疾斬一招!
  
  劍意極其淩厲,血魄魔尊原不以為這境界低於自己之人的劍意能奈何了他,可當那劍意逼近時,他卻察覺一股鋒芒,居然直接斬破了他的護身血光!
  當時是,劍意直透而入,雖是力量稍減,卻也強悍無比,血魄魔尊立刻再度祭起一種神通,但也未能將那劍意擋住——電光火石之間,他的臂膀上出現一條傷痕,劍意肆意破壞肌理,叫其不能癒合。
  
  雲冽絲毫不讓,一劍有功後,連番再斬。
  血魄魔尊怒不可遏,但卻沒能想到,這當初不過是借助魔道老祖才將他愛侶害死的兩個小輩,如今區區幾百年過去,竟已有這般威能!
  若是,若是讓他們繼續下去……
  
  深吸一口氣後,血魄魔尊把血海一招,內中生靈頓時化作一道血流,被他盡數吞入腹中。與此同時,他也化作了一尊血巨人,帶有萬鈞之力,握緊拳頭,要把那腳下兩個螻蟻小兒,統統殺了個乾淨!
  
  出竅期魔頭的威力,非同小可。
  這一瞬,不論是妖藤還是巨龍,它們原本龐大的身軀與這血巨人相比,也只好似小蛇一般,不能有什麼作用。
  
  徐子青和雲冽對視一眼,雙雙騰空。
  有數根妖藤疾撲血戾而去,但更多妖藤與青龍一起,則不斷膨脹,不斷生長!
  
  雲冽手裡的黑金寶劍,也在他頭頂懸空。
  ?那間,化作一柄如同山嶽般龐大,卻是橫空而懸的巨劍!
  



615

615、 ...


  平地上,一尊足有百丈高的巨人悍然而立,他通體血紅,相貌猙獰,面皮上血紅靜脈恍若網路,在遍身蔓延,極是恐怖。
  那滿身煞氣好似滾滾海潮,將血巨人周圍十丈之地,全都化作了血霧重重,稍稍嗅到,就是滿口血腥,刺鼻不已。
  
  血巨人對面,兩個相較起來如同蚊蚋般的年輕修士虛空而立,他們怕是不及那巨人一根手指長,可卻也並非沒有半點防禦之物。
  
  其中一位氣息冰冷,周圍也是纏繞著凜冽殺意,將血霧盡數掃開,在他頭頂更有一柄黑金巨劍,橫貫長空,亦是數十丈之長!
  
  而另一位較為溫和,有一種極純淨清新的木氣自他身上往四面八方擴散,還有數十近百條的木之青龍,也化作了超過百丈的身軀,在浮沉盤旋,另有許多血紅藤蔓,雖也有煞氣森森,卻很是精純,並無怨戾、邪惡之感。這些血藤沖天而起,將這位溫和修士圍在當中,就如同無數護衛,又好似依賴眷戀,把他整個拱托而起,映襯得仿若神祗一般。
  
  雙方對峙時,就像是妖藤、青龍、巨劍和一尊血巨人對抗,雲冽與徐子青因著身形之故,反而仿佛隱形了一樣,顯得很是渺小。
  但那種鋪天蓋地散發出來的氣勢,卻是不容小覷,也不容忽視。
  
  出竅期與化神期修士的區別,除卻紫府元嬰能夠出竅之外,便是凝練法身。
  待修士境界達到如此地步,修為暴漲之餘,本身軀體在施法時就難以容納本身全部實力,這時候,可以根據自身神通修為凝練出一種法身,化出極其龐大的身軀,便於使出十成十的力量。
  
  這尊血巨人,顯然就是那血魄魔尊的法身了。
  此種狀態相較於他方才,實力又要增長近乎一倍之多!
  
  但是,徐子青和雲冽全然不懼。
  法身雖無,可他兩個神通絕不能小覷。
  
  只見雲冽神情冰冷,一指點出。
  ?那間,巨劍化作一道流光,在倏忽間已至那血巨人面前!
  劍鋒攜六煉劍魂之劍意,有無限洞穿之力,劃破長空,如星野流火!
  
  血巨人喉中咆哮一聲,雙拳一握,隨即就有絕強力量挾一股濃重血腥之氣,像是隕星一般,狠狠砸下!
  此拳正往徐子青所在之處,妖藤兇猛,好似無數長蛇,盤旋而上,要把那血巨人身軀捆綁。木之青龍發出聲聲長吟,勇悍無比,紛紛朝那血巨人撕咬過去,區區兩拳之力,雖是正中一條青龍脊背,它卻是在被砸斷龍尾的?那轉頭回來,龍口猛張,把那血巨人拳頭用力咬住。
  
  血巨人一聲痛呼,更多青龍紛湧而來,從四面八方,都狠狠咬上那血巨人的身軀,龍牙深深齧進巨人血肉,如同水蛭一般,死死不放!
  而在那龍牙咬破之處,就有妖藤順勢爬來,將葉苞一個發力,刺進那傷口深處!
  
  幾乎就在這一刻,就有百多條妖藤借了青龍的一咬之力,鑽進血巨人身體,去吸食他的血肉。
  血巨人既是法身,雖比起肉身強悍數倍,可有了創口之後,妖藤再無阻礙,就吞噬得更加兇狠。
  
  短短幾個呼吸工夫,血巨人已然有些發冷。
  他當即知道,是因著他最初為了洩恨只用暴力砸拳,導致一擊不成被那小輩的手段占了先機,現下他雙眼仍是赤紅,心裡卻冷靜下來。
  
  此後妖藤吸食得快活,像是嘗到了甜頭,當即再度纏繞,用葉苞要去捅開血巨人的皮肉。但這回可不比方才順利,妖藤葉苞雖是十分銳利,但對於出竅修士的法身,卻是不能輕易破開。
  於是哪怕有好幾條偷偷探出戳刺、試圖要弄出更多創口,然而血巨人周身氣息一震,就將肌肉繃緊,叫那些妖藤被那氣息彈開,無法連番動作,再度劃開那皮肉!
  
  隨後,血巨人兩掌一張,手心之間,一把血色長槍驟然出現。
  那槍尖凝聚一抹血色,化作一道血紅流光,直捅而出!
  
  雲冽神色不動,心意一轉。
  那一瞬,六煉劍魂釋放劍意,逼仄而出——
  
  劍意與流光相迎,仍舊是劍意更勝一籌,可流光有出竅修士真元相濟,儘管稍落下風,卻也緊跟而上,生生抵住!
  
  血巨人身上血光大放,滿身的血肉,都以一種極快的頻率震盪起來。
  一重重血波流淌,好些木之青龍都被那震盪之力抖開,只有嗜血妖藤,將葉苞越刺越深,幾乎要鑽進血巨人法身的骨髓之中!
  
  雙方好一通大戰,讓安謹姝、鬼屠陰山再並上血戾,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其中安謹姝與鬼屠陰山早已收手,只感覺到威壓強勁,要避一避風頭。而本來在相助師尊的血戾,那釋放出來的血鬼,則都在如此壓力之下,都被擠壓破碎,被一些妖藤橫掃過來,吸食一空。而後他再想要出手,卻再動念時感受到一種憋悶,竟然連真元運轉都有些滯礙起來。
  
  那三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眾人都是眼力高超之輩,儘管插不上手,但也能推知出來。
  
  邪魔道的那位既然有了法身,必然是出竅期的能人,與他對戰的另兩位神通高絕,但身形不變,又比他們遠遠超出,必然……是化神境界了。
  越級挑戰說難不難,說易不易,于天才縱橫的人物而言,在小境界裡戰勝超過自己的不算困難,可要放在大境界中,就要難上百倍——尤其是大境界越高,難度也是越高,化神至出竅的差距,哪怕是化神後期同出竅初期相較,都是天淵般的差別!
  
  可仙道的兩人偏偏做到了。
  那幾乎擠滿天幕的木之青龍暫且不提,吸食血肉來更勝邪魔的妖藤才尤為可怖,還更有那凜然劍意,即使他們遠在戰場之外,都能感受到切膚的鋒芒!
  當真是——太可怕了!
  
  那一邊,血魄魔尊沖頭的憤怒稍稍散去,但恨意反而更深了。
  他與那人苦修許多年,也不過是元嬰境界,而這兩個小輩區區幾百年過去,居然已然是化神後期!可以看出,這兩人若是再過得一段時日找到契機,突破至出竅期也並非不能!
  
  那冰寒徹骨的劍意,那嗜血妖藤,那不知何種神通凝聚的青龍,如此本領,他在此方大世界中,也是從未見過。
  僅僅化神已然這般難以對付,若是真等他們突破,豈非一個照面間,他就要被打壓下來?
  
  血魄魔尊到此時,又記起當年那人的言語。
  當時也是與徐子青結了仇,那人談及雲冽對徐子青呵護有加,若是等他劍意大成,修成了氣候,再來對付就是千難萬難。他們原是做好了準備去滅殺心頭大患,他不過是為了討那人歡心,卻沒料到這兩人氣運如此,有那般高手不遠萬里前來相護,累得那人喪命!
  更叫他憤恨的是,雲冽當時分明已被抓破丹田,即便拖世投生,也不當進境如此之快,還有徐子青,他兩人居然也是小覷了他!
  
  種種情緒擁擠心頭,血魄魔尊越是對戰,越是憶起那人,登時心如刀絞,也不顧自己疼痛,將種種手段,都使了出來。
  
  只見這魔頭手中血色長槍一時迸發絕強之力,所過之處空間都要割破;一時化作大鼎,想要鎮壓;一時再變作嗜人骷髏,瘋狂反擊;一時還分化千萬,若是被人隨意沾上一個,就要被撲食吞吃!
  《血神寶典》並非尋常法門,它不僅能叫人以血肉修煉,還可將那被吞噬者的魂魄掌管,變成惡鬼,擇人欲噬,又能煉成血鬼,化作血海凶靈。
  
  一旦凝聚法身,這些神通本領均可在法身上顯化出來,把那血巨人弄得人不人、魔不魔,可用法身使將出來,威力則是倍增。
  
  雲冽與徐子青不慌不忙,他們也算身經百戰,就算對上出竅,那又如何?早在並尾雙星上時,他兩個積年苦修,也曾多番與麾下出竅星奴對戰,若是使出全力,雖不能將對方殺滅,但若是逃生卻並不困難,甚至將對方壓迫,亦未必不能。
  現下他們也使出了所有本事,於他兩個而言,血巨人看著駭人,但真正死鬥起來,倒未必能壓制他們。
  
  事實也的確如此,血魄魔尊恨意滔天時,直接想要以血巨人碾壓,後來見到兩人厲害,更是全不掩飾,把最為強力的手段都用出來。
  只是即使這樣也未能殺死兩個仇人,反而先前附著自己身上的嗜血妖藤吞噬太多,甚至要牽引著他的精血,讓他根基折損。
  
  血魄魔尊到底也是冷靜之人,如今這情形,他想要在此為那人復仇顯然是不成了,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自己後路難料。
  他猛然想起一事,心裡暗暗下了決心,於是就不拘泥與一時成敗,只將手中神通化作一柄血刀,對著自己被刺破的諸多血肉處,就是深深一挖——
  
  下一刻,血肉如雨落下,血魄魔尊忍著痛苦,雙手化作無數影子,用力生生把那所有刺入的妖藤都拔了出來!
  鮮血流淌得也越是可怕……
  
  妖藤來不及再度纏上,血魄魔尊已在身上罩了一座魔鐘,護住上下,他惡意地看了那兩人最後一眼,竟收回法身,重新變為尋常人的大小。
  然後他袍袖一卷,將血戾與鬼屠陰山都收了過來,自己也猛咬舌尖,血遁而去!
  
  徐子青和雲冽收了神通,靜靜落下。
  兩人都不曾追去,只因如今境界相差,即便追上,也不能將人留下。
  
  待落下後,安謹姝面色仍舊有些蒼白,卻是看向兩人,淡淡詢問:“多謝兩位道友相助……不知此時可否告知兩位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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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 ...


  徐子青與雲冽對視一眼。
  隨即,兩人皆將兜帽取下。
  
  安謹姝看去,便見到兩個形容出眾的年輕修士,一人溫和可親,一人冰冷疏離,相貌都是極好看的。
  如此俊傑,如此特質性情,轉瞬之間,她已然想起了一人。
  
  稍頓了頓後,安謹姝問道:“可是戮劍雲冽雲道友?”
  雲冽略頷首。
  安謹姝又看向徐子青,此時則是篤定:“這位想必便是雲道友之道侶,徐子青徐道友了。”
  徐子青微微一笑:“正是在下與師兄。”
  
  短短數句言語,安謹姝已瞧出兩人行事之法,她輕輕一歎,隨即又是清冷淡漠:“兩位道友年歲不及我,如今修為卻已勝我百倍,真叫人欽羨不已。”
  這歎息乃是真情實感,她雖因修煉這等法訣早已心如止水、平靜無波,性情上也難有波瀾,可是面對這兩人時,倒真不由得驚異起來。
  
  不過她好歹也是曾經天龍榜上排行第三的絕世英才,即便在這中三千大世界中也同樣在短短幾百歲間成就元嬰,本身極是不凡。故而只稍稍驚訝一瞬後,就立刻平息下來。
  然後安謹姝斂衽行禮,正色說道:“多謝兩位道友救命之恩。”
  
  徐子青連忙虛扶一記:“安仙子不必多禮,在下與師兄適逢其會,同為仙道中人,自不能袖手旁觀的,實當不得仙子如此致謝。”
  安謹姝將禮數盡到,才站起身來,她秉性非是容易客套者,此時謝過了,便不再糾結,反而說道:“如今我要回去南域養傷,便不在此地多留,讓兩位道友為難。若是兩位道友有甚吩咐,只消以此物傳訊,我必不推辭。”
  
  就如同上回徐子青給了一件木符一般,安謹姝也取出一把只有尺許長的晶瑩小劍,看起來倒像是件不錯的法寶。
  徐子青見多識廣,也並不覺此寶如何了得,接過之後,又遞出一塊木符,安謹姝也同樣接了。
  
  幾人都是知道,經過方才那一番可說共曆生死的遭遇,彼此間不說十成十的信任,也絕不再是尋常的萍水相逢。日後若真遇上了什麼大事,少不得互相要溝通一二,更甚至彼此相助,才為結交的道理。
  因此,雙方自也不必矯情推拒,只在心裡記得,也就是了。
  
  安謹姝做事乾脆,跟人說了這幾句,轉身就縱身遁走,便留下那師兄弟兩個。
  徐子青見沒了外人,才對雲冽說道:“師兄,你是否有所覺得,那個血魄魔尊,仿佛對你我二人很是執著,就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
  
  他兩個都不是毫無戒心的遲鈍之輩,若是人有惡意,如何能夠不知?何況血魄魔尊絲毫不曾掩飾,那等恨意直沖而來,就好似寧肯同歸於盡,也要將他們性命留下似的。後來若不是那血魄魔尊眼見似乎拼命也不能奈何他們,否則恐怕他非但不會遁逃,還有有一場更為險惡的生死大戰!
  
  雲冽也開口:“他的神通,略有眼熟。”
  徐子青聽了,便在記憶裡快快尋找起來。
  
  這般仇恨,絕非尋常小事,而他與師兄去了乾元大世界兩百載,若是那裡有什麼仇人,只怕也不會和他們一樣,在這時回到傾殞大世界中。
  所以,血魄魔尊與他們兩個,該是他們還在傾殞大世界時結下的仇恨。
  而若說真正稱得上仇恨的……
  
  徐子青忽然想起一事,面色就變得凝重起來。
  在他的心裡,也陡然產生了一種恨意。
  
  深吸一口氣後,徐子青一字一頓道:“師兄,你我二人在這世界裡,確是有兩位仇人……當年只除去了一人,卻還有一人,當時即已逃脫。”
  雲冽也已想起,而後便見到師弟雙眼泛紅,心知不妥,於是稍走一步,手掌撫上他的雙目,一觸而過:“定心凝神。”
  
  徐子青捏了捏手指:“……是,師兄。”
  若真是那人,不僅僅是對方將他與師兄當作仇人,他更忘不了當年他與師兄被逼迫的慘狀!那極樂老祖仗勢淩人,對他們半路伏殺,師兄為救他這不成器的師弟,險些在那兩人威逼中徹底消亡!
  那時他分明正與師兄兩情相悅,正是滿心歡喜,孰料轉眼即變,那歡喜化為痛楚,化作仇恨……若不是有好友趕來,師兄便再也回不來了……
  
  從那以後,徐子青不敢懈怠,刻苦修行,好容易趕上師兄,終於能對師兄有幾分助力。可那時的無能為力,刻苦悲慟,徐子青卻壓在心底,終生不敢忘懷!
  而如今,仇人出現了。
  若不將其斬落,這心結不解,他怕是來日裡即便至於渡劫,也不能抵抗雷劫之後的心魔惑亂!
  
  雲冽此時說道:“莫擔憂,喪家之犬罷了,當日之事必不會再現。”
  徐子青緩緩按捺住洶湧的情緒,又緩緩地籲出一口氣來:“師兄,我知道的。”
  不錯,正如師兄所言,當年他們不過是羽翼未豐,又是猝不及防,才會那般……如今他們早已非是羸弱後輩,剛才那一戰,也足以證明。
  但憑那血魄魔尊如何兇狠,但憑他來尋釁復仇,當初的事,也絕不會再發生了。
  
  他們……的深仇大恨,終有一日狹路相逢時,將會徹底解決!
  徐子青只等著那尋仇之人前來便是!
  
  這般想定了,徐子青也把仇恨重新壓回心底。
  兩人離開這片湖泊,要回去暗哨客棧,繼續等候甲一的消息。他們如今正在南域與北域接壤處,還需要一些時候,才能趕到原本所在。
  
  路上,天光由明媚轉為蒼茫,行得一段路後,兩人忽然覺出些許不對。
  這一片地界,來時分明有人流往來,現下卻怎麼變得毫無人聲起來?莫非是邪魔作祟,在短短時候,就害了這許多人去?
  仔細想想,若是逃離的血神宗二人要以血食來彌補自身,倒並非全無可能……只是若真是血神宗,應當早已血流成河,也未必如現在這般乾乾淨淨。
  
  兩人於是不再遁行,落下地來。
  徐子青足跟剛剛碰上地面,就像是有什麼極詭異的感覺自大敵猛然竄起,忽然間要襲上他的心頭,轉瞬間有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六欲,盡數湧來。其中那無盡思念之意,無邊痛悔苦恨,都好似要形成實質,對他攻擊。
  
  七情幾近化為實質……
  幾乎就在?那,徐子青的心中就現出兩個字來:
  人魔!
  
  若是尋常人怕還想不到這許多,可是徐子青來到北域,目的之一便是為人魔而來,如何能不時時留意?再結合宗主紀傾曾經告知之事,他便馬上想起。
  有了這個猜測,徐子青立時轉頭,告知給雲冽:“師兄,我此時有七情沸騰之感,想必是人魔就在方圓之內,否則必不會這般。”
  
  雲冽聽得,稍稍思忖,然後他走近徐子青,將他手掌握住:“你且借我之力,沉澱七情。人魔非同小可,不可掉以輕心。”
  師兄之言,叫徐子青心裡一暖,他自然明白,也絕不會大意。
  
  兩人雙手相攜後,雲冽真元在體內一個周轉,就自交接雙手,傳進徐子青的體內。而徐子青與雲冽為一雙道侶,雖非是縱欲之人,這許多年來也仍是不知雙修過多少次,兩人的真元不說徹底融合,也堪稱不分彼此了。
  於是短短片刻,徐子青那沸騰的七情就已然壓制,他如今七情通明,儘管了然於心,卻都凍結心底,不會影響分毫——這約莫便是他師兄平日裡的感受麼?
  
  一念匆匆而過,徐子青也不多想,就往路邊一間民居行去,他要看一看,這房屋裡,是否還有人在。
  也要知道,那人魔究竟……
  
  說不上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徐子青在那民居裡,果真見到了一家三口,本是在飯桌前共進午飯,這時卻是紛紛倒在地上,仰面朝天,好似昏迷過去。然而他們的雙眼,卻都不曾閉上,與尋常昏迷,又似有不同。
  
  徐子青將真元凝聚雙目之上,立刻便是見到,在這些居民眼耳口鼻等七竅之中,正徐徐冒出絲絲無形的力量,這力量仿佛輕飄飄,仿佛又厚重無比,或者複雜詭譎,又或者熾烈直白。
  七情六欲之力!
  
  徐子青馬上又看,這躺倒的幾人雙眼張得雖大,但面上則含有笑意,似乎並不痛苦,反而很是快活。而他們面色紅潤,魂魄安穩,也不曾有旁的禍事。
  很快,他走過這條長街,與雲冽一起,把每一間房屋都看了個遍。
  
  在這些屋子裡,民眾俱在,安好無損,只是並非每人都面帶笑容,也有微微憂傷者,平靜寧和者,左右都是不壞。
  而且,縱觀所有民眾,他們雖是都倒在地上,手裡也似乎還留有之前的活計,可也沒有一人喪命。
  
  到這時,徐子青似乎也明白一些。
  那人魔不論因著什麼緣由,不管是否仍舊恨天怨地,但所作所為,和宗主提及的從前那些人魔都不相同。
  也不知這一回的人魔,卻是因著什麼執念?
  倘使可以安撫下來,便是再好不過,而若是人魔不甘,還要攪亂風雨……那便只有擒拿一途。
  
  想定了,徐子青轉頭道:“師兄,你我去尋那人魔罷?”
  雲冽略點頭:“神識外放,方圓千里之內,必有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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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7、 ...


  這一條長街裡,所有凡人俱被七情所控,陷入暈迷。師兄弟兩個就循著這蹤跡,往盡頭處走。
  一面走,他兩個一面神識外放,到處搜尋。
  
  徐子青忽而開口:“師兄,可是那處?”
  雲冽一頓:“我非如此。”
  徐子青也是一怔:“師兄之意……是神識被人以神通扭轉了去向麼?”
  雲冽道:“人魔之能,大抵有此。”
  
  徐子青很快反應過來。
  人魔掌控七情六欲,最能蒙蔽六識,他們二人用神識去找,定然會被那無形之力阻礙。他五感俱在,儘管剛剛有師兄真元相助,但仍舊不能徹底擺脫影響。
  因此他與師兄所看到的不同,而師兄見到的,恐怕才是人魔的真正去處。
  
  那人魔的前行方向,正是北域。
  不過人魔行得極慢,即便是雲冽,也不能用神識憑空“掃到”他的相貌,只能隱約看到無盡扭曲之中,有一道模糊人影,在層層如水波般蕩漾開去的力量裡,緩慢地行走著。
  每走一步,力量都有些許增長,那人影仿佛也變成了欲望堆積之地,若是尋常的修士,哪怕再多仔細看上一眼,都有可能被它刺激,變得心性大變,從而被曾經心中偶爾產生的一絲惡念驚動,也生出心魔、執念來。
  
  雲冽修煉無情殺戮劍道,倒是不會因此影響,但他若是再多窺看,或者要被人魔發覺,到那時,就有些不妙了。
  很快,雲冽將所見告知師弟。
  徐子青聽聞,就點了點頭:“就往師兄見到的那處去,會一會那人魔!”
  
  從東域到北域,若是修士遁行,或者使用法寶、騎獸,自然不必消耗太多時日,可若是步行而去,即便走得再快,也是頗為耗費。
  數月以前,甲二尋找月華時遇上人魔,後好容易安撫了人魔,再陪同人魔一起行走,就足足過了有數月工夫。
  
  如今的人魔虞展,從不在城池裡通行,即便是要經過一處,也是繞過城牆,走步而去。甲二跟隨左右,親眼見到這人魔所過之處,只消有七情六欲的生靈,都會在一種無形氣場下,陷入沉眠,而當人魔走過百里之外,那些人又會立時醒來,恍然間不知發生何事,卻又仿佛毫無所覺般,仍同之前一般行事。
  
  郊野小道。
  虞展坐在一塊大石上,雙目緊閉。
  除非必要,他的眼總是閉上,就好似一個盲人,然而他行路之時,卻從未偏移,也從不迷亂,反而像是比睜眼後更加準確一般。
  
  甲二一言不發,那人魔如何做,他只如何跟著罷了。
  且不說他身上還纏著人魔留下的七情怒線,只說他要為了徐少主看住人魔,也不能觸怒對方了。
  
  不過走得越久,他也越是看不明白。
  人魔此物,即使多年前他還未成星奴時,身為一派傑出子弟,也不曾聽說。憑他這短暫相處,他也僅僅知曉人魔很強,而且……每一瞬,都在以甲二從未聽說過的速度,變得氣勢更重,力量更加可怕。
  
  甲二暗暗擔憂。
  也不知當這人魔終於同兩位少主相見時,那兩位少主還能否是他的對手?
  這等魔物的進境之快,當真是太恐怖了!
  
  正想時,甲二面色忽然一變。
  就在這一刻,他體內血契忽然有了動靜,如此反應,仿佛是徐少主已然來到千里之內……隨即,他心裡又是一喜。
  
  身作星奴,甲二陪這人魔一路前行,到底有些束手束腳,是輕不得,重不得,堪稱十分難熬。但既然少主到了,便可將此事直接交予少主,但憑少主有什麼決定,他只管一意隨之,也就是了。
  思及此,這甲二就依著那血契,傳音與徐少主去。
  
  然而人魔有人魔絕域——亦可喚作“欲情絕域”者,護在周身方圓丈許之地,凡在絕域內中之人,但有什麼異動,都要被人魔發現。
  甲二傳音也不例外,他這傳音裡,必有情緒,而一旦有了情緒,就瞞不過人魔的知覺。
  
  虞展驟然轉頭,雖未睜眼,卻是死死“盯住”了甲二,他如今又過了這些時日,言語已然不同從前那般斷斷續續,除卻偶爾思念深重至於癲狂外,餘下之時,倒也清晰:“你在作甚?同哪個傳音?”
  語氣裡,看似平靜,又好似蘊著一種風雨欲來之感,叫人心中發怵。
  
  甲二心裡一凜,但如今他已很有經驗,便直言道:“徐少主已在附近之地,我正傳音與他,可引他來與你相見。”
  他話音剛落,虞展的氣息,猛然大變!
  
  行走數月,虞展即便時常渾渾噩噩,由思念主宰,可記憶深處也始終不忘——只要見到那徐少主,他便能見到炎華!
  當是時,他一個站起,一頭長髮肆意飄揚,那發尾處,更好像凝聚了什麼奇異的力量,把它們緩緩托起,定在那半空。
  
  虞展走了一步,甲二的心頭就是一個滯悶。
  這人魔,越來越強了,稍一失控,就讓他這大乘期修士,也難以抵擋!
  
  強行按捺住翻騰的氣血,甲二強自開口:“書生,你需得冷靜下來,方能與少主好生言語,否則鬥將起來,那傷心的豈不仍是炎華公子?”
  
  也正如以往每一次那般,只要甲二提起了“炎華”,這人魔虞展再如何露出要發瘋的模樣,也會漸漸醒轉過來。
  而今也是刺激狠了,早在一月之前,人魔發狂次數已是越來越少,如此情形,甲二自然明白這是人魔對七情六欲掌控之力日益增強。但究竟是好是不好,一時之間,甲二卻是不能臆測。
  
  另一頭,徐子青也感知到了甲二。
  同時,甲二傳音亦來:“少主,人魔蹤跡已現,且到屬下之處。”
  
  得了傳音後,徐子青立時告知給雲冽:“師兄,似乎……”他有些猶疑,“似乎甲二已尋到人魔,如今正同人魔呆在一處?”
  若是擒到了人魔,甲二應當主動將其帶來,可既然沒有,或者甲二如今,正與人魔纏鬥?又或是……因為什麼旁的緣故……
  
  種種可能閃過,徐子青思忖起來。
  雲冽則道:“無需多想,一去便知。”
  徐子青點了點頭:“師兄說得是。”
  過去時,且不論究竟如何,他兩個只消多加小心,也就是了。
  
  兩人遂不猶豫,左右甲二傳來方向與剛才雲冽查知一般無二,他兩個就沿著這道路,繼續往那裡而去。
  這段路程著實不長,約莫只過了不足半刻工夫,他們就已遁了近千里。
  
  越是離得近,徐子青剛剛平復的七情,隱約又有沸騰之勢。他連忙靜心,受了師兄一縷真元,叫自己冷靜下來。
  
  這時候他定睛一看,前面一片空茫,那七情六欲幾乎凝聚成風暴,扭曲得好似螺旋,又好似深淵,盡皆往一處中心彙集。他又將神識放出,雖說已然是化神期修士的神識,可是接近之後,就像是被什麼震盪開去,在無聲無息間,把它挪移到另一個曲角,送到另一個方向了。
  
  徐子青微微皺眉,他同雲冽攜起手來,二人一起,就要穿越這欲情風暴。
  一步一步,步履維艱。
  
  相較徐子青,雲冽倒輕鬆不少,他修煉的劍道嗜殺嗜戰,但心裡冰冷無比,再任由多少情緒掃蕩而來,他都毫無所懼——甚至毫無所覺。
  不過,因著他師弟多少受些影響,雲冽待徐子青已然適應著欲情風暴後,將劍魂稍稍催動。
  
  劍魂釋放劍意,這劍意引動劍勢,短短一瞬,在雲冽周身,就形成了一個劍域。
  凡境界高深的修士,總有一種神通,可將自家的小乾坤半顯化出來,成就一種領域,在這領域裡,大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徐子青可以,雲冽亦可以。
  
  只是如今這欲情絕域裡,各種情緒激蕩不已,徐子青沒絕了七情六欲,他的小乾坤也就難以在這境地顯化。
  而雲冽只稍微借用了他那劍域,就把他自身與師弟二人,全都籠罩進去。
  
  就見那鋒銳劍意如同一陣厲風,往八方十面急刮而走,不多會,那眼前身邊俱是劍意吞吐,如同千萬柄寶劍,把逼仄而來的七情六欲,都劈了開去。
  這欲情絕域,便也因此在域中被套上一域。
  
  徐子青對師兄的劍意再熟悉不過,若是個旁人站在這劍域裡,恐怕只會覺得萬劍穿心,比在欲情絕域中還要痛苦幾分,可若是他,就能順暢如意。
  朝自家師兄笑了一笑,後,徐子青仍是攜了師兄的手,二人一起走得更快了。
  
  穿越欲情風暴,那中心的人影,也越來越是清晰。
  而越是接近中心,這風暴又平順了些,好似又回歸了那一片清靜野地。
  
  徐子青見到了甲二,甲二也發覺了徐子青。
  甲二連忙轉身,朝徐子青行了一禮:“見過徐少主!”他說完,目光就往右側上瞧了一瞧,神情昭然而顯。
  
  徐子青隨之看去,那立在石前者長髮微揚,微微垂頭,相貌一時看不真切。
  但所有的欲情風暴,的確是繞著那人旋轉、肆虐。
  
  這就是人魔?
  徐子青心念急轉。
  此魔看來與甲二相安無事,似乎並非暴戾之輩。
  
  這般想過,徐子青便開口:“你……”
  還未說清,人魔卻將頭抬起。
  
  徐子青眼瞳驀然收縮:“你是……那個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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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8、 ...


  正驚異時,只見一股微風拂來,那人魔居然已是近在眼前!
  徐子青因著驚了一瞬,故而反應稍稍慢了些許,只是潛意識裡動了念,妖藤簌簌而出,已然纏在他的臂膀。
  同時,雲冽卻是更快,在人魔探手之際,他那本命寶劍即已斬出,劍意橫貫,急往那人魔手掌劃下。
  
  虞展曾經到底不過是個書生,哪裡比得上雲冽身經百戰?
  先前見了徐子青,他心裡激動,立刻動手,未嘗不存了要把他擒住的意思,但妖藤竄得快不說,他的指尖已是觸及到一縷寒芒,若是不躲,恐怕便要五指俱斷!
  
  當下裡,虞展晃身後退。
  雲冽側身,略擋于徐子青身前,但他雖仍是擎著寶劍,卻不曾再前進一步了。
  
  虞展周圍,欲情之氣越發洶湧,像是在應和他此時心緒一般,凝聚成無形力場。
  他??開口:“我要見……炎華。”
  
  徐子青不曾收了妖藤,不過也不比剛才那般震動。
  他仔細看了虞展,稍稍將指尖探到劍域之外,果真,那實質的力場立時纏繞在他的指尖,頓時有濃郁的情緒,自那處傳入。
  
  思念……無邊無際的思念。
  或許有怨恨,有悔恨,有痛恨,但這些恨意之後,真正凝聚成實質的,卻還是那股思念,以及思念之後的悲涼。
  
  這書生,想見炎華。
  徐子青想起宗主曾對他說過的人魔成魔契機,前兩位人魔,皆是怒者,自然周身纏繞的,就為怒之力場。而現在這股……分明是思。
  思念,思戀。
  
  他心裡忽然明白,書生執念的,正是他的弟子炎華。
  既然如此情深,那當年是否……有什麼誤會?
  
  想到此處,徐子青看向甲二。
  甲二很是細心,他早已知曉人魔與炎華公子之間諸事來龍去脈,這時也不帶偏向,便把所有一一說出,詳盡道之。
  
  徐子青聽完,不由一歎。
  這……
  固然有炎華自作聰明、書生有眼無珠之故,可若是不是處處誤會,又有惡人作祟,至少在這書生凡人一世裡,他兩個當能成就一雙恩愛眷侶,不論此情是否一世終絕,到底不會有所遺憾。
  而今,這可真是……陰差陽錯。
  
  不過,徐子青既然知道書生已成人魔,自不會還以為他所思所想與當年的書生一般無二。人魔為七情六欲造就,縱有執念,也未必能處處清醒。
  
  略思忖後,徐子青開口道:“你說,你救回了那孩兒……”
  虞展剛剛試探,對雲冽頗有忌憚,他再看一眼那妖藤,也知非是易於對付之物。他也的確早已不是那見識淺薄的書生,這時一舉不成,強自忍耐,聞言便把一隻手探入自己腹中,慢慢取出一個光團來。
  
  借人魔成型時天地大法,虞展強行將孩兒破碎的魂魄融合,如今蘊養得已然較為完好,只是人魔魔氣沾染那魂魄,日後如何,還是難以預料。
  
  徐子青打量過,心裡有些擔憂。
  不過既然這孩兒救了回來,此後之事,再尋法子應對就是。
  他點了點頭:“如此,你且跟我回去宗門,先尋一處住下,至於炎華見不見你,則要帶我詢問過後,才能答你。”
  
  虞展聽得,身子猛然一顫:“……當真?”
  徐子青一笑:“當真。”
  
  他們師兄弟兩個此來,本就要尋找人魔,將其控制在手,以免被邪魔攏去,引得生靈塗炭。如今發覺虞展即為人魔,又心心念念,想要見到炎華,不論是基於師徒之誼,還是仙道大義,都要將他帶回。
  
  然而,雖說因此人魔並不抵抗,可究竟後續如何行事,他一時卻不能決定。
  至少,如今人魔不曾殺人,也不曾為惡,就不當輕率處置。
  若是仔細尋摸,總能找到兩全其美之策。
  
  虞展一時,歡喜難以自製。
  居然這麼輕易就允了他?炎華,他、他終於可以去尋到炎華!
  早先他對這仙修帶走炎華之事耿耿於懷,現下神智更清醒些,又聽這仙修願意給他這機會,那些怨懟,便消散了,再思及這仙修乃是炎華師尊,就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反而顯出了幾分書生原本的姿態來。
  
  徐子青見了,也是微微搖頭。
  這本該是凡俗間頗有才名之人,化作了人魔,可惜可憐。
  亦……可歎。
  
  因著急於去見炎華,虞展小心將孩兒重新放入自己腹中呵護,再縱手一揮,把周身欲情絕域散去,也切斷了那天地間紛湧而來、源源不斷的七情六欲。
  他若是一直汲取欲情之氣,就要慢慢行路,如今他寧可暫且不去增進力量,也要去見心頭摯愛,執念所在。
  
  徐子青見狀,神色一緩。
  然後,他往甲二處示意後,那甲二就將一件法寶取出,載了這人魔,隨同徐子青與雲冽兩人,以那暗道回歸五陵仙門。
  
  在路上,一行人遇上正往北域而行的甲一,他得知兩位少主已尋到人魔,就也直接掉頭,同他們一起護送人魔——北域之事,短日之內尚且不會有所變化,還是早早將人魔帶回,方為重中之重。
  
  因著走了暗道,一行人落點之處,還是在那萬木峰上。
  駐守萬木峰的星奴前來拜見,目光落在那形貌詭異的虞展身上時,眼裡也不由閃過一絲異色。隨即他似也想起什麼,連忙垂目,不敢多話。
  
  虞展早先得徐子青吩咐,如今把欲情之氣好生收容在體內,也不曾使出神通,他知曉如今炎華仍在養傷,自不願因自己之故,反而叫他心緒沸騰,難以調理。
  然而他心裡激動之情,則不曾稍減。
  
  徐子青對這人魔也有些憐憫,他亦是守諾之人,既然答應了要給炎華帶去他的心意,如今也不會食言。
  當下裡,他便說道:“炎華即在小蓮峰……你便先住在我這萬木峰,等我那徒兒炎華的回音,可否?”
  
  虞展面上登時出現一絲急切,他先是身子一顫,隨後又慢慢坐了下去,道一聲:“好,你、你快去!”
  徐子青見到,點了點頭,身子一個晃動,就來到那小蓮峰上。
  
  洞府外,乙三一直守護,洞府中,雲天恒也一直等候。
  他們感知靈敏,察覺有人前來,都是回頭去看,果真見到了那一襲青衫的溫和修士,認出了他的身份。
  
  雲天恒眼裡閃過一絲喜色:“師尊回來了。”
  徐子青朝他點了點頭,笑道:“天恒辛苦。”
  雲天恒忙道:“哪裡算得上辛苦,不過偶爾動一動手指罷了。”
  
  徐子青對這弟子向來喜愛,如今依舊對他讚賞有加,勉力幾句後,他來到寒玉池邊。裡面那一對並蒂蓮依舊挨在一處,而池水裡則多出幾許溫潤氣息,顯然是七葉青蓮已化入其中,而月華也回歸本體,仍舊慢慢為他胞弟療傷。
  
  這並蒂蓮兄弟見到徐子青,也都紛紛將蓮莖點了點,喚道:“恭迎師尊!”
  徐子青說了“免禮”後,先查探了炎華的情形,他現下雖然還是羸弱,但比起最初已然不知好過多少,許多積累也在彌補,那七葉青蓮果非俗物,對他大有用處。
  
  還有……
  甲二曾對人魔出口,說是讓月華回來先詢問炎華之意,也不知月華當作是哄了那人魔,還是當真已然對炎華說起?
  
  徐子青略思忖後,還是決意將此事說出,由這弟子自行主掌自身之事。
  他說得不快不慢,但到底不過只這一件事罷了,不足片刻,就說了個清楚。
  
  炎華聽得,半晌無言。
  終於,他??開口:“此事兄長尚且不及告知……”
  
  月華稟報道:“那時炎華元神脆弱,弟子便未說出,以免他元神震盪,對恢復不利。”於是他乾脆瞞了下來,想著等師尊歸來,炎華自知。如今果然師尊知道了人魔消息,便趕了回來,而炎華如今也痊癒不少,即便元神震盪,也只是稍微吃了點苦頭,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徐子青對月華舉動也無異議,他只看著那如血般的紅蓮,緩聲說道:“炎華,如今你既知道了,有什麼選擇,只管告知為師就是。”
  
  炎華頓了一頓,聲音極輕:“師尊,他、他說他愛慕弟子?”
  徐子青聽出他話中忐忑,也歎了口氣:“是,他深愛之人乃是你本尊男子,反倒是你逆轉的女身,雖被他當作攜手的妻子,卻還不曾深信不疑,以至於受了後面那敗類的蒙蔽……”
  這兩人,多少都有些自作自受,叫人有些失望,卻也是憐惜非常。
  
  炎華心中百感交集,他一時惱怒,一時氣恨,一時羞窘……原來他與虞兄本該是一對恩愛眷侶,卻被他那等魯莽舉動,弄成了這般模樣。
  他本來以為虞兄不肯愛他,雖有失落,到底釋然,可現下、現下卻發覺不當如此,皆是因他之故,叫他如何能夠放下?
  
  紅蓮之上,一縷紅光跳動不休。
  炎華心意攢動許久後,才顫聲問道:“師尊,他說他救下了我們的孩兒?”
  徐子青慢慢點頭:“不錯。”
  
  炎華聲音一滯,旋即連聲說道:“見、見!師尊,我想見我的孩兒,你叫他把我孩兒送來——”
  徐子青輕歎:“那虞展……”
  
  炎華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又是變得爽快起來:“師尊,我要見他,也要見我們的孩兒,此後之事,待我見過了他們,我自然就知道了。”
  徐子青慢慢點頭:“如此……也好。”


619

619、 ...


  說是要見那人魔虞展,卻不能大喇喇就叫他過來,如今炎華只留下元神藏於本體之內,本就脆弱無比,而人魔乃彙聚七情六欲所化,若是同炎華這般照面,必然七情翻湧,叫炎華的元神不堪重負。
  此時,自然就要有雲冽出手了。
  
  雲冽本來立在人魔身側,闔目不語,忽然間,就聽得他那師弟傳音。
  隨即他睜開眼,開口道:“炎華已允,待有人喚你,你便過來。”
  
  虞展手指一攏,聲音有些發顫:“還要、等麼?”
  雲冽道:“且待我去佈置,否則于炎華不利。”
  語罷,他並不多說,也化作一道遁光,直落在了小蓮峰上。
  
  因著雲冽性情冷肅,小竹峰一脈弟子往往皆對徐子青親近,對他敬畏,這時見到他來,都是恭敬行禮。
  雲冽徑直走進洞裡,就看到了自家師弟。
  
  徐子青一笑:“師兄,還要勞你將寒玉池與洞府隔開。”
  雲冽明瞭,便動手施為。
  
  只見他一指點過,就有六煉劍魂催生劍意,化作了一道黑金光幕,把整座寒玉池,都籠罩起來。
  在那光幕就要成型?那,徐子青也點出一指,青色光芒迸發而出,自那光幕收口處竄入,極快地將內層鍍上一層青色。
  
  兩人合力,有雲冽做了個隔絕七情的劍域,又有徐子青恐並蒂蓮經不起劍意肆虐,便以自身木氣再隔一層,如此二者盡皆不必擔憂了。
  
  之後,那虞展身邊另一星奴就出言道:“虞道友,兩位少主喚你前往小蓮峰了。”
  虞展猛然站起,周身幾乎泛出黑光,再不知怎麼動了一瞬,就無聲無息,出現在那一座小蓮峰上!
  
  方才徐子青與雲冽前去的方向、所在,虞展早已看得清清楚楚,眼下他立于蓮華府外,心中急跳,居然生出了幾分“近鄉情怯”之感。
  約莫遲疑了好一會兒,他才將腹中那團光影捧出,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進這蓮華府的深處。
  
  在前方,有他心心念念的……愛慕之人。
  
  雲冽與徐子青將防護做好,那一朵血紅的並蒂蓮,也慢慢閃爍起縷縷紅光。
  雲天恒立在洞壁處,先前聽了那些秘事,心裡也有些猜測,隱約覺出,他這個師弟的一段情緣,似乎並非那般簡單,更仿佛與天地大事相連。
  只是,他境界不到,也不必多思罷了。
  
  漸漸地,有一條人影自洞外慢慢傾斜而來,仿佛有一種奇異之感,也在緩緩傳來。
  雲天恒心緒有些沸騰,他想起剛剛聽得之事,立刻沉心定氣,將心念放空,再不敢如何轉動思緒了。
  但他的目光,則看向了那洞府之外。
  
  似乎只在一瞬,那處就倏然多出了一個人。
  身形修長,面色蒼白,一身灰袍。
  儘管乍一看好似極普通的,但再多看一眼,就如同被雷擊一般,叫人禁不住地心顫——就像是看到了一頭極可怕的猛獸一樣!
  
  雲天恒又留意到,來人緊閉雙目,仿若盲人,其嘴唇烏黑,眉心發青,長髮微揚,看起來竟顯得格外詭異起來。
  這就是……虞展。
  明明五官面目與以往他所見過的那個書生一般無二,但又分明就是不同了。
  他絕不再只是個凡人,而是一尊魔頭!
  那種含而不發的威壓,在他知覺之內,居然好似不比師尊師伯遜色了……這、這如何可能?莫非人魔就當真是如此可怕之物麼!
  
  但不管雲天恒如何想,虞展進來這洞府後,便只“看”往那一個方向。
  寒玉池。
  一雙並蒂蓮輕輕搖曳,其中那朵紅蓮卻是顫了顫,仿佛有些僵硬一般。
  
  虞展頭一次看到他所愛之人的本體,從前他眼未盲時認不出人,而今瞎了,卻似乎看得更加清楚,再不曾認錯過了。
  他的“目光”,便只落在那紅蓮之上。
  
  這一刻,虞展心緒滾滾而來,當年與“連兄”暢快相交,情愫暗生,後心慌失措,試探未果,再有自以為酒後失德,黯然返鄉……“連兄”言笑舉止歷歷在目,好似昨日,直教他酸澀無比。
  再有迎娶佳人,紅燭夜夢,雖無愛意,卻有憐惜,也想要舉案齊眉,白頭偕老。數年而去,聽聞嬌妻有孕,終於想要放下最後奢念,得一份夫妻之情溫情脈脈,得一份兄弟情誼坦坦蕩蕩。
  
  孰料,孰料有人假意欺瞞,他卻如蒙心竅,雖有查證,到底輕信,竟做了幫兇,戕害了那摯愛之人!
  ……再後來,一切天翻地覆,眼前迷霧散開,他所愛之人,卻已杳然無蹤了。
  恨者,怨者,皆不及思者。
  那一份不甘縈繞不去,他終究執念通天,化為人魔。
  也終於,能來詢問一聲:
  “連兄,你原諒我了麼?”
  
  紅蓮蓮瓣輕顫,卻是悶聲說道:“我不曾怪你,何來原諒?”
  他為蓮花,自有靈智以來,不知經過多少歲月,愛恨分明,愛則極愛,憎則極憎。
  
  對那書生他以為是自己強求,怎會有憎?不過是愛不能得罷了。他本已逆天,強行孕子,待孩兒離去,他更覺是他欺瞞之錯,才會如此無緣。心中痛苦之餘,他便要改了這錯,才隨師尊離去。
  可是他哪裡知道,錯是錯,卻是陰差陽錯……
  
  幾乎是在瞬間,虞展的臉上露出了幾近狂喜的神情,也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他雙眼猛地睜開,裡面的黑氣翻湧,連同他周身的氣息,也狂暴地湧動起來!
  這人魔的氣勢節節攀升,比起以前他慢慢行走的每一時每一刻,都要來得更加暴烈,濃郁到極致的欲情之氣自洞外瘋狂湧來,就好似倒灌一般,全數被他吸收得乾乾淨淨!
  
  雲冽布下的劍域,在這一刻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他神色不動,微微晃身,便來到那劍域之前,他再點出一指,那搖晃的劍域,就再度加固,變得穩定起來。
  
  劍域內,寒玉池裡,炎華脫口失聲:“虞兄!”
  但虞展雖看得住在極力遏制,此時顯然卻已是遏制不住了。
  
  徐子青也感覺到了那種被七情六欲衝擊的恐怖力道,他深深呼吸,竭力運轉體內法訣,真元快速流轉……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有陣陣暈眩之感,唯獨每每思及他師兄運功的意境時,才可以勉強壓制一二分。
  然而,只要稍稍停止一會,也要被再度侵襲。
  
  徐子青尚且如此,雲天恒自然更加難熬。
  他雖然只在金丹期,可欲情之氣卻絕不會因他修為較弱,而對他手下留情。故而只在被衝擊的?那,他便根本無法自控,當即暈迷過去,倒在了地面上。
  
  再說雲冽,他鞏固劍域後,就立時來到自家師弟身側,將他手掌握住,傳遞真元。此處唯獨只有他一人不曾受到這人魔突變之影響,現下也只有他,才能自如行動。
  
  徐子青借由師兄之力,很快清醒過來,但清醒之後,便是擔憂。
  天地間的欲情之氣如此瘋狂地灌進虞展體內,那這些欲情之氣,又是從何處攝取而來?他心裡忽然,就有了個可怕的猜測。
  
  當是時,徐子青並不放開師兄的手,將他一起拉出了洞府之外。
  目光所及,果然……如他所想。
  
  在這小蓮峰上,守護山府的星奴、行走打理的童子、山間少數因並蒂蓮靈氣而開了靈智的生靈,全都和雲天恒一般,暈迷過去。
  極目四望後,周遭的諸多峰頭,甚至萬木峰以及更遠處的大小山峰,上面不論是行走的、修煉的還是有其他活計正在動作的修士,也都暈迷了。
  
  在下方,路道上來往的修士,全都倒了下來,少數的雖有掙扎,卻也掙扎不到幾個呼吸,就不得不閉上眼去。
  
  半空裡,許多禦劍、禦法寶、禦騎獸或者自身用出禦風訣的修士,身形一歪,居然已是操控不住法寶,歪歪斜斜,同樣跌落下來。只是好在能修得如此地步的修士往往很是強健,這才沒有跌出個好歹來。可饒是如此,依舊落了面子,很是難看,更有不少跌落一處,同樣暈迷。
  
  還有許多地方,許多修士,內門外門,不論何等修為,何等境界,居然無一例外!
  所有的修士,都無法抵抗這欲情之氣!
  
  此時的小蓮峰,就好似一處風眼,四面八方來自於五陵仙門內外門的所有修士身上的七情六欲,都如同風暴一般,湧了過來!
  那些欲情之氣,隱約之間,甚至形成了一些斑斕靡麗之色,那種不僅凝聚成實體,更在實體裡演化出無窮幻境之感,越發叫人心驚不已。
  
  徐子青心中連跳,震驚至極。
  這人魔,這人魔……忽然如此不可控,忽然氣勢如此暴漲,這是——
  
  洞府裡。
  虞展只覺得自己的腦中從未有這般清醒,也從未有這般狂亂,所有的七情六欲都被他饕餮吸入,到而今,力量的狂漲,便叫他生出了一種,仿佛漸漸要與記憶中那影像重合的感覺來。
  這是……人魔的傳承。
  而這一刻,亦是他成就真魔之時!
  
  更多,更多,他還需要更多的欲情之氣!
  虞展的身體,幾乎都被一種充滿了誘惑之感的力量籠罩住,還在不斷地增強,不斷地……突破。
  
  就在虞展與炎華重逢後,得知了心中所愛從不曾怪罪自己,心願得償,在狂喜之下,他那境魔的屏障,也就碎了。
  成就真魔後,才是真正的,萬夫莫敵的強悍人魔!




620

620、 ...


  那風暴般的情景約莫持續了半個時辰之久,徐子青立在風暴之中,握緊雲冽手指,心裡轉過了百般的念頭。
  如此,如此真是闖了大禍……
  
  然而,待到風暴停止後,徐子青赫然又是發覺,那無數個被欲情之氣侵襲的修士們都是清醒過來,各個神色恍惚,或者重新做起手裡的活計,或者再度飛上高空,又一瞬後,他們面色如常,居然好似不曾發覺先前之事一般!竟似乎,不知自己曾經暈厥過?
  
  最後一縷欲情之氣,也沒入這山府,徐子青遙望那五陵仙門的核心之地,一時也有些不知如何行事。
  但他總是明白,此事絕非如此輕易,就可以越過。
  
  很快,徐子青和雲冽轉身,重新進入蓮華府內。
  在那裡,虞展微微仰頭,長髮直垂腳踝,而周身的氣息,也越發深奧難測。
  
  漸漸風止,欲情之氣也都收納到虞展體內,這時他的長髮忽然縮短,居然自行挽起,灰袍煥然一新,肌膚上斑紋也如同潮水退去,隱沒在身體之內,就連他那烏黑的嘴唇,也同樣恢復成淡淡的血色。
  只有那一雙眼睛依舊緊閉,可他的整個形貌,卻是普普通通,仍好似一個尋常的書生,面色平靜,頗有清雋疏朗之感。
  
  待徐子青和雲冽走進來,那書生模樣的虞展行了一禮,開口說道:“小生虞展,見過徐前輩,雲前輩。”
  徐子青眉頭微皺,他先是說了一句“免禮”,隨即便將他打量起來。
  
  如今不論如何看去,此人——或說此魔,都毫無戾氣,也非是先前所見那般怪異,而是當真如凡人一般,氣息收斂,半點也不能瞧出。
  可若當真以為他毫無能為,卻也是大錯特錯,即便面上看不出來,以徐子青經歷諸多戰事的眼力,卻反而覺得這虞展更是危險,一旦觸碰,就難以收場了。
  
  徐子青也非是怕事之輩,他見虞展如此反應,便說道:“你境界在我之上,不必如此謙恭客氣,至多平輩相論便罷。”
  虞展一笑,說道:“小生愛慕連兄,兩位既是連兄的師尊、師伯,自然也是小生的長輩,怎能那般無禮。”
  
  徐子青定定看了他一眼:“是書生虞展,還是人魔虞展?”
  虞展答道:“是書生,亦是人魔。”
  
  徐子青歎口氣:“你想來已成真魔,仍要同炎華一處麼?”
  虞展這時神色一肅:“但憑哪個虞展,心心念念,也不過是炎華罷了。”
  徐子青又說:“你如今清醒了?”
  虞展道:“再不曾這般清醒過。”
  
  徐子青便不再同虞展說話,反而看向了劍域裡那朵紅蓮:“炎華,你如今,是什麼想法?”
  炎華也不矯情:“虞兄願為弟子如此,我兩個也有孩兒,自當一家相聚,再不分離。弟子求的是情,而此情已許,於願足矣。”
  
  徐子青稍作思忖,看了看雲冽,見師兄仍是八風不動,自己便也鎮定下來。
  然後,他就說道:“人魔出世,天地大劫,此回大劫,當應在魔劫之上,仙道中人身在劫中,我五陵仙門,我小竹峰一脈,也當應劫。”
  
  此言一出,不僅是池中的月華、炎華,連帶著已然蘇醒的雲天恒,也都用心聽了起來。虞展席地而坐,緊貼劍域。
  雲冽見狀,一拂袖,劍域已收,虞展身形再動,已來到了寒玉池邊,才不再動作。
  
  徐子青話語不停:“人魔為劫數之始,昔年諸多天地大劫時,往往被邪魔道利用,成為一界死敵,掀起腥風血雨,本身便也化在劫數之中,終究得不到好下場。如今虞展身為人魔,便是有再多緣由,恐怕也難容此界。”他說到此處,看向虞展,“書生,你既已清醒,當知我所言不虛。”
  
  虞展稍稍回首,點了點頭:“是,小生知曉。”他略垂頭,“如今小生只願兩位前輩將連兄許與小生,便只以真正面貌做上一日愛侶,也是極好。待日後,若小生當真不容此界,小生當一力承擔,到那時,還望兩位前輩護住連兄與孩兒,他來日裡能成仙飛升,小生便歡喜無盡。”
  
  炎華聽得,冷言開口:“你說什麼廢話?既已成婚,自當同生共死,何來讓你這手無縛雞之輩去承擔什麼了?”他又對徐子青說道,“倒是弟子的孩兒,當真要請師尊垂憐……”
  
  徐子青見兩人這般,不禁微微苦笑:“炎華,你已做了決定?不後悔麼?”
  炎華爽快道:“不悔!”隨後,他有些赧然,“不瞞師尊,弟子修煉多年,見到師尊與師伯如此深情,心裡早已羡慕非常。先前以為錯愛,也不曾悔過,如今兩情相悅,更不必後悔。師尊與師伯不離不棄,弟子雖無甚大用,卻也不會因著愛侶身份如何,便棄他而去!”
  
  徐子青恍然,搖了搖頭:“為師無意勸你,但人魔成就真魔之事,必然已是瞞不過本門師長,另有虞展進境時影響那許多的弟子,也同樣要震動上方。為師與你師伯雖有些身份,可恐怕很快也會受到傳喚。如今有兩條路擺在你二人面前,你兩個如何選擇,便應了為師如何與宗門交涉了。”
  
  紅蓮微微一震:“師尊請說……”
  便是虞展,也“看”了過來。
  
  徐子青如今已想得明白,便道:“這第一條路,是為師尋個路子,將虞展與炎華你二人帶到乾元大世界,送于為師與你師伯的並尾雙星上,若是此處大劫一日不平,爾等一日不可離開並尾雙星,甚至——即便魔劫消除,因著虞展身份,怕是也不能隨意出去那周天仙宗了。為師身在大劫之中,雖只是渺渺一人,但若是只保住你二人性命,倒也並非不能做到。”
  
  誠然天地大劫為一界大事,他作為仙道修士理應奮不顧身,可虞展分明不曾為害,若只是因他身作人魔,就要胡亂處置,于他所修之道不合。即便虞展與炎華並無那等關係,他亦不能決定就此“解決隱患”。
  此非是“不顧大局”,而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否則魔劫消除,心魔反生,何苦還要修仙呢?
  
  然而,此路也並非沒有弊病,徐子青又道:“但人魔威能非凡,為師與你師伯若是活著,自可以星級弟子身份,將虞展庇護,可若是我兩個中途隕落,又或者一同飛仙,到那之後,恐怕有些暗中之事,便遏制不住了。”
  
  並非人人都願意對人魔誠懇相待,也並非每一位修士都毫無私心。
  諸方勢力,都有利益之爭,便不為自身,或者也為他人。
  人心複雜,難以言喻,時局變換,一時又不同于一時。
  故而待他與師兄不在,日後炎華與虞展再有遭遇,就需得自行解決了。
  
  炎華聰慧,而虞展有那許多傳承記憶,兩人聽完之後,便已明白徐子青話語中未竟之意,都有些凜然。
  頓了頓後,炎華很是慚愧:“若是這第一條路,師尊怕是要受到各方重壓,便是弟子連累了師尊……”
  
  徐子青灑然一笑:“你既入為師門下,為師與你師伯兩個,莫非還護不住一個弟子?我輩修仙之人,行事無愧於心,不僅無愧於公心,亦無愧於私心。”
  那第一條路是有些難處,但人魔不入魔劫,不去相助邪魔道,便是無過了。
  
  炎華沉默一瞬,又問:“第二條路,也請師尊示下。”
  
  徐子青看向那紅蓮,正色道:“這第二條路,便是人魔歸於我五陵仙門門下,做一位客卿,在魔劫來時,相助仙道對抗邪魔。若是能立下足夠功勞,即使日後為師與你師伯不在,這些功勞也可護身。修仙與邪魔最大不同,便在於前者到底需得恪守底線,不可使有功者寒心。到那時,即便有人以利益相逼,只要虞展謹慎,卻也不可堂而皇之與他為敵。若有極大功勞所在,便是人魔,也能立于大義。”
  
  而且若是人魔本身無咎,小竹峰一脈也可為他據理力爭。就算那時還無人能有如今徐子青與他師兄雲冽這般的本領,但周旋一二,卻絕不難。
  公理大義,但凡是修仙之人,便不可忽視。
  
  炎華聽得,頓時說道:“如此兩條路,自是第二條更好。”
  虞展面上帶了些笑意,看起來仿佛並未因此生出什麼忌憚,也是說道:“徐前輩所言,正合小生心意。若能與連兄長久相處,便是費些力氣,又有什麼相干?前輩為小生與連兄耗盡心思,小生感激不盡。若有驅使,小生定當從命。只是……若要對小生有所限制,小生只盼那人非是他人,而是兩位前輩了。”
  
  到這時,徐子青終是再次輕歎:“你二人,可都想好了?”
  虞展極癡戀地看向炎華,道一聲:“自然。”
  炎華亦點了點蓮苞,十分鄭重:“弟子身為小竹峰一脈,本就不當在魔劫時棄師門而去,何況還有功勞可立,弟子必要早早恢復本領,對抗那作亂的邪魔!”
  
  徐子青的眼裡,也露出一絲讚賞。
  於他心中所想,能迎難而上,自比退避三舍、苟且偷安要強。即使他是炎華師尊,可若是炎華一心只想著依靠師尊,來日裡境界怕也不會有多少長進。
  如今甚好,他也可因此同宗主多多商議、與諸多勢力周旋了。
  
  果不其然,才剛剛說定,天外便破空而來一柄玉劍。
  這是宗主法旨,召他與師兄前去一見。
  



621

621、 ...


  徐子青和雲冽化光而行,徑直來到宗主所居主峰。在那處,又有一道華光閃過,兩人身形消失,就出現在宗內百年難開一度的議事殿。
  這是一座秘殿,若是尋常之事,並不足以開啟,唯有那關乎宗門的極重大事務,方會將諸多太上長老以及對宗門忠心耿耿、絕無可能背叛的重權長老請出。
  
  故而待師兄弟兩個來到之後,便見到這殿內重重光影,分踞于眾多石座上,每一個石座裡,都有一位大能。
  至少是大乘期境界,還有數位散仙也在其中。
  
  徐子青與雲冽來後,先行了一禮:“弟子徐子青/雲冽,見過宗主,見過諸位前輩。”
  他們都心知肚明,若非兩人本身還有巡察使的身份,恐怕便會有大能直接前往小蓮峰捉拿人魔,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傳喚了。
  甚至即使是如今,怕是也有好些大能已然趕往小蓮峰去,將那一片虛空封鎖,不叫人入,也不叫人出。
  
  宗主紀傾做得首位,先說了句“不必多禮”,又讓他們入座。
  師兄弟二人應命而為,坐在了僅空出的兩處石座裡,居然就在宗主下首不遠處,也算是給了他們頗高的權威了。
  
  入座後,這些大能們的視線,就齊齊落在他二人身上,其中或打量、或評估、或微妙,很是複雜,也叫他們如芒刺在身一般。
  好在徐子青也是久經歷練之人,還曾與兩位散仙朝夕相處,如今並不怯場,只是微微笑著,等候他們出言。
  
  此時此刻,眾大能也不願繼續耗費光陰,宗主紀傾自然先行開口詢問:“子青,如今人魔已成真魔,似乎便在你小竹峰一脈小蓮峰上,你可有解釋?”
  
  誠然五陵仙門內外門弟子盡皆被人魔威能抹去記憶,但真魔境界到底也只堪比散仙,本身並未如何修行,僅憑藉七情六欲成魔罷了,因此手段有限,但凡是大乘期以上境界、本身實力又頗高強的修士,都不會為其迷惑,也深知究竟發生何事。
  在座諸位大能有感于此,自然都來尋了宗主。
  
  徐子青並不含糊,直言承認:“不瞞宗主、諸位前輩,那人魔名為虞展,本是凡俗界一位書生,因思情執念成魔,而那所思之人,便是弟子門下小蓮峰之紅蓮妖修炎華。而虞展此人,乃是由弟子座下一名星奴帶回。”
  
  其中關於炎華與虞展之間種種,他都說得詳盡。
  照理說這等凡俗情愛小事,於眾多大能而言本無興致,但因與人魔相關,自當問個一清二楚。
  
  徐子青與雲冽素來行事坦蕩,將那虞展成魔的來龍去脈講完,便冷靜說道:“那人魔非是怒者,一路雖吸食許多欲情之氣,但終究不曾殺得一人。弟子以為,此魔不當輕易視之為敵,其成魔之因既與弟子門下相干,弟子也願擔負監察之責,還請宗主與諸位前輩明鑒。”
  
  他這話音落後,那眾多大能的目光,就越發刺人。
  之前已然得知人魔威能,就是他們實力高強,心裡也生出了無窮戒備,非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消去心中忌憚。
  
  若是徐子青只是尋常弟子,這些大能只怕都要斥責“胡鬧”了,不過是區區化神期的小輩,怎麼就敢妄言監察人魔?
  但他本為一界副巡察使,要說出這話來,倒不算多麼忤逆了。
  於是,這些人也不過是皺眉、不悅,卻並不會呵斥。
  
  宗主紀傾反倒很是平靜:“子青此言,可是已有把握?”
  徐子青先是一笑:“宗主明察秋毫。”又道,“稟宗主,說是擔負監察之責,也是因虞展所思為炎華之故,只消炎華在,虞展自不會為邪魔所趁。而在虞展成就真魔之後,弟子已然與他商定,他願為我五陵仙門客卿,在魔劫裡盡心除魔,只求立下功勞,護持他與炎華在宗內佔有一席之地。”
  
  此言一出,眾大能神識外放交錯,顯然是各自議論起來。
  
  紀傾略沉吟道:“若此事為真,倒也……”
  他說到此處,言語一頓,又有許多神識,都往他身上掃去。
  
  徐子青心知這些大能並不會輕易應允,多少也要考慮一二。且人魔投靠之事雖是好處極多,但具體行事,還需謹慎思量。
  這不奇怪,他只管等候便是。
  
  紀傾此時,果真也聽到許多爭執。
  
  有說:“人魔既然是魔,便與我仙道格格不入,何能信之?”
  有說:“若是不信,人魔一旦叛出,轉歸邪魔門下,對我仙門不利,又當如何?”
  有說:“我等合力,只管將他擒下,鎮壓消磨就是。”
  有說:“若人魔真心投靠,我等反而借機發難,豈非小人!”
  有說:“即便小人,也比事後悔恨更佳。”
  
  又有說:“莫忘了那兩位巡察使,雖是我五陵仙門弟子,但也已在周天仙宗有頗大權力,倘使我等害他二人背信棄義,他們歸於主宗,不再回來,對我宗門發展不利,也讓我等損失這兩個數十萬年難得一出的絕世天才。如此舉動,不僅讓優秀弟子寒心,亦讓這些在主宗打拼,為我等增光之人失望。”
  
  還有人說:“爾等莫要短視,我等修仙之人所修法門雖是各有不同,但到底堂正者仙途遠大,一心鬼蜮者心魔叢生。警惕雖好,但若胸中滿是防備,一心只往那陰謀中去算計,不肯將信任交托,我不信人,人自也不肯信我,長此以往,我輩必然失道寡助。何況人魔既然身為思者,又不曾傷人,且其所思為我五陵中人,其師更是我輩仙門年輕一代頂尖之力,諸多緣由之下,自然是真多於假。既然我等意欲聚合八方之力,齊心渡過魔劫,能將那以往立於邪魔之處的人魔拉於己方,不僅對士氣大有好處,更可打擊邪魔,乃一舉數得也!”
  
  爭論來去,大抵便是人魔可信與否,再有諸多考慮,都要言明。
  最後那一位五劫散仙,在傾殞大世界實屬絕頂人物,他坐鎮五陵仙門,地位崇高,為人亦如光風霽月,很是受人尊重。
  
  他話說得完,但言下之意,卻是分明。
  我輩仙道中人,不可算計太過,否則短日裡似是省卻了麻煩,實則失了人心,也失了己心,便是敗筆了。
  
  紀傾聽完所有,終於也傳出一道神識:“就依太上長老所言,如今徐雲二位弟子短短兩百載已有這能掙出這等榮耀,如今我等師長,何不多信幾分?即便最終有所不足,卻也是一種歷練。我輩仙修,只消齊心協力,互不猜疑,邪魔再多,又有何懼?魔劫亂世,未嘗不是道心蹉跎之故,當以此劫打磨心境,方為正道!若是畏畏縮縮,不敢銳意進取,只怕在這魔劫之內,就要有隕落之威了!”
  
  天意難測,天地大劫之所以生出,是磨難,未必不是機緣。
  勇者勝,而畏者消亡,將礫石化作珍珠,恐怕才是天道本意!
  
  紀傾之言後,眾多大能收回神識,便都默認下來。
  之前雖各有猜疑,但若是定下,他們這些宗門支柱,就不可再來動搖。
  一切,就唯宗主之命是從。
  
  先前爭執看似頗久,實則不過不足半刻。
  紀傾本是闔眼傾聽,如今睜開眼來,就看向那兩位叫他極是欣慰的出色弟子。
  
  他說道:“就依子青所言,以虞展為客卿,待魔劫大興時,做我五陵先鋒,誅殺魔頭。日後若能立下大功,當正式請他入我仙宗,享長老待遇。而今他已成真魔,若是全無約束,也是不成。可使他取一滴人魔真血,交予子青保管。若他信得子青,我等亦信得那人魔,待魔劫過後,這真血究竟仍在子青手中,或是子青交換人魔,我五陵仙門,亦不多言。”
  
  “子青,你可將此事告知人魔,他若允了,便可領客卿權杖,再賜下一座小峰頭,歸於小竹峰一脈。”
  
  宗門讓子青掌管真血,接納人魔,並不威逼,此為宗門的誠意;而虞展若是肯交出一滴真血,則是人魔的誠意。只有雙方互有誠意,才可以互相信任。
  
  徐子青微微一笑,點頭應道:“多謝宗主及諸位前輩信重,虞展若知,必欣然應允。此事已成矣。”
  早在來此之前,虞展早有說法,想必在那時,他便已然猜到有此要求。
  
  人魔成就真魔後方有真血,總數只有三滴。
  若是真血掌於他人手中,對真魔並無影響,但若是將其毀去,真魔力量立時去除三分之一。
  
  倘使人魔背約,真血一毀,他必然難以逃脫仙門之圍。而若是他誠心誠意,到時不論是否歸還真血,對人魔都是無害。
  只消人魔信了徐子青,而宗門也信了徐子青。
  
  紀傾聞言,也是一笑,就先將此事放過。
  不論如何,大劫當前,若是增加了人魔這個幫手,再一想方才人魔成就真魔時那等恐怖力量,當真便是一員猛將。
  
  隨後,紀傾的神色,又變得有幾分凝重。
  他這回,是對著殿中眾人開口:“諸位,此次除卻人魔之事外,尚有一件大事,要同爾等商議。”
  
  當是時,就有幾尊光影閃動,他們似乎已然猜知紀傾之後所言。
  徐子青心裡一動,也仿佛有所覺察。
  
  紀傾道:“仍要歸功於我門弟子徐子青與雲冽二人,殺滅了一尊血神宗裡的佼佼人物,得到了關於那奇礦的消息。”




622

622、 ...


  因為那團蘊含著血蒙記憶的元神才剛剛被送到宗主手中不久,他及時尋人一起破解已經很費精力,故而也不曾告知他人,唯獨只有宗主與少數參與破解元神的散仙方才知曉。現下紀傾這般說,顯然是要趁此機會,將其中隱秘,都說給在座眾位大能並上兩位巡察使知道。
  
  紀傾話音落後,那些仙修大能看向師兄弟兩個時,目光越發和氣。
  若說先前因著人魔的處置還讓他們仍有隱憂,如今知道了這兩人的本領、功勞,也很是認同紀傾之言。
  如此良才美質,不當讓他們寒心,何況他們兩個,也確是言之有理。
  
  當下眾大能的心思,又重歸宗主身上。
  既然能被宗主鄭重提出,想必那消息非是一般二般,應當頗有分量才是。
  
  紀傾面容一肅,手心裡,就放出了一團光芒來。
  此光聲勢雖不浩大,卻是直接飛上半空,倏然化作了一片光幕,顯露出許多連續閃動的影像來。
  
  紀傾又道:“血神宗極是狡詐,若非還有兩位師叔保駕護航,及時搶出,這團記憶早在破解之時立刻自爆,要讓我等白費心機了。”
  眾大能心中一凜,對這記憶,便越發看重三分。
  
  那影像裡,正將許多瑣碎略過,以眾大能神識,自然立時尋到了得用的消息。
  因著這記憶乃是由血蒙得來,因此諸位大能所見,也是血蒙所見。
  
  只見血蒙身披灰黑長袍,與一眾同樣打扮的弟子,穿過了一條長長的黝黑甬道。這些血神宗弟子,大多都是金丹後期巔峰修為,還有少數元嬰初期,但看起來,境界都不甚穩固。
  然而他們身上血氣煞氣都極旺盛,血蒙在其中亦算不得最佳,想必這些弟子,也都是血神宗裡極優秀的數十位了。
  
  眾多大能都生出了警惕。
  若是這些弟子,全都進階元嬰,且鞏固了境界,血神宗的實力,無疑將是大增。
  需知每一代弟子中,能稱為天才者雖多,可若是要在天才裡佔有一席之地者,則是甚少,名氣不足,修為不足,悟性不足,皆不可如此稱為。且即便是天才中天才,成就金丹容易,成就元嬰則十分困難。十位天才佼佼者裡,九成九都要在結嬰之時隕落,剩下的那一人,才可說是絕世天才。
  
  在傾殞大世界裡,不論仙道魔道,同代中的絕世天才,相差都不會太大,即使有稍勝一籌者,卻也只是多出數人,絕不會強勢壓制。
  
  五陵仙門裡,優秀弟子極多,又是這傾殞大世界中最巨仙門,每每都能壓制其他各大門派,鎮壓一方氣運,為仙道領頭巨派,才不至於讓仙道損於利益之爭,對與邪魔道爭鬥不利。
  
  可是顯然血神宗所圖甚大,他們將這許多弟子都帶了去,倘使能有六七成順利結嬰,在這一代裡,便幾乎可以同好幾個門派相抗了!
  尤其是,縱使並非是天才裡的天才,有些光芒暗淡些的傑出修士,若是在金丹期卡了多年,積累雄渾,能借此一舉突破——到那時,仙道危矣!
  
  影像裡,眾多血神宗弟子,已然走出了那甬道。
  眼前是一間密室,裡面立著好幾位血氣濃郁到幾乎要凝聚成實質的血神宗長老,他們一人手持一件奇怪的血色法寶,忽然往前方一湊,登時在他們中間形成了一個血色的拱門,裡面似乎隱隱能夠瞧見什麼。
  
  下一刻,有血神宗長老說道:“爾等速去,自行挑選奇礦!若是承受不得那異鐵煞氣,當立時更換,否則必然難以打磨,亦不能助爾等突破了!”
  那些血神宗弟子都是露出喜色,紛紛爭先恐後,走進那拱門之中。
  
  影像在這時,稍稍扭曲了一瞬。
  等再度清晰時,另一幅畫面,就被顯露出來。
  
  血蒙看見了一條蜿蜒的小型山脈,光禿禿的沒有任何生靈、植株,只有灰褐色的土皮,以及黏在上面的,一顆一顆大小不等的奇怪礦物。
  這些礦物看起來毫不起眼,好像是石頭,又好像是鐵塊,可是在這些邪魔看過後,則都是面露奇異之色。
  
  記憶到底只是影像,不能讓人產生同樣的感知,只憑血蒙的感受,那似乎是一種極邪惡的氣息,仿佛是許許多多的煞氣怨氣負面之氣結合起來,最終全都彙聚在那小小的異鐵上一般,讓這些修煉邪魔道的血神宗弟子,都在一?那感覺到刺痛,甚至有些被迷惑一般!
  
  漸漸影像近了,是血蒙接近了其中一塊異鐵,那異鐵的本來面貌,也更加清楚。
  色澤偏褐,七彩流動,而彩光輪轉時,在那紅色處稍顯滯澀……這、這是!
  
  此物為何,真叫師兄弟兩個再熟悉不過。
  徐子青心驚之下,喃喃出口:“天魔石……”
  
  這話一出,滿座俱是看來。
  “小子,你認得此物?”
  “天魔石為何物,老夫不曾見過!”
  “若是你知曉詳細,還要速速道來!”
  
  徐子青苦笑。
  他當真是萬萬沒有料到,那傳說裡的奇礦,居然會是整整一條小型天魔石礦脈。
  要說天魔石此物,據千傀萬儡門傳承所言,乃是天隕石變異而來,而那天隕石每每許多年方會發現,每每發現必然只有一塊……既然如此,天隕石數目如此之少,那天魔石必然也是極少才是。
  哪裡能有人想到,會一次出現這許多?
  
  再者,原本天隕石要變異為天魔石,就需得吸收大量惡氣,即便天隕石形成了礦脈,可若要讓一條天隕石礦脈化作天魔石礦脈,又當有如何海量的惡氣,方能早就?單單一想,便使人毛骨悚然。
  
  徐子青一轉念,又想起乾元大世界裡,有邪魔利用孩童血肉之軀,蘊養天魔石之事,心裡一寒。
  哪怕是那處,也不曾出現過這許多的天魔石。
  而他更不知曉,天魔石居然還能相助邪魔道突破關卡,當真是不可思議!
  
  千傀萬儡門中毫無此類記載,莫非是他們也不曾察覺?
  是了,那門派雖大,卻是以研究傀儡為重,雖算是左道門派,但到底也是仙修為主。他們癡迷傀儡,不能想到借助天魔石突破之事,倒也不足為怪。
  
  短短一瞬,徐子青思緒萬千,居然難以理出頭緒來。
  他聽得了好些大能發問,就往雲冽處看了一眼。
  
  雲冽稍沉吟,微微點頭。
  此事關乎一界天地大劫,為一界之大事,雖在乾元大世界裡,天魔石消息只有極少數人知曉,他們亦不對旁人說起。但如今事到臨頭,還是需得讓宗門師長得知此中厲害,方能便宜行事。
  
  徐子青略一想,也覺確是如此。
  當下裡,他就從得了那千傀萬儡門傳承時說起,乃至幾番發覺少量天魔石蹤跡,後更發覺邪魔行惡蘊養天魔石,以及周天仙宗中五陵一脈亦有借助天魔石之事云云,全都告知。
  
  在座眾多大能,俱是五陵仙門裡頂尖的妥當人物,絕無他宗探子,也對本宗極有歸屬之感。紀傾乃是深謀遠慮、一心為宗的本門宗主,他所信任的人,自是德行、修為、忠心盡皆不缺,乃是核心中的核心人物,他們師兄弟兩個,想來也不必擔憂消息外泄。
  
  聽完徐子青言語,那些大能們,氣勢也都凝滯起來。
  處處皆有天魔石的蹤影,且一次比一次越加駭人,這偶然得多了,便不再是偶然,而是他們發覺的蛛絲馬跡了。
  若是這天地大劫不僅在此界有了痕跡,更是早早在乾元大世界裡都有所反應,其中隱秘深奧之處,怕是一時是窺不清明了。
  
  同時,所有仙修,都不由生出了一種芒刺在背之感。
  就仿佛時,無形中有一雙厲眼,在隱隱約約地,盯著他們……
  若所想是真,那難以揣測之物,究竟在想什麼,究竟,又在圖謀什麼?
  
  再說當日,血神宗。
  一道殘破血影好似一抹流光,劃破天際,直奔那宗內的血神海裡。堪堪到了後,血影直闖其中,大口大口吞食血氣,再將手裡二人,擲到地上。
  
  這二人裡,一位是相貌英俊的邪異男修,另一人則是膚色蒼白的絕色女子,兩人看似氣度十足,但落地後,卻顯得有幾分狼狽。
  
  血影也落在地上,是個極剛毅的男子,他渾身出血,顯然身受重傷,膚色比起那女子更白,氣勢卻異常陰冷。
  他並未同兩人說話,只是毫不停留,快步往血神海更深處行去。
  
  很快,血氣越來越濃,已經讓人無法看清男子面容,周圍之地,也再沒有了一個人影。而這男子卻是立刻尋到一處空曠所在,咬破十指,在地面上飛快地畫出了許多詭異的圖紋,一瞬間,就沒入了地裡。
  再過得一霎,男子也消失了。
  
  在那無盡的黑暗中,一個人影蹣跚而行,他每走一步,都要流出更多的血來,每走一步,都要嘶聲出口:“魔主!魔主!小奴安天艾,求見魔主!”
  一聲一聲,直如泣血一般。
  
  他走得很遠,也走了很久,直至腳底皮破血流,直至他自己的鮮血流出大半,直至他真元消散,幾乎沒了力氣。他卻還是伏□來,慢慢地向前爬行。
  終於,他感受到了一股威壓。
  
  一股可怕的,讓出竅期的血魄魔尊都無比畏懼的恐怖威壓,不知從什麼地方,降臨下來。
  



623

623、 ...


  血魄魔尊登時狂喜,他急急爬行幾步,快聲說道:“魔主!小奴願意魔池煉體,願意為魔主驅使!求魔主賜下魔池,小奴再不願做這人族,情願做魔主麾下一雜兵,求魔主成全!”
  
  在他求懇之時,在那無盡黑暗深處,就有一尊更為晦暗的影子,由小至大,一點一點顯露出來。
  到最後,幾乎籠罩了四面八方,投下了讓人無法反抗的氣勢。
  
  那個影子很晦澀,聲音也很是奇異,帶著點沙啞,開口說道:“上一次,本座看中你那顆魔心,賜你奇礦礦脈,你卻不願去魔池洗去凡身,成為我族寄子,只說待大仇得報時,肯為我族在打開世界之壁上,出一份力氣。如今你卻突然召喚本座,可是因為已然報了仇,要配合我族計畫了?”
  
  血魄魔尊渾身僵硬,他面露恨恨之色,十分陰狠:“小奴的兩個仇人,一時竟不能除去,這回猝不及防,倒吃了個大虧。求魔主垂憐,讓小奴借魔池之力,提升本領,將他們徹底宰殺!如今我血神宗有意攪起風雲,讓魔道大興,小奴願意傾本門之能,全力配合魔主!”
  
  那影子“桀桀”笑道:“哦?你偌大的宗門,竟肯為我族做嫁衣?若是有人不肯,你該當如何?”
  血魄魔尊一咬牙:“若是不肯者,殺了就是!只要魔主率部下進得我傾殞大世界,此界必然是魔主囊中之物!”他說到此處,指尖掐進手掌,“不瞞魔主,小奴的仇人,便是仙道當代最出眾的兩個年輕天才,仙道迂腐,必然會阻礙魔主。若是魔主殺了他們祭旗,也正可顯露我族的威風!”
  
  聽他已然自認是“我族”了,那影子似乎放心了些,他便說道:“也罷,就將魔池賜你,待你洗去凡身,便是我族寄子,也是我族中人了!”
  說完之後,一個缽盂從天而降,落在了血魄魔尊的面前。
  
  血魄魔尊大喜,再度行禮。
  而籠罩在周圍的可怖氣勢,也如流水一般,飛快地退去了。
  
  血魄魔尊抓緊了那缽盂,放聲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徐小兒,雲小兒,等本座來取你們的性命——”
  
  議事殿中,眾仙修大能雖是後背沁出冷汗,卻仍是將目力彙聚在那光幕上,繼續觀看血蒙的記憶。
  
  影像裡,血蒙接近那塊天魔石,立刻用手觸碰起來,但他也是小心翼翼,在手掌上纏了一層血光,去接近於它。
  同時,天魔石也冒出一片微光,跟血光相接,暫態就糾纏起來。
  
  你進我退,此消彼長,天魔石顯然占了上風,血蒙再注入更多真元,血光也更加濃郁。一點一點,把那微光逼近天魔石中。
  
  徐子青看得出,這是血蒙利用一種奇異法門,去把自己的真元與天魔石磨合,想必若是能夠成功,就是他所能承受的那一塊了。
  
  事情也是如此,但並非一挑則中。
  到最後,血蒙手掌幾乎都變成了血塊凝聚的一般,那天魔石的微光,還沒被完全比入進去,血蒙略有失望,就往旁邊挪了挪,挑了塊稍小一些的。
  
  這一塊的光芒倒是順利被全部逼進去了,可血蒙又不滿意起來,似乎嫌棄天魔石太小,又去找了另外一塊。
  反復再三,精挑細選,才終於找了塊比雞蛋大,卻比拳頭小的天魔石,仔細捧著。
  
  這時候,另外許多血神宗弟子,並未全部挑選完成。血蒙就找了個地方盤膝坐下,手心裡血光吞吐不定,繼續跟天魔石磨合起來。
  直至好幾個時辰後,終於所有人都選定了,之後他們一齊做了個手勢,頓時血色光柱自高空落下,把他們全數籠罩起來。
  再一瞬,這些血神宗的弟子,就再度出現在那一間密室中。
  
  血神宗長老們見弟子們都已出現,紛紛撤手,血色的拱門也就消失了。
  於是,血蒙的記憶在此處,便暫且告一段落。
  
  有仙修大能說道:
  “難怪我等尋不到奇礦蹤跡,原來是在一處秘境裡。”
  “這秘境很是險惡,進入之法分掌于諸位長老手中,那些邪魔,心思好生縝密!”
  “我等想要毀去奇礦,幾乎不能做到。”
  “除非翻覆整個血神宗,否則這些長老但只要逃走一個,就仍是後患無窮!”
  
  這事情的確棘手,紀傾道:“我等先看下去。”
  
  接下來,就是血神宗弟子如何借助這奇礦突破了。
  眾仙修大能並上徐子青、雲冽師兄弟兩個,都對此事極有興趣,當即,便都用心看了起來。
  
  此次的記憶,是在血神宗一處洞府裡,也是血蒙的居所,閉關的密室。
  有血霧重重,一縷縷漂浮不定,而中央有一尊鼎爐,爐下火呈慘白之色,似乎是一種骷髏惡火,很有邪惡陰森之感。
  
  火中翻騰著的,就是那天魔石。
  它被這般炙烤著,便釋放處絲絲黑紅色的惡氣,直沖而上,如同厭惡般糾纏交織,顯出許多鬼頭一般的聲勢。
  而天魔石的色澤仍是七彩輪轉,被燒得久了,那惡氣聚集,形成的“煙霧”越發清晰,其個頭,似乎也就小了些許。
  
  血蒙一張口,噴出的是一隻血紅色的鬼爪,不知是用什麼物事煉製而成,表皮枯乾,鐫刻著似乎有密密麻麻的鱗片之物,這時被祭出來,幾乎每一次轉動,都像是要滴出血來,十分詭異。
  
  他伸指一點,那鬼爪呼嘯而出,正懸浮在鼎爐上方,闖進煙霧形成的領域之內!
  然後,鬼爪轉動得更快了,那惡氣衝擊起來,竟好似發出了“??”聲響,那鬼爪跳動得厲害,也仿佛是生了靈智,在劇烈疼痛起來。
  
  很怪異。
  天下間的法寶眾多,許多法寶都有靈性,但未必能有靈智。若要使法寶有靈智,則需得法寶中有“靈”才是。
  法寶之靈,或者是煉製是便用了有靈性的煉材,譬如雲冽手中那本命寶劍,就有庚金之精的精靈自願做了劍靈,又或者有修士抽取其他妖獸、修士、精靈等物,煉製法寶時填入其中,充作法寶之靈。另外還有些法門,則較為罕見。
  
  但這血蒙所用鬼爪,分明初時只如尋常魔寶般,有些靈動罷了,然而待惡氣一沖,沖得越久,鬼爪卻像是變得不同了。
  就像是,那天魔石釋放出來的惡氣,賦予了魔寶靈智一樣。
  
  隨後,血蒙的十指翻飛,打出了無數手訣。
  眾仙道大能忍著心中疑慮,仔細來看。
  
  這手訣怕不有幾十近百種,每種都是不同,每種都頗複雜,等全都使過一遍後,鬼爪直沖而下,狠狠擊中鼎爐裡的天魔石!
  下一瞬,天魔石碎裂開來,化作無數粉塵,如同被吸附似的,全部附著在了鬼爪之上。那鬼爪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顫抖著吞噬了所有天魔石粉塵,到後來,它表皮像是更鍍了一層薄膜,越發顯得晦澀而陰鬱了。
  
  血蒙抓住時機,連噴三口精血,都落在鬼爪之上,再發力一吸,就把鬼爪重新吞回腹中!
  這就是,最為關鍵的時刻了!
  
  只見血蒙霎時變得面色血紅,額頭青筋鼓噪,身上的皮膚自行皸裂、脫落,露出裡面發紅的肌理來。而他自己則像是極瘙癢難耐,在地面上就此打起了滾,弄得地面處處血跡,他自己的血肉也好似被黏住了,每一次翻滾,都要掉下不少。
  
  短短片刻,血蒙的血肉被蹭去大半,經絡骨頭都露了大半,面貌更是早已不及從前。但偏偏那只鬼爪,還在竄動不休,仿若一不小心,就要破腹而出了。
  
  眾多仙修大能看到此處,眉頭都是鎖緊。
  若是突破時,需得弄出這副模樣……
  
  終於,血蒙慘叫一聲,翻身躍起,瘋狂抓撓。
  他周身的氣息伸縮吞吐,像是膨脹成了巨大的球狀,然後猛地一震,爆裂了!
  破而後立,他的血肉,居然肉眼可見地重新生長,很快,又將他的整個身子覆蓋,讓他的面貌,也恢復如常。
  
  這時候,血蒙的氣勢變了,他已然,是個元嬰期的邪魔修。
  先前那些,便是天魔石如何相助血神宗弟子突破、進境的情景,當真是死去活來,一個不慎,就有身死魂消之可能。
  也的確,一旦失敗,便即暴死。
  
  血蒙成功了,此代的血神宗弟子們中,有大部分人,都成功了。
  他們本來就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傑出人才,平日裡見過無數慘狀,對自身也殘忍陰狠,那吸收天魔石的痛苦,並不能太過消磨他們的意志。
  因此,血神宗又多出了不少元嬰,這般的勢力再籌謀多年,確是不易,也確是所圖……甚大。
  
  待看完後,眾大能心裡,更凝重幾分。
  紀傾開口詢問:“諸位以為如何?”
  
  徐子青和雲冽身為小輩,暫不出聲。
  於他們看來,如此之事,已非是一門一派之事,乃是除卻邪魔道外,傾殞大世界所有修士需得擔負之事。
  
  如今五陵仙門既然已知曉了奇礦的本來面目,也明白若是給那血神宗更多時間,他們便可以培養出更多元嬰以上的強大弟子,那麼血神宗便必須剿滅,絕不能讓他們再這般倡狂下去。
  血神宗應是魔劫中重要一環,而單單只有一個五陵仙門,便是身為此方大世界最大的仙修門派,也不能自專。
  
  故而,眾多大能神識互相掃過後,都看向了宗主。
  紀傾歎了口氣,說道:“理應想個由頭,將各方勢力請來,共商應對魔劫大事!”
  



624

624、 ...


  只是由頭須有,卻不能就此說明乃是為了血神宗這奇礦之事,否則,恐怕有打草驚蛇之嫌。
  眾多仙修大能商議一番,都是有些猶豫。
  
  應付魔劫乃是大事,不僅東域中各大小仙宗都要請來,西域的大衍帝國及諸門派,南域的各個宗門,也當全部邀請。
  如此一來,就要更加謹慎。
  
  思忖再三後,有一位大能提議:“不如做壽?”
  
  修士壽元悠長,平日裡除卻各門弟子相爭、比較外,尋常若是要門派間聯絡溝通,往往就是召開個“仙茶會”“仙果會”,又或者是置辦宴席,廣邀好友。
  做壽便是個極好的緣由,就有許多仙修每逢三千歲、五千歲,又有了頗高修為,就以自身地位,遍發請帖。到那時,來得越多,自然也越是得意。
  
  然而另有一位大能開口:“不妥,我派之中,除非宗主做壽,否則有些宗門派遣個長老之類過來,就是給了顏面,未必有各派掌門赴宴。但此事事關重大,若不是各派掌門,也不能輕易告知。”
  
  這確是個問題。
  一時又陷入僵局。
  
  忽然間,一道平和的嗓音響起:“就以我即將相迎六劫散仙劫為由,召開萬仙大會,說我要指點眾仙修,提攜後輩,如何?”
  此人正是如今傾殞大世界裡最強散仙,五劫散仙謝贇。
  
  眾仙修大能聽得,不禁齊齊轉頭:“謝師祖!”
  五千年一次散仙劫,已然經歷了這五次劫數的謝贇,不知活了多少年月,在這五陵仙門滿門上下,都要稱他為“祖”,在他那一代的修士,不論飛升也好,隕落也罷,最終也只剩下他這一位了。
  
  謝贇笑道:“不必如此。爾等當知,散仙每過一次劫數,下一次便要更強數籌,得以渡過一次劫數,卻未必能過得了第二次。因此但凡轉修散仙者,每逢劫數前千年,就要閉死關,煉製法寶、精修神通,做好渡劫準備。而今我正好還有千餘年光景,就要渡劫,豈非是上天之意?”
  
  徐子青明白,這是謝贇散仙在魔劫到來前,要將整個傾殞大世界的注意力,都拉到他的身上。而他對於此回劫數……恐怕沒有多少信心。
  
  他能想通的事情,那些活了更久年月的大能們,自沒有一個不能想通的。
  五陵仙門雖還有幾個散仙,但最強的也不過只是三劫,這第四劫都還不曾渡過去,其他的宗門裡,多少也有這般的老怪物。並不及五劫散仙,有如此號召之力。
  
  謝贇又道:“借我名義,正可將魔道之人盡數阻攔在外,若是仙修裡有什麼不妥當的,在大會之上,也容易發現端倪。”
  而且若是尋常散仙,同等級的散仙未必給他們面子,也只有他這五劫散仙,能做出如此氣魄,發下“萬仙”的豪言。哪怕是散仙們,為了得到後續散仙劫的應對法門,也難免要心動而來,請他點撥。
  
  眾大能面面相覷,終於都是一聲長歎。
  謝師祖這是為了宗門,寧肯攬下這個麻煩。到那時,必然有許多人都以為他是難以再過劫數,否則必不會這般……或許謝師祖當真是如此,才要借此再承擔幾分,但他們這些做弟子晚輩的,卻難免擔憂,更難免慚愧。
  
  紀傾到底是宗主,知曉何以為重,當下鄭重道:“謝師祖,勞您辛苦了。”
  謝贇一笑:“此乃分內之事。”
  
  短短幾句言語,這事便定了下來。
  隨後,眾仙修大能就來商議萬仙大會如何安排,又要主動邀請哪些勢力,廣發哪些請帖云云。
  事務繁瑣,但大略之事還得有他們斟酌決定,只有小節處,方會安排下去。
  如此商討,就過了有數個時辰。
  
  徐子青與雲冽兩個小輩,並不在此時發言,不過用心聽著罷了。若是有宗主或大能詢問他們在周天仙宗見聞,他們才會一一答之。
  
  漸漸地,該安排的都說得妥當,這議事殿中的所有仙修盡皆發下心魔誓言,絕不將天魔石之秘告知給任一邪魔修或確信與邪魔修有勾結之人後,才在宗主一聲令下之際,各自散去。
  
  離去前,徐子青亦將那極樂老祖道侶於北域同他師兄弟兩個尋仇之事說了,宗主略沉吟,就將此事接過。
  
  當年極樂老祖半路圖謀兩位傑出弟子性命,事敗後宗門便將那一眾人拿來,很是查問一回。那些弟子幾乎都曾多少觸犯門規,暗地裡也做下許多不妥之事,故而大多受了懲處,或面壁,或囚禁,嚴重者更廢去靈根,逐出宗門。一時間極樂峰一脈“樹倒猢猻散”,餘下的極少數弟子,也都各自閉了山門苦修,再不敢如之前那般張狂了。
  
  如今極樂老祖那逃脫的道侶突然冒出,還是血神宗的弟子,為求穩妥,宗門隨即恐怕要去往極樂峰所剩弟子處查探一番。
  而宗主自身,更要將那血蒙記憶也再度翻找——先前不過只將天魔石相關提取出來,現下還要細細分辨才是。
  
  得了宗主明言後,徐子青和雲冽,便徑直回到了小蓮峰。
  議事殿中諸事,他們並不說給弟子、師尊等人知道,只是來到蓮華府內,去見那書生虞展。
  
  進洞後,徐子青便見到虞展坐在寒玉池旁,癡癡看著那朵紅蓮,神色專注,片刻也不肯移開視線。
  而炎華雖化作本體,如今似乎心中鬱結早消,吸收起寒玉池裡的藥力來,也越發快、越發輕鬆了。
  
  月華已不在池中,他卻是受不得那兩人含情脈脈之態,加之他那胞弟已無需他來相助,就乾脆脫離本體,去與師兄雲天恒一起,在另一石窟中盤膝打坐,正是眼不見為淨。
  
  徐子青、雲冽兩人進來之後,眾人便都察覺,紛紛看了過來。
  那虞展也終是肯挪一挪目光了。
  
  徐子青說道:“虞展,宗主下令,若你肯將一滴人魔真血交予我來保管,便邀你做了我五陵仙門客卿,為本宗出力,容你人魔之身。不知你是否情願?”
  虞展聞言,笑道:“自是情願。”
  他也是果決,聽完此言,便一指點中心口,逼出了一滴漆黑的真血來,如同一粒拇指大的珍珠,直接往徐子青處飛去。
  
  徐子青取出一件靈器葫蘆,就把真血攝入,好生收好。隨後他又說道:“待大劫過後,我便將此血還你。”
  虞展點了點頭:“多謝徐前輩厚誼。”
  
  如此人魔之事定了下來,徐子青略思忖,吩咐了炎華:“還有數年,你當能恢復人身,待那時,你當將你與虞展孩兒神魂置於本體中蘊養起來。否則若是一直由虞展供養,恐怕日後也只能變作個不妖不魔的生靈,對他極是不利。”
  
  天下間,一個世界裡至多只能有一尊人魔,那孩兒被虞展救了回來,卻還當由炎華重新孕育。
  炎華與虞展齊齊一驚,隨後都是說道:
  “多謝師尊指點!”
  “多謝徐前輩……”
  
  不幾日,宗主頒下法旨,令五陵仙門上下,要準備萬仙大會之事。
  小竹峰一脈,輩分最長的丘訶真人知道自家兩位元弟子消息靈通,就把兩人召來。
  徐子青與雲冽便把那五劫散仙有意指點眾多仙修一事說明,眾多弟子聽得,也都若有所思。
  
  這萬仙大會因著要招待一界仙修,其中許多赫赫聲名的大能、散仙、宗主都會來此,所以絕不能有絲毫怠慢,必要展示本宗底蘊、氣度才好。
  於是眾峰頭也毫不含糊,許多優秀的弟子,都被抽調出來。
  
  小竹峰一脈也是一般,其中有九名容色嬌豔的女弟子,皆是品貌俱佳,修為境界也都不弱,故而很快就被選中,要在萬仙大會之日,或作舞者,或作侍者,來展示各自風姿。
  那日強者眾多,這必然是一個機會。
  
  眾女弟子也都有些歡喜,她們若是在這萬仙大會上露了臉,對自身而言,皆有好處不說,亦是莫大榮耀。
  倒是徐子青,將胡雪兒捉來,好生叮囑了一番。
  眾多師妹早年因資質不佳受過磨難,後來因對殺戮之氣懼怕,在師兄雲冽之下又戰戰兢兢多年,再自行苦修,這般下來,都很是穩重,到那日時,想必也不會畏懼、羞怯。
  
  而胡雪兒便是不同,她因是天地靈物,自幼被徐子青嬌養,後來因著靈動活潑,明媚動人,也被眾多小竹峰一脈弟子呵護,性子也有些跳脫。
  因此,要她去做侍者,怕是有些為難,不得不多吩咐幾句。
  
  胡雪兒粲然一笑:“師尊莫擔憂,弟子到時毛遂自薦,去跳那天狐之舞就是。侍奉人的活計,弟子頗有自知之明,便不去做了。”
  徐子青搖頭失笑,才將她放過。
  
  另外,雲天恒、雲正叡、嚴霜、月華,這幾位弟子都是俊逸人物,也被挑選出來。不過他們都已結了丹,便做了捧酒之人。待萬仙大會時,將這酒送與諸多席面時,還當使出幾分手段方可。
  邱澤相貌稍遜,與重傷的炎華成了僅餘的兩位未入選者,他不覺沮喪,倒有幾分哭笑不得。
  
  五陵仙門上下,還要準備足夠靈食鮮果,美味佳餚,廣發請帖,邀朋呼友,一時間,就都忙碌起來。
  再過了一月左右,那萬仙大會之日,便是到了。


625

625、 ...


  聖衍城。
  
  高高的王座上,一尊身著金色寶衣的魁梧男子手中把玩一張沉沉帖子,有些玩味第開了口:“萬仙大會……”
  
  在他下方,還有許多高座,分別都坐著銀衣的身影,那皆是面貌俊美的青年修士,每一位的修為都很不凡,看得出,是年輕的俊傑。
  這些青年並不開口,都是恭敬聽候。
  
  魁梧男子笑了:“五陵仙門佔據東域,素來不做什麼噱頭,如今既然說是那謝贇要再渡散仙劫了,此事想必不假。諸位皇兒,你們如何看?”
  
  眾多銀衣青年神色各異,並不同他人商議。
  
  大約思忖半晌後,有一人先開了口:“回稟父皇,兒臣以為,那謝贇未必有那般好心,如此廣邀同道,不知心裡有什麼圖謀。”
  另有一人駁道:“據兒臣所知,五陵仙門也算是仙道大派,名聲一直不錯,應不會為了一位散仙圖謀什麼,否則他們名聲不存,對他們何其不利?”
  
  又有一人附和:“不錯,五陵仙門在此方大世界的確是巨頭似的人物,但我等隱約也知曉一些,他們怕是和上三千大世界也有牽繫。一應舉動、主張,應當都不會太過失當才是。”
  還有一人說道:“父皇,我皇族內也有散仙,只是不及那謝贇活得久長……兒臣以為,他此次所渡乃是第六劫,如此張揚,大約也是恐怕渡不過了。雖不知他所言指點是真是假,但兒臣以為,不妨一去,也可見一見如今的形勢。”
  
  眾多皇子你一言我一語,一面找了他人漏洞反駁,一面各抒己見,自然也有早已聯盟的幾人,互相唱和,彼此照應。
  漸漸地,就都將話語說完。
  
  那衍帝也不阻攔,就聽他這些孩兒們全數說盡,才又看向他皇座下第一位處:“軒轅吾兒,你可有什麼見解?”
  他此言一出,登時就有好幾道隱晦的目光,都沖著那人去了。
  
  隨後,一道帶些懶散的聲音響起:“此方世界蠢蠢欲動,五陵仙門作為東域第一大宗,亦是仙道巨頭,應是已有察覺。兒臣以為,他們如此大張旗鼓,說不得是要借著這機會,同眾多同道商討一二。至於那謝贇?第六劫應當是真,指點應當也是真,但這兩者,卻不過只是為了那真正的目的打掩護罷了。”
  
  這般的猜測,著實大膽。
  眾多皇子心裡驚異,還不及說出什麼,衍帝已是“哈哈”大笑:“不愧是吾兒,與吾當真想到一處去了。謝贇早已老邁,他是如何性情,吾不得而知,但那紀傾吾卻很是瞭解,他老奸巨猾,行事素有後手,卻是最看重他那五陵仙門。若是沒什麼大事,謝贇渡劫之前,他怕是只會讓謝贇好生準備,至多不過叫他指點門內散仙,哪裡肯讓其他宗派來佔便宜,最後對五陵仙門不利?如今這般大張旗鼓,必然是在遮掩真正心思,另有所圖!”
  
  衍帝發了話,那軒轅也就閉了口,不再出聲。
  另外一些皇子,則試探詢問:“父皇之意,此回是否還要前往東域一行?”
  
  衍帝一拍扶手,說道:“去!為何不去?召開萬仙大會,去的都是仙道中人,邪魔道必不會去找著晦氣。他紀傾想瞞的,應當就是邪魔。我輩軒氏皇族雖是修煉本族秘法,介乎仙魔之間,但那些邪魔外道的手段,吾亦厭惡得很。如今在此方大世界,仙修到底比邪魔修可愛得多,不妨去瞧瞧熱鬧。”
  
  這主意已定,其餘皇子,就都不敢多話。
  
  衍帝顯然心情不錯,他大手一揮,就點了幾人:“天成王,天謹王,天眷王,天麟王……以及天奉王,你們五人隨我同去。”
  就有五位銀衣皇子都站起身來,齊聲應道:“遵命,父皇!”
  
  交代了這事務,衍帝揮退其他諸子,只將天奉王軒轅留下。
  餘下之人雖都有些嫉妒豔羨之意,到底早已習慣,也的確為軒轅修為所攝,故而紛紛離去。
  
  待殿中只餘衍帝與軒轅二人,衍帝方才開口:“軒轅吾兒,你此回前往天奉大世界,可有什麼所得?”
  軒轅的嗓音這時也沉靜了些:“兒臣再入淬龍池,如今已激發六成血脈,在本家之內,也算一流。待兒臣修為更進一步,便可前往第三次,到那時淬煉血脈,應能再度激發,成就金龍真身。”
  
  衍帝聽得,連道三個“好”字:“軒氏一族分支無數,在不同大世界都有勢力,我大衍雖在中三千里,卻也出了你這般的麒麟兒。從初時至如今,也只有你這一代天奉王,最是出眾!吾兒,務必要給吾一脈增添威風!”
  
  軒轅垂頭:“是,兒臣明白。”他頓了頓,“五陵仙門裡,應也有上界派遣的來使,如今此方大世界似有大劫,兒臣此去東域,有心與那人接觸一番。”
  衍帝毫不含糊:“你去就是,若那五陵真如我等所猜測那般有上界靠山,不妨同他們合作一番。我大衍在此方大世界經營這許多年,牢牢佔據西域一方,若真有哪個敢伸這爪子,吾等必要將其剁掉,方能解恨!”
  
  此後,父子二人心意便定,只等那帖上大會之日,就要同去。
  
  和衍帝一般接到帖子的,還有許多仙道宗派。
  南域裡,最不容忽視者,也是兩座仙道大派,一尊是以劍修聞名的萬劍仙宗,一尊包容並蓄,為萬法仙宗。兩個宗派名號相近,傳聞曾經乃是同一宗門兩處分支,只因無數年前門內起了爭執,兩支互不相讓,到最後,乾脆瓜分了門派資源,成了兩個不同宗門。
  但許是如此正合天意,原本僅僅是四品宗門的門派,分開之後,萬劍宗和萬法宗自行發展,反而在許多年後各自提升品級,齊齊成為了三品仙宗,也做了仙道赫赫有名的存在!
  
  不過分了家是不錯,這兩個宗門倒也並未因此就成了仇敵,反而關係尚可。如今的兩位宗主,更是時常湊在一處弈棋品茶,交情頗佳。
  這回收到請帖時,兩人正在萬法仙宗內對弈,忽然兩道帖子破空而來,他兩個分別出手抓住,又分別看了,神情就有些古怪。
  
  那萬法仙宗宗主說道:“這紀老兒,卻在弄什麼鬼?”
  萬劍仙宗宗主老神在在:“他邀了,我等去就是。此人心思雖是摸不透,但坑害我等,倒也不會。”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心裡有些計較。
  他們同紀傾也有些交情,此去總要請上一二散仙同去……
  
  看過了請帖,忽而兩位宗主面前又多出一道白光炸裂,一張輕飄飄的信函,又落在了他們手中。
  兩人打開一看,神情更加古怪。
  
  萬法仙宗宗主說道:“他難得對一位弟子那般推崇,居然說是……神通高妙?”
  萬劍仙宗宗主臉色則有些發黑:“他只言道,那位曾將我宗弟子壓得死死的雲冽小兒,如今連連突破到化神後期,已是回歸了宗門。”
  萬法仙宗宗主啞然:“往我處炫耀的這位,似乎是雲冽道侶……”
  
  這兩位宗主一個目光微妙,一個略有惱怒。
  都是暗暗想道:這回也得將門內的優秀弟子帶去才是。
  
  東域,如意仙莊裡。
  一身玄墨長袍的冷傲女子盤膝坐在高崖之上,正將手裡的請帖看過。
  在她身後,一位眉眼溫柔的清麗女子輕生開口:“莊主,我們可要前去?”
  
