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修仙(一) by 衣落成火 (面癱冷強大攻 溫潤上進聰慧受 溫馨 攻受互寵 受重生穿越)



攻:雲冽
受:徐子青

仙界之下,有九千大世界,上三千,中三千,下三千,無數小世界。
徐子青前生病弱,今世原想于山水之間自在度日,不料十三歲那年,人生一朝變幻。
身具靈根,便要踏上仙途,若不願成為他人腳下之石,就只能逆流直上,重重破關。
天尊之下皆螻蟻,徐子青生如微塵,卻願堅守本真,以心向道,身化鯤鵬,扶搖直上,踏遍九天!

內容標籤: 情有獨鍾 天作之和 穿越時空

搜索關鍵字:主角:徐子青 ? 配角:雲冽 ? 其它:修真;情有獨鍾;1vs1


【卷一:徐氏宗族】


1、分家來人

  初春時節,草長鶯飛,正是一片大好時節。徐家村村外一片山明水淨之地,如茵的草地上仰面躺著一個少年,雙臂枕在腦後,姿態悠閒又愜意。
  淡金色的陽光打在少年的臉上,溫暖柔軟,舒服得他眯起眼,安心地休憩著。
  
  這一呆就是一個下午,傍晚時分,最後的光線也隱沒在天邊,少年才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坐起身來。
  走到村口,迎面有個小廝打扮的男童小跑過來,快聲道:“小少爺,分家來人了,吩咐小人出來尋您。”
  少年皺一下眉頭,旋即鬆開:“那就快些回去罷。”
  
  小廝趕緊在前面引路,走過幾條石板路,來到一幢大屋前。少年跟在小廝後面進了門,堂裡已然有客坐著,是個穿長褂的中年人,雙目神光閃爍,太陽穴處高高隆起,看來是個後天高手。
  少年腳步一頓,下一刻已經趕緊走了進去:“聽說來了客人,真是有失遠迎。”
  
  那中年人名喚徐成,是分家的一個得力的管事,今次被分家的老爺差來迎接這位小少爺,他是很不願意的。
  這可不是一趟好差事。
  
  徐家村是什麼地方?如徐家那樣的大家族,宗家就先別說了,便是分家,在鳳林那樣的城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地位。而這徐家村不過算得上分家在小地方上的一個莊子罷了,打發到這裡來的人經年累月下來,倒也有些人口。
  
  但凡是個有些得寵的少爺,便是個庶子,也難得被下放到這裡。更何況這位小少爺來歷著實不太好說,他其實並非現任分家老爺的兒子,而是前任老爺——現在這位老爺那病弱大哥的獨生子。原本是嫡子的身份,卻因為前任老爺的病逝而變得處境尷尬。後來沒過多久,就乾脆被送到這徐家村來,名義上是把整個莊子都賜給了他,其實也不過是衣食無憂罷了,未必就真正得了徐家村的主事權。
  
  如果爭氣些,真有手段能鎮得住莊子裡的人,雖不至於有多大的出息,好歹也能做個土霸王。可這小少爺性子軟和,既不責難下人,也沒什麼脾氣。久而久之,虧得徐家家規森嚴,下人們雖做事面子上還過得去,實則心裡卻也不怎麼瞧得起他。
  
  徐成這一次來,自然是有件大事。不然他一個八級的後天武者,在外頭後天境有數的人物,又怎麼會來這麼個滿是土包子的地方!
  不過畢竟主僕有別,徐成深得分家老爺器重,可他卻是家生子晉的武者,能因著武者的威能震住人,可也不能忘了基本的規矩。主是主,僕是僕,便是如這位徐子青小少爺般被遺忘冷落者,徐成也要保持起碼的禮貌。
  
  他就站起身,仗著八級武者身份沒有行禮,微微頷首:“小少爺,徐成奉分家老爺之命,來迎接您回去。”
  徐子青一笑:“不知叔父喚我回去有何要事?”
  
  徐成說道:“小少爺今年虛歲已有十三,我徐家無論嫡系分支的血脈,一旦到了這個年紀都要被送去宗家測試靈根。小少爺既是嫡脈子孫,自然也不例外。”
  徐子青垂目,他自然是不願離開徐家村的,奈何胳膊擰不過大腿,該來的還是得來,當下爽快答應:“何時啟程?”
  
  徐成見這小少爺性子並不驕縱,行止也一派大方,倒是多了兩分讚賞:“若是少爺不介意,自是越早越好。不若明日一早就隨我去罷。”
  徐子青點點頭:“便依你所言。”
  
  當晚徐子青輾轉反側,是入不了眠。
  他原本並非這世界中人,乃是與此間全然不同世界中一戶大家的么子。自幼備受寵愛長大,只可惜身子不好,活了一十八年,卻只能在病床與窗邊徘徊,便是想去樓下花園走幾步賞賞花也是難得。
  那世界的力量體系也與這世界大為不同,人的身體素質自然還是好的,可依靠更多的卻是一種名為“科技”的東西。有這科技做底子,人類早在宇宙中竄了好幾個來回,不過壽命短,最多也活不到兩百歲。
  
  這世界卻是人汲取天地靈氣,納力量淬煉己身。或沒得靈根,最多不過成就武者之軀,以武入道,達至武道先天便是頭了。又或者身具靈根,有望仙緣,卻和武者不同,只要當真能汲取靈氣入那丹田,就不再是凡俗中人。
  
  徐子青是投胎到他娘親的肚子裡來的,只曉得那該是個美麗的女子,卻自打出生就從未見過。父親倒是個溫柔儒雅的男子,可惜身子不好,還未等徐子青開口能言,就逝去性命。他父親分明是嫡長子,繼承了分家也有幾年,然而一旦死去,分家就落入了他嫡親的弟弟手裡。
  叔父名為徐孟遷,有些心思,人也不壞。不過既有正室生了兒子在畔,又怎麼能讓嫡長孫留下?徐子青便只有被養著一途。如若不是他前世少喝了那一碗孟婆湯,恐怕早被身邊嚼耳根子的養成了個紈?性子,一生便也毀了。
  
  徐子青自己其實沒什麼大志,上輩子纏綿病榻,今生能有個健康身子已在連呼好運。漸漸長大後,更是愛上這前世難見的山間美景,巴望著一輩子就呆在徐家村裡,沒料到到底還是要出來一趟。他如今只願查不出有什麼勞什子的靈根長在腦袋裡,不然他非得留在宗家,日後怎麼過活,就不好說了。
  
  次日,一輛馬車搖搖晃晃自徐家村駛出。因著徐子青一沒學過武藝,二來也很少勞作,故而身體素質也好不到哪裡。徐成正是料到這一點,來時是憑著八級武者的實力快馬加鞭趕路而來,走的時候卻弄了這麼一輛馬車。他自在前方駕車,讓徐子青在車裡睡著。兩人也是日夜兼程,吃著乾糧喝著溪水,徐成精力充沛,那拉車之馬也不是普通的行腳馬,都不覺疲憊,徐子青卻是困了睡醒了便就著車窗看風景。倒也不覺得難熬。
  三日後,就到了鳳林城,徐家分家所在之處。
  
  馬車不在路上停靠,徑直來到那徐府。正是深宅大院,裡頭密密層層許多房屋,宅門口還有兩隻石獅,不知是哪位能工巧匠妙手琢來,當真是威武雄壯,氣勢不凡。徐成跳下車,在朱紅大門上扣環兩聲,便有一個小廝把門開了。
  只聽徐成道:“徐子青小少爺回來了,還不快過來扶小少爺下車!”
  
  他這一聲呵斥過後,門內便快步走出兩名婢子,到馬車前掀開簾子,伸臂垂首,要去扶主子少爺下車。
  末了一支手臂搭在婢子的腕子上,那婢子禁不住一抬頭,就見一張笑臉,雖有稚氣尚存,眉目間已有俊雅溫和之相,禁不住就是臉微紅,??不能語,只快些把人扶下便了。
  
  徐子青下了車,道一聲“勞煩”,也就放開手,自個站定。徐成有些焦急,連忙喚了這小少爺幾聲,才被徐子青趕緊跟上,一同入了主宅。
  裡頭已有人報給分家老爺知道,徐孟遷出來見了徐子青一面,寒暄幾句,徐子青也是叫了“叔父”答了話,而後便被下人帶了他回房間。只聞得人已然集得齊了,只消休整數日,就該上路,前往宗家去了。
  


2、嫡長孫

  次日一早,就有管家的婆子帶了個兩名小廝過來伺候。徐子青到底還有個前分家老爺嫡子的身份,到這大宅裡來了,雖說實質上沒什麼地位,面兒上的事情也要做到。再者徐子青好歹也是身具徐家血脈,這等大家族裡旁支無數,每一支的嫡系後人過去,往年裡也出了不少有望仙緣的人。如果這時候怠慢了徐子青,一旦將來他被檢查出來靈根,要捏死這麼幾個下人,那就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徐子青這些年自己做事慣了,前輩子卻是一直被人伺候的。故而當小廝前來給他穿衣系襪時,他也是一派從容,毫無拘謹之相。看他這樣大方,伺候的人自然更不敢小覷於他,恭恭敬敬地又伺候他洗漱了,才垂頭退了出去。
  
  那管家的婆子說道:“老爺在前廳備了飯,要子青少爺前去用早膳呢。”
  徐子青溫和地笑笑:“那就煩請帶路了。”
  
  前廳裡擺著一張圓桌,主位上坐得自然是老爺徐孟遷,下首分別坐了有他的幾個嫡子庶子,分家旁支來的兒郎們則是坐在另一個方桌上。
  徐子青的位子是在嫡子之末、庶子之前,也算恰當,他秉承著慣常的低調,聽徐孟遷說了幾句話後,就低頭用飯,並不和旁人搭話。他這個生面孔,大約老早就有人給他堂兄弟姐妹們說明了他的身份,也沒什麼人主動理他。
  
  飯桌上卻也不是全然安靜的。因著都要去宗家了,若是想要好過些,總是得有些同伴,到時才好在宗家裡紮根、把持一定的話語權。於是子青左邊那些個嫡子嫡女自然是彼此極有禮貌地試探著,右邊的庶子庶女們也在交談,不過禮儀上卻要差上一些。
  一頓飯吃得氣氛熱絡,到尾聲時,徐孟遷輕輕咳嗽一聲,眾人紛紛罷筷,視線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這是要聽他教導在宗家如何行事了。
  
  果然徐孟遷開口道:“諸位都是我徐家的根基,三日後眾人來齊,就要進入宗家,接受靈根查探。一旦查明是具有仙緣之人,便留在宗家,自有無數靈草靈藥,仙訣法陣,讓爾等盡情享用。”說到此處,他更聲音一沉,“若是仙緣圓滿,上界還有仙人下來。到時再得仙人提攜、前往上界,便能有無盡的壽元,成仙成聖。這等造化,爾等皆有機會,可不要犯了什麼事,因小失大,白白便宜了旁人!”
  聽他這樣說來,眾人面色都是一喜,身子也坐正了些。
  
  徐孟遷捋一捋頷下長須,微微頷首:“爾等謹記,此番前往宗家,規矩極大。那些得了仙緣能留在宗家的,也要謹慎行事,萬萬不可與宗家的少爺小姐們生了齟齬。否則便是老爺我,也救不得你們。”
  
  他這話多數便是對自家的幾個孩子說的,那些分家的旁支固然在家中也被稱一聲“少爺”或者“小姐”,實則氣性低,到了這分家裡來,也都還算懂事,到了宗家,必然更不會隨意招惹。而自家的孩子便是不同,儘管也教導了規矩,可多年來一直備受下人尊重,到了宗家定然有些不能適應,還有脾氣大些的、衝動些的,一不小心就在宗家犯事,他可就鞭長莫及了。再者如徐孟遷這一脈,地位相等的分家族人少說也有上百,到了那宗家裡,真真是算不了什麼。
  
  徐孟遷想了一想,又道:“去了宗家就要忘了自個是什麼少爺小姐,對宗家的貴人要好生尊敬,便是那些得臉的管事侍女,也萬萬不能得罪。他那些也多數曾是有望仙緣之人,地位比不得宗家貴人,卻比爾等要高多了。我這裡準備也有幾個下人,對宗家的規矩處事都算通曉。日後若爾等中有造化為宗家長老、家主收為弟子的,便將他們賜予,以防爾等做錯了事,白白可惜了天資。”
  至於那些個雖有靈根卻仙緣淺薄的,在宗家自然就只能自己打拼了。
  
  跟著又提了幾個名字,講了一些要點,甚至還說了一些宗家裡頭跟他們這一脈有些交情的人脈。
  徐子青在底下默默聽著,儘量都記在心中。他腦袋裡長沒長靈根自己也不知道,要是萬一留下來,這些話他又沒聽進,到時候倒楣的也不過是自己罷了。
  
  這一番教導足足有一個時辰,下人們上了茶,眾人喝過後,才各自回到自個的院子裡面。有些有心思的,也各自去延續那飯桌上的“交情”不提。
  
  徐子青也回了他的院子裡。這不過是個小院,在大宅裡也不知有多少座,只因他有個前嫡子的身份,才能單獨劃上一個。至於由更遠旁支來的姑娘小子們,就住在同一個院裡,分給不同的房間。
  這院中有一處籬笆圍成了個小花壇,裡面種著幾株蘭草芭蕉,大片蒲扇似的葉子垂下來,掩了一方寧靜,看來也算雅致。芭蕉葉下有一把竹椅,一個腳榻,一個長腿的圓幾。
  
  徐子青心中一動,走過去坐在椅上,又伸直了長腿,將腳踩在榻上。半眯了眼,一面納涼一面養神。雖是春日,近午的日頭還是有些炎氣過重。
  有個小廝輕手輕腳過來,小聲問道:“子青少爺,可要小的倒壺茶水來?”
  徐子青朝他笑笑:“勞煩。”
  小廝忙道:“小的不敢當。”便躬身下去,過不多時腳步聲傳來,茶水也斟了一杯放在徐子青手邊。
  
  徐子青拿來喝一口,確實唇齒留香,他又見小廝把著個茶壺侍立一旁不敢走,便揮揮手,說道:“把茶壺留下,你自去罷。不必伺候了。”
  小廝便把茶壺放在圓幾上,悄聲退下。
  
  徐子青這才舒了口氣。他可不愛休息時有人在一旁盯著。
  再喝兩口茶,徐子青才覺得脖子似是被什麼繩索勒住,忙側個身,用手從頸子裡掏出一個黑黝黝的玩意來。
  
  只見此物色澤暗淡,不知是什麼長條狀的東西頭銜著尾,圈成一個環狀。只把那一顆頭微微昂起,頭頂犄角下藏了一顆珠。
  這東西實在破舊,分量倒還是頗重。徐子青卻認得,這頭銜著尾的正是一條長龍,乍一看表相不好,仔細看去則威武非常。
  
  此物徐子青原本是在野外睡覺被硌了身子尋到,後來覺著它形態古樸,又是他前世所在國家的圖騰,故而留了下來,用緊實的繩索串了放在衣內。權作是一點思鄉的念想。
  把玩一陣,徐子青將它好好收在衣內,再悠悠閑閑地休憩。
  正是眼皮子有些發緊時,門外忽然有腳步聲走過,還有一陣嘈雜,讓他一下清醒過來。
  
  只聽有人在說道:“這裡面住的是什麼人,就單獨劃了個院子!”
  便有附和:“正是,子淑姐姐,這裡的哥哥姐姐們咱們都一一拜會過,這個又是什麼人?”
  而後又有一把嬌嫩的嗓子,帶一些傲慢:“這裡住的可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有人就好奇道:“那是誰人?”   
  
  就聽那徐子淑哼一聲,說道:“原先我大伯去世,留下來這一根獨苗。本來是在莊子裡住著的,我父親心好,這番要前去宗家,還特意把他接來,讓他單獨住在這麼個好去處!”
  聽她這般說了,旁人趕緊恭維:“徐老爺宅心仁厚,自與他人不同!”
  “正是!這是徐老爺心善,體恤兄長之子呢!”
  
  也有人更進一步:“既是如此,裡面住的客人該要感恩戴德才是!”
  也有人嗤道:“這人性子肯定不好,不然分明有這樣大的恩情,卻也沒出來與諸位嫡系的哥哥姐姐們多走動拜謝一番!”
  
  這些聲音不小,使徐子青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先是眉頭微皺,隨即又鬆開來。
  子青初時在飯桌上,只覺得徐家到底是一個大家族,便是在分家裡,也將子女教養得規規矩矩。沒想到原來那僅是在徐孟遷面前,私下裡說起閒話來也與那嚼舌根子的下人們一般無二。
  
  其實若是尋常的人家,嫡長子去世又留有嫡長孫的,家業本來該有嫡長孫繼承。徐子青便是這一個嫡長孫,只是當年年紀太小,不能操持家裡,才被徐孟遷這嫡次子撿了便宜。在這有仙緣的人家,徐孟遷自然不能把嫡系的子孫滅口,養到長大也是理應,並不存在對徐子青有恩情之說。徐子青本身對徐孟遷並無惡感,也感念他好歹對他不錯。只是要讓徐子青對他感恩戴德……卻是半點道理也無。
  
  這些話很有些過分,不過也只是過分,徐孟遷繼承這分家原沒什麼大錯,也好好把他供養長大,他子女背地裡耍耍嘴皮子,徐子青活了兩輩子的人,難道還要特意去計較不成?不過那樣性子的人,一旦憋不住了,總要惹禍,以後還要跟他們遠著些才好。
  
  他在裡面沒有動靜,外頭的人許是也覺得無趣。經過時說了這麼幾句話後,腳步聲就也遠了。徐子青打了個呵欠,乾脆小憩起來。
  


3、宗家

  除第一日要眾人去認識一番外,後頭幾日就都隨了客人。徐子青不樂意去前面麻煩,便深居簡出,就是用飯,也是讓小廝送進來。於是也不知曉還未來的那幾人是什麼時候來,又是跟誰在一起說了話、結成了夥伴。
  
  果真三日過,這二十多個少年少女就被一個車隊接走。分四五人坐一輛馬車,被圍在車隊中間,前後壓陣都是宗家派來的高手。徐子青不敢正面看,暗地裡不經意瞥一眼,已然覺得和俗世的高手不同。聽分家有見識的嫡子嫡女談天說道,那都是“先天高手”。
  
  這先天高手與後天高手可大為不同,雖只有一字之別,然則差距猶如天塹。後天高手共分十級,都是從煉皮、煉肉、煉筋、煉骨、煉血,再到皮肉不分、肉筋相融、筋骨互化、骨血相生、血皮如一……這樣十級圓滿,再輔助各種凡界頂級藥草,或者幾株必要的靈草,就能洗去身體裡的濁氣,順利晉升先天。
  
  而先天高手最為特殊的屬性就是——飛行。
  後天高手無論多麼厲害,哪怕已經到了十級大圓滿的程度,但是那一道關卡不過,不能飛,就是不能飛。
  先天高手是武道巔峰了,再往上就無法突破,只是修煉的功法不同、積累的時間不同,而實力有所差別。
  
  在壽數上,後天與先天也有差別。後天高手壽數最多兩百,先天後能增百年壽命,達到三百之多。如果是普通的連武道修行都沒有的人,那麼安安分分的,加入沒病沒災的話,一百五十歲也就到頭了。
  
  可想而知,那先天武者對於這些還沒見過世面的毛孩子來說,是多麼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
  當然,如果等這些毛孩子們中間有那麼幾個能擁有靈根,成為有望仙緣的人……再來看先天武者的時候,大概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趕路一共用了兩日,期間先天高手們墜在車隊兩頭,於空中徐徐飛行,姿態說不出的睥睨傲然。讓車廂中若干徐氏子弟心生嚮往者有之,心生畏懼者有之,心生野心者亦有之。
  
  因為此番一共來了有一十八名先天,因此震懾非常,並沒有不長眼的人前來劫道。路途順利,到第二日傍晚,眾馬齊齊發出一聲長嘶,便是登臨府,徐氏宗家所在之地。
  
  到城門口,車隊先停下來。因著天暗,城門已然關閉。
  前面壓頭的一位先天束手站立,朗聲道:“徐家鳳林城分家的苗子到了,還請快開城門!”
  他話音一落,就見那高高的城樓中飛出一個人來,竟然也是一位先天!他雙目如炬,在車隊前後一掃。徐子青和同車幾位徐氏子弟恰探頭出來看那城門,不想被那目光掃過,頓時通體發寒。先天高手的實力,果然非同一般!
  
  只聽那人大笑道:“今兒個是誰來叫門?”
  先前那位先天抱拳:“原來今日是徐橋老哥輪值,肖含有禮。”
  那徐橋也抱拳:“後生可畏,肖老弟年紀輕輕,已臻先天之境,才是讓徐某嘆服。”
  
  肖含雖然傲氣,對同為先天、且為徐家人的徐橋還是有些禮數的,便說道:“肖某要務在身,可不能讓眾仙長久候,改日再請老哥喝酒。”
  徐橋神色一動:“正是,到時徐某定去好好與老弟痛飲。”跟著一揮手,“開城門!”
  
  城門大開,眾先天都落了地。在登臨府內,有望仙緣者無數,他們可不敢在這裡隨意登空。
  車隊魚貫而入,這時徐子青再看車外,就見到一路過去,都是青石板鋪成的地面,顯得極為莊重。道路寬闊,勝鳳林城四五倍之多。兩邊各類商鋪無數,許多行人走動時或悄然無聲,或大刀闊斧,竟然都有武藝在身!
  想一想鳳林城,與登臨府比較,真真只是個小地方罷了。
  
  在登臨府內,就在東邊最好的一片土地上,徐氏宗家的大宅橫碾過去,佔據了半邊天。
  馬車剛停下,眾位徐氏子弟就被請下了車。這時眾人才看清那徐家大門,它不知是用什麼材質做成,足足有數十米之高、十數米之寬。這家門分明比城門也不差了!
  
  兩邊還有側門,因為這宗家不是那般好進的。除了已經被查出靈根之人以及往來貴客,尋常人等,都不能從大門進入。
  而哪怕是進側門,這些初來乍到的毛孩子們,也不能驅車而入。為表對宗族的尊敬,只能步行。
  
  徐子青一邊在心裡感歎這些所謂“古代”豪門大戶的規矩,一邊不前不後地跟著人群一起走。進側門後差不多有半個時辰,才走到一座巍峨的大殿前。
  
  原來眾人自從進入側門起,就是入了徐氏外堂範圍,這大殿就是外堂中最高地位的“觀靈殿”。
  整個宗家占地面積難以計數,卻分為內堂和外堂。內堂乃是確定有靈根的徐氏子弟才能進入,裡面所有身居要位的管事之人都是徐家人。不過侍女和負責各項雜事的不全在此列,是由依附徐家的小家族有仙緣人士或者散修擔任。
  
  外堂則是由沒有仙緣的徐家人掌管,這些徐家人負責經營生意,也有以武入道,成就後天或者先天高手的。另外就是依附于徐家的眾武者或者小家族沒有仙緣的人士,負責對外堂的生意以及眾人人身安全進行保護等等。
  
  從側門到大殿這段路上,有個笑容甜美的侍女特別為眾子弟介紹外堂內堂的情況,雖然沒有將那些嚴明的等級細說,不過眾人聯繫一下之前徐孟遷講解的宗家景況,心中有成算的都暗自謹慎,卻也有一些被宗家恢弘景致迷了眼的,卻全然沒有注意到這些。
  
  觀靈殿就是眾徐氏子弟要檢驗靈根的所在。在此大殿中,有一個曾經徐氏老祖釋放的五品法陣,要知世上法陣共分九品,徐家能擁有一個五品的法陣,足見底蘊深厚。
  要維持法陣的運轉,徐家要耗費一筆不為人知的巨大財富。但一旦法陣運轉後,為擁有徐氏血脈的人檢驗靈根就不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了。而如果不是徐氏血脈的人……對法陣的消耗則會加倍。
  
  進入大殿后,有一個中年男子闊步走出,正是負責每期接待前來檢驗靈根徐氏子弟的管事,在外堂頗有權勢。
  引眾人前來的侍女功成身退,把人交到中年男子手中,就消失不見。這時眾子弟才驚覺,那侍女竟也是一位高手!
  
  這時一位長者在殿中發話:“眾位子弟,來檢驗靈根!”
  此人就是專司啟動法陣的一位內堂長老,只在開啟法陣時才會從內堂出來,地位尊崇。
  
  眾子弟抬頭看去,只見這觀靈殿巍峨無比,頂高數丈,有一輪黑月盤旋於陣盤之上,灑下點點黑光,玄奧無比。
  眾人看得目眩神迷,幾乎神智都要被那法陣奪了去,後來聽到內堂長老一聲輕咳,才紛紛回過神來。
  
  徐子青悄然後退一步,他從前活著的那個世界,從來不曾見到過這樣神奇的東西,讓他深為好奇,卻也因法陣洩露出來的細微氣息所攝。
  
  那內堂長老見眾子弟安靜下來,隨即轉身,往那黑月中打入一道青光,頓時黑月大肆旋轉,瞬間黑光猶如洪水傾瀉,一下子佈滿陣盤,也在陣盤前方打出了一片黑色的光幕,隔出有兩米見方的空間。
  
  這時候,那內堂長老的氣勢似乎有些萎靡,而之前那位中年管事則接手了後續工作。
  他先念道:“徐子岸,上前檢測靈根。”
  
  眾子弟中立刻走出一個身材短粗的少年,是有些憨厚的面相。他有些戒懼地往前走了幾步,在中年管事的示意下進入黑色光幕,緊張地閉上了眼。
  徐子青認識這人,是徐孟遷的一個庶子,不過與他並沒有什麼交集。
  
  那光幕微微一動,隨即在少年頭頂出現了一快頭顱大小的白色光斑,但光斑卻是純白色,很平靜,也沒有後續反應。
  
  中年管事搖搖頭:“沒有靈根,退下去那邊吧。”他指了左邊一片空地。
  憨厚少年臉上略有失望,不過很快打起精神,走到空地之中。他的確沒有靈根,但也沒什麼關係。等這一輪篩選完後,據說外堂還有數名長老客卿會來尋找能修習武道的弟子,如果能被看中,一樣可以留在宗家。
  
  然後中年管事又念道:“徐子淑,上前檢測靈根。”
  他話音一落,人群裡便走出一位嬌俏的少女,穿著的是鵝黃色的裙子,頭上紮著兩個丫髻,很是可人。
  
  這少女就是曾經在徐子青院外跟人扯閒話的徐子淑,她看起來膽子不小,雖然還有些被宗家震撼的模樣,卻基本上恢復了往日的活潑,眼神也很是靈動。
  她俏生生走到光幕中,滿眼都是期待。
  
  這回光幕的反應有所不同了。仍然是先出現了一個頭大的白色光斑,然而下一刻,光斑顫動,上面突兀地出現了一個小指粗的彩色光柱。
  仔細看去,光柱分為金、碧、褐三種顏色,其中碧色最為明亮,金褐兩種顏色略遜之。
  
  中年管事神色一動:“金、水、土三靈根,粗細相差近,資質中下。不錯,去右邊站著吧。”
  得了這一句“不錯”,徐子淑大喜,身姿歡快地往右邊去了,神情間也帶了些得意來。
  
  緊接著,又檢測了十多位子弟,其中出了兩個五靈根,一個四靈根,資質都在下和下下,也去了徐子淑所站的圈子裡。
  然後,就輪到徐子青了。
  
 

4、資質

  只見在那頭大的光斑上,晃晃悠悠出現了一抹青光,極其清淡,仿佛是錯覺一般,但認真看時,卻又實實在在地就在那裡。
  中年管事見狀,有些猶疑不定,隨即看向內堂長老。那內堂長老沉吟片刻,說道:“下下。”
  
  徐子青心裡“咯?”一下,知道是回去無望了。想到之前所見到的各色光柱,越是資質出眾,那顏色越是明亮,他這樣只有輕煙一般的微光,確實遠有不及。
  只是如今非但要留下,而且資質也為最下一等,之後可說真是前途未蔔了。
  暗自歎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徐子青也不再多想。
  
  剩下還有四五人也檢驗過靈根,其中有一個也是四靈根,不過一粗三細,資質也是中下。
  因而這一次從鳳林城而來的徐氏分家子弟二十三人中,共有六人身具靈根,是相當不錯了。尤其是還有徐子淑與四靈根的徐子千,兩人都是中下資質,在分家的血脈中,更是少見。
  
  沒有靈根的十多名子弟被另一位侍女帶領出去,到外堂敬武閣去謀武者的青睞,還是不中者,就要安排住下一晚,明日清晨遣回各自家中。
  
  徐子青與另外五人跟隨內堂長老走出觀靈殿,進入後方一片廣闊的土地中。內堂長老隔空一個呼哨,高空中便倏然降下一頭猛禽。
  只見它紅頂白羽,身長一丈,雙翼打開後猶如一片輕雲,昂首一聲鳴叫,叫聲嘹亮,聲破長空,神駿異常。看外形,這鳥本是一頭仙鶴的模樣,然而卻與普通仙鶴不同,那一對尖銳長喙,竟然是耀目的金色。
  
  徐子淑小女兒心態,見到此鳥,不由一聲輕呼:“好漂亮的白鶴!”
  內堂長老並不以為忤,撚須一笑道:“此乃金喙仙鶴,能日行千萬裡。整個登州,唯有我徐家財力豐富,才能豢養此等靈禽。”
  
  金喙仙鶴非同尋常,不僅飛行速度極快,載人時也極其平穩。而且性情相對溫馴,只是每年要食用一顆靈珠,因此尋常人家是養不起的。便是豪富如徐家,一共也不過養了十隻而已。
  
  那仙鶴落地後,在內堂長老的呼哨聲中緩緩伏下。內堂長老手一抬,徐子青等人便覺得立足不穩,身形晃動間,已然坐在了仙鶴背上。再一聲哨響,仙鶴騰空而起,直入雲端。
  耳邊風聲獵獵,身邊雲氣繚繞,觀靈殿早已沒入足下。徐子青低頭俯視,只見地面與仙鶴相距百丈,卻並不再拔高了。
  
  大約過了有半刻光景,仙鶴飄然而落,一雙鋼爪抓住草皮,穩穩地停住。
  內堂長老驟然躍下,身形飄飄不帶一絲煙火氣味。因為有了之前的經驗,徐子青等六人這回便是自己下來,大多是慢慢爬下,徐子青也不例外。唯獨徐子淑跳了下來,落地後雙膝微屈,降低了緩衝力,正好站穩。
  
  內堂長老由此多看了徐子淑一眼,徐子淑也不害怕,與那長老對視,俏皮地一笑。內堂長老眼中也帶了笑意,看來對徐子淑印象極好。自然這也與徐子淑本身相貌佔便宜、且資質不低有關,若是個資質下下等的在內堂長老面前作秀,自然是要被斥責為“心思浮躁、不堪大用”的。
  
  徐子青這時有心去觀察周圍的環境。只見前方是一片層疊院落,難以計數,每一個院落都比他曾經在分家所見識到的還要大上許多。更遠處有無數良田、湖泊、花圃草地、各類園林,左邊更是有一座孤峰,峰高千仞,周圍雲霧浩渺,讓人不能看見山中景觀,甚至看得久了,還有產生一種強烈的畏懼之感。
  
  顯然不是只有徐子青一人被那座孤峰吸引了注意力,其他幾人也都滿臉的驚駭,簡直不能動彈。
  內堂長老許是時常送有靈根的子弟進內堂的緣故,對眾人的表現倒是見怪不怪,只用寬袖一舞,頗為自豪地說道:“那山名喚‘飛鷲山’,是我族優秀子弟潛修所在。不同的修為,在那座山中的洞府的高度也不同。你們現在才剛剛進入內堂,還不知修行的潛力如何,是沒有資格上去的。”
  
  飛鷲山如此氣勢磅?,早讓眾人心生嚮往,如今聽說不能上去,個個都顯出一些失望的神色來。
  徐子青也是一樣表情,不過心裡卻產生了其他的想法。他總覺得,那座山並不是這樣簡單……這內堂長老的話中,還有些沒說的事情。不過畢竟是一位長老,能來接待他們這幾個毛孩子已然是屈尊紆貴,又怎麼能奢求他介紹詳盡呢?若要知曉,恐怕還要安頓下來以後再做打聽。
  
  稍稍給眾子弟講解了些內堂的分佈,內堂長老將他們帶到了一處偏殿中。這座偏殿也有一位內堂長老坐鎮,現在出來迎接的,就是這“飛靈閣”的管事之一。
  管事長得矮胖,見到內堂長老過來,笑容很是親熱:“張長老,您來分配新子弟的住處了?”
  
  內堂長老對這管事可沒有對新子弟客氣,只點點頭,說道:“一共六人。兩個資質中下,一個資質為下,三個為下下。你先登記下來。”
  管事趕緊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冊子,上面標注了近十年的年份。他翻開冊子,把徐子青六人的姓名和資質都寫了上去,再拿出一塊拇指長款的玉符,在每個名字上面都按了一下,才收起來。
  
  眾子弟看到玉符過處,他們的名字發出一點白光,都十分訝異,更加覺得宗家有仙緣之人的手段了得。
  管事這時才笑道:“寫好了。”
  
  張長老把徐子淑與那個資質稍好的四靈根帶上前,對管事說道:“這兩人我會帶去三院培養,資質為下的你把他帶去四院,交給付清。剩下三個,就看情況給他們分配任務罷。”
  管事把資質為下的四靈根拉到自己身邊,對張長老連聲道:“請張長老放心,這點小事,我一定辦到。”
  
  徐子青與另外兩個五靈根就這樣被留在了原地,管事直接將他們交給了後面出來的一個黃臉青年,自己卻帶著四靈根往那院落中走去。
  
  剩下的三人都是資質下下,徐子青兩世為人,心態又自然,因此還好些,只是在臉上故意顯得緊張罷了。可另外兩位不過是十多歲的小少年,見那管事態度變得如此冷漠,便覺得懼怕起來。而且前途一片莫測,懼怕之外,還有更多傷心。
  
  那黃臉青年相貌雖不好看,出乎意料的是性子不錯。他見幾人面色都很難看,就一笑道:“不必太過擔憂,你們初來乍到,任務並不會太過繁重的。”
  就有一個小少年驚慌問道:“是、是什麼任務?”
  
  黃臉青年語氣很是溫和:“我先給你們介紹一下我們徐氏宗家內堂基本,然後再來仔細分說。我下面的話,你們可要認真聽清楚了。”
  三人自是連連點頭。
  
  原來的確是只要有靈根就有資格進入內堂,但這同樣也是要分割三六九等的。最特殊的自然就是那一座飛鷲山,通常只有達到煉氣三層以上的修士,才被允許進入山中修煉。而進門時資質為上等以上者,則可以破例進入。徐氏存在上萬年,上等資質的人才總共不超過十例,可見上好的資質是何等難得!
  除卻飛鷲山之外,就有若干院落,可供他人修行。
  
  東邊主院中,院落又分為四等。其中第一等被稱之為“一院”,入門後中上資質的子弟可以進入其中修煉,門內提供的靈藥、功法、自由、長老的指點等資源,都在其他眾院之上。“二院”次之,中等資質的子弟可入,各方面資源略遜一院一籌。以此類推,三院是中下資質子弟可入,四院是下等資質子弟可入。
  而下下等資質的子弟,他們只能住在南院,和僕人混居。也能夠學習一些功法,卻只是最淺顯的,身份也低人一等,雖然名義上不被稱為僕從,但實際地位上卻是差不多的。
  
  這些子弟或者每月領取任務完成交換,勝在能自己把握;或者長期在一個地方做雜務,領取的資源都是固定的,勝在穩定,只是恐怕難以被人想起;又或者壓下自尊選擇去伺候一些能進入東邊主院的子弟——如果從他們指縫中漏出一點東西學了,機遇好的話,說不定可以提高自己的實力到煉氣三層以上,再得到某個長老的青眼,就能成為內堂管事了,也算是混出頭來。
  如果說資質好的子弟是宗家養著,那麼資質下下等的子弟就是要自己養著自己。
  
  不過別看資質好的那些子弟現在風光,他們的壓力也是很大的。修士進入煉氣期後,壽命會增加到兩百歲,可如果在這兩百年間不能築基的話,到頭來壽元一盡,也不過是死亡罷了。
  
  徐氏宗族為了長久發展下去,也有一個規定,就是東邊主院中人,只要五十歲以內能夠通過煉氣三層,就能進入飛鷲山潛修。但是當眾子弟到了一百五十歲時,煉氣五層以下的將轉為高等管事,身份等同於平調;在煉氣八層以下、五層以上的,轉為內堂長老,為宗家效命;而煉氣八層以上築基以下的,轉為太上長老,一邊作為震懾其他家族的強者為家族偶爾出力,一邊也要繼續為突破築基而進行努力。
  基本上如果到了年紀還沒突破的,身上背負的俗務一多,就更加難以進展。因而誰也不希望轉成管事長老什麼的,都想多得到一些資源,好加緊修煉。所以,那些子弟之間的競爭,也是非常激烈的。
  
  現在擺在三個下下等資質的新子弟面前,也就有這麼三條路。
  
  黃臉青年笑笑,問他們:“你們的選擇是?”



5、雜役

  他話音一落,另兩個下下資質的子弟已然先行開口:“徐子留、徐子棋願去伺候眾位東邊院子的貴人,煩請管事幫忙安排。”
  
  黃臉青年心中暗暗歎息一聲,口中卻是答應道:“無妨,我這裡有一把簽條,上書正需要僕人的眾子弟名諱,你等自行抽取罷。”
  那兩個子弟欣喜若狂,連忙捧著黃臉青年遞來的一個木筒,到一邊仔細挑選簽條去了。
  
  黃臉青年才又看向徐子青:“這位子弟方才沒有說話,想是有別的選擇。”
  徐子青低下頭,誠惶誠恐道:“徐子青本事不濟,願去做一些雜務,為宗族分憂……”
  
  唉,這個更是沒有進取心。黃臉青年只好遞過去一本黃皮冊子,說道:“這裡面記述的正是我宗家需人做雜務的所在,你自己去選一項罷。”
  徐子青道過謝,拿去認真翻看起來。
  
  為何黃臉青年如此惋惜?實在是因為宗家給下下資質子弟的三種選擇,都是有講究的。
  其中有一方面固然是因著內堂要人打理、自家人更加可靠,另一方面,也是看這些下下資質的人,是否能從旁的方面,補充資質的不足。
  
  第一項選擇便是最考驗人的,自行領取任務,看起來雖說艱難,實則每一項任務都從許多處磨礪人,一旦在這期間憑藉自身努力熬過來,便是資質差些,也有很多因為心志堅定而在五十歲前突破煉氣三層。到時候會被直接送入飛鷲山,得到長老指點和靈藥洗滌身心。再往後仙緣平順,也大有可能。
  
  第二項是伺候人的,可伺候人的活計,哪裡有這麼容易?更何況若是分到脾性不好的人手裡……日子更不好過。選擇這任務的子弟,是有進取心者與貪利者一半一半。若是前者的話,能忍辱負重的到後來未嘗不能成功,可忍不得的淘汰也快。宗家定不會為區區資質差的向資質好的討公道。後者多數能過得不差,可這些人將心思都用在如何討好上,又怎麼能夠認真修行?
  
  再者忍辱負重成功了的,念及過往難免心中有所怨憤,對宗族的忠心度也低。貪利者本身就是牆頭草,也不會惹人喜歡。
  因此做了這第二選擇的,其實是宗家最不喜歡的一批人。
  
  第三項是雜務,選擇它的人,多半是膽子小、得過且過,也就是黃臉青年說的沒有進取心。不過這種人成就極其有限,但偏偏宗族中,最值得相信的也是這批人,因為他們不敢脫離現狀,人也老實,能為宗族多多奉獻。所以宗家雖然惋惜他們浪費了那本來就微末的仙緣,但卻也離不得這批人的存在。
  
  黃臉青年沒想多久,那邊先挑的兩人已經選好。黃臉青年問過他們選擇的人後,就將去那些子弟具體住址的路線告訴兩人。兩人道過謝,便快步離開此處。
  那邊徐子青翻看黃皮冊子,挑選得十分謹慎。
  
  誠然徐子青正是一個隨遇而安之人,但卻並非是膽小懦弱。只是他早先對仙緣之事便沒有念想,到了宗家以後又覺得內裡詭譎萬分,以他的性子,自然不願意去趟這渾水。
  徐子青進內堂時,已然對觀望到此處有良田萬頃,更有果園花園藥園,風景甚是美妙。若是選了雜務,想必也有與其相關之事,他便選擇其一,遠遠地去度日,應當與曾經在徐家村時沒有太大不同。
  
  果不其然,在翻過一遍黃皮冊子後,徐子青找見了自己所想之事。有三件還算符合他的心意。
  其一乃是在果園伺弄果木,需要每日澆水撒肥,除草除蟲,修枝剪木……不過做同樣事之人有數十個之多,都歸一位洪管事管理。
  其二是在靈田裡做事,要犁地翻土,播種插秧,與徐子青曾見鄉間種地沒有太大不同。人數也是很多,都歸一位趙管事管理。   
  其三則是在百草園做事,需要伺弄花草,精心打理,面面俱到。且做雜事的只有一人,歸一位賀管事管理。
  
  徐子青仔細對比三項雜務,終是選擇了第三種。他前世困于房中,除了親人輪流陪伴,就只有一些花草片刻不離,能被他照料一二。現在想來頗有親切感,且百草園地點偏僻,實在很是合宜。
  
  於是他便將冊子翻到第八十七頁,交予黃臉青年,說道:“徐子青願去百草園做雜務。”
  黃臉青年見了,也不多說,就直接告知了百草園所在。待徐子青道謝後離去,他的臉上才露出些複雜的神色來。
  
  這百草園之事看來是好,可卻是那賀老頭的地盤兒。那老頭性子古怪之極,之前也有好些子弟選了這看來不錯的差事,卻紛紛沒待上幾天就被老頭逐了出來。也不知這回這一位,又能堅持多久?
  
  黃臉青年的不看好,徐子青一無所知。他不過是按照青年指點,一路走了有半個時辰,才終於到了一處園子外面。
  
  門沒鎖,只是徐子青向前走時,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了外面。而後裡頭罵罵咧咧走出一個人來,扯著嗓子罵道:“哪個蠢貨在這裡動我的禁制?用靈牌不會麼!”
  徐子青一窒,想起是自己不對。他在凡塵俗世裡活慣了,還沒有身處修士世界的自覺,故而忘記了,這看似沒有鎖的大門,實則防範無比嚴密。
  於是便將之前黃臉青年給他的一塊木牌拿起,小心地往前方虛空處送去。只見一片白芒閃過,他再嘗試著走進,就沒有了絲毫的阻礙。
  
  才走了三五步,就見到迎面而來的一個老頭兒。嘴裡抽著旱煙,腳下踏著草鞋,身上的衣著也很是破舊,徐子青自打走進宗家來,便沒見過這樣不齊整的人物。他就是賀管事?
  那老頭兒見到徐子青,“吧嗒吧嗒”地抽了口煙,吐出來:“新來的雜役?”
  
  是新來的子弟,做的的確是雜役的活兒,這般稱呼倒也沒錯。徐子青見賀老頭年紀大,自然更加恭敬容讓,便微微躬身行禮,溫言道:“徐子青見過管事。”
  賀老頭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上下掃了徐子青一眼,說道:“到我這裡做事可不輕鬆,若吃不了苦,莫怪我踢你出去。”
  
  沒否認這稱呼,看來的確是那位賀管事了。徐子青快步跟上,他既然要在這裡做,自當盡心盡力。再者若能與花草相伴,便是辛苦些,也是甘之如飴的。
  
  越是往園中走,就越是能感覺到空氣變得極其澄澈。徐子青忍不住深吸一口,便覺得異香撲鼻,整個肺腑都舒暢起來。
  他當然不可能知道,在他如今投生的這個世界中,天地之間充盈的是一種名為“靈氣”的東西,比曾經呼吸到的氧氣更輕盈,甚至能洗滌身心。修士之所以能夠修行,也全是倚靠著它。
  
  這百草園其實就是藥園,專為徐氏宗家培育靈草的,故而裡面的靈氣格外充足,他從外面驟然進來,自是享受不已。
  
  園中的佈置卻不是和外面一樣處處大氣而不失精細,而是顯得十分自然。一花一草、一土一石,全都沒有刀削斧鑿的痕跡。
  只見走過一片土路,就見到一條清澈的水流直通遠方。水流兩邊被矮小的石欄圍了好些花圃似的小塊靈田,每一處中,都有綠影朦朧、纖草萋萋。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能見到一排茅屋,前面的幾間或垂掛著農物、或擺著工具、或放著曬藥大簸箕的藥架子,都有住人的痕跡。而唯獨只有一間更小些的,在最外側,外面卻沒什麼東西。
  
  走到那排茅屋前,賀老頭煙管抬起,指了指最小的那間,說道:“你住那裡面,床褥都有。”
  徐子青點點頭:“是。”
  
  賀老頭見他聽話,轉過身來:“我這裡種的靈草,都不是你這種毛娃子能隨便動的。”他說著晃悠悠地回到屋裡,出來時,手中已經多了幾本厚厚的大部頭,甩手扔給了老實等待的徐子青,“把它們先看下來記牢。”
  
  徐子青吃力地接過,他現在身子比前世好了不少,力氣也不賴,可接過這些書來,才發現竟是意料之外的沉重。他還是點頭:“我知道了,賀管事。”
  稍稍低頭看一眼頁面,就見到最上面一本是《靈草圖鑒》,想必是教導他辨認靈草的。在這百草園裡做事,還真不能缺了它。那賀老頭要求是嚴厲了些,可歸根到底也是為他著想,徐子青自然是心懷感激的。
  
  見他如此順從,賀老頭倒對徐子青高看了幾分。他雖說是公認的古怪性子,可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之前來的那些子弟,在他們各自的分家也是眼高於頂的,見他平時穿著破舊,一照面就對他露出輕蔑之情。這已是心性不佳。而後再吩咐其先背熟靈草種類,又都是不情不願,只想先要他教導法訣,如此憊懶不踏實做事之人,讓他怎能不怒!
  