  冷傲女子冷哼一聲:“去,自然要去!如今我如意仙莊勢弱,五陵既不曾忘了我莊,便沒有不去的道理。”
  清麗女子微微點頭:“遵莊主令。”
  
  她還記得,當年仙莊內部被破,前任莊主因負疚不得不自盡身亡,卻將偌大重擔,都交托于大師姐——如今的莊主手上。
  神木無人守護,就有人想要爭奪,正是莊主手持仙器,苦守神木百日之久,耗盡真元,透支壽元,皆不肯停止。
  
  那日莊主曾言:“我雖根基不穩,早已不能飛仙,但只消我沐容華存活一日,便斷不會讓他人染指神木!我以我血護仙莊,我以我肉哺神木,來一個,我便斬殺一個,來一群,我便堆積一座屍山!”
  覬覦者見莊主幾欲瘋魔,才終是退去。
  
  此後莊主養傷多日,莊內數位長老為保仙莊,匆忙渡劫,生生將自己轉化為散仙。如今不過只有一劫,但也能護持眾多弟子,才讓仙莊慢慢恢復元氣。
  現下有討教機會,她們……已不能錯過。
  
  與此同時,除卻北域以外,三域中的仙修門派,有些頭臉的——譬如那些四五品的宗門,大多也都接到請帖,一些修仙大族族長,同樣如此。
  宗門品級更低的,就有人提點,原本便依附於五陵仙門的不消提,自然聽到風聲,就會趕緊尋摸過來。
  
  東南二域有數座三品宗門,十餘座四品,五品及以下諸多宗門,能提上一提的,便不少於三千之數。一些修仙家族,更不必細數。
  西域為軒氏一家獨大,只要軒氏一族得了請帖,其麾下的勢力,便也會給了顏面。
  
  五陵仙門召開萬仙大會之事,就在短短半日時間內,傳遍了整個傾殞大世界。
  就連北域的邪魔宗派,亦不例外。
  
  而且,血蒙的事,也終於在血神宗內部爆發出來。
  



626

626、 ...


  化血堂中,一個瘦小的身影坐在沸騰的血水之前,在他身後,有數位身披血衣的修士,正捉住幾個金丹期的修士,將他們的脖子抹開。
  
  殷紅的血帶著刺鼻的腥味,汩汩流入血池之內,這些金丹修士竟被人如同殺雞一般,就此宰殺了。又不知那刀上有什麼法門,只不過是區區一道血口,就將人體內的血肉骨頭金丹腦髓都化作了滾燙的血水,盡數流淌出來……到最後剩下一張人皮,便被人一把扔開。
  
  在牆角處,已堆積了數尺厚的人皮了。
  
  而這瘦小身影,形貌也極特殊。
  他不過只有四尺余高,生得極其醜陋,身上乾巴巴的叫人只能見到皺皮裹著骨頭,比起一尊骷髏,也是差不離了。他此時滿臉陶醉,正抽著鼻子,不斷嗅聞那血腥氣味,突然間有人快步進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使他這陶醉的神情,登時化作了暴怒!
  
  “廢物!廢物!”瘦小男子一掌打出,那稟報之人就被拍了出去,頓時脖子一歪,倒在牆角不省人事,“血蒙如此廢物!竟在我血神城裡,被不知哪裡來的雜碎生生殺死,連元神都被抽走!廢物!真是廢物!”
  
  他聲音極快,連番說了許多言語。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竟險些成了我的血神子?”
  “如此廢物,竟壞了我的大事!”
  “不不,舉薦此人者皆有罪過,通報血神衛,將那一脈全數殺死!”
  “都是廢物!那一脈之人,俱是廢物!”
  
  最後,瘦小男子一把將那牆角之人攝來,厲聲喝道:“裝模作樣什麼?還不快些去辦!給我好生找一找,近來究竟有哪些人,敢到我血神城搗鬼!血蒙究竟何時而死,為何此時才來報我?”
  
  那脖子歪了、仿佛已然死得不能再死的瘦長青年腦袋往左右擺了擺手,眼珠子一轉,也快聲答了:“回稟宗主,我等日日查看血神玉,但血蒙之血神玉不知為何,居然並不在秘殿之中。若非有人言及他已有月餘不歸,便也無人細細查探。自也不會察覺血蒙的血神玉早已碎裂。”
  
  瘦小男子憤怒更深,一把又將人甩了出去,一字一字咬牙道:“那血蒙的血神玉,爾等在何處尋來!”
  瘦長青年立刻說道:“在血蒙師尊,血風魔尊處。”
  
  邪魔道同仙道不同,未必人人都樂意將自己的性命安危置於整個宗門之手。血神玉通體血紅,若是所牽連之人衰弱,便會也變了顏色。若是有人因此利用起來,對他門便大大不妙。故而許多血神宗弟子,時常會將血神玉取出,置於與自己利益相連之人手中。這血蒙,恐怕就是如此施為。
  結果血神玉碎裂……這便說明不僅血蒙性命沒了,連元神也被人破壞過。而如他這等的傑出一代,元神裡早有禁錮,與其中的記憶之關聯,乃是一觸即發……
  破壞了那禁錮之人,必然已得到血蒙被禁錮的記憶了!
  
  瘦小男子一聲暴喝,幾乎是目眥欲裂:“滾滾滾!擒拿血風,查清楚那敢在奪我血神宗辛秘者身份!活捉不成便就地殺滅,老祖我定要將他們神混抽出,折磨得他們要死不能!”
  那瘦長青年腿兒一蹬,又將自己的腦袋板正了,隨即便是“滾”了出去。
  
  待此人消失後,瘦小男子仍是憤恨不已,後面那些原本正在殺人放血者,此時都是戰戰兢兢,不敢動作。
  氣氛一時間,當真是十分僵硬。
  
  忽然間,就有一雙柔軟的玉臂,摟住了瘦小男子的頸項,又有一把足以勾混攝魄的柔媚嗓音,響了起來:“老祖宗,這般生氣所為何來呀?”
  說著在那乾枯的肩膀上,便枕上了一顆螓首,露出的面容雖並非頂美貌,但看起來竟那般叫人垂涎,好似瞧一眼,就要心甘情願奉上身家性命一般。
  
  若是徐子青在此,當認得這女子,乃是當年叛出如意仙莊的素女大能餘儂情,平生最擅長迷心之道,那年據說是勾結了血神宗的血神魔尊的,還嫁與了他,做了他的雙修道侶。
  如今她對瘦小男子這般親近,這男子,自然便是那位血神魔尊了。
  
  血神魔尊本是面色難看,如今聽了這把嗓子,居然好似鬆快不少,他懶懶感受一番那雙玉手在肩膀上的揉捏,就將方才所知之事,慢慢說了出來。這是他的道侶,雖說不上有多麼深情,倒也覺得她知情識趣、又有些謀劃,故而也不隱瞞。
  只是他言語之間,仍有憤憤。
  
  餘儂情一面為他揉捏,面上卻是露出個甜笑來:“原來是這事,老祖宗莫惱,左右雖說血蒙那小子被人抽了元神抓了空子,可那辛秘在何人手裡,能達成的目的都有不同。如今還未查出個端倪來,咱們到不必自亂陣腳。”
  
  血神魔尊聽了這勸慰,心情也沒好過多少:“我那禁制乃是由數位大乘期的長老一起布下,除非實力遠超大乘,否則也不會破除。這整個傾殞大世界裡,滿打滿算,也沒多少散仙。且能供出散仙的宗派,怎會是小門小派?”
  
  餘儂情若有所思:“宗主是懷疑……”
  血神魔尊沒好氣道:“我哪個都懷疑!仙修在我北域的探子不少,但魔道裡也有大把看我血神宗不順者,便是邪魔道中那剛剛結了姻親的鬼靈門,你道他們對我等又有什麼好心腸?還有那軒氏一族,皆是野心勃勃,其心不堪!”
  
  邪魔本就私心重,且是多疑。如今被他這一說,這偌大世界裡,只要有點頭臉的門派,都被他懷疑個遍。就連沒有散仙卻有好幾個大乘期修士的,也沒放過。
  
  餘儂情聽著,也在盤算。
  她願意侍奉這難看的魔頭,為的就是他一派雄心,早在多少年前,就已然圖謀四域,要讓這魔亂天下,再無掣肘。
  如今找到了奇礦,門中實力大增,正是大好光景,滿門上下亦是躊躇滿志,要在數十年裡儘快得來更多元嬰,發展宗門,來日裡四方征戰。
  可是……居然在一切還未籌謀完備時,已然不慎將奇礦的辛秘,被他人得知。
  
  而且為著謹慎之故,凡是知曉這辛秘的,都被拘在血神城裡,本身實力也很高強。若是年輕一代的強者,多少都要打鬥一番,到那時須瞞不過血神宗耳目去,而能夠一招殺死血蒙者,想來應是個大能,但大能人物來到血神城,氣勢滔滔的,又怎麼能不被精查氣息的血神魔尊察覺?
  可這血蒙,居然是死得無聲無息,還過了這許久,方被發現……
  古怪,當真古怪。
  
  餘儂情雖是深諳謀略,可畢竟因眼界所限。因此她不知如甲一甲二這等大乘期的星奴,早在被周天仙宗收納後,便賜下了一等一的隱匿功法。這功法沒有旁的作用,隱瞞自身氣息上,卻是有著奇效,也便於這些星奴侍奉主人,以免出了什麼亂子。而且她更不曾想到有徐子青與雲冽這兩個異數,只在照面間已然將血蒙殺死,又當機立斷匆匆離去,壓根沒有破綻。
  
  於是,她思來想去,就總是想不通了。
  然而只稍頓了頓,餘儂情又是嬌笑說道:“老祖宗也別思慮過甚,咱們只往好處想想,那奪取了辛秘的也不計較是仙修是魔修,左右進入那小秘境的信符,俱是掌握在咱們好些長老手中。知道了卻得不到,又有什麼用處?而且那人既然私下窺探,想必也是個獨吞的性子,倒不必擔憂他們四處宣揚,否則,於他們而言又有什麼好處?”
  
  血神魔尊陰冷著臉:“你莫忘了那仙道的偽君子,未必不會借此為由頭,前來尋我血神宗的晦氣!”
  餘儂情在他臉上親了一親,嬌媚一笑:“如今的仙道,哪怕是那五陵仙門,也未必有咱們的元嬰弟子多,必然得聯絡大量人手。可若是人一多,定然混亂,到時咱們說不定還能各個擊破……實力且不說它,只說論起陰謀詭計、鬼蜮伎倆來,那仙修哪裡是咱們的對手?”
  
  幾番話說了出來,血神魔尊終於舒緩了面色:“還是你想得周到。”
  餘儂情趁熱打鐵:“不過老祖宗,也不可不防……”
  血神魔尊鼻子裡“嗯”了一聲,兩人又商議起算計四域的大計來。
  
  在血神魔尊與餘儂情安排人手排查近期在血神城有異動之人時,仙道那方,五陵仙門以謝贇之名要召開的萬仙大會,也漸漸到了時日。
  謝贇作為五劫散仙,鎮壓一方,即便不時常出來顯露本領,名氣也很不小。何況數千年前,五陵仙門也並非不曾遭遇過危難,那時便是有謝贇倏然現身,以至高之法,將當時那自以為本領高強的魔道散仙打殺了去,從此奠定一界威名!
  
  於是就在這一日,東西南三域中的仙修們,且不論是否心甘情願,又且不論有多少心思,總是在這時紛紛帶了隨禮,前來趕赴這萬仙大會。
  
  因此便於這五陵仙門前,靈禽靈獸擁擁擠擠,法寶神通光芒耀耀,真是好一種熱鬧的氣象!
  同時,五陵仙門周遭的城池、內外門弟子,不論凡人修士,不論修為境界,就都見到了這數千年都未必能有一次的,極威風的盛會。




627

627、 ...


  為使這一次萬仙大會功成圓滿,也為更加彰顯門派底蘊,五陵仙門此次招待眾多仙修之物,乃是一件品級不低的仙器,喚作“天外天樓堂”。
  這一件仙器為五陵仙門鎮門之寶之一,有數重樓堂相套,如今雖是拿來做了待客之用,但若當真有破門之危時,則可以拿來守護一眾弟子逃離,保住門派根基。
  
  這回五陵仙門用上此物,可說是極顯誠意了。
  而既然用了誠意,也不必隱瞞,故而但凡是來到此地的仙修,無一例外,都因種種途徑,得知此事。
  
  現下萬仙大會宴席將開,這天外天樓堂,倏然化作了三重天。
  那頭一重,乃是金丹期以下的修士與七品以下的宗門;第二重,為金丹至化神期的修士與七品至五品的宗門;第三重,便是化神期以上的修士以及那些較大勢力與他們所帶之人了。
  
  不過因著是“萬仙”大會,所以來到此處的,哪怕是那散修的聯盟,又或者是如大衍帝國這般的皇朝勢力,都不曾將座下的魔修帶來——不論是正魔修,抑或是邪魔修。
  萬仙大會,當真便只有這要以萬計數的仙修們!
  
  陸陸續續的,無數仙修已然就位,五陵仙門的諸多內外門女弟子,以不同修為境界和容姿,分別往各處斟酒弄菜,既是從容,又顯風姿。
  堂堂大宗之人,所需侍者俱是精挑細選,必不會在此時失了儀態。
  
  另有許多化元期的男弟子,用種種手段賣弄,把自己懷中酒罈,分別送到那些女修手裡、諸多長幾上,有些法訣精妙的,更讓許多修為不如者看得嘖嘖稱奇,體悟連連,又讓不少境界高深的,互相品評議論一番。
  
  很快,這萬仙大會既為宴席,又有諸多同道,氣氛就變得極其熱鬧起來。
  如此場景,眾仙修和樂融融,歡暢無比。
  
  而在那第三重天,則是另一番景象。
  那處有一尊寶台,上有數個蒲團,許多人影盤膝而坐,幾乎沒有威壓外放,就如同普通凡人一般。但若是細看,卻又發覺再如何用心分辨,也是絲毫不能瞧清他們的相貌,叫人心驚不已。
  
  寶台之下,方有許多座次,皆如寶座,且寶座周圍有安置數個小席,如今俱是坐滿了人。
  在此處,全無境界低下的弟子,便是捧酒的侍者,亦是各大宗門都會很是看重的中堅之力——金丹期的男修。
  
  這些來客們雖也是面帶笑意,但到底身份地位都有不同,本身氣韻也有不同,便不同於外間兩重天那般熱絡輕鬆,只是各自有些愜意地飲茶品果罷了。
  大能們尚且如此,弟子們便顯得有幾分自矜肅穆起來。
  
  徐子青和雲冽,正坐在寶台下、宗主紀傾右手處,其餘諸多同門長老,反而坐在紀傾左手邊。照理說師兄弟兩個區區化神期的修士,不當有如此殊榮,但若是算上他們巡察使的身份,倒也並不奇怪了。
  不過徐子青卻在思忖,不知若是等會談論時有人問起,宗主將會如何言說?
  
  正想時,那寶台主位上,光影中謝贇的嗓音傳來:“今日因我之事,廣邀諸位同道,故不自量力,做這萬仙大會。此會只為溝通仙道,諸位可談天論道,互相印證,也不枉這一場相聚了。謝某不才,略有所得,若哪位道友有意,亦可相互參詳,以為來日渡劫求道,多一分把握。”
  
  紀傾在寶台下站起身,舉杯相敬:“諸位來我五陵仙門,正是蓬蓽生輝,請滿飲此杯,乘興論道,盡興而歸!”
  
  一位是萬仙大會主張之人,一位是萬仙大會主掌之人,二者做出如此言辭,這三重天內外,所有仙修也是起身,同飲一杯。
  隨後,這一場大宴,也正式開始了。
  
  坐得近的早已攀談起來,而大宴之上好酒美食極多,也有助興之物。
  於是在侍者示意之下,有數十女子款款而來,都生得是嬌豔無比,姿容絕世,氣質間雖是各有不同,但都是千里挑一,自有一番大宗氣度。
  
  在又有不少美貌少女乘坐仙禽於殿中浮沉時,樂聲嫋嫋,出塵脫俗。
  而前頭那些絕色,則顰笑翩然,婀娜而舞。
  儘管並非是那魔修中女子攝人混魄,卻要多出許多仙道氣韻,讓人觀之流連,讚賞不已。
  
  徐子青見到,這為首的一人,便是他座下小弟子胡雪兒,如今她身著一身雪彩長裙,將她本就出色的容顏,更襯出了數倍美姿。
  天狐善舞,她身子輕盈,舞步翩躚,不多時,就吸引了許多視線。
  
  徐子青見她如此,不禁微微一笑。
  旋即他也舉杯,同師兄同飲此盅。
  
  約莫飲了數席,這三重天裡的諸多門派,便讓許多傑出弟子走出席位,來為那散仙謝贇獻禮。不過也只有這三重天裡的修士能將隨禮獻於寶台之前,一二重天的修士們,他們所獻之禮便有那權力威重的長老們代為收下,再一同呈于謝贇面前。
  
  因著有大宗矜持之說,先由那四品宗門並上散修、世家大能們,一一前來。
  
  既然是送與散仙,這隨禮必然厚重,且心中既有成算,也在此次略略顯示能耐。因此這些隨禮俱是示於眾人眼前,叫人好生欣賞一番。
  
  徐子青一面從容飲酒,一面依次賞鑒。
  回想當年他初次參加盛會時,對眾多宗門所獻之寶頗多不識,很是增長了幾分見識,心裡也未嘗沒有豔羨之意。後來經歷多了,也參加過不少如此宴席,漸漸知曉得多,便再未如此。
  而今他看這些隨禮,比之他在周天仙宗所見諸寶大有不如,便是其中一些傾殞大世界裡很是罕見難得的,在主宗星辰殿裡,給他們這些星級弟子雖說不上是隨意取用,卻也唾手可得。
  
  可見境界越高時,眼界便有不同。
  
  徐子青含笑視之,氣質平靜如淵,早已和當年不同。
  雲冽劍意不出,如山如嶽,如冰如霜,氣機收斂勝於從前,但難測之感甚於從前。
  
  紀傾與眾多勢力首腦目光來去間,亦不忘兩位弟子,這時見到兩人表現,越發滿意起來——即便魔劫在即,但只消五陵仙門代代自有才人出,又懼怕何來?
  
  漸漸四品宗門獻禮終了,就有三品仙宗出色弟子出來數人,前往寶台之下。
  
  說起這三品仙宗,傾殞大世界總共不過只有五六尊,與徐子青師兄弟二人結緣的,便有三尊之多。
  譬如那霄水仙宗,曾經徐子青在小世界時,升龍門大會便由此宗弟子司掌;再譬如如意仙莊,師兄弟兩個曾去參加那仙果會,還因此受了一場大難;還譬如萬劍仙宗,在那天瀾秘藏劍形木生長之地,他師兄雲冽從此宗兩位劍尊處虎口奪食,得了那最多的劍道果實。
  
  如今霄水仙宗裡,徐子青不曾見到所識之人,那如意仙莊中,卻是見到了他與師兄都十分欣賞的當代宗主沐容華。
  沐容華如今氣度更勝從前,即便不能更進一步,卻是在有限境界之內,已然錘煉到一種深不可測的地步——她的身後,一位少女似水溫柔,正是當年那位招待過兩人的芮柔姑娘。她們如今毫無頹唐之意,可見宗門危難並未挫其銳氣,這當真是再好不過!
  
  而在那萬劍仙宗,徐子青也見到了當年與師兄結仇的兩位劍尊——雷龍劍尊與風神劍尊。這二人如今仍舊在元嬰境界,劍意也有所突破,大約也有借助當年劍形木之功,比之劍意第四境巔峰還有超出,只是還未能窺到淬煉劍混的門徑。
  
  另外……徐子青還看見了一位故人。
  當年一劍而出,震動整個徐氏宗族的天才劍修,徐紫楓。
  
  這徐紫楓仍舊是一身紫袍,俊朗端方,如今他滿身劍意,便顯得很是冷肅起來。如今他已然是金丹後期巔峰修為,果然不愧他小世界天才之名,即便是在傾殞大世界裡,能在幾百歲時就有結嬰希望之人,亦是少數。
  而且,讓人讚賞的,是他的劍意。
  
  想當年在劍形木時,徐紫楓尚且還未悟出劍意,後來得了諸多劍形葉,有了許多領悟機會,借此一舉突破。但哪怕有劍形葉相助,能達到如今這已然劍意第四境的程度,也必然是他自身悟性驚人。
  
  只是……
  徐子青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徐紫楓資質極好不假,品性亦不偏移,甚至當年他在徐氏宗族對此人還曾經有所敬佩,然而,此人卻仍是比不上他的師兄雲冽。
  待遇見師兄之後,他的眼中,便再也見不到天下英豪。
  
  徐紫楓與幾位弟子,代表萬劍仙宗獻上隨禮。
  他態度自是恭謹尊重,但他亦是見到了坐在五陵仙門宗主身側的徐子青。
  
  不論是當年小秘境裡,亦或是升龍門時,徐紫楓對這同族徐子青,都頗有些印象。他對族中失此英才頗有遺憾,但卻不曾想到,數百年不見,這徐子青居然已進境到自己不能看穿的地步……略悵惘一瞬後,徐紫楓劍心依舊堅定。
  他不必看他人如何,只消踏實而行,便自有坦蕩仙途!
  
  這三品仙宗獻禮之後,就終於輪到了大衍帝國。
  衍帝雖來,但形貌亦是不能徑直窺看,其餘諸多皇子,徐子青打眼看去,就有數位眼熟之人。
  
  其中打過交道最多的,豈不正是天成王軒澤?
  他此時也是遙遙舉杯相敬。
  



628

628、 ...


  軒澤所敬的,乃是徐子青與雲冽二人。
  離上次一別,已有數百年不見,那時的一對情誼深厚的師兄弟,不僅已然成婚結為道侶,更是在一段時日失蹤之後,實力大進,雙雙遠超了他。
  他自打出世以來,除卻他那三十一皇帝軒轅之外,便再不曾見過這般出色的人物,即便當年天龍榜上另外幾位前五之列的絕世天才,也不及這兩人——尤其是……
  
  軒澤的目光,落在了徐子青的身上。
  此人他從前雖也知潛力不錯,在他心中卻是不及雲冽多矣,然而如今多年過去,他反而後來居上,生生趕上了雲冽。
  可見他雖不算看走了眼,卻也是……看走了眼。
  當真是,叫人心情有些複雜啊。
  
  徐子青看到軒澤,倒沒有他那等心緒。
  這軒澤的境界也是大增,雖只是突破到元嬰初期而已,但在傾殞大世界裡,若無足夠天分機緣,若無十分刻苦百種運道,也不能如此。何況軒澤雖是資源充足,可事務卻是繁多,能達至如此地步,足見他勤奮了。
  
  此人常多思,心計深沉,謀利甚多,然而待人並不失坦誠,不可為摯友,卻可為友人……在那乾元大世界中,白龍府少府主,亦是這般的人物。
  
  徐子青朝軒澤微微頷首,打過了招呼,便不再多瞧。
  他略想道:不知當年跟隨軒澤的劍修奚凜,如今劍意修煉到何種地步?如今在傾殞大世界裡,似乎即便進境到了最後,也難以淬煉劍混,偌大萬劍仙宗裡,那許多的資質超卓的劍修,所來之人竟無一達至如此地步,實在可惜。
  
  不過可惜歸可惜,徐子青並不多思,又看向了另外幾人。
  
  這大衍帝國的皇子,尋常裡往往都是一身銀衣,也俱是氣質尊貴的人物。
  除卻那生得陽剛英俊的軒澤以外,其他還有三位皇子乃是生面孔,但也同樣俊美非常,倒是還有一副識得的容顏……不過此人神態懶散,倒不比另幾位皇子般,一舉一動,都滿是皇族氣度,仿佛失去了幾分容姿。
  
  可但凡是知曉此人身份者,皆不會因此對他有半點小覷之心——他是霸皇軒轅,曾經獨霸天龍榜榜首,以金丹期修為堪比元嬰,更是在後續數百年間,已然達到了化神後期巔峰的人物!
  
  徐子青與他有數面之緣,儘管交往不深,卻不能忘懷他與人對戰時那般狂霸身形,如同戰神一般!哪怕見過了乾元大世界裡許多傑出人物,霸皇軒轅,亦不在他們之下。
  而且……
  傾殞大世界這中三千大世界,縱使本身極為廣袤,但因世界所限,傳承所限,如斯人物,難以出現。
  
  徐子青心知,就比如他自身與師兄,若非前往乾元大世界,他們兩人雖也能達至如今境界,卻不會同如今般快速。他對己身之道的領悟,師兄對劍道的領悟也是如此——倘使師兄不是有劍神令在手,不前往劍靈塔,如今多半也不會有劍混六煉之能為。
  軒轅雖也是萬年難得一見的人物,可他體內蘊含的那種無比恐怖的力量,仿佛壓縮了一團足以崩裂天地的爆發力,傾殞大世界中,怕是難有這等奇遇。
  
  那麼,軒轅是否也曾去了上三千大世界?亦或是什麼其他所在?
  而且,不知為何……
  
  徐子青的目光,在軒轅身後的某處一晃而過。
  他還看到了另一人,曾經在天瀾秘藏中始終跟隨于軒轅身邊的、高逾九尺的壯漢。如今的氣息,就連他也不能窺透。
  此時他眼界不同,再看此人,居然覺得與他座下的星奴,有些許相似。
  只是星奴雖有血契控制,但比起此人,于忠誠上竟仿佛有所不如。
  
  不由得,徐子青便看向了身側。
  雲冽斂目:“周天仙宗於傾殞大世界有五陵仙門,大衍帝國其後,未必無人。”
  
  師兄難得說這許多,應是對軒轅有些戰意。
  徐子青一笑:“是,師兄,若是如此,這軒轅於大衍帝國之身份,除卻本身為三十一皇子並天奉王外,應當與我等相仿。”
  
  雲冽道:“上三千中,有天奉大世界。”
  徐子青若有所思:“師兄提及,我倒也憶起……”在接納諸多工時,兩人早已知曉九千大世界名號,“天奉大世界,天奉王,與星奴相似之忠僕甲子,有莫大氣運亦仿佛有莫大奇遇的霸皇軒轅。若說都是巧合,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雲冽略點頭。
  徐子青笑道:“若是如此,不妨之後與其一見。軒轅倘使當真有此身份,我等大可與他說明厲害,來應對如今這天地大劫。”
  
  雲冽道:“他應也看出你我身份。”
  徐子青一怔,看向那霸皇軒轅時,果真見到他對自己二人勾唇一笑。同時,他的目光,也往自己二人身後瞥了一眼。
  在師兄弟兩人,身後,也的確分別有甲一甲二,隱匿於陰影之內。
  
  徐子青不禁笑了笑。
  既彼此都有此意,如此……甚好。
  
  大衍帝國之禮,更為厚重,它以一國掌一域,自然格外不同。
  獻禮者為天謹王軒蠡,為第十九子,神情略有自傲,卻也行止有度,頗得一些大能讚賞目光。
  
  禮出時滿座皆驚,境界稍低的弟子,更有驚異。
  其中最貴者,為一種參悟晶石,據說乃是一位隕落于雷劫的散仙遺留之物,那散仙為大衍帝國極古老的前輩,也為五劫散仙。當時渡劫將晶石帶去,於最後關頭,把渡劫經歷記錄其中,留與帝國。
  
  現下正還有一次參悟機會,晶石裡殘留一絲六劫之力,可謂珍貴至極,也正是如今的謝贇正好合用之物。
  
  這一件隨禮,便是寶臺上的謝贇,也不禁出言:“如此厚禮,謝某愧領,不過今日正值諸位散仙道友同來,待大會之後,謝某當與諸位一同參悟,才不會浪費了這等大好機會。”他一頓,“多謝衍帝厚誼。”
  
  其餘散仙本有羡慕之意,如今聽得謝贇此言,也是紛紛說道:“謝道友厚誼,衍帝厚誼。”
  而大衍帝國那幾位散仙,則面露欣慰之色。
  
  徐子青面色微動。
  衍帝不愧是衍帝,此物尚餘一次參悟機會,境界越是接近,才有更多所得。這傾殞大世界裡,唯獨謝贇最是合適,而大衍帝國的散仙至多只到四劫,並不十分合用,反而有些浪費——畢竟那位四劫散仙第五劫尚且難料,即便能夠渡過,又要耗費許多年月,此物到了那時,怕是氣息更弱。
  
  此時他當眾拿出,召來八方羡慕,謝贇必不會獨吞,而要與眾散仙一同參悟。若是有所得,謝贇必不會有所藏掖,而是指點眾人……大衍帝國,亦不乏所得。
  此為陽謀,卻也是叫人心動感激不已的陽謀。
  
  徐子青能看清的,謝贇自然也可以,那些有幸一同參悟的散仙們,也未必不知。
  只是,有時即便心中明白,但修士亦有私心,私心深重者,明知如此作為很是有利,卻仍會因不欲讓他人沾取利益,而不願與他人同享。
  當真能將此物拿出者,胸懷必然博大。
  
  衍帝微微頷首,道一聲:“願對諸位道友有所助益。”
  
  隨禮獻完,這大宴也在繼續。
  有五陵仙門諸多弟子來回穿梭,將美食佳餚輪番擺上,足足就過了三日之久。
  眾人論道談說,愉悅暢快。
  
  寶臺上,眾多散仙原本也在互相印證,那參悟晶石在謝贇手裡,但他們卻不急於將其激發——修煉到如此境界之人,不論耐心意志,盡皆不凡,自不會因此躁動。
  然而待到飲宴這幾日後,紀傾忽然放下手裡酒盞,信手一拂。
  
  ?那間,這三重天裡,就忽然生出了一道光幕,將眾修士籠罩起來。
  再過得一瞬,許多修士都覺出時空翻轉,短短時間裡,周遭竟又生出了變化。
  
  此時的情景,乃是在這“天外天樓堂”再化出了一重天來,是為第四重天。
  這四品宗門以上的諸位宗主,大衍帝國衍帝,再有一些大勢力大家族的首領族長等,便是出現在第四重天中。
  而那寶臺上諸多散仙的容顏,也都出現在眾人眼前。
  
  滿座中,皆是大乘期以上的大能人物,唯有徐子青並雲冽兩人,仍坐在寶台之下,那原本的位置上。
  而三重天裡,眾多修士也發覺自家少了那最有權威之人,不過他們的心境皆是非凡,於是稍一驚異後,便若無其事,仍同先前一般享受。
  
  唯獨那霸皇軒轅眉頭一動,他看了看那仿佛陷於似真似幻之間、全然窺不見內中情景的第四重天,微微沉思起來。
  莫非……
  
  那些宗主大能們,自然更是安之若素。
  他們也察覺了徐子青與雲冽二人的特殊之處,卻不曾開口詢問。
  
  衍帝撤去了容顏上的禁制,爽朗笑道:“紀宗主將我等召集到第四重天裡,可是有什麼要事要與我等商討?”
  謝贇歉然道:“事急從權,此回召開萬仙大會,雖以謝某名義,但真正緣由,卻還要請宗主為諸位說明。”
  
  眾多宗主大能——可說這傾殞大世界裡所有最有地位的仙道人物、一方巨頭,都將注意力,落在了那紀傾身上。
  而紀傾則歎了口氣,一揮手,把自血蒙處得來的記憶,徑直釋放出來:“各位道友請看,我五陵仙門弟子,得來了血神宗奇礦消息,血神宗……有大圖謀。”
  
  不過數個時辰,那記憶已盡數放出。
  眾多宗主視線交錯,神情都凝重起來。
  
  紀傾更不猶豫,又說出話來:“天地大劫將起,人魔已出,我五陵仙門,尋到了人魔的蹤跡。”
  之後,滿座便都有些驚疑不定了。




629

629、 ...


  萬法仙宗宗主、萬劍仙宗宗主與紀傾素有交情,他們率先開口:“人魔出世時,我等宗內蔔算之物盡皆毀損、示警,而後人魔成就真魔時,我等倒是差遣門人弟子前去尋覓,卻未找到,難不成,就是被五陵仙門捉拿?”
  
  但真魔可怕之能,眾宗門勢力之秘藏典籍裡亦有零星記載。若是五陵仙門當真曾經捉拿真魔,必然引發一場大戰,絕不會這般無聲無息……
  故而,叫人難以置信。
  
  其餘之人心中懷疑,也是因為這等緣故。
  而大衍帝國處,衍帝的面上,則露出思忖之色。
  他如今卻是想著,莫非五陵仙門身後靠山,有制服真魔之法?若是如此,五陵仙門的分量,還需更為加重才是。
  
  紀傾略一頓:“並非捉拿,只是……”他搖了搖頭,說道,“一時難以說清,諸位先見過人魔,再來商議罷!”
  眾多宗門勢力,自然無不答應,也是要親眼見過人魔,他們方可再作打算。
  
  紀傾便側過頭,看向了徐子青:“子青,你且將虞展喚來罷。”
  這弟子有真血在手,傳達些許意念與那人魔,倒是容易。
  
  先前因擔憂人魔氣息被混雜在外面“萬仙”中的探子窺知,虞展仍在小蓮峰寒玉池邊。徐子青亦早有交代,一旦他來召喚,就讓虞展念動一道符咒,可以此進入這仙器“天外天樓堂”中。
  
  眾多首腦聽得,就齊齊留意那青衣修士。
  難不成……人魔與這年輕弟子有關?
  
  徐子青站起身,朝眾位前輩微微欠身,隨即,他一指點住掌心某處,就有一股極細微的欲情之氣,破開了一處空間裂縫,疾行而去。
  在場眾多仙修瞳孔驀然收縮,那道氣息——
  
  須臾過後,在紀傾身前,出現了一縷黑色流光。
  這光芒一個閃動後,站立在那處的,便是個相貌俊朗的灰衣人,他氣質頗為儒雅,形貌如同一位極普通的凡間書生,沒有半點魔態。
  但他出現的情景,他方才露出些許的能力,還有那一絲在他身上纏繞一瞬後便沒入他體內的欲情之氣,便足以證明,他就是人魔。
  已然成就為真魔的,原本的書生虞展。
  
  虞展的目光微閃,很快將在場眾多仙修巨頭收入眼裡。
  萬仙大會之前,他已然瞭解許多仙修之事,如今雖不能將這些巨頭盡皆認出,但有了人魔傳承,又有幾番劇變,他再如何貼近當年的虞展,卻也不會同曾經的書生那般,對這些“仙人”生出什麼崇敬之情了。
  他並不輕舉妄動——得回神智之後,他諸般忍耐壓抑,不過是為與炎華團聚罷了。
  
  虞展一笑:“人魔虞展,見過諸位前輩。”
  他資歷尚淺,但實力堪比散仙,如此稱呼,已十分謙遜。
  
  眾仙修巨頭聞言,竟不由面面相覷。
  如此人魔……前所未聞。
  
  虞展續道:“虞某不才,當於大劫中與仙道共誅魔,同進退,還望諸位前輩多多指點,莫要嫌棄才好。”
  這話一出,更是在人意料之外。
  
  一時間,這些仙修大能都有些難以言語。
  紀傾歎道:“子青,且將虞展之事,說給諸位道友知道。”
  
  虞展一笑,先往徐子青、雲冽二人身邊坐下。
  只要五陵仙門有意將他保住,加之他有心相助仙道,那麼這些仙道中人,最終也當達成協定才是。
  
  徐子青也是溫和地笑了笑,開口將虞展同炎華相戀後成就人魔,後來到仙門尋找道侶,再因此願意與仙道戮力同心云云,一字一句,全都說得一清二楚。他這事也提過數回,如今更很是順暢。只是炎華與虞展之情細節處並不曾說得太過仔細,便與在宗主與宗門長輩面前時不同。
  自然,為使仙道眾人放心,他更將真血略有展示,且剛才他以此物召喚人魔之事,眾巨頭皆是見到,便更增了幾分說服力了。
  
  這一回五陵得了人魔,可說是處處巧合,但其中緣由說來,卻也尋不到什麼漏洞。
  仙修大能們聽了,心裡都是乍喜乍憂,喜則是為了人魔不與邪魔同流合污,則大劫就減了幾分難處,憂則是人魔到底威能極大,即便做出了防備之舉,也依舊不能全然放下心來。
  
  不過,到底還是喜多於憂。
  無論如何,有了願意受遏制的人魔相助,比起以往的天地大劫來,已是幸運許多。
  
  此時,眾仙修大能們也已知曉,為何這回萬仙大會偏生要在這仙器之內召開,亦為何在數日飲宴後,才開闢第四重天,彙聚了仙修中的頂級力量。
  人魔也好,那血神宗的圖謀也罷,得知之人,自然都是越少越好。
  
  衍帝說道:“宗主誠意,我等皆已見到,宗主之意,可是希望我等聯合起來,一同渡過此次大劫?”
  紀傾頷首:“此回大劫乃是魔劫,邪魔大興,仙道自然需得同心協力,才更有存活之機。紀某之所以毫不隱瞞,正是為了取信於諸位,也好讓我仙道早有準備,不至於被邪魔翻覆罷了。”
  
  這時候,因年紀最輕而一直默不作聲的沐容華出言:“血神宗圖謀,絕非數載之功。數百年前我如意仙莊蒙受大難,便有血神宗宗主血神魔尊插手,更將我莊內叛徒素女一脈帶走,于我如意仙莊而言,血海深仇,莫過於此,而於仙道而言,這未嘗不是一種……試探。”
  當年或許整個仙道只覺邪魔道覬覦婆娑神木,又有素女起意背叛,聯合邪魔。可如今看來,說不定是早有預謀,想要借此試探仙修實力,削弱仙道威勢、氣運,也未可知。
  
  如意仙莊之事雖已過去多年,但于修士而言,不過只如須臾之間。
  現下想起來,果然處處詭異。
  
  沐容華說了這幾句,便閉口不再多言,只是她的眼裡,依舊閃過一絲恨意。
  宗門幾乎被破,自己也因此仙途斷絕,她為宗門甘願如此,卻不代表她能放下對血神宗的仇恨。
  更何況,如今已然是整個仙道的大事……她與如意仙莊眾多弟子,必不會置身事外,定要誅絕素女一脈,殺盡血神宗上下,方可消了那心頭之恨!
  
  紀傾隨即看向眾多仙修大能:“諸位,我等不可再給血神宗積蓄實力之時間,當速速聚合起來,對那血神宗發起仙魔之戰!”他目光一掃,頓了頓,“不知諸位道友……是何想法?”
  
  衍帝勾唇一笑:“小小血神宗,也敢算計此方大世界,自然要戰。”
  反而是這位麾下有仙修,亦有魔修的西域大衍帝國帝王,先行說出贊同之言。
  
  另外仍在思忖的仙修巨頭們聽得,皆是微微皺起眉來。
  據他們所知,衍帝一脈所修功法,非仙非魔,很是奇特,只是往往站在仙道立場罷了。如今仙消魔漲,衍帝之言……是否可信?
  五陵仙門竟將大衍帝國也做全然的仙道看待,於他們來看,頗有幾分不智。只是奇礦消息也好,人魔也罷,都是五陵得到,才讓他們不好出言指責。
  但對大衍的懷疑之心,卻是難消。
  
  衍帝掌一國大權,軒氏一族更是在諸多大世界中都有勢力,他之心計,自比尋常宗主都更縝密深沉,如今立時察覺眾人心中所想,當下直言說道:“孤雖有魔道中人在手下做事,但卻要有個章法,服從管制,否則亦不取用。此界若仙道昌盛,我大衍也能安然延續,若是邪魔猖獗,則我西域子民,亦飽受其害,不可取也。”
  
  言下之意,他要收納一些邪魔作為手下賣命,便也能容忍,畢竟一些事情仙修不易出手,自有邪魔代勞。然而若是要此方大世界都被邪魔掌控,他便是一國帝王,也難以壓制,到那時,對他經營大衍很是不利。
  
  ——衍帝對大衍之掌控欲,是絕不能容忍邪魔道橫行後來西域插手的,反而是仙修,雖也為利益有所爭奪,卻不會胡作非為,惹來滔天大亂!
  
  作為一國帝王,將這等心思都說了出來,也算是很有誠意了。
  那些仙修大能們聞得,眉頭便是鬆開。
  若是往此處想……衍帝之言,倒是極有道理。
  
  紀傾見到這風波未起便已消弭,自然也松了口氣。
  他請衍帝前來,亦是如此認為——至少,衍帝那一域之力,絕不可因那幾分懷疑,便將其推到邪魔修那處的。
  
  氣氛不再僵硬,衍帝拈起面前酒盞,沾唇飲下,心中很是滿意。
  若是他事後方知如此兩件大事,雖也會與仙修同對邪魔,卻也難免芥蒂,必定要擺一擺架子,可既然紀傾有此魄力,直接給他信任……有如此心胸的五陵仙門,倒不妨再親近親近。
  尤其是,對方亦有靠山,便更容易結為友邦了。
  
  此時,衍帝已表了決心,餘下的宗主大能們,也該各自表態。
  也不必再如何猶豫,其實早在兩件大事公諸於眾後,仙修伐魔大勢已成,血神宗是絕不可繼續放任下去了!
  
  這一刻,眾人紛紛出言。
  
  萬法仙宗宗主道:“本宗並無異議。”
  萬劍仙宗宗主亦說:“本宗亦是如此。”
  沐容華開口:“屠盡血神宗!”
  另外諸多仙修大能異口同聲:“願與紀宗主同去!”
  
  群意激切,紀傾神色凝重:“既如此,我等立時便要各自安排門中弟子,集成仙兵,共伐血神宗!”
  



630

630、 ...


  有了這決定,眾多仙修巨頭們,就開始商議個中細節。
  如何調派弟子,各宗弟子結成仙兵後,又是如何帶領,各個境界的弟子每宗派遣多少人,何人為首,在哪處合作,又怎樣分配戰事。
  
  就如同五陵仙門等大型宗門都有無數的從屬宗門,血神宗作為邪魔大宗,也有無數邪魔宗派依附。若說只是去討伐血神宗而不顧其附屬宗門,或者在仙兵誅魔時,會有其他邪魔小宗自各處雲集而來,以為援兵。
  另外,還有鬼靈門同血神宗已是姻親,不知是否會同他們合作起來。還有血神宗那些元嬰以上的修士們,尋常仙兵遇上必死無疑,則定要有相應仙修一一對戰,才可以最小消損,贏得最大勝機。
  
  徐子青知道,便是如今並非天地大劫時,仙修宗門若是知道血神宗的奇礦能培養出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元嬰修士,也必不會視若不見。仙魔對立,只要發現了這端倪,便有了足夠的征戰緣由。
  
  那些仙修巨頭們,在北域必然也有探子,雖未必同淩遷般打探到更深處的東西,可至少血神宗有奇礦之事,應當並不只有五陵仙門知道。
  然而知道歸知道,那奇礦究竟妙用達至何等地步,又有多少奇礦,他們並不知曉,自也不會平白生出太多忌憚來,唯觀望罷了。
  
  但待五陵仙門直接將血蒙記憶釋放出來,以他們之敏銳,便能立時嗅到不妙意味。而血神宗之事,也無需再去取證,就已然可以決定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那些仙修巨頭們,這時商議之事,警惕仍舊未消。
  儘管血神宗圖謀已現,可是如今人魔既出,便要引起了天地大劫,同血神宗對戰雖也要捲入萬千仙修,但若要稱作是此方大世界的魔劫,似乎卻也查了些許……除非血神宗能再培育個數百年的弟子,到時候能結成元嬰大軍,則堪稱魔劫,不說橫掃此方大世界,倒也要引得生靈塗炭,天地大亂。
  
  而現下他們已然先行察覺,這困難上,幾乎就只剩下了原本可能要面對的……不足兩成。
  氣運再佳,這事情解決起來,也太容易了些。
  天地大劫,莫非當真這般容易渡過?
  
  不不,前兩次人魔出世後,都是引發了幾乎讓此方大世界毀滅的災難,絕不是如今這等一番仙魔對戰,抹去幾個邪魔宗派、填去一些修士的性命,便可以過去的。
  
  那麼,血神宗是否還有他們不曾窺見的底蘊?或者,在血神宗的背後,是否還有其他不可知的勢力?又或者,此方大世界裡,還有他們尚且不曾探知的危險……
  
  於是,在這第四重天裡,眾仙道巨頭,連番探討商議,而在那前三重天中,飲宴仍未結束。
  再有兩日後,大致有了個章程,便有五陵仙門出面,將這萬仙大會結束了。
  而因魔劫大事,謝贇與眾散仙也不急於參悟那晶石,只又讓那諸位勢力首腦各自將門下深信優秀弟子喚來數人,名為由散仙親自指點,實則也是將些許要秘透露過去。又引起了這些弟子驚異,都是心思沉重起來。
  
  然後,各勢力都要回宗安排,唯有霸皇軒轅,卻是將一件信物,由衍帝交予徐子青和雲冽二人手裡。
  衍帝笑道:“吾兒似有私語告知小友,兩位不妨一觀,若是有話語要對吾兒傳達,不妨也讓孤順手帶去,也以免耽誤了。”
  
  徐子青聞言,從容笑道:“既是如此,便請前輩少待。”
  衍帝頷首,走到一側去了。
  
  而紀傾似乎有些猜測,便也一笑,與同門心腹去安排諸多事宜。
  這三人,則由他們暫且留在第四重天裡。
  
  軒轅所給,是一枚巴掌大的鋒銳之物,其邊緣極是銳利,其色澤極是厚重,其形貌極是古拙,好似一件法寶,又帶著一股凶厲霸道之氣,如同自某種凶獸體表脫落下來的鱗片一般。
  這便是信物。
  
  徐子青察覺上面氣息濃郁,仿佛留下一道神識,他便看了看師兄雲冽,隨即兩人一起將神識放出一縷,落在那信物之上。
  ?那間,就有一股意念傳來。
  
  “吾為天奉大世界坐鎮此方大世界監察使,欲應對天地大劫,若道友亦有此意,可收下信物,以便相會。”
  
  師兄弟兩個聽了,一個神色微妙,一個闔目不語。
  霸皇軒轅倒是坦率,其身份,果真與他二人事先所想相同。
  不過,既然對方如此,他們也不必去躲躲藏藏,只管坦然相處就是。
  
  想定了,徐子青自袖中摸出一塊泛著星芒的隕鐵,正出自於兩人那並尾雙星之上,為甲一甲二採集而來,以星辰之力淬煉,蘊含他與師兄兩人氣息。
  他手段鋒芒不足,便交予師兄手裡。
  
  雲冽接過,手掌稍稍用力。
  黑金光芒閃過之後,那隕鐵化作一塊鐵牌,上書“周天星辰殿,六星弟子雲冽並五星弟子徐子青”兩行小字。
  更有一道可怕的劍意,附著其上,為六煉劍混催發,便是在上三千世界裡,也是難得。
  
  而後,徐子青手指中也簌簌鑽出一根血色細藤,倏然斷裂開去,但那斷了的血藤,卻又極快地纏繞在那鐵牌之上,同劍意纏在一起,透出淡淡的血腥之氣。細藤上有小小葉苞,偶爾張開,就露出裡面細細利齒,既是可愛,又是可怖。
  這隕鐵在轉瞬間,就變作了這般稍顯詭異的鐵牌,但若只是乍一看去,倒顯出幾分奇特意趣。
  
  徐子青將鐵牌交予衍帝,一笑:“軒轅道友之意,晚輩與師兄俱知,還望前輩將此物交予軒轅道友,亦是我等心意。”
  衍帝見了,也不多說,只把那鐵牌看了一眼,隨即收了起來,轉身邁入虛空裂縫,徑直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這就是定下了之後要相見相交了——早年雙方還曾經在天瀾秘藏裡做過一場,徐子青等人可算作是自軒轅手裡奪取了傳承,如今看來,軒轅並無芥蒂。
  而且,他們如今再來相處時,身份不同,心緒便也有所不同了。
  
  只是如今馬上就要討伐血神宗,師兄弟兩個與軒轅也算有了默契,還是要等待此役過後,或者情形有變,再來合作的。
  
  再說萬仙大會之後,虞展早在仙道巨頭們商議之時,就先行回歸小蓮峰陪伴炎華,現下徐子青與雲冽也是回去,不多時,整個宗門上下,便接到了要去同血神宗發起戰事的消息。
  宗主有法旨,凡築基期以上的弟子,自認實力足夠者,可往徵集仙兵處報上來歷境界,若是經由簡單考驗可以通過,則會被編入仙兵隊伍之內,在幾日後出兵。
  
  但凡是血神宗弟子,亦或是血神宗附屬宗門弟子,不同境界邪魔的頭顱,都可以化作門內貢獻。所得貢獻越多,便可在宗門裡換取得用丹藥法寶等物,不予上限!
  
  此言一出,滿宗沸騰。
  身為仙道大派,平日裡歷練時哪個不去斬妖除魔的?如今與血神宗那等龐然大物交戰,雖說敵手眾多,實力強勁,可到底身後還有宗門倚靠,此事是危機,要冒絕大風險,卻也是極大的機遇。
  許多不曾拜師者,亦或是身家淺薄者,若是能在大戰中多多殺魔,就能得到無數資源,供給自己來日修煉之用了!
  
  一時間,到徵兵處報上姓名者,多不勝數。
  
  自然,也有許多煉氣期的弟子,他們未到築基期,並不能編入仙兵,然而這類弟子數目繁多,若是只被圈在宗內,也很是不妥。
  於是不多時,宗主又有法旨。
  凡築基期以下修士,亦可誅殺邪魔,殺魔獎勵等同他人。只是此類弟子並不編入仙兵,可自行結伴或獨自潛行,但能拿來邪魔頭顱,就有大把貢獻奉上。
  
  到這時,煉氣期的修士們,也摩拳擦掌起來。
  
  小竹峰一脈,徐子青和雲冽,也將諸多弟子召集起來。
  徐子青將他與師兄眾多弟子掃過一眼,聲音裡有幾分肅穆:“如今魔劫初始,血神宗乃是仙道首戰,諸多仙道大宗,皆發宏願,立志鏟平此宗。我五陵弟子除非正在閉關,大多參戰,為師與爾等師伯亦是如此,不知爾等心意如何?”
  
  雲天恒率先道:“弟子也願入伍!”
  月華同胡雪兒亦是正色:“弟子也願!”
  
  雲冽並不開口,目光冰冷。
  
  嚴霜毫不猶豫:“弟子願往!”
  雲正叡同樣果斷:“弟子正要以血養劍!”
  
  唯獨炎華,在寒玉池裡搖擺蓮身:“師尊,弟子也要去!”
  徐子青安撫道:“你如今還要調養,便由虞展代你前去就是。”
  炎華有些沮喪,卻也知事不可求,安分下來。
  
  同樣,丘訶真人三弟子邱澤、八位女弟子,都不欲錯過此事。
  徐子青同樣明白,仙道修士都在劫中,非能躲避,與其在宗內苦守,不如出去一搏,來覓得先機。
  自然,對於師尊與師弟師妹的決定,他與師兄也不會阻止。
  
  小竹峰一脈主意已定,便在丘訶真人引領之下,齊齊往徵兵處掠去。
  時日不多,他們需得立刻前往,將名額爭取到手才是。
  
  之後,徐子青和雲冽將星奴留下兩人守護炎華,再看一眼人魔虞展,做了示意,便變作了兩道遁光,直沖雲端。
  虞展戀戀不捨瞧了瞧炎華,也化身一道黑光緊隨。
  
  他們要去到宗主紀傾處,之後戰事不平,應當都不會再回歸峰中。



631

631、 ...


  紀傾在主峰之內,正是繁忙。
  他身為宗主,要將內門原本各據一方的勢力整合起來,再從其中挑出可信之人、不同境界實力強勁之人,來將應徵弟子編入仙兵,登記造冊,再分發給一應負責之人——此中之事,堪稱瑣碎,便有座下心腹相助,但整個仙宗弟子眾多,要結成的仙兵需得有四十萬人,到底複雜不少。
  
  如今已然定下,這四十萬人分作四支大軍,每支由一位大乘期修士做了大將;而一支大軍再分十營,每一營有一位出竅修士統領,率一萬仙兵;再將一營仙兵分作十衛,每一衛由一位化神修士或一位元嬰修士號令,領千名仙兵;再往下百人一總旗,被金丹修士掌管。
  金丹期以下者,不論是化元修士,還是築基修士,皆是仙兵,除非需得再分隊伍分別執行軍令,總旗方分為小旗,司掌人數,便都有總旗主任命了。
  
  五陵仙門門中弟子到底並非真正經由百般訓練的兵士,這劃分法門,也多有借鑒那大衍帝國國中大軍,但仍不及那般細緻,也不及那般嚴苛。
  只是眼下不可再來拖延,因此這些弟子們能做到如何,也只有當真到了那戰場之上,方可再見分曉了——想來,曾在那莽獸平原同莽□□戰過者,更可適應。
  
  那師兄弟到來後,紀傾喚自己分|身繼續做事,自己則轉而對兩人說道:“可是有什麼事情要同我商議?”
  徐子青說道:“如今魔劫因血神宗而起,血神宗因奇礦而謀,而那奇礦即為天魔石,與乾元大世界中似有關聯。此事弟子總以為還有蹊蹺,此方大世界已是大劫將臨,但主宗裡卻還並不知曉天魔石已在此處如此氾濫,弟子與師兄有意將此事報知主宗,也讓主宗多增幾分防備。”
  
  紀傾略沉吟,點頭道:“正該如此。此乃你二人職責,此方大世界既然已現天魔石礦脈,同彼方大世界又有牽連,自應小心為上。”
  
  徐子青神情平和:“弟子已將巡察衛盡數召回,他們本在各域查探邪魔蠢動蹤跡,如今既是知道許多□□,他們在外倒也沒了必要,正可回來一同商議,且他們境界高深,也能率領仙兵,與邪魔對戰。而弟子與師兄領取坐鎮一方大世界之任務,不可擅離,若是有什麼重大消息,也只得有巡察衛的師弟師妹們,借用‘星辰引’,直接回歸主宗,去行上報之事。”
  
  紀傾微微一喜:“自然是好。”
  十位巡察衛,便是十位元嬰修士,這些元嬰更是在大世界裡經歷過不少爭鬥,見識過更多功法者,眼界寬廣,又有星級弟子名分,實力資質皆不會差,比起五陵仙門大部分元嬰修士而言,都要強上數分。
  
  若是在以往,總巡察使與副巡察使乃是主宗之人,他們坐鎮此方大世界、將諸多消息上報也就罷了,除非能有足夠功勞、叫他們獲得貢獻,否則未必會主動出手相助,更莫說叫巡察衛來參戰了。即便是遇見這等天地大劫,約莫也多半是直待最後關頭,方肯動作。
  這回乃是本宗弟子主動回歸,才有這許多的幫手,另有那許多星級弟子座下星奴,更連化神、出竅、大乘的高手都增加不少,縱使他們要以守護星級弟子安危為先,卻也為本宗增添了許多戰力。
  相較而言,他們五陵仙門比之其他諸多仙門同道,當真是實力大增了!
  
  紀傾對徐子青和雲冽兩人,越發滿意。
  如此弟子,不僅資質罕見,氣運無雙,還品行俱佳,道心堅定,更多宗門十分眷顧愛護……他看在眼裡,自要更加看重偏心的。
  
  得了宗主這話,徐子青也不耽誤,先往一旁側殿裡等候。
  早在來到主宗之前,他已是也激發那一枚手心裡的星辰印記——這印記一主一輔,再分子印十枚,分別在總副巡察使與巡察衛手上,正是一種極厲害的傳訊之物,只在他們十二人之間可用,但子印不過只能用上三次,主輔二印各有五次。除非是較為重大之事,用此物傳訊,便不划算了。
  
  徐子青要召喚眾多星級弟子回歸,為免傳訊時有所耽擱,方才用了此物。
  如今,約莫過不得多時,那些星級弟子們,便能一一趕回了。
  
  事情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在一日之內,眾星級弟子不論身在何域,都用了諸多妙法,以最快之速,疾馳而回。
  這時候,也都彙聚在側殿之內。
  
  童苒苒已經急切問道:“徐師兄喚我們回來,可是有了大進展?”
  尤霞文面色倒有幾分凝重:“徐師兄離去前交代我兩人,可是因為血神宗異動?他們那般緊急尋人,莫非尋的就是兩位師兄?”
  
  徐子青手掌虛抬,將兩人安撫,旋即說道:“不必擔憂,此事我已交予宗主,而後就要討伐血神宗,便是當真被他們知道我與師兄身份,也不礙的。”
  
  此言一出,其餘諸多星級弟子,也都不由生出了興趣。
  突然有一人開口:“徐師兄此次召集,是否正是為了討伐血神宗之事?”
  話音落後,當即,另有好幾人,都齊刷刷瞧了過來。他們的眼中,竟然都有一絲壓抑的狂熱之色。
  這是……戰意。
  
  徐子青一笑:“莫急,且聽我道來。”
  這些師弟師妹都是可信之人,他就把之前發生的種種,又都告知給他們。包括要請二人回去主宗上報此事,也要詢問這些師弟師妹的意見。
  
  徐子青便道:“不知爾等哪個願意走那一趟?”
  當下裡,星級弟子們面面相覷,卻沒有主動出言。
  
  徐子青略思忖,猜測他們的心思。
  到主宗上報消息,此為立功,當有貢獻值奉上,但是既然去了,大約要在主宗逗留一段時日,也等候主宗命令,這後續的一戰,則未必能及時趕上,即使趕上,也是後進之人,應當不及事前籌謀來得便利、容易立功了。
  兩邊都有功勞,前者穩妥,後者刺激,利弊參半,的確難以抉擇。
  自然,也或許有同門之間互相謙讓的緣故在內。
  
  很快,先有幾人紛紛說話了:
  “徐師兄,我願參戰!”
  “徐師兄,我亦是!”
  “憋得久了,便想殺個痛快!”
  “還是誅魔更叫人爽快。”
  “徐師兄,難得征戰,小弟實在不願錯過。”
  
  徐子青一眼掃過,這最先開口的五人,果然是他師兄麾下——梁丘才、丁昶、錢紫甄、越鵬天、鄔嘉這五位師弟。
  他們一心追隨師兄雲冽,性情都極好戰,先前眼中露出戰意者,也是他們最是熾烈……這幾人想要留下,徐子青並不意外。
  
  然後,徐子青看向自己麾下五人,溫聲道:“爾等如何?”
  闕圜很是乾脆:“戰!”
  謝同德也不例外,點了點頭:“我與闕師兄一般想法。”
  
  最後,就剩下那三人了。
  徐子青見他們仍在考慮,微微一歎。
  事實上,早先他心裡所想者,便是這三人了。
  
  童苒苒與尤霞文,兩個女子雖也很有神通,但長處不在對戰之上,向滿的功法很是特殊,但如今的威力尚有需得進境處,也不合適。
  他們想必都願意回去報信,然而到底是三人,究竟何人去,是一人去或是二人去,都不好說,可要是因此與另兩人爭奪,又覺得有些不妥,同門之間,哪裡需要如此?於是也多出了幾分斟酌。。
  
  徐子青見狀,便道:“也罷,到底這消息很是重要,此次就有童師妹、尤師妹與向師弟三人同回罷!”
  雖說如此貢獻值就要一分為三,但他們在這戰事裡不易建功,也不能因著那兩位師妹是女子,且她們彼此相熟,就對向師弟不公道了。
  
  三人一轉念,就知道徐子青的用意,當下說道:“是,徐師兄!”
  師兄的愛護之心與公正之意,他們領受了。
  
  這邊是皆大歡喜,兩女與向滿並不多留,很快往紀宗主處領來一應證實之物,還有那大劫時萬仙大會上商議的一些秘事,能夠帶走的,盡皆以留影晶石帶走。
  到了主宗後,這些物事,便是他們領取貢獻值的必要之物了。
  
  另外,尤霞文很是用心,聽紀傾與徐子青說明天魔石相關諸事緊要,這些言語,他們也要一字一句,全都送到。
  待一切準備停當,三人帶上自己麾下修為最高的星奴,就一齊借星辰引,要直接回歸了。而其他的星奴們,則被他們交予闕圜與謝同德兩人,要他們以此借力,好生撈取功勞,不可給徐師兄抹黑,也莫要輕易就輸給另外幾位同門了。
  
  星光過後,三人消失。
  
  徐子青松了口氣,這便又解決一件心頭之事。
  然後他笑了笑,朗聲說道:“幾位師弟,大戰之時,我等各領仙兵千人,可是要好生出力,不墮主宗顏面才是!”
  說完後,他便看向師兄。
  
  雲冽原本寡言,這時目光如劍,往眾多星級弟子身上,一掃而過。
  眾星級弟子不由一凜,仿若被劍意逼迫,額頭都要沁出冷汗來。
  
  雲冽氣息冰冷,聲音亦是冰冷:“以殺止殺,除魔務盡。”
  那些星級弟子齊聲道:“遵兩位師兄之令!”
  
  徐子青見氣氛肅殺,又是溫和一笑:“只是爾等也要留心,既掌千人之兵,便不可魯莽行事。誅魔雖重,卻也要盡力保住麾下仙兵性命。”
  眾星級弟子正色道:“我等明白。”
  
  徐子青點了點頭。
  吩咐完了,他們現下,便該去挑選自己麾下的千人仙兵了。


632

632、 ...


  紀傾見徐子青準備停當,便道:“既然如此,爾等可各持一面司衛長令,自行去徵兵處挑選麾下金丹修士,可分別自擇十人,供爾等驅使。”
  說罷,他手掌一抬,就足足有九道光芒,飛往眾人手裡。
  
  徐子青接過來,見上面所書“司衛長徐子青”六個大字,再看師兄的權杖,果真也寫了“司衛長雲冽”,這應當是身份憑證,也有兵符之用。
  他想了想,說道:“弟子麾下星奴,本來便因境界之分,有從屬之別,便讓甲二將他們帶領,另作奇兵來用就是。”
  
  雲冽與徐子青向來同心同意,便道:“甲一亦如此。”
  紀傾略思忖,也點了點頭:“也好,就讓他們跟在我等身邊。”
  
  他與心腹眾人、門內勢力長老等強者,都是要同血神宗頂尖之人對戰,且在戰場上操縱全域,若是能有幾支實力高強且只聽他這宗主吩咐的兵士,對門派凝聚、他宗主在戰場上的威儀,皆是有用。
  
  徐子青都這般說了,剩下的星級弟子們,也把自己的星奴交了出來。
  不過這些星奴因並無大乘修士,就分別歸在甲一甲二收下,總共匯成兩支奇兵,在徐子青與雲冽歸來之前,就只由宗主一人掌握了。
  
  最後徐子青又道:“宗主,弟子座下還有一位黃元,他本身雖只不過金丹境界,但有特殊神通,可以身化作萬千飛蟲,若他在宗主身邊,必要時刻,或有奇效。”
  紀傾聞言,亦是應允:“子青思慮周到,我自會將他帶上。”
  徐子青一笑,也是傳音黃元,著他聽候宗主指令。
  
  將一切安排下去,師兄弟兩個帶著七名星級弟子,則都離開主峰,要直接前去那已然通過考驗、編入仙兵所在的“兵營”之地了。
  
  徐子青信口一聲呼哨,遠方黑影如同遮天之雲,暫態來到近前。
  這乃是一頭展開雙翼後,寬大十丈開外的神駿雄鷹,那黑羽金翎,鐵爪鋼喙,周身席捲萬千風暴,一見之下,就讓人膽寒!
  它便是重華,自幼同徐子青血脈相連,依戀非常,只是它身具大鵬血脈,成長極慢,到後來不能跟上徐子青步伐,不得不相隔不同世界,十分可憐。
  
  如今徐子青好容易回來,重華亦比從前多出許多本領,知曉此回徐子青將要參戰,再不肯被放置腦後了。
  徐子青也覺對它不住,見它的確飛得極快,就答允同它一起作戰。
  這時,正是來達成承諾了。
  
  重華很是歡喜,將法身變化完全,直把眾多星級弟子,全都載了上去。
  之後它就好似一柄利刃,割開那周遭雲層,便已是破空而去。它幾近只用了不足一個呼吸間,就將人送到了!
  
  那乃是距離主峰不遠的,一處被大法力開闢出來的深谷裡,無數築基期、化元期的修士被列成無數整齊方陣,儘管並未如凡人間軍士那般齊整,卻也能看出此回仙門決心。還有成仙上萬的金丹修士,也不比以往那般清靜,同樣聚在一處,只是他們並未列陣,而是各自盤膝而坐,等待上峰挑選。
  
  徐子青等人來了,他們境界各個都在元嬰以上,一身威壓只稍稍外放,便能吸引不少注意。而因著戰事在即,尋常很是罕見的元嬰修士,也都在得了那權杖之後早早過來,為的就是挑選合適下屬,以便在對戰時能多立功勞。
  
  不多會,在這深谷上,就出現了不少十分強大的氣息。
  尤其徐子青這一股,人多勢眾,又有巨鷹載送,更顯威風。
  
  徐子青並未多看,先轉身對眾人說道:“諸位師弟可自行先去。”
  眾星級弟子聞言,抱拳行禮過後,也並不客氣,就運起神識,去觀望那許多金丹修士散發出來的氣息了。
  這十人,總要挑選合得來的。
  
  突然間,就有梁丘才這性情急躁的先開口:“我等此後便要分散,除魔時也未必被送到一處。只是單單宰殺魔頭,雖殺得痛快,趣味卻少了幾分,不妨比上一比?”
  
  他這話說出來,其他星級弟子也都有些興趣。他們都是心高氣傲之人,但如今儘管差事做過些,卻都沒立下什麼功勞,在兩位少主眼裡,也沒人拔得頭籌,仿佛幾乎都是差不多的本事,自然都是心有不甘。
  如今有大好機會,正好能把手段顯顯,梁丘才的提議,也合了他們的心意。
  
  立時就有錢紫甄說道:“有何不可?”
  其餘人等,盡皆附和。
  
  正此時,丁昶忽而說道:“只是比一比也嫌無趣,不妨賭個彩頭?”
  眾星級弟子眉頭一挑,又道:“有何不可?”
  
  於是很快商議一番,便把彩頭定下。
  這裡有七位星級弟子,便分出七個名次來,那第七位者將功勞分潤一半與第六位,這一半功勞與第六位所得功勞合在一處,再分出一半與第五位,如此類推,到後來,自是頭名不僅自身功勞最多,還從下頭六位處得來不少,乃是最大的贏家,而第七位者無人替他幫補些,便是最大的輸家了。
  
  如此一定,眾多星級弟子心情也有些急切起來。
  他們紛紛對徐子青、雲冽二人告辭,立刻就散到各處去了。
  
  隨後,徐子青與雲冽對視。
  雲冽略略頷首。
  徐子青微微一笑。
  兩人不曾多說什麼,已是一左一右,默契分開。
  
  待戰時,師兄弟兩個都是化神後期的好手,若是聚在一起,不免有些浪費。
  故而……他們當分頭行事。
  
  徐子青按捺心思,將目光投注在那些金丹修士身上。
  這一看,他便見到許多熟人。
  
  刁子墨、羅吼、冉星劍、卓涵雁……還有那一身純火之光,紅衣烈烈,若驕陽一般耀眼的美貌少年宿忻。
  這些人,堪稱皆是他當年友人,更是與他一般出身,來自於昊天小世界又一同拜入五陵仙門的舊年相識。
  
  能從小世界裡重重殺出,經過升龍門大會進入傾殞大世界,他們的資質,在小世界裡乃是一等一,便是到了這大宗門,也能把許多修士甩到身後。
  因此,他們都結了丹,且至少也有金丹中期的境界。
  而那單靈根的宿忻,更是已在金丹後期巔峰!
  
  除此以外,徐子青又見到數人。
  有岳珺、隆宣、駱堯……杜子暉,他們四人聚在一處,似乎正在談笑。
  這幾人也是他當年友人,同樣全數結了丹,那杜子暉與他雖沒什麼交情,但因著當年駱堯往事,同他也算有幾分相熟。
  
  再有師尊丘訶真人與邱澤,他們二人並不在這些人裡,似乎已被人挑了走。
  徐子青略有遺憾。
  但轉念一想,師尊有師尊的緣法,有師弟邱澤照料,理應也不會出什麼岔子。
  
  於是很快徐子青定下人選,他信手一指,指風去處,青光繚繞,將那九人腰身纏住,把他們盡數選定。
  既然有相熟者,何必再選陌生之人?何況此次回歸諸事繁雜,不曾與舊友相聚,也難以將人湊個齊全。如今正有機會,便莫放過了。
  
  那九人察覺自己腰上動靜,都是一怔。旋即他們明瞭,本要與身邊熟人告辭,卻見到自家熟人,竟也同樣如此。
  心中一動後,他們抬起頭來,往青光來處看去。
  
  只見那虛空一頭巨鷹脊背之上,有一位青衫的年輕修士,正朝他們頷首微笑。
  那是——
  
  宿忻滿面欣喜,倏然出聲:“子青兄!”
  徐子青含笑:“阿忻賢弟。”
  
  他這般一答應,卓涵雁等人再無疑慮,面上也都露出喜色。
  尚有隆宣等人,也見到徐子青的模樣,他們與小竹峰一脈素有交情,未曾結丹前,也受丘訶真人不少照拂,現下同樣歡喜。
  
  於是待得徐子青手指一動,青光微顫時,他們便任憑那光芒帶動,更主動出力,直往徐子青處疾飛而來。
  很快,他們便都到了巨鷹脊背之上。
  
  待得近前,這些舊友們方才更深感知到,他們從前在同一起始上的同行者,如今已是遠遠將他們拋到身後了。
  到此刻,他們反應過來,對待徐子青時,自也更加慎重起來。
  
  徐子青見狀笑道:“如今大戰將起,我將領一衛仙兵同邪魔對戰,可挑選十人相助,不知諸位道友是否願意助我?”
  
  宿忻修煉數百年,雖最初受了些磨難,但後來有同門師兄相護,仍舊如當年一般傲氣,方才因見徐子青進境之快有所驚異,不過現下則拋去那些,立時應道:“子青兄莫往我臉上貼金了,當年我與子青兄可並肩作戰,如今也只管聽從子青兄下令,供子青兄驅使就是!”
  
  另外眾多舊友見宿忻如此,也都是一笑。
  卓涵雁、嶽珺等人爽快說道:“但憑徐道友吩咐!”
  
  徐子青此時看他們很快不再拘泥於他境界如何,對眾多舊友心境,也有一番瞭解。當下裡,先問道:“我需得十人相助,如今僅有九位,不知諸位可有舉薦?”
  此言一出,眾人便猶豫起來。
  
  到如今,這些人要麼有了師門,要麼自行結丹辟出小峰頭,其他友人自也是有的。但不僅要品行出眾,還要結丹,還得能順利融入他們之中……這就有些為難。
  
  後來,倒是駱堯眉頭微動,將身邊的杜子暉扯了一扯。
  杜子暉皺眉,有點不太情願。
  駱堯面上帶笑,又將他扯了一扯。
  杜子暉才拗不過般,揚聲出口:“徐……”他似是有些彆扭,若是以他的境界,本應叫一聲“前輩”,可旁人皆喚“道友”,他抿了抿唇,也道,“……徐道友,你覺得杜玲瓏如何?”
  
  這兩個人這番互動,徐子青自也收入眼裡,他心中微動,隨即想起杜子暉所提起的這一人來。
  那身具“玲瓏之身”的杜家女修,當年還曾與徐子青一戰,後敗于他青雲針上,但本身卻有“玲瓏七殺拳”這等極出色的拳法,若是她如今結了丹,打出的玲瓏七殺拳必然更為厲害,且有殺滅七情之用,當為一大戰力。
  
  而且,杜玲瓏既然能被駱堯想起,想來品行不差。杜子暉當年對杜玲瓏,也頗為護持,如今即便不甘願,也到底主動提出……
  
  心念電轉後,徐子青神識一掃,很快將杜玲瓏尋找出來。她如今正在一群女修之中,身材高挑,竟有些鶴立雞群之感。
  他便不遲疑,伸手一抓,已直接將人攝來,堪堪將人放在卓涵雁與杜子暉之間。
  
  杜玲瓏見到眾人,眼裡飛快閃過一絲疑惑,但當她看到杜子暉與駱堯時,又馬上明白過來,神情鎮定,向徐子青行禮:“見過徐前輩。”
  對這曾將她鬥敗者,他亦印象深刻。
  
  徐子青笑道:“我等皆互稱道友,杜姑娘也不必多禮。大戰之時,我等還當守望互助,莫要太生分得好。”
  杜玲瓏也很乾脆:“玲瓏明白了,徐道友!”
  
  接下來,另外不識得杜玲瓏者,也一一同她相互認識,很快,這一位化神、十位金丹,便都熟絡起來。
  
  因著熟人頗多,本身性情也頗灑脫,短短片刻,徐子青已將金丹修士盡皆挑選得了,不同於其他元嬰以上境界的修士,尚且還在分辨。
  徐子青信手一拂,眾人身下,便都多出一片青葉,化作了蒲團,叫他們分別坐下,然後他更取出一些果子仙茶之類,送到眾人身前,叫他們享用一二。
  現下,可稍作敘舊了。
  
  宿忻飲了一口茶水,有些好奇:“子青兄,這些年來不曾見到你與雲道友,不知你們去了哪處?”他看了看這好友,目光灼灼,滿是讚歎,“這修為……險些都叫小弟不敢認了。”
  他自問自己資質不壞,還有師兄在身後日日督促,這才能在幾百年裡達至金丹後期巔峰,可要突破至元嬰境界,還不知要經由多少時日,尋到什麼樣的契機。可這位好友、這位兄長,當年只不過領先他一步,而今便是他乘著飛劍追趕,恐怕都不能追上了。
  
  另外許多與徐子青有舊之人,也都與宿忻一般,很是驚異,見與徐子青交情最好的宿忻問了出來,他們便也轉頭看來。
  
  徐子青笑答:“不過是去了另一方大世界,得了些機緣罷了。”
  宿忻問道:“可是上三千大世界?”
  徐子青笑而不語。
  眾人恍然,皆是明白。
  
  上三千大世界裡,比中三千大世界多了何止數倍地域,又多了不知多少天才修士,遺跡秘府,要是這徐道友真去了那處,倒是難得機緣,羡慕不來。
  
  徐子青說道:“若是日後爾等有機會,不妨也前去一遊。此方大世界雖也廣大,但其他大世界裡,風光別樣不同。”
  眾修士自然知道,都是笑著點頭。
  
  隨後,眾人又有交談。
  還是宿忻坐在徐子青的身側,拉了拉他的袖擺,有些遺憾:“子青兄,如今我拜在神火峰中,做烈火真人的親傳弟子,上頭有一位七師兄,與我關係最好,平日裡也時常指點照顧於我。若是子青兄與他結識,必能成為好友,只可惜……”
  
  徐子青微微笑道:“可惜什麼?莫非你那七師兄不在此處麼?”
  宿忻點了點頭:“我拜入峰中時,七師兄已是化元期的修士,遙遙領先于我。且七師兄火之一道上,比我研習更深,如今已是找到了結嬰的契機,正在閉關苦修,如今或許還要數年,方可破關而出。否則,非但可以將他介紹給子青兄知道,還可以為我五陵仙門此次除魔增添一位助力的。”
  
  徐子青聞言,略略思忖。
  僅僅數百年,已由化元而得了結嬰契機,此人不曾遊歷其他大世界,單憑此方大世界的積累,就有如此造詣……在火之一道上,他資質顯然更勝宿忻,然而閉關之後久久不出,峰中也無異象,怕是此次難以得成。
  大劫在即,便不看在宿忻面上,也可稍借一把力氣。
  
  想定了,徐子青就在袖中摸了一摸,取出一個玉盒來,放到宿忻手裡:“阿忻賢弟,你將此物交予你那七師兄,或者有些助益。”
  宿忻一怔:“這是?”
  
  徐子青笑道:“我在大世界裡,也得到些奇遇,這便是偶然所得的一粒化嬰丹,如今於我而言已是用不上了,我那些弟子,也還需多年打磨。你那師兄既然適逢其會,想必也是他的緣分。”
  
  這等丹藥,在周天星辰殿裡可以任意換取,他換來不少交予宗主,自己只留下一粒,是為相贈友人。
  而在友人中,最可能結嬰的,無疑就是宿忻。
  
  但宿忻現下境界雖到,根基仍不夠穩固,短日裡是用不上了。不過看宿忻提及他那師兄時擔憂敬慕的模樣,想必給了他那七師兄,與給了他自身,也沒什麼不同。
  
  左右這化嬰丹僅能提高兩層結嬰幾率,也只是為那困於最後關頭者出一把力氣罷了。倘使宿忻的七師兄有此物相助,還不能破丹成嬰,那便是此次果然契機不足,只得等下次去了。
  
  一眾人也知道化嬰丹這物事,可此丹如今的傾殞大世界裡,幾乎不能將靈藥搜集齊全,故而已有許多年不曾現世……
  宿忻面色微變,猶豫片刻,才道:“多謝子青兄厚誼,此物貴重,我本不該收下,只是七師兄……子青兄,日後若有差遣,宿忻萬死不辭!”
  
  徐子青莞爾:“若是我不給你這個,我遇上了危難,你莫非便不助我?”
  宿忻忙道:“自然不是!”
  徐子青見他急切,終是忍俊不禁:“阿忻賢弟,我不過是頑笑罷了,你快些給你七師兄送去,待得歸來,還要點兵。”
  
  宿忻面色一紅,??不再多說,轉身就已遁走。
  待他身影消失,徐子青才又笑道:“只當我提前送了成婚大禮就是。”
  
  其餘等人聽聞,也不由笑了起來。
  宿忻雖仍好似情竅未開,但只看他如今對他那七師兄惦念之深,想必開竅之日,已不遠矣。而他那七師兄待他也是極好,多半不是無意,說不得,過不多久後,還當真能有成婚大典也未可知。
  
  徐子青心中也是生出幾分溫情。
  宿忻這般姿態,不禁叫他想起當年之事。那時他也是愛慕師兄,與師兄日久生情,亦是在師兄結嬰,自己結丹時,成婚雙修,仙途攜手。
  如今,只盼宿忻亦能與他七師兄兩情相悅,得一段圓滿。
  
  有宿忻這事牽頭,這些舊友們也互相打趣起來。
  譬如當年由小世界而來之人,刁子墨與羅吼惺惺相惜,現下已然有些曖昧,眼神交會間,俱是兩情脈脈。這時被友人們追問,羅吼先行將此事捅破,而刁子墨面色雖有尷尬,卻是應了羅吼相邀,決意兩人再結嬰之後,就要成婚。
  
  再有冉星劍與卓涵雁,他兩人多年來時常一起出去遊歷,不僅早早生出情意,更是在一處以為必死的險地裡,祝禱天地而成婚。孰料後來兩人心意相通,因一場雙修而有突破,反而逃離險地。可要讓他們再來舉辦大典,又是羞赧,故而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告知諸位同道友人。
  這時被詢問出來,眾修士都是大笑,而後也一一送上這遲來的賀禮。
  
  隆宣和嶽珺,他們兩個一心修煉,不曾尋到什麼知心道侶。只是現下眼見這許多有情之人,不免也有些眼熱。怕是戰事之後,就有心去尋覓尋覓了。
  
  最後,徐子青的目光落在駱堯身上。
  隨即他視線一動,又在杜子暉面容上繞過。
  這兩人……
  而且,如今駱堯眉眼間的壓抑已是消散,其中恐怕少不了杜子暉的“相助”。
  
  駱堯有些窘迫,他心中本應覺得坦蕩,不知為何被好友這般看來,就好似有鬼一般,說不出話來。
  倒是杜子暉,他見徐子青盯住駱堯不放,眉頭一皺,不高興道:“徐道友,你已有雙修道侶,為何還要這般瞧著阿堯?”
  
  徐子青眼帶揶揄,看向仿佛有些失措的友人:“阿堯……麼。”
  
  


633

633、 ...


  杜子暉越發不高興:“怎麼,只許你喚他‘阿堯’,卻不許我喚麼?”
  分明是他與阿堯相識更早,卻是叫這人同阿堯先做了好友,後來沒得音信,還叫阿堯時常惦念,著實使人不快。
  
  雖說杜子暉也知道如今徐子青的身份境界都是他不可逾越的了,但當年他便看徐子青不爽快、總是怒目相視,而今縱使他本身性子已沉穩不少,面向徐子青時,還是禁不住的煩躁。
  這個中的緣由……他是分辨不清,不過他即使尊重對方的實力,卻還是有些忍耐不住。一不小心,就衝口而出了。
  
  徐子青不以為忤,修士之間的確以境界論前後,可若是面對當年的故人,是他自個走得太快,倒也不必這般計較。
  何況,他看這杜子暉似是還不明自己的心思,只是因著本心一點情愫對他生出些許嫉妒,此為人之常情,並不能叫他因此惱怒。
  
  倒是駱堯,他輕咳一聲,又拉了拉杜子暉。
  杜子暉以為駱堯是不喜他對徐子青衝撞,儘管仍是不快,倒也稍稍低頭,對徐子青說了一句:“徐道友,失禮了。”
  
  徐子青一笑,言語裡,頗有些意味深長:“友人之間,不必如此。若是我對你惱怒,阿堯怕是反而要惱我了。”
  駱堯一滯,這回卻是耳根都有些發紅起來。
  
  這等景象,引得另幾人都禁不住地好笑,杜子暉不知所以,只輕哼一聲,就不再說話了。
  駱堯心知肚明,偏生杜子暉魯鈍至此,堂堂世家公子,曾經還忍辱負重終於復仇的,到如今,已是被調侃盡了。
  
  說起駱堯,他這麼多年在杜家繪製符籙,待遇還算不錯,但杜家如他這般之人,卻也不少,所得資源比起在外獨自打拼時多上許多,可要想讓他大步進境,還是有所不足。
  但杜子暉將他招攬之後,卻對他很是照顧,甚至將駱堯居住之地,也安排在自己左近之處——在那裡,靈氣之濃郁,便遠勝如駱堯這等修士應住之地了。
  
  駱堯對杜子暉原本就已漸漸改觀,後來跟杜子暉逐漸相處,更在極樂老祖覆滅後,于杜子暉相助下,找那極樂峰中一支的仇人親手斬殺,終是心結已消。
  直至雲冽與徐子青成婚時,他與杜子暉,已然是相交甚篤,做了一對好友。
  
  駱堯性子縝密,為人也極聰敏。他見到了杜子暉的好處,又得了杜子暉的照顧,也對他逐年看重。
  許是因著兩人磨合得不錯,又許是因著杜子暉始終待他極好,不知為何,駱堯竟對杜子暉生出情意來,而這份情意,也早已被其他幾位好友知曉。
  
  以杜子暉對駱堯諸多態度,甚至他對徐子青的敵意,眾人皆知他必然更是早已對駱堯動情,只是他動情是動了情,自己竟全然不曉。駱堯心裡儘管知道幾分,但到底難免有患得患失之感,並不能十分確認,便一直未曾主動說出……到如今,又是百多年過去,兩人似是僵局,又似是如此相處,已然足夠。
  
  而那杜子暉,當真不知該說他是遲鈍,亦或是愚鈍了。
  
  嶽珺將這些事情傳音說給徐子青知道,徐子青覺得有趣,倒也不欲就這般點穿。
  仙途漫長,安知駱堯是以此為苦、還是以此為樂?還是順其自然得好。
  想必早已深知那兩人情愫的嶽珺等人,心中也必是一般的念頭。
  
  舊友敘舊不久,宿忻已然歸來。
  他將那化嬰丹在七師兄閉關門前投擲進去,也是因他七師兄閉關之前,他纏磨好久,得了個進去的口子之故。
  只不過,那時他是害怕七師兄最後不得出,想要借此好歹有個讓他出手援助的機會。而如今他反而因此將化嬰丹送入,雖說再不能入,但七師兄的機會,卻反而更增幾分,到時必可自行破關了。
  
  放下這一遭心事,宿忻回歸後神采飛揚,越發精氣充足。
  到這時,徐子青抬起手來,止住眾人閒談。
  也是時候講一講那如何配合,在戰場上如何對戰等事的安排、計畫了。
  
  再說另一頭。
  雲冽與師弟分開兩頭,前往另一方向。
  他此時足下踏著一縷黑金劍意,白衣披垂,神情冰冷,只讓人一眼看去,就覺出一種霜寒徹骨之感,不敢有絲毫不敬。
  
  而當他的劍氣如同水銀一般鋪開去時,就有許多修士,他們體內或者身後長劍輕鳴,像是被什麼東西引誘,又仿佛是感知到了什麼,正在遙遙應和了。
  ——六煉劍混催生出來的劍意,哪怕只有一絲流溢出來,也能在劍道之上鎮壓八方,震懾諸天!
  
  凡是察覺到自己長劍低鳴者,凡是長劍可引起低鳴者,俱是劍修。
  也只有劍修,與自己本命寶劍心意相通,心神相連。
  因為他們除了劍以外,再不修任何法寶,他們是劍,劍也是他們。
  
  且既然是劍修,大多性情特異,心思很是執著,他們往往時時揣摩手中之劍,周身劍氣外放,便時常喜好與同類者坐在一處談劍論道,並不去與法修等其他修士混在一處了。
  這些劍修中的金丹修士,也有數十上百人聚在較為僻靜之地,各自閉眼悟劍。
  
  不成劍罡者,不可稱之為劍修。
  五陵仙門偌大宗門,習劍者無數,自不可能只有區區百位左右劍修。可不僅是劍修,還得成就金丹,人數便少之又少。
  
  但在座這百位左右的劍修裡,其中成劍罡者比比皆是,成劍芒者僅有三成,而成劍意者……總數也不過只有五六人罷了。
  ——上萬劍修中,也僅有一二人可成劍意,且在這些人裡,幾乎都已然結丹,如此數目,當真也不少了。
  
  察覺自己相伴寶劍鳴叫後,這些劍修饒是心如鐵石,也有所驚異。他們當即斷了體悟,睜開眼來,卻是發覺寶劍劍鋒驟然轉移,所指之處,竟然正在虛空之上!
  
  白衣冷漠的劍修,所散發出來的,是一種讓天下間所有劍修都憧憬的氣勢,那並不魁梧雄壯的身軀裡,蘊含的是一種讓所有劍修都戰慄的可怕力量!
  那是什麼力量?
  在那劍修的足下吞吐的,是劍意,卻又比他們所悟出的劍意,要強悍無數倍,仿佛尚相距數百丈遠,肌膚上就好似要被那寒芒割裂一般!
  
  幾乎就是立刻,便有人將他認出。
  “……雲冽?”
  “當年天龍榜上戮劍,而後的元嬰老祖,如今他是什麼境界?”
  “他的劍意,前所未見!”
  
  不由得,好些劍修紛紛站起身來。
  其中一人白髮童顏,一人剛硬堅毅,正是當年司刑峰中第九席原泰和與第六席曾翼。他兩人曾因雲冽鬥法時實力所攝,事後苦修不綴,全心領悟劍意。
  如今幾百年過去,雖說他兩人並未結嬰,卻是將大半時間都用在體悟劍道上,如今盡皆達至了劍意第二境,那曾翼更是已然就要突破至第三境了。而他們的境界,也在金丹後期巔峰,堪稱這些劍修中,總實力最強的兩人。
  
  他們對雲冽,顯然記憶猶新。
  當年雲冽成為元嬰老祖後,聲威也在許多優秀弟子之間傳開,更為劍修楷模。故而儘管最初也有不少劍修有些疑慮,但當他們被稍作提點,再仔細一瞧,立刻就都認了出來。
  
  當下裡,不少劍修都是開口:“雲前輩!”
  雲冽略略點頭,並不多言。
  
  以如今雲冽的能為,若是調度尋常修士,在戰場上未必能發揮十成力量,因此打從最初,他所看中者,便是劍修。
  不僅座下金丹總旗主需得是劍修,就聯手底仙兵,也不例外。
  
  雲冽神識一掃,在場所有金丹劍修的劍道境界,便都被他收入眼中。
  不消多想,他已點出十人來。
  其中自然有曾翼與原泰和,另外八人中,亦是司刑峰中人——這八人或者已然領悟劍意,或者……只有一步之差。
  
  曾翼與原泰和對視一眼,心裡凜然。
  僅從此處來看,這雲冽前輩在劍道上的造詣,便果真非凡。
  同為司刑峰中人,不僅比尋常劍修多出許多執行任務的機會,更是閒暇之時就與同僚切磋,彼此之間劍道如何,互相都已熟悉。
  戮劍雲冽一瞬看穿,真使人後背發寒!
  
  但既然被選中了,這些劍修心中,便有一分歡喜。
  這至少,能叫他們與戮劍一同作戰,也可叫他們知道,那劍意,究竟……
  
  得了十位下屬,雲冽一如往常,他手指一點,在眾人面前,便出現一柄黑金巨劍。
  而這巨劍之上,散發出來的鋒銳,竟半點不遜色於他足下寒芒!
  
  好厚重的劍意!
  好銳利的劍意!
  
  十位劍修毫不遲疑,縱身一躍,已立足在那巨劍之上。
  ?那間,他們只覺被一股寒意包圍,登時好似五臟六腑都浸泡於霜雪之內,元神都要凍結一般。
  
  下意識的,劍修們運轉真元,抵抗這劍意。
  倏然間,就有四人身上猛然爆發出一股沖天劍光,這是——
  
  曾翼眼瞳驀然收縮。
  是劍意!
  
  十人之中,原本有六人領悟劍意,除卻他曾翼與原泰和為劍意第二境外,另外四人,皆是劍意第一境,那餘下四人則只是到了瓶頸之地,在乍破與未破之間罷了。
  然而……
  只是踏上這柄劍意凝聚的巨劍,只是被這劍意一個衝擊,居然就……突破了?
  當真是不可思議!
  
  很快,那四人也察覺自己身上發生何事,當即盤膝坐下,立刻鞏固劍道境界。
  
  前方,雲冽立於劍鋒之處,目視前方,不動如山,恍若不覺。
  原泰和等人卻是呼吸一窒。
  這一霎,他們忽然明白,戮劍雲冽之劍意,勝他們無數倍之多,不止是死死將他們壓制,更是能讓他們處於一種極恐怖的劍壓裡,甚至能將他們的潛力都借此反彈而出,衝破關卡!
  
  下一刻,曾翼也盤膝坐了下來。
  他雙眼猛張,爆射兩團劍光,他居然也破了那關卡,進入到劍意第三境裡!
  
  眨眼間,一行十人,就有五人倏然突破!
  
  眾劍修不敢怠慢,趕緊體悟起來。
  這是個機會,恐怕也只有在第一回接觸到此等劍意時,方能得到更大的好處。
  哪裡……還能浪費?
  
  雲冽心念轉動,黑金巨劍立時掉頭,直接往許多仙兵結陣處疾飛過去。
  在那裡,有劍氣沖霄,那是雖然境界並不甚高,卻是意志不屈的劍修的劍氣。
  他們……聚集在一起。
  
  來到那處後,果然,是更多的劍修。
  他們的境界,都在築基、化元之間。
  也是新晉的仙兵。
  
  不出雲冽意料之外,劍修攻勢極強,但往往孤膽衝殺,難以調派。若是分散在諸多方陣裡,恐怕不易與人配合,自是放到一處為妙,根本無需他來一一尋找。
  但若是放在一處,雖說看來都是一般的鋒芒無雙,可要想有人將他們徹底壓制,卻是頗難。
  
  如今五陵仙門能做到此事之人,只有雲冽。
  
  五陵仙門早已想到此事,自然也早有安排。
  紀傾不曾主動對雲冽提及,但只要雲冽來到這徵兵之處,便不被提及,也能立時知曉。
  他當司掌這劍修所成的仙兵!
  
  大約又過了一個日夜後,眾多司衛長漸漸挑好了合適的金丹下屬,之後,那已然通過考驗、納入編制的仙兵方陣,也終於要聚合完成。
  
  不同於雲冽直接取走那較為特殊的劍修仙兵,徐子青同其他司衛長一般,所得仙兵皆是分配而來,並不同金丹修士那般,還要著手挑選。
  
  不多時,就有一位大能從天而下,這乃是編制仙兵之管事長老,權力重大,如今就要過來下令。
  只見他嘴唇微動,神識分散,只一息過後,那所有司衛長腦中,便都響起了他的傳音——“於某方位之仙兵甲陣,為汝所有!”
  
  徐子青所聞得的,乃是東北方向仙兵之丁陣,即為他座下千人。
  當是時,他輕撫重華頭頂,道一聲:“重華,去。”
  
  這巨鷹即發出一聲長嗥,如同一縷疾風,霎時到了那東北仙兵丁陣之前!
  它停了下來,鷹背上的眾人,也都見到了下方的兵陣。
  
  有每一位化元期修士領九位築基,而每十位化元,可稱一旗。
  總數十旗,此刻已是徐子青所率領的兵士了。
  
  這些仙兵並不及真正兵士那般隊形嚴苛,但面向十位金丹並更高境界的徐子青,卻也是十分恭敬。他們每一人周身氣息都頗雄渾,本身更有一種肅殺之氣,顯然對此後戰事,已有充足準備。
  
  徐子青見到,也算滿意。
  隨後,他便對駱堯等人有所示意。
  
  宿忻性子爽利,他立時笑道:“先出手則快,後出手則慢,我可先去啦!”
  話音剛落,整個人已掠出極快,那紅衣翻飛,若烈火驕陽,真是一派灼灼風姿。
  
  杜子暉也是心高氣傲,當下拉了駱堯之手,也是傾身而下。
  駱堯一笑,面色雖是無奈,眼神卻很歡喜。
  
  之後隆宣嶽珺,分散兩頭,冉星劍與卓涵雁、羅吼與刁子墨都是較為沉穩,也不懼落後一些,也各自去了一旗仙兵之前。
  
  徐子青一抬手,掌心裡飛出十道青光,每一道都化作一面青色大旗,上有妖藤纏繞、巨鷹展翅以為圖紋,乃是十面總旗。
  眾金丹修士也是伸手一抓,每人便各得一面。
  
  緊接著,青色大旗之上,又分別飛出十面小旗,這小旗亦為青色,卻是因諸多金丹修士性情不多,再多出其他紋路來。
  譬如宿忻,他分出的小旗之上,便有烈火成海,沸騰不已;又譬如駱堯,旗上符籙紛飛;如杜子暉,有豹頭在旗面咆哮;如刁子墨,小旗中有雷電轟鳴……
  正是人人不同,各有特殊之處。
  
  這等分旗之舉看似繁複,但若真到了那戰場之上,人流如蟻,屍落如雨,哪裡還能用神識一一去分辨眾人相貌?修士便有神識可分化多股,可到底要顧全戰事、防備敵人,也不能那般遂意。
  因此,以此旗為證,小旗號令仙兵,總旗號令小旗,而居於中央主持大局之司衛長,不僅有權杖為憑,更因本身實力強大,操縱全域來,就並無那許多限制了。
  
  徐子青盤膝高坐,略垂眼,便能俯視一眾兵將,使人頗有睥睨天下、縱橫八方之寬闊暢達之感。
  只不過……
  大劫之中,他所在之地,怕是也僅僅比這些兵將高出些許罷了。
  
  眾兵將轉身過來,齊齊行禮:“見過徐司衛長!”
  徐子青溫和一笑:“此戰我等當同進同退,誓殺邪魔,不盡不歸!”
  眾兵將目光一亮,又是朗聲相應:“誓殺邪魔!不盡不歸!”
  
  各自拜過上峰、見過下屬,此時徐子青再不是與舊友言笑晏晏之人,而是司掌一衛生死命運的司衛長,對待眾多金丹修士,姿態也肅穆起來。
  眾舊友知道厲害,自此時起,也同樣只將徐子青當作上峰看待。
  
  如今諸多司衛長都在點兵,徐子青也不例外,他將眾兵將一一看過,亦知道他們名姓,略問過他們所長術法,便讓宿忻等人依照先前商議,再度將各旗兵士分過一遍,重換佇列。
  
  金丹修士們動作俐落,短短片刻,就把兵士分好。
  如今這些仙兵,大略按照金木水火土,五行分配,若有能力特殊者,自然又有調換。眾金丹依照喜好、己身神通等緣由,把可以彌補己身不足者,可以配合自身神通應變者,可以有奇兵之效者,也同樣商議分來。
  
  漸漸地,這仙兵各旗,便也煥然一新。
  而後,又是新兵各自我調整上峰將領,叫彼此磨合一番。
  
  徐子青乘著重華飄浮,見宿忻等人安排妥當,各旗之間已見默契配合,心下也有幾分寬慰。
  過不多時,宗主便要下令,再無時間操練眾旗,就只能趁如今光景,多多適應了。
  
  不出徐子青意料,再過一日半,在此地上空更高遠處,就有數座樓閣乘風而來,那每一座樓閣上,都有數尊甚至十數尊、數十尊氣息極其強大的人物盤踞,正是宗門頂尖的力量。
  
  紀傾宗主,就正在那為首樓閣之上。
  這樓閣喚作“五陵天闕”,為五陵仙門中煉製的洞天法寶,內中拓展空間,可容納修士成百上千,不露痕跡。
  如此天闕,更是宗門彰顯威風之物,又可作為飛行法寶,行速極快,能劃破虛空,連番遁行。比之元嬰修士撕裂虛空趕路,也不慢上些許。
  
  這幾尊五陵天闕一來,幾乎暫態引起一眾議論之聲,但又是暫態,這議論之聲俱是消弭了。
  所有仙兵皆是知曉,如今,已然將要出宗作戰。
  
  紀傾此時,也不同于往日與徐子青言談時和藹,反而有著作為一宗之主的無上威嚴。只聽他一開口,聲出百里,如敲擊耳膜之側:“血神宗作惡多端,圖謀深遠,我等仙道中人,不當任其作惡。故今日率滿門英傑弟子,拔除血神惡孽,斷此魔劫,揚我仙門聲威!”
  
  眾仙兵亦是揚聲應道:“拔除血神惡孽,揚我仙門聲威!”
  
  紀傾滿意點頭,他再點出一指。
  所有司衛長手中,登時又多出一尊洞天法寶。
  
  此為“五陵寶闕”,雖不及“五陵天闕”那般,卻是眾多天闕子闕,可隨天闕同行,行速不改,而內中亦可置入千軍萬馬,正合如今之用。
  
  徐子青得了此寶,將司衛長令與其一合,已然如同煉化一般。
  他再對著那些仙兵一晃,所有仙兵,也都進入這寶闕之中!
  
  然後,巨鷹扶搖直上,踏入寶闕之內。
  而寶闕沖天而起,就落在那一座天闕之後。
  在那天闕上,便是那大乘期的一位大將,出竅期的十位統領了。
  
  以宗主所在天闕為首,四座天闕緊隨,包圍數百寶闕,仿若長天流雲,如同雷霆奔走,徑直前行。
  五陵仙門一眾兵將,自此浩浩蕩蕩,離開宗門。


634、

  沒過多時,五陵仙門一眾已然來到了東域與北域交界之處,從西域南域兩地,亦有眾多勢力湧來,都是點齊仙兵,定下了這相約所在。
  
  萬劍仙宗、萬法仙宗、霄水仙宗等三品仙宗,都有大派風範,所乘而來者,竟也是類似洞天法寶之物,將門內優秀弟子,盡皆安放其中。或劍氣凜然,或術法煌煌,都挾破雲氣勢,威重無比。
  便是那如意仙莊,早年雖因素女一脈而沒落下去,如今卻也好似新仇舊恨相加,派遣出許多女兵女將,其殺氣之重,更不在其他仙門之下!
  
  四品仙宗等宗門,約莫並無洞天法寶,但也都是馴養極大騎獸,或有品級極高的法寶,擺將出來,化作了滾滾雲層,殺意沖天。
  另有更多低品門派,則也都或出成百上千,或出成千上萬,把門下弟子差遣出來,緊隨於大型仙門之後,是為分一杯羹。
  
  而那西域大衍帝國,來的則是樓船。
  有數百丈之高,分作無數層次,中有高樓聳天,立著煞氣淩人的猛將,下方重重甲板,仙兵密密麻麻,雖看似不及那許多仙門中仙兵人數眾多,但若論起那身經百戰的氣勢,卻要更強數倍!
  
  這也是因著,大衍帝國多年來同那莽獸對戰之故。不過,也許是因著忌諱仙道之故,前來參戰的兵將,也無一人為邪魔修。
  他們樓船眾多,船頭更有銀衣鼓蕩,大衍帝國許多皇子,亦來爭功!
  
  當仙道齊聚,紀傾揚聲道:“今日我等討伐血神宗,各位同道請了——”
  那另幾個勢力首腦也是“哈哈”笑道:“五陵居首,紀宗主請先行!”
  
  五陵仙門當仁不讓,雖有大衍帝國實力不在其下,然而大衍中到底勢力複雜,若說仙道魁首,仍是五陵。
  於是紀傾心念一動,這五陵天闕率先而走,眾多寶闕隨之而去。
  
  同一時刻,其他宗門也是動了,就如同各方潮水,彙聚成流,化為大海。
  越來越多仙修加入其中,在天幕上,那仙修的氣息澎湃而出,演繹出一種大勢。那漫天的仙兵,把整片天幕,都遮擋了住。
  這眾仙修集結的大軍,也好似狂風一般,就向北域卷去!
  
  血神城,血神宗,血神殿。
  
  宗內許多長老極快走進其中,紛紛傳音:“宗主,大事不妙!我血神宗探子來報,東南西三域仙修結成軍陣,一齊往我北域殺來,說要剿除我血神宗!”
  血神魔尊化作一道血光遁出,大為憤怒:“為何此時方才來報!真是無用的廢物!”
  
  就有一位長老連忙開口:“稟報宗主,近日來血衣堂探子一心查探那害死我宗血蒙之人,對另外三域變化,便遲鈍了些。”
  另一位長老哼了一聲:“那是你血衣堂無用!”
  那位血衣堂長老皺起眉來:“司掌那三域探子之事,分掌於血霧堂、血殺堂與血影堂之手,與我血衣堂有什麼相干?”
  
  他這話一出,又有三位血神長老告罪:“宗主恕罪,我等萬萬不敢怠慢,在血衣堂堂主尋找那血蒙蹤跡時,我等已讓各宗探子動作起來,然而他們只提及那謝贇召開那萬仙大會,仙道聚兵一事,則……不曾聽說。”
  
  前一位長老又冷笑道:“左右還是爾等無用,那仙道平白無故做個什麼萬仙大會?我血神宗先失了血蒙,那五陵後腳便召集眾仙修,可見必然有鬼。”
  
  這長老話說得有理,但其餘幾位長老,便都是灰頭土臉了。
  血霧堂長老一個忍不住,怒聲道:“你血月堂若是早知端倪,為何偏等到如今來說?不過是事後嘴硬罷了!”
  另幾位長老也紛紛說道:“正是如此!我等尚且為宗主分憂,你卻做了什麼好事!”
  
  一時之間,這些血神宗的長老們,居然就要吵了起來。
  
  血神魔尊原本便是煩躁非常,聞言一拂袖,憤怒至極:“夠了!多說無用,血影堂速去打探仙兵人數,血霧堂去聯絡鬼靈門求援,血殺堂往附屬宗門傳訊,叫他們點齊魔兵過來,其餘諸堂集結人手,準備出戰!”他說了這話,語氣更是匆匆,“那些個在血神海裡閉關之人,也全都給我叫出來!”
  
  眾多長老再不敢遲疑,都是急急回應:“是,宗主!”
  語畢,他們便大步出門,各自抓緊工夫,迅速做事去了。
  仙兵已然壓境,需得在他們來到血神城之前,把一切準備妥當……
  
  徐子青立在寶闕之上,遙望下方。
  如今各宗仙兵已然進入北域,一路所見邪魔眾多,雖多為散修、小宗之人,卻也都是惡事做盡,不能寬恕。
  
  大軍未停,然而在幾位宗主調動下,逐漸便有一些同樣品級較低的宗門被分兵而出,以數倍於邪魔之力,去將這些零散魔頭絞殺。
  很快血腥之氣彌漫,直往上空沖來,然而還未及躍出幾丈,便被那大風刮過,暫態化為無形。
  半點,也不曾傳入那高空裡眾多仙修的鼻端。
  
  越是往北域深處行進,就越是有更多仙兵被分了出來,圍剿誅魔。
  五陵仙門、其餘仙門在北域探子不少,暗哨之內,亦有好些想方設法,傳遞消息,又把附近隱匿起來的一些魔頭蹤跡,上報出來。
  於是,又是一輪剿殺。
  
  而魔頭們在許多據點都被拔除後,亦發覺大事不妙,到這時,他們方才知道,如今仙道正是鐵了心腸,要與邪魔道大戰一場,他們再不敢遲疑,分別使出萬千手段,也開始主動拼殺起來!
  與此同時,大軍再度分兵。
  不過,這些分出的仙兵尚且不涉仙道主題,只是那些小宗小派、小勢力們出頭賺取功勞罷了。
  
  但是,邪魔主動出擊之後,再不同先前那般被打得措手不及,故而仙修之內,隕落之人的數目,也漸漸多了起來。
  
  七八品的魔門,五六品的魔門,乃至四品魔門,諸多邪魔道勢力,北域的所有魔頭們,都以最快之速,得到仙道開戰的消息。
  而這些邪魔修們,亦是在宗門師長一聲令下後,也聚集魔兵,匯來魔氣……
  
  那一頭,仙修巨頭們,法旨頻頻。
  
  “白虹門、馮王門,往亂魔嶺除魔!”
  “銀月宗、天外門,往落癮城剿滅蠱風魔宗!”
  “皇極門、遵生門、黃沙宗,往古煞十三寨,剿除散修魔盜!”
  “離恨宗、天蠶宮,往黑蜂山踏平無常洞!”
  “藏雷宗、飛星門……”
  
  待到臨近血神城之時,只剩下了三品以上諸多仙宗與宗門仙兵,各自乘坐飛行法寶,停留此城上空。
  血神城內一片人心惶惶。
  好強的仙道氣息,那高空裡,究竟是——
  
  ?那間,許多邪魔都躲閃起來。
  “仙道出兵了!”
  “快快躲閃,我不過是個金丹小修,萬沒有這般搏命的道理!”
  “逃走,逃走!”
  “若不快走,我命休矣!”
  
  一時猶如鳥獸散,原本來到血神城的邪魔修乃是為進境而來,哪裡想到飛來橫禍?且邪魔道人亦不必講什麼道義,心裡不過想著自己的小命,更不會因此留下,要同仙道中人一決生死的。
  
  於是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數邪魔修自各處竄出,如同一股洪流,直往城門外湧去。就連此地有產業的邪魔們,也不再記掛店中資源,聯手中奴役的仙修也不在意,只管亡命逃竄,四散開去。
  短短時間裡,甚至邪魔修為能逃生,亦不忘互相攻擊,鬧得整個血神城,都是一片哀嚎頹然之聲。
  
  城裡的血神衛自是阻攔,然而平日裡他們威風赫赫,今日這威風卻不管用。
  就有人一把將他們掀開,口中留下一句:“你血神宗厲害,正可阻擋,我等無用之輩,便不在此阻礙了!”
  若是血神衛兇狠起來,更有好幾人聯手阻擋,逃得更快:“與其阻攔我等,不如快快回宗,與那些仙修廝殺去罷!”
  
  逃歸逃,但如此群湧之態,空中仙修,又如何不能發覺?
  就有萬劍仙宗一位長老出言:“風神,你且帶領一隊弟子,去將城門清理一番,也給後來的同道留出些空處來。”
  
  就有一位面如冠玉的銀髮劍修出得列來,他生得極其俊美,眼中卻隱隱蘊含一種狂暴之意,聞言之後,當即右臂一劃,便叫出了數十位化元期、金丹期的劍修。每一人,或是劍罡吞吐,禍事劍意縱橫,俱是神情興奮,躍躍欲試。
  
  銀髮劍修厲聲道:“走!一個不留!”
  此言一出,眾多劍修登時化作一道劍光,便齊齊往那城門處撲去!
  同一時刻,無數劍罡、劍意狠狠斬出,正對準那氾濫人群、爭先的逃難之魔!
  
  劍罡過處,劍氣森森,就有好些血肉之軀,生生撞在那劍罡之上,暫態被削去頭顱、斬碎肢體。
  劍意所及,有不少境界都在金丹以上的修士竟是一瞬恍惚,而只這一瞬疏忽,那八方劍罡就都衝殺過來,讓他們的頭顱也被一劍兩段,高高地飛了起來!
  
  這些萬劍仙宗的劍修們殺得興起,很快就醞釀出極其濃郁的殺氣。而殺氣愈烈,則出手越狠,對待邪魔修更不必半點留情。
  因此……
  不足片刻,屍橫遍野。
  
  眼見這許多的劍修兇狠,本來仍在往城外湧去的邪魔修們,駭得是趕緊後退。
  他們只在心中發狠:既不許我等出去,便投奔了血神宗,一同殺他娘的又如何!仙修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然而此時再退,又怎能來得及?
  將城門口邪魔殺絕的風神劍尊一行掉轉頭來,再把那後退的邪魔,也追上殺死。而更遠之地的邪魔修們見勢不妙,轉身就往血神宗逃去。
  萬劍仙宗再分出數隊劍修,則是往各方疾飛,把那些方向的邪魔們,也以雷霆之勢,紛紛誅滅……
  
  萬劍仙宗出手便是如此俐落,其他幾個宗門仙兵見到,心裡也難免不生出幾分熱切來,便是那些宗門宗主,見狀也贊了一句:“萬劍仙宗的劍修,果真不凡。”
  這話出口,另外無數修士聽得,都是暗暗認同。
  
  唯獨在一尊寶闕裡,那上千劍修神情頗有微妙。
  若是他們不曾見過這一位雲司衛長,說不得倒也會這般以為,但他們已然感受到那種幾乎叫人恐懼的劍意,這萬劍仙宗的手段,在他們眼裡竟算不得什麼了。
  故而他們不知不覺間,便把目光投向那闔目不語的白衣劍修去。
  
  雲冽神情不動,口中說道:“將爾等劍罡外放,待我一觀。”
  話音落後,劍修們也不再去想那萬劍仙宗劍意威能,都是心中微喜,把自己的劍罡,全都釋放出來。
  他們本以為這位戮劍前輩乃是有意指點,但當他們使將出來,卻只見到雲冽視線在諸多劍罡上一掃而過,並未出言……叫他們就有幾分疑惑。
  
  雲冽也不解釋,只叫他們又紛紛收了劍罡。
  ——待到必要之時,他們自然便知。
  而十位已然盡皆悟出劍意的金丹劍修對視一眼後,又紛紛繼續參悟起來。
  
  另一尊寶闕裡,徐子青看向那風神劍尊與雷霆劍尊,眉頭微皺。
  早先在萬仙大會時雖也見到他們,但那時一心記掛血神宗事,思緒一晃而過。如今見到他們除魔情景,倒是不由得想起了從前。
  
  那時他兩人請一位元嬰老祖半路截殺,若非師兄有宗主分神相護,只怕當即兩人便已死去一回。
  這兩人——尤其風神劍尊睚眥必報,不知他可還會記恨師兄?
  
  思忖稍許,徐子青不再多想。
  也罷,此兩人之能為,早已不是他與師兄對手。當年師兄奪走劍道果實,他們不顧顏面已是追殺一次,在宗主那處也已掛上名去,想必,也不會再咄咄逼人。
  若還是不忿……魔劫之後,自有計較。
  
  半個時辰後,萬劍仙宗的劍修們,已然把附近的邪魔盡力誅殺乾淨,再跑得更快的,卻是不便脫離太遠追擊了。
  因此這些劍修很快回歸宗門,自又迎來許多敬佩目光。
  這一刻,萬劍仙宗上下,都是面上有光。
  
  此役大勝,乃是開了個好頭,使得士氣大增。
  隨著大軍推進,血神城也走了大半,血神宗近在眼前。
  
  打眼看去,如今的血神宗上,依舊纏繞著厚厚的血氣,甚至比之從前所見,還要濃重幾分。那血氣中數股能量流動,竟然好似活物,很是可怖。
  但也正因有如此濃郁的血氣遮掩,即使血神宗裡人頭攢頭,有無數動靜,但在血神城外的仙修們,即便從高空俯瞰,也不能看清裡面的情景。
  
  就像是,被龐大巨大的禁制籠罩住整個血神宗,也好似是有人用神通干擾,阻礙了仙修們的所有窺探。
  
  這一刻,就有仙修朗聲叫陣:“血神老怪,速速出來受死!”
  聲音由近及遠,一直傳入到血神宗裡。
  又有許多仙修同時放聲說道:“血神老怪,速速送死——”
  聲如雷鳴,綿延不絕。
  
  如此舉動,正是狠狠落下那邪魔道的面皮,尋常仙修弟子,也敢如此喝罵,正是全然不把血神宗、血神老祖看在眼裡。
  修行愈久,這面皮往往愈是看重,愈是輩分高、境界深,也愈是講究身份。
  不論修仙也好,修魔也罷,不論是否講究心境,又不論是否追求欲望,既然是從人類中跳脫而出,又怎能真正全然擺脫那“人”的影響呢?
  即便是德高望重的散仙也未必能,素來隨心所欲慣了的邪魔修,自然也是不能。
  
  在仙門叫陣之後,那血神宗上籠罩的重重血氣,就霎時翻騰起來。
  漸漸血氣變作了血霧,血霧慢慢散開……這時候,眾仙修驟然發覺,在血神宗內,偌大的地方上空,居然也是無聲無息地聚集了無數邪魔修,他們擠擠挨挨,立在無數厚厚血雲之上,身上血光閃爍,通身都散發出止不住的惡念!
  
  那些魔兵當中,有一尊血雲台,雲層更厚,堆積而成,上面站立著許多周身仿佛有鮮血凝固的紅衣修士,看不清面貌,只能感知到他們散發出來的刺鼻血腥。
  就仿佛……他們本身便是腥血化身一般。
  
  無疑,他們便是血神宗頂峰之人,如今被圍在魔兵之間,遠遠調派,與仙修諸多大能遙遙對視。
  
  徐子青將神識送去,卻發覺當神識接近那濃厚血雲時,便再不能寸進。
  這是……被阻礙了?
  略一想,既然血神宗乃邪魔道最強二宗之一,將這許多弟子的血光彙聚,能抵擋窺探,正是在尋常不過了,倒沒什麼好詫異的。
  
  於是,便只能用目力來看。
  隱隱約約,即使徐子青已是化神境界,也依舊看不見他一直“惦記”的仇人。那極樂老祖的道侶,也不知是否正在其中?
  看那日他的舉動,理應在血神宗備受重用……若是得在,那可是再好不過。
  當年因果,恰可一日了斷!
  
  只是左右看去,仿佛皆非那人……
  
  同徐子青一般極力遠眺者,還有一人。
  她一身黑衣獵獵,跟隨在她身後的所有女子,俱是一身黑紗。
  此為祭奠,亦是復仇!
  
  當年如意仙莊何等威風,沐容華與眾女招攬各方英傑,又是何等的臉面,眾多師姐妹在一處和樂融融,更是多麼歡喜。
  可惜一夜之間,天地翻覆,以眾多境界不足的女子之身,以強行提升境界的後輩為宗主,苦苦熬撐,何其艱難!
  一切拜那餘儂情所賜,而那個賤人,便是化作了灰灰,她們這一莊的仇人,也絕不會認不出她來!
  
  沐容華因餘儂情而斷了仙途,也因她喪父喪母,其仇恨更在莊中女修之上。因此她雖也是神識不能盡展,可卻還是見到了那一位婀娜女魔,就依偎在一尊血氣濃烈的瘦小男子身側。
  餘、儂、情!
  滔天恨意,幾乎要從雙目中噴湧而出!
  
  就在兩軍對壘時,紀傾等宗主,忽然開口:“殺!”
  下一刻,所有的仙修身上,都迸發出強烈的殺意——
  
  徐子青立時便有動作,他將那權杖一展,快速說道:“出寶闕,列方陣,去西南角,剿殺血神弟子!”
  他座下十位金丹立刻應道:“得令!”
  那千人弟子也齊齊應和:“遵命!”
  
  眨眼間,千名仙修傾身而行,那遁光彙聚,仿若一條光帶,又好似一片流雲,就此輕飄飄又極其快速地,沖向那西南角去!
  所過之處,眾仙修神通釋放,法寶祭起,就把那許多邪魔修,都包圍在中間。
  
  但凡是到了一定境界的修士,能在宗主令下司掌千人之軍,都是反應極快。
  不僅僅是徐子青,所有仙修們全都看准那交戰之地,尋到了要剿殺的血神眾人。若是行得快的,便可率先搶住一地,若是行得慢的,便只能挪開一處了。
  
  徐子青自是快的,雲冽自然也是快的。
  若是說起戰意,這天下間的修士,便再沒有比劍修更為強盛的了,而雖說萬劍仙宗的劍修素有名氣,又誰言五陵仙門的劍修便有不如呢?
  
  也是只在瞬間,雲冽和一眾劍修,已圍住東面的血神弟子。
  然後他們齊齊出劍,在無數劍罡彙集而成的力量中,霎時血肉橫飛,死傷無數。
  許多低境界的血神弟子,正是連慘嚎都不及發出,便沒了性命!
  
  而法修殺人,也僅是稍稍慢上些許。
  徐子青尚未動手,他麾下的十位金丹卻已紛紛出手。
  
  電光火石之間,駱堯符籙所經,滿處焦黑;杜子暉所及之地,豹影重重;卓涵雁與冉星劍配合默契,一擊而出震死大片!
  宿忻火光沖天,刁子墨雷鳴轟然,其餘眾人,只消動手,無不是殺滅無數邪魔,只留下一片殘骸……
  
  血神宗弟子自也是奮力反抗,然而邪魔入門則易,根基淺薄。
  這低境界的血神門人,是匆匆聚集的烏合之眾,自比不上五陵仙門這些經過一輪挑選後,所得的較為高明的弟子。
  於是只在照面之間,已是損失十分慘重。




635、

  血神宗那方本是試探,卻見到如此情景,心知不妙。
  仙修籌謀已久,若是真要再這般毫無章法地對戰下去,恐怕只是白白將門人弟子拿去送死罷了。
  當下裡,幾位血堂長老各自下令,著諸多血神將,以一種獨特呼哨之聲,來號令眾多弟子前行後退,再不同方才那般不加思量。
  
  然而此時仙修已是佔據上風,本來也是聽命行事,並不怕邪魔如何作祟,反而是趁勝追擊,在那些血神弟子未及退回之前,再來宰殺幾個——總之殺一個是夠本,殺兩個便很爽快,殺得更多,功勞越多。
  高空裡有各家長者遙遙俯瞰,他們恨不能大顯神威,哪裡還有退縮之心?
  
  自然,仙修也並非沒有損失。
  血神宗弟子撲殺起來,也甚是凶厲,猶如惡獸,又猶如凶鬼。他們因著修煉之法不離血氣,每逢出手便是血光重重,還有許多血影釋放,有血遁之法,如今反應過來再要對付,沒了那猝然攻擊,也難以一招殺滅。
  於是漸漸地,因對方鬼蜮伎倆太多,偶爾便也形成拉鋸之勢——尤其戰得越久,那無用的低境界血神弟子都已被除去,留下來的那些,便要難纏許多。
  
  不過,這些弟子再如何激烈交戰,真正參與仙魔相殺的,也不過只有金丹及其以下的弟子。
  即便是徐子青與雲冽,雖說同眾多仙兵一起圍了過去,卻不曾動作,而是調動仙兵,指點方位,任其廝殺。
  只因屬於他們這一等級的對戰,尚且未到時候。
  
  徐子青虛空而立,神識外放間,把自己麾下千位修士舉動,盡皆收在眼裡。
  儘管仙魔大戰已成定局,可仙道中人,能少損失一個,便少損失一個。
  他目光一凝,彈指而出。
  ?那間,一位修士身後血影就被一道青光打破,慘嚎著消散了!
  
  周圍許多修士見到,都是士氣大振。
  徐師兄——徐司衛長正在看護,他們大可一往無前!
  
  因早先已有安排,徐衛千人裡,十名金丹逐步把這一片區域劃分開來,互不干擾,將那蜂擁而來的血神弟子蠶食鯨吞。
  他們麾下的一旗仙兵,雖在初戰時有些手忙腳亂,但待他們適應這對戰後,也憶起上峰事先交代,有條不紊,把血神弟子分開包圍。
  
  很快徐子青便見到,下方他這一衛修士,把那許多血神弟子分做了十塊,遠遠看去,就見到如同渾圓一般的靈氣往內圍壓縮,而中間那一團血紅,就不斷地被斬落,不斷地跌了下去……
  血紅的光團越來越小,那包圍的圈子,也越發地縮小。
  到最後,僅剩的一點血紅也已誅殺,在那一片天地裡,就只剩下了那許多仙修了!
  
  徐子青神情稍緩,然後再度彈出數指,每一指都殺死一個血神弟子,叫他們不能奪取他麾下仙修性命。
  再過得一個時辰左右,十塊區域中,血紅色全都消失無蹤,那千位仙修,居然一人不少!而每一位仙修,都至少手頭有二三個邪魔的性命!
  
  如此戰況,使人心頭安慰。
  首戰便有如此成就,眾多仙修越發歡喜。
  十位金丹仙修沖徐子青一個拱手。
  
  徐子青微微點頭,手指一點,指向另一方位。
  眾多仙修見狀,再如疾風一般,又往那個方位撲了過去!
  
  此時的戰場,魔兵聚集起來如同一個個碩大的血塊,而仙兵則如無數蟲蟻,爭先恐後,把那些血塊吞噬。
  血神弟子的屍體,仙修弟子的殘軀,都簌簌落了下去。
  
  在這血神宗內外,屍體成山,血水成海,然而許多屍體許多血水再被許許多多血神弟子使用,隨著戰事加劇,竟是讓一些優秀的血神弟子緩過氣來!
  仙修一方,則紛紛皺起眉來。
  如此……不妥。
  
  徐子青目光一動,看向那熟悉氣息所在方位。
  師兄引領的,是一眾劍修,在這等時候,便有許多劍修出手時更用巧力,直把那死去的邪魔身軀絞成碎塊,再不能拿來利用!而劍修攻勢強勁,一時之間,倒也沒有同伴死在邪魔之手。
  
  徐子青略思忖,忽然有了一念。
  他手中權杖一揮,把宿忻喚了回來。
  
  宿忻此時也不同以往般親昵,面皮繃住,頗為嚴肅:“司衛長有何吩咐?”
  徐子青直言道:“你領你麾下火屬修士,往下方屍身上投擲烈火,焚燒了去。”
  宿忻念頭一轉,便是明白,他連忙說道:“遵命!”
  語畢,立刻去往麾下下令。
  
  不多會,數十火屬修士一同動手,明亮火光直沖而下,化作一團團火花,落在了下方的無數屍體身上。
  這些屍體觸火即燃,短短片刻,就被燒了個乾淨。
  
  如此作為,火屬修士們儘管耗費不少真元,可被他們圍殺的邪魔,卻因沒了下方血肉彌補,反而比先前容易對付。
  此時再來斬殺血神弟子,就沒有那般為難。
  一二刻後,血神弟子再死大片。
  
  徐子青這邊的做法,其他修士哪裡能留意不到?
  當下便有許多司衛長也下令麾下火屬修士如斯行事,而若是一衛之內並無火屬修士者,則會用出其他方法,把那屍體碾碎,讓它們再不能助紂為虐。
  
  有毀屍之舉後,仙道聲威更盛,再度占了上風。
  那血神弟子們許多見不能抵擋,有許多便自袖中摸出丹藥,猛然吞下。
  霎時間,他們身形登時膨脹一倍,化作兩丈之高,出手之時,也越發可怕。一眨眼功夫,就有好些仙修受害。
  
  徐子青反應倒算及時,他手腕一抖,就有數十青色藤蔓直沖而出,將那些異變血神弟子前方的仙修纏住,躲了開去。
  那異變血神弟子霎時跳起,居然一個縱身,化作血光往另一處逃走了!
  
  只是,大戰之時,豈容有逃兵?
  仙門處尚且不能寬恕,邪魔之中,更無幸理。
  就見到血雲深處,巨大的血紅巴掌撲扇而來,僅一個瞬間,就把要逃脫的那些異變血神弟子,全都拍成了肉餅!
  
  原來這些血神弟子服用那等異變的丹藥,非是為殺滅仙修,而是為尋出空子逃命罷了。邪魔之間利益為上,並無什麼情感可言,對宗門自然也沒太多歸屬之意。若是魔門佔據上風,這些弟子便要留下分功,可魔門總在頹勢,弟子們便想要各自逃命了。
  
  不過,這些低境界的弟子到底是逃脫不得,有那麼數十上百個意圖逃走的反而死得更快,餘下的那些,就只好搏命了。
  這一搏命下來,邪魔那方,就越發狠戾。
  
  這般拉扯拉鋸,你來我往。
  仙道便有優勢,也不能永久保持,血神宗的弟子發起狠來,邪惡手段層出不窮,一個不慎,就要落到他們手中,死得淒慘無比。
  
  喊殺震天,仙修們也殺紅了眼。
  而局勢連變,此地各處仙兵們的對戰之勢,也有了明顯變化。
  
  如今在這場上,五陵仙門中每一衛一人不損者,有徐子青所領徐衛,有雲冽所領雲衛,還有幾位化神期修士所領,都是較為順利。而僅是元嬰期的修士以及部分化神修士,他們手下的一衛仙兵中,多少都有數人乃至數十人已隕落。
  
  再有大衍帝國,銀衣皇子司掌兵陣,他們經驗更為豐富,調動兵將來如臂使指,遊刃有餘,全無損傷。這些皇子們更是全不出手,只負手觀之,神態睥睨。
  
  而萬劍仙宗處,因劍修攻勢銳利,且善於殺伐,整個宗派,總數傷亡不到百人,萬法仙宗相較弱些,不過也有數個兵陣,不曾有所損失。
  霄水仙宗倒是死得多些,如意仙莊的女修則異常兇狠,總數分明最少,但隕落之人卻是不多,所殺之人更不在霄水仙宗之下!
  這便許是仇恨深重的緣故了。
  
  高空上,紀傾與幾位宗主、巨頭們所乘法寶匯在一處。
  紀傾皺眉道:“如今不過是雜兵魔頭出來送死,但血神宗真正根基,卻是未損。我等不當等他出頭,邪魔狡詐,安知不是在佈置什麼陰謀?”
  
  這雜兵的試探,時間也太久了些。
  若是他們在血神宗裡,借助血氣遮掩,要佈置什麼大陣……倒非是破解不得,而是大陣一出,必然有許多低境界的弟子受害,便很是不值。
  他們帶來的仙兵,多數都是有一技之長者,再多歷練一段時日,經由大劫洗禮,來日未必不會出現許多大能強者,甚至有飛仙資質者,也未可知。
  
  眾多宗主巨頭深以為然。
  衍帝朗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等一齊出手,往那血雲台處攻上一記,看那血神魔尊,如何反應?”
  紀傾點了點頭:“衍帝此法甚好,我等既然是來拔除這毒瘤魔門,對戰之時,也無需太過循規蹈矩了。”
  
  到此時,這些仙道巨擘們,便都欣然應允。
  速戰速決,以免再引出什麼亂子,方是正道。
  
  當下裡,數尊模糊身影一竄而出,各踞方位,虛空站定。
  下一刻,這些身影或是用掌,或是使拳,或是劍斬,或是刀劈,或是槍刺……數種手段,數種神通,盡皆在空中顯化,那偌大威能,赫赫聲勢,都直沖那血雲台去了!
  
  “轟轟——”
  “?啦——”
  “?——”
  
  震天響動後,那濃重的陰霾,就自血神宗的上空,籠罩下來。
  
  許多血神弟子駭得混飛魄散,只消被那力道的餘威沾上一絲兒,便是輕則重傷,重則殞命。其他弟子也無心援助,就引起一陣動盪。
  
  血雲臺上,血神魔尊眼中血光噴射,心中大恨:“欺人太甚!”
  話音落後,他與眾多血堂長老一起,都齊齊祭出神通!
  
  就有幾乎濃郁到近黑的血色腥雲沖霄而起,一層一層,不斷累積。
  仙道修士的所有神通手段,都打在那腥雲之上,?那間,腥雲被打成粉碎,而剩餘的力道,仍在不斷往下,要繼續攻擊。
  血神宗大能們登時臉色一變,一時你弄出一道黑風,我卷起一浪血海,又有血鬼血影,有血刀血槍……眾多法門齊出,終於連消帶打,把那些攻勢盡皆化解。
  
  這一擊而出,仙道大能們不曾繼續攻擊,但許多仙道中的元嬰修士,卻開始出手了。方才不論邪魔們是否在醞釀詭計,可為解除這攻勢,縱有詭計,也必然化為烏有。現下正是讓門中砥柱徹底攻殺的機會!
  
  仙道越發強硬,攻勢更為猛烈,血神宗自也察覺。
  
  血神魔尊怒目往四周一個搜尋,忽而厲聲道:“可還有人未來?”
  血殺堂長老立時應聲:“那血魄魔尊不曾到來。”
  血神魔尊臉色鐵青:“他在做什麼?莫非真以為自己獻出奇礦便可高枕無憂,從此不再聽從我這宗主的吩咐了麼!”
  血殺堂長老恭聲說道:“血魄自傲跋扈也不是一兩日了,如今這般抗命,想來真是因著居功自傲的緣故。”
  
  另外幾位血堂長老神色微妙,卻無一人為血魄魔尊說什麼有利的言辭。
  自打那血魄得了奇礦奉獻出來後,他們所有人的權柄,都被分出一些,交由他來掌管,宗主更是對他信任有加,平常時候,他們原本便沒忘了時時挑撥,好容易讓宗主對他生出一分疑慮,如今那廝作死,又不來參戰,還自以為得意……正是大好機會,讓宗主徹底將他厭憎,才是他們的好處。
  
  血神魔尊果然懷疑更甚,他交代一聲:“叫眾血神子來!”
  他口中的血神子,非是已然定下著重培養的門派繼承人,而是他門內一眾核心弟子,當年競爭血神子少主之位的傑出俊傑,更是他苦心經營許多年,叫他們或者自行突破,或者憑藉奇礦突破的元嬰以上弟子。
  如今積攢下來,足足有百人之多——且只是當代罷了。
  
  若是能再給他一段時日,血神宗裡的元嬰弟子更會數倍增長,到那時再來跟仙道拼殺,絕不會如今日這般被動!
  
  果然,血神魔尊一聲令下,那餘儂情便真如同極溫順的小娘子般,往外頭送了法旨,把核心弟子們全都召集過來。
  那些核心弟子反應極快,只在一個呼吸間裡,全都聚集過來。
  
  血神魔尊露出一個獰笑:“爾等受我宗精心培養,實力不俗,去為本座將仙道的元嬰全都殺盡,也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眾多核心弟子也同樣神情猙獰:“是,宗主!”
  說罷,電射而去。
  
  唯獨一人……血戾卻被血神魔尊留下。
  血戾心裡一凜,更加恭敬:“宗主還有何事吩咐弟子?”
  
  血神魔尊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你師尊去了何處,為何不肯與本座共進退?”
  血戾心驚,立時垂首回答:“稟報宗主,師尊他非是不來參戰,而是身受重傷,如今還在血神海深處療傷,已經閉關許久了。即便是弟子前去喚門,師尊也毫無反應,想必是正在緊要關頭。師尊他……只是不知仙道這般狡詐,竟是無聲無息,已然欺上門來罷了。”
  
  這番解釋過後,血神魔尊神情稍緩些許。
  血霧堂長老嗤笑一聲:“血戾,老夫知道血魄是你師尊,你必然要為他說話。可血魄一直在宗裡潛修,霸佔血神海深處,哪裡有什麼受傷的機會?更莫說以他那出竅期的修為,在血神城裡,本宗之外還有人能傷他不成!你便要誑語,也無需這般搪塞,好歹多編造幾句,也不必錯漏百出。”
  
  血神魔尊一聽,面色更為難看。
  血戾不敢隱瞞,語速極快:“宗主息怒,師尊並非不曾出去。前日裡仙道空靈仙子安謹姝來到北域,她同血蟶新婚妻子鬼屠陰山有三十載死鬥之約,正是赴約之時。因鬼屠陰山心機深沉,師尊唯恐她壞事,便一直讓弟子對她多有監視,此次便想了個由頭,讓弟子、師尊皆與她同去了。”
  
  血神魔尊這回無需他人挑撥,已冷聲說道:“那又如何?安謹姝區區小輩,絕不會是血魄對手!”
  血戾又是速速開口:“孰料安謹姝十分狡猾,她雖是獨自前來,暗地裡卻約了幫手。兩個化神後期的仙道小子半路破開禁制突入,相助于安謹姝。”
  
  血神魔尊粗眉一豎:“化神與出竅,境界天差地別!”
  血戾忙道:“那兩人可並非一般二般的化神弟子,實為五陵仙門最為出眾的幾人之二。其中一人更曾是初上天龍榜已沖入前五,後來更不知有什麼奇遇,早早將同榜他人甩到身後。”他擔憂這宗主耐心有限,加快敘述,“若僅是如此,我等只消帶走鬼屠也就是了,但萬萬沒想到,在他們動手之時,師尊便已認出,原來他們就是師尊的仇人!”
  
  到這時,血神魔尊終於來了興趣:“哦?是那據說殺死血魄雙修之人的兩個小子?當年血魄回歸,為尋那兩人,也耗費不少日子了。”
  
  血戾知道這是血神魔尊已然有些消氣,急忙又說:“正是。故而師尊一見之下,就想將他們滅殺,只是沒料到他二人那般厲害,合力之下,反而是師尊不是對手。即便師尊將法身顯露,也同樣戰敗,最後……弟子和鬼屠,都還要仰賴師尊帶走,便又給師尊添了麻煩。”他像是有些慚愧般低下了頭,“回到宗裡後,師尊便是連多說幾句都來不及,就匆匆閉關了。”
  
  到這地步,血神魔尊終是不再怪罪,只說道:“如今我宗生死存亡之際,血影,你身法快,速速去將他叫來!這許多日子,他也該痊癒了,若是還有不成,你便助他一臂之力,至不濟,將血奴多殺百十個,將血肉放了給他就是!”
  血影堂堂主不敢不從,趕緊應“是”。
  
  血戾也是大喜,又恭維道:“宗主英明!弟子代師尊多謝宗主厚愛!”
  血神魔尊擺擺手:“你去為我多殺幾個元嬰,便是立功了。”
  
  血戾當然是立刻就要退下,殺將出去。
  那血神魔尊忽而又問:“你所說兩位仙道的小輩,如今可來了?”
  血戾回道:“理應是來了,不過弟子神識也穿透不出,一時不曾發現。只是……”他頓了頓,“那兩個一人喚作‘雲冽’,喜著白衣,是個極可怕的劍修,另一人則是‘徐子青’,喜著青衣,看著和善,卻有一種詭異血藤,也極是厲害的。”
  
  血神魔尊聽了,這才徹底將他放過。
  血戾不曾稍有遲疑,身子一晃,就奔入那戰場之內。
  
  場中,血神子們疾飛而出,與許多同樣在元嬰期以上的血神弟子一起,加入戰局。
  他們可沒什麼道義可講,一旦殺入戰場,一飛而過時,就掠走數條甚至數十條的仙修性命。
  
  這些仙修分別在不同司衛長、領頭之人麾下,因著那些邪魔元嬰、邪魔化神動作太快,一下子沒了性命,暫態就將仙修強者激怒。
  
  有些反應快的仙修強者,在那邪魔們不及殺死太多之際,已是對邪魔強者出手,把他們阻攔起來。
  這一阻攔,就把邪魔所有攻勢接下,將其劃作了自己的對手,廝殺起來。
  只是幾個呼吸工夫,那許多的仙修強者,便都將邪魔強者注意拉走。
  
  徐子青便是反應極快者,就在一尊邪魔將要臨近時,因他木氣純淨,立時察覺血腥之氣。他自然是當機立斷,就將小乾坤顯化出來!
  
  那邪魔剛剛逼近一位五陵弟子,那血神神通堪堪使出,而他卻馬上慘叫一聲,躲閃開去!
  原來就在他要殺滅那弟子的?那,一隻極巨大的爪子,已是自身後抓來!



636、

  那爪子十分厲害,一抓之下,便幾乎要將那邪魔撕成兩段!
  可邪魔也極厲害,方才能立時用出血遁之法,舍去一條臂膀,卻得回一條性命來!
  
  五陵弟子驚混甫定,稍一冷靜,就見到前方那巨爪上龍鱗片片分明,再往上瞧,正看見一條長有百丈的龐大青龍,看似為神通顯化而成,但若論起細緻來,竟同真龍也仿佛沒什麼不同一般。
  而真龍的來處……
  
  五陵弟子急急後退,眼裡卻閃過一絲敬佩。
  他看得分明,在高空之上,那一襲青衫的司衛長身後懸浮一尊偌大陰陽魚,自那陽魚之內,又有一頭以巨爪撕開虛空,鑽了出來。
  真是……好強悍的神通!
  
  正是徐子青用出了《萬木化龍訣》,將小乾坤裡巨木化作巨龍,出來抵擋邪魔侵襲。這般巧而又巧,讓他救下了麾下一名仙兵性命。
  那尊意圖殺死五陵弟子的邪魔,卻是發覺討不了好,一閃之後,就是要血遁到其他所在去了。
  
  冉星劍等人也見著那龍,紛紛詫異:“徐道友好生厲害!”
  宿忻“哈哈”笑道:“子青兄有如此能為,乃是我等幸事,我等卻也不能太過落後!”說罷口中一噴,就有一道幾近化作赤紫之色的火流自其腹中一吐而出,隨即分作數條火蟒,往四面八方,奔殺而出!
  
  眨眼間,宿忻周圍許多血神弟子放出的血鬼血影血河血流,全都給火焰蒸幹,而他們的皮肉受不住炙烤,很快就化作了焦炭。
  另外幾位金丹修士不甘落後,更為賣力,果不其然,他們也殺死許多邪魔!
  
  上峰用力,頂頭還有司衛長那般強悍,徐衛仙兵都是卯足了力氣,面色泛紅,爭先殺敵。在這一方虛空之域,屍體如同落雨,簌簌不絕,又是一場血霧彌漫,血流成河。
  
  徐子青的小乾坤裡,不多時已然放出了七八條青色巨龍。
  如今既然血神宗裡的中堅弟子已是被釋放出來作祟,便是他們這些仙門砥柱出手的時機到了!
  他也不藏掖,一個動手,就放出了最強力的神通!
  
  一?那,這些青色巨龍圍繞這一方虛空,將附近那些元嬰期的邪魔修,都圍在其中。或用龍尾擺動,或用龍軀纏繞,或用龍爪撕扯,種種手段,居然只用這些長龍,就足足困住了有四五位元嬰邪魔!
  那巨大的龍身在空中回繞,不僅將天幕遮住,更是散發出赫赫龍威,一聲長吟後,便又有十余血神弟子,都被龍吟震死!
  
  徐子青有這般威風,還有許多仙修,也不遑多讓。
  譬如那同樣參戰的眾多星級弟子,他們最初雖因頭次參戰而使麾下仙兵略有損傷,但本身資質傑出,意志堅毅,只數個回合,已然是成竹在胸,如臂使指。儘管他們不過是元嬰境界,卻是在後來邪魔強者突襲之時,把眾多仙兵牢牢護住,並未稍有疏忽、使得麾下喪命!
  星級弟子之能,于此戰中發揮出來,便不能萬夫莫敵,卻堪稱淋漓盡致。
  
  其餘之地,有一些同樣在元嬰期以上的仙修,從更高處的飛行法寶裡一躍而出。
  血神宗的強者太多,若僅是靠這些領兵的仙修強者,怕是不足。
  
  徐子青動念,一面操縱諸多青龍,一面再度放出更多神識。
  這神識有些正是加大對諸多麾下仙兵監察之力,以免他們被作亂的邪魔強者所害,一面卻也看向那新進加入戰局的仙修強者。
  
  就有幾人,頗為眼熟。
  譬如那一襲白衣者,氣質高潔,神情清淡,然而出手時毫不容情,正是有些交情的空靈仙子安謹姝。她乃是萬法仙宗弟子,如今同平常不同,乃是以此宗弟子身份出戰,依舊神通高妙,更比與鬼屠陰山相殺當日更勝幾分。
  
  風神劍尊,雷龍劍尊,兩位劍修劍意縱橫,絞殺無數。
  
  還有那氣息睥睨的霸皇軒轅,他先前並未司掌兵陣,如今到了有更多強者邪魔出行時,他方才縱身而出,仍是極其霸道。
  他似是善於拳法,每逢出手,都有龍頭攢動,他面上更好似纏繞一身金光,好似神祗一般,只消數拳,便把一尊邪魔強者轟碎了!
  
  同為大衍帝國者,尚有一位天成王軒澤,他亦出手狠辣,與他相配合者,乃是一位劍修,他也已有劍意第四境,如今經由一番殺伐,說不得便可打磨圓滿。他乃是當年與雲冽惺惺相惜之人奚凜,對軒澤十分忠誠。
  
  不過……雷帝赫連鴻,依舊不見。
  天龍榜上前五中,不論仙魔,有四人皆出自名門,唯獨這雷帝赫連鴻卻是一介散修,傳言乃是正魔道中人。
  而正魔道我行我素,多半狂妄不羈,他不來參與此事,倒也並不奇怪。
  
  徐子青看過後,收回視線。
  如今戰得如火如荼,眼見仙道強者與邪魔強者紛紛入場,那些境界低的修士們見到這般震撼場景,心頭動盪下,當然士氣大增。
  
  只是士氣大增之餘,仙兵們被殺氣感染,也奮勇向前,同時真元消耗,便也更加劇烈。金丹期的修士都已有些捉襟見肘,更莫說築基、化元的修士了。
  當即就有一些修士,因真元不繼,雖說也將面前邪魔殺死,但再有幾頭邪魔再來時,他們面色蒼白,眼看便是不能支撐。
  
  徐子青心頭微動,微微抬手,那袖口處流風鼓蕩,霎時便出現了無數小小瓶兒。這些瓶兒在他面前形成密密麻麻的一層,直到他一指點出,道一聲:“去!”
  霎時瓶兒們四散開去,自各個方向,奔向他麾下那千位仙兵手中!
  
  無疑,這些瓶中俱是丹藥。
  早在大戰之前,徐子青便已然把家底清理,換來了許多丹藥,正是為戰場之用。從前他領取月例,也有許多丹藥不曾用上,如今也都拿來。
  這有一元丹,可堪築基期與化元期修士使用;有至元丹,於築基化元修士而言藥性暴躁了些,卻極合適讓金丹修士使用。
  此兩者丹藥並不如何珍貴,此時卻顯得尤為重要,恰可為諸多仙修彌補真元,于緊要關頭時,堪為一條性命!
  
  徐衛仙兵察覺此時,自是立刻騰挪身體,把這丹藥接住。
  然後他們立刻彈開瓶塞,吞進丹藥……下一瞬,體內真元奔騰,精神一振,便再不如方才那般疲憊了!
  此後再戰,自又是一番新氣象!
  
  兩種丹藥可稱“及時雨”,徐衛仙兵們氣勢煥然一新,同時因著已然適應戰場,打起來更是淩厲。
  很快,就又有一輪血神弟子,盡皆死在他們手下。
  
  及至此刻,包括受到許多元嬰邪魔攻擊,他們徐衛中人,有傷勢頗重者,卻仍是無一人隕落。
  這皆是……徐司衛長的功勞!
  
  徐子青此舉,自然也落入了許多有心人眼中。
  然而並非每一位領頭之人都早有準備,但他們身上備用丹藥,倒也有些。當即就有許多仙修強者,也派發丹藥。只是他們未必能如徐子青般以瓶計散出,但若只是以顆粒計數,倒也至少能供出一份。
  
  仙修這方,疲氣盡消。
  
  那虛空之頂的紀傾等宗主巨擘見狀,也有言論。
  就有人贊道:“紀宗主,爾宗內那青衣弟子,行事好生機敏。”
  紀傾心裡也很欣慰,卻是口中說道:“我等仙修弟子,俱是靈敏之輩,且看眾多年輕強者,皆是毫不慳吝,大方坦蕩!”
  
  又有一位宗主含笑點頭:“紀宗主所言不差,我等卻不能叫他們耗費了積蓄。”
  其餘巨擘們,都是笑道:“正是如此!”
  
  於是,這些巨頭大能手裡光芒閃動,都出現了儲物戒、儲物袋等物,隨後他們信手一拋,此些包含許多丹藥資源的儲物之物,便盡皆分散到那些領兵強者的手中!
  
  徐子青自也得了一件,卻是儲物戒,他將神識稍探,果真內中便有這兩種丹藥,幾乎一眼見不到邊界。
  宗門底蘊雄厚,由此可見一斑。
  內附宗主一道神識:“子青於事洞若觀火,心思通明,特賜丹藥,以示獎賞。”
  
  徐子青一笑。
  同他一般得了宗門賞賜的不知凡幾,皆是精神振奮。
  為宗門家族出力若此,而宗門家族盡看眼中,毫不辜負,叫人越發甘願。
  
  戰場之上,血水彌漫。
  築基化元混戰一處,元嬰化神互相廝殺,仙道邪魔,都好似身披血衣,神情裡,殺意與堅毅並存。
  屍體更多了……
  
  徐子青將陰陽魚大開,木之青龍一頭接著一頭,漸漸探出身子,盤旋戰場之上。
  他的真元滾滾不竭,從前打磨根基,沉澱積累,才有今日之功!
  
  另一頭,雲冽足踏一縷黑金劍意,強悍神識,正將諸多劍修籠罩。
  
  他這一衛劍修,十位金丹修士,盡皆都已悟出劍意,在初戰之時,可謂所向披靡。
  而劍修可結劍陣,在眾多金丹劍修指點之下,每一小旗十人結成一座小劍陣,每一總旗百人結成一座大劍陣,層層推進,重重絞殺。
  
  只要是被困在劍陣中的邪魔修,都會在幾息之內,就被群劍化作肉醬,無一倖免。血腥刺鼻,但這刺鼻腥氣正將劍修殺戮欲望激發出來,讓他們出手更為犀利!
  漸漸地,邪魔竟不敢接近此方地域。
  
  但邪魔不來,眾多劍修如何能讓他們逃離?
  當是時,雲冽出言道:“東南方,殺!”
  眾劍修齊聲應道:“遵命!”
  
  隨即劍修有條不紊,同時轉身,將劍陣推向另一方位。
  在那處,又有邪魔聚集,試圖襲擊其他領域。
  然而還未出動,已被雲冽察覺。
  
  劍修們身形晃動,又是一重一重,自內向外,圍困邪魔。
  這些血神弟子心裡一驚,左右衝殺,血影森森,但那血影再如何虛幻飄忽,竟是不論如何,也無法將這劍陣衝撞開去!
  緊接著,劍鋒淩厲,齊齊交錯過來,這一批數目不小的邪魔修,也都被殺了乾淨!
  
  雲衛千人,不斷往四處清理邪魔,短短時間裡,這偌大虛空,就被清空好大一片,變得有幾分清朗起來。
  有劍陣相助,眾劍修輪番出手,真元亦是少有耗費,竟無需彌補,戰過數個時辰,皆是精氣充足。
  
  不多時,那血神宗裡強者殺出,亦有極是詭異者,猶如一道血煙,便朝這劍修聚集之地,襲殺過來!
  雲冽指尖一動,就有一絲黑金劍意急沖而出,正中那一處扭曲虛空。
  
  眾劍修動作奇快,馬上劍陣變換,就要把那處圍住。
  孰料那黑金劍意穿過扭曲虛空後,便有汩汩鮮血大量湧出,而一個人影閃現後,暫態頭顱爆裂,就此栽倒下去。
  竟然……隕落了?
  
  ?那間,眾劍修看向雲冽,目光裡極是灼熱。
  這是何其強悍的劍意!即便是突破至劍意第三境的曾翼,也做不到如此!
  尤其那些金丹劍修分明察覺,那被雲冽殺死的邪魔修,也已是元嬰期以上的修士!
  
  便也是說……雲冽不過只是一擊,便斬落一尊元嬰老祖了!
  這絕不是尋常的劍意!便是劍意大圓滿,都遠遠不如!
  真是,太可怖,太強大!
  
  于一心求劍之劍修而言,再無如此時一般看得分明——他們的求劍之路,尚且漫長,劍修之威,還能有無盡進境!
  
  雲冽開口道:“劍混。”
  眾多劍修聞言,瞳孔俱是收縮。
  雲冽神情不動:“此役後,生者可聽我講道。”他的聲音凜冽如冰,“若有劍陣困住元嬰,將其圍殺者,當有機緣為我弟子,授我劍道。”
  
  此言一出,眾劍修心頭巨震。
  劍混,劍混,何為劍混?
  若可聽其講道,或者便能得知。若能為其弟子,便能得其指點!
  
  下一刻,這些劍修的周身,就迸發出一種堅不可摧的氣息來。
  劍者勇猛精進,迎難而上,不懼艱險……視死如歸!
  不畏死者方可得生,他們定要在此役生還,去聽那劍之大道!
  
  緊接著,眾劍修縱身而起,便尋那闖出的邪魔強者而去。
  圍殺,圍殺,殺滅邪魔,揚我劍威!
  
  層層疊疊,劍陣環環相套,嚴密非常。
  那被我困於中央的邪魔元嬰,一時之間也不得而出。
  劍陣推進,便要將他一點一點,磨去性命——
  
  雲冽看過一眼,目光便落在那百丈外,一尊邪魔身上。
  那邪魔肆意張狂,落在霄水仙宗仙兵陣內,放出血鬼無數,大啖仙修血肉。
  
  雲冽仿若被一團殺機裹住,雙眼中,黑金光芒爆射。
  “邪魔當誅!”
  
  一言而出,有黑金劍意破空而去,直中那魔心口。
  那乃是一尊血神核心弟子,他反應極快,稍挪一厘。
  這一厘錯開心臟,卻仍是被劍意擊中。
  
  那血神強者很是得意,正待多食血肉,彌補過來。他只道自己這身軀癒合極快,待食得血肉多了,自可把劍意逼出,再無損害。
  孰料那冰冷劍意在他體內不能消弭,只稍一竄動,就將他五臟六腑、經脈血肉,盡數破壞……他笑意尚未消去,已僵硬於面容之上。
  下一瞬,叫他身體盡碎,就此殞命了!
  
  此後雲冽視線所及,但有邪魔修出沒,都被他一指點穿,劍意挾萬千殺意,鋒銳無比,徹骨冰寒。
  但只要是在元嬰期的邪魔,只需一劍,便已殺死,若是化神期的邪魔,縱使一擊之下不得殞命,卻也要身受重傷。
  
  故而不多會,雲冽周身已無邪魔敢來進犯,而更多邪魔遠遠遁走,寧可去襲殺旁的修士,也莫要在這殺神身邊死得淒慘!
  
  劍修們士氣高昂,重重劍陣之下,居然當真把那一尊元嬰老魔磨死,雖說用力最多的乃是十名悟出劍意之劍修,可劍陣之功亦不可沒——能交錯縱橫,叫邪魔不能遁走也。
  此戰告捷,到這時,眾劍修方覺真元大耗,卻也正在此時,高空裡平白有一件儲物戒落於雲冽之手,被他將內中丹藥取將出來,分發眾人。
  
  短短片刻工夫,這些劍修吞食丹藥,又將真元恢復大半了!
  此後他們更無畏懼,再往各處援助同道,斬殺邪魔!
  
  而眼見五陵仙門劍修如斯勇猛,更有這等威能,待他們殺去旁的地界後,就有萬劍仙宗眾多劍修察覺。
  此時萬劍仙宗本是在風神劍尊並雷龍劍尊帶領之下,也是異常凶煞,那些金丹修士,更也是個個都已領悟劍意。
  
  早年因天瀾秘藏之事,萬劍仙宗派遣大量弟子,前往劍形木所在之處悟道,雖是劍道果實被雲冽奪走,卻也得了大量劍形葉去,包含種種劍意,十分有利。
  而後萬劍仙宗俱是因此受益,數百年來,宗門之內領悟劍意之劍修,更以十倍而計!如今好容易在這大戰之際,有展露威風之機,怎肯反叫其他宗門之劍修專美於前?自是越發殺得激烈,便要與其相爭起來。
  
  於是萬劍仙宗劍修齊齊發力,五陵仙門也絕不讓步,在他們劍氣、劍罡與劍意橫溢之間,邪魔修的死傷,就更是難以計數了……
  
  高空之頂,眾多仙道巨擘們更是滿意。
  仙修有如此戰意,年輕一代有如此能為,正是仙道興盛之兆。
  如今雖是要應魔劫,然而若是上下一心,也絕無所懼!
  
  又殺得半日,紀傾忽而想起什麼,召人來問:“甲一,鬼靈門處有什麼反應?”
  他話音一落,身後虛空裡,就有個人影突現,回道:“甲二傳訊歸來,疑有血神宗之人前往求援,鬼靈門雖已集結大軍,卻似有拖延,不曾主動前來,想必是為窺看戰況,再作打算。”
  
  因徐子青、雲冽與諸多星級弟子將座下星奴交予紀傾調度,他便早早吩咐甲二率領一眾好手,往血神城外把守,探尋鬼靈門行跡。
  果不其然,如今過了這些時辰,正有消息傳來。
  
  另幾尊仙道巨擘也已聽得,便晃身過來。
  他們也是老謀深算,亦曾派遣門人,前去打探,這時見紀傾問及此事,便也詢問自家宗門探子,問出究竟。
  不出意料,眾多探子所得消息皆是相若,那鬼靈門並未有傾力相助之念,此時不過是拖延罷了。
  
  衍帝道:“鬼靈門怕是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念。”
  眾巨頭紛紛認同。
  
  此言不假,邪魔道無情無義,縱使有聯姻之舉,卻無真正情誼。他們本與血神宗兩頭為大,可自打血神宗有奇礦在手,已然將其壓過一頭,自然不滿。
  現下有仙修尋血神宗晦氣,對鬼靈門而言,一時只覺血神宗拔除後,便是他們一家獨大,一時又擔憂仙修胃口巨大,若是拔除血神宗,便要盯上他們鬼靈門。
  
  只是鬼靈門心中亦有僥倖,仙魔雖是對立,卻是缺一不可,血神宗乃是太過狂妄,方引得仙道震怒,若是仙道大勝,定是損失不少,未必會連連發起征戰,對鬼靈門如何不利。而鬼靈門眾心中一個轉念,若是血神宗積蓄實力足夠強大,或者與仙道兩敗俱傷,豈不又是他們鬼靈門的好處?
  
  多方思慮下,也只有一個“拖”字了。
  
  鬼靈門的心思,眾多仙修巨擘無需多想,已然猜個通透。
  紀傾說道:“鬼靈門暫且不必動他,卻不可不防。”
  衍帝亦道:“如今我等探子正將其盯死,若有異狀,立即來報就是。”
  
  萬法仙宗、萬劍仙宗宗主深以為然。
  另外眾多巨頭,也無異議。
  
  到底血神宗方為心頭大患,這時形勢正往仙道傾斜,那血神魔尊等頂尖的魔頭以及隱藏的老魔們,說不得就要使出什麼手段來。
  這便是他們這些同樣立於仙道頂端之人要解決之事了。


  

637、

  血神宗裡,血神魔尊時時觀望戰局,面色越發難看。
  他苦苦籌謀數千年,不僅往諸多門派放出魔種,亦於許多仙道宗門裡皆埋下棋子,更早早同餘儂情結為道侶,都是為一統北域,要將仙道壓制。後來得了奇礦,本以為再按捺一段時日,就可功成,孰料竟是走漏消息……而仙道此回竟也是雷厲風行,竟只憑那些許消息,便直接對他血神宗出手!
  這等情形,十分古怪,偏生讓他無可奈何。
  
  現下既然已是到了生死關頭,也只好奮力一戰,仙道意志那般堅定,他們不論是為著自保,亦或是為著反擊,都要支撐下去。
  在許多血神宗傑出弟子出戰後,暗地裡,血神魔尊已派遣一位血堂長老,將原本還要再過段時日再去融合奇礦的金丹巔峰弟子,帶去了那密室之中。
  
  奇礦太過重要,那些看守奇礦的長老,皆是血神宗秘藏之太上長老,尋常時候,幾乎不現身人前。如今哪怕被人打上門來,血神魔尊也依舊不曾將他們請出。
  這時候,為得更多元嬰修士扭轉戰局,就要讓這一批傑出弟子提前前去尋找所合奇礦,儘快突破,多殺仙修!
  
  ——縱使血神魔尊再如何高傲,他亦知如今是仙道所有大宗巨頭皆來圍殺他血神一宗罷了,哪怕如今他們血神宗裡的元嬰修士已遠遠勝過任一仙門,可若是比起仙門聯合之數來,卻還是差了不少。
  實在是,不能有絲毫大意。
  否則,立時就有滅門之禍!
  
  為給那些弟子爭取時間,血神魔尊一眼看過眾多血堂長老,說道:“此時當布護宗大陣,爾等速速祭出咒訣。”
  眾血堂長老面面相覷,卻也沒有異議,都是應道:“是,宗主!”
  
  然後,他們各踞方位,各自取出一件奇怪法寶,或是黑幡,或是血印,或是鬼頭,或是骨骸,又每人放出數百血奴,境界都在化元期以上,於血雲台周圍團團繞行,掀起了鋪天蓋地的血霧。
  這就是正在佈陣了。
  
  血神魔尊又看向餘儂情:“你喚你門中弟子,布‘欲仙柔情大陣’!”
  餘儂情稍一頓,然後也嬌笑道:“遵命,老祖宗……”
  她於是櫻唇微張,小舌輕顫間,就有無數無形之音擴散開去,直穿過許多修士,進入到血神宗內,一處園子裡。
  
  素女門自打進入血神宗後,便跟隨餘儂情,在宗裡辟了個安靜所在。平日裡都在修煉那等引誘人的手段,無事時更要往宗裡走一走、逛一逛,不知都曾與多少血神弟子合歡,取其陽精修煉,很是快意。
  如今血神宗被人襲上門來了,她們只歸於餘儂情座下,倒是沒有出來與人對戰,不過這時餘儂情傳喚,她們也就動身了。
  
  很快,在血雲台周遭,又出現了許多妖嬈的女子,每一人都生得豔如桃李,正是眼兒含媚,春情滿面。
  然後她們嬌嬌妖妖,齊齊行禮:“余娘娘,您有何吩咐?”
  因著寄身血神宗之下,她們對餘儂情的稱呼,也就換了。
  
  餘儂情掩唇一笑:“叫他們瞧瞧咱們的手段,去布下‘欲仙柔情大陣’。”
  眾女又是福身:“遵命,余娘娘!”
  
  隨即這許多女子就身段一擰,身姿曼妙,飛上半空。
  她們身著彩衣,色澤各不相同,而嬌軀若隱若現,膚白如雪,滑如凝脂,極是動人,更有紅唇嬌豔欲滴,每每一笑,就勾得人心神動盪。
  
  之後眾女手臂輕揚,腰肢扭動,居然就在空中跳起舞來。
  舉手投足間,一顰一笑時,都有著說不出的風情,道不明的誘惑。
  同時,就有一種淡淡甜香,透過漫天的血腥,散發開去。
  
  凡是嗅到之人,初時只覺好聞,再多嗅一嗅,就好似變得甜膩,頭腦也昏沉起來。若是此刻再去看那些女子,就仿佛見到她們飄飄渺渺,讓他們分明覺得不對,卻又半點也捨不得不去瞧……之後腰腹一痛,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徐子青也很快察覺不對,他一轉頭,就見到有些方位處,許多修士搖搖欲墜,一時間竟停了攻擊,而他們的對手邪魔卻是面露獰笑,手中不停,直接將他們殺死!
  
  在這些女子出來後不久,甜香已然擴散到數百裡外,而這之中的仙修們,許多都不由自主,被香氣所惑。縱有些意志堅定的不去看她們,可手底的動作也會慢上一二分,這就給了邪魔機會,被他們所傷、所害。
  
  情形……不妙。
  那些女子乃是在佈陣,一種十分詭異的大陣!
  
  徐子青眉頭微動,再出手時,打出無數葉片,每一枚都化作一人高大,如同層層錦被,自半空漂浮而下,護在附近仙修身側。
  他這時便並不顧忌那些仙修是否為徐衛仙兵,又是否為五陵仙兵,此時對手使出這等伎倆,便是人命為先……否則,這些仙兵,也未免死得太不值得。
  
  再說早在這些女子出現之時,便有如意仙莊之人,察覺端倪。
  若言餘儂情所帶領的素女何人最是瞭解,便也只有與素女互相依存無數年月的玉女一脈了……只是從前是姐妹,如今是仇人罷了。
  
  沐容華為一莊之主,所在之地亦為高空之中、眾仙道巨擘之側,她門下弟子廝殺不斷,而她本人,卻尚且不能出手。
  雖說她于眾多巨頭商議之時少有出言,可此刻卻是不同。
  
  沐容華銀牙一咬:“欲仙柔情大陣!”
  眾巨頭自也聽見,便有一尊大能詢問:“此陣如何破之,沐莊主可知?”
  以他們眼光來看,那大陣以餘儂情來操控,眾多素女化身無數欲女,藏於大陣之中,掀起情潮欲浪,讓人不齒之餘,卻也頗難應付。
  
  此時大陣方出,已然有許多低境界弟子抵擋不住,若是待大陣轉得更急,餘儂情再一出手,恐怕就連他們這些人陷入其中,都要難以脫身了!
  
  沐容華深吸一口氣,冷靜說道:“此陣以‘情’‘欲’二字為根本,雖以女色佈陣,而陣中所引,卻非是僅僅女色而已。但有欲望者,皆可被其所誘,而我輩修士,即便再如何心志堅定,但修仙亦為欲望,到最後,褪去萬千欲望,或者仍要因陣中長生美景迷失……”
  
  這話說出,紀傾若有所思。
  如此大陣,其功效仿佛……與人魔有些相似?
  不過人魔可放可收,可進可退,而此陣則以攻擊為主,怕是只能放不能收了。
  
  沐容華雖心中忿恨,但她們玉女一派曾修持清心之法,倒是並不懼怕這素女邪功,然而若說破解之道,她們確是不成。
  即便再不願意,她也需得承認,哪怕她將眾多玉女都送入陣中,試圖誅殺素女破開陣法,怕是也只能有去無回……餘儂情太過強大,而素女的人數,也著實比如今的玉女更多!
  
  其餘巨頭們雖有失望,倒也不會因此責問沐容華,只是如今各自心裡盤算,都在思忖要如何破解。
  紀傾心念一動,忽而喚道:“虞展可在?”
  
  下一刻,他身後天闕中,就彈射出一道淡淡的灰影,眨眼間已是出現在他的身邊。
  那是個灰衣書生,如同謙謙君子,看起來再尋常不過。
  
  然而,凡是參加那萬仙大會的巨頭們,都識得此……魔。
  他正是那人魔虞展,一直不曾出手,藏身于紀傾所在五陵天闕之內。
  
  衍帝撫掌笑道:“紀宗主好計策!以如今這景況,豈不正是這位虞道友大展身手之際麼?”
  其餘巨頭們聞言,皆是恍然。
  不錯,人魔已成真魔,對七情六欲早已操縱遂心,如今他站在仙道一方,遇上那等同樣以七情六欲迷惑他人的妖陣,恰是撞在了他的手裡!
  
  當下眾巨頭紛紛笑道:
  “如此便要勞煩虞道友了。”
  “此時雖有些出色弟子勉力維持,不過拖得久了,大陣愈強,我仙道怕是損失太大,也可惜了那些弟子。”
  “就請虞道友快快出手破陣罷!”
  
  虞展行了個禮,從容開口:“敢不從命?”
  然後他身形驟然消失,一個忽閃後,就出現在了那大陣的前方。
  
  緊接著,虞展伸出一隻手來,就好似前方有一件亟欲得到之物,被他猛然一抓!
  “刷”一聲,虛空都仿佛扭曲起來!
  
  那欲仙柔情大陣中,就有一種無形的氣流,順著每一位素女嬌柔身軀環繞,再一個轉動,好似靈蛇掉頭,急急沖往陣外去了!
  餘儂情一驚:“什麼人吸我欲情之氣?”
  
  眾多素女也覺不對,她們佈陣之時,周身當有七彩斑斕之氣鼓蕩縈繞,越來越濃,才可以迷惑他人,且這氣息越濃,大陣越強,迷惑之人亦是越多。
  如今這氣息,竟漸漸稀薄……她們體內正在運轉的真元,也倏然躁動起來,使她們面上暈紅,眼眸裡好似滴水,整個人都要酸軟下來。
  
  不對,太不對勁了!
  若是正常情形,她們看似沉浸欲情之中,實則清醒無比,只看那些臭男人賤女人醜態罷了,可現下還未及如何,已然先叫她們沉迷起來,豈不是不妙?
  但她們再如何知道不妙,卻也做不到其他,只能眼睜睜瞧著欲情之氣流失,自己的力量,也越發微弱……到後來真元不再躁動,竟也不再運轉了。
  
  余儂情目光一冷,立刻尋找那不對之處。
  她神識外放,好似潮水一般,往四面八方湧去。
  果不其然,就見著那欲情之氣,正是透過大陣,被一個灰衣青年給盡數吸收!
  
  餘儂情心裡惱怒,她口中厲喝一聲:“看你與本座,何人更有本事罷!”
  說完之後,她速速運轉功法,雙手猛然掐出數百個法訣,居然要生生以這尚未全然失控的大陣,把欲情之氣倒吸回來。
  
  只是……
  餘儂情為大乘期修士不假,本身對欲情之氣極是瞭解亦不假,可她卻怎麼比得上秉天地七情六欲而生的人魔?
  她不過是能操縱圓熟罷了,而人魔卻根本便是欲情化身,以真魔之體,境界更堪比散仙。她再如何催動法訣,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任憑餘儂情如何盡力施為,但欲情之氣依舊滾滾不斷,全被人魔取走。
  待到那大陣中一絲兒欲情之氣也不留時,大陣立時破開,只能見到那許多神色迷蒙的女子,在空中婉轉嚶嚀,像是沉浸在什麼極迷幻的境地裡去了。
  
  許多玉女再也難忍,眼看大陣破開後,素女們恐怕就要醒來,她們便拋下仍在對戰的邪魔,用出平生最大的本領,直沖那些素女殺去!手起刀落,若是女子起心,更比男子兇狠。當下裡,就有數十素女被玉女們將脖頸一刀兩斷,骨碌碌地滾出一顆美人頭顱,竟是連一聲呼救,都來不及發出!
  這幾乎便是屠殺,卻是讓玉女們等候了數百年之久,方可在今日一消仇恨!
  
  餘儂情一聲呵斥:“還不給我醒轉!”
  素女們悚然一驚,都是睜開眼來,才一看,便是有些膽寒。
  那凜凜刀光,已是近在眼前!
  
  這些女子當即祭出法寶、用出手段,就要與玉女們拼殺起來,而玉女們也是越戰越勇,氣勢如虹,迎頭而上!
  很快,就廝殺在一起。
  
  余儂情有心去將玉女們殺絕,卻也擔憂這身前的灰衣敵人。
  她眸光一轉,嬌笑一聲:“哥哥有這本事,老祖宗必然歡喜得緊,哥哥若是肯棄暗投明,在我血神宗必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縱情聲色,豈不比在仙道受那約束來得強?妹妹這裡有許多好女子,盡可送與哥哥挑選享用……”
  
  既然鬥不過,便要懷柔。
  餘儂情只以為此人操縱欲情之氣遠在她之上,定是個積年的老魔、遊蕩花叢的老手,否則怎會有如此能力?
  故而她就這般誘惑,也是認定仙道難容此等放浪形骸之人的緣故。
  
  幾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高空裡那些巨頭們時時關注戰場,自是全數聽進耳中。
  當即就有許多大能們,表情變得微妙起來。
  這哥哥妹妹喚得……可是讓人有些發噱了。
  
  說來也不能怪餘儂情,只是這次天地大劫應在魔劫上,而魔門本身不擅蔔算,也不知人魔出世,自然不能想到。
  虞展不過而立年紀,化作人魔之後,也不能憑空長出個幾千上萬歲來。
  
  而虞展的表情,就更是有些……古怪了。
  被一位不知是他幾個祖奶奶輩分的女子這般呼喚,叫他頭皮發麻。
  於是他便不說話,只翻起手掌,就此一豎。
  
  ?那間,澎湃的無形之氣洶湧而出,如同一道洪流,就往餘儂情與眾多素女之處沖刷——
  仿佛有無聲轟鳴響起,餘儂情被衝擊個正著,七情六欲登時沸騰起來。
  她頭暈目眩,頭昏腦漲,真元也再不聽她使喚,壓根不能出手,甚至連話語都再說不出一句來。
  
  這大乘期的大能尚且如此,素女們便更加不堪。她們的七情六欲原本便比他人更為濃烈,若是控制得住,可以壓制他人,一旦控制不住,就比他人更易混亂。
  人魔收放自如,只對著這些魔門女子用出能力,這些素女自是立刻再現當日虞展成就真魔時那般情景,都是如同被什麼物事猛然敲打一記,昏沉起來。
  
  玉女們雖不知為何如此,卻都心中歡喜,手底下更是俐落,再一齊出手,又是斬下了數百顆大好頭顱!
  此時,素女們的屍身,也好似落雨一般,淅淅瀝瀝地盡數栽倒下去了!
  
  餘儂情為布這大陣,喚來的俱是她名下精銳,不僅曾經歷如意仙莊一戰,更是修為都在築基以上,足足有萬人之多。
  而這一刻,那些精銳全都再無抵抗之力。
  
  玉女們狀若瘋狂,殺得手軟,就在欲情之氣籠罩的一方區域裡,素女們成群隕落。余儂情也一時不能脫身,在高空中,忽而就有另一道黑影,俯衝而來!
  是沐容華!
  
  這黑衣女子如同一隻大鵬,手中把持仙器,裹著一重怒火烈焰,就往那餘儂情頭頂劈斬下來!
  餘儂情即便昏沉之中,也有察覺,只是她心念雖快,動作卻是跟之不上,因此才躲開一半,仍舊被那仙器打中!
  霎時間,她的身上破開一個偌大孔洞,那破壞之力順其蔓延,眼看就要損壞她的元嬰,要了她的性命!
  
  餘儂情終於駭怕起來,她急忙呼道:“老祖宗,救救我!”
  那血神魔尊,自然也發現了這方異狀。
  
  人魔動作太快,短短幾個呼吸已破壞大陣,又極快施法,將眾女幾乎擒住。又有玉女們悍不畏死,極快殺人。
  血神魔尊本以為以餘儂情之能,必然可以回轉,孰料他一個沒留意,餘儂情便已重傷!
  
  當下裡,血神魔尊出手了!
  只見血神宗裡,一隻巨大鬼爪破空而出,帶著重重血光,就往虞展與沐容華處抓來!但他血神魔尊能夠出手,仙修之人豈會坐視?
  
  就在瞬間,仙修之中,足足有四五位大能齊齊動手,對著那血紅巨爪攻擊過來。
  虞展一笑,立時後退,轉眼就回到了宗主紀傾身邊。
  沐容華卻不管不顧,她咬牙忍耐那數尊大能鬥法威壓,掄起仙器毫不留情,連番對準余儂情施為起來!
  
  連續數十、甚至數百下後,餘儂情早就沒了聲息,她元嬰被打散,元神也被絞碎,可沐容華卻還是如若瘋狂一般,要把餘儂情砸成肉泥!
  直至一人現身於她身後,玉臂環繞,將她往後拉扯,那是個溫婉女子,柔聲勸她:“莊主,餘儂情已死,我如意仙莊大仇已報,如今歸去罷,那許多血神邪魔,尚未除盡呢……”
  
  沐容華閉了閉眼,手掌一翻,收回仙器:“阿柔說得有理。”
  芮柔一笑,拉了這莊主,轉身回歸高空去了。
  待會當就是血神大能出戰,莊主若要發洩,自有法子……
  
  也是血神魔尊先打了頭,仙修大能也是參戰,隨後那許多血堂長老,漸漸也將那護宗大陣布了出來。
  
  仙修中人見邪魔如此,卻未阻止。
  只因他們人多勢眾,並不懼怕那大陣,反而若是將其打亂,恐怕那掌管奇礦的長老們趁機遁走,他們便不能斬草除根了。
  如今則是不同,護宗大陣一出,血神宗可說是背水一戰,必然不會輕離。
  
  而且……
  任其佈陣,不過也是為掩飾他們仙修的作為而已。
  
  紀傾含笑,與幾尊巨頭對視一眼。
  趁那血神宗佈陣之時,他們亦暗中叫幾位散仙出手,在這方圓萬里之內,聯手把那虛空封鎖!
  此後,縱有護宗大陣又如何?這些邪魔早困於封鎖的虛空之內,只能被他們“甕中捉?”,是無路可逃。
  哪怕血神宗裡也有那邪魔散仙又如何?這傾殞大世界裡,謝贇即為最強散仙,他參與封鎖的虛空,又怎會是邪魔可破!
  
  到這時,終於有更多虛影從天闕裡彈出。
  各大宗門、勢力裡,大乘期的大能們,也出手了。
  他們要在最短的時間中,讓血神宗徹底消亡!
  
  血影堂長老遁得飛快,他奉命前去血神海將那血魄魔尊喚醒帶來參戰,自然是不敢稍有怠慢。
  只是他也知那血魄對於《血神寶典》修煉之精深更在他之上,故而心裡揣摩言辭,以免生了什麼齟齬。
  ——背地裡再如何不喜此人,面子上,他仍是不肯得罪的。
  
  很快,他就來到了血神海之外。


638、

  堂堂血影堂長老,自然可以自由進出這血神海中,他思及那血魄魔尊應是在這血神海的深處,恐怕在外頭呼喚不出,便走進其中,快步往前。
  血霧重重,一層農過一層,血影堂長老愜意地吸食一口血氣,便面帶紅光,精神百倍,他神識所及之處,也在搜尋血魄魔尊的蹤跡。
  
  越走越近,漸漸便到了近乎於核心之地。
  若是不出意料,那前方,理應就是血魄魔尊閉關之處了。
  只是這裡僅僅見到漫天血光,卻不曾看到禁制,莫非他已然破關而出?亦或是他……心裡有許多念頭,血影堂長老卻不敢太過揣測,而是更走近幾步了。
  
  核心之地,血霧纏繞,幾乎形成了一個血繭。
  血影堂長老松了口氣,此處果然有人。
  而待他定睛看去,方發覺在那血繭包圍之地,居然有一個極大的缽盂。它看起來當是一件法寶,內中所散發出來的,亦是一種說不出的邪惡之意。
  
  血影堂長老心底,忽然生出幾分妒忌。
  血魄魔尊資質極高,哪怕只是療傷,竟也有如此陣仗。那種邪惡意念於邪魔道之人而言乃是大補,也不知他是自何處得來,便這般大喇喇地耗費起來。
  ——這分明可以煉製魔道至寶,修煉無上魔功,血魄他著實是、著實是暴殄天物!
  
  不過,此時倒不是妒忌之時。
  血影堂長老當即開口道:“血魄,如今血神宗有翻覆之禍,仙道眾人集結大軍已殺至門前,宗主有令,讓我將你帶去,與我宗共同進退。”
  
  那缽盂裡,氣浪翻滾,卻並無人出言。
  血影堂長老皺了皺眉:“若是你傷勢尚未康復,宗主允你用百十血奴之血肉,你莫要再來拖延了!”
  
  仍舊一片寂靜。
  這血影堂長老,便是惱怒起來。
  他已然好言好語,更絲毫不曾有半點強硬之處,怎麼那血魄就敢將他視若無物?若說境界,他比血魄更高,雖說《血神寶典》略遜半籌,卻也早已是積年老魔,根基深厚。縱使鬥將起來,那血魄要想勝他,也還早了一些。他未免也太過張狂,真叫人心裡不快至極!
  
  血影堂長老生了怒意,就不再客氣:“血魄魔尊,莫非你要違抗宗主法旨不成!”
  話音落後,那偌大的缽盂裡,就翻騰起汩汩的氣泡來!
  更為濃郁的邪惡意念,開始往四面八方擴散,而氣泡翻得狠了,便有不少液體,自缽盂中溢了出來,流淌到地面上去。
  不多時,已是要把血影堂長老的腳底打濕了。
  
  ——要出來了?
  血影堂長老心裡一動。
  那血魄果真是修煉了什麼秘法罷?否則僅僅是破關而出,倒不必有如此聲勢。只是不知經由他的催促,血魄是否已然功成。
  倘使功成,這魔功必然很是厲害,而若是失敗……也是無妨。
  左右血魄同他們爭□□柄,他要是因此留下什麼隱患,也是他的好處。
  
  這般心裡轉動了很多念頭,那缽盂裡的水,幾乎是沸騰一般地翻滾。
  突然間,缽盂很快縮小,短短幾個呼吸工夫就已只剩下數丈長、一丈寬,又五尺高了。看起來,就如同一座棺樽,矗立在那處。
  
  血魄魔尊依舊不見人影。
  血影堂長老遲疑向前幾步,有心要往其中看去……
  
  “刷!”
  水浪猛然掀起,就有一個頗大的人影,從其中緩慢地爬了起來。
  
  血影堂長老眼瞳驀然收縮。
  這是——
  
  棺樽裡坐起身的,乃是一尊近乎三丈高的奇特怪物,它形態瘦長,通體褐紅,毫無毛髮,禿頭之上貼了個鐮刀形態的肉瘤,隨它動作之時突突顫動。它僅有一隻獨眼,四肢有肉刺,四指四趾,身後更有一條長尾,左右搖甩……
  醜陋,極其地醜陋。
  
  只見那怪物緩緩轉頭,獨眼中帶著狠戾的光,直直地落在了血影堂長老的臉上。
  血影堂長老只覺自己仿佛被一頭猛獸盯上,心頭連跳。
  這、這是什麼?
  
  幾乎是下意識的,血影堂長老化作了一道血影,直沖過去,他手裡兩把血刃,正可劃破虛空一般!
  但這長老的確去得快,那怪物亦不曾如何躲閃,可血刃劃在怪物身上,居然只淺淺地刺破了皮,那血刃將萬物化為血水之力,那強烈的毒性,竟都沒有半分作用!
  
  這怪物眼裡的狠戾更甚,它右爪猛然一探——
  虛影重重下,仿佛掀起虛空震盪,那股氣勁之強,已然無限接近于大乘期修士了!
  
  血影堂長老險些被這虛影捉住,但他原本也是大乘期的境界,只是怪物動作太快,才叫他有些猝不及防。不過他既然身為血影堂堂主,本身遁速亦是超乎尋常,待怪物出手後,他窺得對方並不比自己快上一分,反而不再懼怕。
  他當即,就與怪物周旋起來。
  
  這血影堂長老冷靜下來,血刃一揚,神通催發,竟然化出了千萬個一模一樣的血刃,如同暴風驟雨一般,就此往那怪物身上打去。
  怪物一躍而出,口中忽而發出一聲尖嘯,淒厲刺耳,這一瞬居然使得那眾多血刃一個凝滯,隨後紛紛掉落下來。
  
  血影堂長老心裡一個猛跳,他兩掌一挫,迸發出一種溶血神通,凡是沾染到這紅光者,也盡皆都要被腐蝕乾淨。
  孰料這紅光確是把那怪物籠罩,卻也只是發出幾記“??”響聲,待光芒散去後,那怪物便近在眼前!它全然不曾被這溶血神通影響!
  
  情勢危急,血影堂長老使出許多手段,大多都能擊打到怪物身上,可再如何淩厲的手段,平日裡分明可以在其他人身上發揮極大用處的,在怪物身上,仍是半點不曾奏效。
  漸漸地,他心裡惶急起來。
  
  而怪物的身法,反倒是更快了。
  ——是了,它似乎先前並不適應,這時候僅僅是在熱身罷了。待它熱身完了,各種舉動,俱是更為敏捷。
  
  血影堂長老逐漸發覺,這怪物不僅有本身的奇異本領,動作之間,也仿佛帶上許多血神宗裡神通的意味,莫非……
  不錯,這裡本是血魄魔尊閉關之處,這怪物說不得便是那血魄魔尊所化?只是這模樣究竟是轉化成功的魔體,還是失敗?如今他是否還有神智?
  
  眾多念頭一閃而過,血影堂長老被逼迫得手忙腳亂,直以為自己便要喪命。不得已之下,他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開口疾呼:“血魄,你還不速速醒來!”
  然而他卻沒有料到,待他話音落下後,那與他追逐的怪物面上,露出了一個獰笑。
  隨即就有一道沙啞的嗓音響起:“是啊,我醒了。”
  
  下一刻,怪物逼近眼前。
  血影堂長老只覺得腹部一陣劇痛,之後就是強大力量流失之感,腦中暈眩,渾身抽搐不已——他的元嬰,竟這般被人掏了出來!
  
  此時此刻他哪裡還不知曉?這怪物分明是血魄不錯,可血魄卻確確實實,是想要他的性命!
  只是……為何?
  但不論為何,他終究是眼前一黑,就此殞命了。
  
  怪物伸出爪子,從血影堂長老頭顱裡,掏出了一團紅光。
  此為血影堂長老元神,被他一口吞了下去,而那面露驚恐之色的元嬰,同樣被他大口大口地嚼吃。
  他從未有過這般好的感覺,他的境界理應還未及大乘期,但大乘期的血影,在他手中卻猶如貓戲老鼠一般,被他生生玩弄致死!
  
  這便是,魔池煉體賦予他的強悍力量!
  
  血魄魔尊——安天艾並未就此離開,他看了一眼血影堂長老的屍身後,將那缽盂收起。然後他的爪子連動,熟練地繪製出無數符文,將他帶向一處暗黑的所在。
  
  在那裡,他再度聽得魔主的聲音:“血魄寄子,你已洗去凡身,當為我族效力了!”
  安天艾深深垂首:“請魔主吩咐!”
  
  那聲音威嚴無比,卻又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邪異:“以你寄子之血,可打通一方界膜,空出我族一人通行之路,你且放出血來。”
  安天艾不敢違逆,爪子一動,就將手腕割開,鮮血汩汩而出,落在地上,便自發形成一種詭異圖案,奇特無比。
  
  不多會,光芒沖天而起,化作一道光柱,而那圖案之中,就出現了一尊高大影像。
  近三丈高,通體黃褐之色,形貌同如今的安天艾相類。那細微不同,只在於色澤,在於無尾。
  
  魔主又道:“此為我族低級後裔,雖本領不濟,卻可化為吞噬之人面貌,如今歸你麾下,任你驅使。”
  安天艾一驚,旋即回道:“小奴該如何作為?”
  
  魔主道:“奇礦所在之地,異鐵內蘊我族種子,若得你血液相激,便可破體而出,吞吃血肉,化身寄子,亦是由你管轄。你當統領諸多寄子,往秘境之內,血祭奇礦,貫通一點,徹底打破界膜!”
  安天艾終是明白魔主之意,當下一咬牙,恭敬說道:“小奴遵命!”
  
  緊接著,這安天艾將那出現的黃褐異族引領,一齊走出這一片黑暗之地。
  在上方,那血影堂長老的屍身,依舊很是新鮮。
  他心裡一動,對黃褐異族說道:“你若吞吃了此人血肉,可否變化?”
  
  黃褐異族點了點頭,下一瞬,它便驟然暴起,用爪子捧起血影堂長老屍身,大口吞吃起來!
  咀嚼之聲十分清晰,直叫人毛骨悚然,可如今的安天艾卻是冷靜至極。甚至……他亦有吞噬之欲。只是他厭惡如此骯髒情景,不欲被這等饕餮欲望所控,故而壓制下去罷了。
  
  待那具屍身被吃個乾淨,黃褐異族身形驟然縮小,短短幾個呼吸間工夫,就已然變作了那血影堂長老的模樣。
  從氣息到境界,看起來竟無半點不同。
  
  然而安天艾亦知道,這異族不過是空架子而已,它即便化作了血影堂長老,但本身實力,依舊只在金丹左右,不足元嬰之境。
  但也是因為它吞吃了血影堂長老的肉身,若是真正所需時,它亦可以在一瞬之間,爆發大乘威力!只是那時,它就再也不能化作這副樣貌了。
  
  待那黃褐異族變化完成,安天艾的周身,也暫態發生變化,不多會,奇異形貌盡皆消退,留下來的,仍是全然與常人一般無二的血魄魔尊。
  之後,兩魔神情自若,就好似當真要去應宗主召喚一樣,往血神海外走去。
  
  高空裡,諸多仙道宗門勢力裡,大能們紛紛出手,其神通所指之處,便是血神宗內,那些境界高深的邪魔老怪。
  血神魔尊喝令眾血堂長老祭起護宗大陣,血光縈繞中,那些神通也只是打在血光之內,還未觸及他們身上,力量已被削減七成。
  
  但護宗大陣儘管厲害,可那仙道大能們人數眾多,出手更不留情。就有數人將威力極大的神通打在同一處血光之上,就讓那裡泛起重重漣漪,防護之力不斷削弱。
  而更多大能見此舉有利,也是紛紛同樣施為,各使全力,一心只為將那壁障打破,徹底殺入血神宗裡!
  
  事實也如仙修們所料,護宗大陣確是厲害,卻也抵擋不住這等連番轟炸,在無數爆裂聲中,其血光漸漸淡薄。
  血神魔尊神色難看,他一招手,讓人將更多大能出手,維持法陣,為那些已然前往秘境突破的弟子們爭取時間。
  
  血神宗要是再籌謀無數年後,待元嬰弟子已然達至眾多仙道總和,還有更多弟子借助奇礦能突破到更高境界,使得頂尖高手數目大增,再將邪魔道一統,齊齊對抗仙道,必然會與如今景況不同。
  
  可惜現下籌備遠遠不足,頂尖高手只是多了些許,卻絕不能達至左右大局的境界,元嬰弟子亦是不夠,其他邪魔宗派也依舊不曾聚集起來,更有鬼靈門等宗派久久拖延,不願來作援助。
  諸多緣由下來,戰局越是往後,便也越是顯得他們只是負隅頑抗罷了。雖說血神宗眾人一直試圖抵擋,但事實也只是抱有些許希望,盼其他魔門見仙道齊聚不易,來與其做過一場,也讓血神宗借此存活下來。
  最不濟,也要多殺幾個仙道優秀弟子,倘使當真宗門不存,就要竭盡全力,去拼個魚死網破!
  
  血神魔尊縱身而起,借助那護宗大陣一角,憑空將神通打了出去,還有更多血堂長老,在大陣布下後,也憑藉這陣勢,依存其間,大使神通,一面躲藏,一面與那數位仙道大能對抗。
  也是有護宗大陣相助,短時間裡,居然可以僵持。
  
  很快,那無數挾天雷地火般的可怕神通轟鳴起來,使得高空之上,強橫氣流縱橫各方,那恐怖的衝擊力不慎流溢下來,就叫下方半空裡的修士們,都要被那餘威所傷,恨不得躲閃開去。
  
  上下各方,廝殺皆是如火如荼。
  高空裡,即便有護宗大陣守護邪魔一派,仍舊有些邪魔老怪被仙修生生以神通抓出陣勢,再狠狠拍死。
  半空中,劍修氣勢霸道,法修招數細密,血神弟子再如何陰狠毒辣,也漸漸被這“人磨大陣”將性命磨去,難以為繼。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如今的血神弟子隕落後,他們本來釋放而出的血鬼,卻更強悍了——就好似,他們身上附著了血神弟子的神混一般,竟然更為靈動,也更有智慧起來。
  
  徐子青指尖一點,數根細藤織成巨網,把所有出自於一位血神弟子的血鬼網撈過來,停留在自己面前。
  他細細觀之,就見諸多血鬼在藤網裡衝撞不休,每一尊的面容上,都露出了一模一樣的猙獰之意!
  就仿佛……是一個人?
  
  一瞬間,徐子青便已了悟。
  那血神宗護宗大陣,可使門中隕落弟子寄身于他們各自修煉血鬼之中,血鬼越多,分|身越多,而只消有一頭血鬼最終逃脫滅殺,這血鬼便可裹帶弟子神混,最終尋得一具身軀,奪舍重生。
  ——不僅僅可作為援助、防護之力,更是給門中弟子一線生機,這才是真正的防護大陣!
  
  只是……
  儘管神混分散的確易於逃生,也只是“易於”罷了。
  若是如徐子青這等修煉到元嬰以上境界的強悍人物,神識若是放到最開闊處,方圓十萬里內,都可以窺得蹤跡。
  這血鬼們又如何能夠逃脫?
  不過是寄望于強者無心留意,使其得以苟且偷生。
  
  想明之後,徐子青不再多看,他手掌輕輕抓握,那藤網登時收縮,內中血鬼便盡數被化為烏有,煙消雲散。
  此後,他神識放開,尋找那元嬰期以上的血神強者,要繼續將其誅殺!
  
  另一頭,血神宗的血殺堂長老,正引領足足一百余位金丹後期的血神弟子,前去密室之中,要去尋得所用奇礦。
  一路上他們行色匆匆,每人面上都有凝重之色——此時宗門生死關頭,他們的性命,又何嘗不是生死關頭?
  只有一舉突破,方可獲得存活機會,否則,亦只有隕落一途了。
  然而正因他們心急如焚,卻不曾見到有兩道虛影,不遠不近緊隨而去。
  
  血殺堂長老帶著眾多弟子很快來到密室之內,果真就見到了那數位司掌入秘境“鑰匙”的血神長老。
  面對這些長老,血殺堂長老也不敢有所不敬,正是恭聲將血神魔尊之言說與他們知道,請求眾多弟子再入秘境。
  
  這些血神長老聞言,雖是怪笑“桀桀”,卻也應允。
  正這時,密室之外,又有人來。
  眾人回頭一看,居然是血魄魔尊與血影堂長老二人。
  
  血殺堂長老神情陰冷:“血影,你奉宗主之命將血魄喚出帶去,怎麼到此處來了?”
  血魄魔尊並不說話,“血影堂長老”倒是不曾同他對立,而是笑道:“血魄此次不僅痊癒,尚且有所進境,我二人出來之時,正見到爾等一行,便跟了上來。如今我宗值風雨飄搖之際,這些弟子乃是根基所在,不容有失,左右那外頭一時之間亦不欠缺我二人,倒不如先為這些弟子護法,也以防那些仙修有何陰謀詭計,趁機來尋晦氣。”
  
  他這話,倒也有些道理。
  血殺堂長老面色稍霽,說道:“既如此,你二人就在門前護法罷。”
  
  血魄魔尊與“血影堂長老”動作俐落,一左一右,就守在那門口去了。
  血殺堂長老也後退一步,將密室中央讓出,任幾位血神長老施法。
  
  就如同以往的每一回一般,血神長老們祭出一件血色法寶,湊在當中,施展咒訣,釋放出一道血色拱門來。
  那些血神弟子也早已知曉如何行事,當下裡順次進入,絲毫不曾停頓。
  
  血魄魔尊的眼裡,寒光一閃而過。
  “血影堂長老”的面上,也有一絲微妙笑意。
  
  漸漸地,所有血神弟子,都進入了拱門。
  眾多血神長老神色一松,他們的手掌裡,血光慢慢消退,顯然是正在收回真元,而那血色的拱門,也在慢慢縮小……
  血殺堂的長老,此時也有一分鬆懈。
  
  突然間,在這一分鬆懈裡,一道極輕微的殺意直逼而來!
  不好!
  血殺堂長老立刻反應,但他半點不曾想到有人會以如此近的距離對他偷襲,當下丹田被人挖開,元嬰也已被人掏出吞吃了!
  
  同一時刻,一條身影暴起,在一瞬之內,連番將兩位血神長老殺死!
  一樣是偷襲,一樣是因為那一分鬆懈,更因為他們在收回法寶時,那因為真元運轉而造成的一點遲滯——
  就根本無法及時出手。
  
  這是安天艾瘋狂襲殺所致……而在滅殺了血殺堂長老的?那,那披著“血影堂長老”皮囊的怪物,在這一刻爆發出僅能有一次的大乘實力,也同樣殺死了兩位長老。緊接著,安天艾出手不斷!
  
  有心算無心,這兩個魔頭,就此把血神宗長老除盡,叫他們隕落得好生窩囊。
  而那拱門,只剩下了最後一點光暈,是因著裡面還未及收回的最後一點真元。
  
  安天艾將那已然恢復龐大體型的怪物用袍袖一卷,就鑽入那拱門之內了!



639、

  秘境裡,眾多血神弟子心無旁騖,都在仔細挑選自己可以用上的奇礦,臉上露出擔憂和狂熱交雜的神情。
  他們都知道,只要找到適合自己的礦石,融合起來,他們就有七成的把握,可以直接結嬰!
  ——這就比他們自己來領悟,要快得多,也容易得多。
  
  如果是仙修,心境佳的多半還要想一想,這種方法如此便捷,可是有什麼漏洞?事後是否會有什麼隱患?待到迫不得已,方會如此施為。
  可邪魔道就是不同,他們以各種邪門手段提升的時候多了,有如此快的法子,無需去想,只消去做!
  
  仙魔不同,於根本上就已不同。
  於是,眾多邪魔修毫不遲疑,都儘快挑了礦石。
  
  有運氣好的最先選得,正在欣喜,一抬頭,他卻見到有血魄魔尊進入秘境。
  這弟子奇異道:“長老,你怎麼來了?”他又看向其身後高大怪物,臉上有一絲敬畏,“此物是……”
  
  安天艾不動聲色:“此為本座煉製魔傀,你無需在意。本座此來是為護法,其外還有血殺堂長老護持,爾等還需速速融合奇礦,突破結嬰才是。”
  那血神弟子心悅誠服,便不再多言,趕緊去尋個僻靜處,打坐修煉起來。
  
  漸漸地,所有的血神弟子,都尋到了自己相合礦石。不多會,他們已是各自分散,盤膝坐了一地。
  而濃郁的魔氣、血氣自他們頭頂彙聚,這是要衝擊元嬰之兆了!
  
  安天艾並不如何急切,他只帶著那黃褐怪物,就在秘境裡來回走去。
  此時,他亦在查探。
  
  自打他成功洗去凡身,成為魔主寄子,眾多本領,已是與從前不同。他如今正要仔細熟悉,而魔主交代之事,更是刻不容緩。
  果然,在他聚集精力後,睜開雙目,血光閃動——?那間,他便已發現,在這些已然融合礦石的血神弟子體內,就有一點極細微之物。
  那仿佛是個活物,應當便是魔主種子——更甚者,安天艾可以見到,有一尊恰巧突破元嬰期的弟子體內,那極細微的活物直接鑽進他的心臟,就此紮根下來!
  
  而在結嬰如此緊要關頭,原本那些弟子應當對體內情景了若指掌的,卻無一人,發現那細微活物的存在……
  
  安天艾閉上眼,刺穿自己的手指。
  當鮮血滴落的時候——不多,只有一滴。
  他敏銳地察覺,那些細微活物,都好似跟他產生了一絲微妙的聯繫。
  
  作為魔主寄子,以他原本出竅期的境界,自身實力應當在魔主族群的第四到第五等級之間,而這些種子只是第七級,黃褐怪物同樣在第七級,因此這些種子嗅到同族血氣,就要聽從他的命令。
  這樣很好。
  
  同時,不僅僅是此地種子,還有更多種子在秘境之外、血神宗裡,也一樣因此激發,亦要聽從他的指令。
  難怪魔主那般交代,原來他確是可以一手掌控。
  
  安天艾的面容上,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來。
  然後,他下了一個命令。
  
  仙魔大戰正激烈處,高空裡有好些仙修已然快要擊碎那護宗大陣“烏龜殼子”暫且不提,在中堅之層裡,元嬰期以上的仙修與魔頭們,都是打殺得你死我活。
  許多邪魔死去了,可也有些仙修因此隕落。
  
  徐子青、雲冽、軒轅,他們三人可說是出盡風頭,所在之處,不僅能庇護麾下或者周圍的仙兵,更是能將來犯之邪魔盡數斬殺,從容不迫。
  相較他們稍微遜色的,有那七位星級弟子,有風神劍尊、雷龍劍尊,有許多大宗大派大勢力裡極出色的當代弟子,他們同樣能順利殺滅邪魔,只是大約不能顧忌麾下所有,多少損失了一些仙兵。
  
  另一位在仙修裡名聲赫赫的空靈仙子安謹姝,她卻被鬼屠陰山再度纏住。此次鬼屠身側還有一位英俊邪魔,乃是她如今成婚的雙修道侶血蟶,兩人一前一後,對安謹姝夾擊起來。
  安謹姝半點不亂,以一敵二,也只是稍落下風。從前鬼屠陰山與她次次不分伯仲,而今她再度進境,已然比她稍勝半籌!
  
  但能敵過這兩人,卻不能再顧上他人,不過她原本也只是孤身出戰,並未率領仙兵,一時之間,也只是跟這兩人纏鬥,叫他們不去危害旁人罷了。
  
  交戰聲幾乎傳至萬里之外,魔門沒有援兵,仙修趁勝追擊。
  徐子青沉心應戰,手指點處,有神通迸發而出,一指生滅,將那一尊邪魔點破,就此化作朽木,又變成了灰灰。
  但緊接著,他正要再去點殺第二頭邪魔時,卻忽然發覺情形有變——那一頭邪魔本應襲殺仙修,此時卻調轉回去,反而往血神宗遁行!
  
  徐子青心裡一動。
  他這是要做什麼?正是這一點遲疑,他暫且不曾動手。
  隨後,他又發現另一頭附近的邪魔,同樣也往那處遁走。接下來,有第三頭,第四頭……戰場中還剩下那許多的元嬰邪魔,赫然有九成以上,都掉轉身了!
  這、這越發叫人詫異。
  
  不僅是徐子青這般疑慮,其他正在尋邪魔酣戰的仙修強者們,亦是發現。
  他們都略略一頓,並不出手。
  只因又有人發現,那些邪魔面上的神情,也與方才大不相同。
  
  還有人想著:莫非是血神魔尊將他們召回,要釋放什麼邪惡的神通不成?
  如今看起來,這些邪魔好似被人控制一般,很是怪異了。
  
  但徐子青也發覺,那血神魔尊亦是發覺,而他面上卻是憤怒之色。
  似乎,全然不知?
  那……
  
  高空裡,許多仙道巨擘,皆是看出異象。
  他們將神識四處搜尋,也不見有人如何施展秘法,更不知這些血神弟子,究竟為何變作了這般模樣。
  那血神魔尊分明氣得三屍暴跳,哪裡像是使出了半點陰謀詭計的?
  
  不過——
  很快,眾多仙修弟子都是聽到師長之令。
  “無須管他,竭力殺魔!”
  
  徐子青深以為然。
  既然這些邪魔強者似乎已然被人控制,想必非是做什麼好事,既然不是好事,對仙修便是不利,又何必尋根究底?將他們多多殺死,總歸是沒錯的。
  
  於是他率先回應,直接點穿一尊邪魔後心,把他殺滅。
  同一時刻,雲冽軒轅以及還有數尊仙修強者,全都同樣出手,去追趕邪魔,將其誅殺,絕不留情!
  
  然而這些邪魔無意同人廝殺,反而猛地好似身法快上不少,竟有好些一瞬遠離,生生離開眾多仙修包圍。
  他們所去的方向,就是血神宗!
  
  血神魔尊大怒:“究竟是何人作祟,速速給本座滾出來!”
  他深恨於此,卻無可奈何。
  又有“屋漏偏逢連夜雨”之厄,才有這些血神弟子撞入護宗大陣中,那上方仙修大能們連番攻勢,就把這些心神動盪、不能全然操控法陣的長老們壓制,那護宗大陣,居然告破了!
  
  眾多血神弟子魚貫而入,幾乎過不得幾瞬,都奔向一個方位而去。
  血神魔尊目齜俱裂。
  那是……那密室所在!
  
  血神魔尊思及已然進入密室的金丹弟子們,再看這些已然元嬰境界的中堅弟子,心裡陡然生出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依稀記得,這些好似被控制一般的弟子們,仿佛都是借助奇礦而結嬰者……
  
  就像在附和他所言一般,安謹姝前後的兩個死敵,也動了。
  鬼屠陰山,明面上的血神子血蟶,他們同樣神情變化,用了自己最快的遁速,直接奔向了那破掉的法陣之內,血神宗裡!
  
  空靈仙子毫不猶豫,傾身而亡,直接跟了過去。
  而上方的血神魔尊及眾多血堂長老,他們因護宗大陣已破,又因門中強者弟子有那般異狀,心裡驚疑憤怒之下,也難以再同仙修周旋。
  
  幾乎就在立刻,好幾位血堂長老都被仙修大能所殺,剩餘之人再不能抵禦,便都跟隨在血神魔尊身後,也同樣往那密室而去!
  
  前方被控制的血神強者們,飛遁極快。
  不過幾個呼吸間工夫,他們就已是來到一座密室前方。
  身後跟著邪魔大能,高空還有仙修大能俯瞰。
  
  徐子青等仙修傑出弟子,也跟了過去。
  其座下十位金丹真人,方才在他吩咐之下,繼續引領諸多仙兵,去剿殺剩下的低境界血神門人。
  
  如今的情景已然分明,血神宗幾近滅亡。
  只差……那最後臨門一腳罷了。
  
  漸漸地,無數的仙修英傑,也都來到了密室之外。
  徐子青見到,那仍舊上百的邪魔們,都不約而同打出咒訣,進入到密室之內!
  然而這些仙修英傑們,卻是稍有踟躕。
  這是否也是引人上當之法?
  
  高空裡,數尊大能齊齊出手,往那密室轟炸而去。
  震天巨響之後,這密室被炸開一角,居然十分牢固。
  
  紀傾眉頭微皺,又道:“不可叫弟子輕入,亦不可叫邪魔得逞。”
  衍帝也道:“不錯,盡我等全力,把密室轟開就是!”
  
  隨即,眾多大能各盡本領,把無數手段,都往那密室而去!
  而仙修忌諱多矣,邪魔卻無此念。
  血神魔尊記掛心中疑竇,帶領剩下諸多大能,都進得那密室之內。
  
  此時,徐子青和雲冽聚在一處。
  徐子青轉頭,看著他這師兄微微一笑。
  雲冽略點頭。
  
  兩人心意相通,無需多言。
  當下裡,徐子青將那陰陽魚一張,把木龍放出,數條合一,正撞密室!同一時刻,雲冽掌心裡抓握一柄寶劍,六煉劍混催發劍意,直直一斬!
  
  又是極龐大的力量洪流,帶著無盡鋒銳之氣,統統衝擊到密室之上。旁邊亦有人同他們一般,軒轅轟出一條金龍,其餘人等,各有手段。
  連同諸多仙修大能諸般神通,如此輪番動作,終於,在一聲巨響過後,那密室之頂被轟成粉碎,而密室之內的情形,也都顯露出來!
  
  在那裡,血神魔尊手指發顫,正看著一位已然身死的血衣人。有人認出,他乃是血殺堂的長老。
  另外幾位血堂長老,則正將幾件法寶,自地上屍身手中取出煉化。
  
  這情景讓那萬仙大會上瞧過血蒙記憶之人看得分明,此地,就是那進入秘境之地,而那法寶,自然正是進入秘地的“鑰匙”。
  只是,此處究竟發生了何事,那原本手持法寶的幾位血神長老,居然齊齊死在了此地?
  
  血神魔尊臉皮抽動。
  血殺死了,是……何人所殺?
  這情景,他分明毫無防備,究竟是何人!何人背叛我血神宗!
  
  除此以外,密室裡,擠擠挨挨都是元嬰以上的血神修士,他們的身子顫了一顫,分作多股,分別將那些血堂長老包圍。
  隨即,便齊齊攻擊起來!
  
  元嬰修士自比不得大乘期的長老,然而這些元嬰邪魔毫不吝惜己身安危,或有人去抱手抱腳,或有人以命相搏,使得眾多長老壓根不及全然煉化法寶,已然被迫就要反擊。
  血神尊者也是連連擒拿那些元嬰弟子,可惜這些弟子反而也對他釋放神通。漸漸血神尊者暴怒,出手也是漸重。
  也不知為何,這些魔頭們,居然自相殘殺了!
  
  眾多仙修見狀,卻是心裡一凜。
  他們非但不覺輕鬆,反而心情更為沉重。
  若說只是血神宗之人,縱使要花費不少時間,到底他們也有把握,終究可以將其剿滅。可要背後還有他人,而這“他人”又叫他們半點尋不到蹤跡,又怎麼能不心生忌憚呢?
  
  有人便想道:若是這些邪魔盡數受死,不知幕後之人,是否現身?
  這般思忖者非是一人,然後,他們也乾脆繼續斬殺起魔頭來。
  
  徐子青不曾動手,他與雲冽、軒轅等人一般,在仔細查探這密室。
  若是能發現一些端倪……
  
  而邪魔那邊,那些血堂長老到底禁不住許多元嬰圍攻,雖不至於被其所傷,卻也要護持己身,更竟然有邪魔弟子拼著自毀,叫同伴把法寶奪了過去!
  緊接著,奪取法寶的血神弟子就被許多同伴護在身後,快速煉化,也不知他們有什麼樣的手段,煉化起來,居然比那幾個血堂長老還要快上不少!
  
  很快他們煉化完成,立時激發,那血色拱門再現。
  這些血神弟子也毫不猶豫,就縱身一撲,紛紛進入到那拱門之內去了!
  
  連串舉動早有預謀,這些元嬰邪魔好似眾人一心,動作默契無比。
  血神魔尊見到,面色連連變化。
  終於,他一咬牙,也鑽進拱門之中!
  
  無疑,這等變化當真與奇礦有關,如今的血神宗,早已不成了,他總算是位魔道梟雄,如何肯就這般死得不明不白?
  左右進入秘境裡多半能得知真相,或者還可有一線生機,反倒是在秘境外,就要被仙修圍攻,不得好死。
  血堂長老們亦是如此以為,他們面面相覷,同樣緊跟過去。
  
  待到邪魔們全數消失在拱門裡,原地只留下了數位還在灌輸真元、維持拱門的元嬰邪魔。他們獰笑著看了眾仙修一眼,直將真元切斷。
  
  有大能急道:“不好!”
  且不論是否進入那拱門,但若是這些邪魔也進入拱門之內,他們是否得出卻是不知,可仙修眾人,卻無法進入秘境了!
  
  但那些邪魔動作極快,立刻切斷真元後,已是化作紅光,沖進拱門。
  法寶也到了拱門之內,那拱門便不能繼續維繫,那一抹紅光,正是急速縮小,幾乎就要化作微塵消失。
  
  也是正在此刻,仙修大能們一齊發力,把那神通全都灌注到紅光裡面——
  “轟轟轟!”
  原本應該只有法寶才能破開的秘境,因為一個尚未消失的缺口,被這位於仙門頂層的大能們合力擊開!
  
  眼見那紅光逐漸變成光幕,下一刻,巨頭們一聲令下,眾多仙門弟子,亦護住自身,紛紛闖進了光幕之中!
  就連大能們,也不例外。
  
  然而,待仙修們進入那光幕中後,便因為此時的情景大為震驚!
  
  秘境裡,有一條長長的礦脈,上面附著著許多奇怪的異鐵,在那異鐵周圍,站立著密密麻麻的,幾近兩百位元嬰修士。
  地面上,有爆裂的屍體,而在半空中,卻出現了一縷猩紅的光芒。
  和之前進入這秘境時的紅光不同,而是更為邪惡的……
  
  一個相貌剛毅俊美的男子昂然而立,他所在之地,正是那些元嬰邪魔的中心,亦在那猩紅的光芒之下。
  而他的腳底,則已然沉澱出一窪殷紅的鮮血,正在不斷地,往周圍擴大……這鮮血自他手腕上落下,一滴又一滴,顯得詭異,卻也有著獨特的韻律。
  
  徐子青眉頭一皺:“血魄魔尊?”
  此人居然再度出現,如今看他這舉動,幕後之人,必然同他有關。
  他並不猶豫,直接傳音與宗主。
  
  紀傾聞言,遙遙對徐子青點了點頭。
  除此以外,更令人驚異的是,血神魔尊神情很是難看,而諸多血堂長老面色也頗為怪異,但他們卻再不曾對這些弟子動手,只是目光閃爍,仿佛在掙扎什麼。
  
  紀傾等宗主、大能心下狐疑,但隨後他們一聲令下,就讓眾多仙修弟子,先把那些血神元嬰殺滅再說!
  而他們自己,則立時出手,再度殺向血神魔尊等人!
  
  但情況再變!
  突然間,那些元嬰邪魔身體顫抖起來,他們渾身的血肉都在劇烈蠕動,整個人猛然膨脹,居然短短幾息工夫,已然暴漲到近乎于三丈高!
  他們變得長而瘦,更是很快衣衫爆碎,變得乾癟又枯黃,他們的毛髮脫落,頭頂上好似有什麼東西一拱一拱很快鑽出,就化作一片鐮刀形的肉瘤,緊緊地貼在了禿頭之上。
  如今這些元嬰邪魔再不沒了人形,而像是怪物……或者說,是真正的妖魔!
  
  徐子青的眼瞳驀然收縮。
  便是再過千萬年,他亦不會將此物認錯。
  儘管確有些許差別,可這是、這分明是——
  
  他很快又看到,在那奇礦的一側,有一尊高大的影子,正慢慢地站了起來。
  黃褐色外殼,醜陋的樣貌……界外妖魔。
  正是他徐子青與師兄在九虛戰場上,與無數神修共同誅殺過無數的低級妖魔!
  
  只是,這界外妖魔分明是孕育於無盡宇宙的時空風暴中,分明只能潛入到與其最為接近的、茫茫虛空裡的九虛之界裡,卻為何會出現在傾殞大世界!
  還有那些元嬰邪魔,他們又是如何變成了與低級妖魔這般接近的模樣?更為何仿佛十分聽從那血魄魔尊的吩咐,竟會那般怪異!
  
  這些怪物的出現,讓仙修們都是大為震驚。
  可徐子青心下驚疑不定時,那些怪物們卻毫不停留,轉而撲殺過來!
  
  每一尊怪物的身體上,都似乎連著一條血線,血魄魔尊仍舊被數十怪物包圍,他口中念念有詞,腳邊的鮮血,也越發多了。
  
  仙修們更不留手,他們雖不知那血魄魔尊在施展什麼法術,可卻也明白一旦成功,必然非同小可。自是立刻摧毀為妙。
  只是那許多的怪物也撲殺過來,正如一道屏障,擋在了那血魄魔尊身前,他們許多神通打在怪物身上,竟只能將其輕傷——甚至傷害不得,所用法寶,也需得是品質不錯的寶器,才可將其打傷。
  
  奇怪,太奇怪。
  這怪物未免也太難對付!
  
  眼見眾弟子出手不利,大能們又分出多人,直接對付血魄魔尊。
  可他們更不曾料到,守在血魄魔尊周圍的怪物們,此時騰空而起,以那偌大身軀,就生生擋住他們的神通!
  
  每一輪神通,都要將一隻怪物轟殺,可血魄魔尊的舉動,卻還在繼續。
  待時間越發久了,那血魄魔尊也漸漸要完成……
  眾多仙修,亦有焦慮。
  
  徐子青眼見許多仙修久攻不下,驟然回過神來,登時開口呼道:“削其頭上肉瘤,刺穿胸口凹陷,此怪可除!”
  



640、

  他話音剛落,就有好些仙修發覺,他們對面原本正與其纏鬥的怪物頭頂,就輕飄飄地落下一塊蠢肉來,正是那肉瘤。
  此時他們方才察覺,這肉瘤斷裂處,有一縷極輕微的劍意拂過——雖是輕微,卻在顯露的?那,帶來一震凜冽的殺機。
  
  原來,在徐子青認出這些怪物形態時,雲冽亦是認了出來。而他七情不動,並不如徐子青般稍稍呆愣一瞬,故而立刻便已出手。
  只是他劍意太快,分散諸人,以至於那些怪物也拼殺幾招,才如此就死。
  自然,這亦同怪物本是由人所化有關,否則若是那真正的界外妖魔,肉瘤即為死穴,只消削掉,立刻就此,連著拼殺幾招的機會,也是無有。
  
  有徐子青這一聲提醒,又有雲冽出手為證,這些仙修們也不去計較徐子青是如何得知此事,當即便換了一種手段應對。
  他們乃是極優秀的弟子,經歷許多對戰,這時候便各有章程。
  
  既然怪物們皮厚難打,就要將身法更俐落些,而有眼利者見到,許多怪物雖然皮糙肉厚,卻是好似還不能十分適應身體,仍需多多熟練一番。
  如今仙修們冷靜下來,且知曉怪物破綻,當下毫不遲疑,趁機暴起,以飄渺身法,或繞行此怪身後,或以防禦法寶先護其身,便找准空隙,以最強寶器,直接桶穿怪物!而那頭頂肉瘤也頗招搖,這些邪魔所化怪物,一時間也並不能將這肉瘤護得嚴實,若被一人牽制,另一人就也可速速削掉肉瘤了。
  
  此後,眾多仙修們宰殺怪物來,就更是迅速。
  很快,怪物們已除去大半。
  
  然而,又是一樁奇事發生。
  怪物們雖死,軀體倒伏於地,可在那一瞬間,身後牽連血線一個纏繞,就把它們化作了血水,竟好似倒流一般,同那血魄魔尊腳下血窪混在一處!將那血窪也越發擴得大了!
  
  眾多仙修驟然而驚。
  高空裡的大能們,也聽見徐子青言語,一指一尊,將護持在血魄魔尊周身的怪物點殺乾淨。
  可惜,血魄魔尊的動作,已是到了尾聲。
  
  突然間,這血窪裡的血水,猛然掀起了血浪!
  血魄魔尊寄身於血浪之內,周圍俱是血水,更叫人看不清他的形影了!
  
  紀傾等宗主都是出聲:“滅殺血魄!”
  血魄魔尊一聲獰笑,那血水倏地化作一把巨大血刺,生生地,穿進他身後天幕那微末的猩紅光芒之中!
  