  這新來的小子看著瘦瘦弱弱,連幾本藥書都不能接穩,可是不驕不躁,也願意認真做事。在賀老頭看來,就算是基本合格了。若日後觀其所為皆是真心實意,他自然會傳下法訣,到時候,新來的小子才能真正成為百草園的長駐“雜役”。



6、田家公子

  時間一晃就是半月過,這日清晨,徐子青捧著一本厚厚的《藥王秘笈》,走到一方平整的青石邊,坐下來細細研讀。
  這是他讀的第三本,前兩本已經在這段時間裡被他記了下來。幸虧他如今的記憶力不錯,不然的話,那動輒上千頁的大部頭,還真未必能啃得下來。
  
  賀老頭早早就去照料靈草,留他一個人在這裡苦讀。徐子青也習慣了,一頁頁地翻過去,快速將靈草的習性、生長環境、外形、藥性、以及其他諸多功效統統記下。反復默誦,牢記於心。
  多日來,徐子青已經明白這位元賀管事的行事方式。他看似不修邊幅,但對靈草的熱愛卻是極其真摯,故而在徐子青來到百草園之後,便要他先學會辨識靈草,通曉靈草相關知識,並不教給他法訣。
  
  徐子青性情安穩沉靜,素來也喜愛花草,現下看到了這許多奇異的,本來就是見獵心喜,根本無需賀管事多言,就日夜抱著那幾本厚重古籍不肯釋手。其他什麼仙緣、什麼修行,統統都被拋到腦後去了。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徐子青戀戀不捨地放下書,舒展了一□子。
  賀老頭卯正起床,中間用一個時辰去伺弄靈草,徐子青在這時間裡,就進行第一輪的古籍誦讀。到辰時,徐子青要去做幾樣朝食,給賀老頭送去,賀老頭若是心情好,就指點他辨認幾種靈草實物,他自然又要認真記下。
  之後徐子青被趕回來,繼續誦讀,到午時準備午膳,過後清洗碗筷,做一個時辰灑掃,再誦讀,準備晚膳,漿洗兩人的衣物,繼續誦讀,直至賀老頭亥時入睡,他便也睡了。
  
  這般一日下來,總有六七個時辰都在背書,該是十分枯燥。不過徐子青興致所在,倒不覺得無聊,反而津津有味,嫌一日時辰太少。
  賀老頭看在眼裡,也是記在心裡。
  
  照例去做了朝食,是一鍋混合了清香葉子的米粥,清新軟糯,很能入口。徐子青裝了兩個竹筒,帶上穿過小路,到了前頭的藥園中。
  中間那條溪流依舊是淙淙流淌,水聲叮咚,很是悅耳。徐子青來這裡久了,也能觀察到,原來這條溪流兩邊,地勢高低並不相同。
  
  賀老頭給徐子青一番講解,他才明白。原來各種靈草性子皆不相同,有些喜高,有些畏高;有些愛光,有些厭光;有些偏好濕潤,有些卻稀罕乾燥。要能將靈草伺弄得舒服,就非得遂了它們的性子來,不然或是不成活,或是品相不好,久而久之,宗族的人便要來尋他們晦氣了。
  
  徐子青虛心聽教,硬是死記下來。他也想了要做筆記,賀老頭卻不准許。想想也是,該學的東西還是要嚼得爛透了咽下去,才能夠學以致用,不然到了真正動手的時候,還是會一塌糊塗。
  左右時間還長,徐子青並不著急,就慢慢學著,等到什麼時候賀老頭覺得他可以上手,他再按賀老頭要求去做就是了。
  
  賀老頭現在正蹲在一個花圃前,用手不住地擺弄什麼。徐子青輕悄過去,無聲地也蹲在他的旁邊。
  許多天來,徐子青知道,賀老頭是不煩他這樣跟著學的。
  
  今兒個賀老頭是在給金絲草除去伴生的雜草,只見他左手輕輕撫弄金絲草根部,極緩慢地將它撥到一邊,右手則拿著一根細細的銀針,輕輕在它露在土外與根部貼近處挑起一縷頭髮絲般細小的草莖來,手背一抖,讓那草莖落在旁邊的瓷碗中。
  
  金絲草這種靈草,徐子青是認得的。這種草為多年草本,喜好多光,紮根于潮濕有水之處。《靈草圖鑒》上有載,金絲草所在之處,百米之內必有水源。
  這種靈草下種後,約百日可以長出第一片草葉,再百日有第二片,如此再三,到長出十片草葉後,草株便也有了一尺高,葉片亦不再增加。長出的草葉葉面中間有一根白絲,貫通整個葉片。之後年份越久,白絲也將蛻變為金絲。只是一株金絲草,未必十片草葉都能有那金絲,通常三葉金絲草最為常見,十葉金絲草便等同於傳說中的物事了,等閒不能見到。
  
  金絲草並不嬌貴難長,本身卻是珍稀靈草,你道為何?只因它自打冒出地皮後開始,往往就要引來伴生的褪金草。
  褪金草一絲靈氣也無,若不是跟金絲草伴生,根本就是惹不來任一個修士注目的雜草。可它既是金絲草伴生,還偏偏是金絲草的剋星。
  
  要知金絲草草葉乃是築基丹所需藥材之一,很是重要。可金絲草葉的形成,卻要受到褪金草的扼制。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金絲草對那褪金草,可說是千依百順,將自個的靈氣養料全奉獻出去,也只為讓褪金草能鬱鬱生長。因而一旦褪金草出土,那原本已經在變為金絲的白絲,便又重新變了回去,再也不能形成新的金絲草葉了。
  
  因此培育金絲草一個要務,就是時時觀察它的根須之處,看是否有褪金草來作亂。一旦發現有冒出的苗頭,就要以銀針挑它出來扔了,才能讓金絲草繼續長出金絲葉片來。
  
  賀老頭動作嫺熟,極快地挑了十數株褪金草去,徐子青看得如癡如醉,竟連前來此處的目的也忘記了。
  待過了有半個時辰,賀老頭幹完了活,擦一擦額頭汗水,才發覺自己身旁來了人。一轉身,可不就是新來的雜役麼。
  
  徐子青也回過神,連忙致歉道:“對不住,賀管事,一時看得入神了。”說時將竹筒奉上,“這是晚輩熬煮的清粥,還請賀管事不要嫌棄。”
  賀老頭接過來,打開筒蓋喝一口,說道:“你看了那麼久,看明白什麼沒有?”
  
  徐子青一笑:“晚輩無知,只看出賀管事您在去除褪金草。”
  賀老頭眼裡劃過一絲滿意:“看來,你確實仔細看了那幾本書。”
  徐子青說道:“管事是為晚輩著想,晚輩自然要誠心對待。再者,那些書中所記浩如煙海,著實讓人受益匪淺。”
  
  賀老頭一口把剩下的粥喝完,點點頭:“今天午時前你就跟著我。”
  徐子青大喜,這還是賀老頭第一回主動要他跟隨,也就是說,他是有心要教導他了?定定心,徐子青平靜答應:“是,賀管事。”
  
  有人指點與沒人指點差距自然是很大的,賀老頭學識淵博,對種種靈草如數家珍。哪怕是徐子青也同樣熟知許多靈草特性,但卻仍然會在賀老頭伺弄的時候,有些轉不過彎來。這就是經驗不足的緣故。
  賀老頭也不是和從前一樣只自己做、讓徐子青自己看,而是會一邊做事一邊給他講解要點,這樣一個教一個學,時間過得飛快。
  
  正在賀老頭在為一株龍爪花培土時,忽然間皺了皺眉頭,停下動作。
  徐子青一怔:“賀管事?”
  
  賀老頭說道:“有幾個拿牌子的人來了,你去招待一下。”
  徐子青自然是答應著。
  卻聽賀老頭又道:“不必太客氣,只管把人給我帶來就是。”
  徐子青不甚明白,只是按照賀老頭的話,轉身往外面走去。不過等他走到了藥園門口,就立刻明白了。
  
  就在進了藥園的那片土路上,此時正站在幾個氣質不俗的男女。
  其中最為亮眼的是一個紫衣女子,雲髻高挽,身材修長,整個人都帶著一種矜傲的味道。遠遠的徐子青看不清她的相貌,不過單看輪廓,想來也是極美的。
  
  等走近些,徐子青看到女子身旁的另外三個男子,有一個衣著打扮也很是矜貴,眉眼間傲氣與紫衣女子相仿,然而在對女子說話時,卻顯得親切。應該身份與女子也是相若。另兩個都穿著相似的黃衫,跟在兩人身後,神情間很是巴結。
  
  那幾人見徐子青走近,其中一個黃衫男子喝道:“你這雜役,見到大小姐來此,怎麼還敢如此慢慢吞吞!”
  另一個黃衫男子也道:“這般怠慢,非要好好懲罰一番不可!”
  
  徐子青聽到前面那一番話,還覺得雖然不中聽,可確是他也有不周到之處。然而聽到後面一人說話,就難免皺了眉頭。他初來乍到,沒學過法訣,腳程不快,卻也盡力快步走來了,怎麼就開口要懲罰?這等作態,太過目中無人。
  
  還沒等徐子青回話,那個眉眼傲氣的男子卻先開口了:“紫棠妹妹,我日前得了一件下品法器,樣子尚可,不如先送給妹妹把玩。”他說時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條紫色長鞭,鞭節有九,每節長約一尺,嵌有紫色寶珠九粒,鞭身光華流轉,看著就是好東西。
  
  那名為“紫棠”的女子也神色微動,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出此鞭不俗,便接過來,說道:“田公子,若我沒有看錯,這鞭子怕已是下品法器巔峰,與中品法器相比,也只差一線了罷。”
  那田公子笑道:“只要紫棠妹妹喜歡,莫說不過是下品法器巔峰,便是真是一件中品法器,我也情願送與妹妹。”
  
  徐紫棠帶了點笑,把玩這九節鞭時,頗有喜愛之態:“它叫什麼?”
  田公子道:“此鞭名為‘紫華’,與妹妹相得益彰。”又笑道,“恰好這雜役得罪了妹妹,不如就拿他試鞭,也算小懲大誡?”
  
  話一說完,幾人的視線就齊齊落在了徐子青身上。



7、護短

  聽懂田公子的意思,徐子青眉頭鎖得更緊,隨即苦笑。他還是太過天真了,本以為來這裡做雜役,就是辛苦些罷了,卻忘了自己在這宗家地位低微,任一個身份高點都能夠拿他撒氣。徐子青性情溫和,從來不願讓人為難,可旁人卻未必這樣。
  
  徐子青卻是不知道,那田公子名為田亮,乃是羅天府田氏宗家家主之子,天生就是雙靈根,靈根粗細相仿,資質中上,很是難得。
  在田家,田亮更是被族人捧著長成,各種資源供給不斷,如今才剛過了三十歲,卻已然有了煉氣五層的修為了,可謂天才!自然高傲無比。一個區區養草的僕從,要打要殺,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田氏與徐氏宗族地位相差無幾,時常互有往來。這一次田亮便是奉家主之命,到徐氏給三日前剛剛築基的徐紫楓公子送禮,見到了徐紫楓的親妹徐紫棠,頓時驚為天人,以至於呆了好幾日後,還不肯離去。
  
  徐紫棠也是天之驕女,同樣是雙靈根的天才,她的靈根卻是一粗一細,資質為上,與她的兄長仿佛。兄長徐紫楓今年剛過二十五,已然是築基期的高手,這等不凡的修煉天賦,便是在整個昊天小世界中,亦能算作妖孽!他的親生妹妹也不遑多讓,分明才年過十八,卻突破了煉氣五層。單看修為似乎與田亮相當,但再看兩人年紀,就知道田亮不如徐紫棠多矣。
  
  田亮心系徐紫棠,自然在她面前收斂傲氣,百般討好,旁人可得不到這般對待。而徐紫棠對田亮雖說不耐,但因為他身為家主之子,也不得不給那位同樣是築基期的高手面子,偶爾敷衍一回。
  
  這時聽得田亮說起要拿這百草園的雜役出氣,徐紫棠心中冷笑。百草園中的賀管事不止自身修為在練氣九層,只說但凡他伺弄的靈草都能提高一個半個品相,就足以使宗族族長都讓他三分。在這園子裡,任憑是他們徐家多麼顯赫地位的天才,也不敢胡作非為。偏偏這個田亮拎不清,就敢讓她對著賀管事手中的雜役下手。
  賀管事眼界素來頗高,徐紫棠可是聽說了,難得這一個雜役半月余還未被逐,定然是讓他滿意的。她要真拿此人試鞭,日後還能在賀管事這裡拿到上好的靈草麼?也不知那田家的家主,是如何生出了這麼一個眼高於頂卻愚蠢如斯的兒子!
  
  再者,即便不是因著賀管事,她徐紫棠又需要田家的人來指點她做事麼?她徐家的人,又怎能讓一個田家之人說打便打!
  徐紫棠對田亮評價更差幾分,面上卻不顯,只淡淡道:“此人還不曾引氣,想來也是在得知消息後就立即趕來,懲戒就不必了。”
  
  徐子青微微訝異,他原以為這頓鞭子吃定了,沒想到,這女子倒不似那男子一般跋扈。
  只見那田亮聽得徐紫棠的言語,面色一變,隨即笑道:“既然紫棠妹妹說了,就饒他這一遭罷。”
  
  徐子青還未松一口氣,就受到那田亮一記惡意的目光,他心知此事沒完,只是不曉得田亮將要何為。搖了搖頭,徐子青也有幾分無奈,田亮雖品性不堪,可地位實力均遠在他之上,要怎樣拿捏於他,他也只能待事到臨頭時,再做計較了。
  不過經此一事,徐子青突然有些頓悟,這徐氏宗家裡,哪怕是極其偏僻的百草園,也成不了世外桃源。他想要平靜度日……並不能輕易達成。
  
  徐子青轉過身,態度自然地在前方帶路。
  田亮看著他的背影,眼裡又閃過一絲刻毒。
  
  在徐子青看來,這田亮不過是沒事找事,落在他的身上,也只是他自己倒楣。可在田亮這裡,找徐子青的茬卻是大有道理。
  不過是一個卑賤的雜役,卻讓徐紫棠這位絕色美人另眼相待,這讓百般討好美人無果的田亮怎能不厭惡非常?
  誠然,若是徐子青長相醜惡又是他說。偏偏他雖然衣著簡陋、年紀也不算大,相貌卻很是俊雅,加上舉止從容,哪怕是聽聞要被處罰,也不像尋常人一般痛哭求饒,讓那田亮心裡便怨毒起來。他只想到,我如此身份,你這雜役卻敢不崇拜討好,便是罪無可恕!
  
  猶如芒刺在背,徐子青步調還是尋常。好在那田亮還有些理智,不曾在徐紫棠面前用修為威逼於他,但饒是如此,也讓徐子青出了一身冷汗。
  或許很快又或許很慢,終是到了那一片靈草田畦之上,徐子青抬目看過去,就見到了賀老頭忙於勞作的身影。心緒也漸漸安穩幾分。
  
  徐子青道:“賀管事,人已然帶到了。”
  賀老頭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說道:“你來盯著這龍爪花,兩刻之內不能錯眼。”
  徐子青應聲“是”,接過一根竹簽,蹲下照做。
  龍爪花培土後,兩刻之內可能會引來食根蟲,需得用竹簽挑走。
  
  徐紫棠並不貿然過去,見到賀老頭吩咐徐子青,便安靜立於一邊等待。田亮是不知這一個糟老頭兒有什麼可尊重的,不過美人不動,他也就暫且忍耐。
  賀老頭交代完,才看向徐紫棠:“要什麼?”
  
  徐紫棠規規矩矩行了個修士晚輩見前輩的禮節,才說道:“晚輩的兄長徐紫楓幾日前築基成功,現下精氣虧損,故而來求一株千稷草。”
  
  千稷草生長於乾旱之處,不開花,每株草有百枚葉片,長滿後掉落,而後再度長滿,十次之後,方為成熟。成熟的千稷草為補氣丸的主藥。
  
  徐紫楓築基時消耗大量的精氣,若是打坐需要一年半載才能補回,這期間境界不穩。但若是能服下一粒補氣丸,不出十日,就能將境界穩固。
  千稷草採摘後,越是及早投入丹爐,煉製補氣丸的成功率越高。徐紫楓如此天縱之姿,自然受到宗族看重,因此早早請了一位擅長煉丹的太上長老出手。徐紫棠與兄長感情甚篤,便親自來求千稷草,等她回去,就可以開爐了。
  
  賀老頭哼了一聲:“等著。”
  徐紫棠毫無意見:“是,前輩。”
  
  旁邊的田亮有心為美人撐腰,奈何在他剛要出言呵斥時,美人已然先對他搖了搖頭。徐紫棠也很是無奈,她原本是想要速戰速決的,偏生在下山時遇見了到處晃悠堵她的田亮,不得不帶著一起過來。雖然得了一件下品巔峰法器,可送她東西的難道還少了?如今只盼望能阻止這廝犯蠢,讓她安安穩穩地拿到千稷草。
  
  田亮見美人的注意力落到自己身上,便更是殷勤地與她說話。徐紫棠有一句沒一句地隨口應和,心思全在已然遠去的賀老頭身上。
  
  那邊徐子青安心地觀察龍爪花,全然忽視了徐紫棠一行四人。倒不是心懷怨恨,只是他看護龍爪花的這一段時間,實在是分心不得。
  賀老頭料得果然不錯,才剛過了一刻左右,就有一條漆黑的蟲子自土中鑽了出來。那蟲身子大約有米粒粗、小指長,因顏色與龍爪花下所培靈土顏色相近,是很難發現的。
  
  徐子青見到後,右手提著竹簽迅速朝下一勾,而後手腕一轉,那蟲子就被挑在了竹簽上掙扎。事不宜遲,他左手握著的竹筒立刻對準竹簽蓋過,食根蟲就進入竹筒之中。
  這蟲子最害怕竹子的氣味,進了筒中就立刻乖乖伏趴,一動也不動了。
  
  食根蟲第一條被捉住,緊接著又出來了三四條,徐子青如法炮製,手腕動作比先前還快了好幾分,到底還是將它們都投入竹筒。最後一條時他險些被它鑽進土裡,幸而竹簽戳中那蟲的尾巴,才沒有前功盡棄。
  之後再沒有蟲子出來,徐子青擦擦額頭薄汗,松了口氣。
  
  這時候,有聲音從頭頂響起:“眼力尚好,動作太慢。”
  徐子青抬頭一看,是賀老頭,便笑了笑:“是。”他今生體力比前世好了不少,也沒有病痛在身,可仍舊只是個普通人而已。早先讀過許多藥書,也知道如何處置一些靈草,然而畢竟是頭回親自捕捉食根蟲,能做到地步,他自己也算滿意了。
  
  賀老頭顯然覺得他還有進步的餘地,卻沒有與他多說。只道:“跟我一起過去見人。”
  徐子青恭敬道:“是,賀管事。”
  
  徐紫棠老遠見到賀老頭回來,但又在半路停在那個少年雜役身後。她心中有些著急,卻不敢催促,只能等待。
  後來賀老頭帶著少年雜役一起過來,她才略放下心來。
  
  賀老頭看著徐紫棠,指一下徐子青說道:“這是我百草園的雜役,你認得了。”
  徐紫棠點點頭:“晚輩明白。”這是在告訴她,之前在園門口的事情,賀老頭都是知道的。同時賀老頭的反應也讓她知道,他對她的表現不算不滿。
  
  賀老頭這才抬手,把一個盒子遞了過去:“你要的東西。”
  徐紫棠接過來,立時打開了它,待看清了靈草的模樣,面上不由帶了幾分喜色,忍不住道:“多謝前輩!”
  
  之前的放低姿態果然有用,這一株千稷草,比起她曾經見過的那些,品相都要好上許多!



8、問心

  徐紫棠當下拿了靈草告辭而去,田亮見美人走了,自然是連連跟上,末了也沒忘了丟給徐子青一個淩厲眼刀,徐子青垂下頭,閉了過去。
  後幾日,徐子青照常記誦藥書,不曾想這日晚膳後,他才記熟一本《神農草錄》,就被賀老頭叫到了一旁。
  
  徐子青不解,這時辰,該是他們各自在房中休憩之時,不知為何被喚了過來。
  卻見賀老頭抽了一袋子煙,問道:“你怎地不來求我?”
  
  徐子青不很明白:“近日來,賀管事您對晚輩指點頗多,已是感激不盡……”
  賀老頭擺手:“並非是這個。那日你受到田家小子刁難,他恐怕還要找你麻煩,你還未有半點修為在身,竟不擔憂性命麼?你應明白,便是老頭兒我,也不能時時護著你。”
  
  徐子青才知道賀老頭的意思。他想了想,說道:“晚輩確是擔憂己身性命,也想要早些修習功法,有一技傍身。只是晚輩早已答應了管事,要先將手中幾本藥書記熟。人無信則不立,藥書還未讀完,晚輩怎能厚顏來找管事求那功法?”
  
  賀老頭盯著他的臉:“性命都沒了,還要講那勞什子的信譽?”
  徐子青正色道:“若是事事皆能出爾反爾,晚輩也不過是個搖擺不定之人。雖說晚輩尚未修行,但也明白那是大艱大難之途,如若連心念都不能堅持,恐怕即使踏入仙途,也絕不能有所成就,更不能保得性命。”
  
  “好、好、好!”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賀老頭臉上也難得帶上些笑容來,“你能有此心,果然沒有叫我看錯人。”他說完,又問道,“你還有幾本藥書未看?”
  徐子青答道:“便只剩下《昊天草綱》了。”
  
  賀老頭沉吟片刻,說道:“你先將這本草綱背熟,而後不計較何時,便來尋我。我傳你功法。”又冷哼一聲,“田亮此人你無需擔憂,你只在我這裡做一日雜役,他便奈何你不得。”
  徐子青大喜過望,立時行了一個大禮:“多謝賀管事。”
  
  這些時日以來徐子青沒受到騷擾,自然不是那田亮放過了他,實在是因著他在徐家並無多少幫手。便是宗家有人有心巴結這個田家的公子,卻不能拿到入百草園的靈牌,才叫他只好悻悻放手。恰在昨日,田家終是差人來接,田亮便是再不甘願,也只得回去了。
  
  到了田家後,田亮徑直進了主屋,對那家主說道:“父親,你為何這般急切要孩兒回來?那徐紫棠這幾日正對孩兒有些軟和,孩兒再呆上一段時間,豈不是手到擒來!”
  原來徐紫棠得了賀老頭的好處,有心給他面子,便抽了些工夫與田亮虛以委蛇,不讓他去找徐子青麻煩。便是如此,態度也是不冷不熱,不曾想卻被田亮以為對他心儀,沾沾自喜起來。
  
  那家主田塍聞言大喜:“亮兒,你所言當真?”
  田亮頗有得色,說道:“父親,你當孩兒是什麼人了,若無把握,孩兒豈會如此對父親說。”
  
  田塍擊掌大笑:“那徐紫棠乃是徐家近百年來最出眾的女子,亮兒能將她娶過門,定能為我兒生下天資出眾的孩兒來!”他高興之餘,不禁起身拍了拍田亮的肩膀,“為父這就準備彩禮,讓大長老到徐家提親去!”
  田亮聽到,也是十分喜悅,立時深深行禮:“孩兒多謝父親!孩兒多謝父親!”
  
  ‧
  
  徐子青到底記憶力不凡,沒過幾日,已然背熟了最後一本藥書,當時便去尋了賀老頭。賀老頭用煙杆敲了敲脊背,讓徐子青一一背來,果然無一遺漏。徐子青對賀老頭也是欽佩,若說他只是將書上內容記熟了,那賀老頭便是融會貫通,有時問出的問題,便是徐子青已然倒背如流,也要細細思索一番,才能答得上來。
  
  一番對答後,賀老頭神色緩和不少:“看來,你確是下了功夫,不錯。”
  徐子青鬆口氣,笑道:“還要多謝賀管事悉心教導。”
  
  賀老頭對徐子青的功課滿意了,便攤開手掌,霎時掌心出現一本泛黃的簿子:“此乃功法介紹,你應當先瞭解一二。”
  徐子青接過來,卻還是忍不住問道:“賀管事,這簿子怎地……”
  
  賀老頭哈哈一笑,他見這新收的雜役總是沉靜穩重,現下突然顯現出一點少年心性來,態度便更和藹幾分,一拍腰間,說道:“我這裡有一個儲物袋,與我心血相連,這本簿子我原本就放在其中,只消心念一動,便自然取了出來。”
  
  徐子青一笑,心裡很是為這些手段震撼。他前生所見識到的所謂“科技”,頂天了也不過是將物品壓縮,在等體積空間裡裝入更多東西。卻不像現在他見到那賀管事的腰間懸掛著的一個區區錦囊般簡便。那錦囊外觀看來精緻無比的,誰能料想,它裡面竟然別有空間?
  
  再想一想日前遭遇,徐子青不由歎了口氣。他原先只是想要依山傍水過此一生,如今見識到世界之大,又明白那仙路未知、神秘莫測,便也不由得生出一些野心。想要看山看水,想要與花草為伴,想要能健康長壽……如此種種,若沒有實力在身,恐怕也不能活得長久。
  
  徐子青不願惹事,偏偏總有事要惹他。他從前總以為世上人皆是要講道理,如今看來,講道理的人固然是有,可如若遇上了不講道理之人,他也要能有餘力好生護住自己才是。
  捧著那一本簿子,他朝賀管事點點頭後,便迫不及待地讀了起來。
  
  簿子中所記,皆是修仙常識,也讓這徐子青在懵懂了十數年後,總算知曉了自己是出生在一個什麼地方。
  
  宇宙之大、之廣,有九千大世界,分上三千、中三千、下三千,每一個大世界又有無數小世界環繞,互通來往,彼此牽連。其中每一個小世界面積均為九九之數,大世界面積則為小世界的九九倍數,人數眾多,浩如煙海。
  
  徐子青如今所處世界便為昊天小世界,乃是中三千世界傾隕大世界附屬。莫看徐氏宗家如此名門做派,但僅僅在東方各大洲中,便有田家、羅家、孟家和魏家,與其齊名。另有許多海外仙山大派,單單能有薄名者,便有數十之多。
  
  這無數大小世界中,凡人都想修仙,然只有身具靈根者可行,若是仙緣深厚,則有望長生。而若要量仙緣深厚與否,一看氣運,二看天資。氣運者說虛無縹緲,等閒人算計不得,天資者說卻十分明瞭。單靈根者仙緣最厚,五靈根者仙緣最薄。
  
  踏入仙路後,成就多少也要看功法好壞與天資厚薄。功法亦有屬性,與靈根屬性相合則進境快,相悖則進境緩慢。
  
  功法等級共有六種,為天、地、玄、黃、人,以及不入流,每一等又分為上、中、下三品。於昊天小世界中,沒有師門的散修、亦或是世家各派中的底層弟子,所習往往為不入流功法,而被寄予厚望者,則修習人階法門。黃階的法門便已然很是難得,非天資縱橫者不可學。而玄階一出,則整個小世界修士趨之若鶩,爭搶不休。至於天地二階,從古至今,還不曾在小世界中見過……
  
  另有修士之間以靈石、靈珠易物,靈石與靈珠又有品級,法陣有品級,修士己身修為亦有品級……云云。
  
  這一看便入了迷,徐子青廢寢忘食,足足看了三天兩夜,充了兩眼的血絲,才將簿子中所載看完。
  閉上書冊,徐子青深吸一口氣,心存敬畏。更加心生嚮往。
  莫怪世人都想修仙、得仙緣者人人欽羨,實在是仙路浩渺,人立於其上,仰天而望,難免心醉神迷。故而求仙、問仙、尋仙、修仙。
  
  看完這些,徐子青也是心潮澎湃,如今他始知天地之大,又明白己身之渺小。即便是他從前一心只在山野之地自在一生,此時也是豪情頓生。若是要與山水花草為伴,為何不踏遍九霄,覽九天之山水、賞天下之花草?好容易脫開上一世沉屙多年的病軀,當真僅能活區區百年也就罷了,他分明有望長生,又怎麼能甘心壽盡而死!
  
  “想明白了?”這時,一道嗓音自他耳膜中響起,直擊入天靈,震盪心間。
  徐子青悚然而驚:“賀管事?”
  
  原來不知何時,賀老頭來了又走,走了複來,這時正死死盯著他呢。
  
  賀老頭笑道:“小子,你看得入迷,可是明白了?”
  徐子青緩緩搖頭,複又緩緩點頭:“雖說還未找到己身之道,卻決心已定了。”
  
  賀老頭滿意地吸了口煙:“我久久不教你功法,你可怨怪過我?”
  徐子青說道:“賀管事為晚輩能將園中事做好煞費苦心,晚輩豈是那般不識好歹之人。”
  
  賀老頭吐出煙來,道:“不錯,在我百草園中做事,連靈草也不能全認得,又能有什麼用處!”而後話鋒一轉,“不過單單認得靈草,也不能上工。伺弄靈草,不止要瞭解靈草習性,還要身具靈氣,才能在伺弄之時,不傷其根基。”
  
  說完,他手掌再度攤開,這一回仍是一本書冊,只有寥寥數頁,而在那書冊表皮,正寫了三個蚊蚋小字。
  


9、《化草訣》

  《化草訣》。
  徐子青猛然一看,就覺得這三個字直直印入腦海,使得他往後一個趔趄,差點要栽倒下去。
  
  賀老頭哈哈笑道:“你這般看法很是耗費心神,不可取,不可取。”
  徐子青赧然:“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剛剛只是去看那功法名稱,就覺得頭暈目眩了。”
  
  賀老頭說道:“這是自然。你莫看這只是一冊薄書,也是曾經有大修為的能者所錄,筆劃之間自然帶上了那大能的靈力。你還未曾引氣,乍一見到,便會被這靈氣震懾。”他談及此處,又提醒道,“日後你若是有緣見到其他功法,也要切切小心,不得輕率行事。能力不夠便貿然去修習高深功法,恐怕反而損傷己身。”
  
  “這一位大能書寫時靈力溫和,故而我敢給你這生手去看,可並非每一位大能都是好脾氣的,若是你運氣不好,遇到性情暴烈者所書功法,只一看那功法名稱,便要被震傷了!”
  
  徐子青受教,躬身行禮:“多謝賀管事指點,晚輩省得了。”
  
  賀管事才擺擺手:“你拿去修習罷,其中自有引氣的法門。你也莫要瞧不上它,這本《化草訣》雖說只是不入流,可也是其中較為出眾的,又與我等伺弄靈草息息相關,許多年來,百草園中人皆是習它。你我的根腳到底是低了些,能學到它已屬不易。你要是不滿,日後修為上來了,自然可以再去尋覓其他功法。”
  
  這也是欣賞徐子青做事踏實,賀管事才會殷殷教誨,想要讓這徐子青能真正在百草園中立足,待他壽元終了,也能將園子傳交於他。
  再者,賀管事初時也的確學的是這本《化草訣》,待熟習之後,也有煉氣五層的修為。那時他因靈草伺弄極好,破例得到家主賜下一本人級功法,只是不能隨意授人,賀老頭對徐子青說這一番話,也是希望能給他一些鼓勵,讓徐子青也能走上他的路子。
  
  徐子青對賀管事也很是感激,這老頭兒儘管嚴厲,但言語間對他幫助頗多。這讓此世出生後便沒有長輩在身側教導的徐子青,對他生出了許多敬意。
  
  賀老頭吩咐完,就讓徐子青自去修行,也沒得工夫在這裡久待。只說道:“若有疑難,先自己想著,實在困苦,再來問我。”
  徐子青自然喏喏答“是”。
  
  待賀老頭離去,徐子青掩上門,盤膝坐到了竹床上。
  他定定心,將書冊第一頁翻開。
  
  打頭就是一段話,任憑什麼引氣的功法,都是如此說。
  “靜坐雲床,閉目觀想,引天地靈氣過靈根而入,直通丹田,以孕養之。”
  
  徐子青深吸一口氣,擺正姿態。雙手仿書頁圖形自然掐成訣狀,徐徐抬起,自然置放在兩邊膝頭,隨即闔眼,靜心觀想。
  
  思維放空,將精力集中在雙眼之間,很快腦中呈現一片空白,這便是入了定。再將想法集中在靈氣之上,就能見到眼前無邊漆黑之中,突兀出現五色光點,稀稀疏疏,在各處漂浮不定。
  徐子青隱約知曉,這便是天地間五種屬性的靈氣,就有意要去捕捉。然而世間之事哪能如此簡單?單是要分辨顏色已屬不易,更何況還要一一嘗試。
  
  這也是他運氣不好。早先測試靈根之時,其他數人是個什麼屬性的靈根,都被管事報將出來,偏在輪到他的時候,只提了一個“下下”,以至於徐子青全然不知自己的屬性。
  按理說在修習功法前,也能知道所學功法的屬性。然而並不是所有功法都會給你說明,如同這不入流的功法,往往就是雜屬性的——便就是說,任憑哪種靈根都能修習,然而到底吸收哪種靈氣能修習得快,就全要靠你自己。
  
  因此徐子青只好將每一粒光點都去撩撥一遍,看看哪一種對他稍加青睞了。
  按照天地五行,他便從金色光點開始。徐子青有心與它有些聯繫,可那金色光點反而躲得更遠,看來就不是了。隨即是青色光點,這回順暢多了,他才稍微召喚,那光點已經迫不及待沖來,直接從他眉心進入,滑下丹田。
  
  徐子青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好歹引那木屬性的靈氣是成功的。只是還有踟躕,他要是不每種都試一遍,唯恐錯過其他。於是再試藍色光點、紅色光點與褐色光點。這一試他才知道,原來除了那青色光點格外喜歡跟他,其他四種都一點不睬。
  一時間他也不知是該慶倖還是該自卑,頗有些怔然。
  
  好在徐子青向來豁達,想著既然木氣這樣喜愛於他,他自然要同倍報之,於是從此放棄其他四氣,專心吸收木氣起來。
  
  因為遮罩了其他四氣,徐子青眼中從此只看到青色光點。他見它們由稀稀拉拉的一粒兩粒,到十多粒、上百粒,越聚越多,也被他吸收得越來越快。這讓徐子青漸漸進入狀態,整個心境都變得空靈平和。
  靈氣聚集在丹田之中,因為是木屬,所以現出一種淡淡的柔和溫暖,又蘊含著勃勃生機。
  
  吸收靈氣的過程是非常舒服的,整個人都好似被某個溫柔的大掌不停撫慰,又像是有溫潤的水流在肉體中輕輕沖刷,享受得好似要呻吟出來。
  徐子青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的快感,這也讓他更進一步地明白,為什麼世人都想修仙……就算不提修煉有成之後的好處,單單是這份舒適的感覺,也足夠讓人流連。
  
  這一入定就是七日七夜,徐子青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都僵硬非常。
  他稍微動一動,骨節就是一陣“劈裡啪啦”,他想動一動,才剛抬起手臂,就覺得好像皮膚都皸裂了一樣。
  
  徐子青有些疑惑,睜開眼低頭一看,頓時身體一僵。
  可不就是皸裂了麼!
  
  他的手原本白淨修長,如今卻在表面覆上一層厚厚的黑色硬皮,好似數天沒有洗澡所凝成的污垢,光是看一看,就覺得臭氣熏鼻。
  從前世到今生,徐子青自覺就從來沒有這麼髒過!
  
  顧不得再感受一下入定後的餘韻,也來不及欣喜自己的引氣成功,徐子青快步下床,就出門去打水洗澡。剛出門,恰遇見今日收工回來的賀老頭,再抬頭一看,天色已然漸黑。
  
  賀老頭頓住腳步,看著徐子青,神色也有幾分複雜。
  他從未料到,他認下的這個小雜役,頭回修習功法便能入定,而這一入定,便是七個日夜。
  
  在這修仙之界,引氣入體速度快慢與天資厚薄有極大的關聯,入定時間亦是如此。徐子青資質下下,原本不該這樣快就能入定,更莫說還確實做到了引氣入體,初步排除體內的雜質。
  這般快速,這般長久入定,在這昊天小世界中,也只傳說有資質為上者曾經做到過。
  
  難不成是檢驗靈根時法陣出了錯處?賀老頭原這樣想著,但一轉念,又覺得不然。如今唯一的可能,便是徐子青天生與這門功法極為相合,才能如此迅速上手。
  心裡大約有了想法,賀老頭便不再往深處去想。他甘心在這裡伺弄靈草,原本也是個不喜歡招惹麻煩的。但憑那法陣是不是錯了,他收了這個雜役,便只管叫他安心做事就是。
  
  於是看了徐子青一眼,喝道:“既然醒了,就快些去洗淨了,沒得難看。”
  徐子青只以為自己身上髒汙,讓賀老頭看了不悅,便笑了笑,趕緊去打水潔面洗身去了。卻不曾看到賀老頭落在他背後目光,一閃即過。
  
  這一場熱水澡洗得極是舒適,只是為了搓淨身上的污垢頗費了一番工夫。徐子青從浴桶裡施施然出來,拿布巾擦了身,再換上一件百草園中給雜役備下的褐色短打常服。他長髮半幹不濕,忽然心念一動,丹田裡的些微靈氣就在百骸中轉了一圈。霎時發也全幹了。
  
  然而才做完這個,徐子青忽然腦袋一暈,不由得向後跌坐,喘了好一會兒氣。跟著便覺得心悸,丹田裡也是一陣翻騰,好似靈氣有些震盪之感。
  慢慢勻了氣息,徐子青才苦笑道:“果然是不能隨意妄動,才入定區區幾日就想要運用靈氣,還是太托大了些。”
  
  他想一想又覺得不對勁,就把那一本《化草訣》再拿出來細看。
  果不其然,那引氣之後尚有下文。
  
  原來引氣入體這關過了,也不過是能夠學會如何吸引天地靈氣罷了。然而靈氣入體還是靈氣,需得要在丹田中積存再三。待丹田積滿,再將靈氣吸引而入,不斷壓縮。終於丹田中容無可容,就將由量變成質變,靈氣化靈力,在丹田深處紮下一點靈力本源。而後再吸引靈氣進來,將附著本源不斷加厚,積存的也就一直是靈力了。當是時,煉氣一層成。
  
  換言之,徐子青如今仍然是在修士門檻前徘徊,等紮下靈源後,才算是成了一個真正的修士。
  之後再來修煉,就是要打通任督二脈上五十二個穴竅,成就煉氣二層。再每更進一層,都要打通兩條經脈,穴竅數則是不定的。而且隨功法不同,這打通經脈先後便不同,體內靈力迴圈也是不同。直至煉氣九層,才有新的變化。
  
  徐子青所習《化草訣》,就是要在打通任督二脈後,先衝擊奇經八脈之陰維、陽維二脈。不過這也是在煉氣二層之後的事了。



10、鬥法

  等將這功法大略看完,徐子青才曉得自己之前有多麼僥倖。
  要知未曾紮下靈源前,靈氣在丹田中不過是暫時留存罷了。而這靈氣看來再如何溫馴,其實也與肉體格格不入,並未經過馴化。稍有不慎,他方才就要炸開丹田,修為盡喪。好在他也只是剛入定一回就折騰這個,才沒有出事。下一回卻是萬萬不可了。
  
  松了口氣,徐子青才有空查驗自己的身體。他本來是個半大小子,毛也未長齊的年紀,身量自然也不高。但現下一番入定後,整個人似乎拔高寸許,而且肌膚白皙,瑩潤似有玉石光澤,比起原本少年的肌膚還要來得細膩。
  根據《化草訣》上所載基礎,他之前身體表面出現的泥垢乃是其內部雜質,隨同靈氣的進入而被排出。日後他再進行修行,雜質也會繼續排出,直到築基完成,才算是徹底“潔淨”了。徐子青以為,這修煉以增長修為的過程,就是把自己裡裡外外都“洗乾淨”的過程。
  
  修行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然現在天色已晚,不能出去做事,還不如繼續修煉一番。徐子青便又上床去,盤膝打坐入定了。
  
  之後在賀老頭的要求下,徐子青白日裡跟隨他去靈田裡做事,一邊聽他教導,一邊負責打打下手。晚上則回來修煉,努力吸收靈氣填充丹田。日子倒也過得很快。徐子青很是享受,半點不覺無聊。
  不過每天修煉時間只有那些不用做雜事的資質高超者的一半甚至更少,徐子青也知道自己的進度肯定要慢過同期許多,因此但只要有一刻空閒就勤練不綴,一段時間下來,也算是小有收穫。
  
  賀老頭並不知道徐子青現下丹田填充得如何了,只是他教了功法,就算是盡了義務,真正教導徐子青的,還是伺弄靈草的功夫。他壽元已經過了一百七十,再不到三十載就會衰敗,他必須培養出一個忠於徐家的繼承人來。
  而且正因為徐子青姓徐,他才越發沒有保留。畢竟徐子青是上過族譜的,就算地位不高,對宗族也定然有著歸屬感。與徐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的徐子青雖然沒有如賀老頭所想真的對徐家有所眷戀,可對賀老頭本人還是很尊敬的,也不排斥就這樣在靈草園做一個與賀老頭同樣的、一邊修仙一邊與靈草為伴的雜役。
  
  時光如水逝,轉眼間已經過了兩個月。
  這一日,徐子青正半蹲在地上,伸手輕輕展平一片細長的靈草葉,空中忽然響起一聲炸雷般的怒喝,直震得他腦中嗡嗡一響,險些就將草葉扯成兩段。
  
  “徐正天,你徐家欺人太甚!”
  這聲怒喝不知是何人所發,內中飽含靈力。不單是徐子青遭厄,整個徐家的年輕子弟,只要是在煉氣七層以下的,都是面色慘白,一陣惶然。還有運氣差正在入定的,也是猛地被這聲呼喝震醒,噴出一口血來。
  
  徐子青有百草園上方護持靈草的法陣保護,又有及時反應過來的賀老頭抓住他手腕施以援手,所以只是嚇了一跳而已。但緊跟著,天上炸雷突然響個不停,一聲聲不絕於耳,震得他是頭暈眼花,不能自已。
  
  卻聽賀老頭在一旁疑道:“這是什麼人在跟家主鬥法?”
  馬上就聽見另一道渾厚嗓音響徹天空:“田塍,我敬你是田家家主,讓你三分許你出口氣罷了,可不是害怕你。你卻在這裡不依不饒,真當我徐正天是好捏的柿子嗎!”
  
  田塍也毫不示弱地回道:“你落我的面皮,就手底下見真章罷!”
  徐正天也道:“不知好歹,不知所謂!我徐家可不是你耀武揚威的地方!”
  
  兩人都是築基期高手,鬥起法來也是驚天動地。之前有田塍弄了雷聲滾滾,之後徐正天就化作光芒道道,兩人你來我往,正如兩條怒龍翻江,使整個徐家上空的靈氣都如同滾水一般沸騰開來。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不敢再妄自吸引靈氣,若是一旦引來了二位高手的法術,那豈不是自討苦吃、自己害了自己的性命!
  
  徐子青仰起頭,能看到兩個細小的人影挾著呼嘯的風雷對峙,方圓十裡之內雷鳴電閃、颶風陣陣,恐怕就算是鳥兒,也不能飛上天空半步了。
  “這……就是築基期修士的威力嗎……”他不由得喃喃說道。
  
  賀老頭也抬頭看著那兩人:“家主還顧忌著宗家之人,因此這場鬥法乃是在千里之上的高空進行。你我在這裡能看到那漫天法術霞光而不受其餘波所震,就是因為家主的控制了。”
  徐子青問道:“既然兩位都是築基期高手,不知哪一方能夠得勝?”
  
  賀老頭也不避諱:“自然是家主更高一籌。即使是處於同一級別,也是有高下之分的。那田家的田塍與家主是同一時代之人,資質遜於家主,如今家主的修為進入築基中期已然有二十年之久,那田塍卻是前年才剛剛進入中期,家主的底蘊要厚於田塍,打鬥起來,節奏也是控制在家主手中的。”
  
  徐子青暗暗點頭,看來的確是這麼回事了。那田塍所願是在徐家進行破壞,家主則是要保護徐家,兩人到底還是糾纏著打到了不能波及徐家的地方,當然是家主努力的成果。
  
  空中鬥法還未完結,那田塍所修乃是弄雷的功法,弄得是漫天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家主徐正天則手挽風雷,舉手投足之間靈氣翻湧,生生將雷電控制在雲層之中,沒能漏下絲毫來。
  這弄雷固然不簡單,可能全然擋住雷就更加困難,徐正天的勝勢不止是賀老頭看得清楚,就連修為高些的徐氏子弟們,也都紛紛看了出來。
  
  久持不下,田塍到底不是靈力無盡,漸漸已經露出衰頹之相,徐正天則遊刃有餘,猛然間雙臂揮出一條火線,將田塍團團圍住。田塍一個不小心,被火線打中胸口,也是“哇”一聲吐口血出來,往外面倒栽出去,終於險險在落地前穩住!
  “徐正天,你……你好得很!”田塍憋住氣,揮掌往地下一劈——就有一股絕強的壓力自空中墜下,壓得眾煉氣修士搖搖欲墜。
  
  徐正天雙目怒睜:“田塍匹夫,你敢!”
  田塍哈哈大笑:“我田塍有何不敢?你就慢慢收拾爛攤子去罷!”說完足下風起,整個人向遠方飛遁而去。
  只留下一句倡狂話語——“今年開原之時,我田家定要爾等好看!”
  
  徐正天來不及回應,那田塍十分惡毒,在離去之前,偏偏用了有十成的靈力,劈的是距離飛鷲山不遠、毫無防護的東邊主院。那裡所住的都是極有潛力的修仙苗子,但現下皆沒有自保之力,如何能在築基期修士的全力下手中逃脫?若是折損,徐家在下一代定然要呈現出青黃不接之局!
  
  無法,徐正天只得飛快自高空落下,哪怕是拼得自己挨上一下,也要阻止東邊主院受損!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刻,飛鷲山中忽然飛出一道虛影,因著離得近,比徐正天更快趕到東邊主院。
  
  緊接著,就見一道劍光疾掠而出,狠狠斬在那猶若實質的攻擊之上——轟然巨響!
  只見劍光過處,田塍留下的那一擊攻擊盡皆潰散,?那間化為無形。
  
  徐正天到達之時,攻擊餘波已然全散了,這使他也松了一口氣去。
  “做得好。”他拍了拍來者的肩頭,遂與那人一同重回飛鷲山了。
  
  賀老頭見到剛才情景,喟然一歎:“看來自今日起,徐家與田家是徹底撕破了臉皮。也不知到底兩位家主是生了什麼齟齬,竟讓那田塍如此狂怒,以至於大打出手。”
  徐子青自知這位長者並非發問他這個初來的雜役,不過是自語罷了。而他卻還有疑問,不由得問出來:“賀管事,不知那位以劍光斬去田家主一擊的乃是何人?好生厲害。”
  
  賀老頭笑道:“那人便是徐紫楓。”
  
  徐紫楓?徐子青仔細回想,記起一個面向倨傲卻不失理性的女子來,正是叫做徐紫棠的,據說她有一位嫡親的兄長,就是徐紫楓。
  那一日徐紫棠來百草園求一株千稷草,為的便是給那築基成功的徐紫楓煉就一粒補氣丸,補足精氣。
  
  看徐紫楓方才那一劍,劍光凜冽,便是徐子青這剛入修仙之道的菜鳥,也能瞧出他氣息渾厚,沒有半點波動不足之相。想必是已經幫補完了的。
  他初初築基,就能擋住那築基中期的田塍一擊,雖是對方靈力已然耗損許多,可徐紫楓擋得從容不迫,也足見不凡了!
  