  “喀拉——”
  就好似琉璃破碎的聲響。
  
  自猩紅光芒所在之地起,那天幕上好似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紋,再一聲爆響後,許多界膜碎片,都炸了開去!
  整個秘境都坍塌了。
  無盡力量洶湧而出,就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眾多仙修顧不得其他,各自使出手段,把一些較弱些的弟子,分別護持。
  而強些的弟子們,便見到了一抹光亮,深幽而黑暗。
  
  所謂秘境之地,或為天外而來,或為其他世界中橫渡而來,或為此方世界自然生成,但不論是哪種,若是此方世界之人進出多了,自然會與此方世界界膜相連,與其融合起來。
  
  如今這秘境,有數百年來血神宗弟子不斷進出,早已和傾殞大世界界膜相連,其相連之地,亦為薄弱之點。
  有血魄魔尊利用數百祭品,化作血刺將那早已被外來者不斷消磨的薄弱中心捅破,這秘境也隨之碎裂,界膜亦因此破損。
  到這時,若有人虎視眈眈,就可輕易進入。
  
  有大能道:“速速離開,走!”
  無數仙修紛紛後退。
  
  雲冽將徐子青半攬過來,兩人極快運起遁光,而雲冽劍意極快,兩人足踏而行,比之那些大能遁行,也不差什麼。
  兩人且退且看,就見到在那黑暗光芒之地,有一隻利爪自外狠狠捅入,就好似有無邊力量,生生地,要把那處撕碎。
  
  然後是第二隻利爪,第三只,第四只……
  黑暗越來越大,而界膜,也現出了偌大的漏洞。
  法則一時難以修復,使得此方大世界防禦不足。
  
  血魄魔尊,血神魔尊以及還未死去的血堂長老們,這時都站在一片血雲上。
  在他們的身後,無盡黑暗之內,一雙滿是猙獰的巨目驟然睜開,死死地盯著這如同螻蟻般的仙修,不斷地後退……
  
  不知過了多久,仙修們終於能腳踏實地,重回血神宗內。
  可是還有不少仙修,都隕落在那破碎的界膜周圍。
  待他們站穩後,神情或是震撼,或是……複雜無比。
  
  徐子青緩緩地籲出一口氣來。
  果然,血神宗非是魔劫,而這界外妖魔……方是真正的天地大劫!
  
  事實,也的確不出徐子青所料。
  那原本秘境所在之地,坍塌越來越大,後來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空洞,直接蔓延到秘境之外!
  秘境已經半點不存,界膜破壞帶來了強大的吸引之力,將周遭許多建築都絞得粉碎,吸收進去!
  
  徐子青更看見,破損的界膜邊緣,密密麻麻地,出現了很多黃褐色的影子。
  遠遠看去它們似乎極小,可越來越多的數目,依舊叫人雙眼發花。
  而且,還有更多這樣的怪物,從界外之地,蜂擁而來。
  
  偌大的血神宗,本有無數建築群,有許多弟子居,但在這時候,統統都變得破碎起來。若是仙修不繼續後退,怕是他們也要被那磅?吸力,都吞吃進去。
  僅僅只是一處界膜的小小破損,帶來的就是這等翻天覆地一般的劇烈變化!
  
  漸漸的,血神宗消失了。
  而本在血神宗附近拼殺的仙兵與魔兵們,都駭得心驚膽寒。
  這究竟是——
  
  越來越多的仙修看到那界膜破開的大洞,也有越來越多的修士,都發現了那大洞周圍附著的怪物。
  一時間,邪魔與仙兵,竟都忘了互相攻殺了。
  
  眾多宗主在高空下令:“吾輩弟子,盡皆後退,撤離血神城!”
  他們座下的眾多元嬰仙修,司衛長或是領頭之人,同樣舉起權杖,喚來座下金丹弟子,又有金丹弟子約束其下仙兵,要迅速撤退。
  
  仙修們本是駭怕極了,如今暫且也難以冷靜,可既然有上峰命令,他們本能照做,反而動作俐落得很。
  不多會,仙修們就如同潮水一般,全都退出了這一方城池。
  而邪魔們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得往四面散開……至少,要盡力逃得性命才是!
  
  仙修們離開這血神城之後,仍舊不曾停下。
  但也很快有人發覺,那界膜破損竟不再擴大,而那佔據了血神宗的怪物們,似乎也不曾追擊出來。
  
  不過,那些怪物也不曾一直留在界膜附近。它們如同跳蚤一樣,縱身撲下,又如同電閃,將城中的許多修士,都撕咬吞吃,竟好似□□,正大快朵頤。
  退得慢的、沒有主心骨的邪魔們,也紛紛都被吞食,可憐他們原本只將他人當作血食,而今卻是被這些怪物亦當作血食了。
  果真是天道輪回,孽債有報!
  
  只是,邪魔們的遭遇若是在往常必然叫仙修們拍手稱快,可是如今他們見到,則都是毛骨悚然。
  怪物既然吃人,又哪裡會只吃邪魔?
  
  宗主大能們,則面色凝重,用神識遙遙觀察那界膜破洞。
  他們隱約“看”到,是有一種奇異的力量自界外傳達進來,附著在這界膜邊緣,而後,這破損便止了住,不再往外擴展。
  但也是因此讓他們知道,那些怪物當真是有備而來。
  他們可能……是將此方大世界當作了狩獵的所在,亦或是,要強佔的所在!
  
  正此時,那方的虛空封鎖也破碎了,謝贇等散仙原本隱匿在虛空之內,這時也紛紛現身出來。
  他們剛才一直牽制那血神宗的散仙老怪物,並不曾與其下的血神門人為難,可現下他們不僅見到了界膜破損,更是連虛空封鎖都再不能支撐,自然是拋開那老魔,回歸到巨頭們所在之地,詢問究竟。
  
  謝贇德高望重,先行問道:“那界膜附近的怪物,乃是自界外而來?”
  他是五陵仙門的散仙,此言就由紀傾回答。
  
  紀傾言語簡練,很快把方才發生之事,都說了一遍。
  謝贇等散仙神情也是一變:“原來魔劫非是血神宗之邪魔,而是由那血魄魔尊釋放出來的界外之魔……”
  
  紀傾等仙道巨頭,也是心思沉重。
  謝贇歎口氣道:“此劫非同小可,我等在那界膜破洞之外,隱隱察覺到極其強大的氣息,那威力之重,怕不在謝某之下。而更遠之處,似乎還有更為可怕之物,著實叫人心驚不已。”
  另一人也點頭附和:“不錯,那等威能,前所未見。”
  
  如若不然,他們這些散仙也不會就此快速而來了。
  也是因為,在那處受到了威脅……
  
  眾仙修巨頭,都禁不住眉頭緊皺。
  又有散仙道:“真不知那怪物乃是何物。”
  
  就有衍帝神情冷靜:“先前我等在秘境裡試圖阻止此事時,那血神弟子所化怪物一時不能剿除,似有哪個弟子,提及那怪物弱處。”
  另外許多大能,也都想了起來。
  
  紀傾道:“那弟子乃是我門中之人徐子青,其道侶雲冽出手淩厲,好似也早有所知……許是他們曾有奇遇,得以知曉此物。我這便將兩人召來,詢問一番。”
  眾多仙修巨頭,俱是深以為然。
  
  下方,徐子青目光微沉,遙望血神城,雲冽氣息亦是越發冰冷。
  好些星級弟子圍繞過來,都是問道:“徐師兄,雲師兄,你們識得那怪物?”
  
  徐子青回神,尚且不及回答,那高空之上,宗主紀傾法旨已來。
  他們告罪一聲,師兄弟兩個晃身而起,直沖九霄。
  
  很快,兩人已虛虛立在眾多大能面前。
  待離得近了,就有種種威壓撲面而來,雖說這些大能非是有意,卻也讓兩人身形一滯。隨即他兩個真元運轉,方緩和下來。
  
  眾多大能見師兄弟兩個這般容易適應,面色微動,但隨即便看向他們,想要得知最為迫切之事。
  紀傾身為宗主,首先發問:“子青,先前聽你言及那怪物弱處,不知爾等可是曾經見過它們?”
  
  這並無可隱瞞之處,徐子青稍一沉吟,就快語說來:“回稟宗主。弟子與師兄往乾元大世界後,因緣際會得了一塊劍神令,將我等送往那九虛之界,使師兄得以在劍靈塔中修煉劍意,淬煉劍混。而在九虛之界中,有另一類修者,其所修為神道,自稱‘神修’,與我等所修之道大相徑庭,卻也自有風格。他們凡修煉有成者,時常要去一處喚作‘九虛戰場’之地,並與那處出現的一類怪物搏殺,以守護九虛之界安危。”他一頓,“那怪物,便是如今我等所見之怪物,神修為其命名為‘界外妖魔’,正是一種嗜食血肉、殺戮無盡,也威能巨大的魔物。”
  
  匆匆一段話說下來,眾多仙修大能心情越發沉重。
  紀傾又道:“子青所知那妖魔弱處,便是因著曾經與其對戰之故?”
  徐子青自然點頭:“正是。”
  紀傾神情也是凝重:“這界外妖魔之事,爾等可是盡知?”
  
  徐子青遲疑一瞬。
  衍帝也道:“你若有何為難之處,也大可說出。”
  萬法仙宗、萬劍仙宗宗主亦是說道:“不錯,你只管道來。”
  
  徐子青搖搖頭:“倒無甚為難。只是弟子與師兄只見過四種界外妖魔,若說更多,則是並無。”
  眾仙修聞言,越發覺出厲害。
  如今他們不過只見了一種,已然這般難以對付,若說更多,該當如何?
  
  衍帝有所覺察,神情一變:“如今我等所見妖魔,列於何等層次?”
  其餘仙修巨頭,都是心中一凜。
  他們也覺出不對來。
  
  徐子青苦笑道:“這等妖魔喚作‘低級妖魔’,實為眾多妖魔中,最為低等一類,也是最易對付之物。”
  
  ——所慮成真。
  
  有大能幾乎要倒吸一口涼氣來。
  他們之心境,到如今這等境界已是穩如磐石,很難動搖,可打眼望去那無數妖魔竟然皆為低等,更還有許多更是厲害之妖魔,尚且未見……在這等劫數之下,子嗣弟子,親朋好友,師尊同門,可還有多少能夠存活?
  這就叫他們的心境,禁不住動盪起來。
  
  徐子青也不待他們再問,先把所知之事,盡數說來:
  
  “不瞞諸位前輩,這界外妖魔總分七類,由弱者至強者,分別為低級妖魔、中級妖魔、高級妖魔、大妖魔、星級妖魔、辰級妖魔與月級妖魔。據弟子于九虛之界探知,若我等修士單獨搏殺界外妖魔,則低級妖魔需得有元嬰修士,中級妖魔需得低階化神,高級妖魔得有高階化神或出竅修士,而大妖魔往往要大乘、渡劫的前輩方可。至於星級妖魔以上,在九虛之界中它們不得突破世界之壁,往往不能危害一方,乃是有通明境神修直入虛空之內,同其廝殺起來。但這星級以上的三類妖魔,它們的境界堪比散仙,甚至堪比真正仙人——但具體達至何種地步,我等便不得而知了。”
  
  說完這些,他再把神修境界也說了出來,再言道:“尋常情形下,這些妖魔外皮堅硬,非寶器不可刺穿,而普通寶器,也只能傷及低級妖魔罷了。待到中級以上,也非得品相極高的寶器,才可應對。”又頓了頓,“眾多修士之內,劍修與其對戰時,比起旁的修士便利幾分,可若是劍修僅是領悟劍意而不曾淬煉劍混,即便可以削其肉瘤,卻也不能刺穿妖魔外皮的。”
  
  這幾段話,說起來要不了一時半刻,但於傾聽之人而言,卻是在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如此界外妖魔,實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眾多仙修大能幾乎心亂如麻,暫且不能理清頭緒。
  就有衍帝提議:“如今這情形,我等還是先聚在一處商議一番,再說其他罷。”
  紀傾自也應允。
  其他巨頭聞言,也都各自點頭。
  
  下方眾多仙兵,在那血神宗一戰中並未折損太多,這時已然被金丹期、元嬰期等弟子集結起來,重新規整。
  徐子青和雲冽依舊被傳喚在側,而另有他人下令,讓那些仙兵們也回去各自飛行法寶之內,一行浩浩蕩蕩,回歸仙門重地。
  另有阻截鬼靈門者、前去剿殺小宗魔門者,也被立刻傳訊,要也回去相聚。
  
  這商議之處,仍是選定了五陵仙門。
  一則此門實為東域巨擘,仙道魁首,二來遞出這消息者為五陵弟子,自也要給幾分顏面。
  於是不多會,仙道大軍聲勢赫赫,統統來到了五陵仙門之內。
  
  紀傾吩咐下去,將各門仙兵安頓,徐子青則喚來星級弟子。
  如今大劫源頭終於得出,星級弟子為巡察衛,也當知曉個中之事。
  
  眾人都入座後,仙修巨頭們,也開始商議。
  萬法仙宗宗主道:“如今情勢危急,界外妖魔處心積慮,借助血神宗進入我此方大世界,更將界膜都捅開空子,圖謀定然不小。”
  萬劍仙宗宗主也道:“眼見它們並未緊追猛趕,顯然要盤踞于此方大世界中,恐怕輕易不會離去。我等仙修,怕是已然被它們視為口中之食!”
  
  眾大能,俱是擔憂。
  
  衍帝更道:“徐小友言及在九虛之界裡,那星級以上妖魔並不能進入世界之壁內,可如今界膜大開,又有何人能知它們也不能進入此方大世界中?”
  無疑,這才是最為緊要之事。
  
  紀傾點了點頭:“此方大世界裡,法則可容散仙,而不容真正仙人——故而仙人需得飛升另一世界,而散仙則可留下。如此說來,至少那堪比散仙之妖魔,能進入此方大世界中。”他目光一凝,“倘使我等稍作推測,若說大妖魔需得大乘、渡劫修士可除,那星級妖魔,或者正是堪比散仙?即使那辰級、月級妖魔兩類妖魔不得而來,僅僅多出幾頭星級妖魔,也對我等大為不利。”
  
  仙修巨頭們你一言我一語,猜測雖多,卻皆是大有可能。
  一時之間,他們亦難免愁緒萬千。
  
  傾殞大世界為中三千大世界,資源等原本便不及上三千,若說上三千大世界裡寶器遍地皆是,在中三千里,即便是元嬰修士,也未必能人人得到上好品質之物,更有資源貧乏的散修元嬰,甚至並無寶器在手。
  可要是真給眾多元嬰修士全都匹配上好寶器,也有些為難。
  
  而且,僅僅有寶器也不足夠。
  徐子青在眾大能要求之下,將自己與師兄于九虛戰場裡同各種妖魔對戰情景,也盡數說了出來。而所見各類妖魔形態,也不曾落下。
  
  神修於化劫境前,修煉較為容易,因此人數眾多,甚至短短數十年,都能將許多兵士召集起來。而他們因本身所修之道緣故,對妖魔克制之力更勝仙修,反而修士真元使出之神通,對戰許多等級稍高妖魔之時,卻不能穿透對方鋼皮。
  
  更何況……
  即便在九虛戰場上,中級妖魔的數目也僅僅遜色於初級罷了,可中級妖魔卻需得有高階元嬰、低階化神才能順利應對,而中三千世界裡,有如此境界修為者,又哪裡有那許多?
  至少,同來日裡將要降臨此方大世界之中級妖魔相比,當是少得太多。
  
  這些仙修巨頭們無需多作計算,就已然窺得此時情勢之嚴峻。
  當真是……非同小可。
  



641、

  除此以外,邪魔道也是一大隱患。
  那界膜破損時,為血魄魔尊一手主使,血神魔尊與眾血堂長老雖有遲疑,但最後關頭,亦是已然妥協了。
  血神宗如此,安知鬼靈門等其他宗門不會如此?
  
  誠然界外妖魔嗜食血肉,但它們來到此方大世界後,怕是也不能涸澤而漁,若要以它們怪物之身來統禦世界,也有不足,而對暴戾血腥同樣癡迷的邪魔修,便是大好人選。假若界外妖魔與眾多邪魔修沆瀣一氣,于仙修與凡俗人而言,就是更大危難。
  如此天傾之禍,也不怪這些仙修巨頭們心憂不已了。
  
  正商議時,衍帝面上神情忽然微動。
  紀傾等人見到,開口詢問:“衍帝可是有話要說?”
  衍帝看了一眼徐子青並雲冽兩人,方才說道:“我兒軒轅,有意來此。”
  
  他們本來身處秘殿之中,門中弟子除卻徐子青等人外,再無旁人。
  如今那霸皇軒轅,卻是主動對衍帝傳音。
  
  徐子青看一眼自家師兄,若有所思。
  難不成,那軒轅有解決的法子?
  他身份與他們相當,倒是可以一聽……
  
  另外許多仙修大能,對如今的頂尖天才軒轅也很知道,這時聽得衍帝之言,自不會以為乃是他狂妄自大。他們也不多思忖什麼,就允衍帝將人召來,詢問一二。
  
  衍帝略略苦笑。
  他卻是知道,軒轅的真實身份,怕是要暴露在眾多仙修巨頭眼前了。
  不過,五陵仙門背後更有靠山之事,亦已不能掩飾。
  ……也罷,天地大劫在即,若是一個不慎,此方大世界是否能夠保住還在兩可之間,又哪裡還顧得上是否隱瞞之事?
  
  想定了,衍帝也是果斷之輩,立時就引了軒轅,進入此殿。
  軒轅孤身一人而來,先是與眾人行了禮後,便即開口:“天地大劫已是迫在眉睫,如今之計,是往其他大世界裡,尋求援兵。”
  
  此言一出,眾多宗主大能們,都是微頓了頓。
  往其他大世界求援?
  這……
  以他們如今地位,自然知道九千大世界間,也有一些管道可以相連,但那管道卻並非掌握在眾人手裡,乃是罕見機會,方能自行出現,卻要如何前去求援?更不知這等通道何時再現,也不曉得是否能夠等得。
  難不成,是大衍帝國之人已然推測得出,有哪個通道即將出世不成?
  
  衍帝看向紀傾。
  紀傾一聲長歎:“子青,你可有法子上報主宗?”
  徐子青稍一怔,旋即恭聲說道:“有兩條途徑。一者再遣巡察衛回去主宗,與已去巡察衛會合,若是帶上足夠影像說明,主宗當肯發兵援助;二者師兄為六星弟子,可以神識溝通星級弟子令,往星辰殿中發佈道兵任務,若是任務證實為真,這等任務亦可發往其他大世界,等待他界之人來援。”
  
  只不過,前者還需層層上報,種種證實,諸多商議,利益拉扯,恐怕耗時較長,抽調的道兵亦為星級弟子;而後者雖也需得主宗認同,方可以大筆貢獻值以作賞賜,但六星弟子所發任務可直送宗主手中查閱,省卻了不少拉鋸。
  然而即不論是哪一種法子,此方大世界中人,都需得容忍其他大世界之人侵入此中,說不得此界仙兵們,也需得在那些外來修士麾下聽命。
  
  道兵之存在,原本大多便是其他大世界裡征戰所需,那星辰殿中的星級弟子們,也有不少都有如此經驗,亦願意接受此等任務,專賺取大筆貢獻。
  關鍵不過在於此間大世界眾多仙修如何選擇罷了。
  
  聽完徐子青的言語,眾多仙修大能,便已察覺些許。
  他們不由得,也看向軒轅。
  這三人好似……或者當說大衍帝國與五陵仙門,似乎並非他們原以為那般簡單。
  
  紀傾與衍帝,在此時都不再隱瞞。
  很快,他們也將身後背景說出。
  
  衍帝所在大衍帝國,為上三千天奉大世界中軒氏一族分支,在傾殞大世界裡一統西域,且代代有天奉王坐鎮此間,代軒氏行監察一職。如今的軒轅,正是大衍難得由本支所出皇子,不僅在大衍地位超然,在上三千軒氏一族內,亦有不俗地位。
  
  而紀傾所在五陵仙門,則是上三千乾元大世界中周天仙宗於傾殞大世界布下的棋子,雖不曾一統東域,卻是仙道公認魁首,地位極高。仙門裡若有三百歲以下得成元嬰者,可往主宗修行,而每兩百載便有上界來人,做巡察使與副巡察使並巡察衛等多人,代行巡查一界之職。徐子青與雲冽,本是數百年前的絕世天才,經種種緣由前往主宗後,很快一飛沖天,謀得極高地位,再轉而接下巡查任務,回歸到出身之宗來。
  
  大衍帝國並五陵仙門,皆有雄厚背景,其身後之倚靠,不僅在傾殞大世界有分支留下,在其他諸多大世界裡,都有無數傳承。
  那乃是真正的超級門派,雄踞九千大世界之中!
  
  而這仙門、帝國裡,都有來往那兩處上三千大世界之通道,只是輕易不得開啟罷了。如今大難臨頭,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萬法仙宗、萬劍仙宗宗主以及此間大世界眾多勢力頭領聽聞,心裡悚然而驚。
  無數年下來,他們只覺得五陵仙門超脫在上,大衍帝國強勢八方,卻不曾想到,他們的身後,還有更為可怖的巨大勢力。
  這兩處所在,竟也隱瞞得如此周密,叫他們絲毫也不曾察覺。
  可想而知,若非是此回大劫將臨,只怕他們再過無數年,都未必知曉此事!
  
  然而震驚歸震驚,眾多大能忌憚之餘,也多出幾分欣喜來。
  不論如何,如今有這等力量,總比當真束手無策要強上許多……
  
  當下裡,萬法仙宗宗主先說道:“既然可借道兵,就請幾位小友速速出手。如今多拖得一時,那界外妖魔便多肆虐一時。雖說它們此時尚未打上門來,但恐怕也相距不久矣!”
  他說完,又望向軒轅。
  徐子青和雲冽已然言及有法子,這軒轅既然身份相似,是否也有相似之法?
  
  軒轅很是果決:“軒氏一族也有無數道兵,更可雇傭諸多大世界中人,我以天奉王身份往主宗發去金龍令,當有消息!”
  
  眾仙修大能面色一松。
  紀傾又看往雲冽處:“你亦發佈那道兵任務罷!”
  
  雲冽略點頭,直接將星級弟子令取出。
  此令若將神識灌注,可通摘星閣去,那神識中所傳消息,即由那摘星閣處直送往宗主所在。待那時,宗主當審查此事,再做計較。
  
  當下裡,雲冽便依言施為。
  只是這物事因兩界本有通道之故,能破界而傳,但到底艱難,故而也只得用上一次罷了。倘使那處不曾傳達消息歸來,怕是就只有再派遣星級弟子回去主宗請求援兵到來了。
  
  徐子青暗忖道:既然早先童師妹等人已把天魔石消息送往主宗之內,如今過了這些時候,應當已然讓宗主等人有所留意。如今再見到師兄所發任務,縱使不會立刻派遣大軍,也當叫人前來一探才是。
  如今不過是要多多拖延時間,倒未必便真到了大劫翻覆,使得此界破碎的地步。
  
  那一頭,軒轅也是發出金龍令。
  這一次界外妖魔太過可怕,他們軒氏一族,也應早早防備。
  只不知是軒氏一族之人來得快,還是他們周天仙宗之人來得早了。
  
  將求援之事安排過後,眾仙修大能卻也不能就此安穩。
  在援兵到來之前,他們亦得先將座下仙兵規整一番,也好調遣。
  這時眾多仙門已決心守在東域之地,畢竟此地為仙修掌管之境,正可做一個大本營了。
  
  隨後,就有許多指令下達。
  首先,南域諸多小宗小派弟子,速速請大宗大能出手相助,回歸門派之內,將資源、礦脈和眾多弟子全都置於洞天法寶之中,帶來東域之地安頓。
  其次,南域大宗、大勢力等地,一應資源也當收攏,盡力搬來,而山門或者暫且關閉,或者想出法子隱匿起來,而門人也是盡皆搬來東域之地。
  第三,西域大衍帝國此地,所有仙修被抽調一空,魔修若肯發下心魔血誓,不與界外妖魔為伍,亦可各自離去。若有願意共同討伐妖魔者,亦要以血為誓,安頓于南域與東域交界之處。
  
  至於西域本與東域相對,好在中間也有路途相通,於是就有衍帝請出軒氏一族所賜法寶,把整座西域,都以其掩蓋起來,竟生生沉入海底深處去了。只是大衍仙兵與有些本領的修士,也全都被抽取出來,同樣充入仙道大軍之內。
  另有原本並未被選入仙兵的尋常修士,只消境界在築基期以上,就要被編入進來。大小門派,所有仙修,除非已獨自潛逃者,其餘人等,都要共同應劫。
  
  而那些煉氣期的修士們,他們原本也只是比凡人強大,就被派遣到凡人所在城池之內,並帶上許多陣盤符籙傳訊玉劍等物。
  他們絕非妖魔對手,就由他們來護持凡俗之人,若是有妖魔襲來,就以陣盤符籙拖延,以玉劍傳書,上報妖魔消息,以使仙兵來援。
  
  諸多命令下達之後,眾多仙修大能更不能寬心,他們又請出諸多本在潛修之散仙,把當前情勢說明,隨後眾多散仙就各使手段,前往那北域邊界,暗中打探那妖魔最新動向,也好叫仙道修士有所防備。
  
  同時,所有被編入仙兵者,都需得習練陣法。
  這等習練非是繪製,而是能夠演練,以陣法對敵而已。
  
  早先因徐子青之言,眾仙修大能警惕在心,多方思索,終於議得結果。
  因此,他們便精心挑選多種易於習練的禁錮陣法,不求威力驚人,只求束縛強大,下發給眾多門人弟子。
  
  既然神修對抗妖魔時常以數人對一頭,來將其戰勝,仙修自然也可同樣為之——於九虛戰場上,仙修之所以比神修看來弱上太多,除卻仙修之法被那妖魔外皮克制之外,另外緣由,正是九虛戰場裡仙修數目太少,才未有多少用處。
  
  如今也不圖築基、化元期的修士殺滅妖魔,他們只需將陣法運轉熟練,待到妖魔襲來時,十數人甚至數十人對上一尊低級妖魔,以陣法將其困住,再發訊而出,引強者滅殺此魔,也未嘗不是一種辦法。
  再有金丹修士,他們或者不能單獨應對妖魔,可若是以陣法牽制禁錮妖魔,再尋動作俐落之金丹修士直攻妖魔弱處,也未必不能對敵。
  
  待到元嬰以上的修士,他們也無需刻意與妖魔一一對陣,而只消率領眾多仙兵大軍,分作數套相同陣法,困住許多妖魔,待到後來抓準時機,就能與低境界修士配合起來,齊心誅殺妖魔!
  
  大劫之時,那許多見到了血神宗異狀的低境界弟子們本是人心惶惶,但待得上峰將一道道法旨頒下,有條不紊,就讓他們心下稍安。
  之後為求大戰之時留得性命,他們更是瘋狂習練陣法,提高己身實力。往常留存資源,也大多取出換取救命靈丹、大威力符籙法寶等等。
  若是法寶有所磨損,也都顧不得徐徐圖之,要立時溫養如初,若是還想要多多淬煉的本命之物,也要儘快打磨完成。
  
  這時仙道之人應對妖魔大劫,比起最初眾仙兵意欲剿滅血神宗,氣氛便要緊張得多——後者他們早知大抵會勝,而前者戰況將會如何,卻是一片渺茫。
  總好似九死一生般。
  
  時間匆匆過去,一日後,眾多消息傳來。
  
  雲冽所提任務之事,主宗已然應允,被發佈於摘星閣中,任一星級,皆可依照自身情形而自取。主宗所給賞賜,亦十分豐厚。
  另有主宗使者,要來此方大世界裡,將界外妖魔真實本領影像傳回主宗。
  
  軒轅往軒氏一族發去金龍令,也得回應。
  大約再過十日左右,軒氏一族援軍便要前來,與此間仙兵共同對敵。
  
  那查探北域動向的散仙也有發言。
  在北域之地,界膜破損已被固定,雖早已成就極大的孔洞,卻不曾再繼續蔓延開去。而在那孔洞之處,有無數低級妖魔湧出,把血神城內盡數占滿,其數目仍在增加,繼續往血神城外擴張過去。
  其所過之處,凡人俱被吞噬,修士也大多如此,但有許多邪魔道門派修士,卻依舊安然無恙。
  可見他們的確已然投了這異類妖魔。
  其中鬼靈門亦不例外,同界外妖魔已成一丘之貉。
  
  低級妖魔之上,還有許多身後有尾、更為高大的妖魔出現,數目雖然少於低級妖魔,但總數仍極龐大,真是中級妖魔。
  而高級妖魔暫且不曾見到,那孔洞之內,威壓則半點不曾減小。
  
  同時,在這一日裡,搬遷而來的仙修們陸陸續續進入仙兵大營,不斷集結。
  到此時,幾乎已然是全“民”皆兵了。
  那些煉氣期修士們,更是各自領取資源,已然派發出去。
  
  待得這一切安排妥當,眾多仙修大能卻仍是憂心忡忡。
  似乎尚有些不曾提到之事……
  
  衍帝皺眉道:“我大衍帝國,莽獸之亂時辰未到。”西域沉入海底時去,卻不曾將它們帶上,“只不知界外妖魔作亂時,它們是否提前為禍。”
  
  這倒也是件叫人擔憂之事。
  但到底也是猜測,不過多做準備罷了。
  卻還是有些心境動盪……
  
  那如意仙莊的沐容華忽而開口:“妖獸。”
  眾多仙修大能,登時恍然。
  不錯,妖獸于此方大世界,亦是一大勢力!
  
  傾殞大世界裡,因仙修威重,魔道亦有縱橫,故而妖獸之類,反而難以聚集成群。如今在四域之內,除卻西域邊境那莽獸平原中,有妖獸佔據一方地域,與莽獸共居以外,其他所在,竟再未有能威脅仙魔兩道者。
  
  但,陸地上雖是如此,海中卻是不然。
  四域之間,多有海水相連,海底深處無數海族妖獸繁衍生息,加之許多上古海獸壽元悠長,其內部早已結成無數群落,佔據那茫茫深海,自成一方天地。
  
  不過海中妖獸自給自足,平日裡高位者捕獵低位元者,低位者互相吞噬已然足夠過活,偶爾有少許海獸興風作浪,卻是次數不多,只往往不許修士肆意自海中而過罷了。若是有修士要渡海行船,就要自它們手中買下航線,也再不來與人為難。
  
  可是海獸既然與修士不多交往,自然也沒什麼交情。
  北域倒是有一座飛龍仙宗能使巨船橫渡兩域,同海獸也有溝通,但在萬仙大會之時,飛龍仙宗雖也是三品仙宗,卻只不過差遣門中弟子前來,商議大事時,仙道中人自也不曾與其推心置腹。
  
  這倒也非是不能想通,這仙宗能在北域立起,便是同幾大魔門都有交易,縱使還修仙道,也並不純然一心只為仙道了。若是參加萬仙大會之後,反而叫那魔門巨頭生出嫌隙來,他們可還如何繼續在北域立足?
  後來那討伐血神宗之事,飛龍仙宗更是不曾參與。
  
  只是這樣一來,界外妖魔撕破界膜之後,仙道中人且戰且退,也不曾有人提點那飛龍仙宗一言。如今他們依舊在北域之內,恐怕是脫不得身了。
  到日後,更說不得便成了妖魔口中之食……或者也倒戈而去。
  
  這般的宗門,即便是修煉仙道,也不可再去與人聯繫,當然更無法叫他們來引薦那與其做了交易的海中霸主了!
  
  不過……
  海獸遍及四域深海,若是能與其順利結盟,也可請其中強者出手,共同對抗界外妖魔——這海獸之中,那七階以上的妖獸多年積累下來,應是數不勝數,恐怕比起仙道聯盟之中的元嬰以上修士,都要更多。
  當真堪稱是一大助力了!
  
  眾多仙修大能也紛紛琢磨起來。
  海獸身在海底,這天地大劫根源來自於界外,而那界外妖魔是否能入海中行惡,尚未可知。也只有仙修與其庇護之凡人,才是最為緊迫。
  那些海獸自得其樂,若是沒個好的緣由,又如何肯來出力呢?
  
  徐子青倒是有個想法,便道:“界膜破損,界外妖魔侵入,若是我等盡皆滅亡,那界外妖魔再無血食,怕是也不會在意這區區一個大世界了。它們乃是于時空風暴中孕育而生,即便沒了此間大世界依託,亦可肆意存活。”他頓了一頓,續道,“它們既然狩獵此間,便再不欲涸澤而漁,可妖魔即為妖魔,若真餓將起來,也未必會管那許多。邪魔修不過是窺之不透罷了,妖魔吞噬起來,自然要比凡人繁衍隨即修行快上許多,待食無可食時,再來被吞噬者必然為邪魔,而邪魔盡去後,若界外妖魔可入水,則海獸危矣,若不可入水,妖魔離去,而再不顧界膜,此間大世界危矣,而海獸亦是危矣。”
  
  他這番言語說出,眾多仙修大能聽得,眉頭稍稍鬆開。
  衍帝贊道:“確有幾分道理。”
  
  紀傾頷首笑道:“不錯,我等修士依附世界而存,世界不存,則我等不存。邪魔修跟隨界外妖魔,實則引狼入室。我等仙修實力不足,倘使能說服海中妖獸,共保此間大世界,乃是合則兩利之事,否則若是不能在最初就狠狠教訓那界外妖魔,越是往後,我等實力越是削弱,妖魔則越是倡狂了。”
  
  眾多仙道巨頭都是知曉,援兵尚且還需時日籌謀,妖魔不知何時到來,若是僅憑如今仙修力量,並不能將妖魔挫敗。除非將海中妖獸儘快拉攏,到時聯手攻殺,方可有那般功效。
  
  到如今,前景又清晰幾分。
  這時眾巨頭便要選出人來,前往海中一行。
  
  此去不僅要有大能隨行,還需得做出重重護持,所去之人更要有足夠分量……這便要好生商議一番了。
  仙修大能們各自盤算,而紀傾的視線微微一掃後,卻是落在了徐子青與雲冽二人身上。




642、

  海中妖獸雖與仙修無甚仇怨,到底非我族類,不知其心究竟如何,即便要遣人前去結盟,亦得有所防備,而為表誠意,所遣之人則絕不能地位太低,否則那些妖獸性子一來,只當是瞧不起他們,反而不肯合作,就大為不妙。
  
  紀傾心裡忖度,宗門當代弟子之中,這徐子青與雲冽二人無疑最是出眾,且雲冽劍意極其驚人,徐子青妖藤也有奇威,派他兩個前去,正是再妥當不過。
  不過他二人萬萬不能折損於海中,隨行之人還得有散仙一同……至於更多,則是不必了,否則如若挑釁一般,反而不美。
  
  他心念電轉間,已定下了人手。
  不論如何,這兩個弟子得去,再請謝長老出行一趟……也更為安穩。
  只是巡察使的身份,卻不急於在海中妖獸之處暴露。
  
  紀傾定下人選,先不急於說出。
  頭一個提及之人卻是衍帝,他開口便道:“吾兒軒轅,可為我大衍使者,再請皇叔同去便了。”
  那皇叔自然也是一位散仙,大衍帝國紮根這許多年,也是皇室有數尊散仙一直眷顧,才有足夠底氣,司掌一域之地。
  
  萬劍仙宗也立時說道:“我宗裡有兩位新晉劍尊,可以同去。亦有一位太上長老,可以同行。”
  
  那太上長老自然還是散仙,但這兩位新晉劍尊可並非是風暴劍尊並雷龍劍尊兩人,而是因劍形木之故,將其劍道境界加深,如今有劍意第三境的年輕強者。他們曾也是天龍榜上之人,只是排位在十餘位外,並不能同前五相比罷了。眼下他們借劍意而結嬰,同樣本領非凡。
  
  一位是天霜劍尊蕭京,一位是烈火劍尊樂泓,他兩個劍道冰火相濟,為一同修煉的知己好友,亦是在同一位師尊座下習劍的同門師兄弟。
  兩人的性情,也還穩重,不過是有雲冽這等更為出色的劍修在前,方才不曾顯露出多少光輝罷了。
  
  萬法仙宗派遣之人,是空靈仙子安謹姝,再有一位氣宇軒昂的英俊男修,亦是萬法仙宗裡出色弟子,曾于天龍榜排位第九,名氣不及安謹姝,卻也是一等一的英才俊傑。如今,也突破至元嬰期了。
  
  再有如意仙莊,派遣的是芮柔這名沐容華的心腹女子,她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居然也結成元嬰,不過那宗門裡並無散仙,就僅有一位大乘長老隨同。而霄水仙宗也只遣了一位年輕修士,同樣為元嬰期,也有散仙隨行。
  
  待那些四品仙宗也派出人後,紀傾才說道:“我宗便有子青與雲冽走上一趟,如何?”他頓了一頓,“至於護持之人,謝長老已然允了。”
  與謝贇的言談,方才便已神識相通過。
  
  其他宗門聞得謝贇要去,頓時大喜。
  派遣門中得意弟子是為重視之意,但他們卻也難免擔心,而今有了謝贇,方才能更放心幾分!
  
  這一刻,眾多仙修巨頭們將此事徹底定下,之後再各自取出許多妖獸得用的珍貴資源,合為拜禮,一齊叫到雲冽手中。
  說到底,仙門巨擘還是五陵,而雲冽相較徐子青,看來威嚴更重,也無需太多商議,便定下他了。
  
  雲冽接過,道一句:“必不負所托。”
  徐子青看向師兄,心中莞爾。
  此去或許艱難,但既有諸多同道、前輩共行,亦與師兄一處,也無所畏懼了。
  
  事不宜遲,等到事情安排妥當,對眾人也交代過後,紀傾等宗主大能交予眾人一封神識傳音,封存在一塊水晶之內,乃是給那海中霸主之信函。只要能見到那霸主,就將此物送上,其中自有紀傾等宗主言辭。
  這水晶則由徐子青保管,他接了過來,也是正色說道:“子青必不負諸位前輩所托!”
  
  而後,在眾仙道巨頭們殷殷目光之下,有傳送陣法爆發白光,將一行二十餘人盡數裹住,再隨即,他們就身形晃動,來到了東域邊界,一處海域之外。
  
  在這裡,大多為凡人居住,他們世代捕魚為生,少有見到“仙人”者,也往往不知海中有無數“妖怪”。縱使尋常裡有哪些未開靈智的海獸為禍,他們也只以為是海裡大魚,只小心行事,幾日不去打漁罷了。
  
  這一日,於海灘上有極耀目的光芒閃現,乍然間出現了許多氣度超卓、不似常人的男女,那氣勢之重,直叫這些凡人不敢直視。
  那些打漁人十分驚異,心裡卻隱隱覺得不俗,故而紛紛後退,有所躲避。
  
  而後,眾漁人便見其中一人取出一物擲于水中,隨即那海浪分開,那些男女齊齊進入,海浪又是合上。
  短短幾個呼吸工夫,已有這般變化,幾乎要人以為眼花了——可那海浪雖是平靜,方才的情景,又哪裡能從心裡消散?
  
  就有一位漁人喃喃道:“仙、仙人……”
  這聲音匿於喉間,細若不聞。
  
  那一行男女,自是雲冽等仙道派遣往海中的使者,他們身具避水珠,待來到海灘後,已然是丟進水裡,先行分開一條水道了。
  一入水內,海水即收,有避水珠懸于前方穩穩帶路,眾人好似給裹在一團氣泡裡,周身只若有細細氣流纏繞,叫他們絲毫不以海水為苦,萬千毛孔,俱可吞吐。
  
  避水珠越是往下,那海水色澤越深,由碧藍至深藍,轉眼已近乎墨色了。
  眾多仙修五感通明,一雙肉眼即可見到前方,若是再將神識放出,方圓百里海域,縱有海水阻攔,也可全數收入眼中。
  
  只見深海裡,諸多怪異大魚肆意遊動,又有“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種種情狀,許多蚌類、貝類、龜類、蝦類,都各有自在。
  還有無盡那從未見過的海中植株,珊瑚珍寶,都能時常見到。
  果然海中資源豐富,全然無需去陸地上尋摸什麼了。
  
  漸漸地,避水珠來到海底,周圍水壓也更強些。
  一眾仙修立足於實地,卻不能將避水珠收起,只都把真元運轉一圈,消去了那等強大壓力。
  這時,他們並不多走一步,只在等待罷了。
  
  不錯,越是往下,這些仙修也逐漸見到些看來開了靈智的怪魚。它們有兇悍者直接攻擊那“氣泡”,卻不料“氣泡”非但不曾破碎,反倒從中迸發出一種神通力量,徑直把它們彈飛出去。
  這些怪魚察覺對付不過,倒也伶俐,登時轉身而逃,不多會就沒了影蹤。
  
  徐子青想來,海獸佔據偌大海域,定然要有無數如怪魚這等小妖,它們平日裡除卻自行修煉廝殺外,怕也有做探子的用處。
  妖獸之中素來等級嚴明,更厲害的妖獸得知這消息,應當便會過來了。
  眾多仙修俱是如此想法,才都耐心站定。
  
  果不其然,約莫過去有不足一刻光景,前方海浪急湧,正是有浩浩蕩蕩一直水兵過來——你道緣何說是水兵?只因那領頭一頭怪魚足有數丈長短,很是龐大,眼神很是清明,其後又有一隊同樣魚種,只比其身形稍次,且身披甲胄般的物事,行動不亂,煞氣頗重,若不是水兵,又是什麼?
  
  那怪魚頭領張口噴出一團黃光,內中裹有一根黃澄澄的繩索,看起來是想要縛人。
  霄水仙宗一位俊傑見狀搖了搖頭,一指點過,就有白光“撲簌”而出,正中繩索,直將那物落下,根本不能接近“氣泡”邊界。
  水兵怪魚們見狀,都是遲疑,停了下來。
  
  怪魚頭領眼珠轉動,喝道:“你們這些修士,到我海族之地作甚?”
  妖獸之間,血脈不同而威壓不同,上位者於下位者壓迫嚴重。眼前這些人族相貌不說,本身的氣勢雖然強大,卻沒得來自血脈的壓制。
  是修士還是妖獸,它們自然一眼便可認了出來。
  
  雲冽雖是掌管拜禮,到底是個性情冰冷的劍修,與人交涉之事,眾修士皆不會讓他來做。就有他道侶徐子青,並上年輕一代修為最強的軒轅,來同海獸言談。
  
  徐子青與軒轅對視一眼。
  軒轅直言道:“我等前來拜見海中霸主,非是尋釁滋事。”
  徐子青亦是一笑:“我等為陸中仙修使者,奉眾多同道前輩之命,前來與海族商議要事。此事事關重大,爾等恐怕做不得主,還要請尊駕將此事上報,尋個能說話的前來一敘。”
  
  兩人只說話,不曾動手,更未有殺滅一頭海獸。
  那怪魚頭領聽得,也看出他們並無惡意,加之對方所言事關重大……它稍作沉吟,也知自己確是不能做主,且自己打他們不過,想要轟走也是不能,為免當真遇上什麼大事,便一甩長尾:“既如此,爾等少待,我去通報。”
  
  徐子青等人自無不允,那收了法寶的俊傑,更是抬手將黃繩索擲了回去。
  那怪魚頭領便率領眾多水兵,又齊刷刷地走了。
  
  徐子青等人如何安然等候暫且不提,那怪魚頭領回去路上,卻有下面的小頭目,出口發問了:“姚大人,我等吃了黴頭,就這般真為那些異族通報了?”
  怪魚頭領冷哼一聲:“本座早已進境六階,更將修為打磨多年,可本座全心祭出法寶卻在他們隨意一人手裡走不過一個回合,可見那些異族在陸上身份亦很不凡。本座若是不報,事後被他人報去,怕是少不得一個罪名!”
  
  那小頭目縮了縮巨頭,方說道:“姚大人說得是,是小子想岔了。”
  更另有一頭怪魚水兵諂媚道:“姚大人英明神武,怪道能在那許多頭領中脫穎而出,做了這海中巡衛,來日裡,必然更受霸主重用!”
  
  那怪魚頭領姚大人也是笑了兩聲,好似心情好了些,又更快往前方遊去。
  
  再說徐子青一行人,就站在那“氣泡”裡等候,彼此間也有一番談論。
  那些散仙們雖是來了,卻也不過只為保護眾傑出弟子安危,如今將修為掩飾,只好似與這些弟子境界相仿,相貌也另換了一張。
  
  眾弟子朝散仙們微微行禮後,才要合計此後之事。
  徐子青道:“可惜不知這海中妖獸是否鐵板一塊。”
  軒轅神色憊懶,說道:“這偌大深海妖獸無數,境界最高者必然為數不少,血統最貴者也必然不缺,自然會有紛爭。”
  
  徐子青自也明白這點,他不過感歎一句,倒不至於果然那般蠢鈍。
  霄水仙宗俊傑衛乘庵也道:“的確可惜。不過如今我等立於此地,更不知是在那位霸主地域,也不知那霸主性情,若是遇錯了人,後果也是難以預料。”
  
  眾修士皆是深以為然。
  此行定是不易,這許多的海中妖獸,自然要盡皆說服才好。否則眾多霸主各顧自家,即便有心防備那界外妖魔,也要擔憂若是自己去援助了仙修,卻被其他對手反而搶奪了地盤該如何是好。這般思慮多多,恐怕就不願配合了。
  而且,若僅僅只是一域妖獸願意隨行,其數目雖多,卻未必足夠應對那無數界外妖魔,還是要使整個海域裡的霸主盡皆出兵,才堪稱是一大幫手。
  
  於是這些個出使的修士,先得見到一位霸主,將其說服,再由這一位霸主引薦,來說服其餘霸主。
  此間種種,也不知要消耗多少精力,偏生時間又不足夠……所謂兵貴神速,他們這些說服人的,也必然要神速方可。
  
  這般思忖考慮,又諸多商議,卻也不能全然周詳。
  畢竟妖獸性情眾修士皆不知曉,也要擔憂事態時時變化——當真是十分之難。
  
  徐子青終是說道:“我等來到此地,總是要先將海中妖獸勢力瞭解一番,才好應對此後。待得此間主人傳喚,且不論來的是哪個地位的妖獸,我等也要多加忍耐,不可因此生事才是。”
  便也是說,縱使對方言語態度皆是不佳,他們也當放開心胸。
  
  來此的年輕修士無一不是心境開闊之輩,都是點頭認同。
  既然是要請人相助,自然不可端著架子。
  暫且就這般定下。
  
  再過得有小半個時辰,終於又有人來。
  這回來的奇怪,並非是怪魚,也不是什麼奇異海獸,而是仿佛是一群人,足足都有兩米來高,不多會便出現於眾人面前。
  
  這時眾仙修看得分明,也有些驚奇。
  原來這些遠遠看去好似是人,但卻或者面上有鰓有須,或者獸頭有角,或者獸足魚尾等,或身後有殼、臂上有刺,還有身披鱗甲卻能站立者,各有怪異之處。
  
  並非是真正化作了人形,而是半人半妖的形貌。
  這樣一來,又叫仙修弟子們松了口氣。
  
  需知這妖獸之類除非是早早成了妖修,否則但是真正化人,必然為十二階的境界,而妖獸十二階,便堪比仙修渡劫大能了。
  要真是這般一個佇列數十位元渡劫大能過來,那這海中霸主的實力……也未免太過厲害了。
  
  為首的那個頭頂一根彎曲犄角,下半則是一條長尾,但個頭卻不比其後眾妖矮小,除此以外,幾乎就是與人族一般無二。
  只見他抱個拳,開口便道:“敢問是陸上哪個宗派的弟子,來我海族?”
  這時徐子青後退一步,卻是叫軒轅上前。
  
  相較起來,他身長不足,氣質太“軟”,而師兄性情太冷,言語太少,故而還是軒轅應對來得妥當。
  這軒轅一掃懶散姿態,也是挺直了脊背抱拳。
  果然,那些妖獸面上的神情,就都好看了些。
  
  軒轅正色道:“我等乃是五陵仙門、大衍帝國、萬劍仙宗、萬法仙宗、霄水仙宗、如意仙莊……”他把眾多門派一一報過,“……等仙道同盟弟子,如今來到海族,是為與貴方有要事相商。”
  他每報出一個宗門名號,那對面的妖獸神情就凝重一分,待軒轅說完,那妖獸已全然沒有半點輕鬆之態。
  
  軒轅也是問道:“不知貴方是哪一位霸主麾下?尊駕又是什麼身份?”
  彎角妖獸也正色回答:“我等乃是九頭霸主麾下,如今佔據這東海之地,我不過是區區一個小頭目,當不得什麼身份。”
  
  軒轅再拱了拱手:“我等仙修平日裡並不曾下得海來,因此從不曾拜見九頭前輩,只是此事確有要事,事關一界存亡,便還要請尊駕代為引見一二。”
  彎角妖獸此刻,卻是露出些為難神色來。
  
  徐子青探得,這頭彎角妖獸品級不下八階,至少等同於化神期的修士,而他身後的那一眾,都是七階妖獸,堪比元嬰。
  這樣一支隊伍,即使他自言身份低微,也絕不會低微到哪裡去的。
  但他或者上頭當真有還有領頭之人,許多事情,也不好越俎代庖。
  
  軒轅自也通透,他便說道:“想必尊駕前來,乃是有上峰下令,尊駕若是對我等還有幾分信任,不妨先替我等引見尊駕上峰?”
  左右是到了妖獸的地界,還是莫要引人注目,一層層認識上去,來得妥當。
  
  彎角妖獸一聽,就頗歡喜。
  他為難便為難在,若是這些仙修自以為是,非得要見到霸主不可,他便不成了。可對方如此善解人意,主動只求見上峰……如此一來,倒是正合他意。
  原本得了麾下稟報後,他也是擔憂麾下小妖眼力不足,才特意親自過來一探。果真在探過之後,就察覺這些人等深不可測,又聽了他們名號,越發覺得不容錯過。
  ……他那上峰眼裡可是揉不得沙子,要他稍有不慎,這位子也就保不住了。
  
  彎角妖獸因此對眾仙修印象大好,當即也一擺手:“那諸位請先隨我來。”
  仙修們聞言,也是心中一松,紛紛說道:“請尊駕帶路。”
  
  他們本以為妖獸俱是兇狠蠻橫,還以為要打上幾場,不料遇上的這位居然彬彬有禮,頗有風度,實在是意外之喜。若能借此慢慢經營過去,說不得還真能儘快見到霸主也未可知。
  
  很快,有彎角妖獸在前方帶路,後頭的仙修們依仗避水珠,一直跟隨。
  路途裡,仙修們與那些海中妖獸也偶爾攀談幾句,你說一說陸地上眾多奇異秘境,我談一談海中諸多盛景,居然也稱得上頗為融洽。
  許是那彎角妖獸乃是這隊伍頭領之故,這跟隨的妖獸再如何面貌猙獰,性子或者也有魯莽好鬥者,卻皆不是不講道理之輩。
  
  仙修們心中一時驚異。
  這海裡的妖獸,其他的並不知曉,可面前這些,卻要比他們於陸地上所見妖獸明理得多了。除卻形貌以外,幾乎就是尋常修士的做派。
  只不知這是偶然情景,還是常例?
  
  路途並不很遠,漸漸地,一眾修士已然在彎角妖獸等引領之下,來到了一處極廣闊的所在。
  此處為一處海中漩渦,好似門戶一般,緊緊閉合。
  一眾人隨之穿梭進去,就立刻來到另一片天地。
  
  四處仍是海水,但這海水就是湛藍。
  正前方有成片同海水一般色澤的碧藍宮殿,既是瑰麗,又顯幾分蒼茫蠻荒之意。
  
  有無數巨魚成群穿梭,偶爾目光瞥來,好似真人一般,很是戒備,還有密密麻麻同樣半人半妖的高大身影,身著重甲,手持重兵,重重保護在宮殿之外,帶來一種狂放肅殺之氣。
  
  還有那更深幽的所在,如同一張巨口,就好似要將那周遭眾海族都吞噬進去一般!
  
  彎角妖獸帶領眾仙修過去,將權杖出示。
  之後,他們才穿過一條極寬闊的晶石路面,進入到一處側殿之中。



643、

  側殿裡富麗堂皇,和仙修們偏向古拙典雅不同,在這裡只能看見奢靡珍奇。不管是柱子桌椅,還是地板牆壁,全都是用路上非常罕見的海中珍寶鑄就,而這看起來,居然就像是再普通不過的裝飾一樣,當真是讓人眼花繚亂。
  
  幸而這些仙修們都是心志堅定之輩,並不因這等物事心生波瀾,而是十分自然,隨主家引領,分別入座。側殿裡倒是不同外頭那般多水,不過只漫到膝頭,眾仙修也就將避水珠收了去。
  而彎角妖獸並不坐上主位,而是站在一旁說道:“待我喚侍女過來招待,我便先去通報上峰了。”
  
  眾仙修也無需他來寒暄,見此人行事妥帖周到,自紛紛還禮:“多謝道友。”
  彎角妖獸聞言,也自行去了,離開前,亦吩咐麾下在門外等候,莫要在殿中擾了客人云云。
  仙修們見得,對他更有好感。
  
  待彎角妖獸離去,仙修們又是等候。
  不多會,門外飄來數十雪白巨大的妖蚌,它們進來之後,就分排而浮,不多會,蚌殼大張,就露出了裡面身著白紗的美貌少女來。
  她們頭頂兩片小小蚌殼,雙足□□,走動時悄無聲息,然而笑容甜美,雙掌中各捧一塊大貝殼,內中盛滿新鮮酒食,分別奉於眾位仙修面前。
  
  隨後,這些蚌女手臂執起蚌殼,腰身柔軟,櫻口微張,居然一面清歌一面曼舞起來,其舞姿翩然絕美,卻是毫無引誘之意,竟比起尋常的仙修,看來更如仙人了。
  
  徐子青見到,心裡也是稱奇。
  他自打來到這海域裡,所見諸多情景,卻仿佛如前世傳說的海中龍王宮殿一般,只是這裡妖獸更多,相貌更奇,前所未見,並非只有僅僅幾種魚龜之類罷了。而這些妖卒妖將的實力,也非同小可。
  
  其餘仙修們也是客隨主便,就各自安生觀舞了。
  
  再說那彎角妖獸,他穿過了九廊十八回,入了更加華美的建築裡。
  這一片東海雖然在九頭霸主管轄之下,實則又分為九大海域,每一海域都有一位妖將掌管。
  彎角妖獸有個統領身份,跟隨的也是一位妖將。他得了下屬稟報後,自行去見了情況,現下把人請來了,現下就要報給這妖將知道。
  
  華美建築即為妖將所居之地,彎角妖獸見到前方有金甲妖兵守護,也不敢怠慢,就先停了下來。
  很快,一尊金甲統領也走了過來,他身形威武,同樣幾乎就是人類形態,但臂膀之上生有密密麻麻的短刺,一張口,也是一嘴尖銳利齒:“尉遲,將軍不曾傳喚,你怎麼來了?”
  
  彎角妖獸——尉遲統領苦笑道:“今日可不是攤上一件大事了麼?我巡查那處海域,有仙修來訪,說有要事。我做不得主,自然只得先把人招待住,再過來尋將軍請示一二。申屠,你且替我通傳一聲。”
  那申屠統領眉頭一皺,有些為難:“這可不巧,將軍正在招待貴客,陪其飲酒,怕是一時半會,不得空閒。”
  
  尉遲統領一愣,但立刻說道:“那些仙修我粗粗觀之,至少有元嬰境界,且其骨齡都是不大,還有數尊我看不清底細的,怕是更加難纏——即便不算上這些看不明白的,只說年輕一代,那個領頭的劍修,體內力量便極是可怕,等閒的八階族人,甚至九階,要跟他對上,恐怕都要被人宰殺。還有青衣的與銀衣的,那兩個也各有詭秘處,青衣的那個叫人覺得不妙,銀衣的氣息隱藏,卻可以連我都生出一分畏懼來……這等人,必然不是信口開河者,也不至於就這般一同下來消遣我等。”他頓了一瞬,“仙修之言為,關乎一界之存亡!”
  
  申屠統領也是一滯,他掙扎片刻,還是說道:“我也不瞞你,來的……是那一位。”
  尉遲統領睜了睜眼:“那一位?”
  申屠統領搖頭道:“正是那一位最不喜飲酒時被打擾者,身份尊貴,實力高強。我們的將軍若非自小服侍過那位一段時日,又怎麼能有足夠資源功法修煉,如今更成為九大將軍之一?那一位來了,將軍也要小心陪同,不能與他生分了。”
  
  尉遲統領很是失望:“那位性情豪爽,應不會怪罪。”
  申屠統領歎道:“再如何豪爽,也不可怠慢,不如你等一等……縱是要事,應當也不急於這一兩日罷?”
  
  沒法子,尉遲統領也知道申屠所說都是實言,也是為他周全。他沒得法子,只得說道:“若是將軍與那位飲完了,請你快些告知於我。”
  申屠統領抱個拳:“這是自然,我亦擔憂那消息重要,不可落在其他海域手裡。你先回去,將仙修好生安排,莫要讓他們就此離去了。”
  尉遲統領亦點點頭,轉身離去。
  
  側殿裡,仙修們看過歌舞,也等來了尉遲統領。
  見面後,尉遲統領神情,便已收入眾仙修眼中,叫他們心裡一個“咯?”。
  
  徐子青氣質可親,就詢問道:“道友可是遇上什麼難處?”
  尉遲統領先笑了笑:“我名尉遲雍,諸位喚我‘尉遲’即可。”說完這個,他有些遲疑,“實不相瞞,將軍如今正有要事,暫且脫不開身,幾位若不嫌棄,不妨先留於此地如何?”
  
  眾多仙修對視一眼。
  留……若只是尋常交往,主家有事,他們留一留自是無妨。可如今他們身負使命,只盼著能儘快見到霸主,又哪裡有著悠閒,還來小住?只想一想深海之廣闊,說服霸主之艱難,已很急迫了。
  
  於是還是徐子青婉言道:“非是我等辜負尉遲道友美意,實為此事刻不容緩,只消多拖延一刻,怕是就有一刻之危機。若是將軍有要事在身,不知尉遲道友可否指點路線,叫我等前去另一處海域求見?若是尉遲道友心有憂慮,亦可陪同我等一起,我等感念盛情,來日必有報答。”
  
  尉遲雍聞言,倒不覺得這些仙修不識好歹,反而更有幾分猶豫。
  只因那事態緊迫,他亦有所覺察。
  
  此處需得說一說這位尉遲統領的根腳來歷,他本體乃是這深海中極為罕見的長命龍魚,性情本來凶厲,往往聚族三五百,彼此吞噬後,就只餘下一條來,性子又平和下來。經由多年苦修,他比之尋常魚類海獸進境神速,本身更有一項本命神通,喚作“長命之眼”。
  這種神通並不為殺敵,而有一樣功力,乃是可趨吉避凶,預知禍福。境界越是高深,神通也越是強大。
  
  早在那麾下將此事上報于他時,尉遲雍心裡已有一動,才那般急切趕了過去,待見到這些仙修,自然立刻分析一二,得了對方是真的結果。他更是發覺,與這些仙修接觸久了,竟然有些心悸,再將他們帶回側殿,心悸則越發明顯。
  
  這心悸好似有大難在前,又仿佛是一種機遇,直讓他生出一種感覺來。
  ——倘使讓人走了,機遇則遠,大難更急。
  如此一來,讓他怎麼能不小心行事,多多挽留?
  
  尉遲雍心裡一歎。
  可惜今日不湊巧,否則方才直接報之將軍,以將軍性情,必然是“寧可信其有”,之後的事情,便也好辦了。
  他剛剛存有僥倖,就此歸來,可現下……說不得也只有冒一冒險。
  總不能就此錯過,反叫其他將軍壓過一頭去!
  
  如此想定了,尉遲雍正色道:“幾位這事,當真半點不能拖一拖了?”
  徐子青歎道:“對不住道友一番盛情。”
  尉遲雍苦笑:“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再去試上一試……諸位再等我一等。”
  
  徐子青略有訝異,眾多仙修也是面面相覷。
  這位尉遲道友,也太過熱情,雖不至於疑他有什麼惡意,可莫非他就當真天生這般古道熱腸?
  又或者……是他也察覺什麼?
  
  眾仙修想不通透,不過既然此妖有心,感激就是。
  於是他們又道:“多謝尉遲道友厚誼。”
  尉遲雍同他們別過,再次來到了將軍宅邸之前,也再度見過了那申屠統領。
  
  申屠統領見他,神情有些不悅:“你這是?”
  尉遲雍神情凝重:“那些仙修,意欲離去。”
  申屠統領一驚:“既然有要事,為何竟要離去?”他旋即面色一冷,“不若我等調兵而來,將其堵在此間,等候將軍完事就是。”
  尉遲雍連忙阻止:“不可!”他便急急說道,“我等妖兵雖有數萬,可那仙修之中也有強人,倘使真能留下還好,若是留不下,豈非弄巧成拙?再者仙修挾誠意而來,若是那要事終究為將軍看重,日後我等相見,面皮上也是難看了。陸上仙修聯盟,絕不可等閒視之。”
  
  申屠統領本無尉遲雍那般思慮精細,就又說道:“那便放他們離去,等不得的,想來非是他們所言那般要緊。”
  尉遲雍頗是無奈:“正因著要緊,才不能等候。那些仙修有言,想要前往另一位將軍處,以作交談。”
  
  到這時,申屠統領終於覺出不對來:“尉遲,你這般為仙修出言,到底是什麼緣故?”
  尉遲雍重重吐了口氣:“你可還記得我根腳麼。”
  申屠統領驚道:“你看出什麼?”
  尉遲雍面色一沉,說出一句話來:“大難與機遇並存,不可輕忽。”
  
  申屠統領明白了:“故而,你要闖殿?”
  尉遲雍閉了閉眼:“也只得如此了。若是事後將軍懲處,你可要去黑獄瞧一瞧我。”
  申屠統領眉頭擰得緊,苦苦思索半晌,到底一揮手:“罷了!我與你同去,總為你擔上一層。我等乃是為將軍盡忠,便是日後受苦,也可作伴,算不了什麼!”
  尉遲雍面色微變,有些感動:“申屠……”
  
  申屠統領冷嗤一聲:“莫婆媽,快些進殿稟報,方為正事!”
  說罷將周圍妖兵遣開,拉了尉遲雍臂膀,就直往內中闖去。
  尉遲雍趕緊跟上,與他並肩而行。
  
  門口守衛亦多,不過眼見兩位統領齊來,又皆是神色匆匆,自然都有眼色,並不刻意阻攔。
  兩人便直入殿中,腳步奇快。
  
  那殿裡,奢靡更勝他處十倍不止,但偏生在那地面之上,有兩條大漢席地而坐,一人捧了一個酒罈,相對開懷大飲,都是暢快無比。
  突然間聽得腳步聲,其中一個大漢眉頭一跳,另一個大漢見狀,就轉過頭去,不高興道:“哪個兔崽子敢來打擾你爺爺的雅興?”
  
  這時尉遲雍已然高聲呼道:“將軍!將軍!屬下尉遲雍,有要事稟報!”
  申屠統領亦不含糊,也是隨之開口:“屬下申屠洪,有要事請將軍示下!”
  
  那大漢眉毛擰起,正是聲如洪鐘:“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竟敢咆哮中殿,都想去黑獄裡爽快爽快麼!”
  那兩位統領說話間已徹底進了殿中,當即都是雙膝一彎,跪在地上:“屬下該死!只是當真有要事稟報,不敢不來!將軍若要將屬下貶去黑獄,也請先聽屬下一言!”
  
  殿中這兩條大漢,出口呵斥他兩個的,就是這東林海域的東林將軍,他此時悻悻將酒罈一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酒水四溢:“真他娘的掃興!”隨後,他見下頭兩位統領越發叩拜,怒氣減輕了些,“說罷!”
  
  尉遲雍不敢怠慢,趕緊就將仙修來訪之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東林將軍怒火又上來了:“陸地上的仙修,與我們海族有什麼干係?他要來便來,轟走就是,哪裡還值得打擾本將喝酒!”
  
  尉遲雍也不知第幾回苦笑:“將軍,那乃是路上二品、三品、四品仙宗聯盟,整個仙道的巨頭,都派遣弟子,且謙遜有禮,這……屬下也不好怠慢。”
  申屠洪也陳情道:“尉遲統領根腳不凡,已覺出此中或有極緊要之事,故而才不能將其打發,還請將軍……”
  
  兩個統領也是沒法子。
  這將軍平日裡心情好,可不會說出那般將仙修轟走的話來,但現下被擾了酒興,且在那位面前丟了面子,才會這般。
  
  東林將軍哼了一聲:“叫他們等著!”
  尉遲雍更是無奈,又是小聲將仙修欲走之事,也說了出來。
  而後,東林將軍越發要怒:“既無誠意,理他們作甚!”
  申屠洪俯首,尉遲雍亦俯首,兩人並不多言,而如此舉動,卻是進諫之狀。
  
  東林將軍一見,幾乎就要犯擰。
  終於,另一條大漢笑吟吟道:“東林,你生甚麼氣?若非對你忠心,這兩位統領只消把人打發,也不必如此將你惹惱了。”
  此人生得更為高壯,此時直拎起酒罈將美酒飲盡,笑得很是暢快。
  
  東林將軍聽此人一言,火氣便消了,轉而笑道:“太子都如此說了,小將哪裡還能說什麼?若不是那仙修實在沒誠意,小將也不至於如此。”
  那大漢“哈哈”大笑:“有無誠意,一見便知。這兩個統領平日裡行事你還不知?他們既然這般堅持,必然是信了那些仙修,如今左右酒興也是沒了,就去聽一聽那些仙修的話說,也未嘗不可。”
  
  這話說出,尉遲雍與申屠洪都是感激涕零。他們是知道這位貴人性情的,若他本是個殘暴的,他們再如何忠心,也還是小命更為重要,萬萬不敢過來打擾。也正因著有個脾氣急卻護短的上峰,再有如此豪爽的貴人,他們才能如此。
  此時兩人再次拜服,都衷心道:“多謝太子信任!”
  
  東林將軍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大漢,才道:“既然太子有興致,尉遲申屠,你兩個直將他們帶到此處罷!”
  尉遲雍與申屠洪自是再度行禮,立刻退下了。
  
  側殿裡,徐子青一行等來了尉遲雍第二次回來,這一次跟來的,還有個更精壯的半人妖獸,看起來境界不僅不在尉遲雍之下,甚至隱隱尚有勝之,煞氣濃烈,使人心驚。
  眾仙修起身見過,申屠洪自報家門後,由尉遲雍說道:“將軍在正殿等候諸位,請諸位隨我等同去罷!”
  
  徐子青等人互看一眼,神色裡都有些歡喜。
  這總算不曾白等。
  
  一路行走,申屠洪在前帶路,尉遲雍則還有話要與眾仙修說起。
  只聽他道:“諸位道友進得殿中,除卻將軍之外,尚有一位貴人,比之將軍地位更重,不可輕忽。”
  
  徐子青得他提醒,便是詢問:“不知這位貴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尉遲道友還請多說一說,以免我等怠慢。”
  尉遲雍便道:“這位貴人實為我東海太子,我九頭霸主欽定。”他稍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太子非是暴戾之人,也無需太過憂心。”
  
  聽到“太子”二字,眾仙修心裡一凜。
  既然有此身份,必然為此方海域接任之人,定然實力不俗,也定然地位超凡……結盟之事,倒是可以先對此人提上一星半點。
  只是若太子好說話,說不得他們此行便可將目的達成一半,若是性情不合說之不通,便大為不妙了。
  一時之間,他們也不知是喜是憂。
  不過,總歸是見到個更有權力的主家了。
  
  徐子青考慮周詳,不曾忽略其他,就又問道:“尉遲道友,不知此間將軍,我等又該如何稱呼?”
  尉遲雍看他一眼,中有贊許:“我等所在為東海九大海域之東林海域,將軍自然便是東林將軍了。”
  徐子青便是一笑:“多謝尉遲道友提點。”
  
  眾多仙修也將兩人對話盡數收入耳中,聽他兩個言語,尉遲雍也將東林海域一些事情說了說,對這些仙修著實周到。
  漸漸地,那將軍宅邸就到了。
  尉遲雍住了口,申屠洪也越發肅穆,兩位統領直將一行人引進殿中。
  
  眾仙修皆有丰姿,眼看便要見到可主事者,更不可丟了仙道氣度,各自稍作整理,便從容而入。
  進去之後,果然看到了兩人,俱是魁梧大漢。
  而這兩位大漢雖然高大,卻已沒了妖獸之相,與尋常人並無不同,這想必,便是兩位十二階的妖獸了?
  已然是化形了。
  
  因仙修裡為首者乃是雲冽,如今幾乎見到半個正主,便不能再由徐子青抑或軒轅代為出言。
  故而雲冽走前一步,開口說道:“路上仙門同盟,與東林將軍、九頭太子諸位見禮,奉我等拜禮,望勿嫌棄。”
  他說罷,便將一件儲物鐲取出,直推了推,浮到那兩位大漢面前。
  
  卻見其中一個大漢伸手將儲物鐲拿過,忽而說道:“我只道是見一見陸地上的來客,不曾想反而是遇上了故人。”他的目光先落在雲冽身上,“從前你見得我,我亦見得你,偏生不曾有所言談,而今倒是說上話了。”隨後,他的視線又落在徐子青身上,“卻不知當年故人,如今可還記得否?”
  
  這話真是叫人猝不及防,剛剛說了出來,滿座皆是驚異起來。
  仙修眾人,妖獸眾人,都不由得看向徐子青與雲冽兩個。
  境界不同,非是同類,卻怎麼會是故人?
  
  莫說是其他人,就是徐子青,也有些疑惑。
  故人……這位大漢瞧了師兄,也瞧了自己,顯是認得他兩個的,可記憶之中,分明不曾見過他的面孔……
  
  雲冽的目光,亦落在大漢面上。
  徐子青更是仔細瞧去。
  
  那大漢生得昂然,體態剽悍,堪稱是威武雄壯,而其相貌堂堂,談吐不俗,舉止豪爽,是個難得之人。
  徐子青多看了幾眼,仿佛又生出些熟悉之意來。
  只不知這熟悉之意是從何而來,又究竟與他……是何時見過?
  
  單看樣貌,當真是陌生至極。思來想去,徐子青視線下移,不去看他的臉面,而去看他的身形,再思索這大漢的嗓音語氣。
  良久,他才遲疑道:“章兄?”
  
  剽悍大漢一陣大笑:“徐兄弟,你果然還記得曾經酒友,若是我取出一壇‘百淬香’,你怕是還能記得更加分明?”
  徐子青不由釋然:“果然是章兄。”
  



644、

  釋然有,感慨更有。
  徐子青心念轉動間,當年之事也盡數回憶起來。
  
  那時的章兄章九生得高大健壯,豪爽大方,是個極叫人心折的漢子,只是他相貌醜陋,形同怪物,便讓同船許多修士避之不及,不肯與他交往。
  如今想來,章九那時相貌怪異,約莫並非是他本身貌醜,而是與他本是妖獸之體有關?他更是早早發現師兄存在,只是因著本身實力遠遠超出他們師兄弟二人,才讓他們不能發覺罷了。
  
  徐子青那時只以為自己遇上個性情相投卻註定萍水相逢的好友,此後遭逢海難,他還曾與章九共同殺敵,只是終是因龍吸水而失散,叫他惆悵之餘,也心中祈望,能叫章九平安無事。
  此時卻才知曉,章九非但安然無恙,更還有個極尊貴的身份——他更是不能想到,小世界裡遇見的友人,居然在傾殞大世界中還能碰上!
  
  本是想要求援於妖獸,也想著要對那九頭太子好生說道,可如今九頭太子成了熟人,這……反而叫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仙修弟子也未料到竟還有如此際遇,心裡各有盤算。
  他們只想著,且不論他們如何認得,徐道友又是為何幾乎認不出故人,可有了這一層關係,事情說不得反而更是容易達成。
  
  章九也瞧出眾人心思,他爽快揮手:“諸位且坐下說話!”
  東林將軍與兩位統領懷著滿心疑惑,先入了座。
  這些仙修們,亦是從善如流。
  
  章九對徐子青說道:“徐兄弟莫怪,當年我與你相識時,正是遇上些危難,身受重傷,竟不能全然化形,只勉強做那副怪異面貌,境界雖在,修為也是確確只餘下了那些,並非存心欺瞞於你。”
  他說出這段話來,殿中眾人便聽出一些,原來這九頭太子從前與徐子青相識時,還有諸多蹊蹺。
  
  徐子青搖頭笑道:“章兄無事便已足夠。”他說時將雲冽袖口輕扯,又是說道,“當年的雲兄,後來的師兄,如今亦是在下道侶。”
  雲冽往章九處略點頭:“雲冽。”
  
  章九揚了揚眉,隨後有些遺憾:“徐兄弟成婚時,我不曾前去道賀,實在失禮!”
  徐子青也是一笑:“若是早知章兄便居於海中,在下定是要送上請帖,如今想來,也太過失禮了。”
  
  兩人說了,又是相視一笑。
  章九稍思忖,從袖子裡摸出個權杖,直拋過去:“賀禮送之不及,徐兄弟且將此物收下,憑藉這東西,東海之內徐兄弟大可暢通無阻,便是在另幾處深海裡,見到它的海族,也當多少給我幾分顏面。”
  徐子青也不推拒,接過來拱手道:“多謝章兄厚誼!”
  
  章九像是放下什麼心思,才關切問道:“徐兄弟這次到我東海,究竟所為何事?我在此間還有些分量,若是真正大事,必然給你行個方便。”
  還不待徐子青如何說,有九頭太子這般支持態度,其他的仙修們已是大喜。
  
  徐子青也頗感動,聞言思索一回,正色說道:“此事關乎一界存亡,章兄若是得知了,能有幾成做主?”
  章九沉吟道:“族裡大事,我皆能插手幾分,若真是重要到我不能做主,也可上呈父皇,請他做主。”他稍一頓,“只是,徐兄弟還得將來龍去脈盡皆告訴於我,海族行事,畢竟與仙修不同,若是我只因與你交情便問也不問,帶爾等前去求見父皇……恐怕不能服眾。”
  
  仙修們聽的,心裡皆是一凜。
  以他們之意,自是九頭霸主親見後,對他詳述緣由來去,可九頭太子這幾句話下來,便是說明此法不通。
  仔細想來也是這個道理,一族太子地位已然極高了,一海霸主更是非凡,他們陸上仙修是為求援而來,對尋常兵將統領不肯說乃是謹慎,而對太子也不肯說,態度也太過高傲,又怎能叫他們相信呢?
  
  何況,若是與太子先說,得了太子的贊同,這太子亦能在霸主面前為仙修說話。否則要是見了霸主立時被其拒絕,就更加不妙了。
  想定後,謝贇等散仙,都是對徐子青微微點頭。
  
  這次前來結盟,這些仙修弟子其實僅是代表之人,真正那拿主意及執掌方向者,還是散仙。
  有謝贇首肯,其他散仙也必然沒有異議,就可將實情一五一十,說與九頭太子。
  
  不過……仙修這方沒得什麼問題,不知妖獸那邊,殿中之人是否已然達至那可聽隱秘的境地?
  於是眾仙修也不著痕跡,看了看東林將軍及兩位統領。
  
  章九擺擺手:“凡東海中,九大將軍俱是我族腹心,眾將軍麾下可為統領者,皆是將軍腹心。爾等但說無妨。”
  既然得了這話,再思及若是真與妖獸結盟,此中種種遲早上下皆知,眾仙修便也放下心來。
  
  徐子青稍理了理思緒,先將結果拋出:“有界外妖魔打破此間大世界界膜,勾結邪魔道,掀起天地大劫。若不加以遏制,整個傾殞大世界裡,凡人修士將盡化作那界外妖魔口中血食矣。”
  
  章九等妖獸並未說出諸如“凡人修士成為血食與我等海族有何關聯”之語,而是直接窺中了其中一個緊要處:“界外妖魔是何物?”
  眾仙修聽得這一句,神色已然微微變化,自然顯得凝重。
  如此情狀,妖獸們也看得分明。
  
  徐子青早已將界外妖魔之事說過數遍,正是爛熟於心,此時就一一道來,絲毫沒有隱瞞。有哪幾類界外妖魔,同仙修相比分別在什麼境界,包括對最頂層的幾類妖魔實力的猜測,甚至為增添幾分說服之力,更是將他與師兄在九虛之界之事,也都說得明白。
  
  這些界外妖魔的厲害之處,縱使這些執掌千萬水兵的海族,同樣有些心驚。
  那尉遲雍直想道:果然是大難!乃是此方大世界之大難!
  
  章九性子爽快,但並非魯莽之輩,反而很是機敏,他當即又問出一句話來:“那界外妖魔,可能入海?”
  東林將軍等,神色猛然一變。
  
  那眾多的仙修們,也同樣如此。
  這又是另一個緊要處了。
  看來,海中妖獸果真不可小覷,說不得此行未必如他們所想那般艱難?既然九頭太子能看出其中關竅,那九頭霸主,也必然更為敏銳。
  他們早先對海中妖獸之擔憂,或許只是因不曾交往而有所誤解,這妖獸們開啟靈智也不知多少年月,還經營出海底偌大勢力,又怎會那般愚鈍……
  
  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
  畢竟九頭霸主,尚且不曾見過,亦不曾有所決意。
  深海中還有另外勢力,也還未接觸。
  
  徐子青搖了搖頭:“不知。”他微微苦笑,“從不曾與界外妖魔於海中廝殺過,也不知他們是否能夠入海。只是這些妖魔一身鋼皮十分堅硬,亦可在時空風暴裡長久生存……那界外虛空,必然比諸多大小世界裡,境況惡劣得多。”
  
  只想一想,若是界外妖魔怕水,神修同它們廝殺無數個歲月,怎會不曾發覺?既然不怕水,便興許會水。仙修神修能在海中存活,那界外妖魔如此厲害,又怎能說它們不能?
  寧可多防備些罷!
  
  章九顯然也是如此作想,他也不猶豫:“那爾等仙修過來,可是為邀請我等海族一同對抗界外妖魔?”
  以他之意,既然是大事,就無需婆婆媽媽左右試探。
  
  徐子青正色點頭:“不錯。在下不瞞章兄,宗主曾予我等一道神識傳音,封存于晶石之內,正是為交給一位深海霸主。此為我等所負任務,故而那晶石不可給章兄一觀,而需得在下親手送到九頭霸主手中。”
  
  章九當機立斷:“我明白了。既然此事緊迫,我也不囉嗦。徐兄弟,你們這些陸上的客人,就隨我一起前去九頭神宮,見我父皇!”
  徐子青難掩欣喜:“多謝章兄相助!”
  章九一擺手:“謝我作甚?兩族大事罷了。”
  
  其餘仙修聞言,心下都頗快慰。
  若是海中妖獸皆如此人一般,那兩族結盟之事,倒當真是多了袍澤了!
  
  仙修來這東海之後原本便盡得禮遇,而海中妖獸們也是聰敏,只聽了方才徐子青那些言語,就已然猜到來日裡說不得就要休戚與共了,對待仙修們也親熱一分。
  東林將軍為人大膽而不魯莽,只稍思忖,就決意同太子一齊覲見霸主,這些仙修既然首先來到東林海域,又是他麾下兩位統領客氣相待,才帶來如此重要消息,如若當真還有後續,他這做將軍的也當有功勞——自然,兩個統領下放黑獄之事便是免了,也讓他們率領一眾水兵,和他護送太子並諸多仙修同往九頭神宮!
  
  章九見得徐子青與雲冽兩人以後,本是想要與他們敘舊一番,不料知曉消息,就不能設宴。但臨行時,還是叫兩人同他一起了。
  
  海中妖獸種類繁多,族群龐大,他們總喜好以鋼鐵肉身同旁人搏殺,因此本身並不如何煉製法寶,也不修習陣法等道。
  於是,在海中趕路時,或是由他們本命神通趨行,或是乘坐坐騎。
  
  有太子坐鎮,還要招待貴客,東林將軍直接調出急行軍之水行獸,它們身軀龐大,而穿梭極快,甚至不比元嬰修士撕裂虛空趕路慢上幾許,但也是因著有這能為,它們本性溫馴,難開靈智,大半時候,皆是被征入諸多將軍麾下,作坐騎來用。
  
  如今調出來的水行獸,實為水行獸中的佼佼者,每一頭有百丈餘長,只出了十頭在前方列隊,便已是投下大片陰影,把所有修士海獸,都遮蓋起來一般。
  章九朝師兄弟兩個一笑,說道:“跟我來!”
  徐子青與雲冽自是跟上,東林將軍也邀請那些仙修們,同樣過去。
  
  這太子、將軍並上仙修貴客,就坐了第一頭體型稍小卻顯然地位頗高的黑色水行獸頭頂,它身後九頭水行獸緊跟而來,尉遲雍申屠洪兩位統領率領的眾多水兵,則硬生生被它們駝住了,而水行獸們卻很自在,好似後背空無一物一樣。
  
  下一刻,東林將軍一聲令下:“走!”
  十頭水行獸登時化作一道殘影,如同利刃般辟開水浪,又好似化作了一縷黑煙,就往那海水深處疾行而去!
  
  徐子青只覺得眼前一花,左右海中景致俱化為兩條細線,一閃而過。
  這騎獸……果然不凡!
  
  章九朗聲笑道:“徐兄弟不必驚慌,過不得多時,就要到了。”
  徐子青也算不上驚慌,卻也笑了笑道:“那再好不過。”
  
  這位九頭太子從不誑言,他既然說了很快,果然便真到很快。
  約莫只有四五個時辰,那水行獸就停了下來。
  
  這一片海域的海水色澤更深,其壓力更大,即使用了避水珠,也覺得逼仄非常。
  左右之處,甚至並無水族肆意遊動,即使見到了,亦是列隊而行,好似在附近巡遊,目不斜視——尤其見到這許多水行獸,都是十分警惕,直至看清了章九的面容,方才收回戒備,繼續巡遊。
  章九在此地威儀,可見一斑。
  
  東林將軍跳下水行獸,又讓尉遲雍、申屠洪兩人整兵駐紮。
  他們是東林海域的水兵,未得九頭霸主法旨,不得將大軍私自帶入,因此也只能在這週邊之地停留下來,不可再度前行。
  而水行獸們,也就交由兩位統領安置看守。
  
  東林將軍安排過後,立時緊跟太子,而章九也不含糊,又沖仙修等人示意,帶他們快步往前走去。
  大約有數百丈後,就有一座海城,顯現於眾人眼前。
  
  那海城巍峨無比,建築成群又龐大無比,擠擠挨挨一直蔓延到海城深處。
  自外觀看來,海城好似一處猛獸巢穴,儘管在上頭附著了這許多的建築群,卻仿佛不過是貼著獸巢的海藻,看來細密,卻不能影響獸巢分毫。
  
  而無數海藻延伸到極限後的深處,若說之前東林將軍的巢穴好似巨獸開口,此地便幾乎如同海眼了!
  ——這如同海眼一般的所在,才是真正的恐怖之地。
  也是那九頭霸主的居所,九頭神宮之所在!
  
  那章九右掌往前一探,憑空就生出一個偌大的水泡,他直接踏入進去,再回頭招收,笑著說道:“且往此處來。”
  徐子青也不猶豫,就直接進去。
  雲冽亦是如此。
  眾多仙修見狀,也都跟上,東林將軍自是殿后。
  
  待進入這水泡內,才由東林將軍將一些常見之事,告知給眾多仙修知道。
  原來凡是來到海城者,皆要以本體劃水而行,只因那九頭霸主以為妖獸根基到底在於本體,再有多少變化相貌,亦不及本體來得俊偉威武。
  因此,住在海城之人,大多皆是霸主眷族,或者實力強大的各類海獸,而許多建築如此高大寬闊,亦是因本體龐大之故。
  
  章九與東林將軍進入海城後,本也當化作本體,然而此行帶了貴客同來,就要以水泡托載起來,以示對霸主尊重,也是遵守城規。
  
  眾仙修聽得,都是詫異。
  但一轉念想來,凡出竅期以上修士皆有法身,可法身卻也是神通化身,儘管用其對敵方可發揮全部力量,但平日裡諸人也都更喜用本體人形,除非遇上強敵,才肯有所變化——這還是因著法身實力更強緣故。
  而妖獸原就是本體更為強悍,於妖獸而言,自然也是本體更為美觀……既然如此,九頭霸主喜好本體,也絕無不妥之處。
  
  以這些仙修的心胸,見識過章九等妖獸的風儀之後,自不會再因海城裡妖獸化作本體,便覺得它們粗魯不堪,不識禮儀的。
  
  氣泡移動極快,就化作一道白光,直撲巢穴深處。
  待掠過那海城之後,前方就是一片深幽,海水化作墨黑之色,看起來濃郁無比,更有妖氣沖天,幾乎粘稠。
  
  在這墨色海水之內,好似還有不少目光閃動,像是有許多巨眼,一時睜開,一時合上,使人心驚不已,若有芒刺在背。
  章九與東林將軍倒是習以為常,仙修們雖有察覺後,卻也定下心神。
  
  行有千丈遠,前方就有一座極廣闊的宮殿,不知是用什麼材質鑄造而成,帶著一種歲月蒼茫、天地曠遠之感。
  這裡無人把守門戶,亦或是在那千丈黑暗之地中隱患的巨目,即為看守之人。
  
  章九立在神宮之外,揚聲開口:“父皇!兒臣前來拜見!”
  那神宮突然一個顫抖,像是受到什麼強大的震顫,但內中卻沒什麼反應,就如同無人應答一般。
  
  章九搖了搖頭,笑道:“父皇!兒臣有要事稟報,快快讓兒臣進去,有貴客臨門!”
  神宮又一顫。
  章九歎口氣:“兒臣此時不便化作本體,不然此地裝載不下,豈非是唐突客人?”
  終於,神宮不再顫動了。
  
  眾仙修看這情景,一時有些疑惑。
  方才所見……全然不解。
  
  東林將軍又道:“霸主如今亦是本體姿態,與太子自有溝通之法,方才那神宮也非是顫動,而是霸主翻身罷了。”
  徐子青心裡一動:“這偌大的神宮,可是只有霸主一人居住?”
  
  東林將軍應得理所當然:“自然如此,雖偶爾有太子伴架,但尋常人等,卻是不能入住其中的。”
  這時軒轅開口:“霸主妻妾如何?”
  
  東林將軍笑道:“霸主眷族雖多,同族卻少,並無堪為妻妾者。尋常眷族,皆以誕下霸主子嗣為榮,而霸主子嗣眾多,亦只知其父而不知其母。太子之下,還有七八皇子,不過能繼承霸主血脈之人,也不過只有太子罷了!”他說到此處,忽而又發出一聲冷嗤,“自然也有血脈不純者意圖謀害太子,左右霸主心意,可惜不純即是不純,品行實力,無一能與太子相較,如今那不純已然伏誅,再無有敢挑戰太子地位者。”
  
  他倒是爽直……
  顯然這是皇子謀害太子了,堪為家醜,怎麼便隨便說了出來?
  
  其餘仙修或者不會如何深想,反而軒轅想得多些。
  他們一族掌控真龍皇權,於此道上鑽研頗多,縱有豪爽者,亦不會這般行事。
  
  東林將軍看穿軒轅訝異,滿不在乎:“此為殺一儆百,我族之中,到底以實力為尊,規矩不多。”
  不僅他因此更為敬重太子,也對那不純越發不齒,其餘海族說起此事亦不避諱,是為太子張目,亦是為震懾邪祟,莫要如不純一般,膽敢生出妄想!
  至於這妖將剛才說給了仙修知道,一來是順了口,二來也是稍稍提點一番太子地位,叫他們放心罷了。
  
  眾仙修也是心思細密,很快自這將軍口中推知一些消息來。
  九頭霸主似乎乃是極罕見的妖獸之類,血脈高高淩駕萬千妖獸之上,而章九極受看重,而那緣由除卻本身實力以外,另有重要者,想必就是他全然繼承霸主血脈?便也是說,其他皇子,不曾完整繼承……
  
  在仙修們細細思量之事,章九那頭,似乎也得了霸主的回應。
  只見他轉過頭來,喚人道:“徐兄弟,爾等跟我來,父皇已應允相見。”
  眾仙修心下一松,也不再去多慮,立刻抬步走去。
  
  那章九伸出一指,對前方水波一劃而下。
  緊接著,他穿過一道水幕,雙臂用力,對準那偌大的門戶直推過去——
  
  “轟隆隆——”
  沉悶的聲音不住響起,大門便正被一股巨力打開。
  
  眾仙修急忙進去那大門,孰料一抬眼,還未及看清門後情景,便已對上了一隻幾乎要能看穿天地的,極巨大的獨眼!




645、

  好濃厚的妖氣,好強悍的威壓!
  那獨目只往外稍微看了看,所有的仙修都覺得自己仿佛被禁錮住般,居然一動也不能動了!
  
  章九無奈道:“父皇,貴客臨門,莫要如此。”
  巨大獨目這才轉了轉,仙修們身上一松,都不再覺得如何。
  
  徐子青等仙修弟子都是行禮:“見過九頭霸主!”
  而那些散仙們,他們的偽裝早在那獨目轉動後消散無形,在他們的心底,也生出了一種極震驚的感覺來。
  
  尤其謝贇。
  在方才那一瞬,不僅僅是眾多弟子和境界不及他的散仙們,就連他自己,也同樣被束縛了住。
  他已然經過五個劫數,居然不能抵抗獨目神通!
  如此九頭霸主,當真太過可怕!
  
  其他的散仙們,在恢復如初後,也是立即看向了謝贇。
  待他們發覺謝贇神情亦不好看時,便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連謝贇,都不是對手……
  
  這一刻,散仙們都難得心弦一繃。
  早先還以為由他們保駕護航,不說可以來去自如,也至少能夠退去。
  可如今看來,他們仙修還是自視太高,僅僅是東海中的九頭霸主,居然便已有如此威勢——若非妖獸們只願意固守深海,不曾覬覦大陸,如今在大陸上,又哪裡還能被他們修士佔據?
  
  自然,散仙們身在局中,驚異過甚後,也有些忽略之事。
  九頭霸主固然比謝贇更是強大,可要真是用一種神通便可把散仙們輕易滅殺,也是不太可能。
  方才一擊奏效,一來有散仙們並未提起十成防備之故,二來有深海之內對九頭霸主神通極其有利、素有加成這緣由。
  
  再說弟子們。
  徐子青很快鎮定下來,九頭霸主方才那舉動,與其說是示威,還不如說是試探,他們千里迢迢趕來深海,對方想要量一量他們的深淺,也是理所當然。
  雲冽亦不懼怕。
  其他的修士們同樣各有堅毅,神情如常。
  
  那九頭霸主的眼珠仍在轉動,卻再不同先前那般,好似威嚴無比般了。
  巨目上下晃了晃,仿佛已是應答。
  
  這神宮中十分黑暗,除卻巨目中的光亮外,再沒有一點明亮處。仙修們六識敏銳,卻看不清殿中情景,若要釋放出神識來,不過數尺亦未能繼續推進。
  他們都是明白,此為宮裡妖氣太重的緣故,因著九頭霸主的威勢,讓每一滴海水都好似用妖氣凝聚而成,對於他們這些仙修,便有許多干擾。也阻攔了神識往四面八方窺探之路。
  
  章九前行,一直沒入那越發深沉的海水之內,不多會,竟也見不到人影了。
  東林將軍倒是未動,仍舊陪在眾仙修身側,也是為其放心之意。
  不過,章九的聲音,仍是傳來。
  
  “父皇,我等本體太過巨大,若是如此形貌,說出的言語,旁人也不能聽懂。”
  “神識亦不可,父皇神識何其龐大?用來也不精細,若是傷了人,反而不美。”
  “父皇莫惱,如今正有要事,堪稱關乎我海族存亡。”
  “父皇且聽兒臣稟報,乃是如此……如此如此……”
  到最後幾句話時,章九嗓音,也是不見了。
  
  徐子青此時覺得不對,他沉下心來,仔細查探。
  之後他方才發覺,在這海水浪潮之內,仿佛有一種極隱晦卻又浩大的波動之感,只因與海水同振,才難以覺察。
  待仔細聽時,波動之中似乎有些言語傳達,但也太過晦澀,全然不能聽懂的。
  
  散仙們,其餘仙修弟子們,也與徐子青一般,都不能聽出波紋中的消息。
  他們轉念一想,便知曉這大約是九頭霸主這族群裡的溝通之法,縱使是其他海獸,怕也未必能夠聽得,更莫說他們這仙修異族了。
  略思忖,此時當是九頭太子在與霸主提及界外妖魔之事,他們只管候著就是。
  
  果不其然,有一刻過去後,高空中那無比巨大的獨眼,忽然間消失了。
  這海水中鼓蕩的威壓雖說還在,卻好似一?那內斂不少,只是似有若無,徐徐流淌。之後,海水裡的妖氣,也如同形成了巨大的漩渦,轉瞬抽離。
  
  海水的色澤先是淡了些許,隨即妖氣越淡,則水色越淺。
  終於,又有半刻之後,海水竟恢復碧藍色澤,澄清透明,而眼前情景,周遭物事,也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便是神識,也少了許多阻攔。
  
  到此刻,眾多仙修,也總算將神宮看得清楚。
  空蕩蕩的偌大宮殿,並無桌椅擺設,也無奢侈陳列,只在兩側之地,有無數石台,每一尊都龐大無比,呈階梯之狀,層層往下。
  每一尊石臺上,應當都能坐上一人。
  
  但仙修們此時留心的,乃是那最高的一座琉璃台——不,與其說是琉璃台,不如說是琉璃地面,儘管高出地面數丈,卻是一直往深處延伸,幾乎見不到盡頭。
  而在這琉璃台最前方之處,卻很隨意地坐著兩位男子。
  
  其中一個,自然是章九這壯碩大漢,而他身邊的那位卻是更加威武,不僅比之章九更高出大半個頭去,通身的肌理,也更加堅硬強悍。
  他膚色黝黑,頭頂無發,可相貌之上,卻與章九有八成相似。
  
  無疑,這一條漢子,就是九頭霸主了。
  如今雖不曾有什麼舉動,卻只消這般靜坐,便好似有吞天噬地的氣概!
  
  眾多仙修又來見過。
  章九也不跳下石台,只管在一旁笑道:“父皇可聽一聽仙修傳音。”他說完,就往徐子青處,使了個眼色。
  
  徐子青非是愚人,自是立刻上前,將那塊晶石取了出來,雙手奉上。
  還未等他施法傳遞,那九頭霸主手掌一招,這晶石已然好似被什麼物事吸引住般,飛速地破水而去,正入他的手中!
  
  這九頭霸主將那晶石一點,內中便飄出一道神識來,不過神識傳音本就隱秘,故而也只有九頭霸主聽得耳中。
  徐子青等仙修有意窺其神色,卻不見有何異狀,便不由覺得這等積年大妖,果真是非同尋常。
  
  九頭霸主聽完了,再把晶石往章九手中一塞:“吾兒亦聽。”
  他這時方才開口說話,聲音低沉,好似自海中深處傳來。更有一種叫人說不出的奇異之感。
  
  章九亦用手指點過,同樣將這神識聽過一遍。
  隨即,他便說道:“父皇如何作想?”
  九頭霸主道:“不曾見過,難以服眾。”
  
  徐子青頓時明白。
  不錯,他再如何將界外妖魔說得天花亂墜,仙修們又顯出如何誠意,到底九頭霸主不曾真正見過那界外妖魔模樣,也不曾與其對戰,若是來日裡要調兵出海,如何對麾下交代?一方霸主,斷不能如此輕率。
  
  其他仙修見狀,也覺是個難題。
  軒轅道:“不若請一二使者,隨我等於陸上瞧上一瞧。”
  耳聽為虛,然眼見為實。
  
  不過這也有個難處,那界外妖魔如今尚未撲殺過來,即便去了,亦只能前往北域查探。到那時,查探者也僅僅只能見過那鋪天蓋地的妖魔大略,也不能同其對戰,不知其實力究竟如何。而若是對戰了,使者強,恐怕要惹怒妖魔,說不得立時發難,若是弱,使者性命豈不白白拋費?更不能將消息傳達回來了。
  
  這一時,眾仙修亦沉思起來。
  到底還是徐子青,他所修那《萬木種心大法》中,有諸多衍生篇章,他心裡有了個念頭,待細細尋找之後,竟將一種法門找了出來。
  此法非是極強之法,只說是個技巧,可這技巧在這時裡,理應是極有用的。
  
  當下裡,徐子青便說道:“我與師兄曾見過那妖魔,正可將當時情景抽出,給章兄與霸主一觀。”
  其餘仙修聽得,轉頭看來。
  說來修行之人,若要見到他人記憶,邪魔道中人往往便要將人神混抽取,而仙道之中,自也有些法子。不過即便仙道人手中軟和一些,多少也對那被窺之人有所影響,尋常時候,多不會往此處作想。
  
  如今徐子青竟主動提出,便叫他們心緒有些複雜起來。
  謝贇等散仙,對徐子青有些讚歎,亦有遲疑。
  原本此次大劫裡,這弟子就有許多功勞,此時莫非還要叫他損傷?雖是為大局著想,卻也有所不當。
  只是如若不允,海中妖獸不能相信,此前種種準備,便也都耗費了。
  著實難以抉擇。
  
  徐子青見狀,心中微暖。
  正是仙道有坦蕩正氣,師長不以損弟子而利宗門為輕巧之事,才使他對仙道看重,對宗門歸屬。
  但……
  他一笑說道:“弟子早年習得些許技巧,只是以為不得用而未曾修煉,而如今既然可用,稍加體悟,也就是了。此法簡單,由弟子自行出手,必不會傷及弟子自身。請諸位放心就是。”
  
  這時雲冽看來,開口說道:“待你修成,可自我處取。”
  徐子青笑道:“這法門與我功法相配,哪裡能取師兄的?師兄亦請放心。”
  
  雲冽略思忖,又道:“劍混堅固,取來無礙。若僅有你處記憶,怕是不足。”
  徐子青想了一想,便點頭道:“既然師兄如此堅持,待將我之記憶取出,再來取師兄之記憶。只是師兄也當慎之,若有不適,當告知於我。”
  雲冽聞言,頷首應允。
  
  余者見師兄弟兩個幾句言語,已定下此事,心裡還有擔憂。
  只是既然二人有此信心,且徐子青言之鑿鑿,也只好稍稍放下了。
  
  那邊章九亦道:“徐兄弟莫勉強,若當真不成,我暗中往北域一行便是。”
  九頭太子親去,一觸即退,應不會如何。且有九頭太子作證,多少更可信些。只是仍有不足,不過是更好彈壓罷了。
  
  徐子青很是感激,可他亦知仙妖結盟最好盡善盡美,否則到了對戰之時,還怕惹出麻煩,故而點頭應道:“章兄心意在下明瞭,必不會太過勉強。”
  話是如此說,他朝眾人示意過後,當即運轉法訣,速速修煉起來。好在此法竅門簡單,徐子青闔眼神游片刻,已然將其掌握,再往識海裡一送,仔細回憶當初於九虛戰場上與諸多神修同戰界外妖魔情景,以此法將其收攏……短短片刻光景,他的手心之內,就出現一團青光。
  內中氤氳升騰者,正是他那一段記憶了。
  
  然後,徐子青將這青光,交予身邊軒轅。
  軒轅眉頭一挑,接了過來,先行保管。
  
  徐子青再走到雲冽身前,此時他心裡略有幾分緊張之意,旋即定定神,說道:“師兄可已準備妥當?”
  雲冽略點頭:“來罷。”
  
  當下裡,徐子青便將一隻手掌抵住雲冽眉心,相接處亦生出一縷青光來。
  這青光極快探入雲冽印堂,直通識海,而雲冽全不抵抗。
  徐子青道:“師兄且回想當初情景。”
  雲冽並不言語,只是照做。
  
  下一刻,徐子青腦中便閃過無數情景,乃是以師兄之眼,窺得師兄與界外妖魔廝殺時諸多場景。其晃動極快,幾乎一個不慎,就要漏過無數。
  徐子青不敢稍有怠慢,仔仔細細,將這些情景盡數收取過來,凝聚一處……
  
  也是這一對師兄弟為雙修道侶,情深意篤,彼此信賴有加,否則哪裡肯叫人這般窺看己身記憶?只消稍有不滿,或者徐子青術法失敗,或者雲冽劍混受術法攻擊,總是沒個好結果的。
  但正是兩人默契非常,毫不遲疑,才叫此舉十分順利。
  
  又不過僅僅片刻功夫,徐子青手頭多出一團黑金光芒,則是雲冽的記憶了。
  這時軒轅將青光返還,被徐子青小心接過,一齊捧住,往兩位海族處送去——此物脆弱,他欲步行而至,以免叫其散開,白費了一番苦心。
  
  章九見到,立時跳將下來,快步前行,自徐子青手裡接過,口中說道:“徐兄弟辛苦,我便拿去與父皇一觀。”
  徐子青放心交過,笑道:“章兄亦辛苦,多謝了。”
  
  兩人相視一笑,章九大步回去,直把這兩團記憶,都送到了九頭霸主手中。
  那九頭霸主將記憶抓過,神識外放,分作兩股,就直分送到兩團光芒裡去了……
  
  眾多仙修不去打擾,轉而詢問兩位弟子:“你二人無事罷?”
  徐子青笑道:“諸位且放心。”
  此法柔和無比,師兄待他也一片真誠,正是全然無礙的。
  
  仙修們見他神情自若,而雲冽亦無異狀,才有些安心。
  此後,便是等候九頭霸主來做個決定了。
  
  九頭霸主看過後,照舊也給章九看過,兩人的神情,也更凝重了些。
  徐子青與雲冽記憶裡,雖並無星級妖魔以上的可怕怪物,可僅僅只是那大妖魔的威能,便絕非尋常。更有那些通明境的神修,本身力量極是可怕,而這般人物每每出現,都要湧入虛空,萬萬年同那些虛空中的強橫妖魔廝殺,始終不能盡除……只看這些,他們已然知曉,仙修當真是未有半點誇大之處。
  
  九頭霸主終是開口:“吾兒率水兵隨仙修同去,吾留於此地,同那幾位惡鄰商議一二。”
  章九明瞭,爽快點頭:“父皇放心,兒于陸上恭候。”
  兩父子這般言語,雖還有些未竟之意,但也可聽出,他們已是同意了。
  
  果然,章九便朝眾仙修笑道:“結盟之事,我東海海族很是願意,不過尚有三海,那處霸主或許頑固,父皇還要親去說服一番,不能立時應允。如今由我點出東海精兵,與你們先去陸上見過仙門領袖罷。”
  
  眾仙修大喜,都是說道:“如此再好不過!便有勞九頭霸主了!”
  九頭霸主一擺手:“你們自去。”
  章九“哈哈”笑著:“是是,速速點兵為上!”
  
  於是,眾仙修與東林將軍,就都隨章九而行。
  幾乎同一時刻,周圍海水再度逼仄起來,更有恐怖氣勢,自後方爆發而出。
  
  徐子青禁不住回頭,眼瞳驀然收縮!
  那九頭霸主,已是恢復了本體!
  
  紅褐身軀,遍身骨刺,它哪裡是只有一隻獨眼?分明是頭顱太多太大,唯有一顆頭顱、一隻巨目正對前方,而在這顆頭顱上的另一隻眼,就要到另一側,方可以見到了。且這另一側,還不知要走多少步,方能繞到那處。
  
  這便是:九頭千足,身高萬丈,體魄雄偉,威能鎮海。
  好可怕的海獸,好威武的身形!
  
  九頭巨章,章中皇者。
  天地之大,世界之多,而這等赫赫海獸,卻是尋遍諸方世界,也難以得見。
  偏生在這傾殞大世界東海中生得一頭。
  難怪其繁衍艱難,也難怪子嗣之中,也只得章九,能承接血脈。
  章九章九,原來是“九頭巨章”之意。
  
  徐子青看得分明,在這九頭巨章出現之後,數不盡的觸手既是粗壯,又難計量,每一根都仿佛有破天之力。
  那恐怖的妖氣瞬間迸發出來,不多時便已然將那九頭巨章前方的海水染黑,而這墨色擴散,漸漸地,這神宮中的一宮之水,也盡數變得墨黑……
  
  其餘諸多仙修,凡因此回頭見到者,皆震撼不已。
  修行許多年,今日方知己身見識依舊淺薄,天下之大,不可小覷。
  
  出得這九頭神宮後,章九叫東林將軍直將眾仙修帶回東林海域,暫且休息,而東林將軍有意陪伴章九一處,到底是叫尉遲雍、申屠洪二人又以一眾水兵相護,乘水行獸而歸。
  眾仙修也願儘早離去,自無不允,很快就同兩位統領一起,回到東林海域之中。
  
  到了之後,只留下尉遲雍一人陪伴,就連申屠洪,亦要前去安排了。
  仙修們這一等,便是數個時辰之久。
  
  待入夜時分,深海中有夜明之珠寶光綻放,使得原本便頗為黑暗的深海宮殿映照出一片亮色,猶如白晝一般。
  章九引八位身形高壯的男子進得殿來,各個都是人形模樣,可見各個都是十二階妖獸,就如同那東林將軍一般
  此便為九大妖將了。
  
  這些妖將對仙修們也頗有禮數,雖性情各異,卻皆不流俗,對章九亦敬重無比,而敬重之中,還有敬畏。
  足見這位九頭太子,本領威嚴深入“妖心”。
  
  章九很是乾脆:“妖兵已然點齊,九位將軍皆要隨去,每位將軍麾下另有十八統領,則要留下數人,護持諸方海域。”
  徐子青笑道:“章兄費心了。”
  
  眾多仙修急忙抬步,又跟隨章九一起,走出大殿。
  在諸多宮殿之外,一打眼看去,竟是密密麻麻的水兵,一望不見邊際,妖氣縱橫,喧鬧無比。
  待見到章九出來,威壓釋放,這些水兵登時安靜下來。
  
  水兵們形成無數方陣,每一方陣前都有一位統領,陣容很是齊整。只是每一方陣裡,水兵形貌都大不相同,大多皆是海獸姿態,唯有達至統領等級者,才是半人半妖,力量越發不凡。
  
  眾仙修見到,那水兵中:
  
  有怪魚巨鯨,搖頭擺尾;
  有惡鯊凶鱷,利齒森森;
  有海蛇巨章,絞力驚人;
  有蝦蟹貝鱉,諸多奇形異狀,煞氣驚人,兇橫強悍!
  
  相似海族大多列為一陣,更有數目多者,能列出數個方陣,每一方陣裡,海獸多不勝數,難以計算。
  而這些海族裡,十階尚可數,八階九階遍地遊,六階七階看不盡,而六階以下……那便只是點兵過來,以壯聲勢,並不會隨同參戰了。
  
  但饒是如此,水兵水將族群之多,依舊叫眾多仙修目不暇接,心頭震顫。
  這還僅僅只是被章九點出來的,東海的海族妖兵。


646、

  章九也察覺眾多仙修震驚之情,只豪爽一笑:“我等這就去罷!”
  徐子青反應過來,也是立刻開口:“章兄請!”
  
  當下裡,眾多仙修以避水珠在前開道,章九同他們並肩,後方緊跟而來者,便是九位將軍,而每位將軍身後,都有足足十二位統領——便也是說,每個海域中,只留下了六位統領,來總理域中之事。
  後方的水兵方陣,都又有分工,一路浩浩蕩蕩,洶洶湧湧,一齊在水中斬浪前行。
  
  過不多時,已然接近海面。
  仙修們收了避水珠,縱身而起,章九亦不例外,將軍統領們,也紛紛出了水面。但那更多妖兵,則不過是浮出了頭,那龐大身軀,依舊是浸在海裡。
  
  ——這海中妖獸,縱然可以再陸上與妖魔廝殺,但若是平日裡,仍是在海中更為舒適輕巧的。
  
  這許多形貌各異的海獸浮起,還有眾多統領半人半妖之狀,即使還有數十個形貌正常之人,也依舊叫岸邊的漁民駭得不輕。
  很快,竟有好幾個,都嚇暈在地。
  
  徐子青見狀,目光微動,隨即轉頭看向章九:“章兄,如今我等共對妖魔,已為同盟,這些凡人,不如便將其約束起來,莫接近海域為妙……章兄以為如何?”
  章九一聽,立時明白,轉而笑道:“我等雖好血食,也要有足夠精血力量,才覺痛快,這凡人有什麼好吃?我等既是同盟,自也不會大啖同盟的血肉了。徐兄弟且放心,我自會安排下去,叫統領們約束麾下。”
  
  徐子青素知章九一言九鼎,也是放心:“章兄見笑了。”
  章九搖了搖頭:“你與我相熟,方對我這般說,笑你作甚?”
  徐子青拱了拱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果然就有妖將聽了兩人所言,叫這一百零八統領便留在此地,約束水兵,十分周到,越發顯出誠意來。
  仙修們見到,心裡也是舒坦,對東海妖兵,印象越發不同。
  
  而既然妖獸們有所表示,仙修們也不可就此視若不見。
  謝贇笑道:“子青此意合我仙道,我這做師長之人,亦當有所作為。”
  隨即他一指點出,在這一處凡人海鎮外,登時就籠上一重禁制,淡淡光華,拘束凡人,不使他們往海邊行走。
  統領約束是一,漁民約束是二,互相敬重自是更好。
  
  徐子青略思忖,想起這些漁民以捕魚為生,若是不許他們進入海域,固然少了危難,卻也難以生計。
  他於是也點出一指,青光過處,生出一片谷地,內中生出無數穀子,有靈氣催發,待此地凡人將穀穗摘取,自會再生出一簇,源源不斷。
  
  與妖魔對戰不知要經過多少時日,漁民被困于此地,只消穀子不折,他們便可以生生不息。
  這雖不是十分周到,卻也有兩全之心了。
  
  雲冽亦一指點出。
  指尖黑金光芒分作數股,即刻於這鎮中打出數口水井,內中井水上溢,也足夠凡人吃用,不必乾渴。
  
  謝贇等散仙自又是點頭,章九也是揚眉,其餘仙修弟子見到,思索過後,也給凡人添上一些所用之物。
  這幾番作為之後,凡人即便不可走出禁制,也無需擔憂不得存活了。
  
  施法終了,再沒什麼錯漏,就有眾多仙修帶路,引著章九與九大妖將,一起前往五陵仙門所在之地遁行而去。
  不多久,仙門已至。
  
  回來時眾仙修不曾用得傳送陣,途中也有使章九等妖獸看一看仙道備戰情景之意。仙門之外,如今早非當年那般有弟子盡情出入,而是十分嚴謹,絕無妄動。
  眾仙修居於高空之內,也不必從正門進去,只用權杖解了禁制,就把妖獸們帶進宗門重地,主峰之內。
  
  早在他們進來之時,謝贇已對宗主紀傾傳音,待他們到得,眾多仙道首腦、勢力大能,統統迎出門外。
  章九並未如何,那九大妖將面上之色,則很是滿意——他們傾東海之兵將,使太子親至,怎能不受禮遇?
  
  很快眾人進去殿裡,眾勢力大能已從自己門中散仙傳音中得知,這九頭太子性情爽快,故而也不多虛禮,而是很快招呼過後,便請這些未來同盟入了座去。
  章九果然不含糊,與眾妖將一起,坐在了仙修們右手之位。
  而同去深海的仙修們,則位於左手處。
  
  紀傾早有安排,待章九等過來後,立刻就有門中出色女修,把一應酒食送了過來,如今戰事在即,雖不能辦什麼大宴,但接風小宴,卻是有的。而這些酒食,酒水以辛辣甘醇為主,靈食以肉類為主,也算體貼了。
  眾妖將見到,果然又很滿意。
  
  雙方的誠意都盡到了,紀傾朝章九禮敬一杯:“如今我等仙修與爾等海族結為同盟,共抗妖魔,保我傾殞大世界!”
  章九亦舉杯:“我等東海海族,必與仙修共進退,殺妖魔!”
  
  說罷,二者都是一飲而盡。
  而左邊仙修,右邊妖將,也同樣舉杯,飲下酒水。
  如此,盟約已定。
  氣氛也融洽起來——這時,他們已是自己人了。
  
  隨後,紀傾自是要謝過這東海中妖獸們深明大義:“九頭太子,霸主情誼,我等仙修必不敢忘。不過不知霸主此去,有多少成算?”
  章九略想了想,說道:“我等海族之間,四海壁壘分明,平日裡也多有征戰,強佔海域。我等九頭一族有九大海域,雖說東海,實則所在領地,更勝其餘三海。另三海中,西海有七大海域,南海有五大海域,北海有五大海域。平日裡,南北二海往往聯合起來,西海倒是十分獨立,我東海更是如此,不耐煩與他族囉嗦。但也是因此,西海可自保無虞,南北二海雖是交好,卻各有心思,並不能一齊征戰其他海域,而我東海若是沒人挑釁,也只偶爾點了妖兵操練一番,倒不會時常與其他海域爭奪……久而久之,四海之間,也勉強平衡。”
  
  他說這許多,約莫告知了兩件事。
  一者為四海關係不睦,差不多形成了三大勢力;二者為三大勢力較為平衡,東海單獨勝過任何一海,而南北海合起來稍勝東海卻不能徹底齊心——不然乾脆合併一海,也無需再說南北不是?西海便處於中間地帶,自保同時,也不同處於三角位置那緩和的一邊了。
  
  而既然不睦,想必九頭霸主去了之後,也說不上能有幾分成算。
  
  眾多仙修大能略有憂心,東海一族已至,他們也自散仙處知曉妖兵數目極多,僅僅一海已不比仙修聯盟少上幾成,可是思及那無數的界外妖魔,到底覺得有些不足……不過,他們一來,仙修實力陡增一倍,也不差多少了。
  
  孰料章九反而又是大笑:“諸位不必擔憂,父皇此去雖說少不得要打上幾架,可另外三海,應也會點齊兵將而來。章某說這些話,只是因著他們到來之後,或許面色不太好看,特首先一說罷了。”
  
  紀傾等大能心裡先是一喜,旋即疑惑:“章道友緣何有如此把握?”
  章九飲一杯酒,笑著說道:“一來,自也是擔憂妖魔可以下海……”他頓了頓,“這二來,則是因我妖獸根本了。”
  
  天地大劫,是劫數,自然也是機遇。
  對仙修是如此,對妖獸亦如此。
  且於妖獸而言……若是能得到那種好處,當真是受用無限的。
  
  不過,妖獸們心裡明白,卻不會直接告訴給仙修。
  雖說是同盟,可族中的隱秘,只有頂尖的妖獸方可知曉,又怎麼能公諸於眾呢?
  
  但有了這個表態,紀傾等大能也就不再追問……有本身的利益存在,總比那寄託於“守護傾殞大世界”這一個目的上的聯盟,來得更加妥當。
  
  之後,紀傾轉了話題,正事說到此處也就夠了,小宴之上,還可聯絡一番情誼。
  於是他便露出個笑容來,看了看自家在做陪客的青衣弟子,笑問:“聽說我門中弟子子青與太子為舊相識,如今相逢,倒算是一段奇緣了。”
  
  章九聽得這話,大笑起來:“哈哈哈!當年章某與徐兄弟相識時,乃是在昊天小世界,而徐兄弟尚未築基,章某也是身受重傷,實力幾乎於無……如今輾轉一個大世界,間隔數百年,居然還能相見,自然是奇緣!”他似是十分快活,“那時徐兄弟氣度便不同凡俗,大難時幾度相助于章某,可說是同生共死,後若非有意外分散,也不至於無告別之時。如今徐兄弟果真實力大進,據章某所知,其資質在修士之內,也當屬絕頂!真不愧章某眼光!”
  
  說起徐子青,這章九便仿佛更暢快許多。
  他旋即又道:“也是巧合,當年章某重傷化形不全,只有徐兄弟不曾嫌棄,章某見他亦覺有趣,怎麼那一件法寶之內,竟還有一縷神混?好奇之下,幾度相處,竟甚為投契。如今神混化作了劍修,更與徐兄弟成了婚,恐怕又是極大的緣分,真叫章某歡喜到不知如何形容是好!”
  
  紀傾等人只道徐子青這後輩與九頭太子即便相識,交情也未必多深,只是這位太子豪爽,才不曾忘卻。沒料想現下看來,竟好似極看重的……如此表現,哪裡是故人舊友,根本便是兄弟摯友了。
  
  徐子青聽章九在眾多師長面前這般誇讚,心情才當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他既笑且歎,不由看了師兄一眼。
  雲冽知他心意,見師弟斟滿兩杯酒水,便也拈起其中一盞。
  
  隨後,這師兄弟兩個也朝那章九舉了舉杯。
  徐子青搖頭笑道:“不過是欠了章兄一杯喜酒,竟叫章兄念念不忘,是在下之過。如今既然有酒,還請章兄受此一敬!”
  
  章九笑得更是爽快,他也舉了舉杯,仰頭喝下:“章某受了!”他將酒杯往桌面一放,朗聲說道,“這才是兄弟所為,大劫過後,再一齊喝酒!”
  徐子青與雲冽也飲了酒,徐子青笑道:“自然,到時還望章兄允在下相請,也不負章兄多年來惦念了!”
  
  章九越發大笑。
  倒是紀傾等仙修大能見此情景,也不禁莞爾。
  這些海中妖獸也重情義,同他們座下仙修弟子如此交情,這同盟,自然也更為穩固了……那些許失態,正是性情中人之舉,亦算有趣。
  
  有徐子青和章九兩人敘了交情,此後仙修與海獸之間,情分也越發融洽。
  霸皇軒轅雖平日懶散,對酒之一道也頗有見地,不多會,同幾位妖將就生出些“酒情”來,其餘的年輕弟子,都是放開心懷。
  此中有性情清冷的空靈仙子,她乃是一位素喜清靜的女子,神情淡淡,卻也有一位妖將舉杯過來,同她敬酒。
  
  空靈仙子稍怔了怔,竟也飲了。
  那妖將見狀,很是歡喜,轉頭再度與同袍們、仙修們熱鬧起來。
  
  徐子青見到,也是微微一笑。
  這安謹姝道友,亦為有心之人。
  
  酒過數巡,小宴終了。
  紀傾宗主叫人在一旁另起一座高峰,布下一階靈脈,為海獸盟友所居之地。然而修士妖獸皆無需太多休息,且大戰迫在眉睫,故而章九等妖獸不過知道便罷,並不曾搬入那峰中休息。
  
  此後,便是要對如今戰力有所安排。
  仙修們早已習得陣法,而那最低級的界外妖魔,也非是金丹修士所能應付,自然六階的妖獸,也不能應對。於是紀傾等人也要問起,這妖獸之中,是否也有排列陣型,又要如何應對界外妖魔之事。
  
  章九便一一作答。
  妖獸生存於海內,大多以肉身搏殺,或有本命神通,威力奇大。有時廝殺劇烈起來,一方海域盡皆要被染紅,落敗妖獸統統被勝者吞吃乾淨,其野性蠻橫,十分□□明白。
  但因著有爭奪海域之戰,水兵們最初本無陣型,只顧混戰撲殺罷了,後來年代久遠,又有妖將統領等統帥起來,不知不覺間,就在諸多方陣內,形成簡易陣型。
  
  這些陣型與仙修們刻意安排不同,乃是妖獸們在不斷撕咬搏殺中,生出的一種族內配合之法,再佐以各族神通,威能極其可怕。
  若是幾個六階湊在一處,那七階的妖獸,也未必能在陣型之中逃脫!
  
  聽得如此,紀傾等人稍稍放心。
  然而尚有緊要處,需要提點——那界外妖魔外皮堅硬無比,需得寶器才可刺破,許多仙修術法盡皆無用,極難對付。
  
  章九本身在那徐、雲二人記憶裡早已看過,但這些妖將妖兵,卻不知曉。
  但妖修既然以肉身為主,自是淬煉多時,凡有利齒、大螯、利爪者,幾乎都如寶器一般,堅硬無匹。
  
  眾仙修一想,卻也並不奇怪。
  原本許多法寶之物,其煉材便是自妖獸身上取得,再來打磨。
  有妖獸之皮或者堅硬,或者柔韌,自帶神通屬性,本就非是尋常。海獸生於深海之內,有無數水壓日日磨練,竟無需自行如何作為,那外皮便已是年代越久越強了。能到得六階的海獸,外皮定然更為結實。而妖獸身上攻擊之物,廝殺時需得撕開對方皮肉,豈不是銳利至極?
  
  如此倒好,這世上寶器煉製起來很是困難,可海獸族群龐大,種類繁多,內中有利爪利齒者,才真是不少。
  至於章魚海蛇等以絞纏之力聞名的海獸,也無需擔憂,那界外妖魔弱點兩處,只要它們將其稍稍困住,就可以立時刺穿弱點,反而殺起來更為輕鬆才是。
  
  而後,仙修們又將自己聚集仙兵數目、如何分派調度等計量,都說給章九等妖獸知道,自然也要詢問章九有什麼意見,可一同商量。
  
  章九稍思片刻,說道:“仙修與海族,對戰之法截然不同,雖如今乃是同盟,卻也不必將佇列打散,刻意融入。還當是妖將統領妖兵,仙將統領仙兵。待到與界外妖魔拼殺時,便連同整隊海族、仙修派遣,各自與其對戰,才可將我等所長發揮出來……否則,恐怕會是手忙腳亂,反倒各自拖累。”
  
  眾多仙修也是如此作想,見章九與他們所見略同,極是滿意。
  紀傾便道:“既如此,就這般定下。”後他忽而想起一事,又是開口,“妖兵在東海海面,若是戰事急了,如何能立刻趕來?”
  
  章九卻是笑道:“無妨,我族正有一種神通,可以煉製出幾件寶物,兩兩對應,只消擲出,即可達所指之地。先前因要趕來,尚不及煉製,如今我花費些工夫,儘快煉出使人送去就是。”
  
  有妖將也解釋道:“原本若是移入仙門湖泊之內,也未嘗不可。然而我等海族到底於海中更為舒泰,久久在湖泊之內,汲取不得海氣,多少有些影響。若是精力欠缺,到底對戰事不利。”
  
  他們這般一說,又有解決之法,眾多仙修,自也不會覺得如何。
  此後仙修們招待海獸,也將與海獸結盟之事廣告於仙道上下,也以免到了大戰之時,仙道弟子反將海獸當作敵對,那便十分不妙。
  
  如此一面計算來日之戰,一面遣人暗暗留意妖魔動靜,仙修與海獸皆是備戰。
  不知不覺間,又有數日過去。
  然而在深海裡說服其他三海霸主的九頭霸主,依舊不曾有消息傳來。
  
  這一天,紀傾正與章九提及近來探子查得北域之事,章九聞得,便是開口:“竟然一直按兵不動麼?好生怪異。”
  也有一位大能說道:“莫非是妖魔還不足數,方才未曾來攻?”
  有妖將冷笑一聲:“亦可能乃是那北域中仙修尚且夠吃,因此不曾吃到其他諸多地域也未可知。”
  
  幾句話說下來,眾人心裡皆有擔憂。
  可惜那北域妖魔太多,探子也不敢過於接近……
  
  突然間,有一道遁光自天外而來,猛地落在了眾人面前。
  紀傾等宗主大能都是看去:“怎麼?”
  
  只見來者乃是一位大乘期的長老,他匆忙說道:“宗主,如今我域華蘭城裡,忽有許多界外妖魔自空中出現,徑直闖入城裡。雖說那處亦有小宗小派差人鎮守,但全然不能抵擋,如今消息傳來時,已有許多凡人修士,盡皆被那妖魔吞吃了!”
  
  才剛剛說及妖魔不攻,如今竟便攻來。
  一時之間,眾人面色都有凝重。
  
  紀傾皺眉道:“那些妖魔之前竟無人察覺?”
  大乘期長老說道:“確是無人察覺。那城主說得,妖魔憑空現身,故而猝不及防。”
  
  這等行徑,與元嬰修士撕裂虛空穿行相似。
  稍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既然低級妖魔便得元嬰修士才能獨自對付,那麼低級妖魔也可以撕裂虛空,又有什麼奇怪?
  
  紀傾說道:“聽聞此物誕生于時空風暴之內,確是難纏,有此神通,不足為怪。只是還需尋個法子,能將它們行蹤看穿,否則它們肆意於各處來去,縱使有弟子傳信歸來,到底也遲了幾分,又有許多血債。”
  待這幾日裡,他門下弟子徐子青亦將在深海中經歷說出,那送於海獸窺看的記憶,也留出一份,叫這許多大能宗主們,也盡看過,對界外妖魔更有瞭解。對於許多細節處,他們看過數遭,眼下也很明白。
  
  徐子青驟然想起一事,忙從儲物鐲裡,取出一塊鏡子,捧了過去:“宗主,此物為破空鏡,能看穿界膜之外妖魔蹤跡,不過卻只能以神石驅使。”他說時,把九虛之界裡所剩神石,也都送去,“雖說此物不甚便利,然弟子以為,若有擅於煉器者,將此物剖解,多多研究,說不得可以煉製出適合我等仙修、海族使用之物來。到那時,窺看妖魔蹤跡,便也不算難事了。”
  
  紀傾聽得,自然欣喜,便立時將那破空鏡取過,交由一位極擅長煉器的大能後,說一句:“便要勞煩于道友。”隨即,他又朝章九說道,“此次妖魔初現,需得多多謹慎,我有意派遣仙兵一萬,妖兵一萬,同去除魔,太子以為如何?”
  



647、

  章九略沉吟,也是問道:“那妖魔數目如何,可探出來?”
  紀傾道:“不曾,否則當會報之。”
  那大乘期長老略赧然:“確是不曾探出。傳達消息之人語氣匆匆,應是事態緊急,竟不及查探的。”
  
  章九也不過就此一問,想來那處兵力不足,能將消息傳出,已是十分盡力。他因此爽朗說道:“我便派遣一萬七階妖兵同去!”
  紀傾聞得,也與諸多宗主大能商議幾句,說道:“我五陵仙門遣兩千元嬰。”
  另幾個宗門也是同樣,少則遣出千人,多則亦遣出兩千,合了起來,也有一萬元嬰老祖,都為除滅妖魔而去。
  
  就此決定了,但畢竟乃是妖魔首次現身,不可輕忽。
  眾仙修大能思忖過後,將門中大能留在五陵,自己則帶一二優秀弟子,隱匿于虛空之內,待兵將點齊後,便和仙兵妖兵去往華蘭城。
  
  徐子青與雲冽,亦是隨紀傾宗主而去。
  臨行前,徐子青忽而想起一事,再對紀傾傳音說道:“宗主,妖魔孕育于時空風暴,可于界外自由行走,弟子曾在其心臟中發現一物,乃是時空之力結晶。若是煉器時能用上此物,說不得能有奇效。”
  
  紀傾神色一怔,隨即點頭。
  此事也極重大,待見過妖魔威能後,他自會再與同盟首腦大能提及。
  
  且說元嬰修士並七階妖兵皆有神通,一眾兵將撕裂虛空,行速極快,加之有大能掠陣,趕路也越發便利。
  僅僅半個余時辰,便已然到了華蘭城邊界。
  
  遠遠地,聯盟兵將已然見到無數黃褐斑點,每一個都浮在半空之上,隨即俯衝而下,雙爪立刻抓住一位凡人或是修士,撕扯開來,送入口中大啖。
  鮮血淋漓,那些怪物口中發出“呵呵”呼聲,似是極滿足,極快活!
  
  聯盟兵將們眼見有一頭黃褐妖魔一爪拍碎一位金丹修士頭顱,之後“哢哢”嚼碎,不多會,已吃個乾淨。
  更多凡人只是哀嚎,修士們極力抵擋,卻往往不敵妖魔一爪之威。
  這漫天遍地的,不過僅是最低級的妖魔,居然在此時不消耗費什麼功夫,就仿佛有屠城之能了!
  
  仙修們看得目眥欲裂,這等妖魔,比之邪魔修來,更加令人憎恨!
  妖獸們反而好些,它們時常慣了,便是遇上人族,以往也未必不會吃上幾個嘗鮮,怎會因血腥而有何異樣?只是它們留意的,乃是妖魔們的本領。
  果然是……同仙修所言一般。
  
  當是時,聯盟兵將們也不再遲疑,仙道大能與海族妖將,齊齊下令。
  下一刻,仙兵們、妖兵們,統統縱身而出,撲向那妖魔所在,要廝殺起來!
  
  徐子青見到,海族的妖兵各自皆是本體形態,正是有許多怪魚怪鯊,海蛇海鱉,都是極為龐大,轟隆隆就去對戰那界外妖魔。
  而仙兵們也不慌亂,他們俱是元嬰老祖,且為大宗弟子,手頭裡往往也有寶器。此時也不論是什麼品質,只管使出最強大的本領,也對上妖魔去了。
  
  界外妖魔弱點,一為頭頂肉瘤,二為胸口凹陷,若是元嬰修士們舉動得當,仔細小心,自可以護持自身,也可以奮勇殺魔!
  於是,便看到空靈仙子安謹姝率先出手,掌心裡迸發一道清氣,正中前方一頭妖魔胸口凹陷處,眨眼間,那妖魔發出一聲慘叫,立刻栽倒下去!
  
  安謹姝一舉奏效,心中安定,並不覺有太過困難,故而再來尋找落單妖魔,盡力躲閃妖魔圍殺,逐個突破。
  其餘宗門的優秀弟子,見到安謹姝舉動,動作也更淩厲。
  不錯,只要知曉了弱點,謹慎行事,並無需束手束腳,太過畏懼……
  
  很快,眾多元嬰修士大顯威風,強悍者如安謹姝之類,自然是每一人皆殺得順暢,而弱些的元嬰們,雖說初時尚且還被妖魔躲開,但漸漸熟悉起來,就兩兩配合,一人牽制,一人襲殺,也很快將妖魔殺死。
  地面上被襲擊的凡人與境界較低的修士們,都是神情大喜,本以為已至絕境,不料竟然有人來救,哪裡能不激起那一絲求生之心?
  
  ?那間,凡人們盡力往屋中躲去,而境界低修士們並不在戰場上打擾強者,而是分別護送凡人進屋,自己則守在門口,幾個乃至十幾個成群結伴,對那攻擊而來的妖魔抵擋一二——雖不能將其滅殺,卻能拖延時間,等那強者相救,盡力保住己身性命,也救一救凡人們。
  
  如此果然妥當,就有不少妖魔,本來嗅到血肉香氣,就撲向一屋一舍,想要闖將進去,忽然有幾個低境界的修士,或者拋出符籙,或者祭出法寶,或者布下陣法,把它阻攔在外。儘管妖魔幾乎只過數個呼吸便已然破除這些手段,可就在這幾個呼吸間裡,更有兩尊元嬰修士疾飛而下,堪堪趕上!
  於是一人以長劍將其引動過來,另一人晃身而來,自其身後祭出寶印,妖魔想要躲開寶印,劍光卻更凜冽,不得已它先行躲了長劍,可頭頂上那肉瘤,便登時被寶印砸成了肉泥!
  
  那些低境界的修士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震撼。
  這兩個元嬰修士卻不停留,其中一人自袖中摸出一把符籙丟了過去,待那些低境界的修士接住後,立刻縱身而起,再度遁向另一頭妖魔所在了!
  
  此時仙修們顯出了很多本領,徐子青見到,心裡也很安慰。
  在那九虛戰場裡,仙修勢弱,但如今雖然不利之處還在,可卻更是靈活。之前諸多準備,幾番計較,果真都是沒錯。
  
  而除了仙修們之外,海族們的能為,更加驚人。
  原來海族與妖魔一般,外皮皆是堅硬無比,兩廂對撞起來,是你的爪子奈何不得我,我的爪子亦奈何不得你。同樣的,妖魔有弱點兩處,而海族自然也有死穴——只是海族知曉妖魔弱處為哪些,而海族種類繁多,妖魔們卻無法將它們弱處揣摩清楚。
  
  一來二去,海族們自是占了上風。
  尤其有海蛇一族,它們身形極是龐大,正如早先仙修大能們所料,待遇得妖魔,先行將其纏住,或一二頭,或三四頭,那些妖魔自是不快,立刻便用利爪撕扯,用利齒齧咬,只可惜海蛇之皮亦是頑固,只能弄出些許傷口,卻遠遠不到致命之時。緊接著,海蛇一聲尖嘯,蛇頭猛然回轉!
  三兩口後,蛇牙徑直咬掉肉瘤,又有蛇尾尖端捅穿一頭妖魔凹陷,只不足一盞茶工夫,就弄死了數頭妖魔了。
  
  雖並非是那極特殊的上古血脈,深海裡的巨章一族也極其強橫,像是因著不願丟了九頭霸主顏面般,它們將八支肉觸不斷延伸,每一支觸手,都至少能抓住一頭低級妖魔!待抓得嚴實,它們再一口毒汁吐出,分別落在那些妖魔頭頂,將肉瘤腐化,之後,低級妖魔們也都受死。
  
  而巨鯊巨蟹類,雖不能將妖魔束縛,卻也或者一口兩段、嚼碎肉瘤,或者大螯一鉗,連同那妖魔的肉瘤再帶著半邊身子,也全都夾成肉糜了。
  怪魚等物,皆是淩空橫渡,身下有團團水氣托起,竟也可行動自如,全無半點在陸地上的尷尬之感。
  
  此番廝殺間,低級妖魔們雖說極是厲害,但在仙妖兩道抽調大量兵力之舉下,也算是不堪一擊。
  來了這些時候,眾多兵將已是十分熟悉低級妖魔力量,對戰起來也越發容易。漸漸地,這些低級妖魔的數目,也逐步減少,被剿滅一空了。
  
  仙道大能們見狀,並未松一口氣。
  只因元嬰修士在這傾殞大世界裡,便是左右戰局的極高力量,可不過只是一小股約莫萬餘頭的低級妖魔,居然耗費了兩萬元嬰實力的兵將,還用了半日光景,才能全數誅滅……若是來了中級妖魔,又該是何等的難以對付?
  而且,即便是兩倍於妖魔之兵力,也有七八頭海獸被妖魔所害,也有三五位仙修因妖魔隕落,直教人心裡憋悶。
  
  若說唯獨的好消息,便只是低級妖魔的實力大多僅在約莫比元嬰稍遜之處,若是低級妖魔真正更勝元嬰,那形勢便更加不妙。
  不過總算初戰告捷,這座華蘭城裡的凡人與修士,儘管被吃空了一半,但好歹還有一半留存。總算是留下了些種子,給傾殞大世界也留下一些命脈。
  
  稍思忖過後,眾仙修大能決意,要將這華蘭城中人收進一座小洞天裡,讓他們治療傷勢。待低境界的仙修們傷勢痊癒,自還是要被安排到其他城池裡,去護持凡人,而凡人,便還是在小洞天裡繁衍生息。
  
  隨後,紀傾出口吩咐:“凡參戰兵士,留數人將同袍屍身收殮,其餘人等,去將妖魔體內心臟挖出,搜集起來。”
  此令一出,眾人都有不解。
  
  紀傾只對眾盟友說道:“待回歸之後,再來解釋。”
  其帶來的仙兵妖兵們,就依言而為。
  不多會,就有一枚儲物戒裡,將那妖魔的心臟,全都裝了回來,送到紀傾手中。
  此後紀傾同眾同盟招呼一聲,便一起再度撕裂虛空,回歸到五陵仙門了。
  
  自打第一次同妖魔對陣後,又有數座城池,都是受到妖魔襲擊。
  每一次都同樣毫無預兆、窺不到半點蹤跡,每一次也損失不少修士凡人,才有消息傳達而來。
  
  有頭次經驗,後續幾回仙妖同盟陸陸續續,便派遣金丹修士與六階妖獸,在實力更高的兩道強者帶領之下,去和妖魔歷練。
  自然,中間也有大乘期以上的大能壓陣,以免出現中級妖魔,叫這些兵士們受到太大損失。
  
  比起元嬰實力的兵士與低級妖魔對戰,這些兵將們廝殺起來,當然要艱難不少。尤其頭一次出戰時,許多金丹修士都因妖魔太過兇惡,他們不比它們靈活而紛紛隕落,真是耗費極大。反倒是六階妖獸們,因著原本在深海時便時有戰事,要適應得更快,死亡更少。
  
  不過,隨著次數增多,無數的金丹方陣被輪流派遣,又重複利用,多次之後,修士們的身上,也都染上了淡淡的煞氣,不僅殺戮妖魔時身法更為俐落,出手時也越發乾脆兇狠,再不如從前般花哨,簡練極多。
  後來,隕落的修士越來越少,逐漸也可以在強者帶領之下,去救出一城一鎮之人。
  
  徐子青與雲冽,包括許多元嬰修士,後續則都不曾過去。
  他們也要多加操練,不僅是與金丹修士配合,也有彼此配合,來應對將來與更高等級妖魔對戰之事。
  
  除此以外,還有一事。
  雲冽早先在攻殺血神宗時,曾答允麾下劍修,若能存活,則或者可收其中大功勞者為弟子,或者講道。
  那些劍修表現俱是不錯,然而天地大劫方起,收徒之舉卻是不便了。不過他素來一諾千金,答允之事,必不反悔。
  
  于宗主大能等人說清之後,雲冽便當真立一高臺,來講述己身劍道至理。
  這一講便耗費許多時日,他自淺顯處說來,如何磨劍,如何苦修,如何領悟,如何精進,單是說到劍意第四鏡巔峰時,就足足用了三日光景。
  三日過後,他閉口不說,待眾多劍修發問。
  
  到此刻,除卻五陵仙門原本劍修之外,還有萬劍仙宗,其餘宗派,但凡修煉劍道者,只消修煉劍道者,皆來聽講。
  便是那曾與雲冽有些齟齬的雷龍劍尊與風神劍尊,亦不例外。
  
  不過這兩人非是為來求教,而是抱有取其精華之意,想要借助雲冽所講,同己身之道互相印證,來尋找途徑繼續精進。
  
  雲冽三日講完,眾劍修發問,他一一作答。
  可與兩位劍尊而言,倒仿佛沒了用處,他們領悟一陣後,就要離開。
  
  然而他兩個雖是走了,萬劍仙宗另兩位劍尊,則依舊留下。
  天霜劍尊蕭京與烈火劍尊樂泓,他們與雲冽等人一同去了深海結盟海獸,一路雖不曾見雲冽出手,卻也隱約察覺此人劍道造詣極高,竟叫他們之劍意有些恐懼起來——他兩個十分敏銳,對雲冽亦無偏見,自是五感更為清明。
  
  因此,待雲冽講道時,兩位新晉劍尊最初即來,獲益良多。而雲冽之講道暫且停下,他們也不肯離去。
  那蕭京似有所覺,這雲冽講道已然達至劍意第四鏡極處,就此停下解答疑難,本屬自然。可他不曾說出“講道已終”的字樣,是否此後還要繼續?
  若是繼續,劍意第四鏡上,莫非還有……
  
  樂泓心裡也有揣測。
  哪怕是本宗兩位劍尊長老之劍意,亦不曾讓他兩個劍意恐懼,而雲冽卻能。
  是否,當真還有更為精妙之道……
  
  後來之事,也不曾讓兩位新晉劍尊失望,雲冽留出一日為眾劍修解惑後,次日清晨,便說出一句話來:“此後所講,為劍意以上境界,名曰‘劍混’。”
  蕭京與樂泓聽得,眼瞳驀然收縮。
  劍混!
  前所未聞,從無所知!
  
  不僅是這兩人,那後面而來的劍修奚凜,當年與徐子青同族傑出劍修徐紫楓,五陵仙門裡司刑峰數尊劍修,心中都猛然一震。
  雖境界尚且不足,但他們是何等天資,早在修煉之時,已對那劍意第四境以上有所疑惑。如今聽得雲冽一句道破,豈非是醍醐灌頂,霎時明白過來?
  自然,也興奮起來。
  
  一時間,在這無數劍修裡,有數股絕強劍意沖天而起,好似突然應和什麼,又好似生出了強烈戰意,像是要立刻出去與人廝殺一番,方可撫慰心中激切!
  
  雲冽並不出聲,他雙眼之內,黑金光芒閃動,強烈的殺氣,如同流水一般,往四面八方鋪開,冰寒徹骨,卻也能叫人立時冷靜下來。
  劍修中那等沸騰情緒,在遇上這股殺氣後,便緩緩被壓制下來。
  
  所有隱有所悟的劍修,都深深呼吸,壓制住澎湃的戰意與興奮。
  是了,此時當要聽雲冽講道,需得克制自身,以免錯過機會。
  
  雲冽待眾劍修恢復如初,方才開口,繼續講來:“劍混者,以劍意到了極處變化而來,同元神相合,熔煉融合,可成一煉……”
  
  之後他毫無隱藏,雖言語簡練,卻字字珠璣,無半點冗餘。
  如劍混淬煉時,有嬰火煆燒,雖是痛苦,卻如浴火而勝,可打磨意志,穩固劍心……又如劍混有九煉之功,每三煉即有大關,每一煉實為小關……又如劍混得成後,催生劍意,強悍無匹……
  如此種種,未有疏漏。
  
  在座劍修聽得如癡如醉,在傾殞大世界裡,數百萬年份代代相傳,劍修裡亦有無數飛仙之人,卻從不曾有“劍混”相關傳承下來。可見此方大世界裡,劍修往往修煉到劍意第四鏡巔峰,即覺到了極處,卻不曾想到,極處之後,又能有變。
  而如今若非雲冽這劍修前往其他大世界,更是奇遇連連,將劍混淬煉出來,更到極高深境地,加之如今有天地大劫,又怎會特來講道,為他們指點這一條路徑?
  
  于劍修而言,只消劍心堅定,修為境界突破之時並不同尋常修士那般困難,然而於他們而言,劍道境界之突破,方為關隘重重。
  若是劍道境界足夠,修為突破水到渠成,若是劍道境界不足,縱使身為劍修,卻也難免被心魔所控——亦或是連連突破修為境界,卻是在劍道之上,並無多少建樹,叫人很是遺憾。
  
  若無雲冽講道,這些劍修恐怕也如先人一般,以劍意第四鏡而成仙,到那之後,劍道境界自比不得其他大世界裡劍道傳承完整者,再想突破劍道境界,便是千難萬難。所謂“一步慢步步慢”,到那時,他們之劍道境界不及他人,怎能不心有不甘?怎能不心生憤懣!
  
  如今得雲冽指點,堪稱前路清明,無異於再造之恩。
  
  這劍混之道,雲冽講了七日。
  他所說自是與無情殺戮劍道相關,包含諸多感悟,與其他大世界劍修論道所得,絕不吝惜。說到後來處,劍道境界不及者已難以盡數理解,便生生記憶下來,留到日後再作翻看。
  
  第七日後,雲冽又留一日,于眾劍修發問。
  這一回,為達至劍意第三境以上者,才有諸多疑問,又被雲冽一一解答。
  
  待此事過後,本在自行體悟的風神劍尊與雷龍劍尊方知曉雲冽講解更廣劍道,懊悔不已。然而到底錯過,他二人只得將蕭京樂泓二人捉去,聽他兩個再論一回。
  只是他兩人也是囫圇吞棗,自比不得雲冽本身即有劍混六煉,講解起來言簡意賅,處處明瞭。
  
  雲冽這十二日講道過後,滿座劍修裡,各個境界中,皆有領悟劍意者。而原本已然領悟劍意者,亦往往都有突破。
  一時間,劍修們本領大進,對戰之能也更高一重。
  
  紀傾等宗主大能知曉此事,對雲冽自然很是滿意,後來便發下法旨,言及若有元嬰以上修士有意講道者,皆可自便行事。
  許是大劫當前,仙道修士們都頗齊心,居然有不少元嬰以上的修士,都願意講道一番,為同道後輩提升威能。
  
  徐子青自是緊隨師兄,他亦講解生死輪回之道,此道雖因統禦萬木感悟生死而成,卻也包含許多至理,即便並非修煉純木之道者,亦可從輪回生死四字之中,印證己身之道,得到啟發。
  
  除卻徐子青外,軒轅亦有講道。
  不過軒轅卻非是講解他己身之道——那乃是軒氏一族不傳之秘,不可輕傳。但他本身見多識廣,可於己身之道發散開去,講解無數道理。
  
  還有諸位星級弟子,也頗給徐、雲兩位師兄面子,講道一番。
  另外空靈仙子安謹姝,許多原本天龍榜上有所排名的優秀俊傑,凡可講者,盡皆講了,便並非將己身之道講解詳盡,卻也讓聽講之人,受益匪淺。
  
  如此轟轟烈烈講道之舉,使得眾仙兵排陣鍛煉之餘,還有無窮收貨。
  便是那些海中妖獸,也時常來聽上一聽,融合到本體能為之中。



648、

  不知不覺間,三個月過去。
  這段時日裡,不少原本卡在化元後期巔峰的修士,因聽了諸多元嬰強者講道後,所有所悟,登時突破結丹。
  也是因著這些講道之人皆為天資穎悟之輩,自己當年修行時如何體悟大道,如何修煉功法,遇上難處以哪種法子最為便捷,再引申千萬種法門,百十種道路,每一條難易不同,功效不同,但凡聽講者,多能與自身之道對照起來,自然其中晦澀處便可通暢,之前的桎梏竟全都消散了。
  
  而這些初初結丹的修士,將境界稍作鞏固,就在不少“老兵”帶領之下,也要與那妖魔對戰。“老兵”們雖同樣只在金丹,可於妖魔對戰時經驗也頗豐富,更能護持“新兵”,使他們速速熟悉起來。
  這些金丹期的“新兵”,亦在不斷的廝殺中,以實戰夯實了根基,雄渾了積累。
  
  ——由於雲冽於劍道上毫無保留,劍修之中,進境之人也是最多。
  
  尤其是劍道境界突破從而放開心懷,突破到金丹期的化元修士,他們境界越高,體悟越快,再度這增添了許多金丹劍修後,叫伐魔之力,亦更增數分。
  且這些劍修越是研習劍道精深,越是發覺雲冽此人深不可測,不論他如今修為境界如何,但那劍道境界,卻是毋庸置疑,為傾殞大世界第一人!
  
  眾多劍修,自對他萬分感激。
  只是到底淬煉劍混不易,即使聽得雲冽講道,也尚且沒有劍修凝煉劍混,本來最有希望的風神劍尊與雷龍劍尊兩人,則因心中芥蒂、懷有偏見,將重中之重錯過。哪怕後來有兩位新晉劍尊講解,仍舊有些雲裡霧裡,不能窺見那一抹靈光。
  ——若說如今隨時有可能會突破者,便是早已有劍意第四境的奚凜,然而他原本遜色那兩位劍尊一籌,因此還需磨練。
  也是由於這個緣故,奚凜多番出戰,如今已是煞氣驚人。
  
  這一日,徐子青本來正與麾下仙兵配合練陣,如今再並非如早先那般只有十名金丹在手,而是總數有三百金丹,成為一個方陣,要隨他拼殺。
  除卻原本十位金丹舊友都在其中以外,他的那許多弟子、師尊師弟,也來到他的座下。待到戰時,這些對他早有瞭解之人,必然能聽他吩咐行事。
  
  不過這些金丹仙兵雖說之前都同其他元嬰與妖魔廝殺過,卻還只是剛剛來到徐子青處。只因徐子青境界正在化神後期,尚且不曾出戰過。
  現下這些金丹仙兵乃是至少經過三戰後還能存活者,被徐子青接手後,便只有一個目的——積極配合於他,來日裡待中級妖魔現身,就要隨他剿魔!
  
  然而忽然間,有一人前來說道:“徐子青,宗主有召。”
  徐子青聽得,只叫這三百金丹繼續演練,自己則縱身而起,隨同此人前去宗主、大能們所聚之地。
  待到了以後,他那也同樣引領了三百金丹劍修在另一頭演練劍陣的師兄,果真也來到了此處。
  
  徐子青看一眼師兄,目光柔和,隨即他轉過頭,見過宗主等前輩大能:“宗主有召,不知所為何事?”
  紀傾見狀,招手叫他過來,說道:“煉器宗師車齡子與諸多擅於煉器的同道們,借由你所出破空鏡,並界外妖魔心臟中所藏時空之力結晶,已煉製出一種法寶,可以感知那界外妖魔之氣息。”
  
  徐子青聞言一喜:“此事大善!諸位長老前輩辛苦。”
  紀傾眼中也有一絲喜意,但他卻說道:“不過如今需得有人試上一試,方可知曉此物能有何等功效。”
  
  徐子青自是拱手:“若要一試,弟子願往!”
  紀傾笑道:“我喚你與雲冽前來,也是正有此意。”他歎道,“雖說對爾等嚴苛了些,但畢竟只有你二人對戰過那中級妖魔,也只有你二人用了破空鏡,知曉它原本有多少能為。”
  因此,也確是再沒有哪個比他們師兄弟兩人更為合適的了。
  
  徐子青也是一笑:“宗主不必如此,我等受師門重恩,受此方大世界哺育,哪裡能只享福壽而不共患難?弟子心甘情願,絕無半點不誠之心。”
  雲冽亦道:“我亦如此。”
  
  紀傾面上有贊許之色,其餘宗主大能們聽得,也是如此,待看向紀傾時,目光裡有一分羡慕,卻無嫉妒之意。
  雖說這兩位弟子確是萬年難得一遇的絕世天才,心性亦為上上之選,無可挑剔,但他們門中的弟子,卻也差不到哪裡,亦為此界驕子。
  
  衍帝見狀,也是說道:“吾兒軒轅如今正有戰意,不妨叫他與這兩位英才同去。”
  紀傾聽得,若有所思,卻也是點頭應了。
  其餘宗主大能,卻並未同樣出言。
  只因這同一代天龍榜上之人,也確實只有那排行首位的霸皇軒轅,不論從境界到實力,還是品性到氣度,能與這二人相爭了。
  自然,他們三人一同行事,也毫不突兀的。
  
  紀傾覆又交代,依照那妖魔幾番出現之處,大約是不斷往東域深處推進,因此他們選出數處城池,讓徐子青三人帶領麾下過去駐紮,每隔七日,便要換上一地。
  ——這些界外妖魔行蹤太過詭異,無奈之下,也只得選用這等笨拙手段了。
  
  徐子青等人,自是用心聽過。
  待再無人吩咐時,徐子青倏然想起什麼,開口詢問:“宗主,不知此去可否叫虞展隨同?”
  
  紀傾等大能心中微微驚訝。
  ……人魔?
  
  徐子青笑道:“虞展有操縱七情六欲之能,而那些界外妖魔雖非此方大世界之物,到底也是生靈,也亦有七情六欲。”他頓了頓,“宗主,不妨一試,倘使虞展之力有所能及……”
  
  紀傾等大能,都是霎時明瞭。
  若是人魔之能當真也能對那界外妖魔奏效,以他虞展一人之力,便可能與千萬妖魔對抗了!
  這果然是,可以一試。
  
  人魔虞展在紀傾不曾召喚時,總在小蓮峰裡陪伴他那愛侶炎華,這時經由宗主傳喚,自然再度來到此處,一打眼便見到徐子青。
  徐子青一笑:“隨我去罷!”
  虞展自然領命,應道:“小生遵命。”
  
  因大劫之事,也因南域亦有邪魔道蹤跡,因此在這些時日裡,連南域裡的凡人以及散修,也都被挪到東域境內,受仙道一眾調度。
  邪魔道見則誅殺,通常自由狂放的正魔道修士,若是有意共同抵擋大劫,則也可到東域中來。只是他們性情素來不羈,難以集結為魔兵,故而叫他們自主行動,若是有意,只管在需要時自行與妖魔對抗就是。
  
  而如今東域境內諸多城池,也都陸陸續續,布上了防護陣、傳送陣,只是傳送陣代價太高,僅有少數極大城池裡,才能布下能傳送千人以上之大陣,尋常的傳送陣,能一次送過數十上百,已是極多。
  
  這一次,在平漢城城主府後,巨大陣法裡光芒閃動,約莫持續半柱香工夫後,原地便出現了近千人的隊伍。
  為首三人,一位身著白衣,氣質冰冷,一位穿著青衣,相貌溫和,一位身材魁梧,神情懶散。但每一位都氣度非凡,顯然是地位極高,實力亦極高的絕頂人物。
  
  在他們身後,跟隨有一位灰袍看似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再有一位相貌恭敬的耄耋老者,以及一條身材魁梧的大漢。
  再往後,便是密密麻麻,三個方陣共九百人次的仙兵。
  
  平漢城城主是一位接近元嬰的金丹後期修士,只是因著許多年過去已然結嬰無望,方才得了這城池,來做這等雜務之事,並未再專注修行下去。
  這幾日他已聽聞聯盟要派遣極優秀的弟子前來巡查此地,雖只停留七日,但若是這七日裡妖魔來襲,他們當竭盡全力,保住此城!
  
  自然,這位城主就早早等在此處,為的,便是迎接這些上宗來人了。
  如今一見之下,他很快就依照傳言,將人認出。
  
  白衣劍修為戮劍雲冽,青衣法修為萬木之主徐子青,銀衣親王為霸皇軒轅!
  ……至於灰袍書生與耄耋老者他並不識得,不過理應是他們的幫手,而魁梧大漢該是同盟妖將,手裡將有一件法寶,可以在對戰之時,直接將海中妖兵傳送過來,同妖魔對戰。
  還有仙兵們……雖說只是兵丁,其實每一人境界都不比他更弱,且仙途亦比他更為寬廣,若是尋常時候,也皆是了不得的人才。
  
  平漢城城主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幾步,說道:“平漢城城主敬和義,見過上宗來使,宴席已然備好,為諸位來使接風洗塵!”
  
  徐子青等人也見到這位城主,只覺他處事圓滑,看來心裡頗有計算,但既然對方如此客氣親近,他們也不能置對方好意而不理。
  於是他就笑道:“多謝城主厚待。”
  
  之後,他們為首幾人,都去入席,這些仙兵們,也各自被招待起來。
  餘下七日,他們當在此地等候妖魔蹤跡。
  
  眾人每到一處城池,都要受到那城主精心招待,然而輾轉三度,都不見妖魔蹤跡。
  非是妖魔不曾再度來襲,而是這一眾手持探測法寶的仙妖同盟們,每每所在巡查的城池裡,都沒有遭受妖魔的襲擊罷了。
  如今的山衡城,已然是第四處了。
  
  徐子青站在城牆上,手裡把玩著一件晶瑩剔透的法寶。
  此物呈羅盤狀,上有一根細針,沿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緩慢旋轉,其速不疾不徐,數十日來,都毫無異狀。
  
  雲冽闔目坐在一旁,丹田前方,有一柄黑金小劍直直豎立在那方寸之地,劍鋒朝下,像是也在入定一般。
  在這黑金小劍上,並未有絲毫氣勢流溢出來,但若是有人用神識試圖去窺探那劍,就會霎時間感知到一道鋒芒直劈而來,幾乎就要將自己的識海斬傷!
  
  只不過,儘管如此,卻在有一位劍修意外察覺後,開始再度嘗試起來。
  或許對於尋常修士而言,那一道鋒芒十分可怖,若是沾染,就要重傷萎靡,而對於這劍修而言,他倉皇間將劍意放出抵擋,雖不曾全然擋住,神識也受了一擊,可刺痛過後,他卻發現劍意似乎隱約提升些許……霎時間,就叫他興奮起來。
  
  而後這一位劍修嘗試時,仍舊能察覺一道鋒芒,可那入定中的雲師兄,卻半點不曾阻止,亦不曾被打擾一般。
  似乎,是那黑金小劍自發防備……一時間,這劍修有些驚異,僅僅只是稍稍防備,已然有如此威力,那麼雲師兄的實力到底如何恐怖?
  不過這年頭轉眼又被壓下。
  這劍修明白,若是雲師兄不允,必然在他第二次試探時,就已然將他驅走,而既然不曾驅走,必然就是應允下來。
  於是,他越發興奮。
  
  這劍修舉動,亦被其他修士察覺,法修等意欲嘗試,卻被這劍修阻止。但若是劍修過來,他反而並不阻攔。
  漸漸地,不論是法修還是劍修,都發現了其中奧妙。
  自然,劍修們三五成群,都圍在了雲冽周身。
  
  徐子青只是稍把玩一番法寶,待回過頭時,卻發現如此情景,登時有些哭笑不得。
  師兄劍混六煉何等穩固,自不會被這點打擾驚動,而這些劍修……當真不愧是劍修,尋到了如此提升自己的“法門”。
  
  那些劍修也發現徐子青的神情異樣,不免有些尷尬。
  借助雲師兄的“防備”修煉,雖是他們求劍之心堅定,可被其道侶察覺,還是頗覺赧然。只是若是要停下,卻很不舍。
  
  徐子青看到這些劍修如此,搖了搖頭,轉頭再度去把玩法寶羅盤了。
  眾多劍修見狀,互相對視一眼,再度“修煉”起來。
  
  這時候,軒轅自後方走來,也見到這般奇景,不禁失笑,對徐子青說道:“徐道友,雲道友大公無私,當真是叫人……佩服。”
  若是他這等皇子親王,在大衍帝國也好,在軒氏宗族也罷,縱使他修煉時洩露處龍氣來,也不會有同族之人湊近汲取。待到他修煉之後,那些龍氣形成珠子,又會被他重新吞噬掉了。
  
  徐子青莞爾而笑:“軒道友莫笑話我等了,左右我等仙修皆非是迂腐之人,若是此舉有用,用就是了,只消能提高實力,且不曾為非作歹,也算不得什麼。”
  軒轅經由這些時日與師兄弟兩個相處,也大略知道他們性情,聞言也是一笑,不再“笑話”他們了。
  
  兩人交談一陣,突然間,徐子青聽到一聲低鳴。
  他心裡一動,立時低頭,看向了手中羅盤。
  
  只見這法寶羅盤發出“嗡嗡”響聲,直沖而起,極快地懸浮在兩人前方。而羅盤上的細針飛快運轉,幾乎如同飛馳,肉眼不能辨認。
  
  軒轅忽而開口:“妖魔蹤跡?”
  徐子青神情凝重,看著那細針持續反應,說道:“恐怕不錯。”
  
  法寶羅盤轉得更快,那細針猛然指向一個方向,發出尖銳的叫聲,停住不動了!
  軒轅又快聲道:“東北向,三百八十裡。”
  徐子青目光一肅,也是立刻揚聲出去:“妖魔來襲,兵將備戰!”
  
  軒轅同樣如此,他施放一個術法,聲音傳得更遠:“城中凡人,速速回去屋中,金丹以下修士,速速佈陣,祭出符籙!”
  
  無人懷疑兩人的言語,在他們話音落下的?那,城主已經調動城中所有凡人修士,讓他們依照軒轅所言行動起來。
  同時,本來還在借助雲冽“修煉”的劍修們,也都齊齊起身,立時排成方陣,絕不敢有半點遲疑。
  
  雲冽亦睜開眼。
  他張口將小劍收入腹中,隨後眼中黑金光芒一個閃動,整個人已立在那些站齊的劍修方陣前面,如同一座山嶽,穩穩當當。
  
  徐子青傳音之後,並未收回羅盤,他只道一句:“甲一,速速看住此寶。”
  下一刻,那耄耋老者極快而來,正站在那法寶羅盤之前。
  他仍在關注羅盤的動靜。
  
  而此時,本已停下的細針,再度快速動了起來,其所指數字,也在不斷變動。
  三百八十……三百二十……兩百七十……
  數字越來越小。便也是說,那些妖魔距離此城,也越來越近了。
  
  徐子青自己,在將羅盤交予甲一看守後,就也回歸到自己的方陣前面,軒轅同樣如此。而那尊妖將口中一聲大喝,掌心裡一件法寶登時掛在半空,化作了一扇極廣大的門戶,轟轟震動不休。
  這是妖氣共鳴,凡被點出的妖兵們,在章九以神通煉製此寶時,都要將一縷氣息注入,到如此時般需得有妖兵參戰時,便可以法寶勾連妖獸氣息,將它們大舉傳送過來。
  
  隨後,門戶大開,裡面妖氣翻滾,短短幾個呼吸工夫,就有無數妖修,如同遊動般,從其中極快地竄出!
  在妖將命令之下,它們亦列成方陣,威武無比。
  
  城中已嚴謹戒備,所有的凡人聽得傳音後,都是驚慌不已,但有更多低境界仙修現身出來,將凡人們推入房屋之內,安穩人心。而他們自己,也是快速布下許多符籙、法陣,只為能在妖魔襲擊時,求得拖延時機。
  
  自界外妖魔開始殺戮之後,這一座山衡城,也是至如今為止,第一座在妖魔襲擊之前,便已盡力做好準備的城池。
  法寶羅盤上,警鳴之聲更加激烈。
  
  所有仙兵妖兵都看得清楚,那細針所指的距離,已然只剩下十裡距離!
  幾乎就在下一瞬,前方的虛空,被撕裂了。
  
  或許從前被襲擊的凡人與低境界的修士一時察覺不了,但是早有準備的仙兵妖兵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處虛空好似布帛一般,猛然出現一條漆黑的縫隙,隨後有數只爪子從那縫隙裡探出頭來,之後縫隙增大,就有數頭低級妖魔,出現在半空之上。
  
  緊接著,這些妖魔停在虛空,面色貪婪,不斷地尋找血肉香氣來源之地。那雙滿是獸性的眼裡,貪婪、饑渴、嗜欲……讓人一見之下,就直欲作嘔一般。
  後頭更多低級妖魔鑽了出來,怕不有數千頭之多,它們極快地往下疾撲,直直撞在了那護城大陣之上。
  
  這護城大陣煥發出明亮的光芒,將妖魔反彈回去。但這些妖魔們卻不依不饒,一頭接著一頭,全都附著在那隱約顯露的光罩之上。
  密密麻麻,擠擠挨挨,無數的黃褐色身影趴在那處,利爪不斷在光膜處抓撓,聲音刺耳,形態可怖。
  
  山衡城裡,看到這一幕的修士們,都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
  眾仙兵總算熟悉一些,雖覺噁心,卻也並未如何變色,他們不過是默默念誦法訣,與周圍袍澤湊得更近一些。
  
  徐子青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周身青光一閃,那小乾坤便顯化為陰陽魚,出現在身後上空,陽魚大開。
  數十頭青龍呼嘯而出,不多時,已然遮蔽天幕。
  
  他道一聲:“麾下速來!”
  ?那間,三百金丹猛然縱身,分散成三十佇列,每一頭青龍周圍,都立住十名仙兵,與青龍同行。
  
  這正是徐子青與麾下仙兵早先操練之法,可以徐子青為主,配合三百兵士,使數百人為一心,圍剿妖魔。
  
  另一頭,軒轅麾下仙兵,也已形成真龍大陣,整個陣型,就好似一條巨龍般。遠遠看去,倒好似與徐子青的仙兵有些相似之處。
  
  雲冽座下劍修無需吩咐,早已形成劍陣,而雲冽足踏一縷黑金劍意,烏髮微揚,整個人仿佛被一團璀璨殺意包裹,劍氣縱橫,淩空而立。
  這些劍修們的劍陣,也似一柄巨劍。
  



649、

  徐子青一聲令下:“去!”
  下一瞬,他麾下仙兵齊齊念動咒訣,同那數十青龍一處,穿越防護大陣,直沖大陣之外!
  與此同時,軒轅麾下,雲冽麾下,皆是如此。
  
  那無數的妖魔被澎湃力量衝擊,都是不由往後退了一退,正是這一退之下,使得眾仙兵順利得出,又有精於陣法者,在城主調度下,迅速將陣法合攏。
  
  因眾人動作俐落,毫無冗餘,使得一切順暢,竟是沒讓一頭妖魔,借由這等機會,反而攻擊進來。
  整座城池依舊被大陣護持,暫且無礙。
  
  而徐子青率仙兵沖出後,卻非是停留在那大陣前面,而是直接把妖魔引開。
  低級妖魔們智力不足,眼見有鮮香血肉沖出,自是被其吸引,不再眷戀城池,反而黑壓壓一片,直往徐子青所在之地沖去。
  
  同樣的,軒轅處、雲冽處,妖魔皆有分兵。
  只在這一?那,妖魔與仙兵,便是短兵相接!
  
  徐子青全然不懼,他指尖青光閃爍,神通醞釀。
  誠然他乃是法修,卻絕非那等只有術法高明,全然不通其他技藝之輩。
  他因與妖魔對戰、感悟神修神通所悟萬龍拳,正是誅殺這等妖魔招數,此時理應要有功勞!
  
  於是,徐子青足下踩住一頭青龍,叫這龍擺尾一掃,他再縱身跳動,已然進去三頭低級妖魔包圍之地。
  它們垂涎徐子青,徐子青何嘗不想多殺幾頭?
  當年九虛戰場上,即便是高級妖魔,亦被他殺過不少,區區低級妖魔,何足為懼!
  
  ?那間,徐子青一拳過去,有一顆猙獰龍頭驟然出現,轉瞬擊中一頭妖魔腹心,它低吼一聲,試圖用利爪將這人族穿透——孰料它腹心處登時現出一片死灰,將它登時禁錮了住。它吼聲更急,要將這一塊腐肉挖出,但還未動手,這青衣修士另一手探出,便將其心臟中,那時空之力結晶挖去。
  這一頭低級妖魔,頓時死了。
  
  說來似乎繁複,實則整個過程也只在一瞬之間,徐子青這一拳一挖如行雲流水,熟練得很,同時另一頭妖魔自後方攻擊,徐子青身形一矮,萬龍拳再度將其打中,又是反手一挖。緊接著,側身躲過第三頭妖魔利爪,如法炮製。
  
  兔起雀落,不過須臾徐子青已滅殺三魔,就好似這等低級妖魔如土雞瓦狗一般,不值一提,讓他麾下諸多金丹仙兵都是看得目瞪口呆。
  ——若非他們曾經也與界外妖魔廝殺多次,知道它們厲害,定然也只當是妖魔太弱,哪裡還會如此震撼?
  但震撼之餘,卻生出幾分激情來。
  上峰如此厲害,豈不是正說明如他們這等仙修,只消奮力拼殺,終究也能有如斯威力,視妖魔如螻蟻一般?
  這些仙兵的周身,也驟然騰出一股銳氣來。
  
  亦在仙兵之中的小竹峰一脈,則很是驚異。
  雲天恒訝然道:“弟子從不知師尊還有如此一面,真是,真是……”讓人驚歎。
  月華神情冷漠:“只為除魔罷了。”
  
  丘訶真人搖了搖頭:“子青早先心性略為軟弱,如今經歷得多,有此能為,正該為他歡喜才是。與妖魔廝殺,當有雷霆之怒,當有風火之威。”
  邱澤聞言,連忙應聲:“師尊說得是。”
  雲冽座下兩位弟子雲正叡與嚴霜見到,眼裡倒閃過一絲興奮。
  
  雲天恒也是一笑:“師尊如此厲害,我等身為弟子,也不能落得太遠才是。”
  其餘眾人,皆是深以為然。
  此後,他們動起手來,也越發淩厲了。
  
  眾多木之青龍搖頭擺尾,把許多低級妖魔都聚攏過來,它們龍爪一撲,就能抓緊一頭妖魔,龍頭一湊,就可咬碎一頭妖魔頭顱。
  腥風血雨,很是強悍。
  
  眾金丹仙兵,也與青龍配合起來。
  他們手裡並無寶器,因此難以刺破妖魔外皮,甚至不能捅穿妖魔胸口凹陷,但妖魔頭頂的肉瘤,卻是明晃晃暴露,也十分容易切割。
  只要……能足夠靈敏。
  
  徐子青分心多用,一面不斷用萬龍拳砸殺,一面操縱那木之青龍,要它們護住仙兵,減少傷亡。
  
  只見那青龍一掃,一頭低級妖魔便來撕咬,有兩位金丹仙兵急行過去,一人隱藏於青龍之下,將長劍側捅而出,直中妖魔胸口凹陷——自然是捅之不穿,可那低級妖魔卻是被撩撥生怒,登時就一爪劃下,要把那仙兵撕碎!然而同一時刻,另一仙兵已趁機自其身後躍起,大刀一橫,已削去那妖魔頭頂肉瘤!
  
  妖魔屍身跌落下去,這兩個仙兵對視一眼,之後再度縱身而起,沿青龍身軀上下遁行,接近另一頭妖魔左近之處。
  
  若說正面與妖魔相抗,這些金丹仙兵俱是不能,可若是偷襲、牽制,借助青龍之力為屏障,卻是往往能有奇效。
  不多會,已有數十頭低級妖魔死于金丹修士之手!
  
  而徐子青的手下,也打殺了有近百頭低級妖魔了。
  那些木之青龍們,身形龐大,縱橫百丈,亦是耀武揚威!
  
  旁邊霸皇軒轅,真龍大陣直沖向前,半點不亂,每每就往那妖魔聚集處猛撞過去。儘管陣中仙兵不過只有金丹境界,可是在這大陣中時,他們卻仿佛被一股澎湃之力加持在身,爆發出好似能拔山鎮海的力量,勇猛無比。
  這乃是霸皇軒轅一種神通,借助陣法之力,聚集天地之氣,雄壯陣中之人肉身,激發陣中之人悍勇。
  
  果然,因這股氣勢相激,凡在真龍大陣中的仙兵,都悍不畏死。
  低級妖魔被其衝撞,自然憤怒,撕咬起來兇狠無比,而仙兵們亦是毫無畏懼,手持各種法寶,猛烈攻擊,就連原本遠不及妖獸健碩的身軀,也像是立刻變得堪與相比,若說妖魔從前一抓即可將其撕碎,如今便只能劃出一條裂口罷了。
  
  而只要撕裂不碎……妖魔身形奇快,仙兵亦是不慢,照舊兩兩配合,再有霸皇軒轅立於高空掠陣,無數妖魔,也紛紛滅殺在他們手中!
  以輕傷換妖魔性命,且肉身即便有傷也能在大陣之力下緩慢癒合,這些仙修們,愈發戰得兇猛起來!
  
  再說雲冽,他所率劍修如若一柄長劍,直直楔入那低級妖魔群落之中。這劍陣很是淩厲,三百金丹中,有兩百餘皆已領悟劍意,極是強悍。只是劍意雖是厲害,境界較低時,卻也不能刺破妖魔外皮,只能附著與長劍之上,為其增添幾分威能。
  
  但劍修戰意確是極強,他們所修劍道若要精進,無不是得經歷無數戰鬥廝殺,沐浴血火,殺戮無盡,才能供養出那一份銳利之氣,才能勇猛向前,堅不可摧。
  而若要領悟劍意,眾劍修又無不是自幼習劍,對劍法研習至深,遍學其中奧妙。在對戰時,身法與經驗,也比尋常修士勝過許多。
  
  故而劍陣指向何處,這些劍修竟可以在劍陣溢出劍氣牽引之下,立時攻向何處,哪怕三五人也能形成小型劍陣,纏住妖魔,再又有十余人形成較為複雜的陣型,生生把那妖魔磨死!
  他們每一人都好似一柄利劍,全無退縮之意!
  
  雲冽斂目俯視,並不如何出聲。
  劍修往往在戰鬥時方能突破,情勢越是危急,那突破的可能越大。
  因此,每逢有小型劍陣被妖魔沖散,他初時並不出手,待得有劍修當真無法遁走之際,他方才一指點出,直接削去妖魔肉瘤。
  
  如此反復,不知不覺間,再有數位劍修,都順利領悟劍意。
  而如今的巨型劍陣,所有劍修都在戰鬥中打磨出一種意志——“殺!”
  
  遭遇強敵,唯殺而已;
  應對妖魔,唯殺而已;
  欲保根本,唯殺而已;
  為護天下,唯殺而已!
  
  殺!殺!殺!
  那一方領域中,都充斥著冰冷的殺意。
  
  這三方就如同三座絞肉之物,所過之處,妖魔都被絞碎。
  但到底仙兵只有不足千人,而妖魔則數倍之多。
  
  城中,那結成方陣的海中妖獸,也忍耐不住,雙眼中都滿是暴虐之意。
  “將軍,我們殺罷!”
  “不可讓仙修專美於前!”
  “那等惡物……殺!殺了它們!”
  
  這回跟來的將軍,正是東林將軍。
  他的目光在那三位仍在奮勇廝殺的仙將身上晃過一遭,終於將手臂一揮:“著我東林麾下,水兵出海,誅絕妖魔!”
  
  妖獸們瘋狂嘶吼:
  “遵將軍之令!”
  “殺——”
  
  下一瞬,東林將軍也掐出手訣,將防護大陣大開缺口。
  霎時妖兵們洶湧而出,紛紛使出自己手段,不斷撲向那大陣之外。
  
  很快,妖兵們就好似一群群狂暴的猛獸,掀起了如同獸潮般的可怖景象。它們一頭一頭,在半空踩踏、遊走,再以它們那堅硬強悍之軀,兇狠地沖進了戰局之中!
  
  只有妖獸與妖魔的廝殺,方才是最原始,也最激烈衝撞的。
  然而不論有多少妖獸在這樣的碰撞中喪命,妖獸與妖魔們互相啃噬,使得這天幕上降下血雨紛紛,一?那,讓這場廝殺顯得慘烈起來。
  
  相較仙兵處那等盡力不損兵力之舉,東林將軍卻對妖獸們的隕落視而不見。
  這或者便是仙妖不同之處,於妖獸而言,被殺死被吞噬,皆因弱肉強食,而在它們的骨子裡,從未褪去的,便是那種為了廝殺而嗜血之心!
  
  活下來的,才是強者。
  否則……即使已經是六階妖獸,在許多時候,也不過是食物罷了。
  
  海中妖獸的加入,讓界外妖魔的數目減少更快了。
  不過這一次前來的妖獸也不足兩千,與仙兵加在一處,也同樣不及低級妖魔之多。
  
  徐子青一指點穿數頭妖魔後,他抽身後退,低頭瞧去。
  儘管此時仙兵並未真正有隕落者,卻還是有幾人已是有些疲憊之態——若是並非這些精銳前來,恐怕已然要有損失了。
  
  但,若是再這般繼續下去,就當真要有人被妖魔滅殺,需得想個法子,叫他們先補給一番,調理真元,方可再戰。
  
  正這時,徐子青轉過頭去,便見到那灰袍書生,恰立於防護大陣之內,他仍舊是那派從容平靜之態,並不曾主動動作。
  這是……在等待是否有人下令於他。
  
  徐子青此回對宗主討來虞展,本就是要試探人魔威能是否如他推測那般,亦可于妖魔身上施展。只是他剛剛得了這些仙兵,總要同他們一齊面對真正妖魔操練適應一番。如今不僅是他,師兄與軒轅兩處,亦是大有所為,而妖魔一時卻不能除滅乾淨……便恰好是人魔出手時機了。
  
  當下裡,他開口說道:“虞展,你且試來,小心操控。”
  虞展為凡人時才華橫溢,如今自也不會將徐子青的意思理會錯了,他便抬起頭,睜開了那一雙大多時候都緊閉的眼。
  
  那處……已然早已被人挖去,空蕩蕩的眼眶裡,正塞進去兩團黑氣,伸縮吞吐。
  隨即,那黑氣一個膨脹!
  
  虞展周身,頓時出現了一種無形的壓力,然後往四面八方,鋪展開去……
  貪欲是欲,食欲是欲,嗜血之欲也是欲。
  
  仿佛帶著靡靡之感,又好似極其複雜的力量,在轉瞬間已遍佈虛空,就如同蔓延的潮水,每湧向一處,便佔領一處,而被潮水佔領之地,忽然間就仿佛只剩下了水。在四面天幕上,也仿佛只剩下了欲情之氣。
  
  緊接著,叫人驚異的情景顯現。
  所有的低級妖魔,都忽然間暈眩起來,它們喉中亦發出痛苦的嘶叫,面容抽搐,一腳踩空,栽倒下去!
  
  徐子青見狀,心中微喜。
  人魔之能,果真有用!
  
  其餘眾多仙兵、妖兵,也都驚異起來。
  但他們反應更快,甚至無需下令,已然立刻動作,就對準那些幾近暈迷的低級妖魔們,狠狠攻擊!
  妖魔極多,殺來也要手軟,但眾兵將全不覺疲累,便於一炷香裡,用盡手段,把所有妖魔全都殺盡了。
  
  那山衡城裡城民,在大陣中窺看外面廝殺,本來十分緊張,然而這時瞧見忽然這般輕易,心裡竟覺有些兒戲。
  這也……太難以置信了。
  
  倒是幾位仙將各自開口:“著眾麾下收取妖魔心臟,勿使有遺漏者!”
  眾多仙兵聽得,也就按捺心中喜悅,也不覺如何繁瑣,徑直都落下雲頭,去繳獲自家戰功了。
  
  徐子青見麾下也在忙碌,自己卻來到虞展身前,開口問道:“如何?”
  此戰之後,不知人魔有何收穫。
  
  虞展對徐子青素來恭敬有禮,此時也是應聲:“這等妖魔貪欲旺盛,欲情之氣確能影響。不過它們到底與修士凡人不同,恐怕控制起來,也不及……輕易。”
  先前雖然一擊奏效,卻未必能長久奏效。
  
  徐子青略沉吟,詳細詢問:“若是低級妖魔,你一回能操縱多少數目方為極限?若是中級妖魔、高級妖魔等,你又是否能有把握?”
  虞展也思索片刻,認真答道:“低級妖魔,一次至多近萬,數目越多,持續越短。若是真有萬頭妖魔,約莫只在數個呼吸間,它們即可擺脫。而更高等級妖魔,因不曾見過,卻不好說。”
  
  徐子青稍稍有些失望。
  僅能有一萬之數……
  他思及在九虛戰場時,那許多妖魔鋪天蓋地,哪裡是區區萬數可計?莫看如今每每只有數千妖魔出現,也是仙妖聯盟每每勝出,實則乃是那妖魔尚且不曾大舉來襲,否則……
  
  但一轉念,徐子青又將這失望之意按下。
  若是人魔之力無用,也需得對抗妖魔,如今既然有用,便是虞展一人可擋萬頭妖魔,比之早先所想,已強了許多。
  不可貪求了。
  
  一起一落間,徐子青有所感悟,心境更增幾分。
  隨後他便說道:“日後與妖魔對戰時,你需得隨之而來,待遇上中級、高級妖魔,你且再試上一試。”
  
  虞展自是領命:“小生明白。”
  徐子青也放下心來。
  
  那頭東林將軍已將妖兵收回,它們從不與仙兵一般搜集妖魔心臟,每每廝殺過後,便再度由那神通法寶之能,回歸海域,休整調養。
  此時仙兵們漸漸做完那活計,妖兵們也盡都消失在虛空光門裡了。
  
  山衡城中之人,此時也都反應過來。
  他們曾聽得那許多城池慘劇,如今見到妖魔時,本以為也有許多同伴都要受損,卻沒料到此回竟是前所未有那般戰果,一應城民,皆不曾隕落,就連那護城大陣,雖是幾度都險些被妖魔抓撓破壞,卻都在破損之前,被天兵滅殺,還他們一城安穩。故而待而今戰事已終,眾多城民都歡喜無限,對待那些天兵,自更是感激涕零,不知如何報答才好。
  
  徐子青等人也不再停留,有數百火屬仙兵聚集起來,紛紛使出己身神通,把那地面上妖魔屍身全部焚毀。
  直至此事也是做完,他們才收拾兵力,來到另一座城池裡,再等待妖魔來襲。
  
  與此同時,徐子青卻借助一件法寶,同宗主大能等人傳信。
  水鏡上波紋縈繞,清靜後,露出那肅穆大殿。
  而水鏡前,便有三名仙將,一名妖將。
  
  紀傾見到座下弟子,先是露出一個笑來:“諸位弟子,而今戰事?”
  這話問的是眾人,實則答的便是子青。
  
  徐子青很快整理思緒,將方才與妖魔對戰之事,都一一道來。
  有那法寶羅盤有如何效果,亦有那人魔虞展對界外妖魔有何等本事,其中長處短處,好處壞處,盡皆說出。
  
  那頭仙修大能們,再並上章九以及諸位妖將,也都是若有所思。
  正如徐子青方才所想,人魔威能雖並非無能匹敵,卻也稱得上是極大助力,且大劫來時,又怎會只是個人魔異數便能解決?那未免也太過輕易。因此仙妖同盟們,倒並不因此如何失望。
  
  而那法寶羅盤確能有功,才是他們更為著重之事。
  紀傾等人,不禁再把那羅盤如何發覺妖魔,又是如何反應,細針如何運轉……比之先前徐子青所言,問得更仔細些。
  徐子青自也一一作答,就連同樣也發覺羅盤動靜的軒轅,也被追問。
  
  兩人都仔細答過後,眾同盟大能才算安心,互相說過幾句言語後,紀傾正色說道:“爾等派遣一人,將所得妖魔心臟送回。”
  徐子青心裡一動:“可是要再度煉製法寶羅盤?”
  
  紀傾笑答:“不錯,煉製此物時,耗費時空之力極多,頗有難處,如今也不輕鬆。若是意欲將諸多城池都放置一件,怕是一日耽擱不得。”
  徐子青明瞭,又有言語:“于九虛戰場時,神修煉制破空鏡,似亦用到妖魔屍身,不知眾位前輩,是否也……”
  
  紀傾眼帶贊許:“若再遇妖魔,且不論什麼等級,若爾等戰時尚可遊刃有餘,便都帶些回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眾多仙將妖將聽得,自都應“是”。
  
  之後那水鏡上波紋再度漾起,那鏡中情景,也都消失不見。
  徐子青與軒轅等人商議過後,便著一位金丹後器巔峰的劍修,將盛有妖魔心臟的儲物戒帶上,借由傳送陣法,返回到五陵仙門。而他們自己,則趁機將仙兵召集過來,開一個“論戰之會”,叫諸多仙兵且把此戰中不妥錯漏之處,分別說來,互相指正,若有更好法子,也都不可吝惜,與袍澤同享。更有幾位仙將妖將指點,同樣詳盡。
  
  眾仙兵亦知如此是為增進本領,待到下次,便不會再犯了。
  因此,皆極用心。
  待此會之後,又都大有進境。




650、

  但仙妖同盟做足準備,要將法寶羅盤多多煉製,可世事若是盡如人意,便也稱不上那天地大劫。
  就在三日後,有三座城池,同時受到妖魔攻擊,每一處都有數千妖魔出現,首先對那護城大陣極力撕扯起來!
  
  那三座城中,修士凡人極快動作,又有護城大陣守護拖延,但儘管如此,卻因兵力及傳送陣法所限,調度起來也稍微困難。
  那被派遣得快的城池,仙兵妖兵來到之時,大陣尚未破開,對戰妖魔時,倒也能僵持起來,逐漸將其殺滅。可派兵慢的城池,在援兵到來之際,那護城大陣已是告破,城中修士極力抵擋,依舊有為數不少屋舍被妖魔撞開,將內中的凡人、守門的修士,都一徑掏出來撕扯吃掉了。
  
  不過幾日,這些低級妖魔,再度造下無邊殺孽,原本稍見希望的仙妖同盟,再度陷入了一陣低迷之氣中。
  而仙兵與妖兵,損失的數目也更多了。
  
  此後,每逢妖魔出現,少則兩個城池同時被襲,多則四五個城池皆被襲擊,每每雖因事先防備不至於被吞吃一半城民,可也至少有二三成,都要殞命。
  這絕非好的徵兆。
  
  徐子青一行人總共不足千人,算上東林將軍座下妖兵,也僅有三千左右,他們仍舊每七日前往一處城池等候,卻只偶爾又有一次撞上那妖魔罷了。
  不過他們到底是驍勇善戰之人,那一次妖魔也被他們盡皆剿殺,留下的屍體存了有足足二十餘具完好者,遣兵士送回宗門之內。
  
  可儘管這一支兵士兩戰俱勝,也彌補不了那更多次的與妖魔廝殺裡,即便每次都將那些魔頭或驅走、或殺絕,依舊只是慘勝之事實。
  而且,仙兵的數目,妖兵的數目,也隨著每一次的戰鬥減少,可同樣因著這般慘烈戰鬥而突破的修士,卻是不足。
  
  眾多宗門勢力都不再吝惜,也顧不得留存資源以待將來之事,為得更多金丹修士加入仙兵作戰,凡有資質的化元後期修士,都予以早先對待親傳弟子那般的姿態培養。一旦有修士順利結丹,仙兵也就立刻多出一人。
  
  半年過去,同時出現在不同城池的妖魔,已變得最多有七處並舉。
  更為叫人憤怒之事,乃是那從前已被破過的城池,如今居然再度被妖魔襲擊,因那城裡有護城大陣,之前被破之後,能剩下七成城民,因此城中所剩之人仍在城中,原本正待修養生息。孰料還未及將城池建得如何,已是又被破開一次,更有一座城池,本來剩下六成城民,卻在妖魔二度到來時,徹底被變成了一座空城!
  
  此事一出,仙妖兩道都是震怒。
  於是有許多仙兵都是出動,用各種洞天法寶,依照最初對華蘭城那般,將凡人全都攝入進去,帶回五陵仙門安頓。
  餘下的低境界修士,則照舊去其他城池幫扶城民。
  有此前車之鑒,再不能掉以輕心,縱使戰事再如何忙碌,戰勢再如何不妙,皆不可讓凡人慘遭屠戮。
  否則,即使大劫終究渡過,修士根基全無,這一方傾殞大世界,也再沒了生機。
  
  大祥城,城門上。
  徐子青看著下方正在收拾戰事殘局的仙兵們,眉頭緊緊蹙起。
  
  如今正是他們這一支隊伍第三次遇見妖魔襲擊,來了八千妖魔,比起以往的每一次都戰得慘烈,即使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仙兵,也隕落有十人之多。妖兵隕落之數,更是達至五六十頭。
  那時防護大陣也被擊破,城裡的低境界修士,也死去兩成,凡人倒是好些,可也有數百人都被妖魔吞吃。
  
  雖說此役也是勝了,比起另外幾個被攻擊的城池而言,都要損失少些,可對於徐子青等人而言,仍舊心情沉重。
  
  前日裡,紀傾等宗主于水鏡中傳話過來,說是法寶羅盤早先研製方向有誤,借助那許多妖魔屍身,取其肉瘤,剖其筋骨,已將那羅盤改動。到如今,只消有足夠妖魔骨骸,煉製那法寶羅盤時,便也能更快數分了。
  約莫再有一旬左右,當有十五面法寶羅盤,可分與眾多城池,以防備妖魔出現。
  
  這倒是個好消息,只是,妖魔越發多了。
  十五面,依舊只是杯水車薪而已。
  
  有一位金丹後期巔峰仙兵走來,他乃是徐子青麾下,卻非是五陵仙門中人。因久經沙場,他說不得何時,便可再度突破,成就元嬰。
  此刻他神情亦很凝重,詢問出來:“徐前輩,這低級妖魔,似乎源源不斷……”
  
  徐子青露出一絲苦笑:“此物孕育于時空風暴之內,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單單是九虛戰場之神修,已與其廝殺了無數代之久。試想這些年下來,不知積累了多少妖魔,一直存在於虛空之內,如今……”
  
  那金丹仙兵疑惑:“既然神修對那妖魔大有威脅,我等不能前往那處求援?”
  徐子青搖頭道:“且不論九虛之界與此方大世界有多少阻隔,單說僅憑劍神令將人帶來,也不知要花費多少工夫。更何況,神修雖有威力,可他們卻要一力護持九虛之界,兵力原本便不足夠,再來抽調許多相助我等,怕是不能。”
  
  而且,九千大世界,界外妖魔為何會尋到傾殞大世界?是巧合麼,還是那界外妖魔,還有更不可測的陰謀——
  讓人心裡,當真是不得不多思量一番啊。
  
  那金丹仙兵聞言,也知曉是自己想得太過輕易,他告一聲罪,便去相助其他袍澤,將那些妖魔心臟挖出,屍身收好。
  也是最近有上峰下令,凡是妖魔身軀,再不焚毀,只確信已然絞殺後,就要收攏裝好,送到聯盟之內。
  他們心裡大約也有猜測,這想必,是妖魔屍身還有大用。
  
  徐子青面色沉靜,思緒卻未收回。
  突然間,下方忽然傳來一聲慘叫,讓人心中不禁一顫。
  許多仙兵,都立刻看了過去!
  
  徐子青見到,在一名仙兵後方,突兀地裂開一道口子,內中有一條長長的蠍尾帶著尖銳的鉤子,正把他腹部穿透,直拖進裂縫之中。
  下意識的,徐子青一指點出,正中蠍尾!
  
  然而那蠍尾竟是一個晃蕩,把那青光彈回,竟只是略有損傷,全然沒有大礙。那仙兵卻被蠍尾捅得更深,手腳抽搐,似乎真元都運轉不得。
  
  徐子青一擊不曾奏效,緊接著另有兩道攻擊,僅僅比徐子青慢了一瞬,從不同方向也同樣竄到蠍尾之上。
  有一道光芒好似發出龍吟,另一道光芒則是黑金之色,鋒銳無比。
  那前者叫蠍尾猛烈顫抖,把仙兵甩脫下來,而黑金光芒則直接將那蠍尾斬斷,也讓在場許多仙兵,都聽到一聲憤怒的嘶吼。
  
  徐子青反應不慢,他手一勾,在那蠍尾斷裂?那,已把那重傷仙兵拖回,其餘仙兵俱反應過來,在那?那間,也都紛紛後退,再顧不得腳下低級妖魔屍身,要返回到護城大陣裡!
  
  同一時刻,那裂縫增大,從其中猛然跳出了一頭四五丈高的妖魔,它形態與低級妖魔頗為相似,要說不同處,便是更為高瘦,以及它身後那一條已被斬斷的,長長的蠍尾了。
  徐子青低聲歎息:“中級妖魔……”
  
  那在九虛戰場上時常可見的,比低級妖魔更可怕且堪比元嬰後期,甚至化神初期的嗜人怪物,終於也出現在如今的戰場裡。
  而且,並不是只有一頭。
  在那裂縫中,陸陸續續,又有更多身影,一頭連著一頭,爬了出來。
  
  足足有三十多頭中級妖魔,都出現在半空之中。
  在它們身後,還有許多雙惡毒眼神的怪物,黃褐外皮,近乎三丈,那是更多被它們率領而來的低級妖魔。
  不多會,在這城池之外,再度被密密麻麻的怪物占滿。
  
  仙兵們險而又險,退回了城裡,可如今這情況,哪裡又能龜縮?
  而城中之人,還未及從許多同伴隕落的悲傷裡走出,卻已然再度出現了性命危機。
  更有有心人,聽得了那“中級妖魔”四字,心緒登時就變得複雜起來。
  他們都早已知道,中級妖魔相較低級妖魔,其威力,絕不可相提並論。
  
  但此時並非驚異呆滯之時,在眼見這許多中級妖魔出現的?那,徐子青已然開口:“眾麾下迎擊低級妖魔,城中人速速防備!”複又急忙呼喚,“師兄,軒轅!”
  也無需他如何驚急,在他還未出言時,已有兩道身影,都出現在他的身側。
  
  果然不出徐子青所料,空中一道虛影閃過後,在那護城大陣前,便已有一頭中級妖魔出現,它利爪與蠍尾同時動作,那大陣形成的光罩上,就猛然劇烈顫抖起來!
  若是仔細去看,光罩之上,隱約竟有許多細細裂紋出現,再被擊上一次,怕是就要立即碎裂了!
  
  眾仙兵也是驚異無比。
  聽聞與親見,到底十分不同,中級妖魔之威力,竟至於斯!
  一時間,他們也惶急起來。
  若是大陣此時便破,那城中之人——
  
  但那中級妖魔並無機會再攻擊一次了,在它獰笑著再度揚起爪子時,一條粗壯的血色藤蔓已自後方直竄而來,生生捅進了它的胸口!
  它竟然不曾察覺,甚至立時便感到渾身血液被大力抽出,渾身乏力,根本不能再來動作。
  
  徐子青目光冷肅,他的左臂上,一條血藤蜿蜒而出,就好似被他放出了一條惡蛟,只一口,便把敵人滅殺了。
  那中級妖魔,肉眼可見地化作一張骨皮,落了下去,而那時空之力結晶,卻是被血藤攫取,送到徐子青的面前。
  
  短短一瞬,便有連串情景接連發生,在第一頭中級妖魔逞威時,另數十頭中級妖魔並未如何,可當血藤刺穿那頭中級妖魔胸口,所有的中級妖魔,便同時動了。
  它們撲去的方向,就是那護城大陣!
  
  徐子青怎能叫它們得逞?
  他頭頂有陰陽魚懸浮在上,那陰魚之內,攢攢有無數血藤,都張牙舞爪,猛然撲出。它們就好似無數觸手,而“觸手”之上更有利齒森森,只消遇上一處獵物,就可以群殺大啖,圍吃一空!
  
  霎時間,那些血藤瘋狂湧來,三五條纏住一頭中級妖魔,你拍我打,護住那大陣前方。饒是中級妖魔快速無比,但三五條不成還有七八條,但只要有一條血藤沾上那中級妖魔身子,葉苞便立刻裂開,一口尖牙咬碎那皮囊,把血肉都吞噬乾淨!
  只在一個呼吸工夫,已然有不下十頭中級妖魔,都被血藤吃了。
  
  而另外兩人,他們的動作亦不比徐子青慢。
  雲冽一指點出,就有黑金光芒鋒銳無匹,電閃之間,已迸發而出。隨後這光芒立時化作數條細線,在空中劃出道道白痕,“嗤嗤”響時,如同裂帛一般。
  細線轉瞬便到了那中級妖魔身前,只轉動一圈,就有數頭妖魔,都被細線削去肉瘤,就連那身子,也被切成了碎片。
  六煉劍混催生的劍意,便是雲冽並不使出十成本領,亦可輕易宰殺中級妖魔!
  
  軒轅眼見兩人如此能為,自也不甘示弱。
  他呵氣成雷,變成一條金龍,倏然一個搖頭擺尾,頓時又化作了無數龍頭,如同流星一般,拖曳金紅長芒,直奔中級妖魔!
  那龍頭過處,中級妖魔好似被烈火焚身,偏偏不論打滾跌撞,火皆不滅!過得片刻,火勢蔓延,化作一條火舌,直燒去那頭頂肉瘤,而這妖魔,自也就此滅殺了。
  
  三人如此悍然出手,總共用不上數息時間。
  只因如今再並非是由他們掠陣,叫金丹修士以低級妖魔磨練自身,而是一個不慎,就有可能損失大量兵士。
  既如此,自不可掉以輕心。
  既如此,自要以雷霆手段,直接除魔!
  
  因此,那名聲赫赫的中級妖魔,三十餘頭,無一遺漏,盡數除滅。
  眾仙兵看得一怔,但下一刻,便再沒了震驚之時。
  ——三位強大仙將,已又是一聲令下,叫他們立時與那低級妖魔鏖戰起來!
  
  同樣的,東林將軍也再度召來妖兵,來剿殺這剩下的妖魔。
  但中級妖魔的威力如何,卻確確實實,已被他真正收入眼中了。
  
  好容易再度除滅這些低級妖魔,所有妖魔屍身——包括不論完整與否的中級妖魔,統統都被送回了宗門。
  所幸此次三位仙將反應及時,中級妖魔雖然倡狂,但到底除卻一位金丹修士猝不及防之□受重傷以外,其他仙兵都不過與低級妖魔對戰,不曾因此傷亡。而因著見到徐子青等人宰殺中級妖魔情景,這些仙兵心裡自也是憋了一股氣在,對付低級妖魔時竟有如神助,到後來與妖兵互相配合,也沒了隕落者——至多,也不過是重傷瀕死,只消有靈丹妙藥,便可再度救回。
  
  經此一役,仙妖兩道,也再度憂慮起來。
  之後,恐怕中級妖魔也要時常出現了!
  
  果然憂慮成真,日後每一次城池被妖魔攻襲,就至少有二三十頭中級妖魔同時出現,那護城大陣再如何精妙,都經不住三兩次攻勢,便會破損。
  城中之人,符籙與陣法可以暫時抵擋低級妖魔,卻會在中級妖魔一擊之下全然失效,緊隨而來的低級妖魔,則立時將屋中凡人啃食一空。
  
  東域上空,血腥之氣彌漫。
  越來越多的城池失守。
  
  仙妖同盟每每派遣兵將,總要再增添十餘位化神,更多元嬰同去,可是儘管如此,也只能次次苦戰,甚至連元嬰期的修士,都隕落了數位之多!
  更有一座城池,因一次來了五十多位中級妖魔,使得仙兵妖兵都是大為折損,到後來,幾乎減少一半有餘!
  而整座城池內部,兵將們□□乏術,竟叫內中的城民修士,全都被吃乾淨了……
  
  此非長久之計。
  僅僅是中級妖魔逐漸出現,已然讓戰事緊繃至此,倘若高級妖魔再來,又當如何?
  然而,援兵仍舊不見蹤跡。
  不論是另三處海域,亦或是天奉大世界與乾元大世界發佈任務召集的道兵們。
  
  徐子青等人征戰在外,若要商議,亦只能由水鏡說之。
  宗主紀傾與眾多仙道大能,都略有急迫之感——非是有意催促,只是具體情形如何,總要知曉一二,否則如何排兵佈陣?又如何定下計畫,應對此後戰事?
  
  徐子青聽得,也恍然記起。
  轉眼已近一載,傾殞大世界卻不曾見一名道兵前來……莫非是金龍令與六星弟子令並不奏效?
  
  思忖再三後,徐子青與師兄商量起來。
  雲冽道:“遣人回主宗查探即可。”
  徐子青明瞭,當下稍一斟酌,便選了師兄麾下兩位星級弟子,自己座下一名星級弟子,叫他們三人回去乾元大世界,去瞧一瞧到底為何。
  
  同樣的,軒轅得知此事,也有安排。他亦派遣一人前往天奉大世界,而那人便是當年師兄弟兩個曾見過的忠僕甲子,也應命而去。
  此後,便是等候消息。
  
  與此同時,九頭太子章九極是爽快,待徐子青尋他探問時,他手一揮,便是笑道:“我等海族之間,若要‘說服’起來,也總是要花費一段時日。不過父皇確是拖延太久,界外妖魔如此兇惡,也不宜再來徐徐圖之。徐兄弟莫擔憂,待我回去海中,尋父皇催促一番!”
  
  徐子青聞言,自是感激,連忙道謝。
  章九全不含糊,當即動身,就帶領一二妖將,重歸深海之內。
  而其餘妖兵妖將,則依舊留在此處,任同盟調遣。
  
  如此兩處援兵皆有人去探查,才算了卻仙道同盟一件心事。
  只是那煉製法寶羅盤、加贈元嬰以上修士入兵陣同去對戰妖魔,也同樣不可懈怠。
  
  大約又有一月光景,法寶羅盤煉製出十五面來。
  雖是比預計多出二旬時日,數目也不見多,但有中級妖魔屍身研究,這些法寶羅盤不僅能察覺低級妖魔存在,對中級妖魔氣息,亦有感應——也是那次中級妖魔來襲時,徐子青手中那羅盤竟無反應所致。
  
  這十五面法寶羅盤很快散出,徐子青手裡,自也得了一面。
  其餘十四面,便入了幾座較大的城池之內。
  
  之後,戰況稍稍好了些許。
  這種法寶羅盤,待中級妖魔尚在千里之外時,就已然有所反應,只是即便千里也非是如何遙遠,若是留于仙修來,也不過是叫他們能堪堪傳送過來罷了。
  但只要傳送得來,也可以與妖魔對戰一場,守護城池。
  
  如今的五陵仙門裡,眾仙兵並無時間多做操練,他們往往守在傳送陣前,一旦有水鏡求援,當即便要進入傳送陣中,前去與妖魔廝殺。而往往一輪廝殺之後,就要傳回,或許還不及如何修正,才剛剛自省一回,便再度又要出戰。
  
  城池越來越少,五陵仙門裡收留凡人的洞天法寶則越來越多,靈脈與各種資源消耗,亦越來越大。
  再這般長久下去,妖魔所占之地,就要越發勝過仙妖同盟了!
  
  緊接著,中級妖魔出現的數目更多,同時攻擊的城池也更多。
  便在一日前,光北城有一百頭中級妖魔出現,一瞬破城,而同一時刻,定禮城、雲瀾城、明鄲城等八座城池,同樣被無數妖魔襲擊。
  
  仙兵們□□乏術,抽調出的兵力平分出去,亦只能拼死廝殺。
  徐子青、雲冽與軒轅等人,作為擅於應對中級妖魔之強者,也只得暫且並不領兵,而是將麾下交予其他元嬰弟子,自己則輾轉傳送陣之間,前往各個城池馳援。



651、

  明鄲城裡,有三人突兀出現。
  才剛剛站穩,他們便嗅到此地一片血腥之氣,周圍左右都無修士相應,而他們感官敏銳,更是立時察覺,在稍遠之處,接連有慘叫之聲響起。
  
  這三人自是徐子青、雲冽與軒轅,他們剛剛殺滅定禮城的中級妖魔,而後不敢稍有停留,就立刻利用那傳送陣法,來到此城之內。
  不過看起來,還是來遲了。
  
  當下他們並不遲疑,三人化作三團遁光,眨眼間便往那慘叫聲處而去。
  很快,徐子青見到有十餘頭低級妖魔,正是“桀桀”怪笑,在一座已然坍塌的房舍之內穿梭來去。它們身形有如閃電,每竄出數尺,就有一人在它們手中喪命!
  
  房舍裡,凡人們慌亂不已,一些低境界的修士們手持符籙、陣盤,好似不要命般奮力打出,在前方閃爍陣陣光芒。但不論他們如何施為,這些陣法符籙都無法抵擋妖魔衝殺,至多兩三下後,就會被全然摧毀,同時那施展的修士們,就立時被利爪穿透喪命。
  
  屋子裡,鮮血汩汩流淌,卻有一兩頭低級妖魔趴在地上,竟舔舐得十分快意,叫人心中作嘔不已。
  凡人們想要逃脫,可一旦脫離人群,就會被一頭妖魔立刻抓住,嚼碎吞吃。而若是不逃,則那些妖魔逼得近了,也會被馬上殺死。
  
  如此情景,幾乎是被妖魔玩弄一般。
  而這些妖魔眼中的暴虐貪婪之意,也是越發清晰!
  
  徐子青等人不欲在此地多做停留,既然低級妖魔肆虐至此,恐怕中級妖魔帶來的損害更甚。
  就有雲冽點出一道黑金光芒,三人轉身即走。
  
  屋舍中人見狀,有些絕望,卻忽然見到那黑金光芒暫態拉長,如細絲一般在屋舍中一個遊動——隨即那細絲消失,原本還在倡狂的低級妖魔們,頭頂肉瘤齊齊掉落,這些屍身,也轟隆倒下。
  
  有一位低境界修士喜道:“是援兵!這位劍修前輩,好生厲害!”
  其餘等人俱是歡喜無盡,有個威望重的立即開口:“我將這屍身收起,待過後交予恩人,爾等速速布起陣法,等候此戰終了!”
  此時無論修士凡人,都是應道:“我等明白!”
  
  這般細節小事,非只一例。
  徐子青等三人自傳送陣處到得城門之前,約莫救下數十處的城民,再往前遁行,便可看見那城門外喊殺震天,仙兵妖兵,都是奮勇廝殺!
  再一晃身後,他們便都出現在城門外了。
  
  此地也有近百中級妖魔,近萬低級妖魔,被結成大陣的兵將們死死抵住,可即便如此,還是每隔一炷香左右,就會見到有仙兵、妖兵隕落,屍體就此落下。
  而活著的兵將們,也大多身上帶傷。
  
  在此地,元嬰修士也足有上百人之多,就連化神修士,也增添到二十餘名,若是再多,則是力有不逮。
  可這些元嬰修士至多只能勉強纏住那些中級妖魔,想要將它們殺死,卻是要有數人默契配合,進退有度,才可以一點一點,磨死一頭。
  至於化神期的修士,則每一位都要纏住一頭中級妖魔,酣戰不知多少時候,更要防備其他中級妖魔自後方襲殺,總是極為狼狽。
  
  眼見就連好幾尊元嬰修士,都身受重傷,恐怕再多支持一刻,待本命法寶徹底黯淡下來時,也要隕落了!
  
  徐子青等人毫不怠慢,更無須提醒,才剛剛到達,就各自使出手段來。
  若說誅殺妖魔,于徐子青而言,便是妖藤來做,最是快速。
  這時他也顧不得妖藤出現後,要讓仙道中人有些芥蒂、駭怕之意,既然已然到了不可不用之時,再來顧忌手段殘忍,卻是太過迂腐。
  
  於是那太極陰陽魚驟然升空,陰魚驟然大開,妖藤也驟然狂湧而出!
  轉瞬間,數十根、數百根的血色藤蔓,化作一張張鋪天蓋地的網,又好似許多血糊糊的利口,就朝著中級妖魔們,網殺而去!
  
  妖藤之上,葉苞裂開,內中尖牙成排,“嚓嚓”有聲。
  如今的嗜血妖藤,早非當年那般羸弱,以徐子青化神後期境界,妖藤外皮堅不可摧,葉苞內的利齒,也能嚼斷寶器,絕不含糊。
  
  霎時間,便有三四十頭中級妖魔,都被那血網網住,而一旦被網住,就立刻又數十張“大嘴”一齊咬了過來,將妖魔血肉啃食吞噬乾淨,只留下一張骨皮了。
  
  雲冽當初四煉劍混時,殺高級妖魔也能很是輕鬆,如今已有六煉劍混,催生出的劍意要來殺滅中級妖魔,自是更為容易。
  他便抬手點出數道劍意,化作無數劍絲,繞行一周。
  之後剩下來的,就只有如同腐肉般簌簌落下的許多肉瘤,和掉落在地上發出沉悶聲響的許多中級妖魔屍身了。
  同樣,也至少有三四十頭。
  
  那邊霸皇軒轅不遑多讓,神通使出,亦殺滅三四十頭。
  
  這三人一個照面間,把近百中級妖魔殺得乾乾淨淨,就在這短短時間裡,如今戰場所有的兵將,都是壓力大減。
  但他們肩負重擔,依舊尚未完成。
  
  把這裡的中級妖魔除盡之後,總還有下一個城池。
  而在這一個城池裡,總算是有了好消息了。
  
  徐子青三人剛剛趕到,幾近同一時刻,在高空裡突然出現了一座光門。
  他心裡一動。
  此處妖兵已然派來,如今又開光門,莫非是妖獸增兵支援?
  只是這光門……與章兄煉製法寶好生相似,卻隱約有些不同。
  一時間,就仿佛有些預兆。
  
  這光門開口,從內中便陸陸續續,滑出來許多奇異形態的兵士。
  他們每一個,都拖著一條近七尺長的魚尾。
  
  徐子青觀之,這些兵士都生得十分美貌,不論男女,皆秀髮如墨,披垂腰間。其身姿挺拔,上身□,男子肌理如玉,很是矯健,而女子雖於胸口處多出一抹方巾,卻也顯得膚如凝脂,香豔異常。
  這顯然也是海族,觀其形貌……與前世童話中所載“人魚”相似。
  他們這般出現,仿佛是前來赴宴,卻半點不像該當在戰場上。
  
  然而,還不待徐子青等人動手,那許多魚尾兵士之中,領頭那有金色魚尾者,面容最是出眾,此時口中忽然發出了一聲長嘯。
  這嘯聲似乎近在耳邊,又似乎無比悠遠,帶著一種可怕的、強勁的力量,一瞬間便擴散到四面八方——那無形的聲浪,如同波紋一般層層推進,叫被那嘯聲籠罩住的一切生靈,都要頭痛欲裂,難以承受!
  
  幾乎就在立刻,這城外還在與仙兵妖兵纏鬥的低級妖魔們,都禁不住地身體僵硬,猛然捧頭,而那些中級妖魔們,也停頓一霎。
  反倒是兵將們,似乎什麼也不曾感知到,卻在發現妖魔反應的?那,紛紛動手,用強大神通,把妖魔們的肉瘤削下!
  
  不過一息間,數十頭中級妖魔隕落,數百甚至上千低級妖魔,也都被兵將殺死。
  這一刻,戰場上屍身如同雨點,劈啪打落下去,而兵將們則松了口氣,趁如今這機會,登時再度去斬殺其他妖魔了。
  只是,儘管那嘯聲極為厲害,卻是只維持了一息罷了,這一息過後,再不能為繼。
  
  然而雖然再無這等嘯聲出現,那金色魚尾者手臂一揮,口中也發出古怪聲音,似是在與人下令。
  在他身後,上千銀尾、赤尾、黑尾、藍尾者,都猛然撲出,就如同凶獸一般,立時和妖魔們廝殺在一起!此時他們的面容哪裡還有方才的俊美、嬌豔?那紅唇往兩邊一個拉扯,登時便露出四排尖牙,且面容扭曲,眼露凶光,好似擇人而噬!
  
  徐子青略有所感,但此時並非多思之時,還剩下有五六十頭中級妖魔,還需要立刻除滅才是。
  雲冽與軒轅,也只是在那些拖曳魚尾者出現之後,稍稍停頓,如今戰事繼續,他們自也不會在一旁靜觀。
  
  很快,三人如同之前一般迅速殺死中級妖魔,又同樣迅速趕往下一座城池。
  這一次,也同樣見到了有金色魚尾者率領千名同族,來作援助。
  約莫過了一二日,總算是將這一輪妖魔應對過去,戰事暫告一段落,可卻不能就此放下心來。
  
  徐子青三人,帶著許多中級妖魔屍身,先行回去了五陵仙門。
  這一回去,果不其然,就見到仙妖同盟眾多大能之間,多出了許多陌生的面孔。其中最引人注意的,莫過於同樣生有一條金色長尾者了,此人相貌極其俊美,比之先前所見同樣金尾者更為出色,若說有些不同,便在於他眉心處有一片金鱗,為他增添了許多尊貴氣度。
  
  而在這金尾之人身側,便是那豪爽的九頭太子章九,他與這金鱗者似乎有些交情,談笑時也頗自如,倒是那些妖將往後退過一步,似乎謙讓一般。
  看起來,在海族之中,金鱗者與九頭太子,地位應是相若。
  
  徐子青了然。
  這金鱗者並其同族,想來便是章兄此次前往深海,帶來的另三處海域中的援兵罷!
  
  與宗主等人見禮後,三人將儲物戒交予他們。
  章九見到徐子青,則朝他招手,將其叫去:“徐兄弟,我來與你介紹!”
  
  那金鱗者見到一位青衣年輕修士被章九熱絡呼喚,神情裡有一分奇異之色,他轉頭看來,眼中雖有些許傲慢,卻是微微頷首,也頗給面子。
  徐子青拱手笑道:“在下徐子青,五陵弟子,見過這位……”
  
  章九“哈哈”一笑:“此為西海金鱗太子,叫做焦邑,為人很是不錯。徐兄弟,你是我的兄弟,這位是我的友人,正該認識一番!”他又對金鱗者說道,“金鱗兄弟,這位徐兄弟如今不過三百餘歲,資質人品都是極佳,我知你性子,若是一般二般的人物,也不會說與你相識!”
  
  聽得章九如此說,那金鱗者方道:“直呼吾名即是。”
  徐子青心裡猜測證實,但也不會當真因此直呼,而是退之半步,喚了一聲“焦兄”。
  
  兩人這般相識了,後來章九見到軒轅、雲冽兩人還在其後,亦喚來介紹一番,只是對這兩人,自是不及對徐子青那般親熱了,而對軒轅,又不及對雲冽親近。
  金鱗者焦邑見狀,心裡自有所感。
  
  而後章九喚眾人同去小聚,那軒轅知曉他與他們並不熟識,故而先行告辭。徐子青與雲冽兩個,則順理成章,和章九、金鱗者同桌去了。
  到這時,徐子青方才詢問深海中究竟發生何事。
  章九並不避諱,那焦邑似也不介懷,就由章九說了出來。
  
  原來那日九頭霸主去了另外三處海域,本不欲隱瞞什麼,但南北二海卻並不歡迎於他,見面之後,先打了一場。
  九頭霸主原非耐性絕佳之人,打著打著出了真火,就鬥了個昏天暗地,一時就忘了說那許多——他只想著,待他將這兩廝鬥敗,再說出話來,便不容他們不聽了。
  
  孰料南北二海霸主乃是有備而來,他們早有打算,要在不久之後攻打東海,再掀一場戰事。沒曾想九頭霸主主動送上門來,豈不是正合他們的心意?
  只是那二海霸主有準備,九頭霸主亦非好相與之輩,不多時,就僵持起來。
  而如這等級別的鬥法,便絕非一二日,數十日可以完成的了。
  
  待章九入海之後,很快探得如此消息,可那三位元霸主鬥法之地,已形成巨大海渦,氣勢極其恐怖。縱使章九已是極出色的後輩,卻也無法在三方壓力之下,去闖入其中,更莫說,阻止這一次比鬥了。
  可陸上戰況,已容不得慢慢等待……無奈之下,章九只好越了他父皇的權力,先往西海去求見那裡的霸主了。
  
  不過章九的身份在東海雖是一獸之下、萬獸之上,也沒法隨隨便便,就讓西海霸主與他相見。接待他之人,就是這位金鱗太子。
  所幸章九乃是極爽快的人物,他既然已知妖魔可怕,也不覺要如何隱瞞,當即他就對金鱗太子和盤托出,說明了求援之意。
  
  但金鱗太子雖也聽出章九所言多半是真,卻不能就此下了決心,而章九除此之外,也難有證明之法。
  章九倒是希望金鱗太子乾脆同他來到岸上瞧上一瞧,可是以金鱗太子在西海地位,若非特許,絕不能輕易出海。而若是要尋常西海海族出來一探,也夠不上分量……
  
  後來,金鱗太子直言有一門神通,能將人心底真是誘發而出,對人亦無傷害,只是中間被人引誘之人必要昏迷,生死也只能任人宰割。
  章九稍一猶豫,便是答允了。
  隨後他當真全不抵抗,任憑金鱗太子施為。
  
  也是章九如此坦蕩,使得金鱗太子對他另眼相看,而金鱗太子本是極傲氣的人物,亦當真只是詢問了大劫之事,全不曾窺看過其他。
  
  徐子青聽到此處,看向章九時,就極是敬佩。
  章九灑脫一笑:“我東海與九頭一族核心奧秘,早已被父皇用神通封住,一旦有人強行窺探,輕則我吐血而醒,重則將我識海毀去,總不會叫他人得到。除此以外,章某再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所怕何來?”
  