  一時之間,徐子青對那徐紫楓也生出一些欽佩之心來。
  那賀老頭見徐子青露出神往之色,不由笑了笑:“那徐紫楓確是我徐家五百年來天賦最為出眾的子弟,又是嫡系,本已是地位頗高了。而他又道心堅定、修行極為刻苦,才在這二十五歲之際築基,大大給我徐家長了臉。地位可謂在眾長老之上。你若有心,可以他為鏡,便是追趕不上,也能映照自身。”
  


11、挑撥

  連日來,徐正天與田塍的鬥法都在徐家上下流傳。贊的自然是徐正天的修為高強,將田塍壓得死死,罵得則是田塍蠻橫無理,在徐家耀武揚威。
  徐子青身在百草園中,但也聽到往來取藥之人說了不少。
  
  近些時候,賀老頭已然逐漸將一些簡單的護持靈草之事交給他做,不外乎給固定的幾種靈草或灑水或培土或除蟲之類,卻也讓徐子青很是愉快。
  這一日午後,賀老頭回去睡覺,讓徐子青來看園子。已然不需要背誦藥書的徐子青便欣然而往,在園中來回巡視。
  
  不多時,園外有人持靈牌進來,遠遠地傳來不少細碎聲響。
  “紫羅姐姐,聽說你已經突破煉氣三層啦,那不是很快就能進入飛鷲山了麼?可真是太厲害了!”一個清脆的少女嗓音傳來。
  
  徐子青略側頭,覺得有些耳熟,卻並沒有太在意。只是抽出一塊方巾把手上的污泥擦擦,以免失禮於人。
  
  另一個女音也傳過來:“管事長老說了,再過幾日就是我進祠堂的日子。到時將心血寄託于玉符中,日後我再出門,便能隨時得到家族援手。”這把聲線裡帶著股傲慢,“我被引進飛鷲山后,丹藥資源要多出三院數倍,你對我很是悉心,我必然不會忘了你的那一份。”
  
  之前的少女帶著喜悅急急開口:“那小妹就多謝紫羅姐姐了!”
  那名為紫羅的女子笑了幾聲,很是得意。
  
  跟著少女又壓低了嗓子,神秘地問道:“紫羅姐姐,你聽說了沒,那位田家主跟咱們的家主對上,竟然是因為一樁婚事。”
  徐紫羅聲音揚高一些:“婚事?”
  
  少女低聲道:“正是。傳聞田家主是給他的嫡子田亮公子提親來了,想要迎娶咱們飛鷲山上的徐紫棠姐姐,結果被家主一口回絕,才勃然大怒的。”
  聽到這裡,徐紫羅似乎很是不悅:“連田公子都看不上,那徐紫棠還想要如何?真是裝模作樣!前些時候田公子陪她四處遊玩,還送了她一件法器,她卻如此不知足!”
  
  少女似乎有些害怕徐紫羅的怒火,頓了一頓,才陪笑道:“紫羅姐姐說得是。要小妹來看,田公子配徐紫棠可是綽綽有餘了,要說跟田公子最為般配的,還是紫羅姐姐!”
  徐紫羅像是有些高興了,語氣緩和了些:“算你會說話。”又是一歎,“不過家主為了一個徐紫棠這般跟田家撕破臉皮,我與田公子也是有緣無分了……”
  
  少女聽得徐紫羅的話,又跟著歎了幾口氣,才故作不忿道:“徐紫棠只是仗著她有個好哥哥罷了,紫羅姐姐的資質可比她強得多!要小妹說,紫羅姐姐必定很快就能築基,到時候就連家主也不能小瞧姐姐,那時跟田公子的緣分啊……”
  徐紫羅才嗔道:“子淑妹妹,你真有一張巧嘴。”
  
  兩人嘀嘀咕咕地說了一通話,因著已在百草園裡,就全入了徐子青的耳朵。徐子青搖搖頭,眼觀鼻鼻觀心,垂目走上田畦,只當做自己什麼也沒聽到。
  
  徐子淑與徐紫羅兩人正說得興起,突然發現已然走了進來,就噤了聲。徐紫羅見徐子青眼生,就問道:“你是新來的雜役?”
  徐子青溫和答道:“是,兩位想要什麼靈草?”
  
  徐子淑很快就認出了徐子青,她向來看他不順眼。因為徐子青的存在,他們那一家人都顯得不是那麼名正言順。尤其是徐子青歸家後還特別得了個小院子的事兒,尤其讓她這素來被捧在掌心的嫡女不快。不過不管怎麼說,徐子青也是大房的嫡子,她是二房之人,年紀也小上一些,長幼有序,只能背地裡諷刺幾句罷了。直到來了宗家,她是中下的資質,而徐子青才是個下下,單是起點,她已是勝過他許多,才讓她的心情驟然鬆快幾分。
  而現在,她徐子淑早已巴上了能進入飛鷲山的貴人,可徐子青卻只能在百草園做一個可憐的雜役,就更加讓她快意了。
  
  徐紫羅對徐子青的印象倒是不壞,也是這個道理,不管是修仙人還是凡俗人,面相好的在異性面前總是要占些便宜的。徐子青十來歲的年紀,還未長開,不過眉目溫潤,不驕不躁,便是徐紫羅傾心的是那田亮,也對他這副容貌有些欣賞。
  
  徐子淑也很瞭解徐紫羅,但她可不能讓徐子青攀上她,不然要是徐紫羅把他帶走了,還不成為哽住她喉嚨的利刺?於是就上前一步,冷聲道:“紫羅姐姐是何等人物,你怎能態度這般怠慢?”
  
  徐紫羅本來對徐子青有所好感,聽到徐子淑這話,她的驕橫之氣也激發起來。卻也是,她到這裡來要靈草,這一個少年雜役,竟然並不顯得謙卑,莫不是沒把她放在眼裡?
  徐子青也不是庸人,他能感覺到徐子淑對他的敵意,倏然心中一動,想起曾經在徐氏分家小院的時候,在外頭就有這麼一把女聲語出嘲諷,如今看來,就是徐子淑了。原想這只是個年幼的姑娘家,他兩世為人,不當跟她一般見識。可如今都在宗家了,她卻還是念念不忘要找他麻煩。尤其他之前聽到了二女對話,知道那徐紫羅性情很是不好,徐子淑在她面前如此挑撥,可真不是一句“小女孩不懂事”就能揭過去了。
  
  果然徐紫羅怒道:“你這雜役,敢這樣看不起我嗎!”
  徐子青心中一歎,他這些日子接觸人多了,見識到不講理的也是不少,這情形下辯駁無用,不語最好。便後退一步道:“子青不敢。”
  
  只是徐子青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徐紫羅並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之前他遇到的那些,最多的就是口頭上說得難聽撒氣罷了,動手的並沒有的。可這個徐紫羅卻把徐子青的退讓當做了默認,劈手就是一掌打來!
  “你這無禮的小子,非要給你點顏色瞧瞧不可!”徐紫羅呵斥中,用力也有三分。她倒是沒想打死人,多少對這裡的賀老頭有幾分忌憚,不過卻要讓徐子青好好吃一番苦頭。
  
  徐子青側身躲避,可他不過是個連靈源都沒紮下的菜鳥,怎麼躲得開徐紫羅的雷霆一擊?頓時肩頭被打個正著。
  一股灼熱的力量自皮膚侵入,刺骨的疼痛。徐子青疼得臉色發白,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不過他到底自詡是個男子漢,即使實在痛得厲害,也沒有想要蜷縮下去的念頭,只是苦苦支撐罷了。
  
  徐子淑見到徐子青狼狽模樣,眼中光芒閃動。跟著她就挽住了徐紫羅的手臂,嬌笑著說道:“紫羅姐姐好厲害!這一手靈力用得真是巧妙極了!”
  徐紫羅一時衝動,打傷了徐子青後也不是沒有半點悔意,尤其是想起了那性子孤僻乖戾的賀老頭,就忍不住皺眉。不過這下聽了徐子淑的恭維,又覺得不算什麼。她反正就要上飛鷲山了,就算賀老頭再不給她上好的靈草又如何?飛鷲山上資源大把,她也不差這個!
  
  想到這裡,她那一點悔意也全消了。只冷哼道:“我日後再來此處,若是還看見你如此鬼祟,就仔細你的性命!”
  徐紫羅的性子也很古怪,先前看徐子青順眼,就覺得他生得不錯,如今不順眼了,就覺得鬼鬼祟祟。
  
  徐子青咬牙忍痛,並沒有回答。他是和氣,可不是任人欺淩。徐紫羅說到這個地步,難不成還要讓他附和麼!
  徐紫羅見他這般不上道,才消去的怒火又迸發出來,舉掌要再打他一次——正在此時,百草園外匆匆走進一個男子,飛快地擋住了徐紫羅的手臂。
  
  “紫羅姑娘,請莫要動怒。”男子的長相並不很出眾,但氣息平和,卻能讓人心生好感。他擋住了徐紫羅這一次出手,又繼續規勸,“這裡畢竟是百草園,家主也是極看重的。”
  
  徐紫羅一怔,這才慢慢放下了手,口中卻道:“我不用你管。”
  男子眸光黯了黯,也收回手,然後去扶住徐子青,打了一道靈力去他體內,這一回卻是為了化解那些傷他的靈力。
  
  徐子青只覺得一道溫潤氣流撫平經脈,讓他一瞬間刺痛全消。
  “……多謝你了。”深吸了一口氣,徐子青朝男子微微笑了笑。
  
  男子也怔了一下,就也回了個淺笑,有些憨厚的模樣:“不客氣,原本也是我們不對。”
  不對確實不對,卻不是這男子,而是那徐紫羅。徐子青心裡一片明瞭。但他也能看出這男子極在意徐紫羅,就不多言。
  
  徐紫羅看男子作為,眼中劃過一絲不屑,也不找徐子青拿靈草了,轉身就帶著徐子淑離去。徐子淑唇角帶笑,今後若有機會,她還會時常帶人來轉上一轉的。
  
  二女離去,徐子青被男子攙扶著站穩了,便撣撣身上的泥土,一笑問道:“我是徐子青,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男子一笑,平凡的相貌也讓人看得熨帖起來:“我叫莊惟,子青兄弟,很高興認識你。”
  
 

12、秘境之說

  莊惟如今二十五歲,長徐紫羅八歲,已經是煉氣二層巔峰修為。這樣的修為比起徐紫羅來差上一些,但是在整個宗家十歲後始終無法突破煉氣三層的比比皆是,他也算不錯了。
  這個莊惟是依附于徐家的小家族中人,早徐紫羅幾年進入宗家,不知怎麼的似乎對徐紫羅一見鍾情,初時就多有照顧,徐紫羅後來修煉速度快過莊惟,對他就生出輕鄙,而莊惟卻還是百般相護,全不把她的態度放在心上。等到徐紫羅先他一步突破煉氣三層,就更不把莊惟看在眼裡,莊惟仍是毫不在意。
  
  但凡是認識莊惟之人,都知道他對徐紫羅情有獨鍾了。莊惟的脾氣好,為人也不錯,徐紫羅卻正是相反,她有幾分姿色,性情則很是刁蠻,莊惟有許多朋友都為他不值,他也只是笑笑罷了。
  
  徐子青並不知道莊惟與徐紫羅的糾葛,可對莊惟的感覺甚好。兩人都是性格平和之人,在藥園這裡說了幾句話後,也覺得意氣相投。徐子青並不看低自己,莊惟也沒有瞧不上徐子青的實力低微,這樣不知不覺間,就聊了半個時辰之久。
  
  後來還是徐子青反應過來,一看天色,對莊惟笑道:“莊兄,還未問你,你來這裡是想要什麼靈草?”
  莊惟也回過神,一拍額道:“跟子青賢弟你聊得興起,竟然忘記了。我原本是奉院主之命,來求十株紅綾草的……”之後見到徐紫羅要對百草園中人出手,才先阻止下來。
  
  徐子青了然,就笑道:“正好有紅綾草成熟,我去給莊兄取來。”
  莊惟憨然一笑:“如此就多謝子青賢弟了。”
  
  紅綾草是一種初級的靈草,摘取時只需要用帶著靈力的刀具從地面平平切下即可,並不需要采藥人本身的靈力。所以這樣的簡單靈草,就是徐子青自己也能夠摘取。
  徐子青去了那一片藥圃裡,昨日剛成熟了有二十多株的模樣。他挑品相最好的十株切下,盛放在一個木盒裡,小心地捧給了莊惟。
  
  莊惟接過一看,果然色澤、葉脈都保存良好。他心知這是徐子青特意為他挑來,就再次道過謝,才快步離去。
  因為這一次意外,徐子青便交了這一個朋友,晚上入定修煉時,似乎是哪裡有所頓悟,丹田中的靈氣飛快地壓縮下去,最終發出一聲爆鳴,量變化為質變,紮下了一點靈源。
  從此,徐子青就有了煉氣一層的修為!
  
  ‧
  
  賀老頭上下打量徐子青,嘖嘖稱奇:“好小子,這才三個月工夫,你便有了煉氣一層的修為,果真是造化不小!”
  徐子青怔一下,連忙說道:“是前輩教得好。”
  
  賀老頭搖頭道:“你也不必自謙。與你一同入門的諸位子弟尚在不斷汲取天地靈氣,唯獨你一個紮下靈源,足見你天賦不錯。我卻不知為何你會被評為資質‘下下’,如你這般短時間就修到煉氣一層之人乃是下下之資,老頭子我當年歷經三年,豈不是連下下都不如麼!”
  
  徐子青自己也嚇了一跳。他三月紮下靈源,以為旁人都比他快上許多,此時聽賀老頭這般說,才知道原來自己竟是最快的。
  
  賀老頭感歎一番,才正色道:“徐子青,你這樣的資質,在我這裡打雜卻是埋沒了。你若是想,我可以為你去同家主分說,將你調入東邊主院裡去。只是你當初被法陣評下的資質不行,恐怕要從四院開始。你若是能在那裡勢如破竹般突破煉氣二層,想必直接調去一院也不難。”
  
  徐子青聽完,思忖片刻後,卻搖了搖頭:“不必了,賀管事。子青只想在這百草園裡修煉,並不想去東邊主院之中。”
  
  賀老頭奇怪道:“你真不想去?在我這裡你沒得資源,可去了主院,每月都有分配,更能服用丹藥增進修為。老頭兒我看你做事勤奮,修煉也刻苦,到了主院後未必不能出頭。”
  徐子青還是拒絕:“子青對靈草甚有興趣,還請賀管事成全。”
  
  見他態度如此堅決,賀老頭才不再勸說。他有心要讓徐子青奔一個好前程,但聽到徐子青說道喜愛靈草、甘願在百草園中自己修行的話來,心裡卻一邊為他惋惜,一邊又有些歡喜。他也是摯愛靈草之人,不然以他早早就有煉氣九層的修為,怎麼可能在這裡伺弄靈草?早就去做一個太上長老享清福了!現在發現徐子青和他有了相同的愛好,不禁就由以前的三分順眼,變成了七分順眼。
  
  於是他就笑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便替你瞞下此事。你且努力修煉,好生照料靈草。”
  徐子青也露出笑容:“多謝賀管事,晚輩感激不盡。”
  
  之後賀老頭教導徐子青更加用心細緻,徐子青也有感覺,自己似乎與這位古板乖戾的賀管事漸漸親近起來。
  近些日子以來,賀老頭忽然停下來指點徐子青伺弄靈草之事,而是讓他專心修煉,園子裡的事情,也被賀老頭一手處理。徐子青百思不得其解,但能長時間修煉也沒有不好,故而就聽從吩咐,一心一意打坐入定。
  
  靈力的吸收仍然很順暢,同時也很穩定。其他四屬性靈氣依然對徐子青全不理會,木氣則對他很是親睞。
  任督二脈可以說是修真之始,打通起來也是相當困難。就算是有了功法來進行修習,但一天天用功卻始終連一個穴竅都衝擊不開,這種磨人的感受也是異常難受的。
  不知不覺間又一個月過去,徐子青總算是打通了督脈上八個穴竅。其中頭兩個穴竅比較困難,難關攻克後,後六個就相對簡單一些。
  中間賀老頭也過來詢問過徐子青修煉進度,想了一想後,徐子青還是只報了三個穴竅。他倒不是有心要防備賀老頭什麼,只是他多少也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在百草園裡安穩修煉,也不能做出頭的椽子。賀老頭確實看重他,但也忠心徐家,他若真的這般一路進步下去,即便是賀老頭一直瞞著,一朝事發,只怕他們兩人都落不得好處。徐子青想著,既然之前紮下靈源的速度被稱“極快”,那麼想必現在這速度也不會很慢。下意識的,他就謙遜起來。
  
  果然,賀老頭聽說他一個月打通三個穴竅,很是驚訝,直說進步非凡。
  徐子青聽到,暗暗皺了眉,不知怎麼的有了一種不安感,忙道:“頭一個穴竅打通廢了許多工夫,後兩個就容易些,不過打通三個之後,在第四個穴竅上反而又滯礙起來。”
  
  賀老頭“哈哈”一笑:“修行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你在這裡潛心修煉就是。日日苦功下去,總有獲得回報的那天。”
  徐子青躬身:“晚輩明白,多謝賀管事教誨。”
  
  時光飛逝,轉眼就是開原之時。
  所謂開原,乃是開啟一片荒野林原,亦算是一處小秘境。在這昊天小世界中,已然出現的共有三處小秘境,其中徐家與另外田家、羅家、孟家、魏家四大修真世家共同掌管這“林原秘境”,還有兩處小秘境則掌握在海外仙山大派手中。
  
  林原秘境開啟時極有規律,每五年開啟一次,內中有無數靈草異獸、山珍林寶,但凡是能進入其中者,多多少少都有所收穫。
  而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進入這個秘境之中,必須有玉劍作為引導。五大修真世家家主手裡各有一把玉劍,在進入前,能將進入眾人籠罩在一層禁制之中,進入後禁制消失,就可以開始尋寶了。
  
  只是既然是秘境,自然也有危險。這些年來能進入秘境者或是經由家主特別准許,或是資質不凡,或是其他緣由,總之人數不能超過百人。不然玉劍的效用便會產生差池,而多出的人也將不知被傳送到哪裡去了。
  
  還有兩日就要趕往秘境入口,徐子青到此時方知自己也有份進入。原來賀管事因徐子青對靈草伺弄極有興趣,就想要帶他親自去野外見識一番,要說靈草生長繁多之處,秘境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家主徐正天聽聞徐子青有望繼承賀老頭的衣缽長駐百草園,便應允了賀老頭的請求。這便也是為何這段時日以來賀老頭一直要徐子青長時間修煉的原因之一。秘境中雖然靈物眾多,可瓜分者也不少,這樣一來在秘境中也是有人對旁人動手的,只出來時推說不曾見或者被異獸殺之,便能安然無事。
  
  賀老頭雖然決心在秘境中好生保護徐子青,但旁人的保護畢竟是身外之物,他也希望徐子青本身實力能更強上幾分,哪怕是不能退敵,好歹也能吊得住性命,也好撐到賀老頭相救。
  
  聽得賀老頭一番敘述,徐子青眼中一亮,心裡躍躍欲試起來。因修仙而知天地廣大,既然有機會能去秘境見識一番,他又如何能不動心呢?此番可真是被賀老頭砸了一塊大餅在頭上了!


【卷二:林原小秘境】


13、斑身妖蛇

  晃眼就到了開原之日,徐正天率十數位太上長老並若干煉氣□層之上的修為高深之輩,一同護持眾將進入秘境的百名徐氏子弟,乘金喙仙鶴浩浩蕩蕩往極北之地而去。
  那極北之地,便是林原秘境所在。
  
  金喙仙鶴共有十頭,此處乃是一次盛會,故而全部出動。徐子青身為資質下下的雜役,因賀老頭之故方能前去,便只能居於末端,立在第十只仙鶴尾部、賀老頭身旁。
  身下雲海翻騰,仙鶴周身鼓蕩大風。徐子青朝前方望去,只見第一隻仙鶴頸下站著那一位長身玉立的俊朗男子,紫衣獵獵,正是徐紫楓。他再往左右看去,莊惟卻並無機會前來,徐紫棠徐紫羅也不曾去得。
  
  徐子青頗有訝異,徐紫棠此女資質了得,又修為高超,為何卻不見她來?不過一個轉念,又有些明白。當日田塍在徐家與家主大打出手,已是撕破臉皮,若徐子淑打探不錯,正是為了此女。倘使徐紫棠當真前來,入了那秘境之後會遭遇什麼事故卻不能得知,左右徐紫楓也是去了,若真瞧見好東西,只管給妹妹帶回來就是。
  他卻不知,徐紫楓此番前去不止是為了妹妹與自己謀求利益,也有徐正天拜託的緣故。只因田家這一回在秘境裡定然搗鬼,為牽制田塍,徐正天必然只能在秘境外盯著他,是故徐紫楓受了家主所托,要在秘境裡為眾資質出眾的子弟保駕護航。
  
  金喙仙鶴腳程極快,不多時已然到了秘境的入口。
  眾人只見茫茫雲海間現出一方石碑,高數十丈,寬數十丈。上面金光閃動,瑞霞道道,當光芒收斂,碑上便顯出五個孔洞,切口或有齒鋸,或有凹陷,各個均不相同。
  
  徐家來得並不算早,除正南石碑所在之位外,於東、西、北三個方位都有仙鶴盤桓雲上,靈氣滾滾,一派仙人氣概。正是羅家、魏家與孟家。徐子青好奇心起,忍不住湊眼去看。就見到那三家之人衣著華彩,也是男俊女美,風姿不凡,不由心中暗贊。
  
  此時五大世家已來其四,尚有田家未到。
  只聽羅家一位長須飄飄的老者說道:“吉時將到,我等需給田家發去一個傳訊玉符。”
  徐正天閉目不語,他與田塍早已勢不兩立,但凡是與他相干之事,勿論是什麼,他都不願去理會。
  另兩家家主卻說道:“再等一炷香光景,若還不來,就要去催。”
  
  於是就等了一炷香,終於得見遠方鶴影。
  那孟家的家主便一聲冷哼:“呵,田塍好大的派頭!”
  其餘兩家與田家並無過節,卻也對田塍遲來之事有所不滿。
  
  田塍來到此處,立時往三家處拱手:“失禮失禮,我兒突破在即,使我這做老子的不得不為其護法,故而遲了。幸好吉時未晚,不然我田某人真不知該如何謝罪。”
  他好歹是個築基修士,既然已經謝罪,餘下人等也不會不依不饒。徐子青瞧見,他身後站了個渾身靈光的男子,正是田亮。他既然不遮掩修為,便給如徐子青這等修為弱小者極大的壓力。
  
  恰在此時吉時到了,那五個漆黑孔洞爆射金光,四處搖擺。
  只聽孟家家主一聲厲喝:“出劍!”
  另四位家主便與他一同抬手,掌心一道白光迸射,直往那孔洞之一刺去!
  
  眨眼間,玉劍對上孔洞,石碑上金光越發熾烈,但凡掃到誰人,都要有灼痛之感。賀老頭祭出一件法器,將他與徐子青都罩在下頭,也將金光盡皆遮擋在外。再看旁人也是紛紛祭出法器,異彩光芒吞吐,十分了得。
  徐子青瞧得目不轉睛,忽然石碑猛然暴增數倍,突然炸裂——便碎作五塊,分別飛向五位家主手中。
  
  石碑炸裂後,碑後虛空驟然出現一個黑點,隨即變為漩渦,越發增大,產生了極大的風力。眾家主一聲厲喝:“咄!”
  那五塊石碑碎片上光芒大盛,形成了巨大的光罩,虛虛地懸浮在前方。那些個要進入秘境的修士、子弟紛紛使用妙法穿入罩中,徐子青無法可去,還在焦慮,就被賀老頭拉住了胳膊,之後身子一輕,踩在了一處堅硬的所在。
  
  徐子青睜眼一看,原來腳下正是那光罩的底部,說來奇怪,進入時分明沒有感到阻礙,然而進來以後再去觸摸光壁,就覺得硬實無比。還未等他多想,光罩又已浮起,直直地往那漩渦之中投去。
  
  ‧
  
  一陣頭暈目眩,像是遭受了無數的顛簸,終於停頓下來。徐子青才回過神,就見到那一個光罩在空中分崩離析,霎時間所有人都被拋了出去!
  他一個小小煉氣一層的修士,只得勉力運起所有靈力護住全身,卻在落到地上時仍是痛得發慌。修士確是踏入仙路,然而徐子青卻是最底層的一個,便是打通了若□竅,身子的強度也還有許多欠缺。
  
  再一看周圍,賀老頭早不知被仍去了哪裡,附近都是沒人,身下則是一片軟地,有許多茸茸細草,綠意盎然。
  花氣芬芳,鳥鳴婉轉,邊處有許多數丈高的古木,莖幹虯結。遠方又有數座峰頭綿延,奇峻雄偉。深吸一口氣,七竅中更是清新一片。
  好濃烈的靈氣!若這裡便是秘境,秘境當真是美麗得很。
  
  徐子青站起身,拍一拍衣擺上的塵土,往四處看去。不僅賀老頭不在,其餘人等也一個未見。難不成是失散了?或說出了什麼意外?
  
  思索再三也不能確定,徐子青慢慢尋路向前走去,手心卻輕輕撫了撫袖口。原來賀老頭雖覺在秘境中徐子青與自己在一處、定能照管好他,但也擔憂或有意外,便將手頭的符籙給了他四五張,權作護身之用。
  在踏入仙路的修士手裡,符籙素來都有大用。徐子青雖然還不能使用靈符,但煉氣期修士通常所用的黃符、紅符、綠符三種符籙裡,綠符是頗難得的,賀老頭卻給了他一張,次一等的紅符也有三張,仔細謹慎一些的話,也能使得。
  
  因著秘境裡靈氣充裕,各種靈草也有不少,徐子青一路走過,一路辨認,發現頗有些認得,那些個靈草圖鑒,畢竟沒有白白背誦。可惜他手裡沒有器物,也不能將它們採集,只得不去動了。
  眼前四下雖說無人,徐子青卻仍是慎之又慎,秘境雖美,對他這孤身一人的煉氣一層小修士而言,恐怕也是十分危險。
  
  正想時,耳後忽然有一陣腥風傳來,徐子青瞳孔一縮,旋身撲向旁邊。果然就在他原本站立之處有一攤烏黑水跡滋滋作響,像是被潑了一捧硫酸,頓時腐蝕了大片。是什麼東西?!徐子青倒吸一口涼氣,慌忙又退了兩步,目光也立刻朝周圍快速探看起來。
  跟著又有一團黑水噴來,徐子青再度朝右掠開,隨即順著黑水來處看去,就見到在一棵古木上,探出來的枯枝上正盤著一條兒臂粗的花蛇,鱗片斑斕,嘶嘶吐信。它見徐子青留意到它,又是張口吐出黑水,徐子青這時才知,那便是花蛇毒液,一旦被沾到半點在身上,就要和那被腐蝕了的草地一般了!
  
  徐子青神色戒備,他如今體內靈力極少,穴竅也不過打通了幾個,根本不會是這異蛇的對手。異蛇有些憊懶,側頭朝他看來,眼中有一絲輕鄙。徐子青又是一驚,這蛇竟像是有些靈智了,果然是秘境中物,絕不能小覷。
  
  也不知異蛇到底有多少手段,徐子青手指探入袖中,捏住一張紅符,準備一有不妥,就要激射而出!與異蛇對峙片刻,異蛇毫無動作。徐子青便緩步後退,手指卻捏得更加緊了。
  約莫退了有四五米,異蛇突然昂起身子,驟然向前探出!
  徐子青剛要打出紅符,卻見那異蛇竟定住不動了,蛇口還張得極大,露出裡面四顆極長的勾牙。
  
  “二哥,你看我這一手定身術如何?”就聽到一道少年清越嗓音響起,“它可是斑身妖蛇,看我捉來挖出它的內丹給二哥煉藥!”
  另一道嗓音有些成熟,帶著寵溺:“五弟的定身術已有八分火候了。這斑身妖蛇約莫有百年道行,內丹正有可為,愚兄在此便謝過五弟這一份大禮。”
  
  徐子青驚魂稍定,抬眼一看,見到有兩人連袂而來。其中一人形貌年少,另一人身姿修長,都是臉生。
  他剛欲道謝,就見少年頗有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這人還留著作甚?我兄弟要殺蛇剖丹,你靈力低弱,還不速速離去!”
  
  徐子青心知這兩人是救了自己一命,便是並非刻意,也讓他受惠。這少年言語雖不好聽,不過他們與自己非親非故,又是剛獵到妖物取得戰利品的時候,他要當真留在這裡,才是行為不當。便略躬身道了謝,立時轉身離去。
  
  只是經此一事,徐子青對這秘境戒慎之心更甚,一舉一動也越發小心起來。



14、誤入蛇窟

  一路小心行走,徐子青可說是戰戰兢兢。他修行才不足一年、修為僅僅煉氣一層而已,那條斑身妖蛇卻有百年的道行,便是他手裡有符,也戒懼不已。
  
  這也不能怪徐子青忐忑,他前世十八歲早夭,一生困在病房方寸之地,今生才過十三載,又都是在那有如世外桃源般的小莊子裡過活,心性只能算個少年。就算是因為年歲顯得比同齡人穩重一些,也過不到哪裡。之前那條妖蛇,更是他前所未見的凶物,怎能不怕?可後來遇著的那兩名修士,看年紀不比他大上多少,殺那妖蛇竟只在反掌之間!如此看來,對他而言兇狠不已的妖蛇,在普通修士看來,能力卻是頗為平常。
  
  一面想著,他難免苦笑。果然他實力微弱,到了這秘境裡,連那妖蛇都能輕易對付于它,前方還不知會遇到多少更加凶戾可怕的妖物了。
  歎一口氣,如今已經是跟賀管事失散,多想也沒有用處,還是慢慢行走、躲避著些人罷。
  
  於是徐子青只管找那林子稀疏、草地不深的地方試探前行,手裡則扣了一張紅符,有收斂氣息的效用。只是持續時間太短,才僅能維持兩個時辰而已。他現下還沒遇到大難,便先防備著,若是遇見什麼危及生命的大艱險,就可以立時將它祭出,逃一條小命。
  
  就這樣躲了一陣,徐子青就遇到了新的麻煩。
  區區煉氣修為,根本還不能辟穀,走了這麼大半天的道路,即使好運沒再遇見妖獸,卻肚子餓了。
  按了按已然有些發疼的小腹,徐子青苦笑一聲,準備找些東西來吃。
  
  好在這秘境中靈氣豐沛,催生出不少植物來,雖不見得各個都是靈物,可但凡是果實之類,都生得個大飽滿,顏色鮮亮。徐子青只需要查探一番四周有無危險,就可以摘下取用。
  恰在前方一蓬草叢裡,點綴著許多拇指大小的條形果實,徐子青快步走過去,先是打出一團靈力一個試探,見確實沒有異象,才慢慢走過去。
  
  到了草叢邊,他又等了片刻,這才小心地以靈力卷下一顆果實,在地面上擦破。頓時有淡淡的果香傳來,這氣味頗有些熟悉。
  徐子青仔細回想,靈光一動,他再用心觀察那植物的葉片根莖,才記起《靈草圖鑒》中有載,這竟然是珊瑚草。
  
  照記載,珊瑚草僅是一種極普通的靈草,含有靈氣量也極微弱。若是在俗世裡,算得上是一種能快速止血的良藥,但是在修士眼中,則十分無用。《靈草圖鑒》原也是因其確實含有靈氣才將它收錄,多餘的介紹也是沒有。
  對此時的徐子青而言,這珊瑚草還是有用的。它結出來的果實味甜無毒,並不如一些靈果能增長修為,但用來充饑,卻是無妨。
  
  既然沒什麼危險,徐子青就立刻動手,將果實全部摘下,用衣擺兜了起來。之後席地而坐,極快地開吃。因時間緊急,還要防備四周,徐子青只是略用手蹭了蹭表皮就囫圇塞進嘴裡,反正秘境裡少有灰塵,也不礙事。
  不多時將果子吃了一空,饑腸轆轆的胃才略有飽足感,徐子青拍拍手,站起身繼續往前方走去。
  
  按進來前的說法,秘境開啟共有三日,這三日裡眾修士盡可能多弄到一些好處,而時間一到,秘境就會將人全部彈出,封閉秘境。
  這樣對徐子青可算有利,他這點微末實力,要想安全跟其餘人等會和何其艱難!但若是想方設法地在秘境中躲藏幾日等待秘境封閉,倒是容易多了。
  
  如此想著,徐子青就思忖要去找個山洞躲一躲,不過這秘境裡隱藏著無數殺機,也不知妖獸們都在哪裡棲息。深山碧水中必定潛伏不少,仍是要謹慎為上。
  
  想好便做,徐子青只當這是一次單人徒步旅行,就找准一座看來不甚險峻的山峰,往那裡去走。路上也看到一些能充饑的野果,自然是摘下許多,用找到的結實葉片包裹纏好,真是半點也不敢耽擱。
  
  只是事情總不能盡如人意,就在徐子青攀到那峰上找尋洞穴之時,卻遭遇了一頭有小牛犢大小的虎兔!
  這虎兔頭頂一個“王”字,通體虎斑,口裡也有利齒,身形雖然肥壯,卻也有野兔跳躍的靈敏。它看來是個吃人的野獸,見到徐子青上得山來,就撲將過去,把他當做了獵物。
  
  徐子青卻沒想到這秘境裡的兔子也這般可怕,慌亂閃避時,衣袖與褲腿都被虎兔利爪撕破,險險就要擦到他的皮膚。無奈之下,他只好拍出一張紅符,正是爆炎符。
  只見紅符浮在半空,下一瞬一團赤紅火焰激射而出,直往虎兔身上打去!虎兔一驚,立刻跳了起來,卻被這團火焰沾上邊兒,火焰猛然爆開,“啪!”發出一聲炸響!
  那虎兔哀嚎不已,立刻翻滾在地上,火星卻沒有滅掉,轉瞬之間,它已然被燒得皮開肉綻,徹底死去了!
  
  徐子青沒想到爆炎符威力如此之大,有些不忍。奈何此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即便虎兔死狀再如何可怕,他卻也只能如此。松了口氣,他也沒想去將虎兔的屍身拿來食用,只是照舊扣了一張符籙,快步往山上攀去。
  
  遇見這只虎兔後,接下來卻運道不錯,沒再碰上什麼危險。徐子青在山腰處徘徊一番,卻沒找到洞穴,這讓他不由得有些心灰。眼看天色將晚,讓人免不了有些焦急,徐子青想了想,又往更高處爬去。
  
  大約又細心尋找了半個時辰,總算是在右側高約三尺的石崖上發現了一個洞窟,約莫只有一人多高,寬嘛,約莫也只能由一個身形瘦小的鑽進去。徐子青已是歡喜非常,他如今才十三歲,正是身量矮小,於是找到一塊墊腳的石頭,用手扒住洞口,撐起身子鑽到洞裡。
  
  進了洞,徐子青只覺得四周一片模糊,難以看清洞中之物。而因著此處在山陰之面,光亮更顯暗淡。他沒有多想,用手在洞壁上摸了摸,有些濕漉漉的,再在地面上摸一摸,也有些泥土痕跡。
  這讓徐子青有些不安,山中的洞穴,若是無主的還好,若是有妖獸居於其中……不過想到這洞裡地方狹小,而外面天色已暗恐怕更加危險,他也只得冒一冒險了。
  
  考慮好後,徐子青站起身,扶著洞壁往洞穴深處一步步走去。還好,洞裡沒有嗅到什麼腥氣,自然是沒什麼大型猛獸寄居的,而血味也沒有,應該不曾有過猛獸在洞中進食。
  洞窟從外頭看來並不算寬大,不過倒是頗深,徐子青足足向前走了五六十米,才觸碰到底。洞裡沒有岔路,統共只有這一條道路,也不是筆直,反而有幾個彎拐,但此洞裡的確安全。徐子青微微一笑,放心盤腿打坐。
  
  他先前心思還有些不安,但漸漸也靜下心來。他到底也是個隨遇而安之人,又性情平和,雖不敢在此地衝擊穴竅,可趁機多多吸收靈氣,也是不礙的。
  一夜到亮,寂然無聲。
  
  外頭的光線亮了起來,洞穴裡也有些光透進。徐子青睜開眼,眼中青芒閃動,正是木屬靈力運轉的跡象。
  待靈力在體內運轉十八小周天后,那些尚未打通的穴竅,也似乎有些軟化起來。儘管離打通還早,卻有一線曙光。
  
  青芒終於收斂,露出徐子青一雙黑白分明的溫潤眸子,他向四處一看,卻有些訝然。原來就在他身子左側之處,有一堆漆黑的物事,他昨夜自然看不清,現下這極暗的微光裡,他倒能瞧見一點輪廓了。
  到底是個少年人,他有些好奇地走過去,伸手要去觸碰。卻想了想,在即將碰到的?那停下來。
  也不知是否有毒……
  
  心裡一個咯?,這碰是不敢碰了,不過看倒是敢看的。徐子青乾脆蹲下來打量,這才發現原來有鱗片反射黑光。
  再仔細去看,才發現這堆物事竟呈現長條形狀,而鱗片連著皮革,像是整個脫落下來的,這便讓他有了一個猜測。
  約莫是……蛇蛻皮。
  
  之後又是咋舌,如此大片蛇皮,且蛇鱗足有半個拳頭大小,試想一下,這蛇本體想必極為龐大。甚至說不準便是一隻妖獸!
  那這洞窟裡,難不成是蛇窟!
  
  徐子青大駭,他想起這洞穴細窄,甬道彎彎曲曲,頓時與腦中猜想一一印證。當下慌不迭站起身,拔腿就往洞外走去。
  他或者運道好,昨夜妖蛇並未歸來,可誰知它何時便會突然出現?真是不敢再有一刻耽擱,這洞穴是絕不能繼續住下去的。
  
  越是往外走,蛛絲馬跡就越是多了起來。徐子青進來時靠著右方扶著石壁,故而沒有瞧見,原來在左邊地面上,零落地丟著許多枯骨。看那年月久遠,怪道沒有腥臭之氣。
  地面上蛇類爬行痕跡蜿蜒,邊角處亦有些許鱗片散落,徐子青越走越急,竟到後來小跑起來,直沖到洞外去!
  
  然而就在此時,忽然有一道濃烈腥氣傳來,同時沙石飛濺,而天空中,卻突兀地刮起大風來。



15、鷹卵

  轟轟轟——
  巨大的蛇尾拍打在地面上,整個山體頓時震盪起來。
  徐子青腳下不穩,一個趔趄往後退去,慌亂中抓住後面山壁石縫裡鑽出的粗壯樹枝,可仍然感覺顛簸。
  
  空中遠遠地發出一聲尖銳的鳥鳴,強風劇烈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徐子青感覺足下好似就要離地而起,連忙又加了把力氣,定住身體,這才往上方看去。
  
  只見一條數丈長的巨蟒在山間翻滾,鱗片如墨,長尾扭動掃擺,是打落了無數巨石、折斷了無數巨木。空中有一對極大的神鷹,雙翅展開足有四五丈長,一金一黑,都是鷹喙鋒銳,鉤爪似鋼。
  那二鷹一蟒正鬥在一起,攪得是翻天覆地。
  
  這巨蟒在地上爬動,二鷹則佔據地利。它兩個一左一右,展翼疾沖下來,一個用利爪抓扯蟒身,一個用鷹喙去啄蟒腹。不多時蟒身已是鮮血斑斑,巨蟒疼痛,“嘶嘶”不已。
  眼看二鷹占盡上風,巨蟒卻驟然揚起蛇尾,對準金鷹絞了過去,又仿佛從中間對折,蟒頭一轉咬向黑鷹。
  
  金鷹身形靈活,並不曾被巨蟒咬住,而黑鷹卻沒留意巨蟒狡詐,被咬下一把黑羽。頓時叫聲更加尖銳,急急飛到空中。
  巨蟒得逞,卻又被金鷹趁機啄穿腹部,險些被叼出膽囊去,它卻突然大怒,張開蛇口,噴出一團黑霧。
  
  黑霧想必就是劇毒,金鷹通體金羽,被沾上些微黑霧,霎時那處就蝕掉了一片。金鷹大驚,立時也沖天而起。
  然而巨蟒與二鷹已是結下了死仇,自然不會就此作罷,它驀地抖動身體,蟒軀顫抖不停,卻?那間縮小了一圈。
  徐子青驀然睜大雙眼,卻見那巨蟒背上忽生雙翼,竟也拔地而起了!
  
  此番雙方都在空中,巨蟒擺一擺那蛇尾,略有些笨拙意味,二鷹見有機可趁,立時雙雙夾擊而來。可巨蟒卻轉身甩尾,一下抽打在黑鷹身上!
  黑鷹一聲慘鳴,不由得松了一隻爪子。
  
  徐子青這才發覺,那爪中落下一物,極快下墜。金鷹竟棄了巨蟒,拍翅下降,似乎想要接住那物。不曾想金鷹速度到底沒有那物下落之快,那物墜地後發出“啪”的一響,就碎裂開來,流出一灘黃白之物。
  原來那是一枚鷹蛋,難怪金鷹如此焦慮。
  
  只可惜沒能搶救,金鷹大怒,與黑鷹快速聚在一起,狠狠地往巨蟒那裡抓咬過去,那架勢竟如拼命,便是巨蟒兇狠,也為其氣勢所攝。
  巨蟒卻也不肯認命,它催動剛生出的一對肉翅,也下狠心與二鷹糾纏。它方才瞧見金鷹痛失後裔,又見二鷹如此悍勇,便拼著受那鐵爪一抓,撲向了黑鷹。
  原來黑鷹爪中還有另一枚鷹蛋,卻也是碩果僅存,巨蟒有心要以那為破綻,找准機會殺滅二鷹!
  
  巨蟒也確實不凡,它當真咬住了黑鷹半邊翅膀,蛇尾更是擺動起來,抽在黑鷹的右爪之上。黑鷹吃痛,右爪也是一松,金鷹叫聲更加淒厲,發狠地啄瞎了一顆蛇目!
  如此二鷹一蟒擺出同歸於盡的姿態,各自發狠發凶,再不計較手段,只管攻擊對手。不過是便是血肉橫飛,飛羽紛紛而落……
  
  徐子青卻看得眼花繚亂,又見一物自空中落下,想起方才二鷹痛苦,再憶起前生父母對他珍愛疼惜。他就上前幾步,放出自個不多的靈力,去托住了鷹蛋下墜之勢。而後快步小跑,堪堪將鷹蛋接住。
  這才松了口氣,徐子青將鷹蛋放入懷裡的布兜中,小心護持。
  
  空中對戰也是到了激烈處,巨蟒已然鮮血橫流,二鷹也狼狽重傷,後雙方更加兇惡狠撲,終於金鷹抓開了巨蟒的腹部,卻被巨蟒咬住喉嚨。黑鷹要去相助金鷹,然而巨蟒猛然以長尾絞住黑鷹。三隻凶獸齊齊落地,金鷹早已咽氣,巨蟒也漸漸虛弱,而黑鷹命雖還在,卻被蛇尾纏住在地上不斷狠命拍打,終究也沒了動靜。這一場鷹蟒之戰,到後來,還是以同歸於盡為結局。
  
  徐子青手掌護在胸口鷹蛋處,只覺得氣血翻騰。之前這一戰何其慘烈,不過短短幾分鐘罷了,已然沒了三條獸命。
  他有些微微喘氣,才發覺原來剛剛他已是屏住了呼吸。
  
  四周都是一片狼藉,土石草木都被三獸弄得零落分散,好些山壁給打得開裂了,好端端的奇駿山峰被糟蹋得不成樣子。
  徐子青看那巨蟒蛇鱗,想起方才在洞裡見到那些,心裡有些後怕。
  
  這洞穴該就是此蟒居所,也不知何故讓這蟒與那二鷹相鬥,才讓他撿了性命。不然若是巨蟒半夜而歸,他給堵在洞裡,就要葬身蟒腹了。
  這三頭禽獸都很是兇猛,也不知是否開了靈智、活了多少年、體內又有沒有妖丹。不過這與徐子青無干,他擦了把汗,倒是沒有想離開的意思了。
  
  恰在此時,遠方忽然出現幾個人影,徐子青一驚,快速退到洞穴之中,又以一塊山石遮掩了洞口,小心地自裡面向外望去。
  
  只見有一個藍衣青年腳踏飛劍而來,正落在那三頭禽獸的屍身前面,臉上頗有喜色。然而轉瞬間又有幾個人影降下,都是用了法器飛來,或是葫蘆,或是玉尺、綢帶,有男有女,俱是神采飛揚。
  徐子青看不穿眾人修為,但好歹也知道,既然能禦器飛行,至少修為也在煉氣五層以上。他若是冒出頭去,恐怕都不夠人一勺子燴的。那裡面倒也有徐家之人,只是與徐子青並不相熟。他默默藏好,心知這些人等約莫都是因三頭禽□戰而來。
  
  那三頭禽獸屍身極為龐大,那些個煉氣修士見到屍身,眼中都是一亮。
  就有人說道:“這巨蟒修行怕不有三百年之久,其背生雙翼,莫不是有上古應龍血統?”
  其中黃衫少女語聲婉轉,神情淡漠:“此物乃是黑鱗玄蛇,身具上古化蛇血脈,遠不是應龍那神物可比。道行確有三百年,若是再過個兩百年來,就能生出一角,化為玄蛟。”
  
  眾人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原先提及應龍血統者,本來只是玩笑。不料想這區區一條妖蛇,竟當真有上古血脈!雖不是應龍,可化蛇亦是能弄大水的凶獸。若是等著黑鱗玄蛇有了千年道行,激發血脈,便可以覺醒蘊藏於血脈之中的化蛇神通,到時就連金丹修士,也要懼它三分!
  於是眾人再看向那蟒屍的目光,就更灼熱了幾分。
  
  忽然有人又問道:“黑鱗玄蛇如此了得,那一對鷹兒又是何等異種?竟能與它同歸於盡!”
  其餘人等也是想起來,都有疑問。看那二鷹一雌一雄,本沒什麼特別,可想它們對手乃是異種,便又覺不同尋常起來。
  
  還是那黃衫少女走過去,打量一番,曼聲說道:“雌鷹不過是修了五百年的普通黑鷹罷了,不過雄鷹也是異種,那通體金羽,只怕血脈中蘊有一絲大鵬血氣。可惜血氣極淡,幾近於無,而金鷹道行才二百餘年,因此不能是黑鱗玄蛇的對手。”
  
  普通禽獸修行若是得法,百年就有妖丹藏於體內。這三隻禽獸自然也都有妖丹,而這類妖獸之軀,屍身內外也盡皆是寶。眾人齊齊發現了這幾句獸屍,並不能獨吞,可也都想要得些便宜。
  
  徐子青數了一數,在場總共八人,其中田家、徐家、孟家都只得一人,羅家卻有三人,魏家來了兩人。若是憑藉人數來分,自然要羅家占了大頭。可若論修為,這些個都是各世家出眾的子弟,修為多在煉氣五六層之間,偏偏有一個孟家的修為已達煉氣七層,便是方才與人介紹三頭禽獸來歷的黃衫少女,分法又該有些不同。
  一時之間,眾人也拿不定主意,議論紛紛互不相讓,都不肯讓旁人得了好處。
  
  眼看就要拼鬥一場爭奪,這時眾人卻忽覺身上發涼,仿佛有一股寒意自四面八方侵襲而來,使人戰慄不已。
  好強大的靈壓!
  這、這難道是築基修士!
  
  在此等威勢之下,眾人都不敢動。卻見天外一道流光急速飛來,就落在眾人面前。人影突顯,正是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氣質挺拔,周身寒意凜然。
  這人轉過頭來,只見他相貌俊朗,輪廓分明,眼角眉梢都帶著一縷堅硬的冷意,讓人不敢冒犯。
  
  “見過徐前輩!”眾修士見到此人,都是一齊行禮,極為恭敬。
  徐子青也認出他來,他竟是徐紫楓!
  