  徐子青敬意不減。
  雖如此說,可章兄心胸亦不可忽視。
  為得西海聯盟,能將生死置於他人之手,如何能不嘆服!
  
  金鱗太子焦邑也是開口,他聲音極有磁性,如同每一字裡,都有一種韻律:“若非如此,吾亦不會求見父皇。”
  
  後來金鱗太子得知此事為真,當機立斷,求見金鱗霸主。
  那金鱗霸主信重太子,聽說之後,就叫太子點兵過來,而他自己,則前往那海渦之處,去相助九頭霸主結束此戰,一同說服南北二海。
  
  徐子青聽到這裡,緩緩舒了口氣。
  西海霸主,亦是豁達……他早先聞得西海素來獨立,往往極少與他域交往,還曾擔憂此處霸主獨善其身,恐不願出海。
  如今看來,還是他將人看得低了,著實是……滿懷歉意。
  
  之後,徐子青又和焦邑、章九閒聊數句。
  這時徐子青方知,這西海一族雖也有無數海族在其麾下任其驅使,但也是一族獨大,而這一族族群,亦十分雄壯,絕非九頭一族那般,僅僅只有一脈相傳。
  
  西海一族的首領,乃是鮫族。
  徐子青一聽,便即恍然。
  原來不是人魚,而是鮫人。
  
  鮫人傳說,與前世時已極罕見,唯獨古籍中方有所記載,尋常說起半人半魚時,皆以“人魚”稱之。
  以至於徐子青也一時不得想起,此時方才知曉。
  
  這鮫人比之人魚大為不同,人魚傳說裡,其除卻掀起海浪外,便只有歌喉曼妙,能引誘海船中人,落入海底溺亡。但鮫人傳聞中,其泣而成珠,能紡鮫紗,可發玄妙鮫音——這看似與人魚有幾分相類,可真正鮫族,則遠不僅如此。
  
  這西海鮫族乃是上古遺族,自天地生成時便已存在於深海之內,論起根腳來,並不比九頭一族遜色多少,皆是天生海洋霸主。
  只是比起以一頭便能橫行整個深海的九頭一族來,他們在天賦神通上很有奧妙,單個與九頭一族對戰,則要遜色一些。
  
  鮫族以尾色不同定血脈,皇族自是金色魚尾,越是色澤鮮豔,越是血脈純粹。此後銀尾次之,赤尾再次……於此族中,血脈劃分,極是嚴格。
  而皇族中的皇者,為金鱗一族,生來眉心便有一枚金鱗,代代相傳,每一代不越三人,而三人之中,金鱗最亮,魚尾最豔,實力最高者可為太子,傳承皇位。
  
  無疑,本代霸主即為金鱗霸主,他也有三位眉心有金鱗之子嗣,但唯有焦邑最是不凡,故而定下太子之名,同時,另兩人則金鱗脫落,淪為普通皇族。
  
  而且,鮫族血脈不同,神通也不相同。
  皇族本命神通,其中一種最常用者為“鮫皇嘯”,唯有皇族血脈者,方可發出,修為越深,嘯音越長,威力越強。
  就如徐子青先前所見,那一尊金尾鮫族一聲發出,雖只持續一息時間,卻是將低級妖魔盡皆迷惑,而中級妖魔也要僵硬一瞬,威能可見一斑。如此神通,即使只是一位皇族使出,都幾乎要能比得上那已成真魔的虞展本領——即便尚有不如,可在戰場之上,卻是大有可為。
  
  原本人魔虞展雖是可操縱欲情之氣,卻每每只能隨同一處兵力出行,同樣只可與徐子青三人般,連番趕路,往數個城池援助。
  但這些鮫族裡,據說此次來了有十余名皇族,若是每一兵陣裡安排一位,到時候上了戰場,也能減少許多傷亡。
  
  除此以外,鮫族長尾也如法寶一般,待到七階以上,就已然如同寶器了。其指甲每逢對戰時皆可伸出三尺之長,同樣堅硬無比,也同樣堪比寶器。再說鮫族皮膚,看似滑嫩白皙,卻不比妖魔外皮遜色。
  更因為鮫族到來,據說其中有擅於織紗者,若是以此與低級妖魔外皮放在一處煉製,可以很快熔煉那外皮,將其製成寶甲,給眾多仙兵穿在身上。
  
  徐子青知曉這許多,心裡越發歡喜。
  有西海妖兵相助,至少目前戰事裡,當不至於如先前那般艱難。
  
  後來也果真如此,西海鮫族于仙修幫助極大,不愧是以七塊海域能在深海站穩腳跟的強悍種族。
  無數件寶甲被煉製出來,鮫族大量紡織鮫紗,更有皇族所織,只取少許,就可將中級妖魔外皮都熔煉出來!
  



652、

  五陵仙門裡,已開闢出偌大場地,專為仙兵平日裡修煉、休整所用。
  此時有十個方陣,每陣一萬金丹仙兵,都已是肅立當處,其中有男有女,周身都縈繞一股淡淡煞氣,正是經歷過許多戰事之相。
  
  有許多築基、化元期的修士們,手中各戴儲物戒,在那許多方陣裡遊走。他們每經過一人,就將手一抹,登時便有一套寶甲,落在了那仙兵手中。
  這些寶甲,正是低級妖魔外皮所煉,可覆蓋周身上下,心口、丹田處更有加厚,質地略有堅硬,卻也防禦十足。
  便是尋常的中級妖魔,也得三四爪方可將其破壞,也堪稍作抵擋了。
  只是寶甲雖是得用,卻護不得頭上,還需仙兵自身多多盡力方可。
  
  眾仙兵見到,心裡都有喜意,立時將寶甲換上。
  如今除非披著寶器品相的寶衣在身,否則也不比這寶甲防禦之力,雖說此物色澤深灰偏於褐色,看來有些醜陋,可如今事急從權,也不必死守那飄逸仙人之貌。
  很快這十個方陣裡,仙兵們身著寶衣,俱是化作灰撲撲一片,反而有了幾分凡俗界兵士的模樣。
  
  除此以外,那元嬰期能披上的寶甲,卻是不夠。
  倒不是西海皇族不肯織紗,只因紗是有的,而中級妖魔的外皮則並不足。
  ——儘管已然有許多場戰事,然而中級妖魔屍身每次不過數十上百頭,縱使它們身高數丈,可到底極是削瘦,刨去損傷那些,餘處剝下皮來,也不過寥寥。
  可是這元嬰期的仙兵,則有數萬之數。
  
  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近千位元嬰修士已得了更高防禦的寶甲,謂之為“將甲”,若是尋常中級妖魔對上,已然難以將其刺穿。
  這千名元嬰也被分派到諸多兵陣之內,也各自率領身披尋常寶甲——亦為“兵甲”之眾多金丹仙兵,主力迎擊中級妖魔,獲取更多中級妖魔屍身回來。
  
  可說有此二種寶甲之後,再來對付妖魔們,除非遇見高級妖魔,則再不會有那般多的死傷之數!
  
  徐子青等化神期以上的修士,並沒有寶甲。
  他們的實力尚且足夠,那些有將甲者——至少在應對妖魔上,堪稱有許多近乎化神的修士為其分擔,也是輕鬆不少。
  
  不知不覺間,再度兩月餘過去。
  期間果真少了許多傷亡,但那中級妖魔再度出現後,逐漸增添到兩百餘、三百餘……以至於待到後來,千位元嬰只分作兩股,各自往不同城池,與妖魔廝殺。
  同時,得到的中級妖魔屍身也越來越多,皇族盡力織紗,煉器師們極力煉製,到後來,將甲也越發多了,兵甲更是有備無患,還有那法寶羅盤,也有增添。
  
  而這些準備越是妥當,傷亡也會變得更少。
  縱使妖魔的數目每一次都比上回更多,也再不曾出現過那般慘烈情景。
  
  只是,東域以及南域搬來的凡人們,幾乎都進入了洞天法寶之內——在內中雖是安全,可到底非是真正世界,並不安逸,若是手持洞天者隕落,洞天恐怕也要毀損,並非極好去處。
  外界城池不斷收縮,如今只剩下五陵仙門所在睢仙城,以及此城周圍五座大城,成為東域根基之地。且這六座城池裡,也只能見到擠擠挨挨的低境界修士,再看不到凡人存在了。
  此皆為,迫不得已。
  
  不過,這到底也有一樁好處。
  城池越少,兵力反而越是集中,那妖魔要來,也僅能來到這方圓之地。若是調兵遣將,也都更為便利了。
  
  再得數十日,天奉大世界裡甲子,並上乾元大世界三位星級弟子,竟一前一後,幾乎歸來。
  這一刻,徐子青、雲冽、軒轅再並上仙妖同盟大能者,盡皆聚在一處,詢問端倪。
  因甲子言語少些,就有徐子青座下闕圜,雲冽座下錢紫甄、越鵬天兩人先行開口。
  
  闕圜等三人對視一眼,都面露苦笑之色。
  徐子青心中一凜,其餘人等見狀,也不由生出一分不妙之意。
  
  果然,闕圜便先說了:“除卻我傾殞大世界外,中下三千世界裡,亦有至少上百世界,都被這等界外妖魔闖入進去。其界膜告破之時,或比我等早上數載,或比我等遲上幾月,偏生這些大世界裡,大半都無有同上三千世界有聯繫者,以至於待到雲師兄發佈道兵任務後,主宗方知有此類妖魔,如此可怖。”
  
  原來,早先五陵山域將天魔石之消息上報,主宗原並未十分在意此事,如今發覺竟與妖魔有關,甚至已危難到一個大世界,這才一面允了這任務,一面又著重起來,極力調查。
  結果待其探查過許多大世界後,周天仙宗頂尖人物皆很是驚異。
  
  其他被妖魔侵襲的中下三千大世界,有些整個世界的修士、凡人、妖獸……一切生靈都被吃空,已然給妖魔們徹底佔領,又有些大世界還在頑強抵抗,只是日漸頹敗,恐怕也撐不了幾時。
  ——也是這些大世界裡,周天仙宗紮下的釘子並未發展起來,皆是二三流的宗門,敗落之後無顏求助,早已同主宗斷了聯繫,就連巡察使都不曾坐鎮,更無法再來向主宗求援,以至於困守其中,僅僅掙扎求存罷了。
  
  隨即在那已有釘子的中下三千大世界裡,周天仙宗留有暗門,下界不可上,而上界卻可下。
  因此周天仙宗派遣一些五星、六星以上的弟子往那些大世界中調查一番,用留影晶石傳遞回來,景象觸目驚心,使得他們也心中震撼。
  
  而後,周天仙宗以為這界外妖魔乃是威脅,因此又以宗門為主,再度往諸多上三千大世界裡,都發下同樣任務,徵集道兵。
  只是徵集道兵到底不是易事,有許多星級弟子尚有其他任務,並未接受。一時之間,兵力不齊。加之周天仙宗觀傾殞大世界尚能支撐,便更留心其他大世界了。
  至於非是強行徵集,而是主動接受任務的道兵們,因數目不夠,尚且等一等他人,暫且不能前來。
  
  所以,才有這一年光景不見援兵的情形。
  
  闕圜等人說道:“兩位師兄諸位前輩無需太過擔憂,如今此方大世界已是局勢極好了,道兵也已聚集有數千之多,待得萬人,自會一齊前來。”
  因徐子青、雲冽兩人顏面,主宗應允萬名星級弟子前來援助,而也是因他兩人顏面,這萬人在不足一年已有大半,又因主宗亦再度發下任務,後續之人,應聚集更快才是。大約再過不得多時,他們便已然要來了。
  
  而且……
  徐子青略略安心。
  星級弟子幾乎都在元嬰境界以上,肯來做道兵者,得知妖魔威力,必然有此境界。那乾元大世界的元嬰修士,尤其是星級弟子——那周天仙宗的核心弟子,其資質能力,心智手段,都絕非尋常元嬰可比。
  那一萬道兵若是來了,至少,也抵得過三萬元嬰!他們手中的寶器,也絕不會是輕易就能毀損的法寶!
  
  因如今有鮫族相助,暫且緩解壓力,宗主等人聽得闕圜此言,都稍有放心。
  隨即,又有甲子開口。
  
  天奉大世界裡,軒氏一族隻手遮天,同樣是不比周天仙宗疲弱的大族,更佔據皇龍之氣,威儀極重。
  得了那金龍令後,族中本來頗為看重軒轅,卻是有與軒轅相爭者,暫且將此事壓了一壓,又在族中安排族人調查此事時,暗地裡施展手腳,有所拖延,才導致數個月過去,都不曾得到確切答允——世家大族,私心到底比宗門重些,分支不同,就有牽扯。
  
  不過待甲子回歸後,把下界情景說出,後族中徹查此事,得知族內有人如此私心牽扯,勃然大怒,將其查辦。
  到之後,族長下令徵集家族弟子千名,再有附屬家族諸多子弟,總數也要徵集一萬,前來支援。
  
  宗主等大能聽得,都是說道:“好!好!好!如今情勢確是尚能支持,如今只待上界道兵降臨,再有諸多海族同盟相助,或者可以反殺回去,將這些妖魔徹底驅逐,保我傾殞大世界一界安穩!”
  
  就好似厄運已去,甲子並三位星級弟子將道兵已然徵集消息傳來之後,那深海之內,金鱗霸主也遣人過來。
  此人前來報訊,言及那金鱗霸主已然在海渦之內,將三位霸主戰事阻止,後與九頭霸主一齊對南北二海霸主闡明厲害,終於使得那兩海霸主,也應允結盟,開始點兵。只是那兩海霸主對九頭霸主尚有芥蒂,說是便是結盟,也不願將妖兵同他混合,又是將九頭霸主氣得就要大打出手,也再度被金鱗霸主阻止罷了。
  
  徐子青本有不解,深海裡紛爭不斷,緣何對待天地大劫卻這般齊心?縱使仙修修煉時講求修心,亦有許多心性不定、自私自利、心魔叢生者。海中妖獸數目如此之巨,利益牽扯想必更是不少,這結盟之事,著實答允得太痛快了。
  然而……
  過不多時,他又恍然憶起,如此疑惑在章兄初來時,宗主紀傾已然有所探查,然而那章兄卻說了“根本”二字,且亦篤定三海若知大劫為真,必願結盟。
  如今想來,約莫也正是因了那“根本”罷!
  至於那“根本”為何,亦同當日紀傾聽得時那般,不過在腦中轉過,立即便不去多思了。
  
  此後,諸多煉器師越發勞動起來,不僅要將如今的將甲盡力煉製,還需得為那些道兵多多準備。且不論道兵們是否有所需求,到底也是一番心意。
  有這等期盼,自然上下一心,十分忙碌。
  
  再有數日,南北二海霸主麾下太子,也分別過來,亦分別帶領無數妖兵。
  而這些妖兵們,卻不能再留在東域海邊水中了。
  
  眼見這大劫裡,應劫之人漸漸到齊,妖魔們攻勢猛烈,若是分作兩頭,前往那海邊攻擊,豈非不美?
  有四海霸主聯手,齊心將海眼取來,置於周天仙宗裡,那最是珍貴的洞天法寶之內安放,使得那洞天中滿是海水,源源不絕,將所有妖兵,都裝載進去,而這洞天法寶,更是由數位散仙一齊看顧,絕不容有失。
  
  不過即便在洞天法寶之內,也是壁壘分明,南北二海海族妖兵,亦不與東海為伍。待仙道中人得知,當真是哭笑不得。
  
  再又幾日,有幾人自海中而來。
  這一回,終於來的是四位海中霸主了。
  其名號分別為:九頭霸主、金鱗霸主、碧紋霸主以及萬牙霸主。
  
  徐子青也漸漸知道,他們本體分別乃是九頭巨章,金鱗鮫族,碧紋三足蟾,以及萬牙通天鱷。
  
  那四位霸主來了之後,就接過散仙手裡那洞天法寶,自行看顧妖兵。而對待仙修同盟大能,便在最初赴了宴,喝了酒,但更多的交往,卻是沒有。
  這倒也並不奇怪,四位霸主存活年歲,恐怕比起那五劫散仙謝贇都要長久,他們在海中盤踞這無數年,自然有一種孤傲。
  ——若非如此,早先仙修諸大能也不會以為結盟困難了。
  
  此後,仙妖同盟和界外妖魔,便守在六座城池所在之地,廝殺得血流成河,屍骨成山……
  
  睢仙城與其他五座城池的防護大陣,已連接一處,幾乎把這些城池包圍作一個巨城,極是巍峨雄壯。
  如今眾多兵將調動起來,且將東南西北並四個斜角,劃分出八個方位。
  在每一個方位,都分配同樣兵力。
  
  徐子青、雲冽與軒轅三人,因戰功赫赫,也被分開,再不會一同行動。而他們三人,以化神後期境界,卻成為八支大軍中,仙修一方的統領人物了。
  雖說他們年紀在眾多修士之內,實屬年輕一代,資歷頗淺,可若言及實力,談起閱歷,卻已是無人能夠小覷。
  
  其中徐子青所守方位,乃是東北方,其麾下有五千元嬰仙兵,十萬金丹仙兵,掌中權力著實不小。
  與此同時,與他同為袍澤的兩位海族妖將,一是東海東林將軍——此為熟人,更是章九欽點而來,另一則為西海焦息皇子,是金鱗太子欽點而來,為那太子一母同胞的親生弟弟,唯那太子馬首是瞻。
  
  這正是因著章九視他為兄弟,金鱗太子亦對他另眼相看,方會如此。
  故而不論是東林將軍,亦或是那焦息皇子,都隱約以徐子青為首,是他助力,而絕不會生出齟齬來。
  
  那兩位海族太子此舉雖有擔憂徐子青自身性情溫和、難以鎮壓桀驁妖兵之嫌,卻也是一番好意。徐子青訝異好笑之餘,卻是承了這一份心意。
  然而以他心性,亦不會就此當真一力做出諸多決意,但有分派兵力時,必然與兩人商議。
  
  兩位妖將本是忠誠太子,對徐子青卻也並無惡感,如今又見他性情如此,自是好感增添幾分,待他們三人在一處統管東北安危時,也是有商有量,交情漸篤。
  
  這一日,前來攻擊之妖魔,有低級妖魔多達數萬,中級妖魔近乎八千,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幾乎把整片天幕都遮擋住,那無數雙猙獰刻毒之眼,亦叫人心中發寒。
  
  徐子青與兩位妖將早早發現法寶羅盤警鳴之聲,立時就有反應。
  當下裡,仙兵點出五萬金丹,三千元嬰,是為頭陣。而妖兵裡,東林將軍點出五萬六階海獸,五千七階海獸,焦息皇子亦是一般無二。
  
  這些兵力已為三人手中兵力總數一半之多,那餘下的一半,自是待這些仙兵疲憊後,就與其替換,減少傷亡。
  
  如此形成有十數萬大軍,都是離開防護大陣,到半空結成無數小陣,同妖魔們廝殺起來。就有金丹對上低級妖魔,元嬰對上高級妖魔,這些仙兵因身著兵甲將甲,比之從前防護之力強過數倍,一時間倒也殺得激烈,並未有太多損傷。而妖兵們雖無寶甲護身,但本身外皮原就並不比妖魔遜色多少,此時殺將起來,也是痛快。
  
  徐子青等人並未出手,只將目力聚集於戰場之上,為眾多兵將掠陣。他們實力遠遠高過其他兵將,依舊如以往一半,待得哪個忽然有性命之憂,就來伸出援手,將其解救下來。
  
  但如今兵將們雖有寶甲護體,卻沒什麼護頭,故而有許多兵士,雖能結陣對抗一簇妖魔,卻是易於被後方妖魔自另一處襲擊過來,偏偏又因對戰時彼此空隙不大,難以靈活躲閃。
  漸漸地,就有那狡詐之妖魔,在後方以利爪直接抓爛修士頭顱,將他們的性命也這般生生地抓了過去!
  
  也是因著這等幾十萬敵我拼殺戰場,再不同從前時那般能輕易看穿,徐子青這三人再如何看得細緻,也終有疏漏之處。
  到底,還是有許多仙修隕落。
  只是那妖魔們,被滅殺的數目更數倍甚至數十數百倍於仙妖同盟,就也仍舊是大快人心的。
  
  如此殺得激烈,那般多的屍體簌簌如雨,妖魔卻好似殺之不盡般,眾仙兵妖兵直殺得手軟,也依舊能見到那天幕裡擠擠挨挨的妖魔,接連不斷,爭先恐後地撲殺過來,真真如同森羅鬼域,使人一見之下,幾乎就要生出絕望之感!
  
  且不說那金丹仙兵、六階海獸們同低級妖魔廝殺時如何好似困於其中一般,只說那三千元嬰,一萬七階海獸,應對的是八千中級妖魔,如此以二敵一之舉,竟也不能將其碾壓。
  仙兵妖兵數目越多,便越發厲害,可那些妖魔們,又何嘗不是如此?且前者雖可佈陣,那中級妖魔,似乎也可以對低級妖魔有所影響,也是更為難纏。
  
  足足殺了有兩日兩夜,妖魔們還不曾退去,也不曾殺盡。
  仙兵們損失有數百之多,海獸們傷亡更略大些,徐子青與兩位妖將對視一眼,又是下了命令。
  “餘下兵將速速上陣,將爾等同袍替換下來!”
  
  由此,剩下那一半兵力也是立刻攻殺過去,短短幾個呼吸間,已各自尋到那正在與妖魔拼殺者身側,與其合力攻擊,慢慢將那妖魔攻勢,轉移到自己身上。
  前頭那些已頗疲憊的兵將見狀,也是快速退出,回歸護城大陣之內,又分別吞服丹藥調養——就算海獸,因有無數海中資源供給而來,仙修同盟亦派遣無數煉丹師,將其煉製成適於海獸之靈丹,分發眾多妖兵之手。
  
  兩方通力合作,而今已是默契非常。
  
  那東林將軍觀看戰局,不知為何,心中似有隱憂。
  如他這等積年大妖,對於切身相關之事,皆有預兆,如今身在戰場,戰場之危,亦是他自身之危。
  謹慎之下,這東林將軍也祭出一塊法寶羅盤。
  
  先前那塊羅盤,因測得妖魔到來,已是暫且不能再用,他手裡這塊,則可再度探測……果然,就在羅盤祭出?那,也是再度生出變化來。
  在三百裡外,還有逼迫而來!
  而這三百里,豈非是瞬息即到?
  
  徐子青與焦息皇子亦是察覺,他們眉頭一皺,心生不妙之感。
  但此刻非是遲疑之時,還是需得速速應對,才是上策。
  
  當即三人下令:“略作休整,除重傷者外,諸麾下準備迎敵!”
  那些兵將們微微一怔,旋即也是異口同聲:“得令!”
  
  在天幕更高處,又有一道虛空裂縫出現,就如同被打翻的蟻窩,從中爬出了無數如同螻蟻一般密集,看似渺小實則兇悍無比的界外妖魔!
  從低級妖魔,數以萬計,再到中級妖魔,成千上萬……最後,終於出現了通身褐紅、七八丈高的,讓徐子青眼熟無比的——
  
  高級妖魔!
  



653、

  如此情景,徐子青並非不曾遇見過,而正因他遇見過,便可以立時冷靜下來。
  唯一的區別,只不過是那時他與神修一處,要受人統領,如今他卻率領無數兵將,要下達指令。
  後者……自是責任更重的。
  
  幾乎就在立刻,徐子青開了口:“焦息皇子,請出‘鮫皇嘯’!”
  那焦息皇子知曉他絕非胡言妄語之輩,此時聽他一說,便不猶豫,立刻喉頭一振,發出了無形的嘯音來。
  
  同一時刻,那剛剛出現的高級妖魔,也是仰頭尖嘯!
  ?那間,氣流滾滾,鋪散開去,如同水銀瀉地,又好似巨浪翻湧,似乎要將人的頭顱震碎,識海摧傷!
  
  幸而,鮫皇嘯也立時沖出。
  焦息皇子暫態明白為何徐子青如此要求,他便將那嘯音一摧,直同另一種嘯聲衝撞過去!
  便好似隕石與星辰相撞,又仿佛滾油入水,掀起了滔天能量。這些能量不斷擴散,仿佛無數洪流,朝著那四面八方直沖而去——
  
  戰場中,妖魔們與兵將們,都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誠然那高級妖魔之尖嘯正是朝兵將而來,焦息皇子之鮫皇嘯,亦是往妖魔處去,又有互相抵消、互相撞碎,力量的餘波,卻仍是波及到那些原本的目的之上。
  
  因此,不僅兵將們的陣型被沖得七零八落,妖魔們更有被震死者,齊齊跌落下去。
  
  那焦息皇子嘯過之後,便即開口:“徐道友,那可是高級妖魔?”
  徐子青一點頭:“正是,高級妖魔堪比高階化神,甚至出竅修士,只不過神通少些罷了。我等還需速速出手,以免兵將大損。”
  
  而且,這高級妖魔既然出現,恐怕便不僅僅只有一頭……
  
  焦息皇子與東林將軍聞得,自也都是答應。
  隨後那焦息皇子身形一震,頓時化作了十余丈高的巨大鮫族,那金色長尾上,鱗片耀目,化作了無數鋼刀般,紛紛向上炸起。
  這正是一種神通,威力極是強大。
  此時他再發出鮫皇嘯時,威能也更為不同。
  
  東林將軍也是一晃身,變作了一頭巨大怪魚,魚鰭張開如蝠翼,整個身形呈三角之狀,但邊緣處,都是鋒利至極。
  此也為深海異種,此時即便尚未化作完全本體,也有遮天蔽日之感。
  
  那許多仙兵妖兵們,也發現有更多妖魔到來,讓人心驚不已。
  如此多的妖魔,正是前所未有!
  更莫說後來那氣勢更為駭人的奇異妖魔,才剛剛出現,就帶來了非比尋常的壓力!
  這種還未對戰,已然先怯三分之感……
  
  好在後來聽得一聲嘯音,眾多仙兵妖兵立時回神,又感受到己方妖將之威,才定下心來。
  誠然妖魔離開,他們仙妖同盟,卻也不應畏懼!
  
  於是眾多兵將一掃先前迷茫,氣勢大振,出手時也越發兇狠淩厲。
  這等妖魔,這等毀我此方大世界之禍首……凡此界之生靈,都當將其驅逐,將其滅殺!絕不容情!
  
  隨後——
  眼見高級妖魔一頭頭鑽出裂縫,嘯聲不斷,鮫皇嘯亦是連綿不絕,這也是因著焦息皇子實力強大之故,否則這等嘯音,他卻不能這般發出。倒是現下,他每聲嘯音便只能持續一息時間,卻是可以連發數聲,頗有用處了。
  
  徐子青自也不會毫無作為。
  他暗暗歎了口氣,周身青光大放。
  
  澎湃的木氣纏繞過來,幾乎要化作一種風暴,凡是接近他者,都能察覺到一股勃勃生機之力在不斷沉澱、積累。
  似乎,在醞釀著什麼……
  
  太極陰陽魚,驟然升空。
  那陰魚處,也爆發出明亮的光芒來。
  下一刻,地面開始震動,一瞬間,仿佛又什麼東西,將要自地底深處,破土而出!
  
  “轟隆隆……”
  “轟……隆隆隆——”
  
  這一霎,地面被猛地刺穿,無數根血紅色的、粗壯如同巨柱般的恐怖妖藤,從地底赫然鑽了出來!
  每一根妖藤,都有數人合抱粗細,每一根藤蔓表面,都生長著無數的葉苞,而每一個葉苞裡,都密佈著森森利齒,仿佛能嚼斷鋼鐵,煞氣沖天!
  
  在此刻,嗜血妖藤的細微真貌,也總算暴露出來。
  它並非是只會隱藏在小乾坤裡鎮壓萬木的“溫順”本命之木,也非僅僅是乖巧眷戀“主人”的貼心容瑾,更非是每每對戰時,只從陰魚裡探出來的那許多粗細不等的藤蔓“觸手”。
  其狂暴嗜血,仙人凡人,妖獸修士,血肉之物無物不食!
  這是上古甚至遠古流傳下來的,一等一的凶戾之物!
  
  徐子青因為仙修,哪怕自如今境界,已可以讓妖藤真貌顯現一二,卻也因種種顧慮,不曾如此。
  哪怕於大劫之後,也因有意鍛煉仙妖兵將對抗妖魔之能,並未輕易使出。
  
  容瑾早已渴血非常,以它如今這般成熟之態,從前吸食的血肉,哪裡能夠?
  不過是因著有徐子青束縛,才堪堪忍下這等欲望罷了。
  
  可如今不同,高級妖魔的出現,便意味著更高等級的戰鬥廝殺也要開始,而到了那個等級裡,再如何多的金丹妖兵仙兵,也無法左右大局。
  就連元嬰期的強者,也不過是最低級的卒子而已。
  
  因此,需得切切小心,絕不能輕忽大意。
  也絕不能,任憑高級妖魔屠戮,任憑眾多兵將就此折損!
  
  嗜血妖藤真正出現後,那無數的藤蔓多不勝數,地面隆起無數的鼓包,每一個鼓包破開後,都要鑽出更多藤蔓。
  這些藤蔓越長越長,直達天際,就把這東北方位之內,幾近千里之地,全都變成了一片藤海。
  
  那竄得最快的藤蔓,在沖天而起的?那,已是刺破了一頭低級妖魔,直接將它串在藤蔓之上,可這藤蔓的沖勢還未停止,它竄得更快,更是兇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穿透了一頭中級妖魔!
  一頭接連一頭,如同串起無數血葫蘆,在穿透的?那吸食乾淨,讓那些留下的骨皮不堪垂掛,或者掉落下去,或者被甩脫而走。
  
  不多會,無數的藤蔓上,便都串起了無數的妖魔,那許多尚在與妖魔廝殺的仙兵妖兵們,也被這藤蔓駭到,急忙後退。
  出乎意料的是,這些藤蔓並不曾追逐他們,反而視若不見,再尋找更多妖魔而去。
  
  下意識的,仙兵妖兵們,都轉頭看去。
  就在他們視線所及之內,有一位年輕的青衣修士,正站立在一株血藤之上,面色凝重,姿態較從容。
  他們知曉這位仙將為木屬修士,有一株血藤極是厲害,能化出藤蔓,吸食妖魔。但他們卻不曾想到,原本只如同一種神通般的血藤,居然可以變成如此、如此可怕的,嗜血藤海!
  
  此時,即便知曉這位仙將為同盟一方,也禁不住在心底生出幾分忌憚。
  與此同時,自也有許多歡喜。
  至少,這等凶物震懾之下,定可有所作為。
  
  東林將軍與焦息皇子也見到這等情景,都是十分訝異。
  他們確是對徐子青感覺不錯,卻沒想到他還有這等本領,如今使將出來,心頭把握不禁又增一分。
  
  有偌大藤海在,兩位妖將便不必再來擔憂麾下兵將,於是一齊騰躍,沖向那數十頭高級妖魔所在。
  那東林將軍也是張口,發出一種波音。
  他本命神通裡,亦有如此本領,只不過不及鮫族那般立竿見影,而是更為隱蔽無形,以預判對方舉動之余,削損對方力量而已。
  同時,焦息皇子的鱗片驟然散開,形成一種刀陣,護持周身,又有更多鱗片飛散而出,分作數股,逼向不同高級妖魔!
  
  徐子青靜靜站立,他的戰場,是以護持兵將為主,叫容瑾盡力吞噬。
  高級妖魔雖是厲害,可他如今也遠遠不止是當年那等修為了。
  既然當年他可以元嬰期境界就驅使妖藤吞食高級妖魔,如今已然是化神後期,又哪裡會將那高級妖魔看在眼裡?
  
  所擔憂者,不過是一界安危——如若只有一人抑或數人之本領,那許多的界外妖魔,如何能夠殺絕?
  所擔憂者,不過是在高級妖魔之後,還有更多恐怖的、未可知的存在!
  
  徐子青閉了閉眼。
  既然已不再顧慮,便速速結束此戰罷!
  
  當是時,徐子青看了看湊到他身前的主藤蔓,輕撫那仿若撒嬌的葉苞,開口說道:“容瑾,吃光所有妖魔!”
  那主藤蔓繞著徐子青轉了一圈,蹭了蹭他的臂膀,隨即歡呼一般,倒卷而出:“聽、聽娘親的!吃吃,吃吃吃——”
  
  緊接著,所有的兵將們,再度發現了那血色藤海的變化。
  若說方才那些藤蔓生長起來有條不紊,像是並不如何焦急,此時它們就如同許久不見葷腥的餓徒,用盡了一切力量,去捕捉界外妖魔!




654、

  妖藤動作極快,無數藤蔓扭曲著追逐,有些快似閃電,有些動如雷霆,眨眼之間,已卷走無數妖魔,所過之處,一頭妖魔都不曾剩下。
  很快,眾多仙兵妖兵們,便發現自己的周圍空了,再抬眼時,則發現自己仿佛被無盡藤海包裹,顯得渺小無比。
  
  一頭一頭的妖魔化作骨皮,全都被抖落下來,跌散了骨頭架子,那外皮卻是除卻被捅穿之處外,俱是完好無損。
  漸漸地,這些骨皮也堆積成山。
  
  可是那藤海還在蔓延,甚至高高躍起,一直聳入那虛空裂縫之前,再一個猛撲鑽進去,似乎要將其中的妖魔,都拖拽出來。
  低級妖魔死得輕易,中級妖魔亦是如此,便是那數十頭的高級妖魔,即使最初能躲過一次,卻躲不開側面而來、後方前方而來的夾擊,照舊會被一下刺穿,被吸食得乾乾淨淨!
  
  肉眼可見的,一具具妖魔肉身乾癟下去。
  這偌大的藤海,依舊生機無限……
  
  另一側,東林將軍和焦息皇子也覺眼前一花。
  濃烈的血腥氣讓他們心生警兆,身體隨即反應,躲避開來。
  但那攻擊而來之物並未對他們如何,而是直接四五包抄,把與他們廝殺在一起的高級妖魔們,都纏住吞噬。
  
  兩位妖將心裡一凜,立時後退。
  即便早知這些妖藤並不傷及同盟仙妖,卻還是因此物凶性太重,而生出防備,要離開那藤海範圍之地。
  ——如他們這類妖獸,不論如何,也不能將自身安危寄託于凶物自行克制之上。
  
  藤海中,無數血色藤蔓仿若歡歌,不斷搜尋漏網之魚。
  同樣被包裹在藤海裡的其他兵將們,卻是在刺鼻的血腥氣裡,也壓抑住心頭駭然,紛紛遁行出去。
  
  整個過程裡,約莫只有不到一個時辰,于這東北方位的城門之外,漫天的妖魔再沒有蹤跡,高空裡的裂縫,也盡皆消弭。
  剩下來的,只有“噗嗤噗嗤”的拒絕吞咽聲,以及招搖著的,一望無垠的“血海”。
  
  這才是容瑾的真實面目,這方為嗜血妖藤的真正威能!
  于無盡遠古之時,嗜血妖藤所在之地除卻無數血藤以外,寸草不生,但凡有活物經過,都將命喪其中。
  也說不得是嗜血妖藤原本便生於積血凶煞之地,還是正因它生在此地,才會將其化作那一片兇惡險地……
  
  回歸的兵將們,都是震驚不已。
  這般的血海,若是對準的是仙門,那偌大的門派,還會留下幾個活人?
  實在是,太過可怖!
  以至於這些兵將們看向那向來和善的青衣年輕修士時,眼中也不再僅僅是親近,而增加了許多敬畏。
  
  徐子青自也發覺眾兵將神情,他微微歎了口氣,手掌收攏。
  霎時間,那無數的血藤開始收縮了,一根一根地,消失在原地。
  約莫只不足半刻,大半血藤都已消失,只留了一根托著徐子青的,也在徐子青一步踏出後,快速縮短,回到陰魚之內。
  
  倒有一蓬大小不一晶燦之物憑空落下,全都往徐子青身邊湊去。
  徐子青一見,便認出乃是時空之力結晶——是了,容瑾吞噬之後,妖魔體內臟器,哪裡還在?心臟之內的結晶,自也如從前在九虛戰場時一般,被容瑾送來給他。
  
  略思忖,徐子青便取出一枚儲物戒,將時空之力結晶盡皆裝了。
  待之後,他自會一齊交予宗主,請他處置。
  
  再看前方……
  地面上,遍地都是骨骸。
  修士們的屍體極少,早已被妖魔的屍體遮蓋,難以看見了。
  
  徐子青看向兩位袍澤:“東林將軍,焦息皇子,既然此地有高級妖魔來襲,恐怕其他幾個方位,也有危難。既然此處已無事了,我等不妨前去相助一二,也減少兵將傷亡……兩位以為如何?”
  
  東林將軍與焦息皇子都是妖獸,早已見慣血腥——早年深海中廝殺時,往往一片海域都被血水蔓延,腥氣直沖七竅之內,並不比仙修般還要多加適應。
  因此他們見到徐子青這般快速將那些妖魔盡數吃盡,驚異過後,便已坦然。
  
  東林將軍道:“正該如此。”
  焦息皇子也點了點頭。
  兩人都以為,如徐子青這等神通者,怕是整個仙道也僅他一人罷了,其餘幾個方位裡,若也有高級妖魔出現,損傷必然極大,他們早些過去,也早些相助。
  
  徐子青見兩人如此,笑了一笑,便安排他們座下許多統領在此地率領兵將收集屍骨,待過後與時空之力結晶一齊上繳。
  而他自己則和兩位妖將對視一眼後,都朝著正北方向而去。
  
  此地乃是一位五陵仙門一位出竅期的強者,率領仙妖兵將看守。
  徐子青只想著:師兄那處是不必擔憂的,還是去往他處罷!
  
  很快,三人到了那正北方。
  果不其然,那界外妖魔並非只自東北面攻擊而來,在這正北方向,亦是密密麻麻、鋪天蓋地,那數十頭高級妖魔早已同那出竅修士、兩位妖將拼殺起來,可畢竟只有三位,卻是一人只能對上一頭兩頭,更多高級妖魔,便在無數兵將中肆虐起來。
  
  僅僅過了這少許時間,金丹期的修士損失不小,元嬰期的修士,也有許多身受重傷。這高級妖魔,當真是極難應對的了。
  更何況,還有更多低級、中級妖魔,數目龐大,在高級妖魔嘶吼聲中,不斷衝擊那偌大護城大陣——若非這大陣乃是重重加固,恐怕早已是被破壞個徹底了!
  
  徐子青當機立斷,足底虛空一踏——
  ?那間,土地翻湧,無數嗜血妖藤沖天而起,正如先前一般,掀起了妖藤之海!
  
  許多仙兵妖兵都是大驚,但待到他們見著這些妖藤不曾傷及自身,反而是將他們護住,把許多妖魔拖走吞吃後,才驚混甫定,四處探看。
  
  徐子青連忙開口:“莫驚慌,徐子青並東林將軍、焦息皇子前來援助!”
  這聲音傳得頗遠,那些兵將聽得,紛紛看來。
  只見到果然有個眼熟的青衣修士,就站在一株血藤之上,這才紛紛放下心來。
  同時,心中也是一松。
  
  上空那五陵仙門的出竅期修士見到,趁空出聲:“多謝徐師弟與兩位同盟援手之德,郭某分不開身,便不親來致謝了!”
  徐子青等也連忙說道:“戰事為先,無需客套!”
  
  隨後,兩位妖將不曾化作本體,而是各自晃身,使出了分|身幻影之法,快速前去搭救那些重傷兵將,為其療傷。
  ——有著妖藤血海在,也無需再用他們手腳去除滅妖魔了。
  
  徐子青依舊全部含糊,他只管叫容瑾放開肚皮,盡情吞吃。
  這樣的界外妖魔,便是死得絕了,也毫不可惜。
  
  容瑾亦是乖順,藤海不斷擴張,那藤蔓更是四處甩動,十分張狂,便將那些界外妖魔一個不留,全都卷來!
  也是近乎一個時辰光景,這原本遮天蔽日的妖魔,也都進了容瑾肚腹,叫它好生地飽食一頓。
  
  不過這一次得到的時空之力結晶,徐子青卻交給了那安然無恙、自空中落下的出竅期郭師兄。
  那位郭師兄抱拳稱謝。
  徐子青忙道不敢,隨後和兩位妖將一般,也不在此地多留,又奔赴到另一處方位去了——總還有數個方位,或者都在被妖魔襲擊。
  
  臨走之前,三人也只落下一句話:“若是此處事情已了,還望諸位增兵他處,也好守住山門!”
  郭師兄聽得,與兩位妖將自都是答允下來。
  如今情形,本就該齊心聚力,方可先解決這一次的危難!
  
  徐子青腳步不停,再度去了西北方向。
  也同樣釋放出嗜血妖藤,形成藤海,亦同樣消耗一段時間,任憑容瑾吞噬。
  再與仙將妖將打過招呼,再往第四處——那正西方向而去。
  而在正西方向,也是如此施為。
  
  待徐子青又要趕往下一處時,那焦息皇子忽然將他阻了一阻。
  東林將軍略有不解,但待他看向徐子青時,又有恍然。
  
  原來焦息皇子心思細膩,他此時便是開口詢問:“徐道友,你若想再使出這般神通,還需得先調息一二。”
  徐子青一怔。
  被這般一個提點,他方才察覺,自己丹田之內已是耗空九成,手足亦有些發冷。
  
  是了,容瑾為他本命之木,放出時雖借助地力,到底也要消耗他的真元。
  如今接連使出數次,每每都能滅殺那許多妖魔,的確是耗費多了。
  
  徐子青略思忖,便立時盤膝坐下,吞下半瓶丹藥。
  總有八處,師兄那處必然無需擔憂,軒轅那處想必也能無妨,另還剩兩處,已然守住的幾處派兵支援,理應可以多多堅持。
  而且,以師兄的本事,說不得已然解決那處麻煩,也往那兩處援助去了……
  
  事實上,雲冽的動作,也確是不慢。


655、

  雲冽所守者,乃東南方向。
  他氣質冰冷,素來寡言,但長於劍道,此方大世界無可比擬者,故而仙道同盟內,凡金丹、元嬰期之劍修,皆為他驅使。
  又因他之前講道多日,助多位劍修領悟劍意,在劍修之內地位很是不凡,於是此處劍修只消他一聲令下,便聽憑使喚,如臂使指。
  
  與雲冽同守者,為兩名妖將,一為東海將軍,喚作“東吳將軍”者,另一人則也是鮫族皇子,為焦虞皇子。
  他們和雲冽並不相熟,可卻因見得雲冽幾番與妖魔廝殺時所使劍意極是淩厲,而心生忌憚。
  是故對戰時通常各自為政,若是非得配合不可,漸漸也聽從雲冽之令。
  
  這一日,法寶羅盤示警,無數妖魔撕裂虛空而來,轉瞬已在城外形成吞天噬地之局,便好似一張巨口,又好似一團惡火,就仿佛不論多少兵將投入過去,都要被立刻吞吃乾淨,化為一片虛無!
  此情此景,當是極其可怕,可這般的情景,眾兵將們卻並非頭回見到。
  只是這一次,那“口”張得更大些,那“火”燒得更烈些罷了。
  
  雲冽見狀,只說一句言語:“兵分五成,殺!”
  當下裡,仙兵們盡皆應和:“殺!殺!殺——”
  
  下一刻,無數劍氣凜然沖天,再下一瞬,便又齊齊沖出護城大陣,往那無盡妖魔的陰影之內,殺了過去!
  
  ——傾殞大世界裡,劍修到底少數,因此雲冽麾下雖俱是劍修,但也不過湊足四千元嬰,八萬金丹罷了。
  這些劍修們,元嬰劍修俱有劍意,而金丹劍修,則未必如此。
  所以,在祭起劍陣時,也要有些計量,將那不同境界者,不同劍道境界者,分別安排。
  
  如今兩千元嬰形成四十座劍陣,就好似四十尊巨大磨盤,一面有條不紊、往中央推進,一面碾壓,把那成千上萬中級妖魔,都碾成粉碎!
  又有四萬金丹仙兵,或有劍意者,或無劍意有劍罡者,前者十人一陣,後者二十人一陣,又化作無數小磨,往低級妖魔中推擠過去,所過之處,也是屍骸成山。
  
  劍修們攻勢驚人,雖並無法修那無數種奇異神通,亦並無許多法寶,揮灑出來叫人目不暇接,但他們一人一劍,以本心煉劍,便人劍合一,全無滯礙。
  在戰場上,沐浴無盡殺意之內,劍為利器,於此時化為凶兵,氣勢陡然暴增!
  
  那頭妖將妖兵們也不遑多讓,在妖魔來襲之後,也化作兩道洪流,如兩支利箭離弦而出,直楔入妖魔大軍之內。
  箭頭鋒銳,這鋒芒過處,妖魔們也盡皆授首。
  
  雲冽立在一縷劍意之上,遙觀戰局。
  他手持羅盤,闔目觀想,劍混催發神識,不斷向周遭八方蔓延。
  
  自凝練劍混後,劍意為劍混,元神亦為劍混,神識自是比尋常修士,都要強大數倍。他六識五感,亦要強大數倍。
  此時,他借由這羅盤,迅速而俐落地捕捉著,隱藏在虛空之內的許多氣息……
  
  突然間,雲冽雙目一張,眼裡黑金光芒爆射。
  緊接著他運臂一斬!
  “倏!”
  
  在高空之上,正有一道裂縫出現。
  與此同時,雲冽本命寶劍所斬劍意,也立刻到了那處!
  
  這一道劍意,雲冽並無保留,六煉劍混催生出六煉劍意,挾著無盡銳利之意,包裹無邊殺戮之念,直殺而去。
  幾乎來不及眨眼,劍意已沖進裂縫之內!
  
  霎時間,裂縫裡傳來數聲慘嚎,有許多鮮血自裂縫裡汩汩流下,淅淅瀝瀝,如同下了場血雨般,讓人心驚膽寒。
  劍修們心無旁騖,依舊將劍陣維持,不斷殺滅敵人,妖兵們中,卻有幾個察覺,往那處一看,都是猛然一驚。
  
  東吳將軍並焦虞皇子二位妖將也留意到,眉頭登時皺了起來。
  但此時他們亦是立刻明瞭,那裂縫,定然是此刻就要出現的第二批妖魔了!
  下意識的,兩位妖將又點妖兵,要去誅殺那裂縫中的妖魔!
  
  然而很快,在那血雨淅瀝時,那裂縫增大了。
  雲冽心志如鋼,並不留手,再度斬出第二劍去,同樣在暫態擊中那裂縫之內。
  
  這一次,血水氾濫得更快了。
  那裂縫中,有巨大的手臂、腿腳等肢體,紛紛掉落下來。
  顯然,是有妖魔中劍後連身軀都無法保全,方才成了碎塊,弄得是淒淒慘慘。
  
  但縱使雲冽再殘忍些,也無人覺得那妖魔可憐。
  若是妖魔不除,那可憐的……毋庸置疑,便成了仙妖同盟了。
  
  眼見雲冽暫且能控制場面,兩位妖將便讓妖兵們稍稍停下,先作觀察。
  雲冽則面色不動,又斬了第三劍。
  
  妖魔不出時,那裂縫之地吸納劍意,在內中可以破壞無數,一旦裂縫大張,妖魔齊出,就不比先前那般容易了。
  因此,能多阻一刻,便多是一刻。
  
  果然,再雲冽連斬五劍後,第六劍時,裂縫裡傳來一聲憤怒的長吼,?那間,裂縫裡掉落出更多細碎的妖魔殘軀,可顯然此次見到的,要比先前見到的那些,都要小上許多。
  便也是說,有妖魔指揮後方級別更低的妖魔來做抵擋了!
  
  兩位妖將眉頭皺得更緊,讓妖兵們越發警惕起來。
  不出眾人所料,那裂縫左右兩側,都有巨大的利爪驟然發力,用勁往兩處那一拉一扯——“嘶啦!”
  
  裂縫陡然增大數倍,無數的妖魔,都從中傾瀉出來。
  這時候,眾兵將見到,在那裂縫裡,有更多殘軀被推了出來,低級妖魔幾乎就是肉盾,被絞殺成肉糜一般。
  
  雲冽再揮劍,巨大劍影仿若遮天,溢出極其可怕的力量。
  更多低級妖魔沖著那劍影撲了過來,又在即將接近的?那,變成了粉碎!
  隨後,是中級妖魔,成了第二道的壁障!
  它們的身體,都變成了肉塊。
  
  在雲冽幾道六煉劍意之下,這些新出的妖魔,足足有三四成,都沒能從中逃脫。卻還有更多的妖魔,在離開裂縫的?那,就往四面散去。
  被無數低級、中級妖魔遮擋在後的,是更為高大的褐紅妖魔——高級妖魔。
  
  不過,許是先前雲冽早早出了數劍之故,自裂縫中逃出的高級妖魔,總數不過十餘頭罷了。
  還有更多的高級妖魔,已經變成了巨大的碎屍,和其他妖魔屍身跌落一處。
  
  但這十餘頭的高級妖魔,卻都是雙眼泛紅,已是憤怒至極。
  在出來這裂縫之後,幾乎暫態尋到雲冽蹤跡,就化作十多道虛影,往他這處攻擊而來!
  
  雲冽開口道:“此處交予我,將兵將聚合,攻殺新出妖魔。”
  說罷他也化作一道白影,就殺入那十多頭高級妖魔之中。
  
  眼見雲冽似是毫無所懼,兩位妖將知曉他向來不出誑言,便看他一眼,點齊兵將,去殺滅裂縫裡噴湧而出的低級、中級妖魔。
  ——自然,攻殺之時,他們亦不會忘卻留心雲冽情形,若是他對付不住,便也會及時趕來相助。
  
  然而待那些兵將也化作磨盤、箭頭,與妖魔們廝殺起來時,兩位妖將轉頭觀戰,卻是不由得微微一愣。
  
  原來在那十多道影子裡,白影如若一點微芒,穿梭極快,比起那十多道影子,似乎都要快上數倍——若說虛影如雷,那白影便似光!
  約莫也只有幾個呼吸間工夫,那些影子,就都停了下來。
  
  雲冽白衣仍舊不染血跡,而那十多道七八丈高的身影,卻是往左右搖了一搖,就轟然倒地!這時候,它們頭頂上的肉瘤,便極其平順地滑了下來,切面中,鮮血迸發而出。
  居然已是……被殺光了?
  
  那高級妖魔的氣勢如何,兩位妖將也早已敏銳察覺,如今見雲冽應對如此輕易,心裡對他的忌憚之意,便更深幾分。
  雲冽道:“旁處恐亦有不利,且都出手。”
  話音一落,他即與眾多麾下劍修會合,來對付這些仿佛殺之不盡的低中級妖魔。
  
  兩位妖將聞言,也各自往左右而去。
  的確,其他幾個方位裡,怕是也有危險,既然此地高級妖魔已除,就該速速將其他妖魔殺滅,往他處援助。
  
  且不論兩位妖將是如何化作本體,如何使出各自神通,甚至焦虞皇子也使出鮫皇嘯,把許多中級妖魔都要震殺。
  那一頭,雲冽和劍修會合之後,就下了命令:“成巨劍大陣!”
  
  眾多劍修都極服從,他們這些“大小磨盤”一面殺敵,一面往中央彙聚,慢慢地,就形成了一柄巨大的寶劍形態。
  雲冽高高立于上方,看那寶劍成型,劍修們之殺氣,也逐漸集合起來。
  
  然後,他眼中爆發出黑金色的光芒來。
  而在他的身後上空,有一座已然凝聚成實質的巨大劍域升騰而起,恐怖的氣勢外放,似乎已然有鎮壓八方之能!
  
  


656、

  這劍域一出,自然引人注意。
  立時有人快速看來,登時吃了一驚。
  
  那劍域看來十分巍峨,內中情景更是清晰暴露於眾人面前。
  只見一尊倒掛星河高高懸浮,幾乎是頂天立地,極是可怕,而那星河之內,一柄黑金巨劍吞吐鋒芒,銳不可當。
  而在星河之下,密密麻麻的,是無數指天利劍,一柄接著一柄,劍意連著劍意,一直蔓延到劍域深處,根本看不到終結,也根本無法計算。
  那些利劍上殺氣凜然,同那黑金巨劍相互映襯,即便都只是靜靜矗立,卻顯得好似與其呼應一般,讓人一見之下,就禁不住地心生駭然!
  
  進境到劍混六煉之後,雲冽的劍域,亦發生了恐怖的變化。
  這些原本借助劍形葉而收攏在劍域裡的劍意,曾經吞服許多劍道果實而得到的劍道規則,開始自行演化。
  更多的劍意都被推衍出來,也同樣化作一柄不同的利劍,而相似的劍意互相融合,形成更為高深的劍意,殘缺的的劍意被補足,能夠進一步變化的劍意也因此改變……從前雲冽未能徹底消化的劍道果實,在雲冽實力不斷增加的同時,也逐漸被徹底激發,融合在劍域之中!
  
  此時,雲冽眼中光芒微動。
  那倒掛星河中的黑金巨劍稍稍傾斜,就有無數劍絲爆發出來,平滑地穿透那劍域,直往眾多妖魔之中纏繞過去。
  
  這些劍絲雖是極細,卻是可以直接穿透妖魔身體,或是胸口凹陷,或是頭頂肉瘤,俱精准無比,半點不曾錯漏。所過之處,就有許多妖魔倒下,而劍絲每每穿過一頭妖魔身軀,卻沖勢不止,又奔往另一頭妖魔而去,如此反復再三,若是低級妖魔,足足要穿透二三十頭,才肯停止,若是中級妖魔,則也可刺穿五六頭之多。
  
  短短時間裡,前方妖魔被清空大片,因眾多劍修要形成“巨劍大陣”時漏網的妖魔們,也都統統被其殺死。
  很快,前方已是一片空蕩。
  
  然而,過不得少頃,更多的妖魔又將這空蕩補了起來。
  那劍域中,無數化為實質的“長劍”,也都開始“嗡嗡”作響,這正是萬劍齊鳴,劍身顫抖,似乎禁不住就要自行拔出!
  
  雲冽一指點出:“去。”
  下一刻,那些“長劍”們,便當自劍域裡沖了出來!
  同時,下方那“巨劍大陣”裡的劍修們,也都爆發出強烈的殺意,衝殺到前方的妖魔之中。
  他們此時再不是一人一劍,而是萬人萬劍,都合為一劍。
  有元嬰為劍鋒,為劍刃,有金丹組成劍身,形成劍體,無數人的劍罡都匯成一種澎湃的力量,無數人的劍意聚集在一起,幾乎就給這“巨劍”鍍上了一層可怖的厲芒!
  “巨劍大陣”每推進數丈,那處的妖魔,也都要隕落。
  
  而高空裡,那無數竄出的“長劍”,也開始不斷地旋轉。
  就如同劍域裡的倒掛星河,這些“長劍”形成的,也是一種漩渦之態,而每多旋轉一圈,這“長劍”的力量就更增強一分。
  
  雲冽有六煉劍混,他將其中真意分出,附著在每一柄“長劍”之上。
  雖說當年劍形葉中的劍意根本只是在低等級的四大境界之內,可是在這一刻,它們卻沾染了幾分劍混的意味。
  ——並非是真正的劍混,而是類似於這般的力量。
  且這些力量,每一柄“長劍”,皆能分潤有一二煉的模樣。
  
  此時雲冽又道:“殺!”
  那劍域之外的倒掛“星河”,登時分化出無數“長劍”,以肉眼難見之速,在妖魔之中大開殺戒!
  
  這並非是數千柄“長劍”,也並非是數萬柄“長劍”,而是根本不能計數,放出來後如同洪流一般,在無盡妖魔之中“沖刷”。
  血雨漫天,遍野屍骸,只不過是劍域一開,就掀起了一場如修羅地獄般的場景。
  
  那推進的“巨劍”中,許多劍修也察覺到了這股恐怖的力量,隱隱約約間,他們其中的許多人——那些不曾領悟劍意、僅有劍罡者,便仿佛感應到了什麼。
  
  然後,無數“長劍”在妖魔群中殺戮,卻也還有許多“長劍”,突然斜飛而下,徑直地,就附著在某一位劍修的身上。
  ——並沒有什麼傷害,只是仿佛有一股與自身極為相合的、玄而又玄的感覺,降臨下來,讓他們似乎在一瞬間,就強大了許多倍。
  
  隨後,這巨劍大陣爆發出來的劍意更強了。
  若是有人在外觀看,便可以見到那劍身裡,許多光芒黯淡些的劍修,突然變得與他人一般,那巨劍上的寒光,好似也更加均勻……
  這是什麼能力,可以使那不曾領悟劍意的劍修,也如同領悟了劍意一般?
  
  如今這巨劍大陣,威力自也更不一般。
  當下裡,巨劍大陣推進之速越發快了,絞殺各類妖魔時,真如殺雞屠狗一般,再不同早先那般困難。
  
  越來越多的妖魔隕落,妖兵們處,眼見劍修如此威力,也起了爭鋒之心。於是所有妖兵在妖將指點之下,也將戰力更增。
  這時候,焦虞皇子喉頭震動,又發出一道低沉之音。
  此音不同於鮫皇嘯那般無形無影,卻是有另一種威能,使出之後,那聽見此音的妖兵們,也周身煞氣暴增。
  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實力,似乎也提升了近乎一倍之多!
  
  於是,在劍修與妖兵兩方剿殺下,不論是之前出現的,還是裂縫中新來的妖魔,也都是一片片被殺了個乾淨。
  直至再不見一頭妖魔為止。
  
  妖將妖兵們停下來,眼裡的猩紅褪去。
  那妖兵們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只覺略有酸軟之感,倒並未有太多疲憊——只約莫妖元消耗得多些。
  反倒是那焦虞皇子,被東吳將軍不動聲色支撐了住。
  他的面色發白,顯然是能力用得過了。
  
  這鮫族皇族一脈,除卻鮫皇嘯外,還有鮫皇鳴,這種鳴叫之聲,可以使海族的能力在短時間裡增添一倍,且事後除卻消耗大些,並無隱患。只是這等鮫皇鳴,卻很是耗費皇族氣血,每使用一次,都要耗盡一滴皇族精血,而每一位皇族,一生也不過十二滴精血罷了——故而極傷本源,焦虞皇子使出之後,怕是幾日之內,都得好生休息一番了。
  如今焦虞皇子為給海族漲點面子,才使出此術,東吳將軍自是不能當真讓他丟了面子的。
  
  此回海族也並未損傷太多,那頭的劍修仙兵們,更是極少隕落。
  這時他們撤去了巨劍大陣,其中好大部分,都感覺方才那種周身籠罩的奇妙意境散去,再度回歸了原本的狀態。
  不過,那種感覺依舊存在,也依舊叫他們回味。
  
  聰穎些的劍修,立刻努力回想剛才所感,極力記下。
  雖說不曾被告知,但他們現下也是明白,那種感覺應是雲冽所賜。許是一種霎時能叫他們短暫使用劍意的神通,卻是給了他們極大的便利。
  
  事實也半點不錯。
  
  雲冽劍域中那無數“長劍”,本是劍形葉中所得,又以劍道規則補全,以雲冽本身境界補全,以雲冽本身見識補全,積累出來的劍意包羅萬象,雖不說是齊全無缺,卻也可以說囊括了七八成之多。
  
  如此多不同的劍意,在與妖魔廝殺時被雲冽釋放出來,則並不僅僅只為除去妖魔,也有以戰養戰,想要借此相助許多劍修突破的緣故。
  
  劍修領悟劍意著實很難,若非當年劍形木一行,如今這傾殞大世界裡,怕是領悟劍意的劍修更少。可即便有那麼一行,有許多人都觀想了劍形葉裡的劍意,但是機緣有了,卻並非人人都能抓住,故而這劍修是增多數倍,也依舊遠遠不及上三千世界裡那般數目。
  
  雲冽劍域裡收藏的劍意,凡是屬性相同或相似者,便一一附著在那些劍修身上,到那時,叫他們暫且利用這等劍意同妖魔對戰,親自體會內中奧妙,就比平白觀想要遭受更大壓力,也更容易進境。
  
  果不其然,在妖魔敗走後,雲冽收回劍意。
  當即就有好幾人察覺,自己已是突破了,劍意沖天而起,發出歡悅長鳴。另有許多劍修,也似乎感知到什麼,立刻盤膝打坐。另外也有許多劍修,都在蹙眉深思,像是沉浸在某種意境之中。
  
  雲冽並不打擾這些劍修,他將劍域收回,開口道:“無事仙兵,且去收攏妖魔屍身,不得延誤。”
  那些原本便領悟劍意者,後來領悟劍意者,都毫不拖延,轉身而下,忙碌起來。
  
  而雲冽自身,對兩位妖將微微頷首:“我欲往正南之地相助一二,爾等且在此地看管眾多兵將,如何?”
  東吳將軍撐住焦虞皇子,自是應聲:“雲道友只管去,此地交予我等就是。若那處有何不妥,只消傳訊而來,我等也立即差人前去。”
  
  雲冽略點頭,晃身而走。




657、

  東南西北四個正方位裡,掌管之人皆是出竅期的修士,這正南方位自也並無不同。
  雲冽遁速極快,只眨眼間,便已到了那處。
  不過因著城外八個方位裡,眾多妖魔似乎都是同時襲擊,故而待他去到以後,仍舊是見到一片慘狀。
  
  而這一處正南方向,司掌的出竅期修士,亦是一位劍修,且是來自于萬劍仙宗的劍修。只是他劍道修為遠不及雲冽,本身常年潛修,因此雖有劍意第四境實力,麾下卻並無劍修驅使。
  但這一位出竅期修士,亦曾聽雲冽講道,對雲冽之劍道修為,亦很尊崇。
  
  此時見是雲冽前來,這位正與兩頭高級妖魔廝殺的婁姓劍修眼中露出一絲喜意,道一聲:“雲道友。”
  雲冽頷首後,手中黑金光芒閃動,便是兩道劍絲急沖而出,一左一右,迅速削去那兩頭高級妖魔頭頂肉瘤,再與他站在一處:“你隨我去將高級妖魔殺盡。”
  那婁劍修自是應允:“多謝雲道友相助。”
  
  兩人身形電射而起,去尋找高級妖魔蹤跡。
  雲冽極快說道:“如今妖魔已然散開,你將其驅趕而來。”
  婁劍修一點頭,隨即使用神通,化作許多虛影,分別去尋找已然在無數兵將中肆虐的高級妖魔身影。
  
  若說要婁劍修一照面間便如同雲冽般將高級妖魔殺死,那自是不能,非得纏鬥許多時候,才能除滅對方。可若是讓他只將那些高級妖魔引開,叫它們不得去傷害其他兵將,倒是不難。
  
  因而不多時,那分形化影的神通就把許多高級妖魔,都引導集中,出現在與雲冽接近之地。雲冽正一劍誅殺一頭高級妖魔後,返身一晃,即已到來。
  他又開口:“再去引來。”
  隨後,出手自是毫不留情。
  
  那婁劍修十分信他,見其這般俐落,也不猶豫,便分形化影,再去尋找更多高級妖魔,也都引來。
  雲冽眼裡光芒一閃,無數劍絲爆發而出。他身形化作一點白芒,又在這許多高級妖魔之中穿梭。
  
  短短一息,妖魔盡數死於劍絲之下。
  當年于九虛戰場時,雲冽不過元嬰境界,不過劍混三煉,卻已能磨死高級妖魔,現下他劍道境界不知增進多少倍,修為更是連連上漲,就連那大妖魔,也當不再是他對手了。
  更何況,不過是區區高級妖魔?
  只消他起心要殺,便可輕易殺之。
  
  那婁劍修再度引來高級妖魔,雲冽再度誅殺,同時婁劍修也再去引來。
  幾度三番,所有高級妖魔,除卻那兩頭還在與妖將廝殺者,其餘全數死於雲冽劍下,屍體皆是落下。
  
  婁劍修見狀,對雲冽劍道境界,自越發憧憬。
  高級妖魔已除,此時低級、中級妖魔雖多,卻也不會讓這一處方位難守了,不過是多耗些時間殺盡,也就是了。
  
  於是,婁劍修鬆口氣之餘,難掩心頭激切,不由詢問:“雲道友,不知你如今劍道境界,究竟是劍混幾煉?”
  雲冽並無隱瞞,直言道:“六煉罷了。”
  
  婁劍修心中一驚。
  居然是劍混六煉!
  旋即他搖搖頭,苦笑之餘,也是敬佩。
  居然說六煉……罷了。
  可見這一位雲道友,于劍道之上,尚有極大野心。
  他們這些並未出得此方大世界之人,修煉到劍意第四境時,已頗為自滿,只以為窺得劍道至高奧妙,直至聽得這雲道友講道,方知此境之上還有無盡道途,他們受困於眼界,不過井底之蛙而已。
  
  然後,婁劍修又是一歎。
  幸而總算有這一位並不藏掖的雲道友,也叫他們這些井底之蛙,能朝井外試著跳上一跳。
  如今他們還不曾劍混一煉,雲道友卻達至六煉,也難怪在殺魔時,平日鬥法時,俱是遠遠不及。
  ——哪怕他更比之對方更高一個大境界,亦是如此。
  但是,如此不也正說明,他們這等劍修,只消劍道境界到得,那境界上的限制,也會削弱到極致麼?
  這般一想,便叫人越發神往起來。
  
  雲冽同他說了兩句,又化出許多劍絲,朝中級妖魔處殺將過去。
  每每劍絲過處,中級妖魔成片隕落,很快殺空了好幾處,為此地兵將減少許多壓力,過了片刻,他才又向婁劍修告辭,要去西南方向。
  自然,離去前他亦說及“若此處戰事解決,當去他處相助”的言語。
  那婁劍修,也是答允。
  
  雲冽便又朝西南方向遁去。
  
  徐子青盤膝端坐,丹藥化作一股熱力,直沖丹田之內,迅速將已然近乎乾涸的真元填補,快速將他元氣恢復。
  方才為求儘快除滅妖魔,他確是消耗甚巨,眼下卻顧不得許多,為免損傷根基,需得儘快調息。
  
  大約過了有半個時辰,徐子青已然吞服三次丹藥,總算恢復有六七成之多,他自忖不能再度調息下去,那西南、正南方向,卻還不知情形如何,他需得同兩位袍澤同去探看一番才是。
  大劫之中,人人不能獨善其身,若是可以存活更多同道,方是幸事。
  
  那兩位妖將見他周身青光收斂,知他並未繼續行功,便有些關懷:“徐道友,你恢復如何了?”
  這般短短時間裡,他們卻不能相信此人已是徹底恢復如初。
  
  徐子青並不欺瞞,便道:“已有六七成,再使個一二次,應是可行。”
  那焦息皇子皺了眉:“徐道友大可多調息片刻。”
  徐子青笑道:“卻是放心不下,難以沉下心來。”
  
  東林將軍便拍了拍焦息皇子肩頭:“你也莫要憂心,待他撐不住時,只管將他敲暈,瞧他是休息還是不休息?”他又是爽朗一笑,“他若真不肯聽從勸導,我兩個再去將雲道友喚來,他便自然聽了。”
  焦息皇子聽聞,原本抿起的薄唇,也微微彎了一彎:“將軍所言甚是。”
  
  徐子青被這番調侃,正是哭笑不得。隨即他搖了搖頭,頑笑便頑笑罷,總也是關心之意,他只多多留心就是。
  三人說了這兩句話,就一齊去到西南方向。
  
  此地情景,頗為危險。
  因徐子青等人來得遲,這裡的高級妖魔攻殺得厲害,雖有霸皇軒轅以一人之力,阻攔數十高級妖魔,卻還有少許三四頭漏出。
  這三四頭裡,有兩頭為妖將所阻,另有一二頭,則徹底奔出,直沖往護城大陣處,對其不斷攻擊。如今也不知連續了多少次,那護城大陣處,似也有了極淡的裂痕,若是軒轅不能在這段時間裡把這些高級妖魔除滅,怕是那大陣便有危險了。
  
  那些中級妖魔、低級妖魔們,數目極其龐大,縱使所有仙兵妖兵都已出戰,卻也一時不能殺盡,還有更多妖魔,也紛紛撲到那護城大陣之上。
  
  徐子青到來之後,心裡一急。
  他也顧不得許多,手臂一伸,放出數十妖藤,先去捕捉那護城大陣上趴伏的各類妖魔們,尤其是那高級妖魔,要容瑾速速吞吃乾淨。
  
  容瑾也不負所望,早先那幾場飽餐,叫它對吞噬妖魔再熟悉不過,短短幾個呼吸工夫,它已是用許多藤蔓纏住那兩頭高級妖魔,使其半點也不能躲開。再過得一瞬,血肉就俱是吃盡了。
  隨後那大陣上的其他妖魔,也被妖藤席捲而去,全部吞噬。
  
  徐子青見護城大陣危機已除,才稍微松了口氣。
  他轉頭一看,正見到霸皇軒轅一拳打爆一頭高級妖魔頭顱,又是將另一頭牽引過來。他周身金黃龍氣暴起,下方那無數的仙兵身上,也都籠罩著淡淡黃光,同樣的,妖兵們也被鮫皇鳴加持,滿眼煞氣,殺意沖天。
  
  這軒轅若論起單人對戰之力,未必在徐子青與雲冽之下,只是他修煉之法也是長於獨自同人廝殺,若以一人對多人,則不及那對師兄弟便利。
  因此,在徐子青用容瑾連番掃除幾處方位後,他卻還在戰鬥之中。
  不過,以他一人牽制眾多高級妖魔,也著實強悍無匹了。
  
  因那正南方向還未看過,徐子青也不猶豫,周身青光一閃,再度溝通容瑾。
  ?那間,土地再次翻滾,無盡妖藤破土而出,沖霄而起,又化作了無盡藤海。
  
  好些妖藤一瞬來到軒轅身前,把許多高級妖魔拖走,軒轅一怔,再打爆兩頭高級妖魔後,便低頭看去。
  他就見到青衣修士,正操縱妖藤,不禁笑道:“原來是徐道友前來相助,這血藤好生威風。”
  
  徐子青抱拳,微微一笑:“望天奉王莫覺我多事了。”
  軒轅揚了揚眉:“本王本就犯懶,還要徐道友多多出力才是。”
  
  兩人也頗相熟了,說笑幾句後,都是自行奮力除魔。
  無數的妖魔被血藤吸幹,一具具骨骸都掛在了那藤蔓之上,又被一用力甩開。
  
  突然間,徐子青只覺一股恐怖之意自心底沖起,他腦中一麻,登時面色慘白。
  強烈的煞氣,混合著強大的殺戮與貪吃之欲,還有許多怨恨、暴虐、歡愉……全部都化在這股意念之內,進入到他的識海之中,肆意衝撞。
  這、這是……
  
  徐子青腦中又是一陣刺痛。
  下一刻,便是四肢酸軟,不能自控。
  正此時,一道白影出現在他身側,一手將其攬住。




658、

  此為雲冽趕來,恰恰將徐子青扶住。
  徐子青靠在師兄臂間,只覺渾身酸軟之後,又是十分痛楚,丹田之處亦如針紮一般,隱約竟是要失去意識了。
  
  雲冽一手將他攬緊,另一手則順勢握其手腕,將真元送了進去。
  隨即,他便發覺徐子青體內氣流紊亂,丹田中真元沸騰,有暴躁之意,他又以眉心與其額間相抵,把劍混放入一絲,直通他識海之內。
  果不其然,徐子青識海之中,元神亦被血光包裹,那血光之內,便夾雜著龐大怨孽暴戾之感,極是紛亂。
  
  雲冽暫也不思索什麼,他只將以這一絲劍混極快刺中血光,化作無數絲線,一一將其擊破、掃蕩,再猛然竄入,同徐子青元神融合起來。
  而他的真元,以自手中大力送進他這師弟丹田之內,就好似冰水澆上,不多會,便讓那沸騰暴躁的真元稍稍安靜下來。
  
  徐子青也是昏亂之中,本已覺得十分不妙,但突然間就有兩種熟悉霸道之力直入體內,一上一下,分將識海與丹田鎮壓,那一刻,他亦調動精神,壯大本身神智,極力抵擋那原本使他暈厥之力。
  此時,他亦不及思考,只求速速將此事解決,再說其他。
  
  再說徐子青正喚出嗜血妖藤,與之前一般大肆吞噬妖魔時,突然發生如此大變,便被兩位隨同而來的妖將發覺。
  只是還不及他兩個如何反應,已然見到雲冽將徐子青護住,而後,就發現雲冽那般查探、施為,看起來倒是比起尋常時八風不動之態,顯出了一分焦急來。
  
  兩位妖將心裡覺得奇異,面上則不顯露。
  而那霸皇軒轅,也在打爆周圍妖魔之後,落在幾人之側。
  
  至於那下方的嗜血妖藤,它們既然釋放出來,若無徐子青約束,就更是張狂,恨不能吞吃得更多,將周圍有些聲息的活物,都吃得乾乾淨淨才好。
  ——好在它如今已有如一歲幼兒般的靈智,模模糊糊之間,也知道那些被它吞吃無數的醜怪之物,方是“娘親”准許的,懵懵懂懂時,倒也不曾去害仙妖兵將。
  否則,便要成為更可怕的禍患了。
  
  雲冽神情不動,只與徐子青那般貼住,為其調理身體不足,到徐子青意志逐漸清醒,就與他一齊驅逐那些異種意念。
  一時之間,周遭之事兩人都渾然不覺一般。
  
  兩位妖將並軒轅見到這師兄弟兩個這般模樣,大約也知道是雲冽在相助徐子青,這裡妖魔還未除盡,並不十分安全,因此也不敢隨意走開。
  倒是焦息皇子見了說道:“此處有小王與將軍護法,軒道友不必相陪,可前往戰場之上,儘快解決戰事。”
  
  軒轅視線一掃左右,也覺此地無需數人相守,便一點頭,縱身而起:“如此我便去了,兩位多多擔待。”
  焦息皇子唇邊微彎,說道:“軒道友說哪裡話,此為分內之事。”
  於是軒轅疾奔戰場,這一位將軍、一位皇子,則安然為師兄弟兩個守住了。
  而正南方向的戰場,他們倒也不再擔憂。
  只因那雲冽分明自那方而來,若是那處情勢危急,他如何會趕來此間?
  想必那處已無事了。
  
  大約過了兩三個時辰,徐子青長舒一口氣,終於把真元徹底壓制,而識海裡影響他神智的惡念,都驅逐而走。
  雲冽略往後靠了靠,移開頭,看師弟神情。
  徐子青目光柔和,顯然已是神智清明。
  
  雲冽神情不動,卻開口道:“怎會如此?”
  徐子青略有赧然之意,伸指點了點下方:“都是容瑾之功。”
  
  雲冽看去,那無盡藤海吞噬無數,將無數妖魔骨皮甩脫下來,在地面堆積成山,竟弄得仙妖兵將們,都漸漸悠閒起來。
  這可真是,吃得足夠痛快了。
  
  雲冽了然:“煞氣?”
  徐子青越發尷尬:“……正是。”
  
  嗜血妖藤是何等凶物?若是在哪個世界裡憑空出現此物,直接把一界吃空,也是大有可能,而越是吃得多,它長得越快,也就越是兇狠暴戾了。
  但妖藤本身性情凶厲,雖也為木屬,實則往往除非窮凶極惡者,不能與其相合。徐子青當年收復此物種子原是湊巧,更借乙木之精,方才納入體內。
  
  待修為較弱時,徐子青十分注意,不曾叫嗜血妖藤吞噬太多血肉,因他性情平和,亦不曾四處樹敵,也無需時常喚它出來大殺四方,故而被其影響之時,亦是極少。後來徐子青境界漸漸高深,還得苦竹相助,心境之上早非尋常,竟是再不曾因這嗜血妖藤而引發什麼不妥過。
  
  但如今天地大劫,界外妖魔橫行肆虐,徐子青雖自覺不過是此方大世界一片微塵,卻也深受世界之恩,大劫之中,必然出頭相護。
  因此,待得眾多兵將漸漸熟悉與妖魔對戰,且此間生靈收縮於幾座城池之內、亦被妖魔無盡逼迫時,他便再不留手。
  
  嗜血妖藤大顯威風,的確叫許多兵將免除此劫,也護得大陣,守得同袍安危。可嗜血妖藤吃得多了,對它本身無甚影響,這種吞噬太多活物血肉而引發的無數血煞之氣,那些活物臨死前的惡念不甘,則有大半被妖藤吸收,小半因它乃是徐子青本命之木,而回饋到小乾坤裡,亦是回饋到徐子青識海之內。
  同時,也才會引起真元□□。
  
  徐子青意志本來已極其強大,可又怎麼抵得過那許多被吞吃妖魔之惡念?便只有那些意念之萬一留存,亦是極恐怖的了。
  
  如不是雲冽及時趕來,徐子青怕是得苦熬許多時間,嗜血妖藤容瑾,也說不得吃了更多時,便或者要有些失控起來。
  
  徐子青神智恢復之後,自然知曉是自己防備不足,才導致如此結果,心裡頗有歉意。好在此事不曾引發什麼後果,容瑾也著實爭氣、並未因他不去操控便肆意妄為,才叫他心下稍安。
  他將此事前因後果說了出來,神情間更是歉然:“此皆為我的罪過。”
  
  那東林將軍與焦息皇子見狀,笑道:“徐道友無需如此。因妖藤之功,我等水兵與爾等仙兵俱少了無數損傷,本是大功,如今雖是道友稍稍失誤,卻是不曾引發任何不妙之事,哪裡能說‘罪過’?豈不是叫我等汗顏!”
  
  徐子青搖了搖頭,卻是正色說道:“嗜血妖藤本非易於掌控之物,是我行事不當,險些釀成大禍。容瑾既然在我手中,為我教養,我也自當擔負起來,否則它若犯了罪孽,便亦為我的過錯了。”
  
  東林將軍、焦息皇子兩人聞得,也不再勸說。
  左右他們不覺得有錯就是,徐道友心思太過細緻,往往罪己甚多,這本是他的性情,不過他們這些受了益的,可不能也這般認為。
  否則,他們便真成那等忘恩負義之輩了。
  
  徐子青與兩位妖將謙讓幾句後。
  雲冽開口:“你既知曉,當好生自省,若再驅使容瑾,亦當多計算幾分。”
  
  徐子青許久不曾聽師兄教誨,聞言立時肅容應聲:“師兄所言甚是,我定不會再這般大意。”
  雲冽略點頭:“如此,當隨我去打磨一番。”
  徐子青亦答道:“是,師兄。”
  
  兩位將軍對視一眼,越發覺得訝異。
  這師兄弟兩個,本是雙修道侶,先前見得那般親近,於眾人之前也不避諱,可見情意深厚,如今這做師兄的教訓起師弟來也極嚴肅,師弟卻有十分聽話,仿佛又換了一種模樣,可真是……出人意料。
  
  徐子青與雲冽則早已習慣。
  自打初識起,便是雲冽處處指點尚未少年的徐子青,看他一路走來,時時相伴,引他入得正道,行事端正妥當。後來即使結為道侶,徐子青對雲冽愛慕雖深,尊敬之意卻也不減,也不曾因此而驕狂起來。
  可說最初為雲冽一直引導徐子青,以至於後來徐子青身心俱強,才改為並肩共行。
  
  然而一旦到需得有所決意之時,徐子青對雲冽所言,亦常常聽從。只是徐子青行事日漸周到,極少需得雲冽指正罷了。
  雲冽自身則素無錯漏偏移,徐子青便對他越發敬重。
  
  因此,雲冽如今所言,徐子青謹記在心,也覺得自己應當將意志再多打磨一番,以免再度出現今日之事。
  為少傷亡自當竭力,自不量力卻不可為。
  ……以免害人害己。
  
  師兄弟兩個說定了,徐子青就對兩位妖將說道:“如今還不知有多少妖魔,我手中嗜血妖藤,今後仍不可不用。只是今日之狀再不可發生,我這便隨師兄先行回宗,去將意志淬煉幾回,也便於日後再來驅使。”他頓了一頓,神情懇切,把手裡先前收了些屍骸、時空之力結晶的儲物戒褪下,交予兩位妖將,“這些物事便請兩位上繳,我麾下仙兵,也勞煩兩位先行看顧了。”




659、

  東林將軍與焦息皇子自無不允,都是說道:“爾等自去,儘管交予我等。”
  說時便將東西接過。
  徐子青拱手為謝,就與雲冽對視一眼,和他一齊穿過護城大陣,回到宗裡去了。
  
  待到得內中,師兄弟兩個見過宗主紀傾,稟明實情後,便把曾經杭域主所賜那座上古修士所遺洞府取出,放置在主峰側面之地,開啟陣法、禁制。
  若是之後宗主有什麼吩咐,自可傳訊而入,他兩人接到之後,便會出關。
  
  隨即,這洞府關閉,這一對師兄弟,也走入其中。
  
  ‧
  
  洞府裡,徐子青擇一清靜之地,盤膝端坐。
  雲冽與他相對而坐,同他四目相對。
  徐子青沉心定氣:“請師兄相助。”
  雲冽神色不動,一指點出,正中師弟眉心。
  
  ?那間,一縷黑金劍意,就此進入徐子青識海之內。
  徐子青只覺眼前一黑,霎時感覺到一股極澎湃恐怖的殺意,就此纏繞過來!
  待內視時,便見到了一柄黑金之物,靜靜矗立他元神之前,威壓極重。
  ——不錯,這是師兄催發而出的六煉劍意,如今正化作一把小劍,在他識海裡紮根,若是他不能撼動,則不可出關了。
  
  徐子青深吸口氣,就將自己意志直直迎上,好似變為一道閃電,去攻擊那六煉劍意!他必不會讓師兄失望!
  而那黑金小劍也爆發鋒芒,將那偌大的識海,都掀起了狂風巨浪!
  
  此時識海之外,徐子青正是雙眼緊閉。
  雲冽觀之,亦緩緩闔目。
  同時,他放出一縷神識,落于師弟身側,必不會少留心一分。
  
  四個月後。
  徐子青睜開眼,兩團青光在目中閃動,似乎蘊有極強烈的生機,而這生機之內,又似乎生出一種凜冽堅韌之感,仿佛老樹根須掌控大地四方,但只有一分支存在,就生機不滅,能重頭複來。
  而青光漸漸褪去後,他看到的第一眼,亦是那仍在為他守關的師兄雲冽。
  
  徐子青微微一笑:“師兄。”
  雲冽亦睜眼,用手指再度點住徐子青的識海,把一縷六煉劍意,再注入進去。
  徐子青並不動作,只將這劍意收容後,以意志攻之。
  雲冽便“見到”,那柄黑金小劍本來爆發出無盡殺意,可那意志卻如同一葉扁舟,於殺意之海內飄搖而上,最終停留於那小劍之前,死死抵抗。
  
  任憑那殺意深重,徐子青的意志亦極頑強。
  終於,過得有半個時辰,那柄黑金小劍,便終於消散了。
  
  雲冽收回神識,略略點頭:“不錯。”
  徐子青的面上,也露出一絲歡喜。
  
  六煉劍意所含意志何其恐怖,那等鋒芒可於轉瞬間殺盡數十高級妖魔,其強悍之極處,其境界之極處,尚且不曾窺得,若是僅僅用來碾壓他人意志,更應是無往不利。之前數月,則是被雲冽用以打磨徐子青之意志。
  
  以雲冽所設,這一縷六煉劍意,他這師弟需得能在其毫無保留的殺意之下,接連不斷,支撐半個時辰,方會散去。
  而徐子青苦練四月光景,也終是做到了。
  這般快速,著實堪得一贊。
  
  師兄弟兩個閉關目的已成,便欲出關。
  這段時日裡,外界不曾傳達消息進來,但徐子青對外面情勢,卻是頗為掛心。
  既然有所成就,他亦不肯多留了。
  
  雲冽與徐子青並肩而立,一個晃身,就出了這洞府,兩人再使咒訣,又把這一處洞府收了進去。
  隨後,便一同前去拜見宗主紀傾。
  
  待到了那殿裡,紀傾見到兩人,面上神情一松:“子青,你意志可是有所突破?”
  徐子青笑道:“多蒙師兄相助,如今比之先前,應更增幾成火候。”
  紀傾知他素來謙遜,出得此言,應是確實大有進展,當下也放心不少。
  
  徐子青與紀傾寒暄幾句,便問起如今情景:“宗主,不知我仙妖同盟現下……”
  這宗門尚在,妖魔必然還不曾攻殺進來,但具體形勢如何,他亦很是關注。
  
  紀傾聞言,神情略有凝重。
  徐子青一凜,也略皺了眉:“宗主,莫非……”
  紀傾一歎:“大妖魔已現身矣。”
  徐子青的心猛然跳動:“不知傷亡如何?”
  
  紀傾搖了搖頭:“如今宗門裡的大乘修士,亦派遣出去。”他見徐子青似十分擔憂,又寬慰道,“子青不必如此,既然早知世上有那七種妖魔,我等雖是實力低弱,卻也早早準備起來。只是大妖魔初現時,仙兵妖兵俱隕落不少,不過而後將大能派遣之後,便不再有那般傷亡了。”
  
  徐子青點點頭,稍稍安慰些許。
  他往四周一看,難怪這殿裡空蕩不少,看來確是有許多在此地坐鎮的大能強者,都先行出去應戰了。
  心裡一動,他又問道:“那四位海族太子……”
  
  紀傾點了點頭:“大妖魔現身之際,他四人也已率領無數妖兵出戰。”說到此處,他又不禁贊道,“海族太子不愧是活過許多歲月之能者,他們俱為十二階妖獸,一入戰場之上,便碾壓妖魔無數,救得許多兵將。也是有他四人與眾多大能在外鎮壓八方,才使得直至如今,都不曾城破。”
  
  徐子青自是明白。
  大劫時既然人人都在劫中,必然要有妥善安排。
  最初時只有金丹元嬰出戰,待妖魔等級越高,仙妖同盟也要派遣越多強者。
  只是不過年餘光景,那些妖魔已如此猖獗,居然連四位太子都不得不先行出戰,若是再過一段時日,可怎麼是好?
  如今尚存而未出之力,僅有眾多散仙了,可縱觀此間大世界,散仙數目,也是不多。假若當真有星級妖魔出現,甚至更高級別的妖魔降下……
  他心中的擔憂,只怕是難以消散的。
  
  紀傾見這弟子眉頭蹙起,像是不能安心,不由笑道:“爾等且看。”
  他說時並指一劃,前方就現出好大一面水鏡,幾乎將這偌大殿堂擠滿。
  而水鏡裡,赫然便是那護城大陣外面景象。
  
  徐子青與雲冽,也都看了過去。
  只見水鏡裡,切成八方角度,所見的正是八個方位裡,諸多仙妖廝殺場景。
  ……這便叫人心下一松。
  幸甚,即便大妖魔現身,這六個城池之地,亦不曾繼續壓縮下去。
  
  在那護城大陣之外,每一個方位裡領頭之人,已然再度換了將領。
  本來四處正方位裡,俱是由出竅期修士掌管,現下則換做了四位海族太子,而四個側位,則更換為大乘期的大能。
  且每一處方位中,都至少有十餘位甚至更多大能,都是各顯本領。
  
  徐子青極目而望,原本那些守住方位的出竅修士與軒轅等人,竟都不見蹤影。可若是以他們的本領,理應不會就此隕落才是……此中疑慮,他暫且壓下不表。
  隨後,又觀看那些兵將對戰。
  
  在那水鏡裡,仙妖同盟一方,突兀地出現了許多龐然大物,或是人形,或是獸態,都十分勇悍,在那妖魔群中廝殺。
  仔細看時,那些龐然大物奔速極快,竟一時不能看清。
  這又是一種疑慮,亦被徐子青按下。
  
  不論是仙兵妖兵,數目似乎都減少許多,從前他們鋪天蓋地,能化作數十數百洪流,去和妖魔大軍絞殺,如今卻……
  便是第三處疑慮。
  
  徐子青能見到,那水鏡上方一角,黑壓壓密密集集之處,就是不斷從裂縫裡竄出的界外妖魔,黃褐、蠍尾、紅褐等等連成一片,像是一塊極醜陋的幕布,把虛空盡皆遮掩。
  只要它們往下方竄一竄,便有許多“龐然大物”迎上,如同踩死螻蟻般,把許多低中級妖魔踏成肉泥,但那些高級妖魔們,卻是數頭一起,和“龐然大物”們互相撕扯,也是肢體零碎。
  
  更高處,有無數光影與黑影糾纏,那些影子都極其高大,足有數十丈高,他們拼殺起來,那力量洪流四處流溢,幾乎要把虛空都打得碎裂,周遭數十裡之地,都無生靈膽敢接近了。
  徐子青認得,那黑影,便是大妖魔……而光影無需猜測,必然是仙妖同盟的諸多大能修士,在極力誅殺妖魔!
  
  看得多時,只能見到“兩軍對壘”,似乎誰也奈何不得對方。
  那界外妖魔雖多,可只消來上一批,便斬殺一批,倒也尚可控制……
  只但願日後,莫要再來惡化了。
  
  良久後,紀傾收回水鏡,師兄弟兩人,也將目光移開。
  徐子青籲一口氣,心跳得厲害。
  那許多人爆發的殺意,即便是相隔一面水鏡,似乎依舊能傳遞過來,使人心潮澎湃,也要入那戰場廝殺一番。
  
  紀傾看一眼這兩位五陵當代最為出眾的弟子,慈和一笑:“你二人看過戰局,想來有不少疑問。”
  



660、

  徐子青點了點頭,接連問出:“軒轅等諸位原本守護八方的將領,如今去了何處?那看來頗為怪異之‘龐然大物’,乃是何物?那些減少的兵將們,應當並非隕落……罷。”
  他說到這裡時,已然若有所思。
  
  紀傾目光略有欣慰:“子青果真窺得要處。”
  他而後,便一一為其解答。
  
  “減少的兵將與新增那‘龐然大物’,實為一體。”紀傾有些感慨,“早年我等知曉妖魔厲害,亦知此間大世界裡兵將力量其實不足,故而便很是思量一番,只苦苦不得其法罷了。而後海中妖獸肯為同盟,我等與之商討,方得知其海族有一類合體之技,是為許多妖獸皆知之神通,同族者對抗外敵時,可化為一體,使力量暴增。因此,便得了些思緒。”
  
  徐子青心裡一動:“那‘龐然大物’是為兵將合體而成?”
  
  紀傾笑道:“不錯,幾位太子于此道上好不藏掖,將那神通奧秘一一說與我等知道。而後聚合諸位大能之力,將其改動,使其能叫我等修士來用,成了一門掌控起來很是便利之神通,是為‘巨仙合體神通’。”
  
  “如今每千人可成一尊‘巨仙’,高亦有數十丈之多,若是‘巨仙’由金丹修士聚成,則‘巨仙’實力更可達至化神期以上,若其由元嬰修士聚成,便幾乎就是出竅期修士一般了!只不過,也因五行相生相剋之故,故而只得有金屬修士合為‘金行仙’,木屬修士合為‘木行仙’……以此類推而去。”
  
  徐子青聽到此處,便覺恍然:“那人形之貌者,想來就是‘五行巨仙’,而那等獸態之貌者,就應是同盟妖獸兵將們各族合體而成了。”
  紀傾又是點了點頭:“正是如此。”
  
  徐子青安下心來:“有此門神通,我等同盟之人,當傷亡銳減。”
  其中自然也會有些麻煩之處,這神通也未必沒得缺陷,可不論如何,僅僅這般短的時間裡,又有能迅速掌握之好處,已然是極好之事了。
  
  兩人說了這幾句話後,那紀傾又要答了最後一個疑問:“至於軒轅等原本守城之人……”
  徐子青抬眼看去。
  紀傾卻是先未回答,而是取出兩塊晶符來。
  這晶符上的氣息,正是叫人十分熟悉。
  
  徐子青一怔:“時空之力結晶?”
  此物分明是拿來與妖魔屍骸等物煉製成那法寶羅盤了,為何會成為這般模樣,被宗主取來手中?
  
  紀傾將這兩枚晶符,分與這師兄弟兩個一人一枚,說道:“軒轅等守城之人,再並上我仙妖同盟中所有境界或可突破者,陸續都要得到此物。”
  徐子青略一驚,隱約有個念頭,卻捉之不到。
  
  紀傾也非是賣關子之輩,直接開口:“煉製法寶羅盤之餘,我等亦有其他念頭。如今天地大劫來勢洶洶,我輩應劫也就罷了,只是時間太少,若是想要進境,幾乎都不可能。因此若是能有一件物事,可以叫時日過得慢些,豈不是對我等有利?而這時空之力結晶,正是時空之力所化,倘使可將其好生利用,或者能有所得。”
  
  “所以,雖有許多煉器能手去研製那法寶羅盤,但那一件物事,其實並非最難之物。後聚一界之煉器宗師,散仙大能,終是有了另一種法寶,也被煉製出來!”
  
  徐子青心中,竟有幾分激切。
  
  果然,紀傾繼續說道:“那卻是個融合了時空之力結晶的洞天法寶,內中鑲嵌無數時空之力結晶,形成諸多大小法陣,一齊作用,後來經由繁複驗看,終是使那洞天內與外界時日不同,如今外界一日,洞天內可有十年!”只是說及此,他又不由一歎,“可惜若想讓洞天裡再過得快些,卻是不能了。”
  
  徐子青壓下震動之情,笑了笑道:“一日換十年,這已是極好了。如若在洞天之內修煉,自然可以使許多兵將都得好處,能結丹結嬰者,亦會源源不斷。”
  加之修士們經由大劫那腥風血雨洗練磨礪,道心不知要比從前穩固多少倍去,即便結丹結嬰時會有許多修士折損,卻未必不能借助一些丹藥之物減少此患。而且,這些折損雖是折損,卻也未必不是機會的。
  
  紀傾點頭道:“正是這個道理。”
  徐子青再看一眼手中晶符:“莫非此物便是入口麼?”
  紀傾笑道:“子青敏銳。”
  
  徐子青明瞭:“宗主的意思,可是讓我與師兄也進入那洞天之中,盡速突破至出竅期?”
  紀傾又是點頭:“以你二人之能,修為越高,于戰事越是有利。”
  
  而且,徐子青與雲冽兩個的確已然是化神後期,在經過無數廝殺後,也在往巔峰走去。一旦借助那加速時間的洞天苦修,以他兩人的資質,說不得過上個十天八日的,就可以突破。
  到那時,他們殺起大妖魔來,便亦可如同之前誅滅高級妖魔一般,紀傾更已知曉徐子青那嗜血妖藤的神通,可以吞噬八方妖魔——只是不能吃得太多,否則反而有害。可這想必也與他境界有關,既然先前雲冽已然帶領徐子青打磨了意志,再順勢突破之後,自然更有一番不同。
  
  紀傾等仙妖同盟中人,如今只願趁機彙聚更多優秀仙兵,盡力掌控與妖魔廝殺時主動,他們被圍於城中,雖是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卻不願永遠如此。
  那界外妖魔,終是要被他們驅逐出去的!
  
  徐子青和雲冽便也不再囉嗦,他兩個齊齊將真元注入晶符,身影便已消失。
  待一瞬過後,兩人足下一穩,徐子青睜眼後,就見到了一片白皚皚的所在。
  
  這裡,有無數大小相同的房屋,一幢一幢,四四方方,再普通不過。
  但此處的時空之力氣息,卻是四處彌漫,叫人忽視不得。
  那些房屋有許多呈雪白之色,如同白雪砌成,亦有許多看似透明,從外頭卻瞧不見裡面的場景。
  
  師兄弟兩個登時明白,那雪白色澤者,為無人入駐之處,而看似透明者,實為已被人佔據之所。
  他二人對視一眼,都一晃身,便進入了同一間房舍中。
  
  只因兩人修煉時已切切相連,一人突破,另一人則必然突破,自還是湊在一處為妙。且若是突破時有什麼不妥當處,也能互有相助。
  
  如此洞天,也的確奧妙。
  那屋子自外看不過能容幾人打坐罷了,可內中卻是極其寬闊,雲冽先踏了地,那屋舍已很寬敞,而待徐子青也踏了地,地面又延展一倍之多。
  可見這屋子大小也是自如變動,以人數而計。
  
  師兄弟兩個進門之後,便一左一右,各自尋了空曠處坐下,兩人之間相隔數丈,若是有個什麼為難,援手容易,也不至於在極力突破時,因各自神通不同而生出什麼干擾。
  若說尋常修士自不能如此,不過兩人早已氣息相融,卻沒什麼問題的。
  
  徐子青看了自家師兄一眼,旋即雙目緊閉,開始不斷運轉起真元來。
  此地也不知埋藏了多少靈脈,其靈氣之濃郁,也已然形成淡淡霧氣了——只要稍稍運行功法,就可以如同洪水倒泄一般,好似漩渦一樣被他吸收。
  
  丹田裡,一種力量在不斷攀升;紫府內,已是十分凝實的那一尊元嬰,也逐漸有了鬆動之感;頭頂穴竅處,似乎要與天地溝通。
  只差一個契機,就可以——
  
  不知過了多少日月,原本盤膝端坐、相距甚遠的兩道人影,漸漸接近。
  兩人相對而坐,額頭相抵,呼吸交融,體內兩尊元嬰亦是擁抱一處,兩種真元、兩道氣息,在他們周身形成一種圓融氣場,在交匯的力量之中,他們周身的氣勢,也在一點一點,不斷攀升。
  
  這亦是一種雙修,雖非欲念升騰而行魚水之歡,卻因元神相交而纏綿繾綣,且兩人的修為,也在這般的意境之內,變得越發高深。
  
  突然間,兩人頭頂穴竅處,都倏然探出個與他們容顏一般無二的粉嫩小臉來,隨即那兩張小臉一個緊繃,一個微笑,就此一躍而出,落在了兩人的身前。
  
  這是兩尊元嬰,比之丹田中的內元嬰大上一圈,正是他兩個的紫府元嬰。
  如今功行圓滿,已然是……出竅了。
  而既然出竅,便是出竅期已成。
  
  兩尊紫府元嬰往四周看看,而後拉起手來,迅速穿牆而出,到了屋舍之外,同一時刻,徐子青和雲冽也都睜開眼來。
  因他兩人心意相通,一個行事冷硬,一個思維縝密,讓他們即便再突破時,也少了許多艱險。
  
  徐子青鬆口氣,笑道:“師兄,一晃竟是百年。”他又歎了口氣,“洞天之外,亦有十日了。”
  雲冽略點頭,道一聲:“出去罷。”
  



661、

  出得屋舍,那兩尊攜手嬉戲的紫府元嬰驟然扭頭,隨即一蹦而起,跳了回來。
  很快他們彈到師兄弟兩個肩上,又是彈動後,重新沒入兩人紫府之內。
  徐子青又取出晶符,與同樣如此施為的雲冽一起,周身光芒閃動,就離開洞天了。
  
  落腳之地,依舊是那一處大殿。
  紀傾負手而立,正望著那一面水鏡,觀看城外大戰。
  此時他有所覺察,就轉過頭來,見著這兩位弟子,他神色略有訝異,旋即欣喜道:“雲冽,子青,不曾想你二人倒是先出關了,而且……”他一頓,笑意更甚,“已然突破了麼?”
  
  兩人恭敬行禮,徐子青微微一笑:“幸不辱命,弟子與師兄已突破至出竅期了。”
  紀傾神情欣慰:“如此甚好,你二人果真不負我所望。”
  
  徐子青也看過水鏡,發現那八個方位裡,原本守城兵將依舊未見,不由問道:“軒道友……”
  他此言一出,先停住了。
  原本他是想問一問軒道友怎麼不見,卻忽然反應過來,霸皇軒轅比起他與師兄來更早閉關,此時不見,自然是還未出關。他這後來者反而先行突破,這時詢問,未免有炫耀之嫌,就只得住口。
  
  紀傾倒不曾這般想過,他心思頗深,一見徐子青如此,便知他心中念頭,笑了笑道:“若天奉王出關,也必然實力大進。”
  徐子青一笑,也不再提。
  
  于紀傾眼中,雖說霸皇軒轅向來是此代弟子中第一人,可他宗門裡的兩個後進弟子,卻是早已漸漸將他趕上,資質恐怕還在那軒轅之上。
  身為一門宗主,當然引起為榮。
  只是仙門氣度寬宏,他也不會動輒宣諸於口,僅在心底如此自豪罷了。
  
  但軒轅出關得慢,卻並非資質不及。
  他所修功法進境極快,威力亦極強,可往往需要一種家族資源輔助,方可以進展神速。在這傾殞大世界裡,並無軒氏一族那真龍之氣,因此他閉關之後自行淬煉,自然就要慢了許多。
  要說起資質來,他並不比徐、雲二人遜色,論起奇遇來,也不差上多少。縱使不能獨自霸佔這同代弟子第一人,如今的地位卻是當之無愧的。
  
  此為小節,無需細表。
  
  紀傾將此事拋在一邊,轉而看向那青衣弟子:“子青,以你如今修為,若要使出嗜血妖藤,可以施展幾回?”
  徐子青略沉吟,思及化神期時,他乃是在施展第五回時被煞氣反噬,可見極限便是四次了。如今他突破至出竅期,可小乾坤裡,容瑾也越發粗壯,吞噬之能想來大增……稍思忖後,他卻與容瑾溝通起來。
  
  又過片刻後,徐子青抬眼說道:“如今大約能施展七八次數,卻是絕不能越過第九次的,否則,亦要反噬。但如若每施展三五次後能先行調息一陣,或者可再多施展了一二三回,也未可知。”
  
  紀傾聽得,便心中有數:“既如此,待需此能時,你便全力施展,倘使有些疲累,便先行歇息,而若是到了戰事緊急處,你自行調節就是。”
  徐子青自又應道:“弟子明白。”
  
  兩人說這幾句後,紀傾看了看雲冽,卻只覺他氣息更是凜冽,殺意更為冰冷,可要說有何奇特變化,倒也並無。想來於劍道境界上,並未有極大突破,而劍修所修之道也十分特殊,他便不追問了。
  隨即,他便欲要將兩位弟子安排出去,孰料下一刻,他卻是心裡一動。
  
  紀傾身形一晃:“你兩個隨我來,界門之處有異動!”
  徐子青與雲冽對視一眼,當即立時跟了過去。
  界門異動,如今這情形,莫非是——
  
  幾個呼吸間後,師兄弟兩個也來到界門之前。
  此處乃是早先他二人自周天仙宗回歸時所經之地,亦為五陵仙門與乾元大世界相通之所。
  照理說,只有自周天仙宗界門通道而來者,方會直達此處。
  可現下卻有反應,叫人心中期待之餘,也有些猶疑。
  
  紀傾當先一步,以立在那界門之下。
  此地空曠,高空裡,則出現了一扇巨門。
  這自然便是界門了。
  
  不多時,這界門大開,便有厚厚的雲層,自其中蔓延而出,直直鋪開。
  在這雲層之上,密密麻麻地,站立著許多身著不同服飾的男女,他們的修為境界,都是極為高深,而周身的威壓,也是渾厚無比。
  
  為首之人,有出竅期境界,他身後還立有八人,同樣為出竅修士。
  再往後,是近兩千化神修士,此外修士,俱不在元嬰之下。
  只約莫一萬修士,便抵得上數個宗門的高手相加,且每一位修士的氣勢,都隱約更在此間大世界同境界的修士之上!
  
  很快,這些人裡,便有人開口:“下方可是五陵仙門前輩?”
  紀傾也是遙遙說道:“正是五陵仙門宗主紀傾,諸位可是上界援兵?”
  那人複又笑道:“我等正是道兵,承接任務而來。”
  紀傾聞言大喜,連忙說道:“快快有請!我等渴盼久矣!”
  
  那些道兵們應那為首之人一聲令下,就紛紛降下雲頭,落在了下方空曠之地上。
  紀傾這時細看,果真發覺這些道兵各個氣度不凡,便只是身上所佩之物,都是不俗法寶。那上三千世界,資源雄厚可見一斑。
  尤其為首出竅期九人,都是神光湛湛,每一位體內都似乎有極可怕的神通力量,只要使喚出來,就能掀起天地變動一般。
  
  速速打量之後,紀傾將兩位弟子召來,對道兵們笑了一笑:“此為本宗兩位弟子,亦是上宗入駐此間大世界之兩位巡察使。”
  說罷,便示意師兄弟二人自行介紹一番。
  
  孰料為首那人氣質雍容,先行頷首笑道:“雲師弟,徐師弟,你兩個進境神速,果然非是尋常俗物。”
  後面還有一人昂然玉立:“雲兄,徐兄,多年不見,爾等安好?”
  
  徐子青和雲冽也是早早將人認了出來。
  居然此回所來道兵,為首九位出竅修士裡,便有二人俱是熟人。
  可當真是……叫人歡喜。
  
  那氣質雍容、身份貴重者,正是同宗七星弟子東裡祁,當年他與雲冽于風雲榜戰時相逢,得了好一場苦戰,而後雲冽一劍險勝,東裡祁卻因此戰感悟,突破至出竅期了。堪稱雙贏。
  此戰之後,東裡祁與雲冽略有相惜之意,雖並未如何深交,卻也算得上有些交情了。且東裡祁人品出眾,心胸寬廣,著實不可多得。
  
  而那昂然玉立、形貌昳麗者,雖是有高傲之意,卻是叫人覺得理所當然。他乃是雲冽好友樂正和徵,為冰雪仙宮二少宮主,也是與雲冽一戰之後起了相交之意。
  其與二人關係更為熟絡,除卻他本人與雲冽相交以外,便是他摯愛之人莊惟,同徐子青乃是至交好友,更在壽元將盡時得徐子青相助,如今正在閉關苦修。
  待莊惟結嬰成功,突破出關,便是他與樂正和徵結為道侶之時。
  如此交情,不可不說親近非常。
  
  現下許多年過去,樂正和徵也再度突破,由化神後期巔峰達至出竅期境界,本身的氣勢更加強大,卻也更加收斂。
  他站在此處,比從前威重更甚。
  
  這兩人前來,實是在徐子青意料之外。
  至於其他那許多道兵中,便再無熟悉身影了。
  
  徐子青連忙笑道:“原來是東裡師兄與二少宮主親自前來,真是蓬蓽生輝。”
  雲冽雖是冷淡,看到這兩人時,卻也是略略點頭,頗是看重。
  
  東裡祁含笑道:“兩位師弟不必客氣,既為同門所在一方大世界受難,焉有視而不見之理?”
  樂正和徵更是目光一緩:“此等道兵任務廣發諸大宗門,我既見到,也不可視若罔聞。”而且莊惟正在閉關,他也已到了瓶頸,不來相助好友,于戰場上多多歷練一番,又留在那無聊之處作甚?
  
  兩人這般說法,徐子青心裡感激,卻也不再生分稱謝了。
  
  隨後,東裡祁為兩人介紹另七位出竅,他們皆是出類拔萃的強者,也皆是乾元大世界中人,除卻原本就為周天仙宗星級弟子、對東裡祁很是親近的三人外,其餘非是仙宗弟子者,甚至都與東裡祁有些交情。
  顯然,他們皆是東裡祁相邀而來。
  
  徐子青自是越發感激。
  來自乾元大世界的出竅期強者,且是與東裡祁有交情的出竅修士,可絕不會是一般二般的人物。
  這位東裡師兄邀請數人,必然是為他們這兩個同門師弟,如此氣度風儀,的確讓人欽慕,也難怪其身後有那許多追隨之人,視其為神祗一般。
  也難怪師兄這等難以親近之人,亦覺此人可交。
  
  倒是紀傾又看了本宗這兩位弟子一眼,竟又有他二人熟識者……而熟識者帶來了什麼,以他之閱歷,自也是看得明明白白。
  



662、

  紀傾方才神識一掃,這些道兵總數,正在一萬二千之數,其中有萬人皆是同樣長袍,領口各有不同數目之星辰,應當都是主宗周天仙宗的星級弟子,先前立在靠後之處,不曾看得十分分明。而多出的兩千人,便各自衣飾不同,顯然來自不同宗派——正是乾元大世界所來道兵了。
  
  他心下想道,若是未有這兩名弟子早先在上界打拼,結交諸多地位非凡的天子驕子,怕是這回尋求援兵並非那般容易,即便是有,也未必有這許多,即便也有許多,也未必能有如此強悍。
  主宗只答允派遣萬名星級弟子,多出之人,自然便是應他兩個的友人面子,而多出的這些人,可非是一般二般的力量。
  
  說來每一次天地大劫興起之際,總有那麼一些驚才絕豔者橫空而出,力挽狂瀾,將一切之危難降至最低。
  此間大世界裡——至少是五陵仙門,這般的人物,應當便是這兩位弟子了。
  
  轉瞬間紀傾心裡已掠過許多念頭,面上則是不顯。
  待那些人等敘舊過後,紀傾亦是以一宗之主氣度,將這些道兵引入那練兵之地,欲為他們獨辟一處,供他們使用。
  
  道兵中,領頭有九人,其中七人以東裡祁馬首是瞻,樂正和徵獨善其身,這東裡祁,便默認作為首之人,此時從容一笑:“宗主不必對我等如此相待,我等既為道兵,理應與諸位同樣行事才是。”
  
  紀傾對東裡祁也極是讚賞,就說道:“多謝諸位相助,請!”
  東裡祁與眾出竅修士對視一笑,將眾多道兵,便都帶入那練兵之地中了。
  
  在那裡,有許多仙兵妖兵,都在操練。
  如今與初時不同,那時僅有仙兵演練,而妖兵們則在東海域內,不曾參加。現下四位霸主皆已來此,它們也極刻苦,要熟悉那合體神通。
  如此盡皆奮力,才堪與那高級妖魔、大妖魔一戰!
  
  紀傾將人送到之後,本有意再去置辦一席小宴,然而東裡祁等人卻是婉拒,他們來此是為支援此間大世界,卻無心享樂,也無意虛禮——修仙之人本無需用飯,何苦只為接風洗塵,便弄出如此陣仗來?平白浪費了除魔時間。
  見這些人等確是毫無芥蒂,紀傾心下越發讚歎之餘,也便再去忙碌,而東裡祁等人,則交予徐子青、雲冽兩個招待。
  
  東裡祁知曉兩位師弟性情,雖是對雲冽劍道威能更是看重,言談起來,卻是對著徐子青:“徐師弟,我等初來,不知如何安排?”
  徐子青看了看眾多仙兵妖兵,笑道:“不妨將諸位道兵分與諸位座下,另成一支援軍,也以免打散進來,反而影響彼此默契。”
  
  聽得此言,那許多的道兵們,也覺不錯。
  原本道兵們接受任務之後,前往其他大世界做援兵時,總是打散後分與諸軍之內,各自因己身修為,可得一些小將領之位。
  可早在來此之前,他們已從幾位參戰過的星級弟子口中得知界外妖魔不同之處,其單頭妖魔即有那般強悍,已非從前所見敵人可比。
  故而,自也無需分散開去了。
  
  東裡祁便笑道:“那我等就分為九隊罷。”
  樂正和徵亦無異議。
  另外七人,則更是如此。
  
  於是很快,上萬道兵迅速分開,各自依照本身所習功法、境界修為分開。
  化神期的道兵也好,元嬰期的道兵也罷,分隊之後,每一隊裡,人數也約莫相同。
  
  九位出竅道兵則為道兵統領,把麾下道兵相貌姓名記住,又一一問明其功法神通,暗自沉吟,做出一應安排。
  因這些道兵統領皆去過許多大世界,對排兵佈陣之事駕輕就熟,竟無需太多時間,已然有大略分配。
  此後,便是要觀看戰局後,方可細分。
  
  東裡祁一笑:“兩位師弟可將我等帶去戰場,先與那些妖魔稍作試探。”
  徐子青自無不允:“我也正有此意,諸位師兄、道友,請隨我來。”
  那些道兵統領聞言,也都笑道:
  “師弟請。”
  “道友請。”
  
  一行人禦風而起,很快浩浩蕩蕩,便在諸多統領帶領之下,隨那師兄弟二人離開這練兵之地。
  待他們離去後,此地許多仙兵妖兵們雖未停下操練,面上卻露出喜色來。
  上三千世界的援兵,總算是來了!
  
  六座城池上,護城大陣已不知加固了多少次,八個方位裡,每一個方位都有許多大能虛空而立,時而護持兵將,時而化作虛影,與大妖魔纏鬥廝殺。
  如今這一場戰事,已然為近半月以來第二回了。
  
  每過七八日,就有大妖魔統帥諸多下級妖魔而來,它們撕裂虛空,到達此地,又佔領那高空,將天幕遮蔽得密不透風,其數目以萬計。
  這些妖魔到來之後,此處立時便昏暗下來,仿佛已然天黑一般,眾多兵將雖夜能視物,卻難免不被這般壓力迫得喘不過氣來。
  自然氣勢也略受影響。
  
  每每此時,就先有許多大能打開天幕,撕碎許多妖魔,將朗朗明日放入進來。而下方眾多兵將,亦是悍不畏死,各自使出渾身解數,要將妖魔驅逐出去。
  一次、兩次、三次,許多次。
  雖說最初付出了頗大的傷亡代價,可這些兵將們,卻始終不讓那些妖魔能更逼近一步!這六座城池,終是守住!
  
  眾道兵來後,都是立在雲層之上,而那雲層,則仍在護城大陣之中。
  境界低的修士們早已去了後方,此處唯有許多化元期的修士,還在操持大陣。他們見得上空又有大群兵將前來,已然十分習慣。
  
  道兵們也不遲疑,就往那護城大陣外看去。
  一見之下,果然都是驚異非常。
  
  只見有許多數十丈的怪物,從高空裂縫裡掙脫出來,一腳踩踏而下。
  它們正是兇惡至極的大妖魔,每一頭都醜陋無比!
  
  登時土地搖動,數十仙兵四散逃去,卻還有幾人,被一股大力生生踩到地面上,即便有寶衣相護,也變成了一灘肉泥。
  也有許多妖獸被同樣踐踏,奔走不及者,也同樣筋骨俱碎,只有極少數外皮堅硬者,尚留存一口氣罷了。而後又被遁速極快者奮力拉出,救了回去。
  然而後來是否能當真救活,又是兩說。
  
  妖兵仙兵身著寶衣甚至寶甲,化作數股洪水一般,從各方與低級、中級妖魔絞在一起,還有許多極巍峨高大的“巨人”,撐開雙臂,放出各種五行神通,許多身體龐大的“巨獸”,猛撲過去,和高級妖魔廝殺起來!
  這些“巨人”“巨獸”們,能使出的神通不同,散發的氣勢也有高下,但每一尊,都氣概無邊,戰得激烈。
  
  看得出,這些“巨人”“巨獸”雖是動作慢些,卻也能把那些高級妖魔,都殺得乾淨。更有和大妖魔纏鬥起來的,一時之間也是勢均力敵。
  
  高空裡,已然有許多三十三丈高的大妖魔,和許多大能們殺得激烈。
  每有一頭大妖魔出現,便有至少一位大能晃身而出,立刻去將那大妖魔抵住——只除了最初出現時難以窺得出現方向,以至於使得數位仙兵妖兵隕落以外,之後出來的大妖魔們,則都被迎上,難以再傷及無辜。
  
  漸漸地,戰事如火如荼。
  有無數悍勇之輩,亦不顧遍體鱗傷,殺得雙眼泛紅,殺機暴起!
  死得兵將越多,死得妖魔越多,而戰場上彌漫的殺氣,也就越發濃厚了。
  
  眾多道兵看得仔細,不論何種等級的妖魔,不論它們有何種本領,全都看清,那妖魔弱點何處,也都一個不漏,而自身有多少手段,亦是一一盤算。
  看得越久,他們心中也越慎重,雖說他們本身境界在此,神通頗多,可若是面向的妖魔等級不同,能用出來的,也是不同。
  
  過得半個時辰,東裡祁與諸位出竅修士商量一番,就對道兵們吩咐起來。
  徐子青與東裡祁道一聲:“我且先去除魔。”
  東裡祁便放他師兄弟二人而去。
  
  徐子青與雲冽晃身而起,立在那有一道狹長裂縫的天幕之下。
  如今還有許多妖魔,都在接連不斷,從中降臨。
  
  徐子青眉頭微皺,周身青光暴漲。
  眨眼間,地下“轟隆”作響,又是有無數的嗜血妖藤,都是張開血盆大口般的葉苞,磨牙赫赫,簌簌竄起。
  
  此時的嗜血妖藤,因徐子青再度突破,其每一條藤蔓,都比先前更粗一倍,其藤皮堅韌,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就連大妖魔的爪子,也都傷之不得。
  其性情之兇猛,亦更勝以往。
  
  一?那工夫——
  妖藤們橫衝直撞,化作無數巨網,無數繩索,把那無數的妖魔都捕捉而來,又變成了無數具懸掛的骨皮。
  暴戾更勝從前。
  



663、

  那一頭,已對麾下道兵吩咐過的某位出竅修士見到這等景象,不由道一聲:“咦?”
  雖是聲音不大,卻也瞞不過其他修士,另幾人便隨其視線,亦都看了過去。
  
  東裡祁倒是並未如何驚異,語中帶有笑意:“如何?”
  先前那出竅期修士也是笑道:“難怪你對此人讚不絕口,那另一位你另眼相看者,可是有更高明的神通?”
  還有幾個出竅修士,也都是隨之點頭:“嗜血妖藤這般凶厲,早先倒是看不出那看來溫和的徐子青道友,竟當真將其壓制,還以神通用法,施展出來。”
  
  樂正和徵同他們並不相熟,此時也未言語。
  只是在見到那嗜血妖藤之後,眼裡倏然劃過一絲光芒,但很快又神色如常。
  可惜,這神通雖好,卻是難以拿來比試,乃是實打實的殺戮之法。即使勉強相鬥,也只能試一試運起功法來是否能從藤海裡逃出罷了。卻是沒什麼趣味的。
  
  東裡祁聽得幾位友人言語,便是一笑:“爾等且莫移開眼去,雲師弟于這戰場之上,必有所為……爾等到時細看便是。”
  就有個出竅修士又笑了笑道:“看來,你確是對雲冽更看重些。”
  
  東裡祁卻搖了搖頭:“不過是因我專修星辰一道,而雲師弟專修劍之一道罷了。徐師弟亦是很好,道心亦極堅定,只是我雖極欣賞他,卻不解其道,難以與他切磋……故而在提及雲師弟時,便能說得多些,而提及他時,只能說得少些。”
  
  幾位出竅修士都道:“原來如此。”
  之後,就也都看向那場中兩人去了。
  ——戰事還未到極危急之時,他們還是先觀察片刻,也無需太過急切。
  
  那頭,徐子青把妖藤祭出,殺得無比痛快。
  想當年他在九虛戰場時,莫說是應對大妖魔,即使對上的是高級妖魔,也要頗費一番手腳,現下吞噬起高級妖魔來,卻是無比輕易。
  而對付大妖魔……他此時已突破了,想來也可一戰。
  這大妖魔的本事,比起高級妖魔來,可絕非幾倍之別。
  
  徐子青這廂殺得興起,當妖藤縱橫八方形成藤海後,那許多原本還在與妖魔廝殺的兵將們察覺,居然都是紛紛後退起來——他們皆是經歷無數戰鬥之人,其中大半都見過那嗜血妖藤威風,此時認了出來,自知無需再與妖魔糾纏,便保命為上。
  
  果然,嗜血藤海直接鋪開,就形成一種極可怕的煞氣雲霧,居然在藤海上空若隱若現,但只要妖魔過來,都是被雲霧所攝,下一刻,就給妖藤拖下去了。
  這般多的妖魔隕落,自然,也引起了大妖魔留意。
  
  虛空裂縫裡,巨大的爪子將其撕得更開,內中連連掙出三頭大妖魔來,都是巍峨魁梧,氣勢驚人。
  它們猙獰的魔目往周圍一掃,便定在藤海中心那青衣修士身上,當即化作三道殘影,以超越妖藤奔殺之速,急沖而來!
  
  徐子青心裡一凜,召回數根妖藤,就要擋在身側。
  然而緊接著,便有個更快的白影,先一晃而出,立在了前方。
  原來此回徐子青祭出妖藤時,雲冽並未離開,而是立在一旁。
  這時恰好覺察,就來護法。
  
  那大妖魔來後,就見一道白影似要攔路,三道殘影不欲停下,便換了方向。其中一頭大妖魔擰身側走,要繞路殺向徐子青,孰料還未離去,就察覺一道森寒之意自他處而來,竟是讓他無法繞開了!
  另外兩頭大妖魔,同樣無法分作兩路。
  
  僅僅一?那,三頭大妖魔,就都被同一人阻攔。
  隨即,它們又見三道寒光,逼仄而來。
  
  雲冽神情不動,卻是用了本命寶劍,抬手三劍,劍劍六煉劍意。又因他如今身法極快,那三頭大妖魔無可比擬,因此他只能周旋的大妖魔,如今在連番進境的雲冽面前,居然只在一個照面間,便已被削去了頭頂肉瘤,登時隕落了。
  
  這三具屍身尚未落下,已被雲冽拂袖而過。
  ?那間,一道光芒閃過,屍身也被儲物戒收取了去。
  
  短短一瞬,徐子青危機已除。
  雲冽仍舊靜立一側,也仍舊不曾離去。
  
  徐子青朝自家師兄一笑,兩人心意相通,他也不必過多言語,遂全力操縱嗜血妖藤,催其暴起,吞噬更多界外妖魔。
  
  那些出竅道兵們,此時也見到了雲冽神通,不由說道:
  
  “東裡兄所言果然不錯,此人劍道境界極是純粹,與我等同境界者中,竟從未得見,那般凝練劍意,怕是早已在三煉以上。”
  “東裡師兄如此讚賞之人,確是非同凡響。”
  “這一位師弟傳言已久,如今見到真容,方知所言不虛。”
  “破格為六星弟子,我早先還有些不快,現下看來,倒也當得。”
  
  許多言語裡,無疑俱是讚賞。
  東裡祁何等人物?不論是修為、神通還是資質,甚至比他們更勝幾分。若非如此,早年東裡祁不過化神境界時,他們這些出竅修士,也不會同他相交。後來也果真不出他們所料,短短不及千載,東裡祁已再度突破,便成出竅修士,與他們平起平坐之外,切磋起來實力猶有勝之。
  
  可便是這等人物,卻極看重一位新晉師弟,不僅言道資質不及,更將自己突破契機推於其身,有十分謝意。而那新晉師弟也是立時得了六星弟子地位,雖確是有貢獻而來,到底叫他們這等步步走來之人心有不甘。
  ——自然,東裡祁亦提及那新晉師弟道侶同樣不凡,可因著誇讚不多,便叫他們只以為是謙遜之言,反而並未如何當真,而只將心思放在那前者身上。
  
  後來聽聞那新晉弟子所在大世界遭遇天地大劫,竟發佈任務,當真是張揚了些。可東裡祁知曉之後,居然廣邀好友,同為道兵,要去支援——
  如此看重,如此關懷,便使人不得不生出幾分興趣來。
  
  是以這些出竅期的修士們,原本極少現身人前、大多都在閉關者,不禁覺得好奇,才一齊跟隨過來,想要瞧一瞧那新晉弟子罷了。
  而這一看之下……觀感便立時不同。
  
  那新晉弟子分明是位劍修,劍心通明,滿身殺氣,性情冰冷,若說這等人物張揚跋扈,卻是絕無可能。且對方如今連殺三魔,那劍道境界果真能極高,對他們大有威脅,自不會再有小覷之意。
  其道侶看著溫和,雖是看著不顯威風,可一旦入了戰場,就放出那般凶煞之物,鎮壓四方,殺戮無盡,也非是易與之輩。
  
  若是這般兩人做了自家師弟,他們也當與東裡祁一般,極為看重的。
  至於原本便是周天星辰殿的星級弟子,對這兩位師弟,便也再無偏見了。
  
  待他們議論過後,東裡祁便答了其中疑問:“便說當年風雲榜戰時,我以一劍之差敗于雲師弟劍下,那時他之劍意,乃是五煉劍意。方才我觀他三劍那般淩厲,威力似更在當年之上,想來已有六煉境界了。”
  此言一出,眾皆寂然。
  
  而後出竅道兵們便是歎道:“後浪推前浪,有此一人,無非告知我等不可稍有鬆懈罷了,否則後進者追趕而來,我等便要被拍死岸灘矣!”
  東裡祁早年亦有此感,不過早已拂去這等心思,如今只笑道:“但既有此人鞭策,於如今這天地之間、諸方世界裡,莫非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天地並無此人,又當是何其寂寥,也難免少了許多趣味了。”
  
  聞得此語,出竅道兵們也是笑道:
  “是極,是極。”
  “東裡所言極有道理。”
  “略一想,我等能窺得那上古傳說之嗜血妖藤,能見到那天資縱橫的劍道奇才,也是大開眼界,十分快意!”
  
  說笑這幾句後,這些出竅道兵們,對此行便越發認真起來。
  不論如何,既然他們本是為師兄者,本是為先進道途者,在這劫數之內,就得使出渾身解數,萬莫要輸給那兩位後輩了!
  
  徐子青與雲冽,全然不知那群前來支援的道兵對他們觀感已是別有不同。
  他們這師兄弟兩個,一個操縱妖藤攻擊,一個施展劍意護持,配合默契,把無數的妖魔,都吞噬乾淨。
  
  那虛空裂縫裡陸續爬出的大妖魔,好似也越發多了,一頭隕落複有數頭,好似無窮無盡一般。
  這般浩劫末日似的情景,即便是九虛戰場上,也從不曾如此恐怖。
  那時所降臨的大妖魔,又哪裡有這許多?
  
  徐子青此時無心多思,有一個念頭卻是隱約紮在腦海之內。
  大妖魔仿佛當真只是前鋒……
  那星級妖魔,是否也要出現?
  



664、

  這一場廝殺原本要持續三日三夜,但有嗜血妖藤大殺四方,便很是縮短,後來不過半日光景,就將這些妖魔殺盡了。
  徐子青收回妖藤後,倒是整理戰後妖魔屍骸,眾兵將頗是耗費了一些時候。
  
  道兵們看得仔細,在這一戰中,倒也試了一試。
  他們皆是在諸多大世界裡遊歷過的人物,對嗜血妖藤接受極快,知曉徐子青掌控那物,便並未有多少懼怕警惕之心。
  
  因此,他們分作的九個隊伍,便輪番試探,足踏妖藤藤蔓,在藤海裡躍動自如,也各自配合,將各類妖魔,都殺過一回。
  出竅期的道兵,自是盯准那大妖魔,化神期道兵次之,對戰高級妖魔,而元嬰期的道兵,不論低級中級,皆去殺上一殺。
  
  這些道兵經驗豐富,對付起妖魔來,寶器趁手,神通強大,比起傾殞大世界一方妖魔,顯得淩厲得多,也俐落得多。
  竟是無一人受傷,已誅滅許多妖魔。
  
  待九個隊伍盡皆試過時,這一場大戰,也是約莫結束了。
  徐子青回轉來,笑著詢問:“諸位覺得這妖魔如何?”
  
  東裡祁道:“果然與所聞相同,不過大妖魔以下,倒也不算威脅。”
  
  即便數目多,但只消身法夠快,寶器品質夠高,殺起來也並不如何困難。若是這妖魔出現於上三千大世界裡,必然能撲滅得快些,只是中三千世界資源強者都遠遠不及上三千,才顯得格外慘烈。
  
  可現下看來,經由一二年磨合,此間大世界也能守住城池的。
  不過,還是需得速戰速決,否則妖魔無盡而兵將有盡、資源有盡,若是把一方大世界打得滿目蒼夷,日後重建起來,也難以恢復繁榮了。
  到底也是天地大劫,乃是一方大世界之災難。
  
  東裡祁此言,其餘道兵也皆認同。
  事實上,實是他們因本身即為乾元大世界諸多巨型宗門核心弟子之故,都是眼界極高,且因遊歷多方,更是增長見識,做許多年道兵任務,也見了許多不同世界遭受磨難,經由無數戰事的情景,面向這大劫時,就很是冷靜。
  
  何況只單單說這道兵裡的元嬰修士,他們面對自己宗門的元嬰弟子時,往往都能以一人對上三四人,若是生死廝殺,能殺死五六人也未可知。而面向傾殞大世界的元嬰修士時……非是他們看不起這些同境界之人,但即使是與妖魔無數場廝殺、磨練後的這些元嬰仙兵,他們也可以在生死之戰裡,受七八人圍攻而不敗,還可以反殺數人之多。
  
  因此,這些道兵們雖覺界外妖魔實是極大的劫數,可是若是戰局不再變化,僅僅是大妖魔及以下等級妖魔過來襲擊,則遲早可以將其盡皆驅逐,或者殺盡的。
  這也稱得上,是上界大宗弟子的自傲。
  
  徐子青聽得,也不覺奇異。
  道兵們方才儘管並未使出完全手段,卻可以看出他們與妖魔對戰時遊刃有餘,戰機把握亦極是精准,能避開許多危險,每一人——不論是遁速、神通力道、術法威能、法寶符籙,攻防一體,來去自如。
  
  這般本領,絕非此方大世界可比,即便是乾元大世界,這般的人物也不多見。
  果真是一股極強大的力量。
  
  早先徐子青只覺他們到來後,能引以為強援,減少許多壓力,可現下真正見到對方的能為,卻有了個較為大膽的想法。
  早先宗主曾無意提及,待道兵前來後,說不得能反殺回去的言語……而今天奉大世界援兵未來,而東裡祁等人來了,他與師兄也有短時間殺滅許多妖魔之能,還有如今總在戰局嚴峻時方會出現操控妖魔情緒的人魔虞展——他有那般的本事,是否,能乾脆前往北域打探一番?
  
  連大妖魔數目都如此源源不斷,到底妖魔來了多少,還有如何數目的妖魔未曾殺絕,血神宗之人現下究竟如何了……種種消息,總是不能忽視的。
  而他們這仙妖同盟,也不能就如同被妖魔困在囚籠裡、做那待宰的家畜一般。
  
  想定後,徐子青暫且並不提起。
  此處妖魔除得快些,他便邀了眾多道兵一起,以及師兄等一眾人,往另一方位遁去。就如同閉關前他們相助其他方位一般,此次亦是同樣行事,而且,也總要叫其他方位的兵將們,也都瞧一瞧上界遣下的道兵,以增信心。
  
  隨即,徐子青等人,就往八個方位,數日來走過一遍。
  而那嗜血妖藤,也足足使出了八次之多。
  到最後,果真叫徐子青覺出,他確是不能再多施展一回,且那血煞之氣、惡念戾氣,也都要速速消解才是。
  不過,因著徐子青突破,到底不曾與那次般辛苦,只是調息數個時辰,也便無事。
  
  嗜血妖藤這時連大妖魔也盡可吞噬,在眾多兵將之中,也再度掀起了好大的威名。萬木之主徐子青的名號,若說先前只有少數人知曉,而今便是如雷貫耳,仙妖同盟無一不知!
  這一回,反倒是一直護持徐子青左右、斬殺偷襲而來之大妖魔的雲冽,名氣不如他的師弟了。
  
  待此番妖魔大潮被殺退之後,徐子青叫住九位出竅道兵,往一旁商議。
  他稍一沉吟,便將意欲聚集一隊強手,往北域查探妖魔消息之事,說給了他們知道。畢竟已然過去這許久後,那位於血神宗的妖魔老巢究竟是什麼模樣,南域北域如今成了什麼樣子,他們也半點不知。
  這著實非是一件好事。
  
  以東裡祁為首,諸位道兵統領都是一笑:“固所願也。”
  不論在哪個戰場上,敵人的消息,那都是頭等的大事,一旦能騰出手來,都是絕不可忽視的。
  
  徐子青再看向自家師兄。
  雲冽略點頭:“可與宗主一說。”
  
  既然眾人皆無異議,徐子青也在心裡多幾分思量,隨後他們將大多道兵安置在練兵之地,便又去了宗主所在大殿。
  此時,因外頭戰事已終,各宗各家族大能者,也都回來一二人,也是便於紀傾有要事相商時,可以與其商議。
  海族之中,四位太子將那守城之事交予麾下忠誠統領,自己也都回來。
  
  徐子青等人進得之後,免不了又是將諸位出竅期統領介紹一番。尤其對章九與金鱗太子等有交情之人,又要把東裡祁與樂正和徵與他們好生引薦。
  說得數席話後,便都熟悉了些。
  
  然後,徐子青便對紀傾提起要前往北域打探之事。
  紀傾聽得,略有沉吟,先是發問:“爾等可有把握?”
  
  說來對於北域此時的景況,仙妖同盟還當真不知。
  並非不曾想過差人過去一探,只是前段時日眾多兵將與妖魔廝殺已極疲累,還有不知何種等級的妖魔要陸續出現,更還要安置凡人、練兵、煉製寶衣寶甲、分派資源等事,俱是極為忙碌,哪裡調得出人手來?
  
  而這查探的人手,也非是尋常之人可以擔當。
  ——自然,眾多大能們亦想過請散仙前去一探,可是他們心裡也有忌憚。
  散仙到底堪稱半仙之體,若是他們去了,是否會驚動無盡虛空中的更為可怕的妖魔?即使去過九虛戰場的兩人也至多只見過大妖魔,星級以上的妖魔,正是只在傳聞裡聽說,半點不知它們的本事。
  
  可略一想,那等星級以上妖魔在無盡虛空裡與通明境神修相護戰鬥了無數年月,要萬一留意到散仙,要萬一打草驚蛇,要萬一反而引起什麼大亂子……
  只是借此考慮,都要萬分謹慎。
  
  且散仙名頭太大,能力太強,若是出去,極有可能成為靶子,反而不及未成仙體者,說不定容易被忽略過去。
  ……也並非是眾多勢力大能宗主不夠果斷,實是肩負一界安危,著實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但如今道兵來援,得了許多境界出竅卻遠非尋常出竅可比的強大統領,還有能借由嗜血妖藤拖延時間甚至壓陣……叫他們去,不僅不甚顯眼,也未必比散仙去時危險幾分。
  於是,不僅紀傾有些意動,其餘勢力的大能們,也是同樣如此。
  
  故而紀傾發問了。
  徐子青亦是微笑回答:“若是十成把握,自然不敢如此說。但只要挑選些好手,我等當盡力而為就是。”
  
  紀傾等大能對視一眼,像是彼此之間神識傳音,商議起來。
  過不得半刻後,他們轉過頭來。
  紀傾便道:“既然如此,速去速歸,小心行事。”
  徐子青自是認真應道:“弟子等人,必定謹慎而為!”
  
  隨後,徐子青、雲冽與九位出竅,則都離開這大殿。
  四位太子因要守門,卻不能同去。
  一行十一人,直接來到道兵所在,他們還要挑選一二十位堪比出竅的化神道兵,將他們一同帶走。




665、

  此行十分隱秘,故而對外只推說閉關,一行人已然離開這六座城池,悄然無聲。
  上界而來的九位出竅、化神們並不知曉北域所在,於是帶路之人,也只有徐子青與雲冽了。
  
  徐子青並不當先,只一面遁行,一面以手指點。
  而眾多修士俱是境界高深者,遁行起來,自也極快。
  不過多少時間,他們已然接近東域邊緣,再往前行,便是東域與北域交界之處了。
  
  此時,眾人先停了下來。
  徐子青說道:“我等前往北域,為免被其察覺,理應有所遮掩。”
  就有一位出竅修士笑答:“這有何難?爾等且待我施展。”
  
  隨即,眾修士皆是不動。
  只見那出竅修士一指點出,口中念道:“大日煌煌之術!”
  ?那間,他指尖爆發一團微芒,直接落於眾人身上,極快爆發出刺目的白光!
  
  下一刻,所有的修士都好似化在了這朗朗明日裡,用神識來看時,居然瞧不到自己本來面貌,可分明又能察覺,有許多同道就在身邊。
  這等術法,果真是一門極厲害的神通。
  
  那出竅修士笑道:“如今朗日明光,我使此術可將此身隱匿於大日之下,日光越強,我等越是安穩。若是並無異狀,可先行此術。”
  眾多修士聞言,皆是點頭:“此術甚好。”
  
  然後,眾人再度往前遁去,便直接穿過那交界之處,徑直進入了北域之內。
  而進得其中後,徐子青舉目四顧,卻發現如今這北域之地,已沒了先前那般繁華景象,不僅四野蕭條,連往來的人跡,也都無了。
  
  徐子青心下一歎。
  莫非此地之人盡皆都被妖魔吃去了?
  他不禁又想起五陵仙門安於此處之暗哨,當日仙道伐魔時,因界外妖魔突兀出現,便即退走,也不知曉那暗哨中的人物,後來是否也同歸仙門了。
  不過此時也不及細想,卻還是任務更為重要。
  
  眾人一路行來,正也見到一路破敗。
  且不說東域裡,但凡曾被妖魔襲擊的城池,大多都有毀損,只講這北域之內,待他們遁行數千里後,所見之物,竟都呈現出一種極衰敗之相,許多建築之物,比起東域來,損壞更大。
  而且,這一段路途裡,也是不見半個人影。
  就連原本有些仙門魔門的地方,亦是同樣如此。
  
  又行數千里後,眾修士再度停下。
  只因就在前方,已生出漫天迷霧,即便將神識送入,似乎也看不得多深,顯得有些模糊。可欲要前行,則非得經過此處。
  更有迷霧所在,連日光都已遮蔽,這大日煌煌之術,自也是不能再用了的。
  
  那位出竅修士見狀,一拂袖收了此術。
  另有個出竅修士卻道:“此時可用我之神通。”說罷,再道一句,“霧隱隨行之術!”
  他也是一指點出,一團水氣迸發而起。
  
  很快,就如同先前眾多修士隱入日光般,此時眾位修士便化身一道白霧,不知不覺間,就和這前方的迷霧,都融合在一處了。
  之後,一行人便闖入迷霧之內。
  
  霧中,一片渺渺。
  修士們遁行而走,如乘風破浪般,直穿行過去。
  因其六識敏銳,便可以察覺,在這霧中,似乎倒有一些生靈。
  只是神識放出後,卻是無法察覺。
  
  這一路走,眾多修士,亦對此有些議論。
  只聽得東裡祁道:“此處或許為大能者所使神通,遮蔽這一片地域。”
  其餘人等,也有想法。
  
  “東裡兄說得是,不過我見這神通竟將北域截出一段,要有如此本領,或者需得有數十大乘大能一齊發力,又或者是散仙出手,否則……”
  “東裡師兄,我等是否可查探一番此地主人?”
  “或者能從此地主人之處,得知北域情形。”
  “然而,即便此地主人在北域境內弄出如此陣仗,可究竟是敵是友,卻難以分辨。”
  “與妖魔為敵者,便曾經有些齟齬,未嘗也不能化敵為友。”
  “不錯,那界外妖魔作祟,當一心與其對立才是。”
  “只是……若是邪魔道,卻不能同他們為伍。”
  
  這許多想法出來,大多都覺此地主人不凡,若是可行,不如先在此處打探。
  但顧慮也非是不對,畢竟北域所在,原為邪魔道肆虐之處,仙門在此式微,正魔道倒是在此地佔據些地位。
  因此,此地主人身份,大約便是魔道中人了。
  
  只是若是正魔道還好說,可若是邪魔道,即便他們前去,對方恐怕還要防備,難以叫他們配合,而就算對方願意相助仙妖同盟,但邪魔道中人曾經所行惡事,怕是不比妖魔遜色,又怎能叫他們將其視為同盟呢?
  
  仙道與妖獸結盟,是因這些海中妖獸極少上岸,與仙道幾乎沒有恩怨。縱使有少數作孽者,卻是瑕不掩瑜。且妖獸天性嗜血衝動,早期時修士凡人也不過是其一種菜色罷了,為生存所需,並非刻意玩弄人命,倒也是不礙大局。何況深海裡生靈無數,不缺口食,當真吃人者,可是少之又少。
  
  但邪魔道便不同了。
  他們本是同類,卻以玩弄同類性命神混來修煉,幾乎個個遍手血腥。
  真說起可惡來,邪魔道比起那天性暴虐的界外妖魔更甚,只是後者危及一界安危,乃修士凡人天敵,才要殺滅驅逐,前者則是死不悔改,叫人不恥為伍的。
  
  商議數句後,徐子青說道:“且去看一看再說,如何?”
  眾出竅修士略思忖,也深以為然。
  縱使只有個萬一,至少這大霧確是在北域開闢了一處所在,倘使當真庇護了生靈,探看一番也不過是稍許浪費時間罷了,只是需要萬千謹慎,切莫輕易被此地主人發現才是。
  
  於是,那位使出“霧隱隨行之術”的出竅修士稍一沉吟,取出了一件至寶。
  他把此寶祭出,化作一道薄紗,自上而下,披在眾多修士身上。
  此時,便是一般二般的散仙,也難以看透這法寶,不過他們若要神識傳音,則只能離得近些,他們自己,也不能分散——需得留在方圓二十丈之內罷了。
  
  如此防備嚴密後,眾修士便往先前察覺有生靈氣息之處,快速遁去。
  不多會,便已是接近了。
  他們寂然無聲,正看見前方一隊巡邏之人。
  窺看他們氣息,確是並非仙道之氣,但似乎,也未有太多邪異腥惡之感。
  莫非,還真是那萬分之一可能的正魔修?
  
  眾修士心裡一動,乾脆跟了過去。
  這些巡邏之人,手裡持一件銅鈴般的物事,正在來回搖晃,似乎在搜查什麼,但他們也未有十分嚴肅,口中還在嬉笑交談。
  
  眾多修士仔細去聽。
  那些個巡邏之人,便是在談論如今北域之事。
  
  “這日子過得實在不甚爽快,想你我當年何等逍遙,如今竟是受困於此,還得日日巡邏,真是悶煞人也!”
  “如今這景況,留得性命已是萬千之喜,你卻還在掀起煩悶,莫非是想要出得此處,去給那怪物做了口糧不成!”
  “辛兄說得是,我輩中人受了恩惠,自當報答。那失混穀的大能何等本事?他們本當隱忍一處,只庇護自身,可如今卻是把我等收留,萬不可忘恩負義才是!”
  “莫爭執,以往固然逍遙,卻是先留了性命更為重要!”
  
  那頭個牢騷的大漢抓了抓胸口,訕訕道:“我不過是饞了美酒,嘟囔兩句,哪裡便忘恩負義了。你們幾個,好生沒趣。”
  另外三個笑了幾聲,也是說道:“只盼這妖魔早日死絕,也讓我等從此地出去!”
  
  說著,這些巡邏之人像是時辰到了,慢慢就往某處方向行去。
  大約過得有小半個時辰,他們就來到一處開闊山谷之外。
  在此地,又有一隊巡邏之人等候,此時見到他們過來,為首者將銅鈴交接,就率領一隊人手,同樣過去巡邏了。
  
  徐子青等人察覺,外頭那漫天的迷霧,正是由這山谷裡爆發而出,席捲了好大一片地域。而聽那些魔修話語,似乎釀出這迷霧者,乃是“失混谷”中人?
  
  東裡祁一行便問:“徐師弟、雲師弟,你們可知那失混穀為何處?”
  徐子青思索片刻,苦笑道:“竟是不知。此‘失混穀’前所未聞,此間大世界裡,諸多邪魔道宗門,極少正魔道門派,有些名氣能傳出的裡頭,都不曾有這名號。”
  
  東裡祁沉吟道:“突然冒出的宗門?”
  徐子青無奈點頭:“應是如此。”
  
  可是,若真的只是突然冒出的宗門,又怎麼會有能布下如此龐大迷霧、遮蔽半天的神通?莫非還是隱世門派不成?可即便是隱世門派,也不該叫整個大世界全然不知,否則哪怕宗門裡資源再如何雄厚,也總不能半點不與外界接觸罷?
  
  倒是有極大可能,這失混穀為幾位大能聯手後,對外定下的名號。
  否則,也太叫人難以置信了。
  



666、

  且不論他們如何作想,身形卻是都動了起來。
  左右難猜,不如直接跟上去,來個一窺究竟。
  
  一行人進了山谷,周圍霧氣之濃郁,幾乎連身前三尺之地的物事,都看不真切。而這霧雖是極厚,可化霧之氣,仿佛似水非水,很是詭異。且若是嗅得久了,還讓人有些發暈,只是待真元一個運轉後,這等感覺又消失罷了。
  奇怪,當真奇怪。
  
  前面那巡邏衛隊,仍在不停走動,終是又過了一盞茶工夫,他們方才停下,繞了個彎,消失不見。
  眾修士對視一眼:可要進去?
  隨即都是果斷:自然是要進去。
  
  於是,他們就也和那巡邏衛隊一般,同樣姿態繞彎而行。
  果然紛紛腳下稍稍前傾,眼前一亮,便是入了另一番天地了。
  
  這裡,乃是山明水靜,一片悠然山谷。
  看起來氣息疏朗,草木明媚,雖並非是什麼極致美景,可在這大劫之中,卻可說極是安穩了。
  草地上,有數支分作小隊的修士,都各自散開。
  
  不過,如果是在這個地方,那霧隱隨行之術,便不可行了。
  徐子青一見周遭景致,便傳音眾人:“待我施術後,即可收了先前隱匿之術。”言罷,他也道一聲,“遁木斂息訣!”
  
  就是一縷極淡的青光如煙如風,往眾多修士身上拂去,把他們籠罩其中。
  早先那出竅修士察覺之後,也果真收了霧隱隨行之術了。
  取而代之的,便是徐子青的遁木斂息訣。
  但凡有草木之地,施展此術後,亦是連大能也無法察覺,而以出竅期修士使來,散仙也不能輕易看透。
  
  如此之後,眾多修士越發安心。
  也是這些修士天賦異稟,各個奇遇無數,神通高妙,只消聚合起來,這傾殞大世界多數之地,都是大可走得。即使前來打探消息,不論遇上什麼情形,皆是應變自如,也不怕沒得法子使喚。
  
  然後,這些經驗非凡的修士,就四處探看。
  這山谷極小,除卻巡邏衛隊外——他們的總數約莫也只有不足兩百,還有零零散散一二千人,這些人修為高低不等,有仙道亦有魔道,而巡邏衛隊裡,則至少都是金丹境界。
  此處的魔道,也未有太多邪祟之氣。
  至此方可判定,此地的魔道修士,還當真都是正魔修。
  
  徐子青不禁想起在那五陵仙門外六座城池裡,亦有一些正魔道的修士,但他們不論早先是在何處,不論生死多少人,後來都是保存了根基,同樣進入城裡。只是他們仍舊不曾編入仙兵,只是自己組成一支“魔兵”,算是編外之人,不受管轄,僅得消息,自行與妖魔廝殺。
  他早先不曾留意他們,可如今想來,他們聚集之後的情狀,說不得便也與這山谷之內的有些相似?
  
  不待多思,眾修士已見到,在山谷一側山壁上,有一個偌大石窟,怕不能容納十人同時進出,卻並未見到有人入那洞中,反而每每有人抬眼看去,目中都有些敬意——稍一思索,便可推知,這石窟必然便是那施展迷霧神通之大能所居之地了。
  
  一行人互相對視一眼,暫態縱身躍起,使出最妙遁法,悄然來到那石窟前凸起石地上去,然後他們便是齊齊察覺,在那洞中,的確有極強大的氣息。
  只是那些氣息混雜一處,還有些細微的腥氣,則是使人有些詫異。
  隨後,他們進入其中。
  
  石窟裡,倒沒有長而蜿蜒的通道,只內中空曠闊達,便再不見什麼什物了。只在最裡面處,有數條人影,有些站起,有的盤坐。
  另外卻是在洞頂處開了個洞口,下方拖出個極大的石板,像是把石窟分作上下兩層,而在那石板上,則臥著個暗土色澤的龐然大物,還隱約能見到它身上鱗片與紅色毛髮,十分詭異。
  那龐然大物仰頭向上,呼吸之聲綿遠悠長。
  
  還未等一行人看得通透,那人影處,突然傳出個低沉有力的男聲:“既有客來,何必躲躲藏藏?不妨露出真容來罷!”
  眾修士聞得,都是一驚。
  他們自是知道,這並非是徐子青遁木斂息訣沒了用處——便是他們自己,也覺得此法高妙,自問無法探知。那麼這洞窟中人,緣何察覺?
  
  但既然已被發現,這些修士也都是有氣度之輩,就不再隱匿,而是看向青衣修士。
  徐子青也是一拂袖,把術法除去。
  隨即,這近三十位仙道好手,便顯露了身形來。
  
  東裡祁威望最高,自是由他開口:“尊駕何不也露出真容?”
  眾修士皆以為,既然那先發話者唯一人而已,恐怕那數條人影中以他為首,故而首先與他說話,便是夠了。
  
  那人啞聲笑了笑道:“有何不可?”
  而後,就站起身來,慢慢走出。
  原來,他正是那唯獨一個盤膝坐下之人。
  
  眾修士立時看清他的樣貌。
  居然……也是個年輕的修士?
  有善於望氣者,看出他不過數百年歲,可境界居然也已然是近乎於出竅期了——好似只差那極薄的一層隔膜,不知哪個契機捅破了,就可以立刻突破。
  應當也就在數年之內了。
  
  這石窟為山谷中眾人敬重所在,石窟裡又以這年輕修士為主,莫非那偌大的迷霧,竟是這位不足出竅的修士不成!
  若當真如此,他依仗為何,又是如何有這般大的魄力?
  
  這位年輕修士,身形精壯,是個輪廓剛硬的英俊男子,他的身體之內蘊含著極可怕的力量,那種恐怖氣息,這些同樣有著強悍神通的修士們,也都有所覺察。
  而且若是此人體內力量全數爆發出來,再有些精進,怕是就不比他們弱上多少了!
  
  徐子青看向這男子,有些猶疑:“尊駕所修之道,可是雷霆之道?”
  那男子眉宇間頗有些桀驁之氣,但言談卻還有禮:“正是。”之後一轉話鋒,“我看爾等氣度,應是大宗之人。如今北域幾乎已成鬼域,不知爾等來此,還能有什麼指教?”
  
  徐子青暫且不曾回答此問,轉而說道:“在下徐子青,為五陵仙門弟子,來此北域,自有要事。只是途中遇見迷霧,竟能辟出一塊地域,不受侵擾,一時心中奇異,便有意來此拜訪一番。”他頓了頓,又問,“不知尊駕有什麼來歷,以徐某觀之,尊駕似乎乃是正魔道中人士。”
  
  那男子笑道:“五陵弟子,倒也是名門。我赫連鴻倒沒什麼來頭,不過是山野間散修的魔頭。”
  
  徐子青心裡一動。
  果然是赫連鴻!
  
  照方才一位師兄傳音所說,此人不過數百年歲,且他為此間大世界中人,便是與他和師兄同代了。
  而同代裡,修煉雷霆之道的正魔修,又有如此境界修為,卻不是雷帝赫連鴻,又會是誰?
  
  早先大劫來臨時,當年天龍榜上無數俊傑皆能窺見身影,可唯獨這位雷帝,卻是從未見過。
  原來他是在這北域之內,做出了這樣的名堂來。
  
  徐子青當即說道:“雷帝大名如雷貫耳,豈能說沒有來頭?”他暗暗思忖,這雷帝在此處庇佑許多仙魔中人,卻不見一個邪魔修,可見持心端正,非是那等邪惡之輩。既然如此,倒可以先對他示好,也好與他通個消息,便說,“界外妖魔掀起天地大劫,邪魔奸佞,將北域拱手讓與妖魔。我等仙道與海中妖獸結為同盟,抵抗界外妖魔。然而妖魔眾多,後堅守六城之內,卻是將它們殺之不盡。我等稍有能為者,意欲打探妖魔巢穴,故來到此地。”
  
  說到此處,他又是一笑:“我等自視有點本事,也算悍勇,不過來到此處後,見得漫天迷霧,方知人外有人。雷帝神通卓絕,直叫人嘆服不已。”
  
  雷帝赫連鴻聞言,大笑幾聲:“果真如師叔所言,如爾等這般的仙修,說話時總是十分囉嗦,要繞上許多彎子。不過是問我以我這微末修為,如何能布下如此迷霧,偏生說出那許多話來!看你倒知曉以誠待人,我答了你又有何妨?”
  說罷,他一個擊掌,身後就走出六七人來。
  
  這些人盡皆穿著黑色袍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仙道有魔道,可無一例外,他們皆是大乘期的修士,可現下,應說是大乘期的傀儡了。
  
  徐子青等人分明見到,他們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可聽得那雷帝擊掌後,眼珠僵直不動,正是大乘修士屍身煉製成傀儡之相。
  以雷帝的境界,想要將大乘人傀煉製出來,可是不能,而煉製這種人傀所需耗費的資源,也是極為可怕。
  
  一時間,就連上三千世界的道兵們,亦覺得驚異。
  便是他們手裡,也不能有這許多的大乘傀儡,縱使用他們的身家,也無法支持這般的消耗。




667、

  雷帝赫連鴻續道:“爾等當也認出,此七尊傀儡皆是人傀,實力也算不俗。但若是以我本領,卻是難以得到。”見徐子青等人微微點頭,他又笑說,“這些人傀,乃是我師尊與師叔所賜,只是那兩位老人家百年前便已去周遊諸方大世界尋找機緣去了,將這些人傀,再並上一頭獸寵留下與我防身罷了。”
  他說時,以手指了指上方那石板處,那裡的龐然大物,顯然便是他口中所稱“獸寵”,那氣勢很是強悍。
  
  雙方說了這一番話,也算初初信了對方,各自有些誠意。
  徐子青一行修士都是心思靈敏之輩,見赫連鴻分明是個性情不馴者,卻還同他們說了許多明白之事,哪裡不知道他也有意同他們互相溝通?
  當下裡,都是略有放心。
  
  眾人對視一眼後,徐子青笑道:“ 不如坐下說?”
  赫連鴻一挑眉,將衣擺一掀,大手一揮,先坐了下去:“諸位請!”
  於是所有仙道修士,也都坐了下來。
  
  如今,就是由徐子青與赫連鴻說話,其餘人等若有疑問,只管傳音于徐子青,再由他來詢問便了。
  
  徐子青略思忖後,先說道:“既然雷帝爽快,徐某也不婆媽,便直言相詢了。”
  赫連鴻一笑:“正該如此,你只管問來,若不得說者,我不說就是。待你問過後,我亦如此,你亦如此。”
  
  這便是達成了協定,畢竟仙修是為探查而來,若是將時間耗費在彼此試探之上,就殊為不智。雷帝也不喜囉嗦,也是配合。
  
  徐子青就直言問了:“不知雷帝此處,是如何開闢而來?又是緣何要留在這北域之地?以雷帝本領,且身為散修身無重任,應可順利離去才是。”
  
  正魔道的修士便是也有一個“正”字,同仙修也是不同,他們性情大多孤僻怪異,怎會留在一地,專為解救他人?這著實不合情理。
  哪怕是仙修,遇上這等事情,往往也是救助一些人等奔赴一界修士群聚所在,並不會如此——需知雷帝以一己之力,便有好些人傀相助,要護住那許多人,也實在艱難了些。
  而且,如今看來尚好,卻是不知能撐過多少時日。
  
  赫連鴻聞言,面上就現出一股鬱氣:“師尊師叔離去之後,我在此地閉關百年,還不及出關,天地已有異變,北域化為鬼域,我卻還不曾煉化那一門神通,一旦離開,便是前功盡棄。”
  他三言兩語,把那問題答了。
  
  原來赫連鴻自幼喪父喪母,于南域極偏僻一處村中獨自挖掘野菜過活,很是貧苦。後村中大發瘟疫,死亡無數,後有一位修士經過,將這瘟疫之患消去,又看他靈根為變異雷靈根之屬,就將他帶走,交予另一位修士座下為徒。那經過的修士便是他之師叔,同他師尊為雙修道侶。
  而後赫連鴻跟隨師尊修行,進境極快,在天龍榜上闖下名頭,但修煉的神通功法卻是極難,若要領悟一門,都得耗費許多時間,因此極少現身人前,反而成了那天龍榜上極神秘的一人。
  
  修煉數百年,就在百年以前,師尊傳他神通妙法,讓他安分閉關領悟,自己則與師叔離開此間大世界,不知前往何處。他因神通威重,愛不釋手,自也是日日苦修,不肯離開。何況此地為師叔親選之地,對那門神通有極大促進,他更不會輕易離開,而天地大劫爆發之際,他正于緊要關頭,根本不及離去。
  
  此後無奈,赫連鴻只得吩咐人傀,布下一種陣法,鎖住周遭天地,以諸多大乘修士聯手,自然可以開闢出一片安穩所在。而這片地域,不過是包括這山谷,再往四面延展千里罷了。
  那迷霧,則非是陣法所致,而是他獸寵所為。
  
  赫連鴻道:“爾等不妨以神識一觀我那獸寵全貌。”
  眾修士聽了,自是都去查看。
  
  徐子青眉頭一皺即松:“蜃龍?”
  形貌似蛟,鱗片逆生,暗土之色,背生紅鬃,此為蜃龍之貌也。
  
  這蜃龍雖非真龍,但其體內必有真龍血脈,可吞雲吐霧,製造幻影,天賦神通極為強大,看似性情平和,實則攻擊之力極強,性情也頗兇暴。
  若是此物於海中出現,凡經過者,無一不被幻影所攝,沒入海中,就此淹殺。
  
  能將蜃龍收為獸寵,還能弄來七尊大乘人傀,且不過隨手將它們交予弟子的……那雷帝的師尊與師叔,究竟是什麼來頭?
  此念一閃而過,卻不在此時細思。
  
  赫連鴻道:“正是蜃龍。我既要修煉,那妖魔肆虐各方,便只得防備一二。這蜃龍將迷霧吐出,日日不斷,漸漸濃厚。不僅山谷之內被迷霧盡數遮蔽,叫人全看不清所在,更多迷霧洩露出去,把整個大陣也皆籠罩。後來日積月累,還有許多迷霧自大陣而出,就把這一方地域都截斷一般,非是我刻意為之。”
  
  言下之意,那大陣其實不過只佔據這北域方圓千里之地而已,他們在外所見那阻斷前路的迷霧,大多只是陣中迷霧溢出所致。若是他們當真在迷霧中左右遁行一個來回,想必便可以察覺,其實陣內陣外,頗有不同。
  
  至於那些巡邏衛隊等來歷,赫連鴻也說了出來。
  這迷霧陣勢如此之大,自然引起北域中許多修士凡人注意,而原本妖魔霸佔北域,就讓無數人沒了活路,見到此情此景,膽大之輩,便有窺探之舉。
  
  言及此處時,徐子青等人微微苦笑。
  他們這些修士,不也是因此迷霧而特來查探?
  
  赫連鴻繼續說起。
  他既屬正魔道,自然不喜邪魔,且有人傀出外打聽,得知這大劫乃是血神宗將界膜打破,使界外妖魔方能侵佔此界,更是使人不爽。
  因此,但凡來者,若是凡人,往往被大陣所迷,根本找不到入處,卻可以在迷霧中留存;若是修士,倘使不入大陣,他便不去理會;而入得大陣之人,正魔道自是任憑留下,仙道也是如此,可若是邪魔前來,便要人傀將其丟出,定然不容。
  
  久而久之,此地倒也聚集了不少正魔道,還有一些仙道修士。而擴散出去的迷霧裡,也有膽量大些的凡人定居,或者與修士混居。
  才形成了這等局面。
  
  後來,那些入得大陣的仙魔兩道,被赫連鴻乾脆引入山谷,叫他們自行巡衛,若是有妖魔、邪魔入得此地,當來稟報,他再派出人傀殺之逐之。
  漸漸也就有了些規矩。
  而那仙魔兩道詢問他之名號,他自不能說得那般仔細,便隨意捏造個“失混穀”,提及自身亦是正魔修,也就罷了。
  
  這迷霧的確有迷惑之用,大陣中也因迷霧而生出種種幻影,但凡有惡意者前來,皆要受其攻擊。
  可也是在這迷霧之中,想要隱匿起來,要比在迷霧之外難上數倍——徐子青那遁木斂息訣被看穿,實非他本事不濟。而是這山谷裡雖有草木無盡,但這些草木虛虛實實,卻有些是為那幻境而成。因此稍一觸碰那類草木,就被蜃龍察覺,而蜃龍察覺之後,赫連鴻便也察覺。
  
  不過,那界外妖魔從未大舉攻殺此地,少數最低級的妖魔前來時,倒也被弄得暈頭轉向。但若真有無數妖魔前來,是否能找到那山谷,又是否會對此處造成大難,卻是不得而知。
  
  等赫連鴻全數說完,一行人心中都是了然。
  徐子青聽得許多,知道這雷帝恐怕還是不能離開此地,雖說收容那些修士實屬隨意之舉,那迷霧遮蔽一方庇佑許多修士凡人也是無意造就,到底也是個頗正派的人物,可以一交。
  
  隨即,待赫連鴻問及東域如何抵禦妖魔時,徐子青也就一五一十,告知於他。
  譬如那妖魔等級,譬如不同等級妖魔與修士境界相比如何,譬如他們誅殺妖魔時,用了些什麼陣法,什麼本事,如何應對,如何廝殺,以及一些戰事之類,全無隱瞞之意。
  而東域此時的大致情形,內中也有正魔道之事,也都說過。
  
  徐子青道:“待雷帝功行圓滿,若是有意,不妨借助迷霧,將此地之人帶去東域,自會有所安置。”
  赫連鴻聽得,自是一笑應下,並不辜負這等好意。
  
  說了這些後,徐子青又來詢問:“雷帝在此處許多時日,不知是否曾經打探那迷霧之外,北域的形勢?”
  赫連鴻點頭道:“避進迷霧者漸多,我自也打探過。”
  
  人傀來去如風,本身也無血肉氣息,時而派遣一尊出去,正可把外界消息帶入進來。且那些避禍的修士們,也各有苦楚,紛紛往他處道來。
  



668、

  當年血神宗將界外妖魔放縱進來,那界膜破口,就在血神宗裡。
  仙修撤離之後,原本血神宗的弟子,盡皆歸附於妖魔麾下,而無數低級妖魔湧出後,便在一位名為血魄魔尊之魔頭帶領之下,先把血神宗附屬小宗門橫掃一通,亦是歸附者生,不肯歸附者被妖魔吞噬。
  然後妖魔再度往四面肆虐,一個宗門一個宗門,全數襲擊——若是仙道的宗派,都是毫不留情,吃得乾乾淨淨,而正魔道也有人數極少的小宗,往往不肯順從,同樣被大吃一空。
  
  如此許多日子過後,北域大多數的宗派,便已全數被妖魔控制。
  再後來,鬼靈門察覺事態不妙,試探一番後,發覺那妖魔實力非凡,與血魄魔尊爭鬥一場後,也只得不甘屈服。
  
  邪魔對於那妖魔抵抗並不十分用心,自也比不得仙修們奮力拼殺,甚至與妖獸結盟了。因此,在北域之內,總共也不過用了不足兩月時間,就將邪魔一統,仙修盡滅,正魔道也只得東躲西藏了。
  餘下的修士們,尚且逃過一命者,俱是躲躲閃閃,不僅不敢前往血神宗附近,就是那有邪魔出沒之地,也都遠離。
  活得極是辛苦。
  
  而更為可怕者,乃是妖魔寄子。
  聽聞如今這北域中,所有歸附于妖魔的修士,全數要化為此物。
  
  徐子青等人一怔:“妖魔寄子?”
  赫連鴻道:“來此之人,曾提及魔池血繭,據說只有化為妖魔寄子,才能得妖魔信任,否則也不過只能做妖魔口食。至於這妖魔寄子究竟是什麼模樣,我卻不得而知,知曉者,也約莫都沒了性命罷!”
  
  正魔道雖是亦正亦邪,仙道也秉承天地浩蕩之意,可畢竟人心不同,心魔處處,在面對妖魔威脅時,這兩道中人,也未必人人都肯拼死抵抗,或者慷慨赴死,其中未必沒有願意投靠妖魔之輩。
  可正是因這妖魔寄子一事,將那些修士阻攔了住。
  
  赫連鴻言道:“我只知妖魔寄子絕非人所能忍,約莫極是殘酷,也只有那邪魔方堪變化,才會讓正魔道與仙道修士,都寧肯就死。”
  甚至可能與那些修士大道相悖,難以承擔,那些兩道敗類,卑鄙無恥之人,絕望之下,也就只能選擇這一條死路了。
  
  這雷帝言下之意,眾多仙道修士也皆了然,有他這般提點,之後他們離開此地前去打聽消息時,也當要將這妖魔寄子好生查探一番才是。然後才是那妖魔分佈,妖魔老巢。
  他們心裡有所感應,若是真見到妖魔寄子,便可叫他們此行不虛。
  
  雙方將消息交換過了,徐子青等人就有意告辭,如今交談以後數個時辰,實在不能再作耽擱——眼看天色將暗,說不得正是探查的好時機。
  那赫連鴻聞言,倒不留客,他所要知曉之事既然已知,便也無心與仙道中人歪纏。他略沉吟後,卻是朝上方招了招手。
  
  只見那上方的石板上,蜃龍猛然轉頭回來,口中便吐出一顆珠子,直落到了赫連鴻的手中。
  此珠約莫拇指大,渾圓飽滿,色澤淡黃,看起來頗是靈異。
  
  赫連鴻手掌一灘,將這珠子遞去:“此為蜃珠,乃蜃龍體內所孕而成,其每百載能得一粒,注入真元後,可激發其中蜃氣,化作迷霧,遮蔽身形。若是爾等此行有什麼難處,便可如此為之,所注真元越多,則迷霧越濃、籠罩之地越廣,可自行斟酌。且此物可辟天下幻境,只要有如此法訣……”他便道出幾句含糊低鳴,續道,“……就可將其能力顯現,讓爾等不被幻境所迷。”
  
  這兩種用處都極有用,不過他在此時將此物交予這些仙修,主要自然是第一種妙用——可使迷霧蔓延,使他們可以遁行逃離。
  
  徐子青等仙修聞言,也知赫連鴻好意。
  只是無功不受祿,怎能輕易接下此物?
  
  赫連鴻長眉一挑:“莫作女兒之態。若我突破,來日裡說不得要避難東域,此不過是做個交換,當不得什麼。蜃珠看似珍貴,不過我這蜃龍已過千歲,蜃珠早逾十粒,予你們一粒,也算不得什麼。”
  
  眾仙修聞言,對視一眼。
  徐子青伸手接過,誠摯道:“多謝雷帝厚誼。”
  
  赫連鴻擺擺手:“爾等自去,我便要修煉了。若是爾等有心,待歸來時又無差錯,可將爾等所知消息告我一聲,也便是了。”
  眾仙修自無不允。
  
  隨後,他們也不在此地停留,便有徐子青重新用出遁木斂息訣,一齊出了這片山谷。正是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穀中除卻赫連鴻外,再無人知道他們來過。
  
  出得山谷後,迷霧甚濃,前方一片茫茫。
  徐子青手裡蜃珠驟然發出些許光亮,一瞬便將周遭數丈之內,都照得通明。
  有此珠在手,於迷霧之內,再無阻攔了。
  
  一行人很快辨明方位,迅速往迷霧之外遁去。
  所去之處,正是血神城所在方向。
  
  約莫數百近千里後,迷霧變薄,前方的景致,也更加清晰。
  他們來到一座城池之外,也是寂靜無人,看起來如同一座空城。
  這天色,也的確是暗了下來。
  
  城中並無草木,而空中星辰密佈。
  眾修士已有了些默契,徐子青收了那遁木斂息訣,卻有東裡祁手指輕點,將一片星光籠罩在眾人身上。
  這也是一種遁術,卻是借助星力,將自身融于無盡星光之中。只消星辰不滅,他們自然便不會輕易被人察覺。
  只不過,此術在白日裡,則威力不足罷了。
  
  星光之下,一行人好似也化作點點微芒,一直遁入那城內了。
  荒涼,還是荒涼。
  僅僅年餘過去,此地竟仿佛已過去數百上千年般,顯得十分孤寂。
  他們身形不停,一路往前,所過之處,都與那迷霧之外的城池一般無二,好似空曠了許多年月。
  
  直至逐漸接近那血神城——就如同在睢仙城附近的幾座城池般,血神城的附近,也有數座大城,其中最外面的那一座,他們已然可以看到一些影子。
  而逐漸地,他們也察覺到,眼下他們要進入的、面前這城池,同方才所見到的的那些,都是大不相同。
  
  這裡面,有生靈的氣息,可這樣的生氣,卻又和尋常的生氣有許多不同。
  混雜這淡淡的血腥……
  眾修士呼吸一滯,都稍稍停頓,隨即,將氣息更加收斂,慢慢走了進去。
  他們更加小心地,放出了神識。
  
  這城池裡的街道上,有零零散散的邪魔,他們身著血紅甲胄,看起來和從前的血神衛有些相似,但面容卻顯得更加猙獰。
  ——並非是相貌變得怪異,而是給人一種邪惡之感,就好像“不是人”。
  
  對了,徐子青猛然想起。
  就像是妖魔一樣!
  那許多廝殺著的妖魔們,不論是什麼等級,都給人這樣的感覺!
  
  可妖魔怎麼會生著人的面容?莫非是低級妖魔吞噬了邪魔後,轉化為他們的模樣嗎?他們的氣息,和邪魔修很是相似……
  那些低級妖魔、中級妖魔,正是有這樣的本領。
  
  徐子青心中一凜,當即傳音,將猜測說與眾多道兵知道。
  這些道兵自上界而來,對妖魔並不夠熟悉,他應當有所提醒。
  
  東裡祁等人得了傳音,都是微微點頭。
  若真是如此,妖魔化作了邪魔模樣,卻不知是什麼緣故。
  只是有些奇怪,在這北域之地盡皆被妖魔佔領,它們分明已無需如此。難不成,還有什麼其他目的?
  
  警惕之余,眾修士也走得更加謹慎。
  只見這些甲胄之人晃過幾圈後,就分出幾人,往另一條街道走去。
  修士們抬步跟上,視線不敢稍離。
  同時,更邪異的感覺,自前方傳來。
  
  不多會,已然到了那條街道。
  可眾多的修士,卻都驚住了!
  
  這、這是……
  縱橫許多世界,奇遇連連,經歷無數,也不曾見過這般奇特情景。
  無數的房屋前,無數的屋簷下,居然密密麻麻,掛著許多血紅的大繭!
  
  每一個繭子,都被血紅色的光芒包裹得密不透風,它們或高或矮,在高大的建築下,可能掛有二三丈高的繭子,而矮小的屋舍前,也可能掛有七八尺高的繭子。
  它們顯得極其詭異,散發出淡淡的腥氣。
  
  這裡面,有活物。
  倏然間,所有修士的腦中,都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
  
  先前赫連鴻所言“魔池血繭”,是不是便是此物?
  若說血繭自是不錯的,魔池又是何在?
  那麼血繭之內,究竟是不是……妖魔寄子?
  
  然後,修士們便見到,走過來的一位甲胄之人,手掌中紅光閃現。
  隨即那紅光化作一柄利刃,對著其中一個一剖而下——




669、

  “刷——”
  
  只聽得一聲布帛裂開般的聲響,那血繭就當真好似一塊厚布般,被那刀刃一劃而破,登時從裡面流出了許多黑水來。
  緊接著,那刀口不斷擴大,血繭便好似兩塊蛋殼,倏然朝著兩邊分開,而那“蛋殼”裡面,則走出來個赤身裸體的怪物,看起來不過只有八尺高,通體外皮都是黃褐之色,頭頂有肉瘤,便和那低級妖魔,外形一模一樣!
  
  可是,這怪物看起來再如何與低級妖魔相似,卻是不及那妖魔高大,即使最矮小的低級妖魔,也有近乎於三丈!
  所以,它們究竟是……
  
  眾修士見到後,都是心中一寒。
  若是血繭裡都孕育著這般的怪物,那這長街上密密麻麻那許多血繭,豈不是有幾千上萬那麼多?只不知它們形貌與妖魔相似,實力又是如何?
  而修士們更是敏銳,這類似於低級妖魔者,不過在八尺血繭之內,那些高高掛起的、二三丈高的血繭裡,又會是什麼樣的怪物?它們是否便是妖魔子嗣?
  越是思索,越是凜然。
  
  那手持利刃的甲胄之人,並未只剖開這一個血繭便已停止。他見這怪物出來,又隔了幾個血繭,又挑中一個,同樣用利刃剖開,那血繭之內,也同樣跌落出與血繭幾乎等高的怪物。
  此時所破血繭,都不越九尺,而所有怪物,都類似低級妖魔。
  
  那些怪物很是安靜,它們出得繭子之後,似乎就低下頭來,將自己身上情形仔細打量,還要伸出手來抓捏抓捏,仿佛感受什麼一般。
  待得其身上黑色粘液漸漸吹幹,它們的動作也不再那般生疏,而變得流暢起來。
  
  大約挑了有十多個血繭後,那甲胄之人才停了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笑道:“總算是把成熟的剖了,沒叫它們憋死其中。”
  
  與他同來的、一直看他動作的幾人也紛紛大笑:
  “誰叫你是個熟手,我等都不及你俐落?”
  “上頭的魔尊賞識於你,你可是比我等強得多啦!”
  
  還有人妒忌道:
  “身在福中不知福,剖開一個血繭而不傷及內中的師弟,賞賜可是不少!”
  “若是我等有你這本事,恨不能一日剖開數十個,去換取那奇石吞吃呢!”
  
  徐子青心下微動。
  血繭裡的……他們稱之為“師弟”?赫連鴻言道,那許多心思不正之人不肯化作妖魔寄子,方才就死,這些血繭裡,是否便是願意變化之人?且那奇石又是何物?
  他思及從前血神宗有奇礦,內中有天魔石無數,也被血神宗弟子稱為“奇石”,此人所言,是否就是天魔石?
  思緒轉過一遭後,他又傳音於眾人。
  
  那頭十幾個怪物從血繭中身上粘液俱是幹透,幾個甲胄之人也不再言談,對其招了招手,叫它們跟來。
  
  手持利刃那位說道:“幾位師弟莫擔憂,如今爾等剛剛化為寄子,以如此形貌,必然不能開口說話,待魔池洗禮過後,便可以同我等一般自如轉換形態,到那時,實力增強何止數倍!”
  
  還有人也道:“我等從前不過是築基弟子,在宗門裡雖稱得上內門,可哪裡有什麼風光?若是在金丹真人手下,也只不過是任憑驅使,被其一指可以碾死。但現下便是不同,洗禮過後,只要化作寄子真身,我等外皮非寶器不能穿透,壽元可達千載,實力直逼金丹,可不比從前強上太多!”
  
  幾番話下來,那十多個怪物連連點頭,顯然聽得清楚明白。
  眾多修士的心裡,卻仿佛掀起了驚濤駭浪!
  
  果然正是妖魔寄子!
  將修士不知以什麼法子置身於血繭之內,待血繭剖開後,修士變作怪物,與那界外妖魔形貌一般無二,便是妖魔寄子了!
  
  難怪許多修士不願轉化,也難怪那界外妖魔接受“寄子”。
  將自身變成和妖魔一樣的怪物,這、這真是駭人聽聞!
  若非親眼所見,眾仙修怎麼能相信,居然有人情願化作這般?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而且,自這些甲胄之人所言可知,凡築基弟子方可化作血繭,而一旦成為妖魔寄子,不僅在防禦上與那低級妖魔相若,且實力也會倍增——並不能比得上真正的低級妖魔,可直接將築基提升至逼近金丹的程度,這也不是尋常手段!
  
  試想若是所有邪魔道的築基魔頭,全都變成了金丹魔頭……
  只這般念頭一閃,就使人頭皮發麻了!
  
  眾仙修屏住呼吸,與那些甲胄之人、怪物們往另一處行去。
  在那裡,是一處空曠的廣地,周圍堆積許多碎石,看來是把從前建築推倒了去,才開闢出這地方來。
  而廣地中心,則有一個巨大的缽盂——便好似一個池子,大約有半人多高,內中的水位,則有近乎於半人深。
  
  那些怪物們來到此處,看了甲胄之人一眼。
  甲胄之人厲聲道:“諸位師弟,還不速速進入魔池洗禮?”
  怪物們聞聲而動,縱身而起,直接跳進了那魔池之中。
  ——叫人意外的是,它們這般奮力砸入,魔池裡的水卻仿佛能包容萬千,全然不曾濺出一星半點來。
  然後,魔池靜寂了。
  
  這廣地上,並非僅僅只有這幾個甲胄之人而已,在另外幾個方向,也同樣有類似打扮之人。他們的身後也跟著一些怪物,也同樣驅使它們跳入魔池。
  與此同時,也有等候在魔池邊、身後並無怪物者,他們等待少許時間後,魔池裡,就有幾個魔頭爬了出來,渾身上下,都充斥著一種邪異之氣。
  
  那些甲胄之人道:“師弟們功行圓滿,還不速速變來?”
  那幾個怪物聞言,登時身上煥發出血紅光彩,約莫須臾後,光彩散去,出現於眾人面前的,便是一群□□身體的青年!
  看他們的神色,豈不就是與那些甲胄之人一般詭異?
  而甲胄之人伸手一遞,就把一團紅光放置在他們手裡,那些青年怪笑了笑,把紅光抓來。下一刻,他們就也變作了甲胄之人。
  
  整個過程,直叫人目瞪口呆,心驚不已。
  以眾修士的敏銳,又怎麼會看不明白?
  
  徐子青露出一個苦笑。
  若僅僅是叫修士化為寄子才肯收容進族群之內,倒是頗能理解,可寄子既能化為妖魔,又能化為修士,他們的心裡……究竟在謀劃什麼?
  
  已然看出魔池血繭的用處,眾修士也不在此處耽擱,先齊齊後退下去,離開這城池,且在城外偏僻處落腳。
  尋了個草木眾多之地後,東裡祁道:“我且收了神通,徐師弟施法罷!”
  
  徐子青一怔:“東裡師兄之意?”
  東裡祁伸指點了點上空:“我去瞧上一瞧。”
  
  眾修士頓時明瞭。
  那城池裡街道眾多,血繭無數,但似乎魔池只有一處?可這一座城池如此,安知其他城池如何?還是探一探為妙。
  而此時夜色更深,也只有東裡祁這能禦使周天星辰者,能借助星力隱匿於夜空之中——他與星辰越是接近,反而更能隱藏,也是最佳人選了。
  
  徐子青當即說道:“東裡師兄多加小心!”
  東裡祁微微點頭,先把籠罩于眾修士身上的神通一收,他自己則化作一團璀璨星光,直入夜幕之內了。
  徐子青也同時施術,用遁木斂息訣,把眾人氣息隱匿起來。
  
  約莫一炷香後,東裡祁降落下來。
  他也不多言,先對徐子青使了個眼色。
  徐子青收術,東裡祁施術,眾修士再度沐浴于星光之下。
  
  此時,眾修士的眼前,便出現了一幅畫面。
  這畫面,很顯然是自高空俯瞰時所得。
  
  北域蒼茫,幅員遼闊,本應山河壯麗,一眼無盡,可如今北域之上,邊緣處好似被迷霧切出一條長帶,而這長帶之內,許多裡外,則零星點點,在密集建築之間,出現了許多“孔洞”。
  這些孔洞如同巨眼一般,有碩大的眼白,以及中間黑色的眼瞳。
  稍稍一數,足有上百之多!
  
  在畫面裡,“巨眼”以那圓弧之狀分佈,圍繞著一處極可怕的、血腥密佈的所在,那處所在好似一片血域,卻是模模糊糊,似乎俯瞰之人並未極力去看。
  但僅僅只掃了一瞬,也能感覺到那無法言說的恐怖!
  
  隨即,畫面一收。
  徐子青等修士俱是一震。
  
  無疑,那“巨眼”的眼瞳即是魔池,魔池周圍的密集建築下,只怕都有無數的血繭,將要孕育出無數的寄子。
  如果每一處都有數萬甚至更多寄子將要“出生”,將會是一股多麼可怖的力量!
  
  深吸一口氣後,眾多修士都是冷靜下來。
  有出竅修士道:“如今當如何行事?”
  其餘人等沉吟片刻,終於都是說道:
  “既然已來到此處,見到妖魔寄子,也該深入那血域之內……”
  
  是了,妖魔寄子這消息固然重要,但還有許多隱秘,他們不過是一知半解。
  那妖魔老巢,仍舊要探上一探才好。
  



670、

  眾修士神情凝重起來,在東裡祁遁光之下,將他們一眾人自側面穿越者城池,避開所有甲胄之人與血繭所在街道,來到那接近血域——那數座城池聚集之地。
  
  這裡血光大盛,像是將血神宗裡的血霧彌漫出來,淡淡籠罩,雖不及先前所見迷霧那般濃郁,可內中那股血腥之氣,卻叫人只嗅一嗅,都生出強烈不適之感。
  ——已變得尋常人無法居住了。
  
  修士們把神識外放,緩慢向城中走去。
  城門口,也不同以往那般有人把守,反而是大開空門,叫他們順順利利,就進入其中。
  
  進了城後,眾仙修卻發現,不同於其他城池或者是死城,或者空曠無人,此城在兩邊的屋舍裡,還住著許多修士。
  那些修士看來也都是邪魔修,但實力上卻不足築基,只是不同境界的煉氣期弟子罷了,想必他們也尚且不曾化作妖魔寄子。
  
  不過這些弟子都以一種極怪異的姿態而坐,七竅處有許多血氣形成靈蛇之狀,一股一股,鑽進其中。
  他們正在修煉,神情都是饜足,仿佛享用了什麼美食一般。
  
  徐子青一行迅速往前遁行,那星光在夜色下如同一件極薄的紗衣,全然不曾引起半個人的注意。
  很快,又穿過了這城池,而血氣也稍稍濃郁了些。
  連連幾座城裡,都是這般模樣,居住著無數的煉氣弟子,辛勤修煉,吞吐血光。
  
  終於,修士們來到了血神城。
  血神城裡的血霧比起外面來,反而要稀薄不少,幾乎只飄浮著淡淡一層,血腥之氣,也減弱很多。但如果抬起頭來,卻可以見到高高的天幕上,鑲嵌著的是厚厚的血雲,就連落下的星光,也因此黯淡下來。
  
  東裡祁的神通,自也因此削弱了些。
  無奈,眾修士不敢怠慢,比起剛才來,氣息又更收攏些,也不再使用遁術了——否則一不小心,自己遁術的氣息,怕是就要越過那東裡祁所施,導致洩露出去了。
  
  血神宗的老巢在何處,徐子青與雲冽皆是十分清楚,他們快步在前引路,把道兵們往那處帶去。
  路上有許多甲胄之人形成衛隊,成列在街道之中來去,在那牆角邊,也有些甲胄之人忽然褪去外衣,化作妖魔寄子,互相廝打起來。
  一舉一動,都有那妖魔廝殺的章法,間或更能使出一些術法來,竟是以寄子之身,用了修士的本領!
  
  徐子青心下不安。
  妖魔寄子,不僅有妖魔的能耐,還有修士的神通……
  
  漸漸地,血神宗到了。
  那裡本來是極巍峨的建築群,即使上空有血霧重重,也能感受到一種澎湃巍峨的氣概,使人不禁要贊一聲:果然是魔道大宗!
  可現下,無數的建築早已坍塌,只留下那矮矮的一層,在無邊的廢墟裡蜿蜒,就像是一條壽元將近的老蛇,毒牙已鈍,再沒有半點威風。
  
  這些很矮的房舍裡,似乎都住著很多修士。
  他們的修為都在築基期,數目也極龐大,不時就有身披甲胄者走過去,把其中數人點出,形成一個佇列帶走。
  同時,那甲胄之人自袖中摸出許多堅硬的物事,一一分發過去。
  
  那是……
  徐子青眼瞳驀然一縮。
  天魔石!
  
  而那些佇列分別領取天魔石後,又被另一位甲胄之人帶走,快速往這血神宗的廢墟之外走去。
  想必,便是要去變化血繭——這些築基修士神情未有甲胄之人這般怪異,大約也是還未化為寄子。
  
  因此地為妖魔老巢,東裡祁等人都不敢出聲,彼此傳音時,也極小心。
  
  徐子青道:“界膜破開時,血神宗有許多元嬰修士,于他人操控下血肉顫動,化為妖魔之態。如今想來,我等曾聽聞血神宗有許多金丹弟子借助天魔石而突破,說不得那些元嬰,便也是融合天魔石之人?”
  雲冽道:“應是如此。”
  
  東裡祁等人不知那時情景,慢慢詢問幾句。
  徐子青自也都一一答了。
  
  東裡祁皺眉道:“此中風波,皆因血神宗貪念而來,那血魄魔尊,正是罪魁禍首。”
  徐子青眼裡也閃過一絲恨色:“此人同我與師兄有深仇大恨,正是不死不休!且不說他如何想要殺滅我等,我亦絕不會將他放過。”而後微微苦笑,“只是卻不曾想,他竟因此將此間大世界拉入其中,當真是……”
  其中緣由,談及此事時,他方才也與眾人說了。
  
  就有一位出竅修士道:“此非爾等之過。原是他那道侶持身不正,惹來殺身之禍,與爾等何干?不過遷怒罷了。”
  另一位出竅也說:“待尋到此魔,定要將其斬殺,以祭此界生靈!”
  
  短短一瞬,眾修士神識已溝通一回。
  隨即,他們便抬起眼來,打量八方。
  
  天幕上,仿佛被蛀蟲不住啃噬過,出現了極大的空洞,有無形的罡風自其中穿透而出,掀起了滾滾風浪。
  而那空洞裡,則有無數的,長長的血色絲線,織成了密密的、好似蜂巢一般的通道,一直延伸,連接到那界外虛空。
  
  蜂巢通道的入口大小不等,除此以外,界膜就像是塊破布,除了那遍佈通道的空洞之外,還有不少小些的裂縫,像是更小的“孔”。
  可這“孔”再如何顯得小了,於不曾釋放法體的修士們本體而言,也是極龐然的巨大洞口了。
  
  在這破損的界膜處,蜂巢般的許多同道中,都在快速走出不同等級的妖魔來。
  小些的空洞裡,走出低級妖魔,稍大些的便是中級妖魔,而更大的,則是高級妖魔。而那正中間的、最大的核心通道,則有大妖魔緩慢而出。
  
  ——不錯,越是身形小的妖魔,自通道裡走出越快。
  故而那低級妖魔聚集起來也是更快,中級妖魔亦是不慢,數目也極龐大。
  
  徐子青看得很清楚,所有的妖魔在鑽出那同道之後,身體都會微微瑟縮,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但這種收縮很快消失,幾乎轉瞬之間,便已恢復。
  然而,中級妖魔瑟縮的時候,卻要比低級妖魔稍稍長些,而高級妖魔……又比那中級妖魔略為久些。
  
  他霎時想起,這界外妖魔既是天外之物,是否來到諸多大世界後,會需得習慣一二?且因天地自有規則在,越是強悍的妖魔,諸多大世界怕是也越排斥,故而它們非要適應片刻,方可自如行動?
  
  其他仙修們,顯然也有類似想法。
  不由自主地,他們觀察這些妖魔來,也就更為細緻了。
  
  很快,天幕上的低級妖魔們已然湧出數萬,中級妖魔也有近乎于萬,高級妖魔上千,大妖魔也有了數頭了。
  它們就像是在集結大軍,形成了幾近要遮住天幕的一片“雲層”。
  密密麻麻,乍一看去,似乎就要眼暈了。
  
  待妖魔數目達至如今兩倍時,這些妖魔們動了。
  在那大妖魔率領之下,這“雲層”不斷向東域方向湧動,及至前行數裡、把此處情景都遠遠拋下後,“雲層”竟不斷縮短,好似被什麼物事寸寸吞食,最終消失不見——及至最後,方才看到那一條彌合的裂縫。
  
  同時,還有更多妖魔極快而出,也形成同樣的“雲層”,亦同樣飄走、消失。
  如此反復。
  
  徐子青等人明白,原來妖魔們便是如此進入。
  最初時,這些妖魔們只有低級妖魔湧來,它們如同無數飛蛾,從那單獨的一個破損大洞進入此間。可是現下,那不知什麼形成的“紅線”織成了老巢,卻把無數妖魔按照不同等級分開,使得它們侵入時更為有度,像是有了些章法一般。
  而這些“雲層”,粗略算來,可不就是那每每攻襲八個方位之一的妖魔數目?到今時今日,還不曾有什麼變化。
  但若是仙門依舊能夠死死守住,想必再下一回,妖魔的兵力,也會進一步增多。
  
  還有那些未有“紅線”的“孔”裡,也寄居著許多妖魔。
  它們身形高矮不等,與尋常的妖魔形貌也有些許不同,但本身的威壓比之大妖魔也不遑多讓,甚至猶有勝之——只是它們的身形,也不過三丈罷了。
  
  眾仙修自然猜測,這些類於妖魔者,便是寄子了。
  並且,或者他們乃是血神宗以及諸多邪魔宗門勢力裡,那能為最強的頂尖大能所化!才會有這般氣勢……
  
  這些仙修耐心極佳,一動不動,在此處潛伏了有足足五日。
  終於,又等到了與仙修廝殺後的妖魔歸來。
  
  


671、

  如今的仙妖同盟於妖魔而言已成了難啃的骨頭,雖是攻擊仍舊源源不斷,可卻是每每都被擊敗回來——幾乎不能勝之。
  若是遇上了有奇異神通、可大肆誅殺妖魔的修士們,甚至會全軍覆沒,不得留存。故而此次回歸的妖魔們,數目並不很多。
  
  有數頭大妖魔,率領數十頭高級妖魔,再並上總數不過數千的低中級妖魔,就此狼狽而來。其中多數身上都有傷痕,鮮血淋淋,十分慘烈。
  不過妖魔之慘烈,卻叫修士拍手稱快,心中舒爽。
  
  徐子青等人見到這些妖魔,也是安心。
  觀它們這等慘狀,豈不是同盟又有大勝?只可惜不曾盡誅,竟叫它們逃了回來。
  隨即,眾仙修盯緊這些妖魔,觀它們行跡。
  
  只見這些妖魔們,就往一些“孔”中鑽去。
  這些“孔”裡並無幾個寄子,便是有的,也快速竄出,進到其他“孔”裡,將這位子讓了出來。
  
  於是傷勢較少的妖魔們,便都進得“孔”裡,但更多的妖魔們,卻是停留在虛空上,尤其是那大妖魔,喉中發出低低的嘶吼。
  這時候,有一頭看起來與大妖魔相類的妖魔寄子探出頭來,它的爪子中,抓著一件通紅的物事,而後爪中紅光閃動,就把此物放大……
  
  眾仙修一驚。
  ……這是洞天法寶!
  
  徐子青暗忖,我等仙修一道早有那許多的洞天法寶,邪魔道能有此物,自也並不奇怪。不過仙修將此物取出,是為叫凡人休養生息,可化作寄子的邪魔取出此物,卻又是為了什麼?
  
  雖是如此想著,但眾仙修的神情,都不禁更為冷肅。
  似乎,心裡隱約有些預感。
  
  然後,那些受傷的妖魔們,便以大妖魔為首,爭先恐後,都鑽進了那洞天法寶之內!過了半個時辰後,才緩緩鑽出……
  而這些出來的妖魔,身上的傷勢,便都痊癒了,它們隨即再進入“孔”裡,似乎就安然等待,懸浮在虛空與界膜的邊緣。
  
  洞天法寶裡的物事,能與妖魔療傷。
  那麼……
  徐子青思及這妖魔本性,心中越發悚然。
  
  眾仙修聽得徐子青傳音,都是目光冰冷,待深深調息之後,方壓下那種強烈殺意。
  此事不能輕易揣測,需得求得證明一二……
  
  因在此地已窺看良久,恐怕再得不到什麼更有利的消息,眾仙修也不欲在此地多留——有許多消息怕是只憑觀察並不能得知,還是需得另想法子。
  而且,那些蜂巢通道深處,似乎還有極恐怖的力量,讓他們每多留一日,便更多一日警惕,似乎一個不慎,就會被其發覺一般。
  
  有如此預兆,自然,也是該離去的時候了。
  眾仙修並不猶豫,趁得此日入夜,東裡祁把那隱匿神通運轉到極處,帶著眾多仙修中人,一步一步,加緊離開了此地。
  他們足下不停,直至走出這血神城地域之外,來到更遠處的城池前,方才停下,也稍稍松了口氣。
  
  眾仙修也早有默契,他們在此地,乃是為了等人。
  等那自血神宗廢墟裡來,跟隨甲胄之人要化作血繭的……築基邪魔修。
  
  約莫一個時辰後,這座城池外,果然又有甲胄之人帶領數位築基走近,他們是為轉化為妖魔寄子、魔池洗禮而來。
  仙修們屏息凝神,趁得這群人來到近前時,忽然弄起神通!
  
  且不論那逼近金丹境界的甲胄之人,還是築基邪魔,本身的本領又哪裡抵得過這些深入敵營探查的仙修、道兵?他們最弱者也在化神境界,將這些寄子、邪魔無聲擒拿,亦是輕而易舉之事。
  因此,只在眨眼間,這一佇列之人,便都暈迷下去。
  
  對於那為首的甲胄寄子,眾仙修並不去動作,只叫他昏倒便了——因仙修們不知這寄子轉化時是否因那魔池血繭之能,受了控制,若是由它下手,叫那更可怕的妖魔知曉,打草驚蛇,豈不是叫他們此行任務失敗麼!
  ……自然還是小心為上。
  
  待徐子青祭出蜃珠,將周遭以薄霧籠罩,化為幻境後,就有個出竅修士現身,將其中一位與甲胄寄子言談熟稔的邪魔拎了出來。
  另一個出竅修士也是上前,把手掌抵在此魔天靈,運轉神通,攝其神混!
  兩人出手十分俐落,絲毫未有遲疑。
  其餘等道兵們見狀,也不以為怪。
  
  徐子青心中暗歎。
  道兵們在諸多大世界裡周遊作戰,也不知面對過多少敵人,有些手段縱使不曾刻意修習,卻也早有掌握。
  就譬如這攝混之法,一旦使出,雖能將對方腦中消息盡皆取來,卻也會使得對方變得神混盡喪,再沒有活路。
  
  不過對付這等窮凶極惡之邪魔,即便是他徐子青,也不覺此法狠辣。就如同當年對付那血蒙,他與師兄二人,也不曾拘泥於手段。
  但畢竟此法有傷天和,只願戰事早日終了,此間大世界得存,也讓這等手段莫要再于仙修手中頻頻使出罷!
  
  不多會,出竅修士們那頭已把這築基邪魔神混掏了一空。
  隨後東裡祁出手,一指點住此魔眉心。
  
  緊接著,原本制住這些寄子邪魔的術法收起,仙修們隱匿一旁,任他們站起身來,渾渾噩噩,似乎不知之前發生什麼。
  突然間,本被攝混的那築基邪魔發出一聲嚎叫,轉身就運起血光,往另一方逃竄而去,像是就要逃走。
  
  為首那甲胄之人神色一變,立刻化為寄子,三兩步晃身過去,一爪捅穿那要“逃離”的築基修士胸口。
  然後它利爪撕扯不斷,竟活生生把那築基邪魔血肉嚼碎吞吃!
  
  眾仙修眉頭一皺,心裡直欲作嘔。
  這等邪魔,化作了寄子後,居然也同那妖魔一樣,嗜食人肉起來?
  該殺!該殺!
  
  徐子青也是捏緊手指。
  是了,若是還有此事,可見那些不欲轉化的仙修、正魔道們尚有幾分人性,而這等意欲轉化的邪魔們,正是、正是……
  他一時之間,竟不知用什麼言語,來形容這些卑鄙不齒、喪盡天良之輩了。
  
  那些築基邪魔似乎也習以為常,只紛紛說道:
  
  “這尤師弟當真愚蠢,竟做出如此事來,想必籌謀已久了。”
  “轉化為寄子有什麼不好?待上族將此間大世界一統,我等跟隨之人,正該也統禦一方,豈不是大妙?”
  “真可歎,虧我還曾高看這尤師弟一眼,他竟也是個不識時務的!”
  
  口口聲聲,都在指責那“尤師弟”不知好歹,對那寄子吞食其屍身之事,則似乎全不在意。
  眾仙修越發惱怒。
  這等邪魔,即便還不曾化為寄子,也已不堪為人矣!
  
  待寄子將那屍體吃完,它再度化為甲胄之人,對那些跟隨的築基邪魔道:“上族欣賞我等,方給我等如此機會,若是有人再敢不敬,此人便是榜樣!”
  眾邪魔都道:“我等仰慕上族,怎會如此?師兄多慮了!”
  
  然後,那甲胄之人似乎很是滿意,也不去瞧那剩下的骨頭,只管帶著身後眾人,又往街道前方而去。
  
  仙修們壓抑怒意,跟隨他們。
  就見到這些築基邪魔各自尋了幾個空曠的屋簷,在那下方站定,然後待甲胄之人口中喃喃念出咒訣時,他們便也應和起來,而手心裡,則捧住一塊天魔石。
  
  漸漸地,那天魔石裡抽出血色絲線,一竄而上,掛在了屋簷,然後隨咒訣念得越多,那絲線抽出越快,一圈一圈朝那邪魔修們分別纏繞起來。
  大約過得小半個時辰,這些邪魔修,便盡皆化作了血繭。
  與眾修士幾日前所見一般無二……
  
  看過之後,徐子青小心利用蜃珠,而如今仍是夜裡,也依舊有東裡祁運轉神通,使眾多仙修,順利再出此城。
  他們就尋了個僻靜所在,以陣法等物遮蔽周圍,再把那抽出的邪魔神混一齊查探起來……而這神混中,那“尤師弟”的記憶片段,每每觀之,都直叫這些窺看者殺機凜然!
  
  “凡歸順之弟子,築基以上皆可修習咒訣,利用血繭魔池化為寄子,而成就寄子之後,當吞食一人血肉,以證歸順之心。
  煉氣以上弟子可吞吐血霧修煉,一旦築基,可依照築基弟子之舉為之……”
  
  ……
  
  “上族數目遠遠未有窮盡,那無盡虛空裡,還有更多上族趕來。
  所有上族,都在魔主統領之下。
  魔主手中魔將,有數位隱藏於蜂巢通道之後,一旦時機成熟,魔將便會降臨,甚至魔主亦會降臨。
  如今最受魔主信任者,乃第一寄子,原為血神宗血魄魔尊,如今地位只在魔將之下,所有寄子,均歸其管轄……”
  
  ……
  
  “上族佔領北域後,此間之人並未食盡,大半凡人,與那不肯歸順之修士,則被養在洞天法寶之內。
  凡上族敗兵歸來,便可進去狩獵飽食,使得傷勢儘快癒合……”
  



672、

  原來早在界膜破裂之後,那些低級妖魔率先進入,打探情況,是為馬前卒。它們在無盡虛空裡,有無窮數目,故而好似不論喪命多少,都不懼拋費,中級妖魔雖是稍稍好些,卻也不算什麼。
  起先低中級妖魔掃蕩此間大世界,一來是為以它們之能,試探此間大世界規則;二來則是為儘快統和此界,將那可歸順者盡歸手中,不可歸順者斬盡殺絕;三來便為飽餐一頓,要將此地盡化為狩獵場!
  
  與此同時,慢慢被妖魔徹底佔據的北域,所有的、還活著的修士與凡人,都被聚集到血神城附近。
  不服從者或者被豢養,或者已經成為妖魔口中之食,剩下之人,則被好幾尊原本的血神宗大能,如今的妖魔寄子看管起來,並告知他們此後活路,也將妖魔實力告知,以戒懼之心,震懾眾人。
  其中大能們的掌控者,承擔妖魔與此間之人溝通者,就是血魄魔尊,可以變化成妖魔與修士兩種體態的強者。
  
  而在妖魔族群裡,它們自稱為“界外上族”,有魔主、魔將、魔衛、魔兵四種劃分,而魔兵又有三種,為上卒、中卒、下卒。
  其中等級越高,智力越高,到魔衛時尚且只有簡單意念,但到了魔將以上,就漸漸于修士一般無二了。
  
  ——但目前能進入此間大世界者,只能是魔衛以下。
  魔將遠遠綴在蜂巢同道之後,以巨眼窺看此間大世界,魔主更是只能借助外力放下投影,真身尚且不能進入。
  不過,據說如若適應足夠長的時間,終有一日,魔主便能降臨!
  
  眾多仙修自這築基邪魔記憶裡,約莫能夠看出。
  那三類兵卒無疑就是級別較低的三類妖魔,魔衛則是大妖魔,以此類推,魔將應是星級妖魔,而魔主便該是辰級妖魔了。
  
  可傳說中的月級妖魔呢?在魔主之上,還會有什麼等級?
  難不成,會是魔皇?
  但顯然一個區區築基的邪魔,並不會知曉如此重要之事的。
  
  那段記憶裡,築基邪魔領取奇石而化為血繭,並非人人都能成功,但大約也有七成幾率。而轉化時間頗長,資質越高、境界越高便轉化越快,反之則越慢。
  尋常的築基邪魔要想轉化為寄子,至少要有七八月的時間,再于魔池裡浸泡月餘,足足恐怕得九個月,才能轉化完全。
  
  此時距離那界膜破損之日已是一載有餘,足有三成寄子都已破繭而出,還有更多的寄子,也已轉化許多了。
  那血魄魔尊有言,若是寄子盡皆轉化,將集結大軍,一舉將仙門攻破,到那時,此間大世界盡歸妖魔與寄子之手!
  
  到那時,妖魔便於界膜附近虛空裡入駐,而這偌大的世界,則交予寄子經營。那洞天裡的凡人修士,也會全數被釋放而出,在此界繼續繁衍生息,受寄子管轄。
  可想而知,寄子們有妖魔之態,可為妖魔族人,安撫此間大世界凡人時便用人族樣貌,堪稱兩面逢源。
  
  且繁衍生息後,此間大世界終會恢復,而世界中漸漸重新聚集的凡人與修士,就一面受寄子奴役,一面成為源源不斷的,妖魔積攢的口糧。
  這才是妖魔們的真正目的。
  ——它們並不是要真正摧毀這裡,它們所要的,是無論何時,都能夠滿足它們口腹之欲的世界!
  
  所有的記憶,到此處便都看完了。
  眾仙修良久不能言語。
  
  如今的妖魔們,是要將此間大世界——恐怕甚至包括其餘它們所供給的所有大世界——控制起來,把世界裡的所有生靈圈養。而那些被轉化為寄子者,便是它們定下的看管者,也是為了更多的好處暫且放過的守門人與飼養者。
  
  就如同也會有修士為了試煉門中的弟子,將一條山脈據為己有,使內中的妖獸不得出,讓弟子們時常進去狩殺、磨練一般。妖魔們的這般舉動,豈不是十分相似?
  於妖魔而言,其他生靈不過是口食,它們也不過是為了這口食罷了。
  只是,此舉對於諸多世界裡的生靈而言,卻是大劫,是災難。
  
  徐子青本身修煉生死輪回之道,原本視天下萬物並無不同。但他身為人族生靈,身在人族之內,卻不能讓那外界之生靈肆意戮殺。
  也好似那些山脈裡的妖獸抵抗,更會反殺修士一般,此間大世界的仙妖同盟,也會反抗那界外妖魔,最終護住一方世界。
  
  思及此處,徐子青定心凝神,毫不動搖。
  雲冽本無困擾。
  東裡祁等仙修們亦是心神堅定——如今一切不必多思,只要儘快將消息帶回,便是他們的功勞。
  
  然後眾多仙修也開始往回奔赴。
  到得那迷霧之處,他們自然再去到赫連鴻處,把自血神城裡所得消息,也盡數告知給他,並未有什麼隱瞞。
  
  赫連鴻聞得,略是一怔:“妖魔們居然是如此打算?”
  
  徐子青正色道:“因那許多築基邪魔尚未完全轉化,妖魔們又與我仙妖同盟為難,因此不曾多方留意此地。但若是一旦寄子盡出,偌大的北域,怕不能轉化有數百萬堪比金丹的怪物?到那時,此處迷霧再如何濃郁,蜃龍可造出再如何逼真之幻影,怕是也難以……妖魔極嗜血肉,群起而攻之時,未必不能攻破大陣,也未必不能嗅到這迷霧之內的諸多肉香之氣。”說到此處,他頓了一頓,“雷帝心中,還是需得再多些計較為妙。”
  
  這一片好意,雷帝赫連鴻自不會不領。
  他本想著妖魔們要與那東域纏鬥,並不會為他這迷霧裡三兩鮮肉大動干戈,若是東域當真不能支撐,他或可閉了這山谷,只護住這數千人便了。
  
  可聽得這一行仙修帶來的消息,若是有那數百萬的寄子一齊殺來,豈不是如洪流一般,就要把他這大陣都衝垮了?
  到那時,恐怕閉上山谷也是不及。
  數百萬頭怪物,即便只是在此處一人挖掘一捧土去,也當能尋到山谷隱匿之處了……
  
  這般想著,赫連鴻也是沉吟起來。
  徐子青等人急於回去稟報消息,便對他說道:“我等不便久留,不過若是雷帝肯與眾道友同來,我東域之地自是歡喜不盡。如今一界安危盡在我等之手,正該同心協力才是。”
  
  赫連鴻如今倒也有些想法。
  徐子青又道:“雷帝如今擔負多人安危,自不能輕易決定。且不論雷帝何時做了打算,只管遣人到我東域來招呼一聲,便會有人安排。”
  
  到那時,以宗主性情,定是會差遣大能強者前來相護,更會送來洞天法寶,盡力將那迷霧之內、大陣之外的凡人修士們也多多裝載,一同帶回。
  而雷帝……以他的聰穎,理應也不會思量太久了。
  
  隨即,眾仙修與赫連鴻告辭,再又是一一使用遁法,幾度交換,日夜兼程,就終於趕回到東域那六座城池附近。
  之後他們穿越城池,便回到了五陵仙門,拜見宗主紀傾與許多勢力首腦大能。
  
  此時正是妖魔襲擊已過之際,許多仙兵俱在打掃戰場,而諸多大能裡,也只讓數人盯梢看顧,其他人等,便回到主峰,同紀傾商議要事。
  聽得日前往北域打探那一行人歸來,眾大能、宗主自是十分歡喜,便要立刻詢問他們,此行有何所得。
  
  徐子青等人也不遲疑,便很快將所見所聞全數說出。其中自然也包括路遇迷霧,見到那操縱數具人傀的雷帝赫連鴻之事,也有魔池血繭、蜂巢通道、界膜孔洞、寄子轉化、妖魔打算等等。
  巨細靡遺,盡力詳述。
  便是有少許遺漏處,其餘修士也會立即將其補足,一直說了一個時辰,方才盡數說了個清楚。
  
  聽完後,眾多大能也是神色微變。
  難怪那妖魔並非是初初出現便釋放大量大妖魔來屠戮,原來還有這許多緣由。也幸而還有這緣由,才叫他們有了周旋時機,可以積累一定實力。
  可是待到那寄子盡數出得血繭後,再度組成大軍,到那時地面上數百萬怪物,高空裡也是妖魔密佈,對他們這仙妖同盟而言,便是傾覆之禍!
  
  紀傾一歎:“幸甚,若非爾等冒死查探,怕是大難臨頭時,我等尚在自得罷!”
  如今每每與妖魔廝殺,都是仙修大獲全勝,仿佛一切都在往好處轉換,又豈是沒讓他們覺得安穩許多?
  然而事實卻非如此。
  
  只略一想,一宗之內,築基修士之數目與金丹修士有何差距,而若是將築基全數化為金丹,又是何等力量,便使人心裡驚懼了。
  待得那時,那數百萬的寄子怪物,又怎麼會再分為數個批次而來、叫他們慢慢殺滅?怕是要傾巢而出罷!
  



673、

  憂心歸憂心,也到底是給仙妖同盟敲了這一記警鐘,有道是“居安”還要“思危”,如今顯然還並不當真安定,危機仍舊重重,還需慎而又慎,多多警惕才是。
  
  那四位海族太子裡,章九性情最是豪爽,此時見眾人憂心忡忡,便是笑道:“雖說這帶回的消息駭人了些,現下卻也並非沒有好事發生。”
  徐子青也拋去其他心思,笑而問道:“還請章兄解惑。”
  
  兩人這番對答,道兵們初回並不知曉,但其餘仙妖同盟之大能,卻也神色稍霽。
  章九大笑:“天奉大世界中傳訊而來,道兵明日便至!”
  
  原來軒轅前兩日破關而出,已是同樣做了出竅修士不說,還同那天奉大世界有所聯繫,得了消息說是要將龍氣布於門中,使得那天奉大世界中道兵以此定位,順利來到這五陵仙門——否則他們直接去了那已然沒入海底的西域皇城之內,反而要多出許多麻煩了。
  
  徐子青聽得,果然歡喜:“軒氏一族道兵前來,我等同盟裡,實力又要大漲!”
  其他修士們,也都是心下微松。
  
  有了這好消息一出,氣氛也緩和下來。
  不論如何,初知妖魔作祟時他們那般困境皆已熬過,眼下得了同盟,再得援兵,為何還要滿面愁苦?
  只是竭盡全力罷了。
  於是,那許多憂慮之心,也就此按捺下去。
  
  與此同時,東裡祁等道兵倒是神色微妙。
  他們也知曉尚有另一大世界道兵要來相助,只是不知那些道兵於他們相比,實力卻是如何?
  多少是要互相比較一番——可不能墮了乾元大世界的威風!
  
  隨即,眾大能宗主等人,便來商議。
  紀傾道:“那妖魔如今也在積蓄實力,適應此間大世界規則,因而只有大妖魔及其以下妖魔來襲。但若是待那些隱藏於蜂巢通道之後的星級妖魔亦已適應,怕是此界危矣。”
  
  眾修士也知曉這個道理。
  大妖魔已堪比渡劫、大乘修士能為,星級妖魔遠勝大妖魔,便只有散仙方可與其試上一試了。
  然而,早年徐子青在九虛戰場時,知道那通明境的神修要進入無盡虛空裡與星級以上妖魔對戰,廝殺過無數年月,那通明境神修不老不死,理應堪比仙人。而散仙雖是半仙之體,卻未必真能與仙人相比。
  因此,若是星級妖魔當真降臨,還不知散仙是否能真正抵抗得住。
  情勢當真險峻。
  
  徐子青道:“弟子于九虛之界,曾見過戰場之外,七八黑洞環繞,每一黑洞周遭俱是無數妖魔,斑斑點點,形成妖魔潮汐,那黑洞裡,便是星級甚至辰級妖魔。如今那蜂巢通道之外,被稱為魔將者,它們想必也將黑洞移來……”
  他仍記得,曾經所見到的那片虛空,各類妖魔幾乎將其擠得密密實實。那許多的黑洞裡蘊含的可怕力量,直至今日,他都能清晰憶起。
  
  眾修士早已聽他說過,如今再被提及,也是歎息。
  若是那力量能在虛空裡形成黑洞,那當是何其可怕!
  唯一值得慶倖的,也不過只是它們暫且不能進入罷了……
  哪怕僅僅只是一個黑洞附著妖魔大軍而來,那數目便難以計量,更叫人難以揣測的,卻是那蜂巢通道之後,究竟有多少位魔將,有多少個黑洞?
  當真是,難以估算。
  
  衍帝道:“當今之計,不可叫那魔將適應此間規則,需得在此之前,盡力剪除妖魔力量,最好……能將界膜補全。”
  他也與上界有關聯,言語自然頗有分量。
  
  紀傾也道:“那血繭未破時,內中築基邪魔想來正於轉化之間,若是我等派遣兵力前往,將其先行掃空……”
  萬法仙宗宗主立時說道:“紀宗主所言有理!那妖魔數目巨大,卻也直至今時方可侵襲諸多大世界,又要適應諸方規則,可見仍有弱處,非是那等‘無暇生靈’。而那血繭可將築基邪魔提升至堪比金丹之實力,轉化之中,必然虛弱,任人宰割,否則豈不也亂了那天道至理?”
  
  萬劍仙宗宗主道:“不錯,諸多弟子打探而來,那血繭只以利刃便可剖開,想來並不難對付。”
  沐容華卻道:“若是血繭初成時堅韌,只在成熟時方易破裂,又當何如?”
  則有另一位霄水仙宗大能說道:“沐道友所言亦有道理,我等需得更為謹慎才是。不過若是血繭果真是那般,寄子出世時卻要那甲胄之人以利刃相助,恐怕它們在血繭之內也是毫無防備,只有出得血繭,與外界相連後,才變得強健起來。”
  
  徐子青聽得此處,略有懊惱:“我等該當將一枚血繭帶回,請諸位一觀……”
  東裡祁卻是寬慰:“那血繭數目想必總有清點,若是帶回,只怕打草驚蛇。”
  
  如此諸多議論。
  
  眾修士皆是以為,只要那血繭不能抵擋諸多神通,便可連同血繭一起將寄子除去。那血繭之內的寄子,應當也如那幼蟲一般柔軟不堪,甚至不敵幼蟲,否則,如何不能自己破繭而出,還得要魔池洗禮?
  
  而且那血繭最終也僅能將築基化作極盡金丹,可見由血繭提供之力量,也只有如此。即便是最初的血繭之強韌,也不過只比金丹罷了。
  若是有寶器,有能破開金丹防禦之神通,應當就可以除去血繭——或許至多,也只需要這般力氣罷了。
  
  眾多修士暢所欲言,都要小心仔細,將遺漏處紛紛補過。
  哪怕那所提之議十分狂妄、不貼合實情,卻也是但只要有半分可能,也要來討論一番,以免有所錯過。
  試想以如今這般形勢,也約莫不能再壞到何種地步了。
  
  這一討論,便是一個日夜。
  那霸皇軒轅這兩日來忙於布下龍氣,不曾來到此處,如今卻是傳訊於衍帝,告知此間大世界中人,那天奉大世界裡,軒氏一族道兵已是來了。
  
  紀傾等人停住議論,就和一眾大能、宗主等,前往軒轅所在那處。
  也是有偌大場地,只不過和乾元大世界、傾殞大世界之間界門並不相連,而是分隔兩處,也是極隱秘之地。
  
  不多時,那界門大開,從中湧出數十頭百丈蛟龍,每一頭蛟龍都七階實力,而每一頭蛟龍上,都密密麻麻站著許多黃衣修士!
  他們便是來自於那天奉大世界的道兵了!
  