  徐紫楓身負長劍,通體靈光。便是只站在此處,就有那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
  他的目光在眾修士身上掃了一眼,並未說話,只抬起手掌,打出了一個寶光流轉的物事。
  
  有修士認出來:“上品儲物袋!”
  除徐家那修士臉上帶著喜意以外,餘下眾人都是失望至極。他們在此處爭得如何兇狠,但在徐紫楓面前,卻都不值一哂。頓時各個後悔不已。若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該爭執,早早隨意取下獸屍身上部分離去就是了。
  
  果不其然,徐紫楓並不與人敘話,那儲物袋在空中吞吐一瞬,三具禽獸屍身就被吸了進去,一點不剩。
  其他修士也不敢有何意見,徐家修士已然站到了徐紫楓身後,而徐紫楓目光一凝,便往被山石遮掩的蛇窟看去。
  
  “出來。”他冷聲道。
  


16、辟穀丹

  自方才起,眾修士注意力便一直在徐紫楓與那三具獸屍身上,現下聽得徐紫楓這一聲厲喝,才發覺此處還有旁人存在,就都往那處看去。
  只見那一方山石緩緩向右側移開,露出一個一人高的窄小洞穴。洞裡走出一個身著褐色短打的少年,看起來才十二三模樣,相貌俊雅,氣質也算從容溫和。
  
  那少年向眾人微微欠身,恭聲道:“徐子青見過徐前輩、眾位公子、孟小姐。”
  被諸多視線包圍,他卻並未膽怯,只是面色仍有些發白,修為也只在初入修行門檻之間。
  
  徐紫楓看他一眼:“徐家人?”
  徐子青垂目:“正是。晚輩是百草園雜役,此番隨賀管事來此,不慎失散。昨晚本在洞中小住一夜,不曾想今日出來時見到蛇鷹相鬥。晚輩修為不濟,只好躲在洞裡。适才晚輩驚魂甫定,未能及時出來見禮,還請諸位見諒。”
  
  他這一番話老老實實地解釋了緣由,有徐紫楓在這裡問話,其餘人等便想遷怒於他,也不好太過計較。於是各自揣著滿腔失望懊惱,向徐紫楓知會過後,踏法器飛行離去。
  
  徐紫楓神色冷淡,卻對徐子青說道:“賀管事正在尋你,你隨我去他那處罷。”
  徐子青微笑:“那便有勞徐前輩了。”
  
  因著要帶上徐子青,亦有另一名徐氏族人跟隨,徐紫楓此番沒有使用化光之術。他將背上長劍取下,往空中一拋,便立了上去。而後朝徐子青一擺袖,徐子青便身不由己,同樣落在了劍上。
  那長劍“嗡嗡”一響,破空飛出。另一徐氏族人所用乃是一件葫蘆法器,他也將其祭出,緊緊跟隨徐紫楓飛劍而去。
  
  徐子青踩在劍上,抬眼能見到徐紫楓背影,然而卻好像是隔了頗遠,伸手也不能觸及。而腳下則十分平穩,那細細的劍身雖說竄得極快,卻沒有絲毫顛簸。下方早已離地千丈之遠,徐子青低頭一看,只見無數樹木景物疾飛而過,根本就不能看得真切,只讓人覺得胸中有一股豪氣勃發,使人霎時襟懷開闊起來。
  
  才過了半刻工夫,飛劍便斜穿而下,往地面落去。徐子青眼前一花,便覺得身體落到了實處,原來已經站穩了。
  再看徐紫楓,他掐一個指訣,那飛劍便化作一道青光,徑直飛入他的身後,正入鞘中。
  
  好厲害!徐子青不由得心中暗贊,一面又想道,也不知自己何時能有此修為。
  徐紫楓並未多話,他只把徐子青帶到此處,便朝賀老頭微微頷首,隨即盤膝坐在樹下,也不顧旁人看他目光何其豔羨,只顧著閉目打坐了。
  
  此處乃是一個山谷,徐氏族人進來此地後,多是被那禁制拋在附近,不多時便聚攏來,合計之後如何打算。徐紫楓也來到此處,如今進入這林原秘境之中的修士,築基以上不過兩三人,他便是其中之一,實在擔負著護衛眾子弟的責任。
  賀老頭卻不是被拋到此處,而是在較遠週邊。他亦是在旁處待了一夜,天亮後尋到這裡,卻沒料想他看好的小雜役並未在此,再想到秘境之中危險重重,便當機立斷,請徐紫楓出手尋他。
  徐紫楓早聽妹妹說起當日求靈草時這賀管事有相助之情,便應允下來。這才有他化光尋人之事,倒沒想到這番出去竟也有所收穫,雖對他而言那三頭禽獸修為都低了些,可到底有上古一絲血脈,也算不凡了。而在那處恰見到賀老頭要找之人,自然就順手帶了回來。
  
  眼見徐子青毫髮無傷,賀老頭老臉上也露出難得笑意,問道:“小子,此番可多虧了紫楓公子。”
  徐子青也笑道:“正是要感謝徐前輩。賀管事,晚輩無用,也勞您牽掛了。”
  
  人既然好好的,賀老頭也不是囉嗦之人,就擎著煙杆吸了口,吐出來:“秘境中靈氣充沛,既然來了,便先修行一番,我與你護法就是。”
  
  徐子青欠一欠身,依言席地而坐,衝擊起穴竅來。
  早先他打通了督脈上八個穴竅,又因在洞裡一夜修行,而使穴竅微微鬆動。如今正好趁熱打鐵,只望能衝擊第九個穴竅,讓修為更進幾分。
  
  徐子青剛運轉靈力,便只覺得天靈之處有靈氣滾滾而下,在這露天之處修行,竟比在洞穴裡吸引而來的木屬靈氣更多數倍。而秘境之中果然不凡,那靈氣猶如長鯨吸水,直貫而入。
  而後忽然間好似有什麼障礙被不斷靈力不斷沖刷,終於豁然破開!頓時身體更輕盈兩分,而那原本運轉時十分澀塞的靈力,也像是順暢了些許……
  
  一入定便是一個時辰,徐子青睜開眼,將胸中震驚都收斂起來。
  這樣短的時間裡,他不止衝破了第九個穴竅,竟連第十個也是搖搖擺擺!在如此充裕的靈氣之下,這穴竅之間的滯礙便如同紙糊一般,不多時就能有所功效。
  若非明知不可能,徐子青都想要在秘境之中長居修行了!
  
  賀老頭見他收功,笑問:“小子,如何?”
  徐子青赧然道:“秘境中靈氣果然非比尋常,晚輩自覺有所進展。”
  賀老頭“哈哈”一笑:“你頭回來到此地,自然不知。這秘境之地最為神秘不過,內裡的靈氣只怕比外界多十倍有餘。故而但凡是進來秘境之人,便沒得到什麼奇遇,也是好處無盡!”
  徐子青亦有所感,微笑附和:“晚輩能得此好處,還要多謝賀管事好意帶我前來,晚輩感激萬分。”
  
  賀老頭點了點頭,不在這些話上多費唇舌,而是轉了個話題,有兩分肅穆,說道:“你在外頭度了一夜,可長了什麼見識?”
  秘境開放只有三日而已,如今已然去了三分之一。他帶徐子青進入這秘境之中,原本便是為了讓他長一長見識,因而有此一問,也算考校。
  
  徐子青略思忖,他之前為得保命,一路戰戰兢兢,其實沒有細看,不過也並非全無所得。他背了那許多古籍,對許多靈草名稱、特性等等早已爛熟於心,即便只是驚鴻一瞥,也能辨認出來。
  
  他便整理一下,說道:“秘境之中,靈草眾多。晚輩所見便有那龍爪花、千稷草、金絲草……此類百草園中便有。另有珊瑚草、芸豆草、毒蛇草……這等靈草之中最不起眼的雞肋之物。而百草園中未有之物……晚輩只見到一種火蛇草,可惜年份不久,像是還未長成。”
  
  賀老頭眯眼細聽,微微點頭:“不錯,於見識上,你底子不薄。”
  徐子青道:“還要多謝賀管事栽培。”
  
  兩人正在這裡說話,賀老頭更將徐子青引到山谷之側、有簇簇靈草生長之處,要他一一辨認、細述,以作指點。
  還有若干徐氏族人卻是不同,他們來此秘境並非單為吸取靈氣而來,而是要來山珍奇寶。這些個靈草雖說品相多數不錯,可一來他們不擅辨認,二來也並非那逆天珍品,因此還不在收取範圍之內。
  
  徐氏族人早在徐子青打坐之時便都四散離去,只每晚要在山谷中避難。一些子弟更是求了傳訊玉符,一旦當真遇見危險,就會求助,自然有附近的徐氏族人前去援救於他。
  徐紫楓卻仍在打坐,看他這情狀,像是對秘境中諸種寶物並無性質。
  
  過了一陣,山谷中有名氣的靈草都被徐子青辨認過去,他功底扎實,賀老頭頗為滿意。到了午時,徐子青已饑腸轆轆,賀老頭神色緩和,把他帶到一旁,遞了一枚淡黃的丹藥過去。
  徐子青一怔:“賀管事,這是何物?”這般說著,卻也知這老頭兒不會害他,已然接了過來。
  
  賀老頭說道:“辟穀丹,可保你十五日不饑。”
  徐子青聞言,也是一喜,就吃了下去。
  
  辟穀丹此物,他也曾聽聞。金丹期以下修士都要進食,且非要食用帶靈氣的食材不可。因此但凡是世家大派,便要栽種靈穀等飽腹之物。而這辟穀丹則是以幾種普通靈草煉製而成,下品能飽腹半月,中品半年,上品一年,至於極品……則是傳說中物,人服下後十年不知饑餓。
  徐子青手中這枚,賀老頭既說能維持十五日,自然就是下品了。
  
  如今煉丹士極為罕見,徐家乃是大族,也不過只有十數人而已。煉出的丹藥數額有限,也是定期發于門內優秀子弟。如徐子青這類最末等的,即便聽聞,也是從未親眼得見。
  不過徐氏煉丹之術自古便與百草園不可分割,丹藥品級與煉丹士技藝修為有關,與爐火丹鼎有關,亦與靈草品相有關。賀老頭掌管百草園,他若想要什麼丹藥,當然也是不難的。
  
  可煉丹士到底是很難提升品階,多數也只能煉製出下品丹而已,徐氏家族中的煉丹士們,至多也只能煉製出中品丹罷了,且數量也是極少。
  而徐紫楓之所以對賀老頭如此客氣,便跟他妹子為他帶來的那株好品相千稷草、煉製出了中品補氣丸有關。這些卻是徐子青不知曉的了。
  
  徐子青服下辟穀丹,頓時一股熱流自喉頭而下,汩汩帶著一股清香。隨後胃部發出一聲滿意的□,那熱氣盤亙於腹中,久久不去,使他身子也暖了起來。一時間,饑餓感全消。
  這丹藥果然非凡!
  
  正滿心驚奇,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賀老頭與徐子青聽見,都是往那裡看去。
  


17、陣盤

  原來是有五六名徐氏族人踏法器破空飛來,降落在地上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休。徐紫楓亦站在一側,聽那些人在說話。
  
  有一個身穿綠裳的女子,面帶不忿之色:“徐前輩,分明我徐家也尋到了那一處洞府,偏因他田家人多勢眾,就敢霸佔,將我們都驅走了!”
  另一名儒衫青年也說道:“正是他田家太過跋扈,若非只是我幾個在那裡探路,他哪敢如此!”
  餘下幾人也是紛紛附和。
  
  “我等心有不甘,就爭辯幾句,不想那姓田的小子竟然出手傷人,真是將我等的臉面都踩到地上了!”那綠裳女子氣憤不已,一把將身旁那魁梧男子的臂膀拉過來,聲線也更高了些:“徐前輩請看,成武大哥這手臂被斬成這般,當真是欺人太甚!”
  
  徐紫楓看一眼徐成武,果然他臂膀被人狠斬了一刀,傷口深可見骨,如若再用三分力,恐怕便會齊口斷下。
  儒衫青年恭敬行禮:“還請徐前輩為我等出頭,殺一殺田家的驕橫之氣!”
  
  徐紫楓略一沉吟,抬手彈了粒乳白丹藥,直入徐成武口中:“先服下此丹,將手臂治好。”
  徐成武也是飛鷲山上子弟,自然認得這能續經絡肉白骨的生肌丹,當下打坐運功,不多時,就見那臂膀上創口迅速癒合,其中殷紅血肉也立時生髮,霎時連斷裂的筋皮都續連起來。短短兩息時間,皮肉表面已經是一片平滑,連半點疤痕也無了!
  他立時滿臉喜色,拜謝道:“多謝徐前輩賜藥!”
  
  徐紫楓一點頭:“再說洞府之事。”
  
  那綠裳女子與徐成武交好,見他無礙,也很是感激,方才的沖頭怒意也消弭了些許,便略冷靜下來,說道:“回稟徐前輩。今晨我與成武大哥、成漢大哥、成孺等幾人出去尋訪,秘境中寶物眾多,自然有幾分收穫。那時我等正追著一頭獨角金犀時,竟發覺前方有靈力湧動,猜想或有不凡,便拋了金犀前去查探。果然見到山壁上有一洞府,靈光大作,十分驚人。”
  
  她歇了一口氣,續道:“我等自然想進去尋寶,沒料想田氏有數十人一起行動,也來到了此處。雖是我等先了半腳,卻因他們來人遠勝我等,就將我等……餘下之事,徐前輩也知道了。”
  
  徐紫楓臉色冷了冷:“田濤可有來?”
  綠裳女子很是憋忿:“那位田……前輩。”她極不情願那般稱呼,故而咬牙切齒,“也是來了的。不然以我等的修為,也不會懼他田家人多。”
  
  徐成武一行確是徐家俊傑,一共六人,每一個修為都在煉氣七層到煉氣八層之間,極是了得。若不是遇到了築基期的高手,斷不會被逼迫到此。
  徐紫楓又問:“傷徐成武者何人?”
  綠裳女子回道:“乃是田亮。”
  
  徐紫楓聽到此人名諱,霎時爆出一團殺氣:“是他?”
  
  綠裳女子直面壓力,不及防後退一步,已是臉色煞白,垂首道:“正是他。這廝原本只有煉氣五層的修為,不知怎地提升到了煉氣七層,與成武大哥也只相差一籌罷了。”
  徐成武乃是當事之人,更有言語資格,便為她補充:“成碧所言不錯,雖說田亮修為境界不穩,但當我想要抵擋時,卻被一股大力壓住,動彈不得。”
  
  如此便了然了,定是田濤出手,讓徐成武被田亮這處處不如他之人所害。倘若不是儒衫青年徐成孺離徐成武近,伸手拉了他一把,那手臂定然是保不住了。他們這般淺薄的修為,身上的部位一旦真被斬斷,便有生肌丹,也是無可奈何。
  
  這一番對話並未有太多遮掩,留下的徐氏子弟都能聽聞。
  那田氏之人如此卑鄙,徐子青也難免有些不齒。
  
  賀老頭見他眉宇之間有所義憤,對其心性肯定兩分,又覺得這果然還是個小小少年,雖說行事還算有度,但許多事上仍是有所欠缺。
  繼而想起一事,便道:“你可還記得田亮?”
  
  徐子青略一思忖,很是耳熟,忽然“啊”一聲,想了起來。此人可不就是那田氏家主田塍之子、提婚被拒卻使田徐兩家撕破臉皮的罪魁禍首麼!方才聽徐紫楓等人一席話,似乎此人已因什麼手段成了煉氣高階的修士。
  想到此處,他難免露出一絲苦笑:“我自然是記得他,卻只願他莫要記得我。”
  
  賀老頭觀他神情,便知所以:“田氏一族大多心胸狹隘,田亮田塍父子在徐家大失顏面,正卯足了勁兒要找我徐家的麻煩。你得罪了田亮,田塍固然因要操縱秘境鑰匙之故不曾進來,可田亮卻是躲不開的。”他面色有些嚴肅,說道,“這幾日你莫要離我身邊,以防小人毒手。”
  徐子青感激不盡:“是,多謝賀管事。”
  
  兩人這邊說完話時,徐紫楓那邊也商討盡了。
  眾還在谷中的徐氏族人,但凡是修為在煉氣五層以上的,若是有意者,都受了徐紫楓的命令與他同去洞府尋寶,餘下眾人則就在穀中休息,若不懼危險,也可儘自出穀尋寶。
  
  跟隨在徐紫楓身後的徐氏族人總有三四十人,一同用法器騰雲上天,可謂浩浩湯湯,聲勢極大。
  賀老頭抓住徐子青臂膀,與他縱身一躍,就上了一杆搖搖晃晃的巨型煙槍。那槍口還吐著煙霧。徐子青認出來,這便是賀老頭平日裡拿來吸煙之物,沒料到竟然也是一件法器。
  
  徐子青搭過徐紫楓的飛劍,那劍光著實快捷穩定,賀老頭修為不差,祭出的法器與他心神相連,也是有模有樣。穩當也是穩當,只是速度方面,確實也要略遜一籌。
  無數法器光華在身側流動,徐子青側目四望,能見到許多衣袂飄飛的男女,各自或欣喜或興奮,都很是快活。
  
  不多時,眾人來到一處四面環山的所在,中間抱著一個碧湖,波光粼粼煞是好看。而此處卻來了許多人,穿著不同服飾,似有些摩擦,卻也沒人肯走,將這落腳地就占了三成了。待徐氏眾族人隨徐紫楓一同落地,這密密麻麻的腳印算起來,就把此處占了近半了。
  徐子青抬頭一看,那些個田氏之人,都守在半山腰一處洞府之前,與其頗有些距離,卻牢牢把持著闖入關口。
  
  羅、孟、魏三家人也都有人前來,好些繃不住面皮的,便有焦躁與抬頭顧盼之舉。想必他們來到此地時人少,此時卻都傳訊找了救兵了。
  眾田氏族人簇擁著一名頜下有須的中年男子,穿一件彩光澄澄的法衣,面目含笑,老神在在。不過他雙眼形狀略顯細長,卻有陰狠之相。
  
  徐紫楓收起劍來,瞪目一望,就有一道劍氣沖那人而去。
  這劍氣掀翻了好幾個田氏族人,直達那中年男子身上,那人則揮起袍袖一擋,雖仍是被劍氣吹起了鬍鬚,卻並未有後退之勢。
  此人便是田濤,年紀不過剛過五十,其人於四十歲之時築基成功,如今雖仍是築基初期,但這進入此境界的年月,卻比徐紫楓要久得多了。
  
  田濤再擺袖,將那幾個被掀翻的族人帶了起來,臉上微露不悅。
  旁邊有一個油頭粉面的道裝青年剛剛站起,驚魂甫定,頗有些慌張:“前輩,這徐紫楓好生厲害!聽說他是一位劍修,這、這可怎麼是好!”
  
  田濤不悅之色更甚,叱道:“慌個什麼?他不過一個剛剛築基的小兒,便是劍修,又有什麼作為!”
  那道裝青年連連哈腰點頭:“是是,前輩威力自然遠勝於他,不過小子無能,還請前輩照拂一二……”
  
  田濤鼻子裡哼了一聲:“破陣之前,待我將他拿下,爾等不必擔憂。”
  旁邊眾田氏族人也紛紛道:“是、是,多謝前輩!還請前輩出手……”
  
  徐紫楓目光湛然,身負長劍,照面給了田氏眾人一點排頭之後,便將視線落在洞口那幾個陣師身上。
  陣師,破陣之人也。
  
  修士求仙問道,因功法不同而分屬百家,而其中更有身負絕藝者。煉丹出眾者為煉丹士,精研陣道者為陣師,另有擅畫符籙者為符師、擅煉法器者為煉器師、或有其他技藝者為百工。其中更以煉丹士、煉器師最為難得,陣師倒是較為常見,不過佼佼者卻是寥寥。
  
  徐子青修為末流,如今老老實實跟在賀老頭身側,看那方徐家與田氏交涉。
  他見那洞府門外有數人手持鐵旗以及一塊鐵盤,在那裡鬼鬼祟祟做些什麼,不由好奇:“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賀老頭瞧他一眼,為他解惑:“那鐵旗乃是陣旗,鐵盤乃是陣盤,這三五個看似鬼祟的閒人,卻是田家精心養出來的陣師。他幾個此時正在破解這洞府外面的護洞奇陣,只不知做得如何了。”
  
  徐子青越發有了興趣,卻也有些不解:“我徐家沒有陣師麼?”
  賀老頭說道:“自然是有的,不過田氏占了先機,如今徐家後來,卻不好直接張口。紫楓公子該是在等待餘下三家到來,到時一齊開口,田家也推拒不得。”
  
  他話音剛落,天邊便當真又飄下了許多人來。
  正是另三家援手到了!
  


18、破陣

  那一眾男女衣袂飄飄,翩然落下,手裡的法器彩光流轉,很是了不起的模樣。當頭一個女子容色嬌豔,神情如雪,雙臂上挽著兩段紅綾,上下翻飛,極是美麗。
  這又是一個築基期的高手,名叫孟宛衾,也有數十歲年紀了,不過因著修為高深,故而駐顏有術,仍是美貌端方。
  
  那邊田濤與徐紫楓也都是將視線掠去,三人目光微一接觸,隨即各自退開。
  這幾人氣勢相當,並沒有一個能力壓群雄。
  如今是徐、孟、田三家各有一個築基期的高手來了,另兩家來人最高修為卻只有煉氣九層,在力量上就要被他們壓過去的。
  
  徐子青也略瞧了那些人一眼,只覺得各個身上都是靈光湛然,比之自己不知要強過多少倍,一時間有些黯然。不過轉瞬卻也想得開了,他自打踏入修仙之道且不足一年,卻是在急個什麼?之前修行也算是一片坦途,他也曾聽得賀管事講說自個的資質頗好,總是有功行圓滿之日。
  便只這般想了一下,把念頭拋開去。
  
  那三名築基高手已在交涉了。
  徐紫楓與孟宛衾都是晚來一步,被田濤占了先機,此時自然是連成一氣,都要讓自個的家族攙和一腳。
  田濤當然不肯,卻也不好立時撕破臉皮,強自壓下心中不滿,說道:“兩位道友未免太不講理,此地既是我田家發現,便該田家所有。你兩人要在這裡來佔便宜,是什麼道理?”
  
  徐紫楓不喜多言,孟宛衾這女子則是八面玲瓏,便巧笑道:“田道友說哪裡話,天材地寶神仙洞府,有緣者皆能自取。我與徐道友雖說晚來一步,卻也見到這一個洞天府邸,亦可說是有緣了。”
  她說完,側頭看向徐紫楓,眉眼含笑:“徐道友,你說可是這個道理?”又看一眼並無築基高手同來的羅魏兩家,“諸位又以為如何?”
  
  徐紫楓一頷首,自是肯定了孟宛衾的言辭,羅魏兩家之人並徐孟家其餘人等,都是齊聲附和:“正是、正是,我等俱是有緣!”
  
  便有田氏眾人群起呵斥,卻哪裡比得上那四家人多?田濤孤掌難鳴,不得已強壓下怒火。他雖知孟家那小娘皮也有築基期的修為,原想逐個擊破,先對付了徐家小子再說。不曾想她卻來得這樣快,才到此地,便與徐家小子勾搭一氣!可真是氣煞他也!
  田濤臉皮漲得紫紅,氣道:“真是強詞奪理!”
  
  孟宛衾卻一笑:“田道友也不必動氣,我與徐道友並非不通情達理之人。田道友這是在破解洞府護洞陣法罷?既然已耗費這許多工夫,可見此陣殊不尋常,不如就要我等都出人一同做工,博採眾長,也快些不是?至於洞府中究竟有何等寶貝,我等各憑本事就是。”
  她這話一出,除田氏族人之外,眾人自然又都說道:“孟前輩此言有理,我等合該如此。”
  
  田濤發作不得,只好狠狠一甩袍袖:“便看你們有什麼辦法!哼!”
  孟宛衾眼裡閃過一絲自得,便向徐紫楓一擺手:“徐道友,請。”
  徐紫楓眸光一閃:“請。”
  
  二人各自下令,兩家便各走出了五名陣師,加入到那些破陣之人中去。等兩家陣師選好位置,另兩家領頭之人才分別選出自己族人,也加入到其中之去。
  
  於是便有二三十人齊齊拿了陣盤陣旗在洞穴之外演練分解,田家剛來此處之時,便有人中了招數,險些身死,故而知道有陣。可陣是幾等的法陣、內裡有多少兇險,卻是還不能弄清。
  那三個築基的修士對峙,便不是劍拔弩張,也是氣氛僵硬。旁人見狀,也明白但只要陣法破開,這三人就要率先闖洞,誰去得更快,誰就占了先機。
  
  徐子青立在賀老頭身旁,心裡也有幾分躁動。
  此時乃是他生平所見最為急切緊張之時,而那三人也是他但見修為最是厲害高深之人,這等事情他無論如何也插不進手去,可便只是這樣瞧瞧,也是頗覺焦急了。
  
  只見有一名陣師自陣盤上打出一道白光,直落到洞府上去,那洞府敞口處就出現一片漣漪,似乎對這白光有些反應。
  旁人各有幾名陣師見狀,也紛紛操起陣盤來,放出探測分解之術。然而除卻那道白光之外,餘下人等的術法皆沒有用處,正如泥牛入海,是半點消息也無。
  
  那發出白光的陣師正是田家中人,見狀不由得露出幾分得意,他又放了一道白光出去,果不其然,洞口處又生出些漣漪來。
  
  三名築基修士也時時注意著,田濤見自己的族人拔了頭籌,自然是十分歡喜,不由得撚須長笑,大聲道了三字:“好、好、好!你用心破陣,老夫自有獎賞!”
  那田家陣師大喜過望,連忙道:“多謝前輩!晚輩定不負前輩所望!”話一說完,更提起十足幹勁不提。
  
  徐紫楓神色不變,眉心卻微微攏起,而孟宛衾笑容則微微一僵,似有不悅之色。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那破陣的陣師卯足了氣力,運起靈力越發用心起來。不多時,那洞口處透明漣漪波動更大,漸呈沸水翻滾之狀。後來突然一聲爆鳴——“啪!”便猶如琉璃盞碎,清脆卻也尖銳。
  
  不知是何人大聲驚叫起來:“陣破了!陣破了!”
  立刻便有田家之人呼喝道:“果真我田家的陣師最為厲害,爾等服是不服?”
  又有人面露貪婪之色:“這護洞大陣要花費如此多人手才能破解,不知裡頭藏著何等珍貴寶物,真叫人欽羨不已。”
  亦有人附和於他:“但只要從那些個天才前輩指縫裡漏出幾許,也足夠我等受用了!”
  
  眾人議論紛紛,都是為破陣而喜。不過倒也只是說說,有築基期的高人還未發話,哪個敢動?
  
  卻在他們說話之時,亦是大陣才破之刻,那三個對峙的人影便飛身而起,化作三道虛影,直撲洞中!餘下之人見築基修士動了,也不再囉嗦,各個祭起法器,爭先恐後地往洞穴之中沖去。若前頭有人阻礙,便是抬手就打,將人劈了下去,再搶先而上,那被打下去的若是傷勢不重,就摸出一粒丹藥服下,重又踏上法器。一時之間,哀嚎者有,咒?者有,戲弄嘲諷者亦有。
  
  眼見那洞口處積聚了無數修士,你前我後、匆匆忙忙。徐子青站在週邊,看得是瞠目結舌。便是洞裡有寶,這些個分明是仙風道骨、修為不凡之人,卻怎麼就露出了這般餓虎撲食的醜惡之態?
  
  賀老頭見他這般模樣,還道是他在欽羨那些入洞奪寶之人。便很有些語重心長,與他說道:“小子,這裡頭的東西,可不是你我能夠覬覦。你看那許多人爭奪,老頭兒我或可自保,不過畢竟壽元不多、精力將竭,若論爭鬥,卻不會是那些人的對手。你修為更是微末,切記莫要好高騖遠。須知便是你運道好、洞裡寶物落入你手,你亦不能保全,反而容易惹來殺身之禍。”
  
  徐子青微微一怔,繼而明白此乃老人家誤會了,可後來的忠告卻甚是熨帖,使得他不由笑了笑:“多謝賀管事提點,晚輩省得。”又道,“晚輩對洞中寶物並無貪意,只是難得見到這等隱秘洞府,故而頗有些興趣罷了。”
  
  賀老頭見他神色坦蕩,的確並無貪婪之色,便微微露出一點笑來:“年少者有些好奇心卻也無妨,如今我在你身旁,倒是無礙。你且記得,如若只是獨身一人,見到此等情形便是有多遠、走多遠罷。”
  徐子青忙又道:“是。”
  
  才這一會過去,洞外之人都已然進去洞中,洞口卻是沒人了。
  賀老頭看一眼,說道:“現下你我落在最後,既然你不曾見過,我便帶你去長一長見識。你立在我左面,聚集精神,老頭兒我自然能將你護住。”
  
  徐子青原本就很想見識,聞言自然大喜:“多謝前輩!”
  賀老頭才又放出巨型煙槍,將徐子青提溜上去,兩人一起晃入洞中。
  
  ‧
  
  這座洞府中洞壁圓滑無比、光可鑒人,幾乎能映出人影來。洞頂是極高的,足有丈餘,煙槍浮在半空,也算平穩。
  四周無風,可見此洞乃是一個死洞,徐子青立在賀老頭身側,眼光卻不敢四處亂看的。
  
  洞裡頗有些奇怪,竟然寂靜無聲,先頭那些個進來的修士行動未免太快,他兩個便是最後進來,也不見得一人也看不著的。
  徐子青尚能覺察到怪異之處,賀老頭閱歷遠勝於他,又怎會瞧不出來?
  
  他便讓煙槍略停了停,說道:“不對勁。”
  徐子青皺眉想想,試探問道:“可是……幻陣?”
  


19、心魔

  法陣者,以陣盤、陣旗為基,收納靈力為己用,轉化為萬千景象。能困人、惑人、傷人、乃至殺人。
  這幻陣,便是其中惑人陣法的一種。
  
  陣法分為九品,一品最次,九品最強。在這昊天小世界裡,徐家本宅就有一五品法陣,很是了得。如今在林原秘境裡,這一處洞府外護山陣法據說乃是殺人陣法,故而非破開不能進洞。但此時洞中情景太過奇怪,若不是因幻陣將徐子青與賀老頭兩人五感蒙蔽,又怎麼會是此種情況?
  
  賀老頭頷首:“大約就是幻陣。你小子倒是有幾分見識。”
  徐子青其實知道的也不太多,他在百草園中以辨識靈草、刻苦修煉度日,對於法陣這類物事,也只是在修煉時偶爾瞥見有關聚靈陣等增強靈氣濃度的陣法時才略有所聞罷了。要說怎麼破陣,他是完全不懂的。
  
  賀老頭年歲長,對法陣知道的自然比徐子青多。不過他畢竟也不是陣師,既然陷入了幻陣之中,也只能先憑修為硬耗一些工夫了。
  徐子青抬眼問道:“賀管事,晚輩現下可能做些什麼?”
  
  賀老頭閉目搖頭:“你做不得什麼,且讓老頭我想一想。”
  徐子青答:“是。”
  
  兩人靜坐一會,都在苦思冥想。
  要破法陣,如若是陣師,可憑藉陣盤陣旗等物事推衍法陣形成規律追本溯源,再徐徐破之。但若是外行人,就只有暴力破陣法,或是尋找陣眼兩種法子了。
  這洞府存在年代如此久遠,也不知是什麼強者大能開闢而出,賀老頭區區煉氣九層的修為,想要暴力破除陣法,想必並不容易。那麼,就只能是尋找陣眼了。
  
  賀老頭沉吟片刻,說道:“你我雖推知此處是一個幻陣,可畢竟此時並無幻象顯現,便也只是推測罷了。可如若激發此陣,又不知是何等陣法,卻有些冒險。”
  徐子青說道:“晚輩一切但憑前輩吩咐。”
  
  賀老頭既出此言,心裡就已然是有了盤算。但凡是一個陣法,若不激發,便不能知其變化。所謂找尋陣眼,也需得親身領略陣法威力,才能尋找破綻,發掘陣眼之所在。
  心思既定,賀老頭也不再猶豫。假使幻陣不發出幻象,他兩個還不知要困個多久,倒不如拼上一拼了。
  
  於是賀老頭將徐子青往身側又拉了拉,隨即拈一個指訣,雙指相並,霎時往山壁某處打出一道法訣。
  “爆!”他厲聲叱道。
  
  頓時紅光乍現,在山壁上打出一個爆鳴,然而那術法卻猶如泥牛入海,被石壁吸了個乾乾淨淨。?那間,四周景致一變,徐子青慌忙側頭,卻發現賀老頭已不在他身邊了。
  這是
  怎麼回事?
  
  然而當他看清周圍景象,瞳孔卻不由得微微收縮起來。
  此處,煞是眼熟。
  
  打眼間,滿目白色。
  房間內部四四方方,前頭擺著一張病床,鋪著白色的床單,放著白色的枕頭。床上躺著一個青年,體態修長,氣質寧和。雖然相貌俊秀,卻面色發白,頗有幾分病容。
  窗子封得死死,窗臺上卻擺著幾盆綠幽幽的植株,點綴著或豔紅或鵝黃的花骨朵,像是就要綻放,又仿佛含而不露。
  
  徐子青只覺著自己變成了一抹虛影,恍恍惚惚,立於房間之中。
  他記得,他活了一十八年,大多數時間都在這困在這病房裡面,頂多在身子骨好些的時候能下樓走上幾步,卻始終虛弱無比,非得有人攙扶不可。
  
  只是他為何會在這裡呢?
  徐子青恍然間猛地發覺,他竟然不記得自己是為什麼到了這裡,又是為什麼變成這恍惚的虛影。他伸出手,手指竟從綠葉間穿過……他這莫不是變成了鬼魂,才會在生前最後彌留之地徘徊不定?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時,房門忽然被推開來,走進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兩人長相都很是硬朗,左手那位作風俐落,像是有軍人之風。右手邊那位卻嘴角帶笑,只是目光落在病床上人時,卻與左手那位同樣露出擔憂之色。
  
  徐子青聽到兩人正在說話。
  
  左邊那人說道:“聽黃醫生說,小弟這兩天情況又變差了,阿沐,沒有更高明的專家了嗎?”
  右邊那人歎了口氣:“大哥,小弟的病症專家們都說從沒見過,沒有病例在前,一切只能即時研究。我上月剛請來一個國際專家團隊,但好像還沒有進展。”
  
  左邊人又說:“小弟的身體等不得。”
  右邊人揉了揉額角:“這件事我都不敢告訴媽媽……爸爸說了,不管用多大的代價,都要盡可能留住小弟更久一點。”
  左邊人喉嚨似乎有些哽住:“……這明明就不是小弟應該受的罪!”他捏了一下拳頭,到底沒敢捶到牆上,“該死的!”
  
  兩人穿上防護服,推開隔間的門,終於走到病床上的青年身邊。
  右邊人深深呼吸,伸出手動了動,最終還是只給青年掖了掖被角。
  “我不會放棄的。”他說道,“大哥,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左邊人神情繃得很緊:“……嗯。”
  
  兩個人的交談很快,他們的工作似乎也很繁忙。所以很快的,軍人作風的大哥離開了,“阿沐”則留了下來,給青年擦汗翻身,所有事情,都不假他人之手。
  到了晚上,大哥回來,阿沐離開,照顧青年的動作就又落在了大哥身上。
  
  徐子青默默地看著,他很想過去跟大哥二哥說說話,但即使他焦急地張開口,卻仍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他親眼看到第二天來了一對面帶愁容的慈祥夫婦,其中那位婦人好像有些羸弱,沒過多久就因為太過激動而被她的丈夫帶走。下午時候,又有一位美麗的女子前來探望。
  
  病房裡每天都有人在,但始終還是大哥二哥來得最多。不管白天還是黑夜,至少總會有一個人陪伴在始終沒有醒過來的青年身邊。
  但是青年的氣息還是漸漸地微弱了下去……
  
  徐子青走到病床邊,對著青年的臉伸出手。
  然後突地一股強勁的吸引力襲來,他這道虛影身不由己地被拉了過去,馬上地,徐子青發現自己的呼吸也變得微弱起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怎麼回事?
  徐子青努力想要動一下,可儘管他終於有了實體的感覺,卻根本無法動彈。他渾身僵硬,思想與動作始終不能匹配。
  
  他忽然間有些悟了。他這是……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了?
  周圍的所有聲音都清晰地傳進耳中,不再像是他做虛影時那樣仿佛隔了一層玻璃,而這個時候,周圍人的情感也全部通過他敏銳的五感傳入他的內心。家人的擔憂、焦慮、急切、痛苦……所有的情緒變成滔天巨浪,全部塞入了他的七竅之中!徐子青在這些驚濤駭浪中翻滾,他就像是被無數蛛絲纏住,越是掙扎,收縮越緊……
  
  徐子青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中也傳來了巨大的情感。
  後悔、不舍、留戀……
  
  我還想跟親人多在一起一段時間……我想讓那麼不要那麼難過……我不想離開,我想要一家人在一起,我想要媽媽的臉上沒有眼淚,我想要大哥二哥不要這麼辛苦,我想要讓爸爸也為我而驕傲……
  
  不甘心……不甘心!
  如果能多曬曬太陽就好了……
  如果能親手碰一碰花兒就好了……
  如果能走得更遠一些,親眼見一見這個世界就好了……
  如果……
  
  他甚至有些恨意!
  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麼癱在床上的人是我?
  為什麼我要不斷地輸液不斷地在身體上動刀卻依然無法痊癒?
  為什麼小孩子都能做到的出去散散步我卻才動了兩下就氣喘吁吁?
  為什麼只有我要受到這樣的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我都這麼努力了,最後還是要失去自己的性命?!
  
  好痛苦,好難受,好想……好想毀了這個世界!
  我不能做的,所有人都不要做了!我一定要、一定要——
  ……不對。
  是心魔!
  
  徐子青睜不開眼睛,心中卻突然升起了巨大的恐慌。
  這不應該是我的想法,這是心魔。
  可心魔又是什麼?
  
  我的靈力呢?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應該已經可以走路了,我明明可以了!
  我記得的,我記得的,我記得……什麼?
  我有靈力……對,我已經踏入了修仙之途……我、我進入了一個秘境……和我在一起的,是……是……我們一起進入了……哪裡呢……
  
  徐子青雙目猛然睜大。
  我已經重生了,擁有完好健康的身體,我進入了徐家本家,跟隨在賀管事身邊學習伺弄靈草。現在,我們應該在林原秘境中的一處洞府之中!
  賀管事他,啟動了幻陣!
  
  是了是了,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
  其實只是被勾起了死前的心情與畫面,並不是真的。他已經重新投胎轉世,再也不是那個纏綿病榻的早死之人!
  
  徐子青突然福至心靈,一瞬間沉重的身體再度輕盈起來,他甩了甩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落到地面了,而身體也正靠在冰涼的山壁上。
  
  不遠處光影重重,正是有人在打鬥。



20、陷入幻陣

  頭前一個穿著紫衣、手擎長劍的男子,正是築基期的強手徐紫楓,他身側有一華服女子,容色嬌豔,正是孟宛衾。如今兩人聯起手來,與一個頜下有須的中年男子戰在一處,你來我往,靈光大作。
  
  在此三人身後數米,密密實實立了許多青年男女,各個迷迷瞪瞪,手裡的法器或被持在手裡,或被掛在身上,都總都是暗淡無光,並沒有祭出來的。
  他們這數百人都一動不動,也不知在做些什麼,竟然毫無反應,靈光也像是被遮蔽了,全無半點波瀾。
  
  這洞穴頗大,能容下這些個修士還有餘裕。徐子青所站之處乃是邊緣之地,並不在戰火之中。他細細瞧著這些個修士,心裡頗覺奇怪。他再看那三個鬥得正酣的前輩高人,也發現另有不妥之處。
  
  想數日前他曾在本家見到家主徐正天與田塍空中,那般浩大聲勢,便是他在百草園裡也給震得心驚膽寒。可如今三名築基高人打鬥,卻怎麼遠遠不及那時?徐子青竟覺得,恐怕這一戰比平日裡所見煉氣修士的比鬥尚有不及!
  
  奇怪,太奇怪了。
  徐子青修為薄弱,也想不通因何如此,便不再想了。他再四處望望,去尋賀老頭的蹤跡。
  猶記得幻陣激發之前,他還與賀老頭站在一處,怎地如今卻沒瞧見了?
  
  好在不多時,他便找見了賀老頭的下落。原來這賀老頭正盤腿坐在地上,而那杆煙槍早已恢復到未祭出前大小,落在他的身畔。
  賀老頭也是神色迷蒙,雙目似閉非閉,一副昏昏然的模樣。徐子青覺著不對頭,趕緊小跑過去,用手推搡。
  
  “賀管事,賀管事!”他急聲喚道,“快些醒來!”
  徐子青想起方才那些個修士的表現與自己蘇醒前所見情景,心中突然有了推測。或者眾人全都陷入了幻陣之中,才這般都迷迷糊糊、站立不動的。
  
  想到賀老頭或許是為幻陣攝了心神,徐子青運起靈力,打出了一個最是簡單的法訣“清心咒”,將其拍在賀老頭臉上。
  這法訣等級雖低,卻也咒如其名,有清心思、辟邪祟的微末作用。以徐子青此時的修為,也只能用出此等咒法了。
  
  不過好在有用,賀老頭臉上受了一記清心咒,霎時一個激靈,打個寒顫睜開眼來。這一?臉上還有恐慌之色,在見到徐子青擔憂面容時,便像是想起了什麼,恢復如常。
  
  賀老頭可比徐子青要有見識得多了,他只望四周一掃,便知此時情形。他目光很是複雜,看了徐子青一眼,道:“小子,你心志倒很堅定,不錯。”
  徐子青赧然:“晚輩也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
  
  其實這幻陣既然能困住這許多人來,怎會是輕易就能破除?徐子青之所以能脫身而出,不過是因著死過一回,生死間有所感應罷了。
  他倒是因禍得福,前生因久病沉屙,即便是再如何寬慰自己,心裡也不知積攢了多少不甘怨忿。他還當自個重生過來、並不在意,到幻境中方知原來已成心魔,尋常只沉在心海深處。如若他修為日久,道行更加高深,那時心魔作亂,恐怕就不易降服。幸而他於經此事得知心魔所在,掙脫開來,頓時心思比起往日又更通明許多。待來日繼續修行,也不會被這不甘怨忿所擾了!
  
  賀老頭也不與他多說,如今情況緊急,他可是比徐子青明白。
  想起方才,他先問道:“小子,你是如何將我喚醒?”
  徐子青答道:“晚輩用了一個清心咒……”
  
  賀老頭便微微點頭:“老頭兒我去叫一叫其他人,你若還能放幾個術法,便也去罷。”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只不過要先喚起我徐家之人,可知否?”
  徐子青一愣,隨即應聲:“是,晚輩明白。”
  
  這洞裡好生古怪,自然是喚醒的人愈多愈好。可並非一家之人,不能齊心行事。他們乃是徐家的族人,必然要先為族裡著想。
  徐子青固然覺得略有不安,到底也知道親疏有別,便聽話照做了。
  
  於是兩人一同動手,都是把清心咒往那些個被迷惑的修士臉上拍去,這術法也果然有用,但凡是受了一記的,轉瞬都醒了過來。但醒來之後,那些修士也紛紛明瞭此時情形,或是羞愧,或是惱怒,卻亦是都去解救他人了。
  
  那三名築基修士仍打得是如火如荼,看來被蒙昧得不輕。賀老頭眼見徐氏族人都要被叫醒了,略想一想,便閃身到了三人混戰近前,把清心咒往徐紫楓身上打去!便是再有多少不對付,在這般詭譎情形下,也不能再讓三位高人內耗了!
  
  徐紫楓修為高深,不知因何原因所迷,才與另兩人立時鬥將起來。如今只稍給他些微點撥,就立刻清醒過來。
  幾乎就在下一瞬,徐紫楓長劍一蕩,收身離開戰團,臉上的神情很是難看。
  
  只是此時他卻也沒工夫發怒,原來就在他清醒之時,洞頂忽然飄下無數七彩瑩光,斑斑斕斕,星星點點,可說是美不勝收。
  然而這美景之中,蘊藏的卻是凜然殺機。
  
  有那尚在迷瞪中的修士被這瑩光沾上了一絲半點,霎時間皮肉發黑,竟然將血肉都腐蝕下去!餘下之人見狀大驚,但只要能動彈,都是齊齊旋身避開。饒是如此,還是有不慎中招者,頓時哀鳴慘嚎四下驚起。更有許多修士連忙祭起法器,法器上光華流轉,放出護身靈光,這才堪堪隔開了那瑩光。
  
  徐子青也是驚駭,他可沒有法器,該如何是好?
  賀老頭見勢不對,早已祭出了煙槍,頓時靈光吞吐,護住他周身上下。他倒也算仔細,伸手將徐子青也拉了過來,兩人一齊在煙槍靈光籠罩之下,這才沒有與那些個修士遭受同等厄運。
  
  徐子青並不認得這瑩光,又見賀老頭神色凝重,不由問道:“賀管事,敢問這是何物?”
  賀老頭搖了搖頭:“我亦不知,不過想來紫楓公子是知道的。”
  
  兩人便將目光往徐紫楓身上看去。
  徐紫楓退開之後,瑩光便飄然墜下,他像是立刻認出了這玩意,當下發出兩道劍氣,“??”兩聲後,孟宛衾與田濤也醒了過來,當時也大驚失色。
  
  三人招數齊出,一個周身劍光凜然,一個臂上紅綾伸縮,另一個頭上懸著一塊玉璧,轉瞬間他幾個所在方圓五米之內,都不再有靈光落下。
  徐紫楓氣色還好些,孟宛衾和田濤見自家優秀族人被靈光籠罩,都是厲聲叱喝,一起躍身出去,挨個兒地將族中子弟拍醒。到了此時此刻,三人便再沒有爭奪寶物的心思,一心只想要將族中子弟護持更多下來!
  
  眾徐家人反應不慢,早在瑩光落下前,他們大多就已然醒轉,雖是初時有幾人反應慢了些、受了損傷,不過這時候都祭出法器,倒都沒什麼事了,這時正去“救醒”並無築基高人護持的兩家族人。不像另幾家,如今正手忙腳亂也!
  
  徐紫楓卻並未幫忙,反而視線上移,在洞中細緻搜尋。
  眼見瑩光很快便不奏效,另四家的族人也多數被喚醒來,洞中卻也出現了旁的變化!
  
  那洞頂之處,原本是一片灰色山石,再普通平常不過。在這時卻突然裂開了幾條口子,掀起了若干石皮來。
  徐子青目光一凝,便立時看了過去!
  
  眾人都被這變幻的洞頂吸引,皆是不錯眼地去看。那石皮也不讓諸人失望,不但漸漸剝開更多,更變作了無數銅錢大小的碎皮塊。簡直就是在眨眼之間,洞頂那平坦之處就仿佛形成了密密麻麻的石鱗,且顏色灰暗,直讓人毛骨悚然!
  以諸位修士的眼光如何能看不出,這石鱗分明並非石皮裂開生成,而是遍佈了整個洞頂的灰色蝴蝶!
  
  這時候,有見多識廣之人叫了出來:“是七彩幻蝶!”
  徐紫楓等三名築基者早知此物,卻不管眾人議論紛紛,只各自守衛在族中優秀子弟身側,各出手段,對那些個灰色蝴蝶放出條條劍氣、道道術法來!
  
  徐子青見那些道破之人滿面驚惶,便詫異問道:“賀管事,這七彩幻蝶又是何物?”
  賀老頭臉色很不好看:“乃是一種能制幻境的妖獸,極是棘手。”
  徐子青略有些明白,不再多言,只看賀管事又放出一件奇異鉤狀法器,對著洞頂那無數蝴蝶猛然攻擊!
  
  眾人無不奮力殺蝶,其中又以徐紫楓格外賣力、殺蝶最多。
  他天資高絕,多年來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才有此成就。可便饒是如此,也未曾吃過這樣大的虧。之前剛入山洞,他就見洞中深處寶光重重,十分耀目。與他一同進來的兩個對手齊齊爭搶,他自然也要出手。
  
  只是徐紫楓萬萬沒有想到,這山洞根本不是藏有寶物的洞府,反而是七彩幻蝶的巢穴!
  早在他們發現這山洞之時,便已然陷入了七彩幻蝶布下的幻境之中。那所謂的護山大陣,原本就是幻境的一個引子,待進去洞裡,那七彩幻蝶的幻術又更深幾層,讓他們墮入甕中。
  因徐紫楓三人修為最高,七彩幻蝶的幻境便主要針對他們而來,故而只有他們三人見到的乃是心中所願、大能遺寶。反而是未到築基期的眾位子弟,都是瞧見了內心深處不敢面對之景象,因此被迷。卻有意志堅定如徐子青者,能從幻境中自主掙脫出來。
  


21、還恩

  眾修士固然出手兇狠,那些個七彩幻蝶卻也並不好惹。如今這蝴蝶們再不同方才貼在石壁上一般任人宰殺,而是紛紛撲落下來,繞著修士飛舞盤旋。
  
  徐子青與這些個修士相比,真可說是“手無‘撲蝶’之力”,只好站在煙槍之下,盡力觀戰,以求能學得一些皮毛,好在日後修行時揣摩。這般決定了,再來看這人蝶大戰,就能沉心定神,之前那股害怕之意,也頓時消失一空。
  忽然間他聽得有人“啊”一聲慘嚎,不由眉頭皺起。
  
  原來這七彩幻蝶並非普通蝴蝶,它口中自有兩顆尖牙,但有誰不慎被它沾了身,便要被咬下一塊肉來!
  
  徐子青順著那叫聲看去,只見有一個黃衫少年臂膀上叮了一隻灰蝶,他臉色抽搐不已,足見疼痛非常。
  那少年伸手將灰蝶扯下,可惜卻已被咬了個血肉模糊,那創口出突突冒出黑血,整個臂膀更有黑光籠罩,看似毒血就要順之而上,侵入心脈了!到時恐怕再難得救。
  
  不過在這情景之下,黃衫少年根本無法抽手療傷,旁人也是艱難支撐,更莫說來援手一二。眼見他處境危險無比,徐子青不及多想,極力將自個僅有的些許靈力附著體表,便立時沖了出去,把那少年拉到煙槍下來!
  
  徐子青也並非是莽撞自大之人,實在因為他認得這一個少年,絕不能見死不救。猶記得初入秘境之時,他遇上一條斑身妖蛇,幾乎喪命,那時便正是這少年無意之中救他一命。徐子青受了他的恩惠,自當報答。
  黃衫少年因毒血之故全身僵冷,本以為凶多吉少,不想給人拉住,踉蹌到了個還算安全的所在。他一抬頭,見到是個形貌陌生、且似比自己還要差上幾歲的小小少年。
  
  “多謝你救我。”黃衫少年也知好歹,可惜只說出這一句話便通體無力,再難以多蹦出幾個字來。
  徐子青見狀,也有些著慌。他想了想,說道:“我看那灰蝶含有劇毒,你這條臂膀受傷,毒氣恐怕……”他似回想起什麼,又道,“這位公子,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斷尾求生。我曾見一種色呈乳白的丹藥,能生肌止血,有奇效。”
  
  他見識不多,當時只見徐紫楓將這丹藥送給徐成武,而徐成武原先臂膀幾乎斷裂,竟短短數息光景便恢復如初,十分神奇。此時這少年眼見將毒血攻心,徐子青想了起來,自然便要告知於他。
  
  黃衫少年卻很明白,他原先眼中已有些許混濁之意,如今卻露出一絲清醒。他便掙扎著取出一柄匕首,極其鋒銳,可見必是削鐵如泥。不過卻算不上法器,雖有點點靈光,也只是近乎法器罷了。
  他的手一個不穩,匕首落在地上,口中則說道:“我如今動彈不得,要勞煩你斬斷我的手臂、削去我臂膀上的皮肉了。”
  
  徐子青一怔,他卻沒想到這筆事要落到他頭上來。可黃衫少年確實冷汗涔涔,僵立不能動作,旁人又不得暇……徐子青咬一咬牙,撿起匕首來。
  如今黃衫少年之事迫在眉睫,饒是徐子青從未見血,也顧不得了。
  
  深吸一口氣後,徐子青掌心運起靈力,抓住黃衫少年右手,揮起匕首用力一斬——“刷!”
  那臂膀齊根落下,露出肩頭森森白骨。黃衫少年痛得渾身抽搐,可力氣卻像是突然有了,抽了一根綢帶綁住肩頭,將血止住。
  
  徐子青再仔細去看那根斷臂,只見它已近全黑,唯在近肩處還有一些好肉。想來若再稍待片刻,毒氣就要越過肩頭,往腦中沖去了。
  幸好、幸好。
  
  黃衫少年吞服一粒丹藥,面色好了許多,又看向徐子青:“多謝你了,若非你仗義相救,我已經沒了命在。”
  “你已謝過了,不必如此多禮。”徐子青見他已不記得自己,也不言明。只微微一笑,匕首指了那斷臂,“我這便幫你削去毒血毒肉?”
  
  黃衫少年語聲緩和:“如此……有勞。”
  徐子青就拿住臂膀完好處,以匕首將已有腐臭的皮肉削下。這毒似並不侵入骨中,因此骨頭仍是雪白,並無腐蝕之相。那邊黃衫少年見到,也是松了口氣。
  不多時,臂膀上腐肉削完,只剩下一條完好無損的□手骨。
  
  此時黃衫少年血也止住,伸手將手骨撿了起來,收入自己的儲物袋中。而後他又摸出一個約莫只有小指大小的碧玉瓶,遞給徐子青:“你救我性命,區區五粒辟穀丹,聊作謝意。”
  徐子青一怔,卻不準備收下。他原本就是還他的情分,怎能再收他的謝禮?便推拒道:“不過舉手之勞,當不得這重禮。”
  
  黃衫少年倒沒想到徐子青竟是拒絕,他兩個可不是同一家族之人,這等救命的恩情,莫說是幾粒辟穀丹了,便是想要他一件法器也是使得。不曾想這小少年非但不挾恩圖報,反倒推拒。他這是有更大所圖,還是當真有此心胸?
  
  徐子青頗是無奈,可這辟穀丹卻收不得,只好說出前情:“公子或者不記得,在進入秘境的第一日,我險些為一條斑身妖蛇所傷,正是公子與令兄捉了那蛇,才讓我僥倖活命。今日之事不過是報答當日之事,實在不必掛懷。”
  
  黃衫少年這才恍然。他那日只為給兄長送上一份薄禮,對那險些葬身蛇口、靈力低弱之人自然是開口逐之,不曾想今時卻有回報。既是如此,他就收了辟穀丹。左右是一個互不相欠罷了,倒是從此事中能窺得其人品,日後如若再有緣分,或可相交。
  
  “如此便罷。”他就說道,“我乃魏家五郎,名叫魏情,不知你叫什麼?”
  徐子青也一拱手:“在下徐子青,徐氏百草園中的一介雜役罷了。”
  
  聽得徐子青身份,魏情不由訝然。他一打量徐子青穿著確是簡陋,可他這幾句話說來氣度卻很不錯,並不像是個常年勞作的下賤之人。再加上這小少年能有名額進來林原秘境,怎會是那等身份?魏情也不以為這少年有何謊言必要,且便是謊言,也未免太甚了。
  左思右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魏情性子向來直爽,便不計較。來去便是這個人了,身份何如,倒沒甚關係。
  
  徐子青未見魏情眼中有鄙夷之色,不禁佩服魏氏家教。既稱是魏氏五郎,應是嫡脈一系,他也曾見田氏嫡系田亮,若論人品,與此人相比真乃天地之別。
  兩人說到此處,也都不再多話,都是沒得手段加入戰局去的,便只能各自觀看了。
  
  且說徐子青與魏情這一番說話不過是個小小插曲,那方眾修士與七彩幻蝶對戰仍是激烈非常。
  這些個修士逐漸熟悉了灰蝶的攻勢來路,也有些上手,鬥起來便也不再是落於下風,轉而變得分庭抗禮起來。
  
  只見徐紫楓旋身激劍,周身灰蝶簌簌而落,正如秋葉凋零,狂風掃地。孟宛衾與田濤更是勢如瘋狂,他兩家族人損失足有二三十人之多,盡皆是族中的俊傑,讓兩人如何不痛悔難當!
  轉瞬灰蝶死傷大半,洞穴深處竟又有大團灰雲飄出,只只蝴蝶頭尾相連、綴成一片,竟是源源不斷、層層不絕。
  
  殺死一片卻又來了更多,饒是那些修士已然抓住殺蝶之法,仍舊難免生出一些絕望心思來。靈力道行終有盡時,倘若丹田中靈力枯竭,恐怕這洞穴之中,便是埋骨之所了!
  
  徐子青屏住呼吸,視線盡落在賀老頭身上。他心知自個此時全靠這位管事護持,這柄煙槍雖然厲害,畢竟還要靠人操縱。如若賀老頭出了什麼岔子,徐子青必然也落不得絲毫好處。更何況這老者一直對他照拂有加,他心裡也難免關懷。
  好在賀管事壽元雖說將近,靈力還算綿長,他殺蝶時也並非搏命之態,而是以護住自身為主,於是到此時仍舊神氣充盈。只是眉頭緊鎖,像是也在擔憂如今洞中景況。
  
  眾修士如今都墮入了七彩幻蝶甕中,可這蝴蝶分明並非兇殘絕殺之物,為何都露出這般悍不畏死之態?是它們自個遇著麻煩,還是單單是阻攔這些個修士的足跡?若非必要,想來便是這等妖獸,也未必非要與這許多修士硬抗不可。
  這天下聰明人總是不少,與灰蝶周旋許久後,也各自有些思索。
  
  徐紫楓之前被妖獸算計,很不甘心,在殺了一陣灰蝶後,反倒是冷靜下來,便又恢復了心思通明的狀態。
  這些個灰蝶再如何多如飄絮,卻也不過都是子蝶。然而子蝶滿布一洞,母蝶又去了哪裡?
  
  七彩幻蝶中頭領到底只是母蝶,若能將其殺之,子蝶不攻自破。既然子蝶都盤旋於洞中,進來時又不曾遇著他物,那麼母蝶的所在,必然是……
  徐紫楓旋身再度殺空了一片蝴蝶,縱身就往洞穴深處掠去!



22、滅妖奪寶

  “徐前輩要去做什麼?”便有眼見的瞅見徐紫楓身形,立時驚問道。
  又有人靈機一動,跟著叫道:“徐前輩想是尋到破綻了,我等快隨之而去,定能破這困局!”
  
  頓時眾人語聲紛亂,殺蝶時更用了氣力,但只要有些空當,便往洞穴深處隨徐紫楓背影而去。那些個灰蝶竟也是跟著他們,頓時浩浩蕩蕩那一群修士、一片蝴蝶,都往裡頭去了。
  
  七彩幻蝶看來確是在守著洞中之物,如今不再與旁的修士戀戰,不多時便走空了。其餘修士僥倖逃脫,自然也蹂身跟上。倒是賀老頭沒了那些灰蝶的束縛,停了下來,轉身回到徐子青身畔。
  賀老頭見煙槍下並非只有徐子青一人,不由略皺眉頭:“小子,這是哪個?”
  
  魏情不待徐子青開口,先拱手道:“晚輩魏家五郎魏情,見過前輩。”他知這邋遢老頭兒修為更勝自己數重,對自個有沒好感,便不在這裡討嫌,告辭離去。
  徐子青這才解釋:“魏公子救過晚輩一命,方才他遭逢磨難,晚輩也不能袖手旁觀。”
  
  賀老頭神色稍霽,他素來知道這徐子青心腸頗軟,不過恰也是這般,足見他人品方正。雖說修仙之人中忘恩負義者甚多,不過魏家嫡系家教不錯,也不必過分介意。便說道:“如此也罷。你與我往裡面去。”
  徐子青見賀老頭並不責怪,心裡歡喜,立時答道:“是。”
  
  兩人便也快速往洞穴深處飛掠。這洞裡石道極長,且曲曲直直,十分狹窄。而越是往裡頭行去,地面上便落下了越多蝶屍,亦有道道法術痕跡。兩邊更有許多枯骨堆積,想來是從前為七彩幻蝶所害之人遺留,徐子青見到,心裡便有些惻隱。可憐了這些修士,多年尋求升仙之道,卻遭厄運,而死於非命。
  
  不多時,路途漸寬,豁然開朗。然而視線之前灰蝶彌補,鋪天蓋地,很不尋常。眾修士集結一堂,仍與灰蝶戰個不休。
  然則徐子青所注視的卻並非那些個灰頭土臉的修士,而是正與一物對峙的築基者徐紫楓。
  
  且說這洞穴比之外面那處還要大上幾分,只是內裡熱氣滾滾,蒸得人頭暈目眩,幾欲發昏。那些子蝶也像是討到了什麼便宜,氣勢大漲,撕咬起來格外賣力。
  而洞穴格局也頗不平常,外頭些猶如一個大肚兒的瓶子,山壁石穴盡皆都是圓弧之狀,邊邊角角貼上無數蝶影。而裡頭些卻有一個石台,很是廣大,石臺上更有一個石壇,壇中有土,土上長了一株植物,植物通體碧綠,如玉剔透,湛然有光。
  
  而那植株上結了一枚果子,足有拳頭大小,沉甸甸的要壓彎了莖幹。這果子上更有一種凜冽火氣傳來,帶著沁人熱香,真燙得人要給燒化了!
  便是徐子青距離植株如此遙遠,也能感覺到其上傳來的濃郁靈力,為火屬,品相極佳,看其形態,顯然正要成熟。
  徐子青更認得,此物名叫“赤炎果”,有提純靈根之效。
  
  又說何謂提純?
  須知這世上人如恒河沙數,數之不絕,而其中有靈根者,百不存一。而生得靈根之人,四、五雜靈根甚重,再往上三靈根雙靈根……越是資質絕佳,越是稀少無比。而能被稱之為天縱奇才的單靈根者,千年難得一見。
  
  這赤炎果的功效,便是去蕪存菁。
  若打一個比方,假使有一尚未入門的修士,他乃是土火雙靈根,那當他服下赤炎果後,就能將土靈根剝除,只留下那剩下的火靈根。霎時間,資質便由普通天才變作了絕世天才!而若有三靈根,也將剝除掉其中一條,剩下兩條……由此可知,但只要是吃了這果子的,資質立刻上升一等,仙途也更加平坦,可謂神物!
  
  只有一點,那服下此果的修士必然要是尚未紮下靈源之人,才有奇效。可這也無妨,只要這些個世家得到此果,帶回族去,選擇一個擁有多靈根含火靈根的稚子,莫說是造就一個雙靈根的傳人,便是單靈根,也未嘗沒有可能!
  
  這般大的誘惑,讓人怎能不趨之若鶩?
  果不其然,這許多的修士,在嗅到那赤炎果熱香之後,也紛紛露出了貪婪之色。
  
  然而既是天地生成的異果,自然也有靈物保護。這赤炎果長在七彩幻蝶的巢穴裡,也該是七彩幻蝶所有。
  或有人說,七彩幻蝶主掌幻境,赤炎果乃是為修士所用,它又何苦這般死死把持,反倒是讓子子孫孫死了好大一片?
  其實此言差矣。
  
  七彩幻蝶乃是妖獸,能做幻境,但本身屬性卻仍然屬火。而它身上落下的鱗粉有腐蝕的作用,但帶上的也是熱毒。
  若是母蝶吃下這赤炎果,固然沒有什麼提純靈根的效果,可卻能修為大漲,乃至更進一個階位了。
  
  因而徐紫楓所面對的龐然大物,就是七彩幻蝶之母蝶。它翅膀展開足有五六尺長,觸角能伸縮,翅膀鋒利有毒,尾上有毒鉤。但平時很溫順,全靠子蝶保護。
  可現在這一隻母蝶,卻顯得很是狂躁。
  
  那兩條長長的觸鬚以一種奇特的韻律上下擺動,劃出道道聲響,猶如長鞭破空,聲勢淩人。而它身後尾鉤卻朝上彎起,尖端烏黑,兩片翅膀扇動時更傳來甜香陣陣,顯然毒性驚人。
  這母蝶懸空浮在石台前方,將整個赤炎果掩蔽在後,兩隻複眼一瞬不瞬,帶著腥冷的殺意,直視徐紫楓!
  
  徐紫楓也不曾小看這只母蝶,他手擎長劍,劍尖有尺許長的白光吞吐,正是劍氣凝形之兆。
  忽然間,母蝶尾鉤驟然翹起,突然拉伸,便如同一條甩鞭,挾著厲風倒往徐紫楓頂門刺來!如若突入,必然是腦漿迸碎!
  徐紫楓卻身形微晃,也不知如何躲閃了那毒鉤,反手揚劍,劍氣正與毒鉤相交,霎時間發出“嗤”一聲響!劍氣短了一厘,而毒鉤卻給反震回去。那母蝶張口,發出無形音波,仿若實質。而徐紫楓更再度將長劍擊出,“噌噌”幾下後,那音波便不能有絲毫侵犯他身。
  
  母蝶更顯凶戾,眼見尾鉤破損,竟撲身而下,要以蝶翼削去徐紫楓頭顱。徐紫楓側身避讓,長劍更舞得風聲雷動。
  
  正此時,忽有人驚道:“快看母蝶腹部!”
  就有人立刻一面抵擋子蝶,一面看去。果不其然,在母蝶尾部顫抖,竟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那處鑽出!
  
  賀老頭也是一驚:“母蝶產卵!”
  徐子青問道:“賀管事,難道有什麼不妥?”
  
  賀老頭便深吸口氣,說道:“母蝶素來溫馴,唯獨在產卵之時變得性情暴烈。而如今它尋到這一株赤炎果,必是想將卵產於此物之上。到時子蝶破卵而出,以赤炎果為食,定然威力非常。此時想要從它口中奪取赤炎果,它如何忍得!”
  
  徐子青聽完,也頗覺擔憂。
  那母蝶毒性極強,便是他這修為不濟之人,亦能看出徐紫楓長劍上劍氣漸被侵蝕,點點縮短。若是再多過一會,劍氣腐蝕殆盡,那一柄劍形法器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只是這徐子青瞧了出來,旁人又怎會瞧不出來?
  徐紫楓身法雖說還算流暢,可劍氣變短也是眾所能見。如若他折損在這裡,餘下之人便更未必能在母蝶口下討了好去。
  
  便是孟宛衾先放下她護持的族人,紅綾亂舞,掃出一片空當。而後那綾布驟然抽長,如同一條繩鞭,直直穿過徐紫楓身側,打向母蝶複眼之處!
  母蝶正與徐紫楓周旋,這時吃痛,雙翅用力飛舞。頓時徐紫楓挨了一下,胸口也哽住了一口悶血。
  
  徐紫楓被打退,倒也正好。他的劍氣被毀損大半,恰可略作休整,也以免繼續與母蝶膠著。孟宛衾卻因傷了母蝶複眼,而被其暴怒之下困在當中,不得解脫。
  她一面將紅綾張揚在周身亂舞,激起道道靈力,一面卻大聲叱道:“田道友,還不快來相助!”
  
  田濤自然不喜這女子將他頤指氣使,可也明白並非爭執之時。眼見徐紫楓正重新凝聚劍氣,便縱身躍入,取出一柄靈光閃爍的法器,似?非?、似刀非刀,很是古怪。不過此物威力不凡,當他加入進去,孟宛衾霎時便能挪出手來,與田濤一遠攻、一近戰,牢牢地把母蝶籠罩在方圓之內。
  徐紫楓重又凝出一道劍氣,這回他像是下了狠心,竟將劍氣激得有兩寸長短,吞吐不定,劍勢駭人。母蝶被三人圍攻,才方有些膽怯之意,雖仍是暴怒交加,動作上卻收斂不少,甚至竟有些畏縮之態。
  
  這便是為母則強,為子嗣計可瘋狂殺人,卻也會在有性命之危時,因還未出生的後代而清醒過來。
  只是母蝶便有畏懼,這三名築基者可並非心慈手軟之人。眼見母蝶示弱,三人更銳意進取,便一齊出手,孟宛衾紅綾綁住母蝶雙翼,田濤奇兵刺入母蝶心腹,徐紫楓劍氣削去母蝶頭顱。
  
  可憐這母蝶一片慈母心,卻在轉瞬間性命不保。
  母蝶一死,眾子蝶紛紛落下,全都猝死在地。方才還那般驚險之相,竟在這疏忽間化為烏有。
  
  眾修士兀自愣住,那三名築基者卻同時出手,都往石台撲去。
  徐紫楓腳踏長劍,劍氣噴吐,速度最快,一把將赤炎果摘下,放入儲物袋中。同時又一個急轉,把另兩名築基者義憤之擊全數躲過。
  
  另兩人慢了一步,故而失手,孟宛衾恨恨跺腳,田濤卻眸光陰沉,他像四處望了一望,身上厲芒一閃,下一瞬,已然出現在徐家族人集聚的所在。而他的掌中,也正捏著一人的脖頸。
  


23、死亡

  抓得了人質,田濤倡狂一笑,便喝道:“爾等若還想要他性命,便將赤炎果贈予老夫,老夫自當將他歸還,不然……老夫可不擔保他能毫髮無傷!”
  被他捏住脖頸之人年少俊雅,眉眼尚未長開,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年紀,當真是羸弱得很。他神情間略有一分驚惶,卻並未慌亂,只是微微仰頭避過,也無甚哀求之態。
  
  只是田濤固然得意,可徐氏之人卻是面面相覷,末了神情也顯得有些古怪。
  唯有一看來邋遢的老者開口求懇:“田前輩,稚子無辜,還望高抬貴手!”
  
  見他不過是煉氣九層的修為,田濤如何肯去理他,只看著徐紫楓,手裡也捏得緊了些:“徐家小兒,你若再不交出靈物,我便擰斷他的脖子,看你如何與徐正天交代!”
  徐紫楓微微皺眉:“我為何要向家主交代?”
  
  田濤陰狠笑道:“因你之故,使徐正天幼子夭亡,如何不要交代!”
  徐紫楓目光在那少年身上掃了一掃,卻不為所動:“此子乃是百草園一介雜役,並非家主幼子。田道友,你想岔了。”
  
  原來這個被掐住的倒楣鬼,正是徐子青。
  他好生生呆在賀老頭身畔,為他所護持,更不敢去招惹那些個灰蝶,只警惕自身罷了。不曾想突遭橫禍,無端給人掐脖子抓了過去,便是賀老頭反應過來,卻也沒能攔住對方。
  
  徐子青自然心中忐忑,但好在這洞中之人皆為五家修士,想來不會輕易喪命,便又並不惶恐。及至聽得田濤口中之言,頓時哭笑不得。
  他前世自然是身份貴重,也不乏有人想要拿他要脅父母兄長,可今生確確沒什麼地位,再拿來做個威脅,就是笑話了。
  
  也不怪田濤誤會,徐子青區區煉氣一層的修為,若是身份尋常,斷然不能有份進入這林原秘境之中。而諸家皆知徐氏家主徐正天有一個雙靈根的嫡子,尚未成年,才剛踏入仙途一年有餘,便是煉氣一層的修為,實在天資卓絕。
  徐子青這般模樣,氣度又極從容,豈不是就讓人弄混了?
  
  如今被徐紫楓戳破,徐子青啼笑皆非間,便擔憂起自個的小命來。他觀田氏族人素來驕橫,那田亮不過煉氣五層的修為,就能倚仗家世在旁人族中要鞭笞家人,這個田濤已是築基修士,安知不會惱羞成怒,忿而將徐子青殺死?
  可徐子青卻不想死,便抬眼向賀老頭投去幾分求助之意,更暗暗運轉體內靈力,若到最後關頭,他也當奮力一搏。
  
  田濤卻並不相信。
  他只想道,若這少年人並非身份尊貴,何德何能以如此微薄修為來到秘境?更莫說還有那煉氣九層的老兒求情,想來同他關係匪淺。如此想來,便不是徐正天幼子,也未必沒得用處。
  
  徐子青是何等身份,眾徐家人也並非全都知曉。不過他這些人俱皆是徐家的俊傑,家主幼子自是識得的。故而田濤所為,眾人看來只哂笑罷了。
  倒是賀老頭很是焦急,轉眼看向徐紫楓,便有些神色複雜。
  
  徐紫楓已然築基,其下之人皆為螻蟻,他是看不上的。只是好歹記得賀老頭兩分人情,再加上這賀老頭伺弄靈草的技藝很不一般,他未必全然不需倚仗,就給他一些面子。
  登時開口道:“雖並非家主幼子,卻也是我徐家後人,田道友不如就此罷手,也以免傷了兩家情分。”
  
  他語氣甚是平淡,並沒有多少真心在內。田氏家主田塍與徐氏徐正天早已撕破臉皮,如今便是面子上的虛應也沒有多少。但以徐紫楓這一個同級的修士說出來,田濤若不是個渾人,多少也要顧忌些許。
  賀老頭則很是感激徐紫楓,要知徐子青在這些個人眼裡可沒什麼分量,能得築基期修士為他說一句話,已然是天大的恩惠了。
  
  徐子青呼吸極細,他也盼田濤就此罷手,並不想為無謂之事去了性命。他心裡有些感激徐紫楓與賀管事,可性命保全之前,一切也不過是虛話罷了。
  
  田濤見徐紫楓發話,更以為得計。他便大笑一聲,抓著徐子青竟往洞外而去。賀老頭心憂這將來要接他手的小少年,頓時飛身跟上。徐紫楓見田濤不給面子,眉頭一蹙,亦是乘劍光而去。餘下人等面面相覷,尤其孟宛衾不知想了些什麼,也跟著去了。
  於是眾修士各展手段,齊齊掠往洞外。這回來洞府尋找寶物不得,多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現下見徐田兩家似有齟齬,加上那或是另有謀劃者,總歸都起了興致了。
  
  那田濤也未走遠,只是擔憂洞中狹窄、被人虎視眈眈之余且族人不及援手,便到那洞外寬敞之處,也好便宜行事。
  不多時田氏眾人都圍在田濤身邊,徐氏之人則與其面對而立,兩邊更有孟家、魏家與羅家三家圍著旁觀,可謂是十分熱鬧。
  
  徐子青從來只想默默修行、積攢實力,不曾料到才來一趟秘境,便以這情形成了眾人目光所聚。他現下也不知是何等感受,卻因還未到絕路之時,尚算冷靜。只不知其後此事當如何發展,唯有捏緊了拳頭,以尋找可趁之機。
  
  兩方對峙,田濤撚須帶笑,神色陰狠:“徐道友,老夫素來不愛說這廢話。你也莫要與老夫拉甚交情、談甚情分。”他說時一聲冷笑,“便是家主得知老夫所為,想來也是歡喜的。”
  徐紫楓面沉如水,他被駁了面子,便不遷怒在賀老頭身上,對田濤卻起了殺機。田家與徐家撕破臉皮,此人畢竟有築基期修為,若不除去,必成徐家大患!
  
  田濤卻已將徐子青脖頸捏得更狠,張口道:“徐紫楓,你倒換是不換?”
  徐子青被掐得臉色發青,呼吸也困難起來。他濕汗涔涔,暗自凝聚起全身靈力,在眾人都注視徐紫楓時,悄然把剩下的爆炎符都捏在右手裡,左手心也捏住了那張綠符,只等機會,就要祭出!
  
  徐紫楓對田濤有了殺意,自然不肯搭話。他只站在這裡拖延些許時間,實則卻在凝聚靈力,要重新發出劍氣來,直接斬殺此獠!
  徐子青望向賀老頭,賀老頭亦是覺出不對,他也再度詢問徐紫楓。只是徐紫楓抬起手擺了擺,便是沒有了置喙餘地。
  
  賀老頭心知必定不能拿赤炎果去交換徐子青,只因那赤炎果效用確切,但有了它,就可生造出一個單靈根的絕世天才來。對徐氏一族便是絕大的助力。可徐子青雖說現下看來不錯,也是繼承百草園的好人選,但他畢竟還未長成,是不值得花費如此大的代價的。
  想到此處,賀老頭一百多年忠心耿耿,如今對徐子青也只有愛莫能助了。
  
  徐子青瞥見賀老頭神情由急切到沉寂再到歉意,已知其選擇,方才的些許希望,這時便化為了絕望。要想有他人相助,已是不能了。
  徐子青閉了閉眼。既然已到末路,也只能……
  
  再說田濤笑了一陣,也覺察出徐紫楓身上氣勢,神色便凝重起來。就在此時,他只聽得一聲炸響正從他身上傳來,雖並無痛感,卻讓他有些驚訝。便低頭看去,見得有綠光閃動,原來被他鉗制的那小少年竟使了一張遁光符,轉瞬間移到了數丈之外!
  可田濤堂堂築基修士,哪裡是這樣好相與的?不過拿捏個區區煉氣一層的小輩,居然失手被他逃了幾步,可謂奇恥大辱!當時他便不再與徐紫楓計較,反手一抓,就有一道極強的吸引之力,將徐子青活活抓了回來!
  
  徐紫楓眸光一冷,卻得了個機會,立時擎劍,朝田濤處一劈——既是想要殺死此人,便不能婦人之仁!
  
  田濤沒料想徐紫楓於此時出手,真是驚怒交加。他也不及多做什麼,只一掌拍碎了徐子青丹田,向後一擲,跟著便立即側身,要躲開那森森劍氣。徐紫楓趁熱打鐵,不給他片刻調息之機,又是連連三劍。田濤被逼得緊迫,不慎給撩到手臂,就是一道刻骨之傷。
  兩人都是火起,到了此時,已是生死相搏!
  眾修士都不曾看見,被田濤扔出去那人,是直直地落入了後面的湖泊之中。
  
  再說徐子青未能逃脫,在給田濤吸引抓回時,便知曉到底是到了盡頭。而後丹田被破,劇痛不已後更是被高高拋起,待落入水中,就是遍體生涼。
  冰冷的湖水灌入口鼻,徐子青掙扎揮舞四肢,想要遊動。可他從未學過游水,身上又受重傷,也只能任自己緩緩下沉,不多時,四面八方便都被水包圍了……
  
  心裡越來越冷,意識也漸漸模糊,徐子青還未放棄,但終究是沉了下去。
  大概這一次,又是活不成了……
  這死亡的滋味,再沒人比他更加明白。
  


24、丹田被廢

  渾渾噩噩中,腦中一片空白,不知今夕是何夕,也不知自己是何人、來自何方。唯獨只在這一方天地中遊蕩,飄飄渺渺,只覺身子輕薄如紙,仿佛只有一道微風吹來,就要分散而去。
  忽然間好像平地驚起一聲炸雷,頓時靈機乍現,猛然醒悟。那虛無縹緲的身形也漸漸變得凝實,雖仍不沉重,卻能腳踏實地了。
  
  徐子青睜開雙目,眼前是一片漆黑。
  不見前路。
  
  恍惚間,徐子青記起來,他此時該當是溺水了的,應沉在湖底,化為屍骸。卻不知為何現下還有意識,這又是怎麼回事?
  而身子虛無,他以手觸摸,卻能摸到實物,只是泛著涼意。
  
  略為思忖,徐子青以為,自己此時,或者不過是一介魂魄。既然連重生、修仙之事亦有,他死後有靈,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可畢竟四周太過黑暗了,且沒有半點聲響,如若就這樣呆在此處,恐怕過不了多久,他就要變得瘋狂。
  
  暗暗有了決定,徐子青邁開一步,踉踉蹌蹌地往前面走去。
  沒有光,不識路,一切只能憑靠直覺。徐子青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終於,在前面發現了一點白影。
  
  這樣黑暗之處,怎麼會有白影?又怎麼看得清白影?
  心裡正覺得奇怪,但轉眼也是狂喜。勿論前面有些什麼,也總比他一個人在這裡孤孤單單不知歲月得好。
  
  於是徐子青加快了步子,往那白影的方向而去。
  大約是走了有上千步,白影愈加清晰,原來是一個石台,安在一片漆黑之中。而石台上端坐著一個人,垂目閉眼,長髮委地。
  
  那是個穿著白衣的男子,看不出他的年歲,卻有一身極其駭人的氣勢。
  他脊背挺直,眉目間似乎凝聚著萬年不化的冰雪,無情無心,無憂無怖,無喜無怒,仿佛一柄寒劍,頂天立地,散發著拒人千里的冷意。
  
  這樣的一個人,容顏如何已然不是重要的了,因為他周身被一團強烈的劍意包裹,使人覺得,他就是劍,劍就是他。而劍意之中又帶著無邊的殺意,哪怕只是稍正目瞧他一眼,就仿佛連神魂都要被凍住一般。
  即便他與無數人站在一處,也永遠不會被人忽視。人們總會第一眼看見他帶來的沖天劍氣,第二眼……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了。
  
  徐子青走得近了,忽然站住。他已經明白,他之前所見到的白影,正是這穿著白衣的男子。
  這個男人身上的劍氣混合著殺意,太過可怕。徐子青曾經見過使劍者最強的,是已經築基期的徐紫楓,也曾為他那阻攔同級修士法力的一劍驚豔。可在看到這個男子的時候,哪怕他一動不動,甚至連眉毛也沒抬一下,那一劍的劍氣,在他面前已經是暗淡無光。
  就猶如螢火與皓月的差別。
  
  這樣的男子,便是同樣身為男子的徐子青,也是欣賞不已。
  他兩世為人,前世也算是生於位高權重之家,就算纏綿病榻,見識也很不凡。可他仔細回想,竟不覺有任何人在氣勢上可與這白衣人爭鋒。
  
  如果不是自己已經“死”了,徐子青是很想與此人結交的。
  然而他轉念一想,如果自己已然上了黃泉道,這白衣人或者也是同路之人?或許,他可以去問一問路。
  
  徐子青便忍耐著刺骨的寒意,在四散的劍氣中坦然行走,終於在不能更近前之處微微行了一禮:“在下徐子青,在此地迷路了。不知兄台能否告知在下去路?”
  他的聲音是少年清朗,又帶著兩世沉澱的柔和,很能引人好感。
  
  白衣人似是聽見了,長髮在劍氣中微微動了動,睜開了眼。
  那雙眼仿佛蘊含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殺意,在張開的?那,猛然爆出了兩團冰冷的金芒!但這一股意念卻只是意念,並非針對徐子青而來。
  因此,徐子青只是後退一步,就站穩了身體,唯獨臉色有些發白。
  
  白衣人卻沒有說話,他一擺袖,徐子青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霎時暈了過去。
  同時耳邊卻突然聽到了幾聲稚嫩的鳥鳴,周身的寒意褪去,唯獨剩下一片暖融……
  
  ‧
  
  且說徐子青被拋下湖去,岸上唯有兩人面上變色。其中之一便是那賀老頭,他悉心調|教徐子青久矣,卻未料到原是好心將他帶入秘境長長見識,反而讓他折在這裡,之前心血盡皆白費。他此番回去後還得再招收一個雜役,不過徐子青勤奮肯學,是珠玉在前,後頭的來者……想起以前收到的那些,賀老頭也只好搖頭,惟願徐氏宗祖保佑了。
  而另一人便是魏情,他與徐子青也有些糾葛,先是斬殺斑身妖蛇不經意救了徐子青一命,後來則蒙受徐子青援手,保住了自個的性命。他兩人本是兩不相欠,可到底有這淵源。魏情再想起徐子青風儀,也難免覺得可惜。
  
  只是這兩人雖有救人之心,偏前頭築基修士正在對戰,那劍光千條、氣浪滾滾的,根本不能穿過其間,更是別提下水相救了。
  倒是他身旁站著個身材修長的俊朗男子,先前見弟弟失了手臂,已是心疼不已,此時一看魏情神色動容,唯恐他哪裡不快活了,便開口詢問:“五弟,可是疼了?”
  
  魏情一怔,隨即搖頭:“不過是斷臂罷了,不值一提,回去接了就是。”他略想了想,將徐子青之事同他說了一遍,又道,“二哥,這徐子青品性不錯,若能活著,日後說不得便有不凡。”
  他的這個二哥與他同母所出,名叫魏崤,聽得弟弟這樣說,雖對徐子青並無印象,卻也安慰道:“未必就沒了,若是運道好,興許能活。”
  魏情一歎:“但願如此。”
  
  兩人說完,都知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徐子青被破丹田,已是重傷,湖水寒涼,怎能活命?便是命大終於能被水沖上岸來,到時秘境想必也給關閉了,他那時毫無修為,在秘境裡根本不能活下來,更莫說熬到下一次秘境開啟了。
  
  而徐子青渾渾噩噩,在水中不久,便不出眾人所料,昏死過去。他一具身軀漸漸喪了生氣,自然沉重,便慢慢下沉,要入了漆黑的湖底,化為一堆腐物。
  只是旁人卻不知道,湖下深處有一個漩渦,那處水流湍急,活物遠遠避之,不願接近。而徐子青意識已喪,卻被捲入,在那漩渦裡盤旋數轉後,猛然下墜!
  
  原來那漩渦深處,湖水大多被卷了起來,不得下沉,就留出一個空當。而那空當又與一個石洞相連,徐子青便直直墜下,正掉在石洞外的斜道口。
  這裡也有積水,卻是很淺,不過仍舊寒冷。徐子青在那裡躺著泡了一會兒,不多時,眉上已然結霜。這般下去過不得多久,就要被凍死了。
  
  然而上天垂憐,今日正是那漩渦一月一次隨秘境法規降落的日子。就見滔天的水柱霎時下降,打在地面猛然激起,恰是灌入石洞,將徐子青整個沖進了石洞裡!徐子青身不由己,被倒刷上坡,這極大的衝擊力將其重重拋起,後來衝勁漸逝,徐子青被甩到空中,再狠狠落下,吐出了一口淤血!
  
  正因這諸般遭遇,徐子青頸上一根紅繩被甩了出來,衣襟裡包著的那枚鷹卵也暴露出來。這口淤血吐得倒好,一些沾上了鷹卵,一些掉在了紅繩吊著的戒指上,頓時光華大放。徐子青僵臥在地,半晌沒有反應。
  良久,鷹卵破開,鳥鳴啾啾,趴在那裡的小小少年,也逐漸有了動靜。
  
  ‧
  
  徐子青被那白衣人一袖子掃了,正天旋地轉時,卻陡然五感恢復,他忽地明白過來,自己這是蘇醒了。
  眼珠子隔著眼皮轉了轉,徐子青朦朦朧朧還記得久睡之人不能突然張眼,就慢慢抬起酸軟的手臂,遮在了眼睛上面。光線果然刺激得很,他忍耐許久,才一點點掀開眼皮,漸漸適應了此時的亮光。
  
  等放下手臂,徐子青無力地又躺了一會兒,感覺周身就沒有不疼痛的地方。努力半天,他總算是支著手臂,將自己一點點撐著坐起。
  好在疼痛雖然依舊,卻沒有加劇,想必並沒有哪裡的骨頭斷了。可卻不知他如今又在何處?
  
  徐子青艱難地朝四處看看,只見自己是躺在一片芳草綠地,遠處繁花似錦,更有許多樹木林立。他吸一口氣,正是滿腔芬芳,這裡的靈氣竟然比秘境之中還要濃郁十倍不止!似乎只要每一呼吸,都有靈氣滾滾而來,全然不需要吸引一般!
  只是當靈氣順著靈根而入,卻不能在丹田積存時,徐子青才恍然。
  他的丹田已然被廢,即便是靈根仍在,卻也無法修行了……除非,有能重塑丹田的丹藥,否則,萬事皆休。
  
  于此時的徐子青而言,自然是全無可能。
  那一場修仙,竟好似一場幻夢。
  


25、上天玩弄

  只是徐子青原本也不過煉氣一層的修為而已,踏入仙途更不過區區數月,心理落差並不很大。
  略低落了一會兒,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徐子青自重新輪回以來,初時只想要做一個田園山水翁,在徐家村裡逍遙度日,過此一生。後來卻被迫入了宗家,要走尋仙問道的大路。可待他要靜心修仙、賞無盡美景時,卻一朝被打回原形,回到了一切的起點。
  不知是否被上天玩弄,才讓遭受這般挫折。他原本下定了決心,立志修仙,可雖有決心,身體卻不能為,或許也是命中註定。
  
  雖這樣想了,徐子青到底還是有些不甘,立地打坐,吸收起天地靈氣來。
  
  正如之前一樣,靈氣自天靈而入,透過靈根直行往丹田之處,可此處卻猶如被打破的水缸,而靈氣如水,一進入其中,便傾瀉出來,全不能存。餘下些許流入四肢百骸,堪堪散去了。
  嘗試著入定了許久,結果別無二致,徐子青便不再白費功夫。
  
  “果然……”他喃喃開口,心中的失望不甘,到底是化為了淡淡的遺憾。
  既然曾經是修仙之人,便該遵循天道。天道使他不能更進一步,他也該平心靜氣,重回自然。
  
  收起打坐的姿態,徐子青很隨意地仰面朝天,枕著手臂躺下來。
  此時仿佛回到了在徐家村時,和風習習,倒也很是愜意,漸漸便有些睡意。
  
  正享受草木清香時,忽然感覺胸口有什麼東西撲騰來去,很是發癢。徐子青本待不去理會,不料它竟然“啾啾”地叫了起來,一連聲的,好不鬧人。
  徐子青抬起眼,果然見到一隻雛鳥,正十分歡脫地踩來踩去。
  
  略想想,徐子青憶起來,他昏迷之時,似乎也聽到了幾聲稚嫩鳥鳴,難道就是它麼?微微地笑了笑,他攤開手掌,對雛鳥做出個和善的邀請。
  雛鳥歪著頭看他一會兒,蹦躂著跳上來,踩著他的掌心,對他又是一串兒鳴叫,很是悅耳。
  
  徐子青被它鬧得睡意全消,乾脆又坐起來。那雛鳥往旁邊跳跳,徐子青看過去,見到幾片碎殼,他腦中靈光一閃,認了出來。
  這豈不就是他在秘境裡接住的鷹卵?原來已然孵化了麼。
  
  此番大難不死,徐子青見到曾在自個衣襟裡呆過段時間的雛鷹,心中不由生起幾分暖意。
  他便把雛鷹托得近些,與它四目相對,輕聲道:“原來是你。我先前沒認出你來,你可是生我氣了?”
  
  雛鷹跳兩下:“啾。”
  徐子青笑道:“好罷,你的話我聽不懂,就當你不氣我了。”
  雛鷹再歪頭:“啾?”
  徐子青略作沉思,又說道:“你我難得有這緣分,不如做個伴?你若允了,便做個表示,我也給你取一個名字。”
  雛鷹似是懂了,一用力跳到徐子青肩頭,往他頸窩裡打了個滾。
  
  徐子青頗覺有趣,就大笑道:“好好好,你跟我在一處,定不會叫你失望。”他想起此鷹父母,又見雛鷹此時方才長了一身極細的絨毛、只能隱隱看出黑色,便說道,“你母一身黑羽,你父則遍身生金,黑意深沉,金表華貴,你身為其子,不如就叫做‘重華’。而重華在我前世意為歲星,便是木星,我修行之氣亦為木氣,卻已不能修行。你在我身邊,以‘重華’為名,既是繼承你父母,也算替我存了個念想。”
  
  雛鷹兩爪連踏,像是認可了。
  徐子青便喚一聲:“重華。”
  雛鷹“啾”一聲,便是回答。
  
  因有雛鷹相伴,方才一些遺憾也散盡了,徐子青拍拍身子,才發覺體內暗傷已然盡皆好轉。
  這時他想起來,之前他不甘心也打了坐,靈氣進入體內,不能聚集丹田,卻將肉體滋養一遍。幸好靈根未損,天地間靈氣若是混雜一處,就極暴烈,但經過靈根濾過,便溫和起來。再加上他體性屬木,木性溫和,又為生生不息之氣,才能在他體內轉過一圈後,將全部內傷化去。
  
  思及此處,徐子青心情頗好。
  若有靈氣時時滋潤肉身,自然能活得無病無災,雖不能修行,卻也能一生康健。比起前世行動不得,已是得了天大的好處了。他實在無須更多貪念。
  到此時,他已然徹底放開前事,微笑著用食指觸了觸頸窩裡蜷著的雛鷹腦袋,大步向前方走去。
  
  這裡風景甚美,可卻不知是秘境何處。徐子青見四下無人,非得好好探索一番,得知自己是如何到了此地的才好。
  才走了幾步,徐子青忽覺不對,他抬手一看,就見左手小指上套了枚戒指。這戒指沉甸甸的,不知是什麼材質所制,然而色澤烏黑,瑩然有光,一見便知其不是凡物。戒指形態為龍頭銜龍尾,很是眼熟。
  
  徐子青一驚,伸手去摸頸間,那處早已沒有了繩索,他往邊上一看,果不其然,那條紅繩已經斷裂,正落在草地上。
  這是……何故?
  
  徐子青很是不解,這戒指突兀間就套在了指頭上,他試圖將它取下,卻紋絲不動,與小指是貼合得是緊緊密密、嚴絲合縫。不過這戒指樣式古樸,光澤又正,與徐子青白皙的手指相配,倒也好看。
  想不明白,他也便不再想了。這多數是個什麼法器,因……他低頭看見胸襟上有血,便忖道,約莫是因他受傷時血跡染上,才讓它褪去朽面,露出金玉內裡。是什麼品級徐子青也不能確定,不過若要讓法器堪憑使喚,往往眾修士都要使法器滴血認主,再行祭煉,方才能使它用時圓轉如意。
  只可惜徐子青現在已落俗世,身上靈力已散,便殘留了些許在血肉中,卻也無法提取,更莫說來啟動這法器了。
  
  垂下手,徐子青繼續前行。他五感仍是靈敏,似乎能聽到不遠處有水聲轟轟。他墜湖後竟在這裡醒來,必然與那湖脫不了關聯。
  他行走之時,便看到地上水痕濕濕漉漉,許多地方仍存有不少水跡,頓時更有把握,也加快了步子。
  
  大約走了有兩三百步,就見到綠草盡了,前方隱約有石岩出現。徐子青一愣,那石岩像是連著石洞,他分明是從湖底下去的,怎麼會來到山中?
  不過待他當真走到盡頭,卻知道自己料錯了。
  
  當前便是一道斜坡,極是長遠,一直連通了一處石洞。那洞並不算高,卻有一些積水在那處淺淺沖刷,而水汽沁涼,徐子青才站定,就能嗅到淡淡水腥。
  方才那隆隆水聲越發近了,像是有些回音,他沿斜坡慢慢走下,便想著,總是要一探究竟才好。
  
  就下了坡,坡面頗滑,不算好走,徐子青仔仔細細,甚是顧惜自個的性命。待到坡下,就見此處蘊了一壇池水,水極淺,約莫只在腳踝處。他再往前趟過這水,便見著前方有些濕泥,泥土黑紅,很是肥沃。
  水聲愈響,徐子青不禁抬頭,就是瞠目結舌。
  原來正在石洞外頭,高高地懸著一個巨大水渦!
  