  蛟龍龍首之上,還站有數十人,都是出竅期、化神期的修為,他們的衣衫色澤更深,近乎於金色,此時見到軒轅,都是眼瞳一縮。
  就有一人道:“軒轅堂弟,你竟又突破了,果然不愧是此界天奉王,資質確實超乎尋常!”
  
  軒轅此時昂然而立,氣質睥睨,神情霸道:“若非如此,如能能爭龍子?不過軒瀟堂兄,如今可非是我軒氏一族爭鬥之時,還是請速速下來,與我等共守此間大世界罷!可莫要讓族長失望了!”
  
  那軒瀟“哈哈”一笑,不再多言,卻是足下踏了一踏。
  只見蛟龍俯首,甩了那長長龍尾俯衝而下,就堪堪落在了這偌大的土地之上了。
  
  而有了軒瀟如此,其餘蛟龍,也紛紛降落。
  待都到了地面,龍首上的眾人齊齊念動咒訣,手裡光芒閃動後,蛟龍們盡皆進入他們腕上手環中,而所有的黃衣道兵,則也齊齊站定。
  
  軒轅與軒瀟等人見過,將其介紹與眾多仙道大能、宗主們,互相也有寒暄一番。
  經由這般互相瞭解後,眾仙妖同盟,也大約明瞭。
  
  這天奉大世界而來的軒氏一族道兵,如今頭領便是出竅期的軒瀟,後頭那些出竅族人、化神族人,皆要聽從軒瀟管轄。
  而軒瀟,卻要依照軒轅所言行事。
  可也是這個軒瀟,與軒轅之間的關係,卻似乎並不甚好。
  
  不過眾仙妖同盟並未如何打探,那軒瀟與人見過後,就只管知會一聲,領眾族人練兵去了,只留下軒轅,與眾同盟交談。
  軒轅朝眾同盟拱手告罪,隨後說道:“諸位不必在意,此回我發金龍令回去宗族,正是那軒瀟所在一支對此多有干擾,這才……”
  
  他說了種種,眾仙妖同盟也都知曉。
  軒瀟實為軒氏一族中一處極強大分支極力推舉之人,地位崇高,也是與軒轅相爭者。因軒轅求助被其分支族人阻撓,使族長憤怒,故而召集道兵時,凡所需出竅、化神以上強者,皆從其分支中徵調而來,另外還有許多出色弟子,也被點名而出。
  
  如今來了這萬人,並非只有一千族人,而是僅僅軒瀟一支,便調出近乎兩千,另有其他族人一千有餘,軒氏一族中人,總共來了四千人。
  另外六千,方為附屬宗族之人。
  
  且軒瀟被遣而來,不僅要被軒轅所制,同支族人恐怕還要損失不少,更需得好生完成這一件任務,可說是處處憋屈。
  也難怪,他臉色如此難看了。
  



674、

  但軒瀟被迫必須聽從軒轅指揮,其族人又成了他的牽制,對傾殞大世界仙妖同盟而言,卻是十分有利。
  軒轅本是此界中人,那一支道兵,堪稱正握在他手,任他調遣!
  加之東裡祁等來自於乾元大世界的道兵們,與徐子青、雲冽二人關係頗好,也使得這同盟穩固,不至於出現什麼爭權奪利、大拖這戰事後腿的事情來。
  
  如今軒氏一族道兵已至,正可繼續商議那與妖魔發起總攻之事。因日前軒轅閉關不曾與徐子青等人同去打探,後又要佈置龍氣不曾來聽那消息,此時加入進來,眾人自也會先對他將之前之事與他說過一回。
  ——軒轅現下有道兵在手,無疑在同盟中,地位已不在眾大能之下。
  正如同同樣身後有道兵支援的徐子青與雲冽一般。
  
  軒轅平日裡雖是看似懶散,實則一旦有事當頭,便是極其霸氣。待他聽完眾同盟之言所有,當即果斷道:“既然已有許多血繭即將成熟,自是晚一日不如早一日。我以為,如今當點齊諸多兵將,直接殺向北域,也以免夜長夢多。”
  
  眾同盟何嘗不知這個道理?
  然而……
  有大能道:“若是界膜不得補全,我等便派遣大軍去了,也只得任憑那妖魔源源不斷湧入進來,怕是只消耗我等兵力。”
  他言語中未竟之意,實為若是那兵力消耗殆盡,此間大世界便只能任其宰割了。
  
  只是界膜為防護一界安危之物,雖眾多生靈皆知此物存在,卻是無形無影,難以真正觸碰——除非有那即將渡劫之人,已然參悟天地法則,才可自然窺到。
  如今這些修士們前往查探時能夠瞧見,不過是因著那界膜破損,方才顯露痕跡,也才會被他們看在眼中罷了。
  
  於是,眾同盟視線,自是落在仙修裡,那些已然達至渡劫境界之大能身上了。
  但這些大能,卻也只是一聲苦笑:“我等參悟法則時,可見得那一道濛濛之物覆蓋於一界之上,若是當真想要觸碰,卻也可行。然而倘使真叫我們說出個所以然,則並不能。界膜此物究竟為何物形成,我等當真不知。”
  
  而既然不知,如何能言修補?
  
  眾同盟便又有些心灰。
  徐子青心裡一動,先往東裡祁等上界道兵處看去:“東裡師兄見識淵博,不知可曾聽聞過?”
  中三千世界往往不知之事,待到那上三千世界,卻說不得並非是個秘密了。
  
  東裡祁亦搖頭:“我亦不知。”
  其餘道兵,俱是如此。
  ——這也怪不得他們,儘管他們資質不俗,為極受器重的核心弟子,那星辰殿裡諸多資源秘典也俱是開放,可畢竟他們境界不達,如何會去關注界膜之事?
  自然也是不知的。
  
  然後,徐子青又看向四位海族太子:“海族壽元悠長,不知幾位太子……”
  章九等太子,不由對視一眼。
  徐子青心裡一動:“幾位太子大可直言。”
  
  章九與徐子青交情最篤,此時爽快道:“我等雖有傳承記憶,卻是不及父皇,待我等詢問過,再來計較。”
  徐子青等仙修,自是先行謝過。
  
  可惜那章九等四位太子,各自利用天賦神通與自家父皇傳音過後,亦未得到解答。
  還未待眾人失望,章九已然又說:“倒是在那深海之內,尚有一頭比之四海霸主壽元更久之妖獸,天下萬事萬物無不知曉。”
  
  徐子青心裡一動:“是什麼妖獸?”
  章九道:“上古通靈神龜。”
  
  其他幾位太子聽得,神情裡也略顯異色。
  原來確是有這般一尊上古妖獸,血脈雖不及四位霸主,但其壽命之久遠,幾乎已然不能計算。
  這頭通靈神龜如今體態已有百丈方圓,笨重無比,潛於深海之中,已有數十萬年不曾移動,鎮壓一處海口。
  若是要詢問於它,卻是得有一位身具霸主血脈的太子親自前去,才能將其喚醒。
  
  眾修士聞言,自是拜託這四位太子。
  章九與金鱗太子對視一眼,卻是請纓:“既如此,就有我二人走這一趟罷!”
  其餘修士,自都感念不已。
  
  因事不宜遲,眾人皆掛心界膜之事,兩位太子也不含糊,極快化作遁光,就往那深海中行去。至於所留之人,則再商討總攻北域之事。
  ——且不論界膜是否當真能夠修補,但對於妖魔,對於寄子,對於北域,則是遲早都有一戰。早些商議出來,也未嘗不可。
  
  軒氏一族世世代代掌控西域,且其帝國重兵事,比起仙修來,就要多出許多馳騁疆場的戰意。
  衍帝與軒轅皆是其中佼佼,如今自一力主張,要儘快主動進攻。
  
  就有軒轅道:“總攻時,我等兵將們數目不少,有諸多手段法門,若是集結後不能妥善安排,戰時怕是容易束手束腳。”
  衍帝也有言:“到那時,需得分兵。”
  
  紀傾沉吟片刻:“毀去血繭者,主攻血域者,牽制妖魔者?”
  衍帝撫掌大贊:“不錯!這三路兵將,正可各司其職!”
  
  萬法仙宗宗主也是稍稍思索,說道:“若是主毀血繭之兵,修為上倒是不必勞煩元嬰以上的修士了。”
  萬劍仙宗宗主亦道:“既血繭寄子至多只得金丹本領,派遣金丹,便已足夠。只是在利器與神通上,需得好生安排。”
  
  這幾句提議,眾人皆覺妥當。
  沐容華如今要發展她那如意仙莊,雖不喜言談,性情也比從前陰沉許多,但此時卻也出口提議:“寄子之能必然不比妖魔,我等手中已有無數妖魔屍身,其利爪,其長尾,皆是上好煉材,且數目也是不少,其之銳利,必然可以輕易劃破血繭!”
  
  眾同盟一聽,都是怔愣一瞬。
  不錯,他們早先竟未想到。妖魔寄子本是依附妖魔存在,而妖魔有利爪長尾,甚至口中更有利齒,豈不是絕佳之物?
  而且,這等銳利的物事,甚至只消稍稍處置,更無須煉製,分派于諸位金丹手裡,便已可使用了。
  如此更省去許多工夫……
  
  紀傾立時點頭:“沐莊主所言,實為妙法。”
  其餘同盟,俱是頷首稱是。
  
  如此衍帝便道:“寄子於血繭中不出,想來很是脆弱,便可叫實力稍遜之金丹集結成軍,來行此事。”
  眾同盟也深以為然。
  
  ——自然,原本妖獸同樣獸爪鋒銳,可堪一用。但它們雖是同盟,卻因身為海獸,不便時常於岸上勞作。故而一直以來,它們所需亦只廝殺而已。
  諸多仙修,倒也無甚意見。
  左右他們這化成人形的,行起那瑣碎之事來,確是要比妖獸們強上許多。
  
  眾同盟便先敲定這金丹分兵。
  隨即,乃是牽制之兵。
  
  金丹修士們若要全心毀去血繭,自該心無旁騖,可若是妖魔半路襲來,他們豈非是性命堪憂?因此,總要有在一旁相助者。
  這倒容易決定,既然這破壞之事由仙修做了,那護法之事則可交予妖獸。
  如此一來,不僅兩處分兵都極妥當,那妖獸們身形龐大,防禦起來本就比仙修穩當,再以它們為盾,金丹仙修忙碌之餘,亦可增進同盟情誼,不至於各自為陣,導致事後互不信任。
  
  這第二支兵便也定下。
  而最後一支兵將,即為總軍。
  總軍之數目,自是十分龐大,可要直接以此傾軋過去,似乎也太過擁擠,難以發揮,也難以指揮。
  
  不過這亦不難,只消按照以往,將這些兵將以不同人數分為諸多隊伍,再以不同境界修士分別統領,層層往上,接受管轄,到後來,不說是如臂使指,總是可以不叫這大軍太過淩亂。
  而真正對戰時,便是看雙方哪頭實力最強了。
  
  且徐子青、雲冽等能以一敵萬的強者如何安排,也是一樁緊要之事。
  若是用得好了——尤其是徐子青的嗜血妖藤,甚至能對大局有所影響,是絕不能肆意安置的。
  
  於是,對於這總兵裡如何分兵,強者如何安插,又是一番議論。
  其中,更有東裡祁等人提及那血繭分佈,正是在不同城池裡,圍繞那血域形成半弧。只是他們探查之際,不過只瞧了血域東南北三面,另有西面以及南北一側之地,因擔憂通過血神城時陣仗太大,容易打草驚蛇,卻不曾去看。
  
  這半弧只占一半,誰知那血域之後,是否還有另一半呢?
  若是真有那另一半,那血繭的數目,便又得重新算過——而幾乎有八成可能,那另一半弧處,也有如這般綴著無數血繭的城池!
  
  漸漸地,這一討論又是好幾個時辰。
  待到天色黑沉下來,那前往深海尋找通靈神龜的章九與金鱗太子兩人,也在此時回到了仙門主峰之中。
  
  眾修士自然關切。
  而那兩人,則帶回了通靈神龜之言語。




675、

  章九也不囉嗦,直言道:“通靈神龜已知天地大劫時,卻因此等劫數自世界成型前已不下多次,故而從未主動與劫中人接觸。如今我與金鱗前去詢問,那神龜倒也有問必答——它確是知曉修補界膜之法。”
  此言一出,眾仙妖同盟俱是大喜。
  
  紀傾立時問道:“那界膜如何修補?”
  章九道:“一方大世界能於虛空穩穩停留,不受時空風暴席捲飄浮,自需得有大量時空之力。”
  
  眾修士皆以為然。
  不錯,這有些道理。
  
  而時空之力卻無需太過擔憂,若是以往有修士需要那物修煉,自是千難萬難,可那時界膜完好無損,無需修補,即便此物罕見,也與大局無礙。如今界膜破損,需要此物,又有界外妖魔心臟之內便孕育這時空之力結晶,反倒能輕易獲取。
  可見這大劫雖起,卻非是無懈可擊。
  劫起因妖魔而來,破劫時也許妖魔體內之物。
  
  衍帝又問:“除此以外,是否還有他物?”
  章九略一遲疑,隨即說道:“要有四靈之物融合,混與時空之力,方可同界膜彌合起來,將其修補。”
  
  眾同盟一怔:“四靈之物?”
  章九道:“龍血,龜甲,鳳凰骨,麒麟鱗。”
  
  上古有無數異獸,之後混族通婚,或者有貪欲者與多種異類□,代代繁衍下來,形成如今眾多妖獸。自然也有許多異獸後代返祖或者血脈濃郁,依舊保留下來,就如同海族中四位霸主,無一不是那類異種。
  而上古異獸裡,最強悍種族有四靈,有四凶。四凶暫且不提,這四靈便是鳳凰、真龍、玄武與麒麟了。
  
  如今這四靈之物,如章九所言,即為鳳凰之骨,真龍之血,玄武之甲,麒麟之鱗。
  可是……
  在現今年代,又去哪裡尋找這四靈?
  
  紀傾眉頭微皺:“四靈為天地之靈,早在極古早時,就已然飛升去了仙界,諸多世界裡,不過只留下了它們與他族留下的混血裔族罷了。要想在此界尋到真正的四靈之物,恐怕是不可能了。”
  縱使也有流傳百萬年以上的大宗門,可這類宗門裡,也未必有四靈之物留存。
  畢竟那四靈,離開九千大世界已然太過久遠了。
  
  剛剛有所希望,此時看來竟非是希望,反而要成絕望一般。
  
  衍帝略頓了頓:“那煉製界膜所需,不知可否以裔族代替?”
  如若可以代替,真種難得,但裔族卻還可以尋上一尋的。
  
  章九也是歎道:“據那神龜所言,四靈之物越是精純,自然越好。若是不夠精純的,或者難以相容時空之力,或者煉製出的界膜不堪一擊……”
  
  金鱗太子亦道:“界膜與天地法則相連,本可自愈,待我等將其補全,縱使那所得界膜不夠精純,卻可加速界膜自行修補之能。只是在此之間,必然不可再叫那界膜受到過多襲擊,否則再撕裂一次,就難以彌補了。”
  
  眾同盟俱是點頭。
  紀傾道:“只是即便是四靈裔族,也極難尋找,還望諸位在門中積累中尋上一尋,若有此等物事,務必將其取來。”他說及此處,稍頓了頓,“四位太子,爾等海族壽元極長,於深海中變動想來也不甚大。若是族中有四靈裔族,還請那些同道贈予些許精血。”
  
  四位太子對視一眼,都是應下:“這倒無妨,既然同在大劫之內,只獻出些許精血,也是應當,無需記掛。”
  眾仙道聽得,都是松了口氣。
  
  紀傾笑道:“諸位太子高義。”
  他們仙道中人,自也會好生尋找,必然多找些得用之物來。
  
  徐子青倒是想起,自己曾經倒是在秘境裡得過龍血,不過早已送給五陵一脈域主,現下已然是沒有了。
  那頭軒轅卻是說道:“我軒氏一族修煉金龍真身,我曾在淬龍池修煉,也曾沐浴真龍裔族之血。待我出一滴精血,且看是否可用罷!若是可用自是最好,若是不可用……那軒瀟帶來許多蛟龍,也是真龍裔族,只管叫它們每一頭取出一滴精血來,既不至於傷及本源,也必然有些用處。”
  
  那海族太子聽得此言,心裡也是舒坦幾分。
  雖說他們俱為妖獸,也願為大劫出力,但到底唯獨它們鮮血,便叫人容易想起妖獸也常為修士煉材之事——儘管海族不多,可海族與陸族,豈不也都是妖獸?
  故而還是略覺不適。
  
  但既然修士裡修煉這異種功法者無需多言便開口主動提出,它們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麼計較。那一星半點的不熨帖,也立時便已熨帖。
  
  ——說起來,真龍裔族之血,確是最易得到之物了。
  只是,還有三件四靈之物,卻要怎麼去尋?
  
  事實上,真龍性淫,原本也是裔族最多者,反而其他三類並非如此。如那玄武,實則是龜類異獸,素來不喜四處遊走,往往只在一處海域,便能睡上個千年萬載。麒麟與鳳凰更是往往族內通婚,麒與麟,鳳與凰,原本便是一對雌雄,雖也有血脈留下,卻當真不多的。
  
  一時之間,眾修士、眾妖獸,都頗傷腦筋。
  海族如今倒是可以再將真龍之血多尋些過來,也可以去找一找那玄武的後裔,可鳳凰為禽鳥,麒麟為走獸,在海族裡則是尋不到的。
  
  有人問道:“那通靈神龜之殼,不知可否……”
  金鱗太子搖頭道:“若是玄武後裔能活如此年歲,早已飛升而去。正因這通靈神龜並無半點玄武血脈,而是與玄武相對之另一種靈龜,只能知天下事,卻並無玄武那等神通,故而也只是活得久,知曉得多,龜殼並不得用。否則,先前我與九頭太子,便已去求它一張褪下的龜殼了。”
  
  詢問之人自是失望,卻也無奈。
  這玄武龜殼,到底還是要落在海族身上——深海裡有那許多龜類妖獸,想來真尋找血脈,也可得上一些,而龜類活得悠久,其龜殼也可脫落,取來也不算困難。
  至於鳳凰骨,麒麟鱗,暫且還不得消息。
  
  於是眾大能各自安排下去。
  首先有鳳凰骨,麒麟鱗,都是在自家宗門、宗主積累裡仔細搜尋,另有許多上古典籍,也都遣人仔細看過,尋找那一絲半點蹤跡。
  然後,便要許多境界較低的修士——譬如築基、化元等,因他們上不得戰場,就應命在那眾多妖魔屍身上,把其利齒、利爪及長尾剖下粗粗煉製,成為一種兵刃,聚集起來預備發送于諸多金丹修士手上。
  最後,也要挑選兵將,不論是是總攻者、牽制者還是剿滅血繭者,都要安排下去。
  
  此時這界膜雖一時不能煉成,但總攻之事,仍舊不能繼續拖延。
  眾同盟以為,既然界膜破損只在血神宗一地,他們亦可以先行將血域中那寄子、妖魔都殺個乾淨,再以大軍堵在界膜破口之處——畢竟界膜也只有那些許損壞,大小很是有限,即便能使妖魔進出,那一回進出者,數目也需得慢慢積蓄。
  待兵將守住當地,來者有一群殺一群,倒也未必不是個法子。
  
  至於界膜,等集齊四靈之物,將其煉製成功後,再去修補不遲。
  到那時,也不過是一邊與妖魔廝殺,一邊守住界膜而已。
  
  而這提議一出,自然都無異議。
  此後又是一陣忙碌。
  
  五日後,兵將都已安排妥當。
  為求變陣靈動,仍舊以萬人至萬五人為一個兵陣,由元嬰以上修士統領,而所余元嬰修士,則以千人為一個總旗,由化神期或者出竅期的修士統領。
  此外,兩支道兵分別由東裡祁、軒轅統領,雲冽率領一眾劍修,徐子青則與雲冽一處,他自有嗜血妖藤,卻並不領兵。
  
  另外,便是那人魔虞展,他可一次牽制萬頭妖魔,正可於眾兵陣之間遊走,只消與兵將密切配合,一人也可抵一支奇兵。
  而仙兵裡從不曾派遣的散仙們,此回也跟隨大軍出行。一旦那星級妖魔甚至更高級的妖魔現身,就自有散仙應對——甚至之前也有安排,要有散仙穿越界膜,往虛空之內,去會一會那妖魔魔將!
  
  此為仙兵調派,而妖兵調派類於仙兵,只是大多是同族聚於一個兵陣之內,也便於使出那合體之法罷了。它們皆是聽從那四位海族太子之令。
  
  境界更在大乘以上的強者大能,只留下數人與四位霸主一處,再有一二散仙坐鎮,護住這五陵仙門周圍。
  若是此地有何異狀,自然又有那精心煉製的傳送令符,可以往返于持令符者兩人之間。
  種種安排,極盡周密。
  
  大軍浩浩蕩蕩,遮天蔽日而行。
  此去無遮無掩,更有那許多大能,在撕裂虛空遁走。
  他們手持法寶羅盤,一路祭起,以防有妖魔同樣隱匿虛空之內,反而往東域進攻。
  
  不過,直至到了北域,法寶羅盤亦不見動靜。
  徐子青祭起蜃珠,將所有大軍遮掩起來,與雲層相混,以免投下陰影過重,叫北域妖魔、甲胄之人察覺。
  
  待穿過迷霧時,他便又以蜃珠為引,傳音于赫連鴻:“雷帝,我等仙妖同盟,欲往妖魔處以大軍碾之,爾……”
  或是觀戰,或是助陣,皆隨他意。
  
  隨後,徐子青並不等候赫連鴻回音,已跟隨大軍,直往那第一處孕育血繭之城池疾行而去。
  遠遠地,高空上的所有修士,都已瞧見下方那密集的血繭了。



676、

  當下裡,紀傾一聲令下,就有一支萬人仙兵化作一團灰雲,身披寶甲,俯衝而下。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立刻撲向那血繭而去。
  同時,又有一支萬獸妖兵,也同樣聚集一起,猛然沖去,但它們卻不曾進得城裡,而是守在城池上空,分為諸多方向,朝四面境界,來做防護。
  
  仙妖同盟大軍去勢不變。
  東裡祁所觀這半邊北域圖影,諸多孕育血繭之城池方位清晰可見,眾同盟大能們,自也已然給這些安排除卻血繭的仙兵妖兵看過,讓他們牢記於心。
  因此,在經過城池時,就由兵將自行離開大軍,前往城池,執行任務。
  ——卻對大軍形成並無影響。
  
  於是不出意外的,大軍每前行數百里後,仙妖兵將便如此施為。
  若是那城池方向不同,又在同一線上,甚至有數支兵將分別而出,往兩邊遁走,也是去到不同城池之內。
  
  一路行去,兩翼仙兵、妖兵,便逐漸減少許多。
  但那更為強大的元嬰兵將、兩界道兵、妖獸強者們,則一個不少。
  
  待臨近血神城時,後方的城池裡,都已然有兵將過去絞殺血繭。
  徐子青離開前,回頭瞧了一眼。
  
  只見那下方,有一位仙兵動作俐落,手掌裡寒光一閃,便將一個血繭剖了開來。那裡面倏然掉出個人形之物,看起來正是外皮剝落,血淋淋好生可怖!
  這般情景直叫人心中一動,莫非那血繭,正是先化去人皮,再將其轉化,給它披上一層妖魔外皮麼?
  
  而這人形之物落地後,一觸那繭外氣息,登時就仿佛內中著火,暫態自然,化作了一個火團,厲聲慘叫起來。
  轉眼間,已然化為灰燼!
  
  再看那上方,妖兵們氣勢雄壯,四望環顧。
  有一頭神駿靈禽身形剽悍,迅如閃電,在那無數海獸中顯得有一分異類,卻又十分融洽,顯然並非頭一回與它們共同進退。
  
  徐子青不由莞爾。
  當年那雛鷹重華,如今已能獨當一面。
  他因戰事急迫未能對它處處關懷,可重華卻也很是上進,到底尋到了自己所能擔負之職位。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這一眼看過後,徐子青沉心定神,目視前方。
  此時,才將有一場大戰。
  而這一場大戰,正要左右這劫數大勢!
  
  紀傾再下令。
  當是時,所有兵陣都分散了。
  他們至少分作數十股兵力,好似洪流一般,從不同方向,往內中蔓延,逐漸將血神城包圍,也與那界膜破損之地對峙。
  
  所有身負重責者,皆率領麾下,神情慎重。
  徐子青和雲冽站在一處。
  兩人身後有萬名劍修,皆是元嬰修士,劍意皆在第三境以上。
  
  經由雲冽一番講道,又經數遭磨礪,更有那洞天法寶加速時間可供修煉體悟,劍修中的佼佼者多有進境,不僅金丹以上人數暴漲,而領悟劍意者,也越發多了。
  如原本幾位劍尊,也都可率領萬人劍修兵陣,而跟隨雲冽者,更是精心安排,乃是元嬰劍修中極出眾的人物。
  到此時,又是一股極大力量,正該與師兄弟兩個配合,在戰場上大放光彩。
  
  待眾多兵陣自四面八方不斷逼近血神城裡,那血神宗,那破損界膜,也都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徐子青早已將那蜃珠收回,自然也沒了迷霧遮掩大軍行跡。無數的兵將投下了濃濃的陰影,周圍城池和血神城裡,許多居住的邪魔們,也都發現。
  ?那間,有許多邪魔,都驚慌起來。
  
  對於這等不過是煉氣、化元期的邪魔們,眾同盟之意,亦是斬草除根。
  因此,就有一位元嬰率領萬人金丹兵陣,先在這些城池裡馳騁起來,所過之處,邪魔透露俱被斬落,紛紛就死。
  不多時,已然血流成河,滿目屍骸。
  
  其餘大軍,則與血神宗越發接近。
  此時,眾兵將已見到,那蜂巢通道裡,正源源不斷有各種妖魔洶湧而出,它們早已在血神宗前方天空裡,聚集了大量妖魔。
  這般景象,與那查探的道兵們所言相似,恐怕如今正是此界不斷湧入妖魔,要從八個方位分別襲擊仙妖同盟。
  難怪先前眾人遁行而來,那法寶羅盤卻不曾窺得妖魔蹤跡,原來是在集結兵力罷了……時機也是恰到好處。
  
  且說仙妖同盟們如此陣仗,妖魔們自也是立刻察覺。
  在那許多“孔”裡,霎時有幾個威壓深重的高級寄子晃身出來,喉中發出了刺耳的鳴叫聲。
  在下方,至少數十萬堪比金丹的寄子,從各處湧現出來,房屋裡、廢墟中、城池內,各種角落,都好似螞蟻出窩,細細密密,讓人看得眼暈。
  
  仙妖同盟也不含糊,就有一位太子開口:“海中兒郎,殺滅寄子怪物!”
  下一刻,好幾支萬人海獸兵陣,就從各方奔出,直接往下撲殺,橫衝直撞,沖向了那密集的寄子之中!
  
  那寄子人數雖多,可是分出兵力來特別對付,且為皮糙肉厚的海中妖獸,倒是可以與它們僵持一番。
  很快,彼此已都有傷亡,那寄子們本是築基邪魔轉化而成,堪比金丹實則不敵金丹,被妖獸們追逐殺滅,往往要有十餘個甚至更多寄子,才能拖走一頭六階妖獸性命,殞命者更多。
  
  ?那間,雙方已殺得血肉橫飛,就像是數頭猛虎對蛟龍,狠狠地絞在一起了!
  大約短時間裡,還不能分出勝負……
  
  同一時刻,這傾殞大世界裡,數尊散仙都出現了。
  他們稍一動念,整個人已出現在界膜破損之地,守在諸多孔洞之前,此處諸多妖魔、寄子,雖有心要將他們驅逐,可實力不足以應對,卻是在有數頭寄子試探過後死無全屍,便再無人打擾他們。
  
  而這些散仙,卻在以神識穿透蜂巢通道,直往那虛空之內而去。
  在那處,的確有許多道極可怕的氣息,還在不斷吞吐著什麼,一時之間,仿佛無心同界膜中人糾纏,暫且還算安穩。
  但是,任誰也不能知曉,它們什麼時候便適應了此間規則,又是什麼時候,就會一舉將蜂巢通道摧毀,自那界膜處鑽進來……
  不過既有散仙守於此處,那麼即便它們有什麼異狀,也可先行阻攔一番。
  
  此時散仙們去防備那魔將們,其餘的魔崽子,則當有仙妖同盟搭理。
  那同盟們,也確是不曾浪費半點時間。
  
  散仙動身之後,仙妖同盟簡單開口:“殺滅所有妖魔與寄子!”
  群仙妖同盟皆應和道:“遵命!”
  於是,所有的兵陣,就都立時動作起來!
  
  道兵們也好,此間大世界天之驕子也罷,每一個人,都要在這方圓之地裡,盡情顯露自己的本領,來獲取更多功勞。
  即便並未出口,但誰願落後他人?
  因此,就有無數種神通,在此刻迸發出來。
  
  雲冽和徐子青並肩而立,相視一眼。
  徐子青笑道:“師兄,我便先出手了。”
  雲冽略點頭,周身劍意古蕩,卻並不急於吩咐麾下劍修出擊。
  
  徐子青眼見妖魔越發多了,目光一冷。
  下一瞬,他身上青光大放,頭頂那陰陽魚高高懸掛,陰魚大開!
  在這血神宗附近,土地也劇烈地翻滾起來。
  
  無數的妖藤沖天而起,往四面八方不斷延伸,那擠擠挨挨的藤蔓,幾乎要把整座血神城都占滿。
  而前方那血神城的廢墟,也有許多妖藤竄起招搖,待終於蔓延到破損界膜之下時,忽然妖藤們如同沸騰般,激烈地猛然上竄!
  
  霎時間,眾多妖藤好似無數觸手,分作數支或是數股,即刻刺進那許多蜂巢通道裡,而寄居寄子的“孔”,亦有妖藤襲擊過去。
  
  只見那蜂巢通道入口有大有小,小通道中,妖藤粗壯無比,直穿而入時,往往接連十餘頭乃至二三十頭妖魔,都被一根藤蔓刺透,吸食乾淨;而大通道裡,一根妖藤尚不足夠,就有數根或十餘根聚集,統統進入其中,肆意掃蕩,所過之處也是將妖魔們盡皆吞吃,不放過半點血肉。
  不多會,血淋淋的骨皮順著那許多通道落下,砸在廢墟裡,激起片片灰塵。
  
  此舉奏功,更多後頭些的藤蔓,也是竄得極高,飛快地沖進那集結大軍的妖魔群裡,也是大口吞噬,極為爽快。
  更有許多大妖魔,在還不及動作時,先被好些藤蔓自四面包抄,硬生生裹在那藤蔓織就的巨大藤球之內,一點一點收縮吃光。
  
  嗜血妖藤不愧為上古凶物,在這血神城裡,依舊威震八方。
  它才一出現,先將妖魔掃空了大片,還有更多威能,皆在那藤蔓伸縮掃蕩之中!
  
  在這無數藤蔓的間隙裡,各大兵陣也習以為常,穿梭來去。
  更可借助藤蔓掩護,把許多妖魔斬殺下來。
  
  更因那許多藤蔓刺進蜂巢通道,正是堵住了出口,外頭的妖魔也在被不斷絞殺,通道裡的妖魔卻是出來多少,即被吃光多少,這似乎……是一條妙計?



677、

  ——但顯然,天下絕無這般好事。
  前文有言,徐子青曾在九虛戰場見到那黑洞周遭無數光斑之景象,如今既然有那許多魔將在界外虛空停留,那麼每一位魔將麾下的魔兵卒子,自也非是輕易便可誅絕的。
  哪怕已然有無數妖魔,都在之前那年餘光景裡與仙妖同盟鏖戰、死去無數,卻也遠遠不到極限。
  
  於是,在嗜血妖藤試圖堵住那蜂巢通道入口奮力吞噬時,卻有更多妖魔不顧生死,瘋狂鑽動,竟使得這嗜血妖藤吞噬起來不及它們奔出得快,也讓無數的妖魔,避開血藤,洶湧而出!
  
  那無數紅線形成的蜂巢通道,此刻被無數妖魔擠壓,居然漸漸從中間斷裂、摧毀,很快許多通道皆是坍塌,讓紅線掉落下來。
  而沒了通道限制,妖魔們沖進之速,也更快了。
  
  那虛空之外的妖魔們,像是也察覺到在界膜之內的據點中,正遭遇一種阻礙。而這種阻礙便叫它們再不能慢慢侵入,而是要不顧其他,先闖蕩進來。
  否則,一旦真被人守住了狙殺,怕是……
  
  眾所周知,如低級、中級甚至高級妖魔這等怪物,除卻那滿腦子的嗜虐貪吃之欲,都無甚智力,大妖魔時也只有簡單意念,直至到了魔將地位,才能如常人一般,有思慮,可周全。
  眼見低級妖魔化為浪潮滾滾而出,可見必然是有那魔將下令,方會引起如此劇變!
  
  徐子青所釋放而出的嗜血妖藤,區區數十上百藤蔓,自不能堵住那變得更大的缺口。它們在那界膜破洞處奮力吞吃,卻也有許多妖魔奮不顧身,直撲而來,抱緊這偌大藤蔓,不住將其啃咬。
  而今的嗜血妖藤自也遠比從前堅硬得多,可是再如何堅硬,也架不住這妖魔前赴後繼,寧肯被吸幹,也要在那藤蔓之上,劃出些許傷痕!
  
  但妖魔雖多,妖藤也是蔓延無盡,有藤蔓被妖魔撲住,亦有再度瘋長的其他血藤從上方降下,直將那些妖魔掃蕩。
  不過卻又有更多奔出的妖魔,又自上頭簇擁壓下。
  於是,二者拉鋸起來。
  
  除卻與藤蔓糾纏的妖魔以外,還有源源不斷的妖魔大軍,從那巨大空洞裡竄出。
  那妖魔裡的魔兵就好似洪水,掀起了驚濤駭浪!
  
  諸多的仙兵、妖兵們,也如同蛟龍一樣,圍剿過去。有無數的隊伍合體成為巨仙巨獸,轉而與各類妖魔廝殺。
  此時喊聲震天,煞氣沖霄,一方是為侵入此間大世界,一方卻是為保住此間大世界,互不相讓,鬥得激烈。
  
  大妖魔們也從另外的“孔”裡鑽出來,它們的利爪扒開天幕,每一踩踏,都能震動一方,威壓十分驚人。同樣的,那“孔”裡許多三丈高的寄子,它們本是邪魔中的大能,這一刻也看穿了仙妖同盟的打算,因此同樣化為殘影,沖進人群中撲殺起來——它們身兼修士與妖魔兩類神通,正是如魚得水,每一出手,都是傷亡大片。它們更無需顧忌那妖魔性命,出手時也更是狠辣。
  
  當下裡,就有好些仙道大能出手了,還有已然化為人形的、原本的海族統領們,亦是分別往那些強大寄子身前遁去。
  他們直直與其相接,一一與其相對,用了諸多本領,要將其斃於神通之下。
  而這些強大的寄子也是新仇舊恨,既為活命,如何能不拼命?
  自然地,這場纏鬥,也是僵局。
  
  徐子青此時操縱嗜血妖藤,一面忍耐那煞氣在心頭動盪之感。
  為使容瑾堅持更久,他全心全意,都放在它的身上,也極力運轉功法,將這絲絲縷縷生出的惡念,亦儘快淨化。
  
  雲冽護在徐子青的身側,頭頂之上,一座巨大劍域鎮壓。
  他一手抓住師弟手臂,另一手則一指點出,化作萬千劍絲,先殺滅數十頭妖魔。
  只聽他道一聲:“殺!”
  緊接著,萬名元嬰劍修分別釋放劍意境界,以眾人之力,竟也形成個劍域般的領域,但凡沖入此地的妖魔,動作都要有些滯礙——除非達至大妖魔以上,方才能毫無影響。
  而劍修遁速何其之快?但只要滯礙一瞬,便能有劍修即刻趕上,一劍削去肉瘤!
  
  同一時刻,巨大劍域中的無數種劍意,也猛衝而出。
  它們挾一種無匹氣勢,在妖魔群裡橫衝直撞,每每穿透妖魔胸口凹陷,竟是叫它們抵擋不得。
  ——這能為雖不及嗜血妖藤吞噬那般迅猛,卻也大有斬獲。
  
  然而,沒殺滅一批妖魔,就有更多妖魔出現。
  在那界膜破損的開口裡,成千上萬的妖魔齊齊出現,撲入兵將之中,其後再度這般出現,再度撲入。
  仙妖同盟殺得快,妖魔出現得更快,幾乎叫他們殺得手軟,也總是不見盡頭。
  
  此時,兩支道兵,便顯露出絕強的威能。
  白日裡,有那修煉真龍之氣者,軒氏一族眾人足踏蛟龍,舉手投足間那熾熱龍力化作巨大彎弓,挾烈陽般的力量,直沖而出!
  那龍力射出之後,即化為無數箭矢,密密麻麻,如疾風驟雨,穿進妖魔群裡。那些箭矢如同長了雙目,或對其胸口凹陷,或對其頭頂肉瘤,精准無比。
  往往只射出一輪箭矢,那低級妖魔可死去上萬頭之多,若是有中級妖魔,也可射殺數千——就連高級妖魔,在一支並未分散的巨箭射中時,就好似被一團火焰包裹,轉瞬把血肉都焚燒乾淨!
  
  這等情景,似乎與曾經那九虛戰場上神修以神力所化箭矢有些相類,同樣熾熱濃烈,更有震懾之能。
  因此,這些等級較低的妖魔遇上,亦只有殞命一途。
  
  如此鏖戰一個白日,仙兵妖兵釋放諸多神通,縱使疲憊,也依舊苦撐。
  而到得夜間,又有變化。
  
  天幕上星子高懸,天地之間星力充盈。
  東裡祁率領周天星辰殿一眾道兵,在無邊星力之間,衍化周天星斗大陣。
  以每三百六十五位星級弟子為一陣,形成足足二十八座大陣,繞以東裡祁為主那一座陣法團團旋轉。
  ?那間,更多星力澎湃而來,落在每一位星級弟子身上。
  那紫色的星辰華袍,登時也與星辰交映,形成了一種極可怕的力量。
  
  仿佛每一座陣法裡,都有一顆以星力彙聚的星子投影而來。
  這些星子煥發出耀目的光芒。
  一瞬將周遭點亮!
  
  周天星辰殿,凡星級弟子進入其中,得核心弟子身份,皆可參詳這周天星斗大陣,而因此陣為宗門根本,故而每一位星級弟子,都要習得一套陣訣,以于宗門危急之際,以人成小陣,以小陣成副陣,再以副陣成大陣。重重交疊,為宗門屏障。
  
  徐子青和雲冽進入這周天星辰殿后,亦有那甲一甲二奉上此訣,修煉熟知。
  此時見到這許多星級弟子竟將此陣使出,都是心中微動。
  
  誠然修士靈根分作五行,更有變異,但星辰亦有五行之分,不同屬之修士與不同屬之星辰呼應,也為大陣之本。
  而東裡祁因修煉星辰功法,與這大陣正是再相合不過,此時便以自身為大陣樞紐,將這二十八座小陣以二十八宿分佈起來,爆發強悍力量!
  
  東裡祁周身沐浴星光之內,氣息陡然變得悠遠神秘,叫人難以估測。
  他雙眼中,有一團璀璨光芒閃動,手指點處,一道星光迸射。
  
  那二十八座小陣裡,都升起一顆星辰,彙聚那三百六十位至少有元嬰修士之能的力量,高高升起,猛然爆開——“轟!”
  星辰炸裂,化作無數隕石,好似在宇宙裡不斷撞擊,恐怖的能量橫流而出,所過之處,那妖魔盡皆被其定住。
  下一刻,那炸開的隕石如同流星,擊向每一頭妖魔。
  霎時間,妖魔們便被滅殺於強大星力之中!
  
  許是也有意與白日裡大放光彩的軒氏一族爭鋒,東裡祁點指之下,星力連連爆發,每每陣法變動,也有上萬妖魔隕落其中,屍身簌簌落下。
  不論是低、中、高哪個等級的妖魔,都被星力輕易絞殺,但也有大妖魔衝擊而來,那二十八宿就倏然化作四象,將大妖魔也攝入星力之內,同樣殺得乾淨。
  
  連連再三,這些妖魔們在短短時間之內,也死亡甚巨。
  這入夜後,就成了乾元大世界道兵顯露威風之時!
  
  兩支道兵如此威能,叫傾殞大世界仙妖同盟們,也為此讚歎不已。
  在他們釋放這等神通後,妖魔們湧入此間雖多,卻也再不能叫同盟們束手束腳,也不至於因著數目太過龐大,而叫他們心生絕望。
  
  與此同時,人魔虞展,也在此役出了風頭。
  不論白日黑夜,他只管往那妖魔數目最多之地遁去,再來操縱欲情之氣,也將上萬妖魔控制。
  當下裡,便有更多仙兵妖兵一擁而上,以最快身法,分別將那些妖魔殺滅!
  



678、

  虞展的眼眸漸漸發紅。
  若無大劫,他不能成就人魔之身,便只能以凡人之軀眼睜睜見摯愛被人帶走,再也追尋不回。這大劫乃是天下人的劫難,於他而言,卻反而成了一個機會。但他之摯愛身在劫中,其師長更立于人傑之巔,故而他不僅不可立足於妖魔身側,還要用盡本事,將這大劫根源除去。
  
  他心中有無邊惡念,叫囂破壞,可轉眼間無盡思戀將其驅逐,他雙眼裡魔氣蒸騰,便讓他衍化萬千欲情之氣,去誅殺邪魔,去守衛仙妖一方!
  
  殺,殺,殺!
  既然為魔,便是思者,亦入殺戮之內。
  他只願真如那仙門頭領而言,要立下汗馬功勞,為他與那心頭所愛,辟得一片清淨之地,相守一生。
  
  虞展經由無數戰鬥,也再並非早年那還存有太多人情的書生。他手裡早已沾滿妖魔血肉,現下殺魔如麻,對於人魔本領,也掌握得越發通透。
  於是,他只舉手投足,欲情之氣已擴散開去,他若對準哪些妖魔,那些妖魔也要就此被震懾了住——他更已然精准到能將欲情之氣化於數尊妖魔身上,叫它們逃脫無門,立時就死,而那尚且不曾用盡的欲情之氣,又落在另一頭妖魔周身,將其牢牢綁縛。
  
  如此再三。
  在他面前,成群的妖魔原本好似一片平整土地,卻又在他一個意念之內,如同“土地塌陷”,大塊大塊地,掉落下去。
  這情景,何其震撼!
  
  虞展鬥得興起,眼見此處壓力驟減,一個興起,就來到一位大能身前。
  這大能,正是五陵仙門宗主紀傾。
  
  紀傾如今應對的,乃是一頭三丈高的寄子,觀其形貌十分猙獰,其抬爪攻擊時,有血海沸騰,顯然正是曾經血神宗的一名強者。
  因這寄子外皮堅硬,紀傾縱有神通每每將其打中,竟不能傷及皮囊,幸而那血海雖是厲害,也同樣破不開紀傾護身防禦,讓二者一時之間,稍有僵持——自然,紀傾還是佔據上風的,只是因對方兼具妖魔與修士兩種本事,才讓他暫且不能將其輕易除滅。
  
  虞展一見,便把手掌合起。
  眨眼間,澎湃欲情之氣迸發而出,化作一團七彩斑斕之物,將那寄子周遭纏繞起來,如雲如霧,如煙如緲,一瞬沒入那寄子七竅。
  
  若是這人魔同時掌控上萬人,自是只能束縛那堪比元嬰的妖魔,可他這時僅僅對著一人——以堪比散仙的真魔之身,便把那寄子立刻定住!
  紀傾出手如電,一道神通過去,已然將那寄子頭頂肉瘤削去!
  
  霎時間,那寄子已回復到修士形貌,觀其面容,居然是血神宗一位血堂長老,本是大乘期的大能,化作寄子後,已堪比渡劫修士,極盡接近散仙。
  可依舊在人魔與紀傾配合之下,被斬落了。
  
  紀傾憂其不死,拋出一團靈火,將其通身裹住。
  不多時,便把這褪去猙獰之貌的血堂長老,燒得只剩下一抹灰燼!
  
  下一刻,紀傾看向那還未崩塌的“孔”,裡面影影綽綽,還有些寄子藏匿其中,不曾現身出來與他們纏鬥。
  他是否,該去那處一探?
  心頭如此作想,而他身形一晃,已然在念頭升起之時,便先去了那處。
  ——不論這些寄子如何躲藏,這等背叛此間大世界者,比妖魔更可恨,也比妖魔更該殺!
  
  虞展不曾跟隨過去,他不過是一個轉身,再度奔向另一位仙道大能處。
  他同樣是立刻使出欲情之氣,也立即束縛那大能對手,而那位仙道大能也反應極快,迅速削去寄子肉瘤,將其屍身毀個徹底。
  
  人魔身形如風,在許多大能、無數妖魔之間穿梭。
  他所過之處,遇上那仙道大能,便相助於他們,若是遇上妖獸強者,同樣與其配合。這般反復為止,把許多原本是血神宗、鬼靈門,或者其他邪魔宗派強者所化的寄子,統統殺掉!
  
  一時間,他可謂是大顯神威,果真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另一頭,徐子青面色有些發白。
  雲冽將其臂膀抓得牢固,另一手握住一柄黑金長劍,從容不迫,堅定劃下。
  
  轉眼間,仙妖同盟與妖魔酣戰激烈,正是時日易過,皆以性命來填。
  不知不覺,竟是數個日夜過去。
  
  嗜血妖藤縱然厲害,但這時衍化的血藤之海,其廣其闊,亦遠遠勝過從前每一回。它不僅強勢吞噬妖魔,對付那寄子也同樣如此,可亦因為妖魔與寄子太多,雖是低級的那些容易吃去,大妖魔之類,則仍舊略有難纏——非是單獨一頭難纏,而是現下的大妖魔,也數十頭一同出現。
  每每只有數頭時,都得要用妖藤包裹後慢慢吃盡,現下變成數十頭,若是旁處的妖魔過多、無法有更多血藤抽身而來,自然無法將它們全數困住。
  
  大妖魔們實力極強,倘使當真對準那血藤啃噬,也未必不能將其拗斷,使其重創!
  ……一根血藤于容瑾而言,不過是拔去一根毛發般,雖有感覺,卻不難忍。可若是連續有數根甚至十餘根血藤俱是如此,豈非如將頭髮抓得一把下來那般刺痛?
  
  容瑾被“拔走”許多,自忍不住要往徐子青處哀哀抱怨,而更多怨氣直沖而上,叫他淨化之時,也難免有些捉襟見肘了。
  不得已,如今妖藤不能撤下,也只好……將其收縮些了。
  
  嗜血藤海收縮之後,自然血藤的數目也少了近半之多,徐子青面色稍微好轉,被妖藤吞噬的妖魔,也減少許多。
  原本這血藤竄上躥下,給那仙兵、妖兵們多番護持,使他們能時時躲藏於妖藤之後,也未有太多傷亡,可藤蔓收縮之後,妖魔們壓力大減,自然反撲之勢便劇烈起來,讓許多金丹仙兵、六階妖獸,都就此毀損在妖魔口爪之下。
  
  徐子青心裡憂慮,但力有不逮,只得吞服丹藥,為自己增補真元。
  雲冽見他如此,眉心處一道劍痕出現,登時自其中迸發黑金光芒,化為無數利劍,與那劍域釋放之劍意呼應,形成周天劍陣,在周遭橫行起來!
  
  那妖魔們被妖藤威脅得少了,卻有更多銳利寒芒自其身側疾馳而過,而稍有不慎,便或是胸口凹陷一疼,或是頭頂肉瘤一涼,總歸是沒了性命的。
  
  這一場戰事,還在繼續。
  徐子青的藤海越縮越小,最後終於只留存數十根之多,在師兄弟兩個周圍纏繞、防護,雲冽的劍意則源源不斷,他並未直接催生出六煉劍意,只以四煉對敵,已然足夠——如此一來,他耗損得小些,堅持得自然也就更長了。
  
  同時,徐子青盤膝坐在一支妖藤上,身上青光大放,連連吞服丹藥。
  那等藥力猛烈之物化作涓涓熱流,全數自喉頭而下,迅速滋補他乾涸丹田,化作滾滾真元,在四肢百骸流竄。
  
  漸漸地,容瑾恢復元氣,可徐子青的識海裡,煞氣依舊衝撞,惡念仍是旺盛。
  若是慢慢消磨,倒是無妨,只是如今情勢緊急,他這妖藤正是可減輕眾同盟壓力之物,哪裡能容他緩慢為之?
  每多消磨一刻,就或者要有更多傷亡,讓他心中難忍,自也無法從容。
  
  徐子青一捏手指,說道:“師兄以劍意助我!”
  雲冽自無不允,一指點中師弟眉心,正是用自身劍意,同其神識相連,受那神識牽引使喚,把惡念煞氣盡皆打散。
  
  因兩人在那洞天法寶裡也曾如此交融,如今即便在戰場上,于對戰劇烈時,亦是不在話下,毫無滯礙。
  徐子青又道一聲:“師兄為我護法。”
  雲冽略點頭,自將劍意縱橫八方,便是為護持師弟罷了。
  
  徐子青闔眼。
  識海裡,那一縷青氣急速奔來,把那黑金劍意纏住,再隨之快速遊走,就把那源源不斷衝擊而起的渾濁之物,全都絞殺得乾乾淨淨。
  而那散落的零星,則有另一股澎湃意念碾壓過來。將其全數淨化!
  
  戰場上,徐子青頗有虛弱,而雲冽將劍域祭出多時,體內真元消耗自也甚巨。
  不過師兄弟兩個非是頭一次被這般為難,曾經在九虛戰場時,他們被壓榨得更是厲害,甚至因真元消耗過甚使得經脈刺痛也是常事,如今僅僅是疲憊些,哪裡能使他們為難?
  這般煎熬,也不過只是一種歷練而已。
  任憑師兄弟中哪個,都絕無畏縮懼怕之理。
  
  只是,即便勇猛無畏,到底非是毫無破綻。
  待得今時今日,不僅徐子青尚在極力恢復之中,便是雲冽,他丹田之內,也僅僅餘下了三成真元而已。
  此時此刻,師兄弟兩個也是各有虛弱,。
  
  天色暗了。
  突然間,一道扭曲的惡意自側面逼仄,仿佛有一道虛影,裹著強大力量,就直朝徐子青處殺來!
  
  有人暗算!




679、

  雲冽反手,一劍刺出!
  “鏘——”
  兩種銳器相交,擦出明亮火花。
  
  隨即一道殘影曲折而動,因其遁速極快,竟將一條影子化作了數條般,使人看不明它的來路去路,十分詭譎。
  
  然而雲冽神色不動,手腕振動間,那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正是將那影子多番襲擊,全都擋住,那劍光彙集,水潑不進,極是嚴密。
  聲響足足有數百上千記後,那人影終是後退數步,顯現出本來的面貌。
  
  它原來也是一頭妖魔寄子,生得極其醜陋,眼中惡毒之色毫無掩飾。
  此時它雖是退後,卻並未停止動作,而是張口一噴,就有一團血光如同火焰,長長拖曳,激射而出,直往師兄弟二人之處沖去!
  
  徐子青早在察覺危機後已然睜眼,見到這寄子,自其視線裡立時認出,它分明不是旁人,而是那血魄魔尊所化寄子!
  是了,若非是血魄魔尊,再無人同他們師兄弟兩個有如此深仇大恨。若非是血魄魔尊,也未必會有這般卑鄙無恥,趁著他二人已然疲憊時偷襲而來!
  
  於他們二人而言,此時當是艱難。
  可又是於他們二人而言,又何嘗不是也懷有仇恨?
  
  雲冽出手如電,叫那血魄魔尊沒能得逞,但這血光撲來時,卻也更快。
  似乎在?那間,就要撲到徐子青的面上!
  那血光裡煞氣極是驚人,倘使當真觸碰,怕是就要化作一灘血水了。
  
  徐子青目中青光閃動,意念動時,一根妖藤揚起,對準那血光猛然抽打!
  血光綻放,居然又變作許多血珠,一邊迸射而來,一邊爆炸開去。
  這時就有一道劍意分散,在兩人面前形成光幕一般的屏障,把那些爆炸的力量,也盡皆阻擋在後了。
  
  而血魄魔尊,又有後招。
  它的身形與那血光幾乎同時前傾,每奔走數步,就猛然漲大幾分!
  短短一段路程裡,它便由尋常寄子的三丈高,變成了數十丈高的血色妖魔!
  這正是,它以寄子之身,把法身釋放出來。
  
  ——照理說,這寄子外皮堅硬,已然能容納其本來力量,無需變作法身。且即便寄子也可使用邪魔神通,到底與邪魔有所不同,那法身神通若是使出,對自身就有損傷。
  可血魄魔尊在這一場大戰時,本來也並未一定要活下來,自也顧不得這種神通對己身損害。它已成執念之事,便是要將兩人殘酷殺滅,至於旁的物事,哪怕是它這一條醜惡性命,又算得什麼?
  早非是其最在意之物了。
  
  待法身一出,這血色巨魔當即一腳踩踏,所踩之地,正是徐子青與雲冽所在。
  徐子青眉頭微皺,周身青光纏繞,就要出手。
  卻聽雲冽道:“子青莫動。”
  
  此時徐子青恰在行功,若是突兀動作,即便那煞氣惡念並不能徹底反噬,也有可能殘留識海之內,到後頭再來淨化,就要更難幾分。
  
  徐子青聞言,稍稍一頓。
  雲冽一個晃身,已立在徐子青身前:“有我。”
  徐子青心下一暖,知道師兄心意,便是應聲:“是,師兄。”
  隨後,他將那血藤驅使,往後退去數丈。
  
  下一刻,雲冽身形暴漲。
  待入得出竅期,凡修士皆可凝聚法身,修為越是精深,則法身越是強悍。且法身可大可小,小則有數丈之高,多則可達百丈有餘,當真極為強悍。
  用這法身與人爭鬥,於出竅以上修士而言,才可將己身實力發揮最大,而這法身若僅是變化也就罷了,若是以此用出神通,消耗真元也更為劇烈,往往除非背水一戰,並不會在尋常鬥法裡顯化出來。
  
  但此時雲冽不僅真元只余三成,那血魄魔尊也使出法身,他要護持師弟,只能以強攻強。倘使他還以尋常身軀對抗,便只做抵擋,都要浪費好大力氣,便是十分不值了。
  這一瞬,只見得用一股澎湃劍意沖天而起,只在一息之內,雲冽已然化作了同樣有數十丈高的巨人,仍舊一身白衣,仍是手持黑金巨劍,但此刻他全身上下都煥發出鋒銳劍光,好似是以無邊劍意凝聚而成,又爆發無盡殺機,仿佛由純粹殺意造就!遠遠看去,竟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能見到一團恐怖殺氣,冰冷凜冽,往四面八方流溢!
  
  徐子青亦有些震撼。
  師兄的法身,他亦不曾見過……
  
  那血色巨魔本是一腳踩來,然而雲冽反應極快,他暫態也化作巨人,驟然抬起右腿,與其猛然相撞!
  “轟!”
  兩股力量相接,那衝擊之力迸發四射,周圍許多兵將、妖魔,也在這等衝擊之下受創,其餘人等實力不及者,都是立刻遁走,將此地空了出來。
  
  雲冽將黑金巨劍一斬而下,那滔滔劍意疾劈過去,空間發出爆鳴之聲,似乎有要被這銳利之力切割來開,幾乎發出裂帛聲響。
  那血色巨魔略退一步,手持長槍,對那劍意抵擋攻擊。
  
  與此同時,雲冽身形微彎,另一手直往地面一撈,登時將他那師弟持在掌心。
  徐子青毫不抵抗,他坐在自家師兄手中,一念而動,把那妖藤收回,沒入小乾坤陰魚之中。而他自身,則將青色光芒運轉起來,再度吞服丹藥,極力恢復實力、淨化煞氣惡念。
  
  雲冽將徐子青置於肩頭衣領之內,徐子青與此時雲冽相比極是渺小,但因與師兄肌膚相貼,觸及那等微冷堅硬肌理,心中安穩之餘,恢復起來也越發快了。
  到這時,雲冽心無旁騖,可與那血色巨魔一戰!
  
  徐子青低聲道:“師兄速戰速決,莫叫他拖延。”
  三成真元維持法身,必然不能持續太久。
  雲冽“嗯”一聲,與那血色巨魔相對。
  
  血魄魔尊長槍連動數百次,才將那道劍意絞碎,又見雲冽已將徐子青護住,思及自己那慘死愛侶,心頭越發不甘。
  為何他們能如此恩愛,他卻要與心肝兒生死兩隔?
  為何他們可並肩而行,他的心肝兒卻要半途隕落?
  皆是此二人之過!
  
  一陣悲慟下,血魄魔尊將長槍疾刺而出,再不願看那兩人眼神默契模樣。
  雲冽也不慌張,他如今真元不濟,無法長久催動劍意,但本身威壓仍在,卻與真元無關,可來震懾對方。同時,他便以劍術對敵——想他為領悟劍道,多年來不知磨劍多少次,更在那劍靈塔中那般歷練,所習得之劍法無數,自身也曾創出幾式劍招,現下盡數使來,從容不迫。
  
  兩人一時殺得激烈,卻互相奈何不得。
  血魄魔尊一面怨恨,一面也驚異無比。他為復仇不僅苦修許多年頭,更不惜化身寄子,提升實力,如今的力量,比之大乘期的修士,也並不差上幾分。然而他分明已是尋得對方虛弱之際前來襲殺,卻仍舊被其抵抗了住,還可與他如此僵持……需知當年他那心肝兒幾乎將此人滅殺,雖不知他如何回歸,也仍是浪費了許多光陰,但如今竟然又追趕上來麼!
  
  這般的天資,這般的悟性,這般的運道!
  為何上天不公,竟讓此人崛起!
  
  越是這般想,血魄魔尊出手越是淩厲。
  雲冽周身的殺氣、劍意流失得很快,而也是因此,讓雲冽那白衣身影,也變得漸漸有些虛幻起來。
  血魄魔尊原本不能將他如何,可現下眼見雲冽法身受損,心頭大快,已然是穩穩佔據了上風!
  
  但是,雲冽卻未有絲毫動搖。
  在他領口處的徐子青,也是心無雜念,借助先前雲冽所贈那縷黑金劍意,把僅餘的最後幾許煞氣惡念,也迅速絞殺。
  
  血魄魔尊攻擊更快,雲冽的法體消散也更快,他體內的真元,此時已不足一成了,甚至他的另一隻手臂,他的腿腳,也都變得模糊。
  而他的領口處,依舊完整、凝實。
  
  血魄魔尊見雲冽如此護持徐子青,心中恨意一起,不由傾身而來,他拼著受那雲冽一劍劃破腰側之傷,也要疾奔到雲冽身前,將那長槍猛然捅出——
  “啊!”
  然而,他卻立刻發出了一聲慘叫。
  
  原來是一縷黑金光芒,朝他胸口凹陷處直刺過去,他卻是險而又險轉動身形,把那弱處避過,可那縷光芒,還是把他左臂切斷半截!
  
  同一時刻,這血魄魔尊見到前方光芒急沖而起,有無盡平和生機之氣,就往四面八方,都擴散開去。
  凡在這等生氣中的仙修們,居然都倏地減輕了幾分痛楚。
  
  這時候,又有一尊極高大的法身靜靜站立。
  他身形亦高達數十丈之多,足踏近乎千丈的青色巨龍,青衣獵獵,長袖飄飄,瀟灑清逸。其氣息浩瀚蒼茫,□的些許肌膚處,有血色藤蔓紋路往衣內蔓延,似乎是遍及全身,與他眉心那一點青芒交映,竟在那溫和包容之內,又生出一分淩厲詭異之美。
  
  徐子青終是在最後一刻恢復如初,也將法身釋放出來!




680、

  那一抹黑金劍芒,自然便是先前雲冽送入徐子青識海之內助他淨化煞氣惡念之物,方才情勢危急,徐子青剛剛恢復,便察覺師兄身體不妥,而那血魄魔尊卻是咄咄逼人。心急之下,他自是立刻將這劍意推了出去!
  ——也是他與雲冽心意相通,真元裡早有幾分師兄的氣息,因此也能催動劍意,使其迅速擊出,刺殺敵人。
  
  果不其然,那血魄魔尊猝不及防,當即被劍意所傷,雖是不重,卻能阻上一阻。
  便在這一瞬阻礙下,徐子青順利將法身放出,化作了巍峨巨人模樣!
  
  徐子青可不欲給那邪魔寄子太多反應時間,他一指點出,就有一道巨大光柱自指尖迸發出來,其中包含生死意境,好似沾染之後,就能立時進入輪回一般。
  正是一指生一指滅,生生滅滅,輪回不休。
  
  血魄魔尊自然感知到這一指生滅的可怕之處,連連後退。
  他手掌裡的長槍舞作一條長龍,搖頭擺尾般,要把那光柱寸寸磨滅。
  
  而徐子青,他點出這一指後,便道:“師兄可是無事?且收法身罷!”
  雲冽道:“無事。”
  話音落處,他那已然模糊到幾近虛影的巨大身形,也驟然變小,成為了不足九尺高的冷峻男子,虛空而立。
  
  徐子青一笑,伸出手掌,一把將師兄撈起,也置於自己肩頭,隨後說道:“師兄只管調息,這血魄魔尊,便交予師弟處置就是。”
  雲冽並不同他多言,那滿眶深黑的雙眼也恢復如常,他再盤膝端坐,牢牢釘在師弟肩頭之上,就當真吞服丹藥,闔目運轉真元起來。
  
  安置好自家師兄,徐子青神色一冷,看向那血魄魔尊時,就生出了幾分殺意:“血魄魔尊安天艾,今日正該是你我恩怨了結之時。”
  那血魄魔尊恰好絞碎最後一尺光柱,也是陰沉開口:“定取爾等性命,以慰我那心肝兒在天之靈!”
  
  兩人語畢,已是對戰起來。
  血魄魔尊長槍一抖,血光迸發,潑得有鋪天蓋地,腥氣撲鼻,惡浪滾滾。那惡浪之中又有極惡之力,轉瞬間已逼近眼前,使人幾欲作嘔,仿佛有一種邪異力量,要把皮膚血肉都腐化了。
  
  徐子青手裡亦有一件兵刃。
  他從前隨師兄曾修煉劍法,但劍法到底只能將他心志打磨,卻非他所求之道。待後來,他只以一雙手掌與人對戰,或者指尖神通,或者將萬木衍化,又或者悟得拳法,勁力不凡。
  可此時,他凝煉出一具法身,這法身的手掌之上,卻握住了一根細長的木棍。
  
  這木棍非是他從前使過的鋼木劍,而是通體渾圓,只在前端處削尖,實為他最初曾化出的武器,如今多年過去,居然再度顯化出來。
  足見他內心深處,其實早早定下防身利器,待到如今認得清楚明白,與當初之心,便無意中相合了。
  
  當下裡,徐子青把這尖木擎起,朝著那柄長槍,就直擊過去。
  此木前端烏黑,乃是小乾坤裡衍生萬木中劇毒之種所化,其毒性劇烈,若是刺破他人皮肉,就是難以消受。
  他使出的招式非是劍法,卻與劍法有些相似;非是指法,卻仿佛戳點之間有些相類;非是拳法,卻隱隱能舞出那等澎湃勁力;非是棍法,但挑動之間,又哪裡沒有些許棍影重重之意?
  
  在取出這兵刃後,徐子青如何使用此物,便已了然於心。
  只不過……是隨心而為罷了。
  
  於是,那木棍前端已然與長槍槍尖相觸,直發出“噗”一記聲響,好像有什麼物事被戳破般,那長槍造就的惡浪,也暫態潑灑開去,不復凝聚,也不再有先前那般氣勢。同時,那棍尖的烏黑,幾乎是立時染上了槍尖,使得那槍尖也變作黑色,轉瞬已要蔓延到槍身上去!
  
  血魄魔尊長槍一震,那血光一浪複來一浪,把那些烏黑毒物,全都震落。
  只是他剛剛使出的槍法,也被徐子青一棍刺穿,破解開來。
  
  血魄魔尊恨得雙目赤紅,掄起那槍,便是一個打砸,徐子青身法靈巧,左右躍動時直將那木棍挑起,只自那間隙之內,迅速刺中那血色巨人腰側——便是一聲入肉響動,棍尖血芒一閃,那處居然就有大塊皮肉,都被一瞬消融掉了!
  
  不錯,徐子青這一支木棍實為萬木化身,他可以將諸多己身神通由此物上顯化出來,而那萬木的本領,亦同樣可以在此物上千變萬化,隨時轉換。
  适才那一擊,乃是徐子青以容瑾吞噬之能釋放出來,方可在稍微刺中血魄魔尊皮肉時,就仿佛吞噬一般,挖空了大塊。
  
  血魄魔尊又受一創,越發殺紅了眼。
  他此時也顧不得其他,乾脆將那長槍一拋,登時在變成長長利爪,閃爍寒光,逼迫過來。因寄子有妖魔本事,這比大妖魔能為更勝一籌的妖魔寄子,也快如閃電,直化作了一道殘影,就撲到徐子青的面前!
  
  徐子青神情凝重,動作卻絲毫不慢。
  只見他雙手分開握住木棍,稍稍用力——“啪!”
  木棍登時斷作兩截,確是短了許多,但驅使起來,也是靈活許多。
  
  當是時,徐子青晃身而上,那兩根短棍舞動起來,直如兩個圓輪,同他周身氣息相合起來,正是無懈可擊。
  而那兩根短棍尖端亦都成了尖銳之態,現下青光閃動,在他舞得急了時,居然仿佛有龍頭自其上湧動,像是要立刻沖出一般!
  
  隨即,那短棍舞出的力量,就當真變作了龍頭,拖曳虛幻龍身,直撞上那血魄魔尊利爪,同時短棍立時跟上,與利爪相接,“鏘鏘”連響,竟是刺耳之極。
  
  不多會,這一道青影,一道血光,也都絞在了一起,你來我往時,身法都極是靈動迅捷,讓人肉眼難辨,縱使用了神識,也不能看得十分清楚。
  下一刻,那條始終浮在徐子青腳下的青色巨龍發出一聲龍吟,此聲震天撼地,直直沖入那對戰兩人之間。
  
  于徐子青而言,這自是無事,可於那血魄魔尊來說,則是徑直沖入他的耳鼓,將其心血震得翻湧沸騰,不能自控,他胸口亦是發悶,似乎連法身也有些不夠穩當。
  此時他哪裡不知道,這一聲龍吟,幾乎險些把他的法身震散?
  
  血魄魔尊不服!不甘!怨氣沖天!
  他如此精心算計,為何還漸漸落入下風!
  分明眼看就能將這兩人滅殺,緣何在最後關頭他們總能逃脫?
  
  這劇烈的憤怒下,血魄魔尊也發出一聲尖嘯。
  ?那間,無數的寄子拋棄身前對手,而是飛速躍開,彙聚一處,就往這兩尊巨大法身處急急湧來。
  其來勢洶洶,來者不善,所意欲圍攻者,分明就是徐子青!
  
  徐子青一聲冷笑。
  這背叛傾殞大世界之人,正是血魄魔尊,他頭一個化為寄子,更能控制所有寄子。
  如此畜生,驅使了更多的畜生來試圖嗜人,如何能讓它們得逞?
  
  若是真元不曾恢復時,徐子青倒還要謹慎三分,可早先有他師兄為他拖延那些時間,又有他終於及時回復完全,現下他還有什麼懼怕!
  若單單只是妖魔——那堪比大乘、渡劫修士的大妖魔,他莫非殺得少了不成?妖魔弱處,太過明顯。而若單單只是邪魔,如今大乘期的邪魔修,也不能將他如何。
  血魄魔尊的確厲害,但他厲害之處,也不過是因著將邪魔與妖魔本領合一。
  可即便是合一了,於現下的徐子青而言亦只是更麻煩了些,要說能將他誅殺,卻是不能做到。
  
  千丈巨龍又是一聲長吟,那無數沖來的寄子們,但凡在堪比化神以下者,大多都被震得心神動盪,動作遲滯。
  那些被它們拋下的對手——仙兵與妖兵們,怎麼肯讓它們逃脫?於是自也是緊追而來,趁機要了它們性命!
  這些寄子們,即使被血魄魔尊呼喚,卻不能沖到半空,更不能對徐子青造成什麼威脅來。更強的寄子倒是沖了幾個過來,可很快也被其他大能攔住帶走,同樣無能為力。
  
  血魄魔尊咬緊牙關,將那全部神通,都陡然祭出!
  徐子青眼裡閃過一絲冷光,不知何時,他手中的兩根短棍,又再度合成了一根前端尖銳的長棍,被他輕輕抬手,倏然插在了腳邊……就像是,直接刺進了“土地”一樣,似乎輕描淡寫,卻引起劇烈震動!
  
  就在這一刻,嗜血妖藤容瑾猛然噴發而出,那無數的血藤像是織成天羅地網,以包裹之勢,就把那血魄魔尊鎖在正中!
  那被他掀起的血浪,所有與血氣相干的神通,都在這一霎被諸多藤蔓掃蕩一空,吸食乾淨,竟是使他不能釋放。
  
  血魄魔尊心頭大急,左突右竄,意欲逃脫。
  但不論是哪個方位,都被厚厚藤蔓包圍,根本不能脫身……而這藤蔓之間越縮越近,這本來巨大的包圍圈子,也變得越發小了起來。
  
  徐子青神色微動,口中忽而揚聲:“師兄!”
  在他的肩頭,又一道白影倏然落下,化作了數十丈高的巨大法身。
  雲冽此時雖未全然恢復,卻也並不會如先前那般虛弱了。
  
  師兄弟二人心意相通,此刻一人舉起那木棍,一人揮動那巨劍,同時出手——
  “呲——”
  “刷!”
  
  那血色巨魔頓時發出劇烈悲鳴。
  
  它胸口的凹陷處,一截木質尖端透體而出,它頭頂緊貼的肉瘤,亦被一道劍光削落,高高飛起。
  而它這具龐大的法身驟然縮小,化作了三丈高的寄子,重重地跌落了下去。
  
  血魄魔尊,終於隕落。




681、

  殺滅這血魄魔尊後,徐子青與雲冽兩個收了法身,那千丈巨龍自是消散了的,而在徐子青足下取而代之者,便是那妖藤容瑾極粗壯的藤蔓了。
  那原本收攏的藤海,又如同洪水一般往四面沖刷,不多時,再度形成了滾滾巨浪般,化生出無數觸手,捕捉那無數妖魔。
  
  雲冽盤膝坐于徐子青身側,闔目繼續調息。
  徐子青一面操縱妖藤攻擊,心中卻是有些歡喜,亦有些釋然。
  那當年害死師兄,叫他苦痛多年的邪魔,已然被他親手誅殺,那些仇恨,自也再不會縈繞他之心頭……這一瞬,他的心境,仿佛也驟然清明許多。
  
  執念成魔,仇恨成魔。
  那血魄魔尊為其愛侶變得如此,徐子青隱藏於內心深處的恨意,又哪裡比他會少上一分?
  ——只不過是他終究尋到了師兄,只不過是他到底克制了壓抑的憤怒罷了。
  而如今,正是因他壓抑,因他失而復得,才有他道心通明再無塵垢,也才有那血魄魔尊墮落更深背叛此界,最終淪落得以一具異族屍體身殞。
  
  旋即,徐子青微微一笑。
  只覺得自打那日之後,便從未有今日這般快活過。
  
  戰場上。
  因血魄魔尊已死,那些寄子沒了他的驅使,自又各自散開,有些逃竄,有些與那仙兵妖兵們廝殺起來。
  只是這一刻,它們倒是沒了先前那般悍不畏死的精氣神,反而在見到兵將們攻殺猛烈了,就有些退卻之意。
  
  到底因著這些寄子不過是因魔池血繭而得了堪比金丹的修為,本身其實只是築基期的修士,且邪魔於心境一道上遠不如仙修,意志上也未必有如何堅定——它們原身殘害凡人、弱者時倒是暢快,可一旦落入淒慘境地,便顯得不堪。
  自然的,其心潰散。
  
  眾多圍殺寄子的仙兵妖兵們,驟然覺得輕鬆許多,但出手之時卻是沒有半點猶豫,短短幾個呼吸間,那寄子們也有無數死於他們手下,落得個屍骨踐踏成泥的下場!
  而其餘的兵將應對諸多妖魔,也都悍勇無匹。
  
  再說與徐子青、雲冽屬於同代的天之驕子們,如東裡祁、樂正和徵、軒轅等人,在他們師兄弟兩個現出法身之後,也都有些震撼。
  
  ——以他們的眼力,自然在那血魄魔尊偷襲之時,就已察覺徐、雲兩人雖不是強弩之末,卻也頗為疲倦,便是有心相助。然而他們也或者周旋於數頭大妖魔之間,或者身處陣法核心,一時脫不得身。
  
  原本這些驕子們尚有猶豫,有意暫且放下手頭之事,先去救援再說,可他們卻是不曾想到,才剛剛看得片刻,卻發覺師兄弟兩個並未當真被其所困,反倒是輪番出手,分別釋放出自己的法身來!
  當即,都是心中一動。
  
  如樂正和徵與東裡祁這等同雲冽曾交手過者,在雲冽法身現出之後,便只覺與他相得益彰,果真如劍意殺機所聚,正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內。而那法身看起來雖因雲冽本身真元不足而不曾徹底激發,但僅僅暴露出那冰山一角的力量,已然可以看出其恐怖之處,叫他們讚賞不已。
  同時,心裡自也生出幾分緊迫之感。
  
  與這般的天才人物生於一代之中,心中快意之餘,也難免時時緊張。
  否則……一個不慎,便要被這友人超越過去。
  
  後來雲冽力竭,徐子青正是緊接而上,當真是默契非常。
  隨即這徐子青的法身,亦是使人有些駭然。
  
  他們兩個雖也從不曾小覷徐子青,後來更見過嗜血妖藤威能,可因其本人性情之故,總覺得他氣質可親溫和的多,淩厲強勢的少。
  然而徐子青凝煉出來的法體,非但體型上絲毫不遜雲冽,足下那千丈巨龍,更是顯露出了絕不一般的氣魄!
  
  似乎,在這貌似從不咄咄逼人的年輕修士,在他內心深處,亦是一人兩面。
  或者也正如他所修之道般,生死相傍,陰陽相隨。
  只是他總以生之一面待人罷了。
  
  而那軒轅,他與徐子青、雲冽兩個皆不相熟,在見到兩人法身之後,便也思及自己法身,只覺得此二人之道純粹堅定,故而凝聚的法身也如斯貼合,他那自出竅後便已自然凝煉而出的法身,也當要繼續打磨完美才是。
  
  除此以外,另許多其他大世界的出竅修士見狀,則各有念頭閃過:
  
  “聽聞此二人修煉不過數百年,這法身竟如此凝實麼?”
  “那千丈巨龍,好生巍峨!”
  “如此劍意,如此殺機,真是叫人脊背生寒。”
  “若是此戰終了,也當尋個機會同他兩個切磋一番,也驗證一二……”
  
  至於傾殞大世界中的強者們,凡五陵仙門者,皆與有榮焉,凡非此門者,則都羡慕不已了。
  不過,自打天地大劫之後,這一對師兄弟所為叫人震驚之事遠不止這一件,他們驚歎過後,只是滅殺妖魔時更激烈些,倒不曾有太多雜念。
  
  還有因三尊法身對戰時力量洪流衝擊而各自躲避者,有見識仙修神通的妖兵妖將們,驚異之後,也是繼續殺敵。
  但卻並無一人發覺,在那血魄魔尊隕落之後,在界膜孔洞之後,無盡虛空之內,有數雙猙獰眼睛,閃爍著刻毒之光。
  
  仙妖同盟們與那妖魔一戰,就是足足兩個月。
  在這兩個月裡,所有的仙兵妖兵幾乎都是毫不停歇地與妖魔廝殺,地面上的屍體堆積到最後,甚至讓仙兵們連收取都來不及——許多時候待得那仙兵祭起儲物戒時,就有妖魔包圍過去,讓好些仙兵都因此隕落!
  
  漸漸地,既然仙兵們無力為之,在戰事如火如荼後,就有不少大能修士,眼見下方屍骨堆積過甚,刺鼻氣味難以忍受時,運轉神通,將一把烈火擲了下去,使其自行燃燒,而不讓仙兵送死了。
  
  但這般持久之戰,仙兵的真元,妖兵的妖元,都絕非是沒有盡頭。
  於是,仙妖同盟後方,與那界膜破洞相對之地,就有一個極堅固的洞天法寶開放。每每兵將們真元即將耗盡時,就有同袍相助護送,讓他們回歸法寶之內,運功調息,吞服丹藥。待他們恢復如初後,又會在下一刻立時進入戰場之內,重新與妖魔們搏殺起來。
  
  雲冽亦早已自血魄一戰中恢復過來,他再度率領麾下元嬰劍修,將劍意迸發出來,朝著妖魔擠壓處大放,滅殺無數。
  徐子青的藤海也是數度伸縮,幾番收攏、釋放,同時,他自己亦從要讓師兄以六煉劍意相助,再到憑自己一人之力於極短時間之內淨化那煞氣惡念,如此再三,越發快了起來。這未嘗也不是一種進境。
  
  其他道兵、大能,都各有自己風采,都各顯自己神通。
  
  而且——
  在這段時間裡,原本脫離大軍而去諸多城池裡剿滅血繭的兵將們,也回歸了此處。
  他們這一行功德圓滿,在得了準確的法子之後,要把那血繭盡數破除,當真是半點不難。
  
  每一座城池裡的血繭數目都有數萬甚至更多,可想而知若是全數化為寄子,在這血神城裡,又該給妖魔們多出何等龐大的一股力量!
  單單要殺完,都得殺得手軟——儘管此時已然軟過數遭,可事先省些麻煩,豈不是更為美妙?
  
  只是,血繭分佈與城池裡的每一個角落,凡有屋簷、凸出之地,盡皆要將血繭掛上,來孕育寄子。
  因此,在滅殺了那極明顯的大部分寄子後,還有零星那些,卻是得要他們挨個地方尋過,才能沒有遺漏。
  ……這便是瑣碎功夫了。
  
  待一個城池搜完,他們又往另一個城池裡與同袍相會,再忙碌過後,緊接著再去尋下一座城池。
  如此再三,那兵將們也彙聚得多了,待到了血神城附近,眼見那原本的血神宗處妖魔兵將擠擠挨挨,幾乎一直分辨不清。略作思忖後,他們便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不僅是靠近東域那圓弧中的城池,借助那妖魔被主軍兵將們牽制之時,他們更把血神城另一側的圓弧裡,諸多掛滿血繭的城池也尋了出來。
  那邊的血繭數目,也不在靠近東域的城池之下,若非是他們刻意前去,怕是待得其破繭而出,就要惹出亂子。
  
  但此時,自然那些城池裡的血繭,也被他們順利除滅,一個不留。
  然後,他們才又前往血神宗,與主軍會合,加入到同妖魔的總戰中來!
  
  這血神城裡的寄子們,也幾近被殺光了……
  可惜妖魔們依舊源源不斷,那破損的界膜似乎是對著那無盡虛空張了大口,再把那裡的惡客,全都“吞噬”進來。
  
  即便仙妖同盟殺得疲軟,妖魔也好似殺之不絕般。
  讓人也仿佛……瞧不見希望了。
  
  突然間,在那黑黝黝的界膜洞口處,閃現了幾個黑色的小點。
  它們像是突然出現的,卻在不及眨眼時,就逼近過來。


682、

  這些黑影身後,數尊仙光耀目的身影急追過來,卻是在界膜之側看守防護的散仙們,他們使出這般力氣,卻是比前頭那些黑影慢了些許,自是大有緣故。
  當下裡,許多兵將們都是心中一凜。
  
  那些黑影,必然是星級妖魔!
  如此想時,他們往那黑影處看去時,也越發仔細。
  
  徐子青立在妖藤之上,也是極力要看分明。
  很快,便將黑影面貌收入眼中。
  ——它們似乎,並不如傳言中所說乃是六十六丈?
  
  非是只有徐子青一人察覺那黑影身形與眾人所想不符,因此也是心有疑慮,一時之間,亦不能輕易確信下來。
  但下一刻,這些疑慮亦不復存在了。
  
  原來待黑影越是臨近,眾兵將便已見到,它們正在不斷漲大,可其疾飛之速卻是絲毫未變!
  只見它們通身靛藍之色,身形剽悍,雖仍算是瘦削,卻並非如其他妖魔那般瘦長怪異,而是皮肉厚實,除卻手腳處外,四肢身形俱和尋常巨人一般!而那胸口凹陷,也不過只有一尺方圓,與其龐大身軀相對,竟是極不顯眼——即便尋到了,也是難以準確刺中、捅穿。
  
  且這怪物頭頂也再無肉瘤,而是一根越有近丈長的粗壯獨角,看起來比肉瘤好看些,實則亦不過是肉瘤所化,比起它那外皮來,也是十分脆弱。
  其與尋常妖魔尤為不同處,乃是它們身後更有一雙肉翼,雖是並無翎羽,但卻如同蝠翼一般,扇動起來時,堪比流光,就連遁術尋常的散仙,也是難以將其追上!
  
  這等的妖魔,比起之前所見那些,變化又豈止是一星半點?其強大的……又何止是一星半點!
  在接近後,那股澎湃驚人的威壓,把周圍無數的仙妖兵將,盡皆壓制下來。
  一瞬間裡,反倒是許多妖魔逆襲,借助這點時機,把不少仙兵妖兵的腰腹破開,挖出了他們的金丹或者內丹來。
  
  徐子青和雲冽同樣察覺到這股威壓。
  甚至在他們見到那黑影急速而來時,已然先行做出了準備。
  ——東裡祁、樂正和徵、軒轅等出竅修士,也都無一例外。如他們這等修為的天才人物,在星級妖魔的威能下自是難以周轉,可那星級妖魔遠遠遁來時被他們先行發現,便絕不會那般難堪。
  
  幾乎就在同時,徐子青周身青光閃動,形成淡青屏障,直懸浮於二人頭頂之上,雲冽則眼中黑金光芒一晃而過,就有一縷六煉劍意在周身旋轉,極快地分散成諸多劍絲,遊走左右,把襲來的威壓,都一同絞碎了!
  
  劍修的劍道境界,原本便是天下間極特殊的一種本事,它雖說要消耗真元,卻並不全然受真元限制,它于境界更高的人使出時尤為有用,可劍道境界和修士本身的修為境界,又是大大不同。
  因此,那威壓雖是來自於星級妖魔,可六煉劍混仍舊是六煉劍混,只是在使出後讓雲冽的真元消耗得更快些,卻並沒有不能絞殺這些威壓之說。
  
  徐子青的淡青屏障,也並非隨手指出。
  此為他“木雲壁”再度進境後衍化而成,有萬木之特性,甚至沾染了些如容瑾之類的吞噬威能。只是它並非吞噬血肉,而是但凡無形之力、威勢等,只消同它遇上,就會被其吞去,漸漸被削弱到了極致,再不能透過這木雲壁而傷及他了。
  
  師兄弟兩個並未被那星級妖魔的威壓所攝,然而其他仙兵妖兵們的隕落,卻是猝不及防,使人心痛悲慟不已。
  星級妖魔這一舉,著實使他們損失太大!
  
  因如今損失者中,以金丹修士、六階妖獸最多,徐子青心中略有焦急,神識一掃,就尋找起他的親近之人來。
  不多時,他才松了口氣。
  師尊師弟、眾多弟子並上重華皆是無事,宿忻等至交好友,也同樣安然無恙。
  可見他們在這戰事磨礪之中,早已是靈活機變,已然是經驗極豐富的兵士了,而他們此時性命安好,便也無需太過憂心。
  
  然後,徐子青思及其餘隕落之人,對那妖魔的惡感,就更多一分。
  只是這許多的星級妖魔,到底是心頭大患!
  
  那一頭,散仙們卻並不會允許星級妖魔這般屠戮門下弟子。
  且說這傾殞大世界裡,如今尚且存活的散仙總數,約莫在二十三四左右,其中五陵仙門有八人,大衍帝國有五人,其他諸多大宗門小宗派,各自能有二三甚至只有一人,都算頗多了。
  
  先前到了這戰場後,有七八散仙看守界膜,但虛空之內,也還隱匿者更多大能。
  譬如此間大世界實力最強的散仙謝贇,便在那七八散仙難以追上星級妖魔、使得眾多兵將才遭殺害之際,出手了!
  
  只見一道煌煌明光激射而出,直化作無數光點四散開去,星級妖魔釋放出的那許多威壓,都在這些光點灑落時瞬間化去,消散於無形。
  那許多被壓制住的兵將們,此時身上驟然一輕,再沒有絲毫不適之處了。
  
  但先前那些隕落的師兄弟、同族們,依舊讓他們眼中赤紅,生出仇恨。
  與妖魔之間似乎並無真情摯意不同,不論是仙兵還是妖兵,皆是感情深厚,凡死去一個,都要傷懷,何況有幾乎近萬同袍倏忽消亡,感覺自是十分不同。
  
  霎時間,兵將們出手又更淩厲了數倍,不僅是為復仇,更是意圖為這恐怕又要生變的戰局,多給己方增添一分底氣!
  出竅強者、大乘大能們,也同樣殺得更是厲害。
  
  至於謝贇,再出手接觸這憂患後,便暫時收了手。
  他到底是此間大世界實力最強大者,絕不能憑藉一時之快而消耗仙元,目前出現的星級妖魔們,他也不能即刻對上。
  ……他並未有一刻忘懷,在那魔將們之上,還有一位魔主虎視眈眈!
  
  如今殺來的星級妖魔,已然重新長成那六十六丈高的龐大身形,也顯然適應了此間天地法則,並不會被其排斥出去。
  同時,好幾尊一劫、二劫的散仙們,就擋在了這些星級妖魔身前。
  
  雙方都高高站立在虛空之上,遠遠淩駕于下方正在纏鬥的兵將與妖魔,而是佔據了更高一等的戰場。
  緊接著,散仙與星級妖魔們,也對戰起來!
  
  徐子青遙遙看了一眼,只覺得一方仙氣浩渺,另一方邪氣纏身,彼此動作快得連神識都無法捕捉,那般的戰鬥,絕不是如他們這等出竅期的小輩可以參與,甚至連旁觀的資格,都未必能得。
  既然如此,他便也不去看了。
  
  無數的血藤化作藤海,在下方肆虐,也時而竄起高空,把那更高戰場中傾瀉下來的力量餘波打碎,但更多卻仍是吞噬妖魔血肉,吃得四處俱是骨皮,兇殘暴戾,看起來反而更似邪魔,而非仙道中人的手段。
  可儘管它如此凶厲,卻並無一位仙修懼怕,也未有一頭妖獸警惕,他們見慣了此物威能,只盼它能更強悍一些才好。
  
  原本的邪魔寄子大多死去,但那些本來由強者所化的寄子,卻還和仙道的大乘大能、妖獸中的十一階強者廝殺在一起。
  雙方都有隕落。
  
  本來戰事越發鬥得如火如荼,星級妖魔一時也不能來與其他兵將為難,可戰場上的事情,從來都是瞬息萬變。
  在界膜破損處,又有十多個黑點急沖出來。
  這是更多的星級妖魔。
  
  好在此時兵將們早有防備,先前是仙修們出動出手拔了個頭籌,現下則是妖獸中敏銳者猛然行動。
  其中身份最貴重者,便正是海族四位太子了。
  
  章九之前也少有出手,但如今,則是終於在面上露出了強烈的戰意來。
  他等候已久了,去見識一下那星級妖魔的力量!
  
  之後,他倏然竄出,整個人如同一道黑光,直撲最近的那頭星級妖魔而去!
  且就在眨眼間,他已然不再是人形,而化作了一頭足長百丈、體型巍峨的九頭巨章!那無數條的觸手,在出現的?那,已密密實實織成巨網狀,自四面八方往那星級妖魔處包抄過去了——
  
  金鱗太子、碧紋太子、萬牙太子三位,也都化作了原本形態,在空中肆意彰顯威風。他們的力量釋放出來後,哪怕只是無意間流溢出來的這些,便已叫人側目不已。這些來自深海的強者,有無數年浸淫於己身本領上,位於頂峰的海中強者們,再不曾掩飾他們的赫赫鋒芒!
  
  幾位太子都擋住了一頭星級妖魔,海族裡,十二階的妖獸們都不肯示弱。
  就像散仙們那般強勢一樣,作為妖獸裡的“貴族”,當在太子率領之下,打出海族的氣勢來!
  
  然而,更多的星級妖魔,又從界膜裡鑽出來了。
  



683、

  單單是散仙的數目,已然有些不足,而謝贇這五劫散仙並不能出手,甚至五陵仙門的一位四劫散仙、大衍帝國的一位四劫散仙也都不能。
  而其餘的散仙們,盡皆都對上了一頭星級妖魔。
  
  這時候,海族裡的十二階妖獸們,也都紛紛出動。
  妖獸與修士不同,待其十二階化身為人後,便堪比渡劫境界,但十二階以上卻未必能夠飛升,卻得要遭受數度雷劫,千錘百煉,方可入得仙界。
  
  就譬如那九頭太子章九——他活了無數年歲,同徐子青相識時可不就是因他渡劫時被打得狠了,又有同族暗中算計,才使得他一時不能安穩調養,也不可擅動修為,才去了小世界裡暫避一二?
  那時他相貌醜陋,正是勉強化形所致,經由極力掩飾,才不曾顯露出章頭模樣,可就算如此,也是十足怪異了。
  
  恰逢海獸興風作浪,章九乾脆任憑海浪卷過,自己則在那一處海域裡尋了個僻靜所在,一直等候自身修為恢復大半,這才離去。
  
  ——言歸正傳。
  章九這上古異種尚且如此,其餘妖獸為能飛升,都是少不了這個關卡。
  但也是因它們劫數眾多,在十二階後實力仍舊不斷積累,在渡過幾度雷劫後,甚至可與散仙媲美。
  
  十二階妖獸中,不曾渡過雷劫者早早便參戰了,而如今出現的這些,則都曾渡過雷劫,比之尋常十二階妖獸更要厲害數籌。
  它們每一頭對上一尊星級妖魔,化為原本獸態,周旋起來,竟也能夠應對。
  這便將散仙的壓力,又減輕許多。
  
  然而區區血神城這一片地域,高空之上有那許多散仙、強者都與星級妖魔打得兇猛,那般恐怖的力量,到後來都不及約束,鎮壓下來,不分敵我,讓無數的妖魔、仙妖兵將都因此而或是重傷,或是隕落。
  尤其是境界較低的如金丹修士、六階妖獸,幾乎都是全然不能抵抗,而元嬰與七階雖是強了些許,卻也會因此甚至無法使出本領對敵。化神與八階妖獸,則也只能保住自身罷了。
  
  徐子青被那雜亂力量逼迫,也是皺起眉頭。
  他的神識不斷外放,卻因為這烈風滾滾而無法穿透那無數糾纏一處的可怖威能,但他所嗅到的刺鼻血腥也能讓他覺察出來,必然有些同道後輩,因此舉連慘叫都不及發出,便已然被壓制殞命了!
  
  如此……不是辦法。
  諸多大能前輩正在極力抵抗星級妖魔,若是叫他們再來留心下方安危,未免強人所難,也使他們束手束腳了——君不見那星級妖魔,對待那許多境界低的妖魔來,卻是沒有絲毫顧惜。仙妖同盟一方,也當自行理會才是。
  
  徐子青目力不能及,只好禦使嗜血妖藤,叫它們盡力多吞噬些妖魔,多救下些仙妖兩道兵將而來。
  不多會,藤海泛起波浪,每一根藤蔓上,都幾乎送過來一人或者數位仙妖兵將,他們或者身負重傷,或者昏迷不醒,看起來情況很是不妙。
  
  徐子青也不多言,就以神通驅使一粒種子,化作了極大的籠狀之物,將這些傷者送上半空,直奔那洞天法寶而去,如此再三,解救了不少兵將。
  雲冽與他立在一處,此時用劍意將周遭作亂力量盡數絞碎,同時也是點穿不少大妖魔的胸口凹陷,把它們殺死,同樣救了許多仙妖。
  
  東裡祁等出竅強者,也是各展手段,救人無數。
  但僅僅是這些出竅強者出手,所作所為即使能護持左右,但於那如今聚集的仙妖兵將來,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不能自根源上將此事解決。
  
  忽然間,徐子青心裡一動,抬眼看向雲冽:“師兄,你可聽到?”
  雲冽略點頭:“東裡祁有傳音。”
  徐子青便道:“既然他來相邀,不如約在此處,離那洞天法寶近些,也有藤海可作一道防護。”
  雲冽自無不允。
  
  於是徐子青眼裡光芒閃動,傳音回去。
  此時,他乃是相邀東裡祁等人了。
  
  原來方才東裡祁傳音有言,如今大能、散仙、強者皆被束縛,若是要護持下方仙妖兵將,便要由他們這些境界更次一等之人來做打算。
  徐子青等出竅修士深以為然,若是他們不予理睬,即便後來星級妖魔最終可以除滅,但仙妖兩道之人也就死傷殆盡,這一方大世界的道統,還如何保存?大劫之中雖說要有許多性命來填補劫數,可若是盡力而為,未必不能多留下一些。
  
  因此,幾息之後,就有數道極強大的氣息逐漸靠近,停留在徐子青的藤海中心。
  眾仙修知道,也是他們如今在此地商議,方才更為安全。
  以如今這般混亂情形,即便他們在外面拼殺,也未必能比這藤海救下的同袍多了。
  
  東裡祁首先說道:“那些雜亂力量之下,於我等妨礙不大,但於先前對峙的兩方大軍而言,則是極有影響。早先那妖魔因在驅使下與我方大軍對剿,才不曾四散逃竄,可現下那高空裡的戰事已是引發大亂,恐怕低級些的妖魔們便只有本能,也不會留在此地任憑碾壓。可是……”
  
  言下之意,眾仙修都是明白。
  妖魔們若只是在這裡與眾兵將拼殺也就罷了,倘使逃竄出去,就可能化作不同修士模樣,隱藏在眾人中間,到那時想要一一將其揪出殺滅,哪裡還能這般容易?
  大劫過後,修士與凡人照舊是要回歸四域繁衍生息,若是真發生那等事來,事情便要複雜起來了,甚至那些隱藏于人群的妖魔,會給好容易安穩下來的此界之人帶來更悲慘的事來,也未可知。
  
  故而不得不未雨綢繆,在事情到達那地步之前,這些出竅修士,便有意扼殺這苗頭,不讓戰場變得更為詭譎多變,以至於……隱患難以根除。
  
  徐子青神色略有凝重,此時卻是主動開口:“東裡師兄既有相邀,可是已然有了法子來教我等?”
  照理說,如他這般參加過許多大世界道兵任務者,定還有些手段可以使得。
  
  東裡祁點頭道:“本宗之內,仍有一門陣法,可以施展出來,把血神城封鎖——儘管對於那星級以上的妖魔或許用處不大,但對其下諸多種類妖魔,當有效用。”他話語不停,“如今我有一塊玉簡,內中正是這大陣之法門,諸位若是答允,便可以先參悟一二,便將此陣佈置出來。”
  
  徐子青問道:“若是有此好處,自然答允。不過這大陣卻是什麼大陣?”
  東裡祁道:“為星日遮天大陣,自是與星辰相關,卻可叫星辰與明日之力相互轉化,使得此陣於日夜之間都有妙用。雖是不及周天星斗大陣那般強悍,但僅僅只說困敵之力,卻未必差上許多。如今我等之中,所修功法若是合力起來,正可用上這等陣法來。”
  
  眾仙修聞得,各自點頭:“既如此,我等便立刻參悟起來。”
  東裡祁手掌一抹,那一枚玉簡登時就化作了十餘枚,分散了化作許多光點,被送到每一位修士手中。
  旋即他又說道:“此陣本是出竅修士方可運轉,同時運轉陣法之人越多,這陣法威力越大,可以一陣之中生出萬千變化。”
  
  眾仙修接了玉簡,果真迅速參悟起來。
  其中以軒轅、東裡祁以及另一位原本便修習烈日功法的修士悟得最快,蓋因他們同此陣相合——東裡祁星辰之道自不必說,另一修士亦是如此,而軒轅則是因他所習真龍之力也需得吞吐太陽精華,同樣得用之故。
  
  之後,徐子青與雲冽,樂正和徵再並上其餘出竅修士,也都悟了出來。
  ——不過是區區陣法分支,對於這些天才人物而言,著實非是什麼極難之事。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眾修士皆已準備妥當。
  東裡祁仍為主陣之人,他掌中星光爆射,大喝一聲:“諸天星辰,封鎖諸天,疾!”
  話音一落,其餘修士,都是紛紛出手!
  
  不多會,就有一股極澎湃的力量沖天而起,與天地間星辰日月牽繫起來,短短時間裡,已然如同流水般往四面八方鋪展開去。
  倏然間,整個血神城,就都被一道無形之光籠罩住,形成了虛虛實實、變幻莫測的大陣,把所有對戰之人,都禁錮在這片方圓之地了!
  
  東裡祁輕舒口氣:“成了。”
  其餘出竅修士,皆是放心下來。
  
  正如這些出竅修士所料,高空中的廝殺慘烈,毫不顧忌,以至於許多妖魔就要一哄而散。可它們每每撞到那血神城的邊緣,總是被一團星光或是一團日光包裹,暫態就被灼燒起來,又或者撞得痛楚,不得不倒退回來。
  全然不能有一頭逃竄出去。
  
  大陣威能,便至於此。
  而且,那些同星級妖魔廝殺的強者們,不論仙妖,似乎都生出了某種默契般,開始有了動作。
  他們在,不動聲色地移動著……


684

  這便是意欲將戰場轉移了。
  若是他們還在這界膜之內與星級妖魔廝殺,便仍舊會有無數境界較低的此間中人被力量餘威波及,損失極大。而若是將星級妖魔引開,前往那無盡虛空裡對戰,那麼不論有多少能量爆發,都不會影響到這界膜中的仙妖。
  
  星級妖魔們,既然智力與修士相當,哪怕最初不覺,而後卻也漸漸有所察覺。
  然而,於它們而言,亦是在無盡虛空裡對戰更為有利。
  眼見這些“肉食”們自尋死路,它們自也是積極配合,反倒是更快地往界膜之外急沖過去!
  
  徐子青一面禦使妖藤繼續救人,一面也發現了散仙、海族大能們的舉動。
  他心裡不由有些擔憂。
  
  在九虛戰場時,即便星級以上的妖魔並不能降臨,通明境的神修們也同樣情願進入虛空裡去和它們廝殺,可哪怕神修力量與妖魔相克,在虛空裡也未必能多麼討好,此界的強者出去,豈非是更加吃力麼?
  
  無盡虛空裡為妖魔主場,星級妖魔來到界膜內後,本身的實力必然多少禁錮了些許,待散仙和大能們進入虛空,情況便會相反了。
  但目前的情形是,僅能由這些強者前往虛空——只因唯有半仙之體和幾度渡過雷劫的十二階妖獸,才可以憑藉強悍肉身在無盡虛空裡生存,否則哪怕是如徐子青、雲冽他們這般的出竅期修士到虛空裡去,也會被虛空風暴絞殺,根本不可能在那裡與星級妖魔對戰!
  
  對戰雙方都有轉移戰場之意,不多時,散仙也好,海族大能也罷,都與那些星級妖魔一起,越過界膜,沖進了無邊虛空之中。
  原本自那界膜破口鑽進來的其他妖魔們,也在數股龐大力量的擠壓之下,被碾成了肉泥,跌落下來。
  而待他們離開之後,卻仍舊有無數的妖魔,自界外湧入。
  
  只是在這時,徐子青等一眾布下陣法的出竅修士,卻是都松了口氣。
  那些頂峰的力量不再肆虐後,界內的戰場,依舊屬於大妖魔率領的諸多妖魔兵卒,以及仙妖同盟兵將。
  同時他們更已了然,既然星級妖魔出現於界內,便只能說明一點——魔衛及魔兵,數目已不夠消耗。否則它們何苦急於現身,直叫座下卒子慢慢消耗此間力量,不也足夠了麼?
  換言之,如今的傾殞大世界,正是終於煎熬到可以慢慢將妖魔盡數誅絕的時候了!
  
  果然,徐子青心中一動,對那霸皇軒轅說道:“軒道友,不妨由你出言,將士氣振奮一番?”
  如今傾殞大世界,最為出眾之人有三,其中徐子青性情溫和,雲冽太過冰冷,都不適合激發士氣,唯獨這軒轅本身霸道,平日裡雖是看來懶散,但每每出現於眾人之前,皆是霸道睥睨之態,且為眾兵將熟知,自是最為合適。
  
  軒轅聞言,當仁不讓,立即朗聲開口:
  “星級妖魔已被此間大能引出,餘下妖魔已不足為患!”
  “妖魔侵入之勢已頹敗無力,必然難擋我等攻勢!”
  “為護我傾殞大世界,殺盡妖魔!”
  
  幾句言語之後,那本來因力量衝撞而有些灰心絕望的兵將們,氣勢再度暴漲。
  其中有心之人也是察覺,如今存活著的妖魔雖然仍舊極多,卻沒了當時那般擠擠挨挨幾乎尋不到空隙的模樣,就連界膜外還在湧入的妖魔數目,也早不及最初它們侵入時那般密集。
  
  這便是說……
  妖魔大軍們,的確被除滅大半了!
  當真是,不枉費他們多日以來的苦戰,也不枉了那些填進去的……同袍的性命。
  
  此時此刻,本來真元已消耗極多的兵將們,也似乎精神煥發,他們聚起力氣,或者合體成為巨獸巨仙,或者乾脆形成陣法,都是直沖進了那大片大片的妖魔之中,那般兇猛姿態,正是勢如破竹,勇悍向前!
  
  正如徐子青等人所料,在此方士氣大增時,彼方被困在那星日遮天大陣之內,無法脫離,就只能被甕中捉?一般地一一殺死。
  若說仙妖同盟與那界外妖魔的區別,便在於前者以戰養戰,可以在不斷的戰鬥廝殺中提升實力、增加經驗、連連突破,到後來,死的兵將越來越少,手上的妖魔性命則越來越多。
  
  有洞天法寶可供兵將修養,有出竅修士掠陣,那邪魔道的寄子也有仙妖兩道的強者牽制,而能通過界膜的妖魔數目卻越來越少……漸漸地,戰事的上風,便完完全全地,落在了仙妖同盟一方。
  
  這一殺,又是數個月之久。
  仙妖同盟的兵將們雖是輪番上陣,但如此接連不斷的廝殺裡,也是越發疲憊,到後來即便能護持自身安危,可殺起妖魔來,也沒了早先那般的精力了。
  幸而妖魔的數目,也的確是肉眼可見地減少,後來更是讓密佈人群妖魔的天幕,也空曠得只剩下了大量的仙妖兵將。
  
  如此留下來的兵將們,無疑都是精兵。
  他們的身上充滿了鐵血之氣,每一個的實力,都是在這天地大劫之前的自身的數倍甚至十數倍之多!
  
  只有少數天幕上,還有妖魔仍舊堅持不懈,與兵將們纏鬥。
  徐子青放出嗜血妖藤,東裡祁與軒轅指引兩界道兵,雲冽化出沖天劍域,短短幾個呼吸間,把剩下的妖魔們,也都捕殺得捕殺,滅殺的滅殺,斬殺的斬殺。
  終究是,連一頭都不曾留下。
  
  之後,在出竅修士的指引下,道兵們以及元嬰以上的兵將們,都分作了幾百上千為一個佇列,分別撲向更高的空中,去支援那些大乘期、渡劫期以及十一二階的強者們。就連人魔虞展,亦是不必再來對成片妖魔施壓,反而可以再度運轉欲情之氣,去做援助。
  
  也是因為那些強者們與原本邪魔道所化的寄子勢均力敵,他們之間的僵持,比起下方的僵局來更為久遠,也鬥得更加激烈。
  以至於到如今這僵局都未能打破,使得這些時日以來,只有少數的強者們結束了與對手的相對廝殺,更多的,則都是強撐而戰,拼得不過是真元消耗罷了。
  
  但是,當成千上萬的兵將沖過去後,局面就有轉變。
  甚至不僅是這些仙修兵將,連那許多七階以上的妖獸,都因著已然未有廝殺物件,而同樣各自成群,沖到那處相助盟友或是本族強者了。
  
  這便是?那間的顛覆。
  本來各自都到了強弩之末,區別只在於邪魔道的妖魔寄子們,他們座下的同樣化作寄子的弟子們早已被殺了個乾淨,而仙妖兩道的強者們卻不僅有門人族人相助,更有無數的幫手到來。
  自然而然的,哪怕是本來就有大乘期修為的邪魔,在千萬人的夾擊下,也只能黯然戰敗,直至……隕落。
  
  半個時辰後,這些最強大的寄子們,也都被殺盡了。
  仙妖兩道的強者廝殺了這些日子,可說是時時緊繃,縱使本身實力再如何強悍,也難免身心俱疲。尤其妖獸強者,更是在肉搏之時弄得遍體鱗傷,這廂一停下來,那滿身的猩紅,就是觸目驚心。
  
  五陵仙門宗主紀傾也是極疲累,但他也好,衍帝等其他大型門派勢力的首腦之人也罷,此時都不能休憩。
  他們縱身而起,安排了數支隊伍看守界膜破口,防備可能還會從那處進入界膜的妖魔大軍,隨即就召集徐子青等出竅修士,到洞天法寶之內詢問起來。
  
  徐子青等人言語清晰,把戰事詳情都說給諸位師長知道,若有不足,也自有同道幫忙補充,很快,就讓師長們將一切情勢了然於心。
  
  紀傾聽聞,神色略有凝重:“散仙與海族的前輩們,還不曾回歸麼?”
  徐子青等人對視一眼,都是答道:“的確不曾。”
  
  其餘勢力主宗主等人聞言,也是皺眉。
  這沒有消息,未必便是好消息。
  但既然那星級妖魔們並未再度自界膜進入此間,想來也不會是太壞的消息罷。
  只是,到底有些擔憂。
  
  即使是威能無盡的散仙,在那無盡虛空裡,又能使出多少本領呢?
  不論如何,都是無法安心。
  
  這時候,一團光芒驟然出現在洞天之前。
  那光芒裡,有數道模糊身影若隱若現,帶來了熟悉而強烈的威壓。
  
  紀傾心裡一動,趕緊迎上:“謝師祖。”
  其餘之人聽得乃是此間大世界唯一的五劫散仙,不敢怠慢,也都開口:“謝前輩。”
  
  謝贇的聲音穩重平和,徐徐傳來:“爾等無需憂慮虛空之事,若是有散仙隕落,我等自有理會,當也入虛空,與妖魔殊死一戰。”不待紀傾等人回答,他又說道,“如今大劫看似平息,卻不可掉以輕心,還需好生處置此間大世界中諸事,使我修士傳承,凡人繁衍,也當修補界膜,防備妖魔,守護此間。”
  
  眾人聞言,皆是應聲:“是,我等自當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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