  水渦倒掛,輪輪旋轉,聲似雷鳴,爆發如山!
  這情景仿若天器降世,如斯震撼!而那水聲,便是從水渦中洶湧而來!
  自然造化何其瑰麗奇詭,徐子青在此領略,不由心曠神怡,神智亦為之所奪。良久,他慢慢回過味來,自個大約就在湖底,因緣際會,才能活命。到此他算斷了出去的念頭,上方聲勢如此浩大,以他如今這薄弱身軀,根本不能與洪流相抗。再想想洞中美景,有如神仙福地,若是在裡頭過活,也不算老天慢待了。
  
  正想時,頸間卻有些刺痛,竟是被雛鷹啄了兩下,徐子青回神,側頭將它捧下,笑問道:“重華,又怎地了?”
  雛鷹兩翅拍拍,轉身朝著石洞裡頭跳躍,很是焦急。
  
  徐子青不忍拂它之意,就隨它走了進去。左右這水渦雖然壯麗,卻天天可看,倒不必拘于一時。
  因著雛鷹急切,徐子青步伐也快了些。這一片綠茵如錦,看得他是心曠神怡。直到徐子青走到一片高及人腰的植株前時,雛鷹叫聲方才停止。徐子青便也停了下來。
  
  雛鷹快速跳落,在那植物根部之處,以雙爪亂刨一氣。那土被扒開,露出一條幼蟲,非是如尋常在土中之蟲的黑褐色,而是肥肥白白,很有憨態。
  徐子青一怔,已是有些明白。
  
  果然雛鷹俯下身去,一口將蟲啄住,仰起頭快速吞入腹中。
  徐子青微微一笑,他自個進入秘境後便服食了辟穀丹,卻忘了雛鷹剛破殼不久,是要吃東西的。原來它那般焦急,卻是因為腹中饑餓了。
  
  雛鷹連刨了三五條蟲吃了,才於葉片上蹭了蹭尖喙,再翻身跳到了徐子青伸出的掌中。
  徐子青忽然發現,這雛鷹身上的絨毛,居然肉眼可見地長長了些許!
  


26、破而後立

  徐子青以手撫了撫雛鷹毛頭,不由笑道:“你倒是長得快。”
  雛鷹兀自腆了肚子,三兩下又跳上他的頸窩蜷著。
  
  徐子青這時蹲下來,細心去看那植株。想他曾也背誦靈草古籍數本,以為已算齊全。可這一株他卻不認識,可見自然之物廣博,非區區書本上所言能夠囊括。
  只是既然不認得,也不知是否有毒,他也便只做觀賞罷了。
  
  這植株通體淡青,葉片則澄碧如玉,枚枚通透,竟似脈絡可見。而那根處被雛鷹刨開,被挖了蟲兒出來,如今蟲兒被吃,卻讓徐子青見到那根須,乃是一種鵝黃色,須長與人參相仿,則無疙瘩,因此也不知是否得用,有無藥性。
  
  看了一遍,徐子青便伸手捧起旁邊的泥土,把那植株根須好好掩上。重華不過是為了吃蟲兒而刨土,若因此使這植株枉死,就不妥了。
  
  此後徐子青與雛鷹兩個便在這一片洞天裡住下,因這裡溫暖如春,倒不消搭建房子。於是徐子青便也享受了一把幕天席地的樂趣,白日裡去陪雛鷹找蟲兒吃吃,晚些則一人一鷹去洞外湖底賞那水渦,若是身子乏了,便打一打坐,以靈氣滋養一番肉體,這般度日,倒也不覺難熬。
  
  只是每逢夜晚徐子青入睡,便身不由己去了那一處黑暗幽深的所在,每逢踉蹌前行,必然見到那白衣男子。
  白衣人從不與徐子青搭話,初時還要徐子青開口問路,後來但只見了他,便是一拂袍袖,將徐子青送離。
  
  這般日日如此,徐子青頗覺歉意,卻不知該如何自控,欲向白衣人道謝,卻從來只得與他照面、不得敘話,他想來這冷峻男子並不喜多言,便只記下這一份人情,感念於心,以圖後報。
  然而雖是如此,他仍不曉得那是何處,白衣人又是何等身份。他曾想那興許便是黃泉路上一隅,可後來他知自個還活在世上,便無法猜測了。
  
  不知不覺間,十數天匆匆而過,這一日,徐子青才要與往常一般去陪雛鷹用餐,不料腹中忽然“咕咕”叫起,他手掌往那處一按,立時覺得饑餓。
  原來下品築基丹期效已過,到今日,他也該重新進食了。
  
  前些時日實在有些忘乎所以,徐子青沉澱心緒,低頭朝雛鷹笑道:“重華,還是你先用飯,再陪我去,可好?”
  雛鷹外頭在他頰邊輕啄:“啾。”便是答應了。
  
  於是就還是再尋一株植物,使雛鷹吃蟲,隨後徐子青才往前走,尋結了果兒的樹杈去。走了百余步,左方側前有三五棵兩尺高的矮木,枝頭果實累累,幾乎要把它的腰壓彎。
  徐子青停下步子,湊過去看,便見那果實顆粒渾圓,大小有如龍眼,色或青或紅或紫,成串地掩在巴掌大的黃葉之下,發出淡淡清香。
  
  他便用衣襟包了手,摘下一串紫的,湊在面前嗅了一嗅。香味極正,也不覺眩暈,該是能吃的?卻不敢確信。
  不過他在這洞天裡不知要住到何年何月,就算心中猜疑,也不能這般餓死。思索再三,他便小心剝開其一,去了殼,放到口中略舔了舔。
  
  味道著實醇厚,他又等了片刻,並無不適之感,這才將它吃下。才入口,只覺果肉香甜,入腹後化作一股熱流,霎時便餓感全消。
  徐子青心裡一喜,才吃了一粒就有這等功效,若真是如此,可省了事了!因果殼較硬,他便又摘下幾串,將外衣脫了,做成個包袱裹起來。
  
  正要回轉,突見雛鷹飛快振翅,撲棱棱竟往前頭僕去!徐子青大驚,重華尚且年幼,如何能飛?
  但雛鷹一路跌跌撞撞,任徐子青在後頭呼喊也不肯停下,徐子青無計可施,加之心下擔憂,也只得速速追上。
  
  左右這些時日以來,除卻那植株根部的蟲兒,徐子青並未見還有其他活物,倒不以為危險。只是到底前方林子密了些,若重華丟了,豈不傷心!
  只見雛鷹繞過兩片樹叢,又穿過一簾藤蔓,卻到了一處幽靜之地。那處靈氣滾滾,比之旁的地方更盛數倍。只是局限于不過數米方圓,孕養出了一畦綠瑩瑩的旺地。
  
  鼻腔裡清氣逼來,使人很是享受,而後那雛鷹跳到那畦上,拍著一處“啾啾”不停。
  徐子青只以為雛鷹是嗅到了新蟲兒的氣味,不由笑道:“重華,你可是找見了什麼好東西?”
  
  雛鷹歪頭看他,模樣憨態可掬,甚是可愛。徐子青對它也是縱容,便依了他的心思,過去以手捧土,挖了起來。
  此處土地濕潤,在掌心一撚,若有泛紅,土氣很是清新,卻帶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腥,實在很是少見。
  
  挖了一刻,不曾見到蟲兒,倒挖出一塊巴掌大的青色根莖。顏色飽滿,形態水潤,更有一段靈氣內斂,看來像是很能解渴。
  徐子青用布包它起來,透光一看,便見它一片澄青中粘著一個紅點,就仔細辨認。忽然間,那紅點撲面而來,正中眉心,徐子青只覺得腦袋像給大錘砸了一記,頓時轟然震響,倒頭栽下。
  
  雛鷹在一邊急得“啾啾”不停,繞著徐子青飛來飛去,竟不能將他喚醒。那青色根莖猶如油脂入水,逐漸滲入徐子青體內,之後便見徐子青臉色乍青乍白,滿身的衣衫盡皆碎裂,肌膚紅脹,似有道道青氣于皮下攢動,才讓它消停下來。
  
  而徐子青,此時確是到了極其兇險的時刻。
  
  這一塊青色物事,其實並非植物根莖,而是乙木之氣的精華,稱為“乙木之精”,生於乙木之氣最為旺盛之地,萬年能結一滴精華,而精華沉澱,又經無數年,才能凝成一厘膠質,如此厘厘相累,終成固態。
  這一處洞天不知何人開闢,在五年一開的秘境之中,又在湖底漩渦之下,難有人能入其中。且洞天裡多是矮木藤蘿碧草,皆為乙木,故而乙木之氣極盛,積年下來,便出精華。如今有這巴掌大小,還不曉得用了多少年月方能成就。
  
  若是徐子青運道好,將乙木之精自然服下,便能以那生生不息的陰柔之氣修復丹田,重回修真。然而他運道欠佳,卻因為在這多年來的乙木之精上,竟還有一粒種子依附。
  而這一粒種子,便是嗜血妖藤的種子。
  
  說及嗜血妖藤,顧名思義,乃是九千世界中最為狂暴嗜血的藤狀植株,極其罕見,傳說非積血凶煞之地不能成活。當藤蔓長出,便以吸食各族血肉為生,或凡人、或修士、或仙人,但只要生就血肉者,一旦被其附上,皆不能逃脫,最是兇惡不過。
  這一粒種子不知何人帶來,竟與乙木之精相伴,長年累月,戾氣漸小,反而並未生出芽來。如今徐子青湊得近了,妖藤種子嗅得人氣,立時撲來,若非徐子青當即吸收乙木之精,使其有熟稔之感,恐怕早已被吸成一具人幹!
  
  然而到底是血戾之物,進得人身後,徐子青立時痛苦非常。那妖藤種子居然是想要寄生於他身上,永世不與乙木之精分離。
  一時間妖藤種子要與徐子青精血融合,乙木之精則快速化于徐子青血肉經絡,修補他破損丹田。這般上下相爭又相合,以至於徐子青如置冰火兩重天,時冷時熱,劇疼難言!
  
  到底乙木之精修復之力更高一籌,多年精華盡皆歸了徐子青所有,轉瞬間將丹田盡複。徐子青意識朦朧,本能中卻要減緩痛苦,自然運行《化草訣》。乙木靈氣瘋狂湧入,自靈根下來,極速運轉,使他頃刻間便重回煉氣一層,繼而借助這二者之力,不斷打通穴竅,生生不息,輪轉不絕……
  許久後,又有幾條經脈暢通無阻,徐子青修為霎時水漲船高。那妖藤種子感受乙木之精如此活躍,便因心中親近,漸漸安分下來。
  
  又過良久,《化草訣》運轉速度見緩,逐漸停止,而靈氣仍在湧入,忽然間像是撞見什麼滯礙,無數法訣聲聲貫耳,直入識海,撞擊來去,振聾發聵!
  丹田之處靈力形成漩渦,隨這新生法訣快速旋轉,靈力遊走百骸,除卻經脈未通處,便是處處暢通,靈活自如,後沉積于丹田,愈積愈厚,雄渾無比。
  
  那妖藤種子原在徐子青眉心處停駐,此時忽然被那吸引之力拖拽而下,深入丹田,被卷在那漩渦之中,一點一點,磨了所剩戾氣,與那漩渦融為一體。
  終是馴服下來。
  正當時,徐子青雙目驟然一睜,口中:“咄!”大喝一聲,便即醒來。
  
  才剛清醒,徐子青已察覺周身變化,他只知如今身輕如燕,比之正修行時仍然鬆快幾分。他低頭一看,手中青色根莖已然消失,頓時若有所悟,立時盤膝下來,略微一探,果不其然丹田已複!
  再入定查一查己身狀況,徐子青卻是詫異無比。
  全身經脈二十,已是八條通達,這等景況……竟是昭明他已有煉氣五層修為!
  


27、《萬木種心大法》

  丹田盡復原該歡喜,然而修為突兀大進,卻反而讓人驚懼了。
  徐子青入定良久,將自個的身子內部反復查驗,終是發覺,在丹田深處有一紅點,與他方才昏睡前所見相似。及至以靈力相觸後,卻能從中察覺一股親近之意。然而那物本身卻給人極惡凶煞之感,使人心中難以安定。
  
  然而下一刻,識海中卻再度響起數段文字,極是清晰,徐子青待要細讀,又覺得字字珠璣,深奧無比。
  這固然是一篇法訣,為《萬木種心大法》,前五章竟與《化草訣》一般無二,然而聽到第六章時,徐子青像是驟然福至心靈,也不知為何,心中忽有所悟。
  
  原來這心法乃是一位大能創就,修成後威力無比,幾能翻天覆地。這等法外特殊之法,不在品級中,卻有一個雅號,為“傳奇功法”,每有一部出世,便要在九千世界裡掀起腥風血雨。
  後大能受功法所累,被身邊親近之人背叛,重傷遁逃,終是不能成活。大能恨極之下,以餘生之力,耗盡精血,方將功法改頭換面,隱藏於不入流的功法之中,便是《化草訣》了。
  
  然而畢竟是畢生心血,大能自有傳承之道,便立下規則,前五層乃是基礎中的基礎,到第六層時,才能真正觸及功法精妙。
  而若要修習這一部功法,要求也極難達到。
  
  第一自然是需得將《化草訣》修行完滿,且其間並不沾惹旁的功法,否則法力不純,便無機緣。
  第二便是要精心擇取一粒種子,將其融入丹田,以其為根本。
  
  這一要求,便與《萬木種心大法》特性有關。
  
  此法乃是將萬木之種化入丹田,吸納萬木之氣,催生萬木之形,將萬木收歸己用。愈是修為高深,能容種子愈多,而馴服愈多種子,則修煉愈快,彼此雙贏。
  只是人是人,木是木,若要使人木合一,便有此功法相助也並非易事。因而要選一木為本,以此木為萬木之首,號令群木。若無這一木相助,人便只是人,木便只是木,要想修得這一部功法,就是萬萬不能。
  
  而最後一個要求,亦是最難。
  這修習功法之人,需得是木屬單靈根,如此吸取天地靈氣才不駁雜。不然若有旁的靈氣入體,便將被萬木所斥,終有一日將走火入魔,自爆而亡!
  故而非單木靈根者,也不能得到這後篇的法訣。
  可《化草訣》既被劃在不入流裡,又怎會有單木靈根之絕頂天才修習?
  
  如此三個限制下來,自然千難萬難,多年來即便這《化草訣》多有流傳,卻無一人發現其真正奧秘。
  
  徐子青能得此機遇,實是難得之極。
  方到此時,徐子青才明瞭,自己被判為資質下下,必為錯判。而他確為單木靈根,只是靈根極細,使得當時法陣反應微弱,才會如此。于百草園中修行如此之快,亦是因單靈根的緣故。
  一一思緒完畢,徐子青松了口氣,卻有哭笑不得之感。
  
  他原以為的命中註定不能修仙,竟又是老天將他耍了一把,如此反反復複,一時使他這般以為,一時要他那般以為,難不成真是在考驗他修仙之心?
  略想一想,也不無可能。
  
  徐子青性子隨遇而安,若是個普通的凡人,並無不妥,然而若走在仙途,難免失于平和。他沒有少年銳氣,以至於過分順應自然,左也可右亦可,反倒成了動搖不定了。如今給這一折騰,將他心意打磨,便比從前堅定許多。
  
  幾經生死,徐子青得來的大路兩條,欲為凡人,便要自毀靈根,退去後路,一生於俗世中度日,自萬千俗世中,自尋一方自在;若欲為仙人、得永世逍遙,則前路漫漫、險阻萬千,他當自此當散去一切動搖之念,心志成罡,百死不悔!
  兩條大路皆為徐子青所喜,該如何擇取,不禁為難。
  
  徐子青閉目入定,內視丹田。只見其中生機勃勃,有生氣源源不斷生髮而出,使經脈如流,脈動如雷,五臟如嶽,精氣如雨,自成一片開朗小世界。這等景象,像是自身一切變化皆在掌中,非凡俗之人所能觸碰。
  靜思良久,他雙眼驟然一睜,兩團青光蘊於目中,通體舒暢。
  修仙!
  
  絕境亦能逢生,可見上天應許,予他鼓勵。既是如此,他徐子青也是錚錚男兒,自該順應天道,修真入境,還有何懼!
  心意已定,再不是如前時那般“順其自然”,徐子青已是有所決意,從今日起,再無凡俗中人徐子青,而只有修士徐子青了。
  除卻修仙,再無他路。
  
  這一番自問後,徐子青周身頓時生出一絲飄渺脫俗之意,再來看他,紅塵俗氣便已然盡數消逝了。
  這時他側過頭去,見到在一旁守護自己的雛鷹,笑著一招手:“重華,過來。”
  
  雛鷹黑豆似的眼中閃過一抹委屈,側頭“啾啾”叫個不住。
  徐子青也知自己方才嚇到了它,又見它不離不棄,更不在自己入定時相擾,對它喜愛便更多了幾分。伸出一掌,等雛鷹跳將上來,就以手指撫它頭頂,輕聲說道:“重華莫惱,我如今又重歸仙途,你該為我歡喜才是。”
  
  似是被徐子青語聲裡安撫之意降住,雛鷹踩了兩下爪子,身上的焦躁之氣也消減下來。
  徐子青又道:“不過既然我有此造化,日後再不能懈怠,當苦修不綴。你平日裡腹饑便自去覓食玩耍,切莫驚擾於我。”
  
  雛鷹神情親昵,輕啄他手背,便為應允。
  其實徐子青亦另有想法,他想道,既然重華父母皆為妖獸,其父金鷹更傳說身具極微末的一絲大鵬血脈,重華理應也能修行。只是如今重華雖說靈動勝於普通禽獸,卻不知是否開了靈智,而禽獸修道遠難於修士,若要得到血脈傳承,更絕非易事。
  
  徐子青心中喜愛雛鷹,自然也讓它一同修行,可惜非為同類,不能教他。便只願自己修為早日提升,好尋路出去這林原秘境,為雛鷹尋求修煉之法。
  交代了雛鷹若干事項,徐子青再度打坐入定起來。
  
  因已有《萬木種心大法》法訣,徐子青也不矯情,當即修習起來。
  第六篇若能修成,修為自然升至煉氣六層,不過此法除卻打通穴竅之外,還多了要與那融入丹田中種子溝通之事。於是徐子青就將靈氣匯成一股,緩緩探入丹田漩渦深處,輕輕地與那種子接近。
  
  才一碰到,那種子並不排拒,更有些熟稔之感,徐子青心中一喜,就緩緩將意識融入靈力之中,去與種子意識相觸。
  然而剛剛觸到,儘管那種子並未有絲毫動作,卻有一道大力猶如巨石撲面砸來!徐子青被震得頭腦發昏,恍惚間似乎魂魄離體,霎時被吸入到不知名的黑暗之處去了!
  
  進入後,徐子青便覺熟悉,四處伸手不見五指,然而身體似凝實似虛幻,與他往日裡恍若幻夢時一般無二。
  他此番雖被種子那龐大意識震動,卻因不是其故意而為,沒有暈迷,因而看到他手指上一點微光,隨即己身隨之而動。便忽然明白,前些時日並非做夢,而是不知是什麼緣故,在入睡後意識昏沉、被吸入了儲物戒指中了。
  
  如同從前一般,徐子青踉蹌前行,不過這回路途像是近了不少,沒過多久,便見到了白衣男子的身影。
  他仍是如同一座冰雪之山,又如寒潭之劍,端坐與這一片虛無天地之間。
  
  徐子青明瞭,他自個此時乃是魂魄之體,這氣勢冰冷無比的白衣男子,應也是魂魄之體。然而他軀殼在外,男子則無,若是他未猜錯,男子是鬼,他卻是魂。
  想明之後,他心裡感激之意更甚。
  
  即便不曾修仙,徐子青也知人之魂不能長久離體,否則三魂七魄一散,人軀便成死軀,人魂變為孤魂。
  白衣人性情孤冷,本該嫌他礙事,卻能屢屢將他魂魄驅出戒指,使他魂魄歸體,如此恩情,非普通人情可比,不啻於活命大恩!
  
  想定,他安靜立於一丈之外,於男子動手將他送出前突然開口:“公子屢施援手,徐子青感念在心,不知該如何報答。”
  許是他話中感激之意流溢,那白衣人終是略抬眼,理會了他一次。
  
  “不必。”白衣人之音極是冷冽,如冰玉相擊,無情無波,“既已重修,當穩固魂魄,出去。”便又是掃袖而來。
  
  徐子青只覺魂體被一韌物卷起,繼而整個人猶如騰雲駕霧,不斷倒退。倏忽間往後栽了數千數萬里,便眼前一亮,投身於軀殼之中!
  之後身體一沉,轉瞬醒轉。
  
  此時徐子青依然是盤膝而坐,還未及多思那白衣人所言,便神魂一陣激蕩,無數來自於妖藤種子的意識碎片紛湧而來!
  
 

28、吾名雲冽

  這一入定,就是足足三天三夜。
  待從這狀態中醒過來時,徐子青緩緩地籲了口氣,不知是喜是憂。
  
  他此時已知自己撞了大運,將乙木之精盡皆吸收,從此合他所習心法靈根,自然是易於進展,而妖藤種子也因與其相伴多年而自發融入,並不需多做收服,也無被這嗜血的種子吞噬神智之憂患。
  然而也因此使妖藤徹底成了他本命之木,從此妖藤損則他修為損,妖藤毀則他修為毀,除非他不再修仙,否則便需得想盡方法,使妖藤成熟,才能行其他事。
  
  徐子青又知,除卻這一株本命之木外,若要使功法圓滿,還得有九株次木,為拱衛之木,其餘木者便皆為從木。從木聽次木調遣,而次木隨本命之木委派,終究對徐子青百依百順。
  他如今憂慮的正是妖藤,只因丹田處已有回饋,妖藤種子認主,近日裡便要萌發,而它若要生長,非吸食活食血肉不可!
  
  嗜血妖藤,要想使它早日成熟得用,自然是以修士血肉飼養最好,次之則為有修為靈智之獸類血肉,再次便是凡人俗肉。可徐子青到底不是修邪魔道之人,怎能將人命視為草芥?便是妖獸之輩,除非兇狠食人之類,他亦不願因一己之私而大肆殺戮。
  由此便有些為難了。
  
  良久,徐子青尚且不能想到兩全其美之法,又回想起自儲物戒中出來前那白衣人所言,頓時苦笑。
  先莫想那妖藤種子萌發之事了,單說這魂魄不穩,就是個大問題。
  於是歎了口氣,如今,還是一項一項地做罷。
  
  十日後——
  
  湖底洞天中不分晝夜,四處靈氣氤氳,生氣盎然。
  於一片芳草地上盤膝坐著個穿著單衣的少年,他頭頂有一道青色洪流直直灌入,而少年神色肅穆,淡淡青氣環繞周身,頗有飄渺之相。
  
  過了許久,少年驀然睜眼,眼裡青芒一閃,襯得他整個人氣息空靈,隨即青芒內斂,少年微微一笑,便顯得親切自然起來。
  這少年正是徐子青,他因白衣人提點,為防再度因神魂不穩而導致魂魄離體,便不再入睡,反而乾脆長期入定,淬煉肉身,打通穴竅,便逐步將神魂穩定下來,魂魄也不會再私自脫體而出了。
  
  也因如此,徐子青已然可以使用儲物戒,他現下很是清楚,他曾以為的虛無世界正是儲物戒中空間,漆黑一片乃是因他不曾在裡面裝有什物。如今既然他魂魄穩固,再要與戒中人溝通,便無需親自進去,只消將意識沉入,便已可行。
  
  想到便做,徐子青面含微笑,意識已穿越戒中空間,直達白衣人所在那一個石台前。
  “徐子青冒昧打擾了。”他語聲溫和,只望不會惹得白衣人厭煩。
  
  白衣人不曾抬頭,也未張目,仍是面如冰雪
  徐子青見他並未呵斥驅逐自己,心裡也有喜意,便又道:“在下來此,實有一事相詢。”他頓了一頓,確信這人聽著話去,才續道,“這一枚儲物戒乃是在下幼時撿到,前段時日意外認在下為主。尊駕既寄身戒中,想必此物曾為尊駕所有。不知在下若將什物置於其中,可會對尊駕有所不便?”
  
  白衣人才開口:“並無,你可用。”
  徐子青松了口氣,雖說儲物戒於他確有大用,也已算作他掌中之物,然而他多方蒙受白衣人恩惠,並不願違逆其意。只想著若白衣人不悅,左右不過是不能用罷了,他亦可再尋其他法子。如今倒是他多想了。
  
  他笑意更深,又實在欣賞白衣人風姿氣度,忍不住就想與他結交,便是人鬼殊途,也不在意。
  再者兩人也算相識數月,徐子青以為亦不算太過唐突,便為自己鼓一把氣,問道:“從此以後,在下與尊駕也算是比鄰而居,在下……在下還不知尊駕高姓大名?”
  
  此言一出,徐子青便有些忐忑。
  他又想起此君便是為鬼尚有如此氣勢,想來生前更是不凡。他兩世為人,頭一回這般想交一個朋友,哪怕自知與對方相差遠矣,亦想要試上一試。
  
  因著緊張,徐子青只覺時日漫長,難以揣度。
  後終是聽著那一句話來——
  “吾名雲冽。”
  
  ‧
  
  林原秘境五年一次開放,這不開放的時候,秘境便藏在一處虛無縹緲間,使人不得其門而入。
  可這一切對於秘境之內的眾生來說,卻無絲毫影響。
  
  這一日,分明不是開放之日,卻有一個穿著短打的少年站在林間,他衣衫上盡是補丁,卻對著一片靈氣氤氳的碧草指點著,口中喃喃,似在叨念什麼。
  忽然間,他身後一股厲風撲來,腥氣四起,竟是一頭足有兩人高的鐵甲猛牛!
  
  此牛十分兇狠,它雙目滿是貪婪獸性,擇人而噬,是將這少年當做了飽腹之餐,四蹄奔騰,兩根犄角寒芒肅肅,正對其後背猛然衝撞!
  眼看少年猝不及防、就要被捅了個對穿,少年卻轉過身來,伸出一隻手掌。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掌心以極快的速度生出一縷白芽,轉瞬見拉伸變長,乃是一根細細的藤蔓。
  這藤蔓通體雪白,有如上好的羊脂白玉,極是柔美。然而竄生速度卻是極快,幾乎只在呼吸間便到了那鐵甲猛牛近前,相當自如地纏了上去。
  
  要說這藤蔓不足小指粗,並無葉片生長,原該是極脆弱、一繃即斷的,可那鐵甲猛牛卻像是碰上了什麼可怖之物,當即四蹄連踏,拼命掙扎,口中也發出哀嚎不止。
  少年見狀,一聲輕歎,別過頭去。
  
  只見那白藤在鐵甲猛牛上連纏三轉,緊得勒進肉裡,而後白藤上忽然染上一抹薄紅,漸漸薄紅變為緋紅,直至深紅發亮,猶如血色。
  若是細看,當能瞧見鐵甲猛牛皮毛滲血,絲絲沿四蹄落在地面,形成幾個小小血窪。那白藤卻悄然伸出前端,在那血窪裡輕輕一觸,頓時盡皆吸了進去。
  
  不過區區兩三息工夫,鐵甲猛牛便悄然乾癟,最終只剩下一副骨架,一張毛皮……待將鐵甲猛牛吸成空殼,白藤前端揚起,整個蔓身徐徐收縮,逐漸變短,沒入了少年手心。
  此時少年才轉過頭來,過去將牛皮卷起來收了,骨架則並不管它。
  
  這少年正是徐子青,如今離那日他魂魄穩固時起,又過了有半年之久。妖藤種子於五個月前萌發,出體之竅被徐子青引至右手掌心的勞宮穴中,生得是嬌小玲瓏,玉雪可愛。
  徐子青觀它形貌,倒也喜愛,只是苦惱如何餵食。加之雛鷹重華也長有一尺多長、該遂它狩殺本性,他終是有所決意,便以自身不弱之靈力,穿破湖底漩渦而上,在秘境裡去捕捉獵物。
  
  初時因雛鷹習練捕獵之技,故而時常抓捕尚無靈智的鼠兔之類,自己一隻,予徐子青一隻。徐子青便將妖藤幼芽生髮於手心,抵在那些個小型獵物身上,幼芽便盡情吸食,一日一隻足矣。
  而後妖藤日漸生長,發出細藤,此藤需日食數十鼠兔之類方堪滿意,然則如此一來,那兩類活物便遭滅頂之災,到底讓人不忍。徐子青明瞭乃是鼠兔之軀內血氣不足、靈力更少,若要妖藤當真飽足,還是非得妖獸血肉不可。
  
  不過妖獸亦有靈智,徐子青並不願濫殺,才想了一個法子。
  以己身為誘,于秘境中行走,若引來捕殺獵食的妖獸,定是食人之類,殺之並不可惜。若不來撲殺他者,自不會陷入陷阱,正是一舉兩得。
  
  如此想好,徐子青便不再為難,雖因妖藤吃相血腥而有些不適,可只要不去細看,倒也漸漸習慣了。
  
  今日妖藤食完鐵甲猛牛,自然鑽回它主人丹田裡消化去了,徐子青微一揚頭,打了個呼哨,天上便有一陣破空聲響傳來,羽翅撲棱後,一個重物落在他的肩上。
  當日不足手掌大小的雛鷹,如今已是兩尺多長,爪如精鋼,喙如鐵鉤,正是精神抖擻。它身披一身黑羽,而黑羽之上,又有一層金翎層層疊疊,仿若墨石上鍍了金子,耀目非常。好一派威風凜凜,威武雄壯!
  
  這雄鷹抓住徐子青肩頭,雖有力道,則並不傷他皮肉,顯然是與他親近,一串動作猶如行雲流水,是駕輕就熟。
  徐子青眼中也閃過一絲寵愛,輕聲問道:“重華,今日可吃飽了?”
  
  雄鷹側頭一聲低鳴,很是歡喜。
  徐子青便也笑道:“今日事畢,你與我回去,仍要好生習練。”
  雄鷹自又是點頭應許。
  
  兩人便走到湖邊,徐子青將雄鷹收入儲物戒中,登時周身靈光轉動,將湖水辟於身外一分處。他又極快劃水,尋到漩渦一躍而下!
  漩渦裡旋轉之力甚強,徐子青定住身軀,急速下落,終於安全落地,快步回到洞天之內。
  
  才進得,他便將雄鷹放了出來,這鷹拍翅在空中一陣撲拍盤旋,踉踉蹌蹌的又讓徐子青一陣好笑。他這般也是難為了重華,儲物戒中不能放入活物,否則一時三刻,即窒息而死。總算徐子青速度頗快,才讓這雄鷹只是憋得狠些,並無大礙。
  過一會兒雄鷹一個振翅,飛到一株稍高的樹杈上歇腳,徐子青微微笑過,重又入定起來。
  


29、對弈

  轉眼五年。
  洞天裡,樹蔭之下搭建了一個草棚,棚中有一個木制棋盤,上邊縱橫捭闔,擺了好大一片的兩色棋子。
  
  棋盤左邊坐了個只著單衣的少年,約莫有十七八歲,氣質如同玉石藏於溪中百般沖刷,溫潤圓融,不帶半點棱角。他手裡拈了一枚棋子,為淡色石子琢磨而成,正凝神思忖。
  他對面坐著一個白衣男子,身形似有若無,氣勢卻極鋒利,正如一柄利劍沖天而起,然而神氣卻正,更有一股凜然殺意隱於其雙目之中,又匯於棋局之上。
  
  兩人之間氣氛平和,雖在手談,卻未有箭弩拔張之感,種種戰局都在棋盤,並不僵持。
  白衣男子微微闔目,靜默不語。
  
  單衣少年苦思良久,終是放下棋子,笑道:“雲兄,我又輸了。”
  白衣人音色極冷:“你無殺意,而我有。”
  單衣少年笑意不變:“雲兄招式精妙,氣魄鋒銳,在下甘拜下風。”
  白衣人抬眼,那棋盤上棋子便紛紛憑空而起,分作兩股落在兩個棋罐裡:“還對弈否?”
  單衣少年一搖頭:“不了,重華想必等得饑了,妖藤也該捕獵進食,我出去一趟。”
  
  白衣人神色冷肅:“妖獸傷人,當殺則殺,勿須憐憫。”
  單衣少年笑歎:“是,雲兄告誡,在下謹記於心。”
  白衣人便不再說話,轉瞬間身形消散無蹤。
  
  徐子青垂頭,笑看左手小指上那儲物戒,伸手撫了撫,站起身來。
  在此隱居數年,徐子青除卻修為大進、已有煉氣七層外,最大的成就怕就是與戒中白衣人相熟了。
  
  尤記那一日徐子青得知雲冽名諱,自此便將他當做一個友人,恰湖底寂寞,少不了便去尋這友人說上兩句。因雲冽性情冷漠,徐子青並不時常打擾,然而雲冽對他雖不親近,似也並不反感,久而久之,便也應他幾聲。
  之後徐子青方知雲冽並非只得困於戒中,亦可現出身形。他偶爾興致一來,便精心打磨棋盤棋子,邀雲冽一同弈棋,十分逍遙。
  如今與雲冽熟悉起來,徐子青越發覺得雲冽性情極好,能與他為友,實乃平生幸事。不過雲冽殺性頗重,倒讓徐子青有幾分無奈。
  
  與雲冽告別,徐子青便同往日一般,自湖底逆漩渦而上。數年下來,徐子青練得一手好水技,倏忽間就上了岸去。
  剛理了一下衣衫,他忽覺有些不對。
  這秘境之中,似與往日大有不同……
  
  他掐指一算,原來又是五年一度林原秘境開啟之日,怪道多了許多人氣。徐子青放出雄鷹,一人一鷹都更加小心行事。他才煉氣七層的修為,遇上了那些世家的優秀子弟,極可能不是對手。
  
  走不多遠,就聽到人聲。徐子青暗道,真是運氣不佳,便藏身樹後暗暗觀察。
  果然前方走來兩個女子,都是長裙飄飄,容色動人。徐子青見到,心中一動,這回可是遇見了熟人。
  原來左手邊那位,身著一條紫色長襦裙,頭上雲鬢高挽,神情冷傲,正是那天之驕女徐紫棠。她身上靈光湛然,身姿脫俗,徐子青將靈力聚於雙目,以靈識極快一掃。
  煉氣六層。
  
  徐子青於百草園中打雜時,也聽人說起過徐紫棠之事。都言道此女為一粗一細雙靈根,資質同她兄長一般,皆為上等。徐子青本人是細單靈根,資質按理也是上等,不過上等與上等之間仍有差距,那單靈根便是再細,總也要強過雙靈根。
  不過徐紫棠進境也是極快了,他與她才五年不見,她已然晉了一層,可見修行刻苦。徐子青誤食乙木之精,也才比她略多一層修為而已。
  
  雖對此女頗為讚賞,徐子青卻不願現身徐紫棠面前。此女當年與他有數面之緣,而修士素來過目不忘,若是將他認出來,他便還要回去那徐氏宗家裡,實在是非他所願。
  想到此,徐子青更是斂息屏氣。因他在樹後躲避,便能將己身之氣與木氣相融,不使人發覺,也是《萬木種心大法》的奧妙之一。待他修行日久,還有更多妙法,可一一施展出來。
  
  徐紫棠果然沒有發覺,與她密友一同往前,全然不曾往樹後多瞧一眼。
  待兩人走遠,徐子青方現身出來。
  這《遁木斂息訣》果然有用,只是他熟悉之日尚短,還要更加勤奮修習。至修得圓滿時,即便遇見生死強敵,但只要有一草一木在,都能覓得一線生機。
  
  秘境中人多,未免與人衝撞、惹來禍端,徐子青原該返回湖底洞天,幾日後再出來。然而他心思卻有一動,林原秘境五年一開,他若要出去,這回便是最好的時機。他原本便是徐氏之子,若要蒙混過關,興許也有法子。
  這般想定,徐子青抬步就走。
  
  平日裡不覺得,今時秘境裡人多,才有所感。原來那些妖獸每逢開原之日,都先要躲藏于山谷石洞之中。往常爭奪不休者也消停下來,更有那些兇暴嗜人之類隱匿於陰影之中,只待人來,便要大快朵頤。
  雖秘境中多有珍貴之物,可每逢五年就任修士進入其中,未嘗也不是給這些妖獸沾一沾修士血氣。所謂天道平衡,不偏於人,亦不偏於獸。
  
  如此想來,徐子青若有所悟。
  正在頓悟時,忽然一股血腥之氣傳來,將他所思打斷,方才那些許靈光,也轉瞬消失了去。
  徐子青還來不及惋惜,已然聽得猛獸咆哮,亦有喝罵之聲。難道有妖獸傷人?他不及多想,先運靈力飛掠而去。
  
  喧鬧聲正在前方不足十丈處,是一個陡坡,下方圍成谷地,另三面皆是環山,若是陷在其中,顯然難以逃脫。徐子青將將停在坡頂,卻沒有貿然下去,而是同樣站在一棵樹邊,低頭去看。
  谷地裡正有三人,其中一名是一條壯年大漢,修為有煉氣七層之多,面相有些眼熟。他將一個少年護在身後,一柄金色飛劍懸於面前,上下翻飛,正與另一赤色飛劍周旋,你來我往,鏗鏗鏘鏘,交鳴之聲四起。
  
  那赤色飛劍的主人是一位二十多歲的世家公子,穿的是靈絲織就的藍色法衣,玉面薄唇,俊逸非常。然而此人眉眼間卻帶一種鬱氣,並非光風霽月之人。他身側更趴著一頭黃色猛虎,吊睛白額,身負一對肉翅,乃是他收服的妖寵,名為雙翼飛虎。方才徐子青所聽到的猛獸咆哮之聲,便是它口中發來。
  
  徐子青暗用靈識掃過,少年面相稚嫩,像只有十五六年紀,修為不弱,卻只煉氣四層罷了。這世家公子修為卻有煉氣六層,不過有這一隻妖寵在側,身上法器又是眾多,反而在這裡占盡上風。
  
  只聽這世家公子冷笑道:“徐成武,速速將徐子迢交出來與我殺了,本公子還能饒你一條狗命,不然今日你等便都喂了我的寶貝兒罷!”
  他說時一撫虎頭,那虎也昂頭一嘯,很有些威嚇之意。
  
  那大漢卻怒道:“你田夔是個什麼東西,老子一伸手就能捏死你,還敢在此大放厥詞!”
  那田夔語帶諷刺:“若平時本公子與你狹路相逢,又無寶貝兒在身邊,還讓你三分,如今天時地利皆遂本公子之願,你便再如何多逞口舌,也救不了徐子迢性命!”
  
  徐成武一凜,知曉自己的意圖被人看穿。
  上一回入秘境時,因田家跋扈,他一手臂險些被斬,後幸有築基高人賜下一枚生肌丹,才無大礙。只是這五年來一心要將手臂蘊養如昨,費了偌大工夫,修為並無多少進展。
  那田夔卻很不同,他本身亦同田亮一般,也是田塍之子,且勿論見識素養,都遠勝田亮,年歲卻還小上許多。上次不曾進來,只因正在閉關突破煉氣六層之際,五年下來,修為已在煉氣六層巔峰,再加上那一隻妖寵,更是絕不好惹!
  
  如今徐成武若是獨自遇見田夔,並不懼他,只是還要護住徐子迢,便束手束腳了。他本想激田夔一激,田夔卻極冷靜,並不上當,讓徐成武不禁心沉。
  
  田夔不管徐成武如何去想,當即豎起二指,將指尖咬破,一聲:“咄!”
  那兩滴豔紅鮮血霎時撲上了赤色飛劍,發出“哧”地響聲,便使劍身上更多一層血色,頓時熱浪滾滾,撲面灼人!
  
  徐成武大驚,以精血淬劍,劍威力定然要翻上一倍,他未嘗想到田夔為除去徐子迢,竟如此狠辣。當時也顧不得其他,也咬破指尖淬於劍上,與田夔赤色飛劍相搏!
  然而他速度到底是慢了一慢,那赤色飛劍又為火屬,威力高於徐成武金屬飛劍,且五行相克,更是壓制於它。不多時,那金色飛劍便節節敗退、左支右絀。
  
  徐子青看了這半晌,心中也有決意,便伸出右掌,五指指尖簌簌竄起細細草莖,轉瞬織成一張面具。他將其往臉上一抹,隨即飛身而起,跳入戰局之中。



30、救人

  那徐成武正與田夔相鬥,他因棋慢一招,一時被壓得死死,偏生後面還護著一位修為不高的少年人,自然更難出頭。因此心中愈發焦急,若是再這般苦撐下去,且不說他靈力消耗甚巨、不能及時彌補,恐有油盡燈枯之危。單說那一頭還在虎視眈眈的嗜人妖寵,便足以使他萬分忌憚了!
  
  然而就在此時,忽然天降一人,落在徐成武面前。他脫不開手來防備,卻已見來人抖手打出一蓬青光,直沖那田夔而去。
  田夔沒料想半路有人殺出,原在操縱飛劍,此時不由得被擾了步調,立時祭出一面小小圓盾,擋於面前。只聽“篤篤篤”一串爆響,田夔掃眼去看,竟是一叢草刺,全打在那圓盾之上。
  
  圓盾上靈光一閃,草刺簌簌落下。不過即便草刺並未傷到圓盾,但既能穿透圓盾防護,也實屬不凡。田夔看向那戴了面具的來人,只覺他靈力雖然高強,但穿著簡陋,不像是他們五大世家中人。不過這林原秘境非五家中人不得進入,此人身份該無疑慮才是。然而不知此人是哪一家的,卻在此阻礙他。
  
  他面色不變,只喝道:“我田家在此辦事,閒雜人等還不速速退開!”
  可來人卻道:“你傷我徐家之人,我豈能袖手旁觀?”
  
  早在五年前徐田二家便是撕破了臉皮,如今竟似矛盾加劇,連表面平和也不能維持。在這秘境之中死無對證,田家與徐家,居然有你死我活之勢。
  徐子青雖於五年前已被徐氏拋棄,可到底欠徐家一份養育之恩。且那一次主凶實屬田家,如今遇見田家要殺害徐家之人,便不論與徐家的血脈之情,也要報田氏險些殺身的仇恨。
  
  田夔卻眯起眼來,此次進入秘境的徐氏子弟,田家早已心中有數,這人他並不知曉,可見對方起意要隱瞞身份。只不知他是孟家、魏家還是羅家之人?
  徐成武也正疑惑,他所想與田塍差不多少,不過既然有人相助,他自然不會尋根究底。
  
  因徐子青橫插一手,徐成武連連在飛劍上淬了幾口精血,使其光華大漲,霎時也噴出一道道庚金之氣,與田夔飛劍所放熱氣相撞,漸漸將方才差距縮短許多,一時不分軒輊起來。
  田夔眼見徐成武就要鹹魚翻身,心中不悅,厲聲道:“既然你不知好歹,本公子也不必客氣了!”他一說完,在他靈虎頭上拍了兩拍,說一聲,“去!”
  
  就見那雙翼飛虎長嘯一聲,扇動雙翅往徐子青方向撲來!
  徐成武立時大叫道:“小心!”
  
  轉瞬間,破空風聲已在頭頂,徐子青嗅到虎口腥氣,再若有一刻遲疑,便將葬身虎腹之中!
  徐子青少有臨敵經驗,好在數年來在秘境裡也曾與妖獸周旋,此時倒也不慌。他抬手在右掌上一抹,便抽出一根似碧非碧、似青非青的木棍來,前端鋒銳,而柱身渾圓,被他擎在手中。
  
  只見徐子青一個彎腰,將整個人蹂於虎腹之下,另一手卻將木棍上揚,銳處恰對虎腹挑起。若這靈虎當真撲了下來,便要被刨開肚腹,死於非命!那靈虎已有靈智,當即翅膀一掃,空中一滾,落在了數尺開外。
  
  然而雙翼飛虎到底兇猛,自主人下令之後,當即纏住徐子青,撲殺撕咬,直欲將他吞入腹中。徐子青因防備旁人,並未喚出嗜血妖藤,而是一心以其收服的從木化出武器,與靈虎對戰。
  
  既是飛虎,自能翔空,靈虎見久持不下,又唯恐主人怪罪,當時便飛了起來,躍至徐子青頭頂,雙爪猛然向下,就要將徐子青撕成碎片!
  徐子青微微皺眉,足下青光閃爍,生出兩枚蒲扇般巨大葉片,托了他的腳底,側身躲過靈虎飛爪。
  
  於是一人一虎便將戰場擺在了半空,徐子青腳下葉片乃是以乙木之氣催生的懸空草主葉,雖有浮空能力,時間卻不能長,且並不算靈動,與靈虎天生雙翼相比自然遠遠不如。由此徐子青也只得加快步調,以求速戰速決。
  
  到底還是不擅爭戰,徐子青與靈虎僵持,是你奈何不了我,我亦奈何不了你。雙翼飛虎愈戰愈勇,徐子青見它愈發凶戾,恐到後來神氣為其所懾,立時收回木棍,雙掌伸開,雙臂一推,放出無數針葉。
  
  針葉根根猶如鋼針,又隨徐子青心意運轉自如,立時將雙翼飛虎團團圍住!
  “噗噗噗噗噗——”不過眨眼間,就將它活活紮成一個刺蝟!
  這雙翼飛虎也並非好相與之物,一聲虎吼後,當即周身火光一閃,針葉霎時化作煙塵。
  
  靈虎燒化針葉,便再去尋那讓它渾身刺痛之人,才察覺頭上風起,剛欲振翼,就有一道淩厲之氣自上而下,直直刺入它的腦中!
  頓時劇痛無比,靈虎發出一陣慘嚎,虎目之中鮮血汩汩而下,遍體生紅!
  
  原來是徐子青效仿靈虎方才所為,以針葉將其擾亂,隨即再度幻化利器,從上空突襲了!這飛虎一路掙扎一路下墜,哀吼不絕。
  短短兩息工夫,雙翼飛虎漸漸沒了氣息,落在地上一個轟響,隨即微微抽搐一瞬,便徹底死去了……
  
  徐成武大喜,連其飛劍上靈光都更亮幾分。若無這妖寵虎視眈眈,區區一個煉氣六層的田夔,還不能將他逼迫。
  反觀田夔,卻是心中大慟。這靈虎與他一同長大,主寵情誼非同尋常。此番他特意將它帶來,乃是為了讓它多饗血食,沒料到卻讓它送了性命。如此心中更是發狠,誓要將徐成武等人一併殺死,絞成肉醬以祭祀雙翼飛虎英靈!
  
  這般一方士氣大振,另一方仇恨更深,越發鬥得激烈起來。徐子青落地,將靈光收斂,再觀一番戰勢,心知徐成武徐子迢兩人沒了危險,便不多做招呼,轉身離去了。
  徐成武欲要呼喚,但□不得,最終也只能作罷。
  
  且說徐子青往另一頭走去,面具卻並未取下。他思索一番方才與靈虎之戰,自覺頗有收穫。
  這數年來在秘境之中,徐子青雖並未收取次木,卻為圖自保,收了十數種可用從木。譬如足下催生的懸空草葉片,可使他在沒有飛行法器之時短暫浮空;再譬如那掌中木棍,乃是一種千年鋼木淬煉,硬度堪比上品法器,亦是煉器之材;又譬如針葉乃鋼木之葉,草刺乃萬華草之刺,亦皆為煉器良材。
  
  方才一番使用,乃是徐子青與修士第一戰,雖不算完美,倒也過得去。如此在心中將錯漏處、敗筆處、力有不逮處一一尋思,他方才滿意。
  自省過後,徐子青便分出一半意識,沉入儲物戒中,呼喚友人。
  
  雲冽並未現身,只在戒中說道:“所擇從木尚可,然則不夠俐落,當多作揣摩,更進一步。”
  徐子青聽得,微微一笑:“是,自聽從雲兄教誨。”
  
  雲冽雖為魂魄,對戰之道卻勝徐子青百倍不止。勿論選取從木,亦或是平日修習,徐子青都多蒙雲冽指點,也因此除卻單單增強修為之外,還能有如今這般自保之力。故而每逢與妖獸對戰後,徐子青都要請雲冽點評一番,雲冽在戒中有所感知,且不吝教他,如此下來,徐子青對雲冽越發欽佩尊重了。
  
  兩人說了幾句話,徐子青便又往前走。
  開原之日共有三天,他需得在這些時日裡尋得出去秘境之法。左思右想後,他憶起當日進入秘境時,乃是有一個光罩穿破虛無,將眾人送來。據說此罩以各家血脈辨認,以防有他人用易容之法,混淆其中。只可惜徐子青只得入而未曾與其同出,卻不曉得眾人又是怎樣出去秘境。轉念想來方法也該相差不大,他確是實打實徐家之人,想來並不難混。
  思忖得了,徐子青仍是謹慎。他見徐田兩家如此爭鋒,恐怕還有旁的波折,並不能掉以輕心。
  
  正此時,方才去覓食的雄鷹歸來,撲棱棱落在徐子青肩上。
  許是血統作祟,重華鷹如今仍未成年,也未生長多少,形貌與五年前一般無二,然而靈智卻越發明慧了。
  雲冽性情雖冷,學識卻極淵博,便予此鷹一部妖獸煉體之法。重華鷹得之,苦修不綴,如今那鋼爪鐵喙之力能穿山裂石,極為厲害!而徐子青與其溝通,也早非先前那般揣測難明,他但只消對其做一個眼色,重華鷹便心領神會,默契非常。
  
  重華鷹低頭下來,任徐子青摸了摸它頭頂,眼中頗有依賴之色。
  徐子青則笑道:“吃飽了也莫要偷懶,再去飛一飛罷。”
  重華鷹當即展翅,疾飛而上。
  徐子青笑意不變,之前心中那一點沉重,也霎時消隱無蹤了。
  


31、百損丸

  接連兩日,徐子青常見徐田兩家之人互鬥,或爭奪靈物,或彼此挑釁,竟都是出手狠戾,一副你死我活的姿態,想來兩家局勢果真是僵到極處,再無回緩可能了。若是徐家先行出手,徐子青便由他們鬥去,而若是田家首先找茬,他就免不了插手幫徐家一幫了,不過未免麻煩,他仍是戴著面具,除非修為在築基以上,否則並不能看出他的真容。
  
  幸甚,這些時候而來,徐子青不曾遇得築基期人。築基以下者,便是靈力渾厚他不能及,他也能躲避開去。
  
  有驚無險,轉眼到了第三日。
  爭鬥愈加劇烈,那田氏子弟好生大膽,因著在秘境之中,非但徐家之人難逃其貪欲,便是其他三家,單單遇上田家人,也要被殺人奪寶,十分惡毒。
  徐子青雖也救下數人,可亦有修為極高、他打他不過者,便只能見對方揚長而去了。一時之間,他頗覺疲憊。
  
  秘境之中早已血腥遍地,比起往年都要殘酷三分。徐子青才剛剛救了一名剛有煉氣五層的徐氏子弟,此子胡攪蠻纏,非要看他真容不可。徐子青不勝其煩,乾脆拋了他,使草遁之術飛快離去,一直來到邊上一處山坳前。
  
  此處甚為荒涼,靈草靈物皆難得見,因而甚少人來。再不過半日秘境便要重頭關閉,徐子青只想在此歇息片刻,隨後就去尋一個徐氏子弟聚集之處,隱蔽等待。若是待要出去,再隨機應變就是。他想道,最不濟也便是身份暴露,到時少不得假意應允,直等出去秘境,再尋個機會遁逃就是。
  
  如此想了,徐子青便不再慌忙,安心打坐調息起來。
  
  幾日打鬥,雖說穴竅僅僅打通一二罷了,收穫卻是頗多。因多方與人對戰,於靈力運轉、於術法轉換皆更為熟習,再不如往日一人獨練時那般生澀。不過嗜血妖藤三日未用血食,很是蠢蠢欲動一番,如今這妖藤已長出五條藤蔓,一旦使出,甚為招搖。它嗜血之性不改,可徐子青卻不再是五年前的徐子青,他修為大進,對《萬木種心大法》也更加熟練,儘管藤蔓更多,壓制之力卻比從前還要勝出幾分,使它們能安分守己,不胡亂傷人。
  
  嗜血妖藤乃上古異種,愈是成長,愈是厲害。此時儘管被徐子青壓制至此,但築基以下的修士都能盡它饗食了。築基修士要與它過不去,它也能阻個一阻、拼上一拼。徐子青有此物傍身,雖是多了一項保命之能,可它畢竟太過兇猛,長久下來,亦不知是福是禍了!
  
  沉心調息片刻,徐子青照舊將意識沉入丹田,與妖藤微弱意識相接。
  
  果不其然,才不足片刻,那意識中便傳來細細委屈之意,似如幼兒,十分可愛,而那意識中又有嗜血之心,使一點狠意急上心頭,頗有一番衝擊。
  徐子青不慌不忙,慢慢傳去一股安撫之念,那微弱意識先是歡喜,又鬧起彆扭,隨即在安撫之念仔細纏繞之下,漸漸重又歡喜起來。這便是成了。
  
  這般接觸數年來也不知有多少回,初時徐子青還是懵懂,對不解之物有些許避諱警忌,可接觸多了,他也知妖藤意識不過剛剛生出,正一片空白,所謂嗜食血肉俱是本能,實在無須太過戒備。且妖藤與徐子青已為共生,徐子青為主,妖藤為僕,徐子青便將妖藤之靈智當做嬰孩,細心教導。如此這一人一藤之間,默契也磨合得越發好了起來。
  
  安撫了妖藤,徐子青正待汲取天地靈氣,迴圈奇經八脈、四肢百骸,將靈力多加淬煉,不料外界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使他留於體外的意識一動,隨即醒了過來。他已然到了如此荒僻之地,不料竟還能遇見人來。
  想一想,徐子青還是站起身,往那發聲處走去。也罷,雖說他已然不願多事,到底也算有緣。還是去瞧一瞧罷。
  
  於是他便往西北方向走了數丈,那聲音越發清晰起來,原來是一個男子語出倡狂,另有女子呵斥之聲,似乎耳熟。
  徐子青略停下步子,伸手拈出一枚芭蕉似的葉片,往周身一裹。頓時整個人影影綽綽,變得猶如化在風裡一般。唯有細看,方能看出有一絲不妥。
  
  也是湊巧,徐子青才走到一片樹林邊,就見那裡空地上,有一黃裙女子,于身後拍向紫裳少女脊背。紫裳少女立時吐出一口血來,白著臉倒在數尺開外。
  對面那男子生得有幾分英俊,見狀笑得越發狂妄,眉眼之間更有淫邪之意。
  
  見及此,徐子青不知該笑該歎。
  這三人之中,有兩人他都是識得。其中被暗算的紫裳少女便是徐子青躲避唯恐不及的徐紫棠,狂妄男子則是多年不見的田氏田亮,而那黃裙女子,徐子青也略有印象,乃是三日前所見與徐紫棠親近之密友。此女該也是徐家之人,卻不知為何在徐紫棠背後暗施毒手!
  
  可憐徐紫棠太過信任黃裙女子,身邊並無其他修為高深者保護。倒也是,以她煉氣六層、黃裙女子煉氣七層的修為,在秘境裡不說橫著走,基本安全也是無虞。這田亮也不過煉氣七層修為罷了,他攔在前頭,徐紫棠並未如何在意,只是將後背暴露給黃裙女子,此女突然背叛,才讓徐紫棠照面之下,便傷得如此嚴重!
  
  徐子青見那二女之間氣氛詭譎,想必糾葛複雜,有些猶豫。在這等情形之下,他並不知該是否該插上一手。
  思忖一番,他便決心先稍待片刻,看事態發展再作計較。
  
  只見那田亮極是囂張,眼見徐紫棠受了重創,便擊掌笑道:“紫芊姑娘好手段,田某在此多謝了!”
  黃裙女子溫婉一笑:“也是適逢其會。”又道,“你我不過互相利用,當不得田少族長這般多禮。”
  
  徐紫棠被那一掌靈力打入體內,大肆破壞經脈,使她不能蓄力。她也倔強,強忍劇痛,轉向那黃裙女子,怒聲問道:“徐紫芊,我敬你是我未來嫂嫂,素來對你親近,你卻如此卑劣。平日裡你與我交好,難道竟全是假的麼?”
  徐子青一怔,難怪徐紫棠如此信重徐紫芊,原來此女乃是徐紫楓未過門的妻子,過不多時,便該是一家人了。
  
  徐紫芊與她四目相對,笑容卻漸漸消失:“徐紫棠,我雖說就要成為徐紫楓的妻子,可在他心裡,卻只有你這一個妹妹最為重要,讓我如何能夠容忍!”
  徐紫楓乃是如今徐氏子弟第一人,未曾築基時便已然勢不可擋,徐氏若要將此子牢牢把握,定然要在族中為他尋一個妻子。
  
  而徐紫芊亦是同輩中出類拔萃的女子,同樣上等的資質,只比徐紫楓略大一歲罷了。她平日裡極為刻苦,出落得美貌動人,為人處世更是落落大方,若干同齡徐家女子中,她便拔得頭籌,與徐紫楓定下婚約。
  然則徐紫楓徐紫棠兄妹雖為天才,卻自幼失怙,兄妹間感情極好。這徐紫芊看來寬容溫柔,實則心胸不大,她早已對徐紫楓芳心暗許,自然便將徐紫棠百般看不順眼了。
  
  徐紫棠聞言,更是怒意盎然:“詭言巧辯!兄長愛護于我,乃是親情使然,你既要嫁于我的兄長,于我自是長嫂。所謂‘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你不憐惜我便罷了,卻以此藉口行狠毒之事,實在配我兄長不上!”
  徐紫芊秀目一冷:“姑且任你說嘴,左右你不能活著出去這秘境。到時我自有法子讓紫楓信我,就不消你在此擔憂了。”她說罷,往田亮那邊看了一眼,道,“田公子,時辰不早,你盡可消受。”
  
  田亮笑得是意得志滿,看向徐紫棠時,再不掩飾眼中□:“徐紫棠,你自以為高人一等,不僅在徐氏宗家消遣本公子,竟還敢拒絕本公子的求親,讓本公子在父親處大大丟臉。今日豈不還是落在了本公子的手中?快乖乖地給本公子把陰元交出來罷!”
  他話音一落,掌中摺扇一揮,便生生斬斷了徐紫棠胸口裙帶,露出她淡紫色的抹胸來。
  
  徐紫棠大驚失色,她沒料想這卑鄙小人對她竟有如此骯髒念頭,慌忙調動體內靈力,想要反抗。然而到底經脈俱損,不知徐紫芊用了什麼法子,讓她全身都沒有半點氣力。
  徐紫芊冷笑:“我借一掌之力,將百損丸化成粉末,打入你的體內。不出一時三刻,你所有經脈便要盡毀,就莫要再抱僥倖之念了。”
  
  徐紫棠聽得“百損丸”三字,頓時陷入了一片絕望之中。
  這種丹藥最是陰毒,它入了體內,她的經脈當真就要全廢了……她狠狠看了徐紫芊一眼,又恨毒地看向田亮。
  
  那田亮滿面春風,抬手又是將摺扇揮了兩揮,而徐紫棠的內衫,也被他玩樂般地輕輕劃開……
  


32、淫惡者

  徐紫棠羞憤欲死,氣得是胸口起伏。那一抹酥白漸露,映入田亮眼中,讓他登時是喉頭乾渴,口水連吞不止,更有那即將把天之驕女壓在身下的快意!徐紫棠見狀,如何還不明白?她曉得今日是逃不過去,恨不能自爆丹田,便是身殞,也絕不讓這兩人得逞!偏生百損丸效力實是太強,連累她竟連這一點心願,都不能達成……
  卻聽徐紫芊淡淡說道:“田公子,夜長夢多,你還在這裡玩耍作甚?快些動手罷!”
  
  田亮也是忍耐不住,眼見就要撲上,那徐紫芊後退數步,竟像是要親眼看著他如何糟踐徐紫棠,真真蛇蠍心腸。
  徐子青原還在猶豫,此時卻不能再猶豫了。方才他聽兩人所說種種直令人髮指,他怎能任徐紫棠清白為這奸邪之徒所毀?更莫說那田亮提起,要奪取徐紫棠陰元。這女子陰元被人強行奪取,既損壽元、又傷根基,自身的仙途也不長矣。
  
  想到此,他當機立斷,抬手放出一條青索,趁徐紫芊、田亮兩人不備,就纏在徐紫棠腰上,將她一把拉來,安在身後。
  徐紫棠絕處逢生,那兩人則是猝不及防,一時怔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皆運起靈力,往青索來處看去。
  
  兩人只見到一個衣著簡陋的少年修士,手持一柄似木非木、似金非金的棍狀法器,正把徐紫棠護住。只是這少年臉上戴著面具,卻不能讓人看清楚樣貌,唯獨那一身從容靜雅的氣度,使人印象深刻。
  
  眼見到嘴的鴨子飛走,田亮自然不悅,當即喝道:“哪來的野小子,也敢壞本公子的好事?快些將人交換與我,不然小命堪憂!”
  徐紫芊自恃身份,並不怒?,而是溫言勸道:“公子修為雖然不錯,我二人卻也不差,若是動起手來,恐怕反而是公子……”語中有未竟之意,話鋒卻又一轉,“不過是誤會一場,不如公子就此離去,也以免傷了彼此和氣。”
  
  徐子青歎了口氣:“我既來到這偏僻之處,原就是不願多事。只是事在眼前,實不能視而不見。”
  徐紫芊本就只是為防夜長夢多,見徐子青不識抬舉,頓時也冷下臉來:“公子這是一定要與我二人作對?”
  
  徐子青微微一笑:“當真抱歉。”
  那田亮早已不耐煩:“紫芊姑娘,你跟這小子說什麼廢話?你我一起還怕他不成!”又道,“好小子,吃我一鼎!”
  
  說完他打一個手訣,已有一方三足鼎從天而降,那威壓極盛,猶如一座巨崖自天砸下,就要將徐子青鎮壓!
  徐紫芊也惱了徐子青,抬手打出一塊雲帕,那帕子於空中突然增大百倍,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從下方橫卷而去。
  
  鼎如山壓,網如橫流,眼見就是八面封鎖,徐子青一介少年,似就要被困在其中,被打砸而死了!
  
  徐紫棠雖不知為何有人來救,卻很是慶倖,此時見徐子青遇險,心中竟比他還要急切三分。若是徐子青落敗,她也在所難逃。
  
  她便連忙開口:“那鼎乃是中品法器,名為‘鎮山鼎’,使出來有一山之力,極是厲害。雲帕則為‘天羅地網帕’,亦為中品法器,能封鎖四方八位,若被它堵住,便要將一身靈力泄入其中,再難動彈!這位公子,切切小心!”
  
  徐子青聞言,也曉得是逃脫無門,劈手就打出一串青光。正是那綠瑩瑩的葉片猶如刀鋒,靈光吞吐,在他兩個周圍環繞一圈,形成一個箍子,堪堪將那雲帕抵住。
  這雲帕本是要卷住徐子青,卻被頂在兩尺開外,不得繼續壓縮,而徐子青頭頂也竄出數條青索,正如彎弓向下彎曲,將將把鎮山鼎扛住,不使它當真砸到頭上去。
  
  因兩件法器都要細心操縱,徐紫芊與田亮雖是驚異徐子青仍有防禦之力,卻脫不開身,不能大下殺手。
  徐紫芊恨得咬牙,不想徐紫棠運道如此之好,竟到這地步還有人來相救!她此時心中更有焦躁,若真讓徐紫棠逃脫,她這妄圖殺害她的禍首,莫說再嫁給徐紫楓了,恐怕就要被他一劍斬殺!
  
  田亮也是不滿,他覬覦徐紫棠久矣,好容易有這一個機會,誰知半路殺出這麼個人來,著實令人生恨。
  當即加了兩分靈力,憤然道:“本公子倒要看看,你這小子能耗到幾時!”又說,“紫芊姑娘莫要吝惜氣力,你我兩人對上一人,難道還能讓他逃了不成!”
  
  徐紫芊轉念一想,也是這個道理。雖說他們三個修為相仿,可畢竟是呈二對一之局,就算是拼著損耗靈力,這新來的毛頭小子也不能對手才是!如此按捺下心裡不安,也更釋出許多靈力來。
  
  那方徐子青確是消耗極大。中品法器威勢赫赫,極是不凡,他身處二人威逼之中,更是如陷囹圄,難以周轉。好在青索與葉片俱是從木,與他心靈相通,倒比徐田二人少了些心神之耗。
  於是他便還能與徐紫棠說話:“紫棠姑娘,不知你可有靈藥解你之危?”
  
  徐紫棠苦笑道:“並無。百損丸乃禁物,原本就極難煉製成功。解藥便更是千難萬難,我哪裡會有。”
  徐子青略為沉吟,這百損丸他知道一些,左右不過是以對經絡有劇毒之物經烈火煉製,將毒性更趨劇烈迅猛,但只消入體,便以極兇狠的速度肆虐,以傷筋斷脈,損人元氣,毀人根基。歸根到底,仍是將經脈的生機斷絕,才有此表現。
  這般想想,或有一法子可行。
  
  他便說道:“紫棠姑娘,若你肯信我,便莫要抵抗。”
  徐紫棠雖不信此人能解百損丸之毒,卻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當即應許:“我自然信你。”
  
  徐子青一笑,伸手捏住徐紫棠脈門,徐紫棠手腕一顫,卻不曾退縮。
  下一刻,便有一道溫順寬和的靈力順脈門直入經脈,徐紫棠立有所感。那靈力猶如涓涓細流,並無半點霸道之意,而平和之中又有一種勃然生機,但凡所經之處,就有草木生髮、春拂大地之感。
  
  這、這是極精純的乙木之氣!此人究竟是何人?分明才煉氣七層的修為,靈力居然如此生生不息、醇厚浩然。
  徐紫棠立時有些驚疑不定,這一股氣流毫無雜質,純而又純,乃是她前所未見。她自身也是個見多識廣的天之驕女,又有妖孽般的兄長在前,可即便是他兩兄妹,于修行時,除卻主修的靈力屬性之外,經脈中也難免有旁的五行之氣摻雜其中,這就是因雙靈根之故。饒是一粗一細,那細的靈根,也並非絲毫沒有影響。待修行到更高層次之後,難免就要以各種法門將多餘雜屬剔除體外,故而靈根越純,修行越快。
  
  此人靈力如此純淨,難道是單靈根?可單靈根者已有千年不曾出現,若是當真哪一家有了這等天資縱橫之人,她又豈會不知?
  
  一時不及多想,乙木之氣順經脈毀損處細細流過,使其自動修補,逐漸喚醒其生機來……短短數息工夫,徐紫棠已覺得有所好轉,原本沉澱在丹田之中不能調動的靈力再激起時,經脈也不再那般刺痛了。
  
  徐子青見徐紫棠臉色好轉,不由問道:“如何?”
  徐紫棠心中略安穩幾分,便道:“著實有效。”
  
  徐子青就有一喜。乙木之氣最是能夠療傷,他頭回用來,難免忐忑,幸而有用。徐紫棠比他更為歡喜,她遭此大難,雖有人相救,然而失去靈力的修士便如無根浮萍,無處落腳。現下眼見靈力恢復有望,自然自覺有所依傍。
  
  兩人這一番舉動落在了徐紫芊與田亮眼中,是極為刺眼。尤其徐紫芊,見徐子青捏住徐紫棠脈門,更是語帶諷刺:“我倒說這位公子為何不走,原來是看中佳人,只是莫要救美不成反沒了性命才好!”
  
  徐紫棠素來高傲,聽得此話,俏臉登時氣得微紅,說道:“你當誰都有你這般下作的心思。”這時她看清徐紫芊此人品性,自然不會再讓她做她的大嫂,還要與她你死我活,言語上的來往,便不願讓她討了好去,“也不知你是何時與田家賊子搭上,這等的‘自尊自愛’,我兄長果然不敢高攀。不如你自嫁了田亮,也成就你們一雙兩好的美姻緣!”
  
  徐子青默然無語,這女子之間唇槍舌劍,當真比男子間打打殺殺更有硝煙。他是招惹不起,還是趕緊多予徐紫棠一些乙木之氣,使她恢復戰力給他幫手正經。
  
  田亮見二女吵將起來,鎮山鼎又不能壓死對手,十分不耐,立時喝道:“吵嚷什麼?時間不多,本公子還要拿她受用,哪有這工夫聽爾等口舌之爭!退下,看本公子出手!”
  


33、劍氣殺人

  徐紫芊應聲後退,不過那雲帕法器卻未收回,仍是運足靈力不斷壓縮,企圖將削掉那些瑩綠葉片,將徐子青兩人生擒活捉!
  
  田亮喝退徐紫芊後,伸手在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瓷瓶,咬掉塞口,便將裡頭一粒丸藥吞入腹中。隨即他神色一變,額頭上青筋隆起,臉色也漲得酡紅,整個人氣勢就是一個暴漲,霎時間似乎修為也上升一層,有了煉氣八層的修為!
  
  威壓變化,眾人如何不能發覺?徐紫芊先是一喜,隨即暗中生出兩分防備。她與田亮為伍,不啻于與虎謀皮,原本兩人修為相等,倒不妨事,現下這田亮修為突然暴增,對她卻有了威脅。如此想了,她原先用的八分靈力,就逐漸減少到四五分了。
  徐子青與徐紫棠兩人卻暗自心驚,尤其徐子青,身處風頭浪尖之上,田亮氣機一變,他是直面受壓,頭頂的鎮山鼎更重十倍,將他放出的青木壓得彎了又彎,幾近極限!
  
  ……好重!
  那鎮山鼎越來越近,壓力也越發強盛,徐子青只覺被無限逼迫,口鼻發燒,似要流出血來!過得半刻,便頭昏眼花,腦中也變得木然渾噩、不能思索了!
  這便是因法器太過強大,終於侵入了徐子青五感之中,若是再不想個法子,就只能落到“青木折、人了斷”的結局。
  
  再說徐紫棠再入絕境,是深深吸氣以求冷靜。她此時重傷在身,無法相助,但卻不斷運轉體內靈力,直欲多修復幾分力量。好在那無比精純的乙木之氣確實有效,迴圈三四圈後,暗傷已然好了大半。靈力恢復了有五成之多,然而再若要更進一步,卻非是乙木之氣可以奏效,需得回去請煉丹士來細細研究那百損丸,才能真正解毒、消除隱患。
  
  徐子青越發難熬,他強撐意識,盤算已然融入丹田的若干主次從木,試圖找出一個法子來頂上一頂。然而那鎮山鼎威壓籠罩下來,便是分出一絲心神也難,如何又能想出周到的法門?漸漸雙目發脹,喉頭泛出一股腥甜,而周身皮膚也因壓力之故,變得有些開裂起來……
  
  忽然間,那頭頂雖然強力如故,四周雲帕威脅卻少了幾分。徐子青心思一動,強忍痛苦,抬手打出一條青索!
  此舉耗費了他九成的靈力,頓時將那雲帕之圍打開一個缺口,隨即徐子青足踏一株碧草,以最後一點靈力使出木遁之術,終是勉強逃脫。他此時卻來不及給帶走徐紫棠,只來得及道一聲:“快躲!”便脫力跌坐在數丈之外,喘息不止。
  
  當是時,那鎮山鼎赫然砸下,在地面發出轟然震響!
  那方圓之地霎時龜裂,飛沙走石,幾成巨坑。而徐紫棠因並未被鎮山鼎視為必誅之人,倒是承受不大。待徐子青剛出口提醒,她便極快運力,逃脫出去。
  
  兩人再度聚到一處,徐紫棠伸手扶了徐子青一把,問道:“可還好麼?”
  徐子青深深吸氣,道:“在下無礙。”剛說完,便迅速回復起靈力來。
  
  那邊雲帕迸開,被徐紫芊收回抓在手裡。田亮見鎮山鼎不能奏效,登時大怒,立時將掌中摺扇祭起,化作一柄長刀,開口念一個“疾”字,便劈頭蓋臉地斬將過來!這刀非同小可,看形貌略顯輕薄,刀口卻有如齒鋸,更有烏光閃爍,腥氣撲鼻,才嗅一嗅,便好似要百脈凍結、腐氣入體了!
  
  徐子青逃離鎮山鼎,對這毒刀卻並不怕。雖說它能應對修士之體,然而徐子青身具醇厚木氣,這些毒物對他的用處卻要遠遠遜於旁人。
  他便張口噴出一口青氣,青氣中有數根草莖團團交織,變作一張半尺方圓的蘿網,正迎上長刀,將其裹住!不多時,長刀烏光與蘿網相觸,蘿網霎時變得烏黑,可那烏光也漸被吞食,寸寸消磨。
  
  田亮頸邊紅筋暴跳,亦是張口一噴,便有一團熾熱火氣打在長刀之上,那刀驟然大了數倍,上頭赤炎滾滾,轉瞬間便將蘿網燒了個乾乾淨淨!
  徐子青擺手甩出七八蘿網,層層阻攔,卻仍是給那長刀以摧枯拉朽之勢盡皆毀去!他雖已盡力,然而煉氣八層到底不是煉氣七層可比,如此下去,必敗無疑。來不及多想,他雙足再踏碧草,只待形勢有半點不好,就要再度木遁而去。
  
  因被擾了好事,田亮深恨徐子青,免不了將攻勢全集中在他的身上,相比起來,徐紫棠便受得少了。
  徐紫芊卻沒忘了她,收起雲帕後,為恐徐紫棠翻身,抖手甩出一張綠符,此符乃是在爆炎紅符上增進威力,雖仍是爆裂之用,範圍與火力卻都大上十倍。
  
  徐紫棠亦是見多識廣,她眼見符籙打來,卻因傷勢不得閃避,立時美目微眯,揚手打出一個火紅的屏風,見風而漲,速速拉長。那綠符在屏風上爆炸開來,居然不能傷它半分,便是連響聲也被吃了進去,一絲兒也不曾發出。
  
  徐紫芊見狀,杏眼圓睜:“五龍蝕火屏!家主竟將它給了你!”
  徐紫棠冷冷一笑:“方才我被你暗算,不能運轉靈力,故而無計可施。如今你還當我好欺負麼!”便是她只剩下一半的力量,也足夠徐紫芊消受了。
  
  徐紫芊暗暗咬牙,忿忿掃了徐子青一眼。這番若非此人,她如何會落得如此被動之局!然而悔之晚矣,既是做下此事,已然不能回頭,當下也顧不得還要讓田亮羞辱徐紫棠,心知需得奮力殺了她,自己才可活命了。
  於是不再藏掖,她招出一柄飛劍,細長如柳,湛綠如玉,乃是中品巔峰法器、日後要做其本命法器的。想到要使那一個招數,徐紫芊心裡是一陣肉痛,當即咬破手指,狠狠在劍身上一塗——
  
  四周頓時生出水霧濛濛,癸水之氣大增,在其中混入女子純陰血氣,便生出一種污穢之意,乃是污染法寶的最佳法門。只是如此一來,那承接之物也要損耗了,故而徐紫芊心疼不已。可惜此招威力太大,非中品法器之上不可承接,而雲帕性柔、並不合適,否則她如何捨得!
  
  此物一出,是腥氣撲鼻,那水霧帶了絲絲血色,猶如條條細蛇,自空中蜿蜒而來。甫一接近,那五龍蝕火屏上光華便黯淡兩分,原本那大放的光彩立時如遭遇了什麼剋星,退避唯恐不及。
  
  徐紫芊損了精血,面色正是慘白,可神情卻是得意,她自以為此物能汙法寶,徐紫棠便再有多少好法器護身,也奈何它不得。
  徐紫棠見徐紫芊連這等招數都用出來,越發冷笑不已。這一招的確厲害,可卻奈何她不得。
  
  當是時,徐紫棠早已對徐紫芊不耐至極,她眼見徐子青那邊難以為繼,便不再多做耽擱,直接拈起一枚玉符,劈手打出去,道:“咄!”
  那玉符霎時炸開,內中一道劍氣激射而出!這劍氣淩厲無比,就如一柄無形利劍,挾風雷之勢呼嘯而去!
  
  劍氣之速極快,眨眼間已到面前。徐紫芊只覺一股森冷之意自腳底而起,直卷全身,登時被劍氣所攝,不能自已。
  “啊——”只聽一聲慘叫,她整個人便被劍氣活活洞穿頭顱,雙目大睜,死不瞑目!
  
  那邊徐子青正到危急之時,眼見那柄長刀直撲面門,他待發起木遁之術,就聽徐紫棠一聲大呼:“公子遁走!”
  此言正合他意,徐子青身形一閃,已是消失不見。
  
  ?那間,又一道匹練似的劍氣襲來,猶如淒風冷雨,又似寒刀霜劍,直斬碎了那柄長刀,餘勢卻並不減,逕自刺向田亮心口。
  田亮一驚,他已由藥力催發,使修為大進,可面對這劍氣之時,竟如同三歲稚兒,毫無防範之力!
  
  他心中直欲破口大?,實則開口不得,慌慌張張再祭出了鎮山鼎,也只是堪堪阻擋一瞬,那劍光仍是將他打中,頓時斬了他一條臂膀!田亮還不及呼痛,再一道劍光飛來,這回他再不能有絲毫動作,身上一涼,就徹底被劈成了兩截了!
  
  整個過程不足一息,三道劍光之後,原先還力壓兩人的兩個敵手,便全都沒了性命。
  
  徐紫棠放出三道劍氣,精神繃得也是極緊,現下寬鬆下來,便跌坐在地,微微喘氣。
  徐子青認得這劍氣,五年之前,他曾見徐紫楓一劍蕩開築基修士傾力一擊,亦曾見他惡鬥妖蝶,實在威力不凡。這三道劍氣,正是徐紫楓所有。
  
  想一想也是如此,徐紫楓與徐紫棠兄妹情深,他既肯任徐紫棠獨自出行,若不做好萬全準備,如何能允?
  事實確如這般不假,徐紫棠不僅有絕佳防禦的五龍蝕火屏這等近乎上品的中品巔峰法器,更有五枚玉符在手。每一枚玉符之中,皆有徐紫楓全力斬出的劍氣一道,便是遇見築基期的修士,只要釋出,都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這般嚴密保護,若非錯信徐紫芊,此番秘境之行,徐紫棠是絕無可能出事的。
  
  這回經歷一番狠鬥、連殺兩人,那五道劍氣,便也只剩下兩道了。


【卷三:海上驚魂】  


34

  殺死徐田二人,徐紫棠面上那一抹狠意消失,略一定神,轉身便朝徐子青走去,一邊說道:“多謝公子援手,徐紫棠感激不盡。”
  徐子青搖頭道:“是你自除去這兩個惡人,我並未幫上什麼。”
  
  徐紫棠卻說道:“勿論是這玉符也好、那護身法器也罷,皆要有靈力激發,若非公子相助,我定然要折在這裡。”
  徐子青微微一笑,並不與她多作分辯:“既然姑娘無事,在下就告辭了。”
  
  徐紫棠微訝,她原以為此人是認得她的來歷,方才出手,可如今看來,卻好像不是?當即說道:“公子莫急。”她一頓,又問,“不知公子是哪一家世兄,待我回去稟明兄長,也好登門致謝。”至於此人衣衫不整、頗為不雅之事,她卻並不提起。
  徐子青道:“姑娘不必如此,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徐紫棠到底是恩怨分明之人,此君亦只有煉氣七層修為,雖說遁術神妙,又怎能確保安全無虞?可他卻肯拔刀相助,即便他自言未曾幫上大忙,可徐紫棠確是認下了這救命之恩。
  她見徐子青起意要走,當下微嗔道:“世兄不肯通名,可是瞧我不起?”
  
  徐子青從來只知徐紫棠冷若冰霜,如今卻怎麼這般追根究底?無奈之下,他只得說道:“紫棠姑娘,在下亦是徐家之人,你勿須多問了。”
  徐紫棠訝然:“族中與君修為相若的幾位族兄我都認得,可……”她冷眼觀之,那些族兄皆是心高氣傲,此人卻很是謙遜平和,正是毫無相似之處。只是此人若要說謊,亦不必拿徐氏人作筏子,可見應是有難言之隱。
  
  既是恩人,又不願暴露自身,徐紫棠也不願太過勉強於人。便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多問。現下尚有不足一個時辰便要離開秘境,不如族兄與我一起,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徐子青見她不問,也不好再多推辭,便應允了。而後徐紫棠搜了那兩具屍身,取了那兩個的儲物袋去。她自然也問過徐子青意願,徐子青卻是拒了。
  
  兩人並不再尋寶探秘,只一路走,一路間或交談幾句。徐子青五年未出,少不得旁敲側擊,詢問些外界之事。徐紫棠雖疑惑此君為何如此不通事務,倒也願給他解惑,以作些微回報。到後來她隱有猜測,卻也只按捺心中,並不追問。
  
  徐子青此時方知,這五年之間,當真是出了不少的大事。
  先是因上一次的秘境之行,五個世家都損失了不少優秀子弟,出去後徐家因損失最少,而受到不少詬病。
  這時候田氏向徐氏發起世家之戰,不僅從各方產業上對徐氏下絆子,更出動了巡邏隊,對徐氏在外出任務的眾子弟進行滅殺。更在多方五家交流中與徐氏針鋒相對。另外三家雖不喜田氏咄咄逼人,卻也不曾偏幫徐家,反而在兩家混戰時偶爾伸手,撈了一些便宜。
  
  原本徐田二家實力仿佛,然而田家突然用了一種丸藥,名喚“促靈丹”。但凡是修為在煉氣五層以上、築基期以下的修士服下此丹,修為便能立時暴漲,少則一層,多則兩層,若是煉氣九層修士服下,更是短期內堪比築基,著實厲害非常。要說有什麼弊病,便是在兩個時辰之後,丹藥效果消失,隨即修士將乏力三日,旁的不妥之處,卻是沒有的。
  因有此丹藥相助,田氏與徐氏相爭時大占上風,其家子弟只要外出,身上必備此丹,長此以往,徐氏就損失了不少優秀子弟。
  
  後來家主徐正天乾脆發起田氏之人追殺令,因而在外兩家人一旦相遇,都是廝殺不斷。田氏有若干煉氣九層的修士肆意殺戮徐氏之人,他這些人實力僅略遜築基修士,尋常子弟如何能是他們對手?後徐氏無奈,除卻留下一兩人守護徐氏宗族之外,便讓所有築基修士傾巢出動,為潛力最大的數名優秀子弟保駕護航。
  這般五年之間,兩家可說是結下了死仇,數百年內恐怕是再無回寰可能了。
  
  今時林原秘境再度開啟,五家家主照舊要攜手合作,近來田家太過囂張,羅、孟、魏三家便齊施壓力,約定三家之中但凡煉氣九層以上子弟不得進入秘境,這才算是略略給了其他子弟些微保障。而如徐紫棠這般天才人物,眾長老、家主更是將上好的法器贈予,為的便是保住他們的性命。
  
  徐子青聽到此處,方知為何他在秘境裡不曾見到築基修士,原來是因為如此。
  徐紫棠說完這些,又歎道:“這秘境我五家掌控久矣,這一次還能進來,可田家野心昌盛,再這般張狂下去……五年之後,說不得便不會再送人進來了。”
  
  徐子青心裡暗自想道,此番非得要出去秘境不可,不然若明年當真這些子弟不來,他恐怕就要被困死在此處了。
  兩人說了一會,徐紫棠沿路而來,見到有徐氏宗族靈火於空中炸響,知曉這是在召喚同族,也不禁加快幾分步伐。
  
  不多時走到一處綠茵,已然能見十多件衣衫袂影,有幾個甚是眼熟,徐子青認得,正是徐家之人。
  徐紫棠冷了一張嬌顏,與徐子青並肩站在偏處,那些個子弟素來知她性子,並不來搭話,卻對徐子青頻頻側目,像是不知其為何能與那冷美人攀上交情。有兩個對徐紫棠心生愛慕者,更將妒忌目光投來,看得徐子青如芒刺在背,真是苦不堪言。徐紫棠卻恍若不覺,仍是態度和緩,與徐子青談說。
  
  好容易又熬了大半個時辰,地面驟然一震,空中便顯出五個門戶來。那門戶有十丈高、十丈寬,杵在空中猶如通天之門,極是震撼。
  這等高大的門戶,便是在秘境裡任一個地方,恐怕都能清晰瞧見。
  
  徐子青兀自震動不已,那門戶卻突然生出變化來。
  只見五座大門齊齊爆射光芒,其中一道白光倏然飄落,生成一個巨大無比的光罩,將所有徐家人都網羅進去。而後光罩一個提起,就將眾人全數卷了上去。
  
  徐子青心中緊張不已,唯恐那光覺出不對。幸而不曾,那白光打在身上一片微熱,並無痛楚,他便很是自然地隨之騰空,飄然而上。
  徐紫棠見狀,心中也是放心幾分。既然這罩子未有不妥之感,那這人為徐氏之人的身份,也確鑿無疑了。
  
  總共才過了約莫一兩息工夫,光罩落地散去,眾人都腳踏實地。眼前正是家主徐正天,剛剛收回玉劍。
  此時五個世家之人壁壘分明,各自佔據一個方位,田家與徐家遙遙相對,徐正天擺手道:“快些回去,莫要在此逗留,路上也須小心。”
  
  眾人齊聲應道:“是。”
  
  徐正天招呼徐紫棠到他近前問話,徐紫棠不好與徐子青多說,只道一聲“失禮”,便立時過去。
  而徐子青便悄然落在最後,漸與旁人拉開了距離。
  
  這回因局勢嚴峻,那些靈禽皆被派遣出去,給眾築基修士代步之用,故而眾人乃是乘禦風術而行。又因要節省靈力,並不借助法器,更離地面頗近。
  此舉恰應了徐子青的心思,他給自己用一個消隱之術,又躲了幾個隨護長老的注意,借助路上所遇一株巨木,無聲隱匿。待前人走得遠些,他便立時使木遁之術,往另一個方向急速而去。
  
  後徐紫棠終於給徐正天說完秘境中事,徐正天也對其救命恩人頗有興致,然而徐紫棠正要將徐子青引於家主面前,卻再沒見到其人身影了。
  徐正天極是訝異:“他自離去,竟無人察覺?”
  
  徐紫棠歎道:“那人遁術精妙,不知是從何處尋來。他助我一把,卻遮了顏面,分明是我徐家之人,不曉得為何偏要如此。”
  徐正天眼一沉,隨即道:“既無惡意,且不去管他。只是日後若再見到此人,你可能將他認出?”
  
  徐紫棠想了一想,道:“此人氣息切近自然,很是好認。”
  徐正天贊許點頭:“如此便罷。”
  
  且不說徐正天與徐紫棠怎生去想,徐子青總算脫離徐家,有驚無險,一路日夜兼程,正在數百里開外了。到確信無人可追,他才收了面上遮掩之物,微微露出個笑容來。
  松了口氣後,徐子青盤膝坐在樹蔭下,如今他也知行走危險,還是萬事小心為妙。因而隨時依傍樹木,便能隨時木遁而走。
  
  坐定後,照舊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不多時得了戒中人回應,徐子青在四周打下一個禁制,便見一個白衣人倏然出現於面前。
  徐子青心情頗好,抬頭便道:“雲兄,請坐。”
  
  雲冽也自坐下,與徐子青相對:“方才種種,吾已盡數見到。”
  徐子青微微一怔,笑道:“雲兄以為如何?”
  雲冽神色冰冷:“你有善心,很好。”他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淫人為惡者,背親棄友者,皆該殺。”
  徐子青難得聽雲冽贊許,有些歡喜:“既然雲兄這般說了,想來我做得沒錯。”
  
  雲冽微微頷首:“只是你實力不濟,還需苦修。”
  徐子青知曉這位友人向來直言,並無不喜,反而應道:“正是。若非紫棠姑娘有壓箱底的絕招在手,我這回也恐怕凶多吉少了。”救人反把自己搭了進去,便極為不智了。
  
  而後雲冽便將徐子青方才與人鬥法錯漏之處一一指出,要他日後謹戒,不可再犯。又道:“你有妖藤在手,防身應是無虞。不過此物煞氣太重,你尚未尋得己身之道,若不萬分警惕,恐動搖心性,墮入魔道。”
  徐子青心中一悚,當即自省。嗜血妖藤的確好用,可畢竟自個修為還沒跟上,雖說不憂其反噬,可若被煞氣所迷,確有走偏大道之險。好在徐子青並非嗜血之人,若對手並無大惡,他亦不忍要妖藤食其精血,做這殘忍之事。
  
  雲冽也知徐子青心性,故而只是約莫一提,使他有所提防罷了。
  此事已過,徐子青回想秘境中最激烈一戰,憶起那三道劍氣,頗為心折,不由贊道:“紫楓公子將劍氣寄託玉符之中,竟在呼吸間連斬二人,實在厲害極了!”說到此,他側頭看向這終年白衣的好友,詢問道,“雲兄想也見到,不知有何說頭?”
  
  只因這位友人之氣魄浩瀚,實非他所見之人能及萬一。故而他在雲冽面前,並不稱他人前輩。如今要問徐紫楓劍氣如何,也有請雲冽指點評價之意。
  
  雲冽略一沉吟,說道:“劍氣之厚尚可,卻有駁雜,還應千錘百煉,方算入門。”
  徐子青訝然,徐紫楓劍氣淩厲之極,他原以為便是上佳了,不曾想在友人眼中竟也不成,足見友人嚴厲。兩人相交多年,雲冽雖冷漠寡言,卻從不說誑語,他既然說徐紫楓頗有不足,便定當是不足的。
  
  他便笑道:“紫楓公子若要更進一步,該當何為?”
  雲冽冷言道:“不運靈力,日揮劍三萬次,直至導正劍勢,再說其他。”
  徐子青不禁咋舌:“原來竟連劍勢也不正麼。”
  雲冽道:“若要習劍,連劈、刺、斬、抹都不能精准,何談劍術。”
  
  徐子青略一想,也是如此。勿論習劍抑或旁的法門,根基不牢,日後成就必然有限,在曉得錯處後,自然該從基本處導正,方有未來可言。
  秘境之事便到此為止。
  
  徐子青朝空打個呼哨,重華鷹便驟然直下,落在他的肩頭。
  此鷹一直盤旋高空,不曾讓徐紫棠等人察覺,幸而它因徐子青之血出殼,才能隨其一起出得秘境。現下便要回歸。
  
  重華鷹與徐子青極是親熱,對雲冽卻很敬畏,不敢稍有放肆。它見雲冽在旁,並不敢與徐子青摩羽蹭動,只低低叫了幾聲,權作撒嬌了。
  徐子青摸了摸它翎羽,見它一身玄墨披金很是光鮮,再一看自己,穿著的是自秘境裡得來的一件長衫,並不算合身,因而數戰過後,已是極為狼狽。不由一拍額:“多年在秘境之中,竟無合適衣物傍身,著實失禮。”
  
  雲冽默然。
  徐子青不以為忤,笑道:“雲兄,你看我去坊市置辦一身衣裳可好?”
  雲冽身形一動,已入戒中:“理應如此。”
  徐子青不由失笑。得友人這一句話,想來真是失禮了。他得出徐家,正如同脫了束縛,只是日後該當如何,還應有一個章程。如今便要先去一個坊市瞧瞧,再作計較。
  
  說來這修士之地,平日易物皆以金玉,若是價值更高,則通用靈珠。徐子青身無長物,好在他曾在秘境之中摘取不少靈草,又有重華鷹與妖藤獵取妖獸之妖丹存放戒中,此時可先售出數株,來淘換可用之物。
  再說坊市,或托庇於大門大派與世家等大勢力名下,或是天長地久,眾散修自聚集而成。不過前者有人庇護,後者便少有保障了。
  
  話雖如此,徐子青之前從未出徐家之門,自然不知此為何處,更不曉得哪裡是前往坊市的方向,因而朝重華鷹說道幾句。重華鷹煞是聽話,聞言振翅而起,轉瞬間就飛到空中去了。
  不多時,那鷹又疾飛回來,幾聲鷹嗥後,徐子青明瞭,便隨它而走。
  
  徐子青回想當初於百草園中通習此昊天小世界常理,得知此界地域廣大,上古之時曾有大能者將偌大土地一分為二,東邊諸大洲為修士所居,並有凡人混居,但此類地界中並無帝王將相,所有勢力皆為修者佔據。而南邊亦有諸大洲,卻是只有凡人,其不知世上還有東邊這修真聖地,只曉得蠅營狗苟、爭權奪利。
  
  因此東邊諸洲靈氣充沛,而南邊因無修士長居,且凡人氣濁,卻要遜上幾分。只是東南之地雖分仙凡,卻都有九個大洲,分別為溪洲、瀘洲、衢洲、霞洲、蘄洲、禹洲、嵐洲、樊洲、陵洲。其中東方稱上洲,南方則稱下。修士稱上九洲凡人為凡俗人,稱下九洲凡人則為南人。
  
  徐氏宗家所在的登臨府,便是在這上衢洲中,內有數家修者坊市,恰巧就有一家在百里之外,他如今正能過去。
  重華鷹在空中帶路,徐子青快步木遁而行,身形如風如煙,只作一片濛濛青光,疏忽間便行了百里。前方便是坊市,內中修士眾多,未免造成誤會,徐子青即便衣冠不整,卻也要駐足留步,以全了禮數。
  
  這坊市與書中所言相若,眾多店鋪如“井”字狀排列,而小些的鋪位便要淩亂些,於店鋪之間空處擺攤,其熱鬧之處,與凡俗人世也無差別。
  往來者皆為修士,鋪面之中卻有些後天武者看店,這等人因無靈根,不得修仙,可到底也生於這上九洲內,多數亦有家族依靠。而小家族再依附大家族,為其外堂,便更知修士諸多了。
  
  徐子青左右看了一眼,忽見一名大漢走上前來,抱拳為禮:“這位仙長可是頭回來此?”
  他微微一怔,便頷首道:“正是。”
  
  徐子青此時眼裡遠非當年可比,再見到後天武者,自然是一眼就看出其內息修為。乃是後天九重,若按凡俗人分法,便是一名九級武者,外功很是不錯。
  只是雖說如此,武者在修士眼中到底只是略大的螻蟻,其人功至先天便是極限,而先天武者力量只能抵修士煉氣五六層修為,且再無進展可能,故而就是個剛入仙途的修士,也往往瞧他們不起。而武者見到修士,若非家僕,便要口稱“晚輩”。
  
  那九級武者眼中一喜,抬手請道:“仙長初來,不如由晚輩一盡心意,陪仙長走這一遭?”
  徐子青回想十三歲那年初見後天武者,那人雖為僕從,見他也只是面子上恭敬,與此時境遇何止天差地別。
  
  不過他見此人眼中有所希冀,並不為難他,只笑道:“那便勞煩。”
  九級武者也是歡喜,他在此地接人待物已久,難得見著性情和悅的修仙之人,不由態度也越發親近幾分:“晚輩陳樘,不知仙長如何稱呼?”
  
  徐子青原要說“姓徐”,後想了一想,改道:“我姓雲。”說出之後,就在心中暗向友人抱歉,要借了他的姓氏。
  
  陳樘並不懷疑,直笑道:“雲仙長,請隨晚輩。”他便講這坊市中事一一介紹分明,“此處都為小巷,橫兩條,豎五條,分為三區。左區乃是眾仙長以物易物之處,不用金玉靈珠,可自行商議。中區是丹草藥物、符咒法器鋪面所在,內中有高人坐鎮,防衛很是嚴密。而右區便是其餘百工之人鋪面,或有左、中兩區不售不收之物,亦可去那處。”
  
  果真有人言說與自行探查大不相同,若非有陳樘在此說明,要徐子青一人慢慢摸索,恐要耗費許多工夫。
  略一想,徐子青便有決意:“我日前得了一株靈草,欲在此地售出,不知陳君可能薦一個好的去處?”
  
  陳樘見他溫和,頗有受寵若驚之感,當時便道:“秀草堂終日收購靈草,價錢也算公道。不如晚輩引雲仙長前去?”
  徐子青微微一笑:“正要煩勞。”
  
  陳樘臉帶紅光,健步如飛,很快就將徐子青領到一處岔道。從此道進去,靈氣登時濃郁許多,徐子青左右一望,便見到各鋪面俱是整潔寬敞,裡頭或用玉板、或用玉盒、或用特殊禁制安置許多靈草。香氣濃郁,沁人心脾。
  這一條道上似都是收售靈草的草堂藥堂丹堂,極顯齊整。
  
  那秀草堂便在當中的位置,頭頂懸著一塊金匾,上書店名三字,鐵畫銀鉤,筆鋒犀利。而鋪面大,地板乃青石鋪成,更顯潔淨。
  鋪面裡有兩名女修,身上靈氣淺薄,卻都生得相貌清秀,體態纖濃合度。櫃中則站了個頜下有須的掌櫃,面相頗老,也是個有些修為的修士。
  
  徐子青在外一望,就猜到此店必是有靠之店,想來信譽也該不壞。他就抬步走進去,那陳樘有幸,也跟了進去。
  其中一名女修見有人來,便要迎客,雖見徐子青形貌落魄,但因瞧不出他的修為而不生半點鄙薄,甜笑而來:“客人請進,不知有何指教?”說話間,卻是半點不曾招呼陳樘。
  
  徐子青溫和一笑:“我有一株靈草出售,不知此處可能收取?”
  那女修並不驚訝,來此處的修士或是售出所得靈草,或是購買所需靈草,左右不過這兩件事罷了。當即說道:“如此便請客人隨我去見掌櫃,請他老人家做一個品評,再來議價。”
  
  徐子青笑道:“如此正好。”就隨她走到櫃檯前,見了那相老的修士。
  那老掌櫃上下打量徐子青一眼,說道:“客人請。”
  
  徐子青便假作在袖中攏攏,實則從儲物戒中拿出一個葉包,內中便是一株靈草。因此葉素來不親靈氣,故而能將靈草靈性多留存數日,乃是保存普通靈草必備之物。
  那老掌櫃將葉包接過,伸手打開,頓時一股靈氣迎面撲來,煞是新鮮,草氣清香動人。他不禁眯起眼:“成熟千稷草,上品。”
  
  其實以徐子青這等不入流的保管手段,雖有這葉片在,卻仍是讓靈氣流失了幾分。但這千稷草到底是秘境之物,便是到如今地步,亦不比曾經賀老頭百草園中差。因而這老掌櫃一見,就知不凡。
  
  仔細瞧了又瞧,老掌櫃眯眼道:“此物能值白玉十五斤。如何?”
  徐子青說道:“掌櫃買賣公道。”
  
  如今修士之間易物,常以黃金、白玉、青玉最為尋常,其中黃金白玉價值相等,而青玉稍次,一斤白玉能兌十斤青玉。而靈珠價更高,一粒靈珠值百斤黃金。這一株千稷草品相極好,能換來十五斤白玉,確是不錯了。
  如此便說定了。
  
  旁邊女修隨即伸手一招,那儲物袋中就放出三塊白玉磚,每塊五斤,再精確齊整不過。徐子青也伸手招過,那玉磚就都收入他儲物戒中。諸人只道他將儲物袋藏於貼身之處,並無絲毫懷疑。
  
  得了玉磚,徐子青不在店中多留,便招呼陳樘一聲,兩人走了出去。
  陳樘見他並不離去,便問:“雲仙長還欲何往?”
  徐子青道:“我欲尋一件法衣蔽身。”
  
  陳樘也知這位仙長所穿衣服不算合體,只是原以為這仙長特立獨行,亦或是才與人鬥法,方顯狼狽。此時聽徐子青這般直白說出,倒覺得這仙長確實極好相處,就爽快說道:“雲仙長請往這邊走,但凡普通法衣之類,通常併入百工之屬,乃在右區。雲仙長若尋不到心儀之物,便可去左區與中區碰一碰運氣。左區或有仙長因修為大增亦或是屬性不對,將法衣拿來與人交換。中區則偶爾有煉器師將法衣煉成有品級之法器,不過卻要貴上數倍乃至數十數百倍了。”
  
  徐子青一笑,就隨他過去。自然還是先去了右區,徐子青只求能穿戴整齊,並不需法器之類。
  右區之處,有三兩家成衣鋪面,須知若是家族中的公子小姐,修道資源皆由家族提供,這衣裳自不例外。是故唯有散修方要在坊市做衣,而散修之類閒錢不多,若有所需,更願去求煉器師煉製一件燒錄法陣之法衣,因此成衣鋪自然極少。
  
  陳樘引徐子青去那家口碑好的,鋪主乃是一名女修,相貌不醜不美,修為在煉氣四五層之間,也是不高不低。她鋪子裡並無幫手,統共就她一人,只聽陳樘說此女手藝頗為不錯,雖價錢略高些,卻仍是物有所值。
  
  進得鋪面,那女修便笑問道:“客人要成衣?”
  徐子青道:“正是。”
  
  這鋪面裡並不與凡俗界般將綢緞成卷、放置於櫃面上,而是設有禁制,將成衣樣品懸掛其上,任人挑選。
  女修聽徐子青此言,又問:“敢問客人所需乃是五行之何屬?”
  
  修士修習功法,各依靈根屬性挑選,所穿法衣自然也是同屬方可。而普通法衣素來皆為天蠶吐絲所成,天蠶乃天生靈獸,亦分五行,為金蠶、木蠶、水蠶、火蠶、土蠶。百工之衣工尋幼蠶養之,馴其為靈寵,待其成熟,便可日日吐絲,足夠制衣而用了。
  
  徐子青便笑道:“我五行屬木。”
  女修明了,素手一揮,掌心便現出五個繡筒,只有拇指長短,粗細也不過如鴿蛋罷了。而後她念了個咒訣,那繡筒打開,吐出五件成衣懸於半空,各個絲料柔滑,分靛、青、翠三色,光華內斂,細緻而不招搖。
  
  徐子青一眼掃過,便選定那青色成衣,一指道:“便是它罷。姑娘予我三件,不知作價幾何?”
  女修再招手,當前繡筒盡數收起,另有三枚交予徐子青:“白玉五斤便可。”
  
  徐子青便給她一塊玉磚,到隔間換衣去了。
  再出來時,只見他身著一件青色長衫,乍瞧去樸實無華,細看則另有溝壑。如此既不張揚,又顯他氣質溫潤,笑語平和,見之可親。
  
  女修見到他這般氣度,也頗讚賞,笑道:“都說我等修士乃地上人仙,可平日裡也少見當真如仙人脫俗者,如今見到公子,方知此言果真不錯。”
  徐子青便也一笑道:“姑娘的法衣才是巧奪天工,多謝了。”
  
  兩人說了兩句,徐子青道別,就此出去。
  陳樘方才不敢在二位修士交談時插言,如今出來了,不禁贊道:“雲仙長這般著衣,風華更盛了。”
  徐子青則笑道:“你在這般誇我,我倒要害羞了。”竟是與他開了個頑笑。
  
  難得見到如此親和的修士,陳樘正欲再與他多親近親近,忽然他見到不遠處有一人鬼鬼祟祟,在這巷口處打了一片華光來。
  陳樘面色頓時一變,立時對徐子青道:“雲仙長現下可還有事在這坊市?”
  
  徐子青見這條巷中鋪面也都氣氛嚴肅,不由心中揣測。他面上卻不動聲色:“尚要四處走走。”
  陳樘歎口氣,連聲道:“您若並無要事,聽晚輩一聲勸告,還是莫要在這坊市里逗留為好。”
  
  徐子青疑道:“這是為何?”
  陳樘更是焦急,說道:“也罷,您若信得過晚輩,便與晚輩先出了這坊市,之後晚輩再為您解說如何?”
  此人乃是久居坊市之人,他的勸說自然要聽。徐子青便點了點頭:“也好。”
  
  陳樘當下毫不遲疑,引著徐子青飛快從小道而走,七拐八彎後,就自一個偏僻處離開坊市。兩人往前匆匆趕路數裡,到回頭見不著坊市的影子,陳樘方才停了下來。
  “晚輩讓您見笑了。”他先致歉道。
  
  徐子青安撫一笑:“無妨,到底發生何事,你不如先與我說說?”
  陳樘頗有無奈,說道:“雲仙長想必是一位散修……”他見徐子青頷首,放下心來,續道,“難怪您不曉得。我等上衢洲裡坊市有十數家,多依附世家大族,這一家坊市,原本就是那五大世家之徐氏做了靠山。”
  
  原來此處是徐氏的產業。徐子青不由暗自慶倖,之前不曾將真實名姓說出。
  
  那陳樘又道:“近幾年來,徐氏與田氏交惡,兩家臉皮撕破,不能共存。約莫一年餘前,這一家坊市里便時常有田氏族人前來作怪,可我等乃是武者,來此開鋪子的仙長修為又不比來人,往往就吃了大虧。後徐氏便留下數名外堂之人,但有田氏主人來此,就有信發出,派遣徐氏宗族人前往此地,與田氏相抗……那之前大放華光者,便是給我等通風報信之人。”
  
  他說到此一頓,誠懇道:“然而那些仙長既然鬥在一處,我輩便是站得近些,也難免受到波及。雲仙長您初次來此,不巧便撞上此事……晚輩斗膽,就請您先離開了。”
  徐子青擺一擺手,溫和說道:“此事確非我能插手,還要多謝你提醒。”他想了想,自袖中再摸出一個葉包,“如此我便不在此逗留。這也是我得來的靈草,今日勞你甚多,便予你做個報酬,以謝你體貼心意。”
  
  陳樘接過葉包,略一嗅,已知其中靈草珍貴,待事情平息了再來售賣,想必能得個好價錢,甚至能換來不錯的鍛體丹藥。當下越發感激起來:“雲仙長如此厚意,晚輩……大恩不言謝。日後仙長若有何差遣之處,只消打個招呼,晚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徐子青對此人也頗有好感,便笑道:“哪裡就這般言重了,你去罷,我也當離去了。”
  陳樘再一抱拳,就轉身大步而走。
  
  徐子青見他走遠,輕歎一聲。
  上衢洲原本便是徐田兩大世家根基所在,所有好些的坊市恐怕都與他們脫不了干係。如今兩家爭鬥不休,這一家既然已是連連被捲入其中,旁的坊市里恐怕也是烏煙瘴氣,徐子青如今卻不能去的。
  這般想來,到底還是要跨洲而行。
  
  上衢洲占地極廣、範圍極遠,徐子青一路跋涉,終是到了邊界之處。再往前便是大洋,洋面望之不盡,乃環繞九大洲之海域。
  過此大洋,可達上禹洲、上嵐洲、上蘄洲,端看人如何選擇了。
  
  徐子青臨到此處,見洋面上飄一艘極大的靈船,足有數層樓高,又不知有幾十丈長。重華鷹立在他的肩頭,亦是歪頭去看,很有憨態。
  只見那靈船上禁制通明閃爍,毫光陣陣,有一名男修立在船頭,出言說道:“此船去往上禹洲,來者欲要何往?”
  
  徐子青本不知該去何處,只想著不摻和徐田兩家之事。此處能達者三個大洲,皆與五大世家無涉,故而皆可去。如今既是去上禹洲之靈船尚在,不如就去罷。
  想定了,他揚聲問道:“敢問道友船資幾何?”
  
  那男修道:“若一徑去上禹洲,要五斤白玉!”
  可不算便宜。徐子青卻應了:“如此請放開禁制,讓在下上船。”
  
  說完那禁制一閃,便露出能容一人進出的敞口。徐子青禦風而起,徑直上了船頭。禁制於身後合攏,他微微一笑,將一塊玉磚放入男修手中。
  男修見他出手爽利,也有兩分好臉色:“道友請。”
  
  徐子青面帶笑意,往四面微掃眼過,就見這船舷上只有三兩修士,與男修衣著相若,想都是來待客之人。另有十多人身上威壓隱隱,卻與修士大不相同。他卻也認得,都乃是先天武者。
  男修指一名先天過來,要他引徐子青入艙。徐子青這才曉得,原來這些先天在靈船上,亦不過是做僮僕的活計。
  
  這船船艙極為廣闊,入內後靈氣盎然,清新舒適。艙裡又有數百房間,分列左右,互不相干。徐子青艙房乃在左側,很是寬大。
  
  那先天把他送入房內,恭聲道:“晚輩劉盛,仙長若有吩咐,口呼晚輩之名即可。”他一瞧重華鷹,又道,“若仙長需旁的物什,但只要說出,晚輩亦能周轉一二。”
  曉得他是言道船裡一應物事皆有的意思,徐子青便笑道:“我曉得了,你自去忙罷。”
  劉盛就退下去,小心將門掩上,再過得幾息工夫,送來一個漆木食盒,才再度離去。
  
  徐子青見他不再進來,才有心打量。便見房中有一石床,床上有絲被軟枕。右面有桌椅,左邊有蒲團在地,一應陳設皆很是周到細緻。修士在外本不重享受,身外之物亦沒什麼掛念,可能處處體貼若此,也未嘗不使人心情舒暢。
  
  那重華鷹跟隨徐子青多年,往往餐風露宿,從不曾見得這般雅致的房間。見此時沒得外人,便是撲棱棱好一陣亂飛,是看這也新奇、瞧那也新鮮。
  末了飛了數轉,終是落在了旁邊支出的橫架上,一雙利爪將它鉤住,左顧右盼,又以鷹喙去啄那架子,忙得不亦樂乎。
  
  徐子青看它玩鬧,只微微一笑,並不多言。方才劉盛已然提起,這靈船要半個時辰之後才將出海,之前他還需得靜心等待。
  略想了想,他便將意識沉入戒中,喚道:“雲兄,可有暇否?”
  
  此番良久不曾有絲毫回應,徐子青正自失望時,忽然覺出戒中異動,頓時心中一喜。
  果不其然,下一瞬,房中便出現一名冷峻男子,白衣如雪,其氣息之寒亦如冰雪。言道:“何事。”
  


35

  徐子青並不懼他冰冷,只笑道:“我欲前往上禹洲,途中寂寞,便想邀雲兄出來聚上一聚。之前因趕路之故,已有數日不曾與雲兄相見,著實有些想念。”
  雲冽並不言語,卻盤膝坐在床榻一側。
  
  徐子青笑意更甚,也坐在另側,擺手招出棋盤棋子,置於兩人之間:“不如手談?”
  雲冽微微頷首:“爾先執子。”
  
  徐子青也不與雲冽客氣,兩人對弈時,因雙方性子南轅北轍,故而徐子青幾無勝局,卻仍樂此不疲。於他而言,與雲冽弈棋如與雲冽交談,只覺投機,不覺枯燥乏味。
  雲冽落子從不留情,不足一刻徐子青棋勢已去大半,棋子七零八落,已是落敗。徐子青笑語認輸,雲冽便任他收拾棋子,末了再行開局。
  
  這般下了兩盤,船身忽有晃動,外頭劉盛聲音傳來:“仙長,靈船已動。”
  徐子青應道:“曉得了。”
  那劉盛便氣息遠去。
  
  徐子青一邊落子,一邊歎道:“我頭回乘這靈船,實是見獵心喜。可惜不能與雲兄一道出去賞壯麗海景,當真遺憾。”
  雲冽黑子吃去徐子青數枚棋子,說道:“爾可獨去。”
  
  徐子青卻是搖頭:“再如何美妙景致,若只能獨自欣賞,何談趣味?”
  雲冽不語,待此局終了,才道:“我於戒中,亦可與爾同賞。”
  
  徐子青十分歡喜,當即站起身來:“那便同去?”
  雲冽頷首道:“同去。”
  
  約定了,雲冽回到戒中,徐子青則開了房門,走出艙外。重華鷹急急躍起,於他身後拍翅跟上。
  不多時,一人一鷹已到艙外,立於甲板之上。
  
  靈船行走如風,細看之下,那船底竟未曾挨著洋面,反而略微浮空。整艘船都被那泛起毫光的護照包裹,雖不妨礙賞景,可也只是能看著罷了。若說及海風與海水腥鹹之氣,卻是半點感覺不到的。
  不過到底是佔據整個小世界的巨大洋流,所謂各個大洲也只是這大洋中的較大陸地,論浩瀚廣袤,皆不能與其相比。
  
  才過得這片刻,靈船以行至洋流之中,水流湍急,船行卻極平穩。這靈船更是一件靈器,淩駕於所有法器之上,方能在這大洋中乘風破浪,護衛一眾修士平安航行。
  徐子青所讀書冊中曾談及,但凡通航諸洋流的靈船,實則都為九星海門所有。而這一門產業,也乃是九星海門旗下。
  
  須知這浩渺洋流便稱之為“九星海”,其中有一九星島,正位於九大洲拱衛、洋流核心地帶,占地之廣堪比半個大洲。而九星海門便紮根於九星島上,威勢之大,可謂雄踞一方。
  島上修士無數,除卻少數附屬門派之外,其餘皆為九星海門之人。九星海門因人手眾多,不知多少年前便開通了九大洲之間的洋路,以靈船渡人,然而資費頗貴,故而無數資源湧入門中,使其成萬年巨富,弟子皆以成其門人為豪。
  
  這一塊肥肉並非無其他大派想要染指,只可惜他們一無渡海靈器,二不能確保護持過海修士安全,吃不下這個產業來。
  久而久之,到底被九星海門將洋路通航之事獨攬。
  
  徐子青立在船邊,意識則沉入儲物戒中,說道:“雲兄,你可見著分踞甲板、船頭、船尾這十多個修士?”
  戒中人應了一聲。
  
  徐子青又道:“他這些人想來都是九星海門的弟子,卻為何都這般姿態?”
  戒中人道:“爾細看之。”
  
  徐子青原也只是尋個話題與友人談說,既然目的達到,便笑著細看過去。果不其然,那些修士紛紛將法訣打在護罩之上,使其牢固平穩,又有修士以法訣操控靈船,使它航行時方位不偏,不走迷途。
  見得了,他又對友人說出所察之事,得了一句“不錯”,又聽友人道:“若要順途,單只如此還不能夠。”
  
  徐子青訝然:“還要如何?”他微微一笑,“便要請雲兄為我解惑了。”
  雲冽道:“這等修士,多具水屬靈根,修水行法訣。九星海門之人所學似為《蹈海訣》,若研習精深,可順撫海水,使海路暢通。”
  
  友人學識淵博,徐子青早已明瞭,聽他說得如此詳盡,也只因兩人言談融洽而歡喜,並不以為異。
  他便贊道:“這生意卻不好做,九星海門能將之經營若此,實在難得。”
  
  雲冽不語,徐子青也不再擾他,兩人一個在戒中,一個在戒外,都是靜心賞那浩瀚海景,倒生出幾分默契來。
  
  行了有一個時辰,徐子青往後看時,已不能見上衢洲半點蹤影,再往前看,亦是一片海水滔滔,左右四顧,盡皆茫茫。
  這時靈船忽然顛簸,轉瞬平穩。徐子青抬眼去瞧,原來前方掀起巨浪,浪頭裡冒出一顆猙獰蛟頭,赤目黑角,擇人欲噬。
  
  原來這大洋之中有無數海獸妖獸盤踞,但有人經過,則翻起浪濤作怪,撲殺過往修士凡人。
  且諸海獸皆壽元悠長,便沒得上等法訣,修為亦能隨歲月增長而逐步增強。這等獸類俱通靈智,尊妖王、拜頭領,拉幫結夥;聚妖眾、開妖洞,在海中稱王稱霸。亦有地盤分劃之說。
  自然也有些野生的妖獸,並不投靠海中霸主,只不知這一頭妖蛟,究竟是哪一種了。
  
  妖蛟探頭弄浪,是試探也是威懾,它見到這一艘靈船,若起了心思要倒頭來撞,恐怕也能鬧上一鬧。
  徐子青觀其周身妖力,看不出是有多少年的道行,只覺它一雙獸瞳豎起,光芒逼射,使人心驚膽寒。可想而知,修為必定在他之上!
  
  那幾名操控靈船的修士卻不著慌,他們先是打出一個法訣,使靈船暫停了停,隨即有一名女修素手輕揚,擲出一張符紙,在空中迅速炸開,顯出個九星連珠的奇異標識來。
  只見妖蛟雙目湛然有光,它掃過標識,隨即長尾一擺而沒,整條身子也沉入洋面下去了。
  
  徐子青見之,嘖嘖稱奇。他側頭一看,瞧見那劉盛肅立在他另側較遠之處,便抬手將他喚來。
  劉盛自是快步而來,恭聲開口:“仙長。”
  
  徐子青便笑問:“我方才見妖蛟肆虐,可見著那九星連珠後,便潛了下去。你可知這是為何?”
  劉盛明瞭,他在這靈船上也頗有些年月,自不是頭回被人發問,當即答道:“仙長有所不知,但凡要橫渡洋流之船隻,皆免不了要受妖獸撲殺。九星海仙門掌控這一條通海之道,若要安穩,定不能少了與海底霸主溝通溝通。”
  
  徐子青聽得饒有興致,追問:“你可說得細些。”
  劉盛見他有這興致,便也放開了說:“這九星海域中,有三位妖獸之主,兩位靈獸之主,座下皆有無數兵將。據傳聞,這五位深海霸主修為皆近乎金丹真人,乃是絕不可招惹的至強霸主。”
  
  徐子青倒是知道,在這昊天小世界中,築基修士便是極厲害的了,其上再有化元期修士,肯在此界中逗留者已是鳳毛麟角,至於再往上者,卻都情願在大世界定居了。
  
  妖獸靈獸之屬,修為劃分與修士並不相同。但有靈智之獸,分十二階,每一級又有前期、中期、後期,
  
  既然說到海洋霸主修為近乎金丹真人,想必便不比化元期圓滿,也比化元期後期,若以其階位劃分,該也有四階左右,果然是老怪物的級別。在這一界中,不說是全無敵手,那也是呼風喚雨了。
  
  說及此處,徐子青又有疑惑。
  觀這通海之道,九星海門似與海洋霸主有所交易,可既然對方實力這般雄厚,為何還要如此通融?
  
  劉盛看他神色,已心知肚明,當即解釋:“仙門乃是海外大派,自開派之始便有化元期的高人坐鎮,積年日久,從未斷代,因而海中霸主多少給兩分薄面。再則……”他頓一頓,臉上也帶了層狂熱之情,“再則仙門歷代宗主都密傳一件靈器,傳聞乃是中品靈器,威力極大,有翻江覆海之能!若是那些個霸主不願通融,二者撕破臉皮,也絕討不了好去!”
  他說到此處,聲線壓低:“仙長,這海底之中雖有五大霸主,可也不是鐵板一塊,若哪一方與仙門兩敗俱傷了,不就讓他人撿了便宜麼?倒不如允了此事,還可占到一些好處。”
  
  不過這樣一來,九星海門的航路多數時都安全無虞了,可其他門派勢力卻沒那樣大的面子。另有些窮困潦倒的散修一類,妄想自行出海的,運道好便無事,運道不好,就成了妖獸填肚子的蠹物了。
  
  劉盛頗為健談,所言想也是九星海門應允、彰顯仙門威名之事,若是散修聽得,難免不心馳神往,而其他大門大派的弟子聞說,也小看不得。
  徐子青便聽他說來,不知不覺中,已過了兩個時辰有餘。
  
  此時天色近午,原本除卻九星海門人與眾先天外便無甚人來的甲板上,也陸續地走來了幾個修士。
  這一眾修士從船艙裡走出,左手邊那人身高九尺有餘,極為高大,身形亦是威武雄壯;而右手邊的有三五人,分男女,相貌俱是不俗。
  
  那三五男女言笑晏晏,彼此頗為熟悉,然而偶然瞥見那高大男修,卻都是眼帶輕蔑,不欲與他為伍般模樣。
  徐子青這邊看得清楚,那高大男修生得十分醜陋,不僅頭大如鬥,頭頂更無多少毛髮,眼如銅鈴,雙耳之處並無耳廓、唯有耳孔。若是給凡俗人瞧見,恐怕要稱他一聲“妖怪”,便是修士看來,這等形貌也是殊異了些。
  
  雖說修士並非人人俊逸貌美,然而一旦踏入仙途,便自有靈力環繞,頗顯出塵之意。這般相貌太醜者,就有些格格不入起來。更何況此人不僅貌醜,修為更不過煉氣二三層罷了,如何能讓人瞧得起?
  故而當他上得這甲板來,不僅其餘修士與他離得遠遠,那些個先天也不肯前來招待。
  
  徐子青見狀,不由微微皺眉。但旋即一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些修士生出排擠之意,卻未行欺淩之舉,也怪之不得。
  他見這高大修士尋不到一處安穩落腳之地,到底還是心有不忍,便開口道:“這位道友,此處尚有餘裕,可願來此與在下小敘一番?”
  
  那高大修士回頭一看,露出個醜陋至極的笑容,卻大步流星,往此處走來。
  徐子青面帶笑意,將身子向後移了移:“請。”
  高大修士抱拳:“多謝。”
  徐子青笑道:“萍水相逢也是有緣,不過區區方寸之地,何談謝意。”
  
  這高大修士挑起眉頭,越發醜相:“閣下不嫌我貌醜?”
  徐子青說道:“皮囊之物,無論美醜,皆為先天之賜也。而人之品性卻不然,與人相交非看皮囊,觀其氣度品格罷了。”
  
  高大修士便又笑了:“閣下好胸襟。我名章九,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徐子青一笑:“在下徐子青。”
  
  兩人交換了名姓,彼此也覺得熟絡了幾分,攀談起來,各自都有一番計較。
  這章九看來修為不濟,氣度卻很不凡。若是尋常的修士,全然看不透徐子青修為之下,也該曉得是遇到了前輩,便不是唯唯諾諾討好獻媚,也要多些恭謹之意。偏他仍是神色自若,不僅不為其容顏哀憐,反而態度豪爽大方,使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而徐子青素來溫和,與人說話時,勿論其人修為幾何,總是十分親和,並無給人居高臨下之感。章九同他交談,自也覺得如沐春風。
  一來二去,竟然都覺得有些親近。
  
  章九見聞廣博,徐子青多年來局限于山莊、秘境之中,許多傳說事故他是聞所未聞,如今聽此人說得繪聲繪色,亦有身臨其境之感。
  兩人說到酣處,章九自儲物袋中取出一?子陳釀‘百淬香’,又有兩個靈氣盎然、拇指大小的玲瓏酒杯,斟滿一個,遞與徐子青:“此酒我存了久矣,今日難得遇上相契友人,不如共飲。”
  
  徐子青從不曾飲酒,也頗有興致,便接過來,放在鼻端下嗅了一嗅,贊道:“果然酒香甘醇,不錯。”
  章九大喇喇盤腿坐下,舉杯道:“喝了?”
  徐子青也坦然坐下,同樣舉杯:“喝了。”
  
  兩人相視一笑,齊齊仰脖飲盡。
  
  清酒入口,先有一道醇香之氣直逼喉間,既感絲絲辛辣,又覺甘美無比,回味悠長。徐子青抿了抿嘴,很是意猶未盡。
  
  章九見狀,哈哈一笑,提起酒壺又給他斟滿:“再來!”
  徐子青笑應:“來!”
  
  這般你來我往,不多時,半?子酒已然下肚。
  徐子青臉帶微紅,側頭去看船外海景,只覺得海天浩渺一色,視線之外極其開闊,真使人胸懷大敞,便曾有什麼煩惱之事,也在此時盡皆散在這煙波之中。
  
  章九喝酒時話也不多,不過既見徐子青面上生暈,乍一看竟有幾分珠玉生輝之感,便笑道:“徐兄弟,章某冒昧一問……你今年年歲幾何?”
  徐子青溫和地笑:“略算算,虛歲也有十八。”
  
  章九有些訝異,上下打量他一番:“徐兄弟當真天賦過人。”
  徐子青卻搖搖頭:“總脫不去一個‘巧’字。”
  點到為止,這修行之人,哪幾個沒有遇上什麼奇遇的?就揭過這話不提。
  
  章九也轉頭看了看那海,歎道:“可惜被關在這罩子裡頭,不然我使把力氣,也能叉上幾條好魚。到時用火烤了,再佐以美酒,才是真正的爽快!”
  徐子青試想一番,果然是極好,他就點頭道:“確是如此,可惜了。”他再想想,又說,“不過海中事到底詭譎,這護罩也是為我等安全所設,只得如此了。”
  
  說話時,就到了正午。
  金丹真人以下,修士皆不能辟穀,便不是如凡俗人般一日三頓,卻也是餓不得的。在這靈船之上,若要橫渡兩洲,往往所需兩三日至五六日不等,這些個上了船的修士平日裡若沒備上辟穀丹等充饑之物,少不得就要靠靈船上的幫補。
  
  故而每日三次定時,都有膳食提供予眾修士。自然,也得是出資費的。
  這才剛到時辰,便有數名先天向著自個接待的渡客招呼去了。
  
  徐子青是劉盛接待的,這時便見他走了過來。倒是章九相貌醜惡、修為又低,故而並無先天肯來。
  劉盛倒是有眼力的,他早見徐子青與章九一同喝酒、那是言談甚歡,因此心中雖仍對章九有些看不起,卻不會表現出來,反而開口就招呼了兩人:“兩位仙長,已是午時了,不知可有什麼吩咐?”
  
  徐子青笑了笑,他此時微醺,反應頗有些慢的:“……什麼吩咐?”
  那章九很是明白,就說道:“要上好的靈穀,再來十斤肉菜,價錢不必計較,只管算來就是。”
  
  徐子青雙目雖有些迷鈍,意識仍是清醒,便要取玉磚出來:“章兄,我才喝了你的酒,不可如此……”
  章九則大手一擺:“今日交了你這友人,我心中歡喜。你這般客套,莫不是沒認我做一個朋友?”按理說他是高攀了徐子青,可他這般說來,卻半點不讓人生厭。
  
  徐子青也不是斤斤計較之人,聞言也就笑開來:“也罷,就占章兄這些便宜。日後我再回請,可不許不來。”
  章九哈哈大笑,自然是應了“好”。
  
  只是兩人心裡都很是明白,雖然投契,畢竟只是萍水相逢,世界何其之大,仙途何其艱險。恐怕下了這靈船,他兩個便再無相見之日了。
  
  吃完這一頓飯,徐子青腦子裡已然有些混沌。這釀來與修士喝的酒,這酒勁兒上來,修士也難以抵擋得住。徐子青兩世皆是滴酒不沾,頭回痛飲,自然醉了。
  章九見他步履踉蹌,收了東西,笑著要去攙他。
  徐子青卻不肯,定一定神,即便是頭重腳輕,卻也硬是走得穩了。
  而章九見他執意如此,便只好不放心陪他到房門外,直至見他進了去,才放心離開。
  
  房門掩上,徐子青一頭栽倒在床,是仰面朝天,面色酡紅,渾身酒香。
  忽然間,一道白影突兀現身於床前,身形若隱若現。他先是朝門外瞧了一眼,隨即冷眼看那床上醉醺醺的俊雅少年,默然不語。
  
  徐子青神智蒙昧,卻未睡著。他半夢半醒間瞥見一角白衣,便將眼睜開,帶幾分醉意喚道:“……雲兄?”
  白影立得近些,並不言語。
  
  徐子青便輕輕笑了幾聲:“我今日識得一個新朋友,心中很是快活。”他側過頭,語中有些不解,“雲兄?”
  雲冽才道:“此人對你並無惡意,可交。”
  
  徐子青俊顏如玉,笑得越發輕快:“雲兄說得是。”他偏頭過來,似看著眼前虛影,“雲兄可好飲酒?”
  雲冽道:“從不飲酒。”
  
  徐子青略有失望,歎道:“若能與雲兄共飲……”尾音漸沒,並未言明。
  雲冽斂目,隨即消失無蹤。
  
  一夜無夢。
  次日,徐子青醒來,憶起昨夜與章九飲酒之事,想到而後不僅喝醉,還拉著戒中好友好一陣絮叨,又不由莞爾。
  那好友乃是一位劍修,意念堅定,從不為外物所迷,可謂心如磐石。而酒能磨人心志,他自然是不喜的。
  
  也不多想,徐子青便起身下床。他才發覺雖是醉酒醒來,卻既不頭痛欲裂,也不身子酸軟,可見這修士飲用的酒水並無凡俗酒類劣病。
  推開房門,酒氣早已散去,徐子青神清氣爽,出艙門再賞海景去也。
  
  甲板上眾先天依舊待命,那些掌船的九星海門弟子卻換了人選,想來是頭前那些歇息去了。畢竟此乃靈船,一日夜過,靈力該消耗極大才是。
  徐子青站在船邊,極目遠眺,正是風平浪靜。
  
  “徐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只聽後頭一陣爽朗笑聲傳來,旋即有人腳步分明,快步走來。
  “章兄。”徐子青回頭一笑,“美酒醉人,自然睡得極好。”
  
  章九走到他身側,笑道:“酒還有許多,若是徐兄弟喜歡,不如今日再痛飲一番?”
  徐子青也不推拒:“也好,此酒甚好,直讓人流連。”
  章九滿不在乎:“若是徐兄弟喜歡,我送你幾壇就是。章某旁的沒有,這酒卻不少。今日換上一種‘仙人香’,管教你喝個痛快!”
  
  這仙人香比百淬香烈些,入喉後嗓子火辣辣的,隨即辣意變為甜香,一股熱火沖頭,便生出飄飄欲仙之感。
  果然是號稱仙人都要迷醉的好東西。
  
  兩人推杯換盞,喝過一遍。
  章九雖仍笑得爽快,徐子青卻覺出些不對來,難免有點不解。
  他便開口詢問:“章兄,你若有心事,或可與我說說。”
  
  章九面帶遲疑,而後在周身布下一個禁制,才說道:“徐兄弟,你我一見如故,我便也不瞞你。”他歎口氣,“我從上衢洲到上禹洲去,乃是因上衢洲近年來那兩個世家混戰之事。我原有傷在身,又是散修,在那處實在不能安心下來。”
  徐子青認真聽他去說,並不插言。
  
  章九便又道:“我素來量大,昨夜喝過後,你雖醉了,我倒還清醒得很,便在房裡又自斟自酌起來。可卻不曾想聽到了旁邊屋子裡鬧騰。”
  徐子青心知,這便是說到了重要之處。只是在這靈船上說話,當都是下了禁制的,他怎能聽得到?
  
  章九見他疑惑,先說:“徐兄弟有所不知,我生來這副醜模樣,耳力卻是極好,尋常禁制不能擋住。”見徐子青並未露出異色,便續道,“那一番吵鬧盡皆入了我耳,我才知曉,這些從不出屋之人,竟是那掀起頭兒來的田大世家之人!”
  徐子青瞳孔驀地一縮,心跳也登時快了幾分!
  
  章九話語不斷:“原來這田氏之人到上禹洲去,是為請雷火派一名長於用雷的化元期高人助陣,要將徐家殺得一個不剩!”
  徐子青心中暗驚,面上卻極力不顯:“雷火派可是陸地三大宗派之首,田家與他們有這等交情?”
  
  章九道:“若單是一個田家,最多不過是有些築基期的修士,自然不被雷火派看在眼裡。可關鍵是,他們勾結了……”
  徐子青問:“勾結了什麼?”
  章九壓低聲線:“勾結了海獸!”
  
  徐子青大驚,這八竿子打不上的干係,怎會扯上深海霸主?
  章九見他如此震動,說得更快了些。
  
  這時徐子青才知道,原來田家翻臉並非單為徐家不允婚之事,而是早有預謀、籌畫多年。
  早在田家田塍還未成家主時,不知怎地與深海中一位四階妖獸結識,又因這妖獸識得了雷火派一位接近築基期圓滿的高手慕振海,彼此已有默契。而後田塍在田家多番運作,成了家主,便表面蟄伏起來,私下裡仍與那一人一獸暗通款曲。
  
  多年後,田塍地位穩固,那築基圓滿的高手突破,成為化元期的高人,海中四階妖獸不服如今的幾位霸主,也早已暗暗收買其餘厲害妖獸,意圖使它們為己所用。如今亦有小成。
  如此三方再度溝通,便商量出一個章程來。
  
  先是化元期那位從四階妖獸手中得了不少深海中的好藥材,制得能短時間提升修為的丹藥,並將它交予田塍。
  田塍想要吞掉其他家族,成為昊天小世界最大的修真世家並獨佔林原秘境;四階妖獸允諾若能得到霸主之位,就將通海之道分出一條贈予雷火派;而已突破化元期的慕振海想要借這一條通海之道,換取在門內更高的地位,以得到絕大的好處。
  
  這般一拍即合,當下田塍就開始尋找機會挑釁起來。
  於是徐田兩家之戰由此而起,以雙方如今這你死我活的爭鬥之態,都各自尋找外援,田塍請來慕振海,徐家卻未必有這般好的運氣了。
  
  只不過此事事關重大,未免雷火派中與慕振海競爭之人察覺端倪,田塍左思右想,派心腹帶上無數珍貴之物,去雷火派拜見慕振海,以私人名義請他赴生辰之宴。結果同去這幾個田家人為爭奪率先露臉的機會而鬧了起來,才給章九聽到,並于其言談中將整件事推測了個七七八八。
  
  徐子青聽得是驚心動魄,他萬沒有想到整個徐家都在這些人算計之下,而很顯然,此番田家去了雷火派,定然能馬到功成,而徐家立時便有覆巢毀卵之禍!
  想到此,他安能不知章九何故說起此事?
  
  與章九相交時,徐子青並未遮掩自己名姓,章九但對徐氏有些瞭解,便能猜知徐子青身份。只是兩人固然投緣,畢竟相識兩天罷了,不好直說,因而就利用這機會,將他所知之事全數告知。
  章九說完這個,見徐子青神色,心知他已明白自己用意,也不多問,再度給他斟酒,和他同飲起來。
  
  徐子青心下遊移不定,他與徐家糾葛實在複雜,說恨意不然,說當真有什麼歸屬之感,卻也不然。於是想了又想,仍是暫將此事拋開。
  
  兩人正飲酒時,靈船已至兩洲中途,正在一個滿是暗流的湍急之地。
  此處素來都是難渡,那些九星海門的弟子當即高呼起來:“將進急流,諸位請自小心!”
  
  說是小心,卻並非要有什麼千難萬險的,而是要將身子固定在地,不然一不小心給靈船拋起,這面皮可就盡皆落下了。
  章九與徐子青相視一笑,各自運起了靈力,將自個與船面緊緊相貼。此後若不是這靈船毀損,他兩個應安然無恙。
  
  這些九星海門弟子並非頭回渡船,技藝很是純熟。過著急流時,雖靈船難免要被水流沖得激蕩,卻不曾撞上暗礁,也不至於太過顛簸。
  微微動盪後,急流便走了近半,前方有一處漩渦,四方水流彙聚,很是磨人。眾弟子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只願能順利過去。
  
  不料才近那水渦,突然被什麼東西突兀一撞!靈船驟然打了個趔趄,船上人也是天旋地轉,似有一道絕強靈力直沖而來,儘管被靈船擋了大半,還是造成了強大的震盪。
  章九修為低,身子是猛然一晃,徐子青卻定得住,忙伸手拉住他一條手臂,才使兩人都穩當下來。
  
  轟!轟轟——
  緊跟著,是一連串猛烈的衝撞!
  
  靈船已然被迫挨上洋面,半個船身向後栽去,船頭高高地翹起,前後顛動不停!護罩在此時忽然浮出了七彩華光,每受一次重擊,那華光就越發明亮,漾起一圈圈猶如漣漪一般的波紋。
  
  一時間,船艙裡跑出了許多修士,各個都顯露出驚惶之色。有些修為不高的更是立足不穩,這回可不是尋常的海浪顛簸,而是有什麼東西在以靈力衝擊,這靈力餘波闖將過來,就將眾修士弄了個七葷八素了!
  徐子青帶章九站起身,接連的衝撞讓他也頗有些吃不消。那靈力震盪穿過護罩,即便不能傷人,卻讓他這些受影響的靈力紊亂,難以運轉。
  
  章九用力抓緊船欄,大聲說道:“海獸異動!”
  徐子青應聲朝外看去,立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只見這一片湍流急旋之處,黑壓壓的海獸頭顱自大小水渦中冒了出來,成群結隊,很是密集。
  僅這般粗略掃了一眼,那龐然大軀怕不有數百頭,而以其威壓來看,竟全都是妖獸,且修為不止一階,更有許多二階妖獸,作為領頭者,悍然雄踞于前方洋面之下!
  
  徐子青自個有了煉氣七層的修為,也不算弱了,可歸根到底也只抵得上二階妖獸的實力罷了。若只有一兩頭,他或者無礙,但此處分明是遠遠不止,便是他性子豁達,也不免生出一絲戒懼之意來。
  以他這些年來所見聞,還從不曾遇得如此情景……若非徐子青於生死關頭徘徊過幾次,恐怕也要和許多修士一般絕望了。
  
  章九開口便道:“好傢伙!這海底蛟族、鯊族、蟒族、鯨族、魚龍族竟都出現了叛徒!”
  徐子青聽得,側頭看他:“章兄?”
  
  章九雙目炯炯:“我走過一些地方,也聽說許多海獸之事。海中有無數族群,分歸深海霸主麾下。不過許多族群雖為一族,卻未必歸順同一個霸主,分支之間,另有不同。”
  徐子青點了點頭:“當是如此。”
  
  章九修為雖低,也著實吃了苦頭,此時卻也不畏懼般,以手指了指那一群妖獸方向:“徐兄弟,你看。”
  徐子青便看過去。
  
  那章九又道:“若當真是歸了不同霸主的海獸分支,若要出動,定是分作小隊,兵士頭領井然有序。可你觀這些海獸,各自顏色斑駁,便是我認得的那赤魔蟒、火首蟒、銅睛蟒,血炎鯊、巨神鯊、鋼岩鯊……這幾種雖同為蟒類、鯊類,卻都不是同一分支。如今它們這般一起竄了出來,足以見得。”
  
  徐子青一想,也是如此。他忽然生出一個念頭:“難不成……”
  章九爽快點頭:“我也是這麼猜著。既然雷火派想吃下這通海之道,必要有因。這些個海獸當就是要來阻了這一次……”他一頓,“想必日後定不止這一次。傷亡愈多,九星海門的臉面便被打得愈狠。果真是好算計啊!”
  
  徐子青聞言,不禁暗歎。便是已然踏入仙途,到底還是不能放下貪欲之心。這些個勢力博弈奪利起來,又不知要死傷多少旁的修士了。
  正想時,靈船被撞得更加厲害,這一件靈器雖不會因此毀損,可那原本堅固的護罩卻未必能撐得下去,更何況,靈船能否駕馭、護罩能否堅持,歸根到底,也與那些操縱的九星海門弟子有關。
  
  徐子青擔憂得不錯,這些妖獸打得就是這一個主意。護罩不斷被撞擊,原本就不堪重負,偏生因衝撞過於猛烈,使那些弟子漸漸都無法站穩。
  操縱靈船可不是一件簡單的活計,不僅得順暢釋出足夠的靈力,還得準確打出無數法訣。但這般立足不穩,又要他們如何能做到?
  
  九星海門弟子到底也是熟手,比起旁的東倒西歪的修士們可強了許多。儘管靈船搖擺顛簸,他們卻仍能將腳底牢牢踏住船板,既不能每個都出得力氣,卻能兩個扶住一個,使那被護起來的穩當之人掌舵。
  因每逢出海,弟子都要日夜輪班,故而來得門人不少,這般應對起來,雖略顯窘迫,倒也撐了下來。
  
  可惜好景不長,只聽“轟轟轟”連聲巨響,巨大的浪花濺起,群獸也越發激動起來。好些鯨族潛入海底,竟以龐然之軀從下方向上頂撞,尤其厲害!
  
  這還不止,忽然間又有怪聲。
  “嗤嗤嗤——”
  
  徐子青只覺眼前一暗,原來有一團慘綠的汁水成片澆來,正打在他們這方的護罩上,霎時遮掩了不少視線,而靈船護罩也被這汁水腐蝕,冒起了漆黑的毒煙。或者並非幻覺,這毒汁連番衝擊之後,護罩上的靈光,竟似黯淡了不少……
  只聽章九說道:“是劇毒!”
  
  凡俗中的毒藥自然不能傷修士半分,可妖獸之毒卻是不然。若有更厲害者,不止可將修士肉身化無,甚至能傷害修士神魂、將其整個溶為血水也未可知!更莫說有些毒物毀法寶、去靈光,無所不能。
  
  此回他們遇著的劇毒,便是擅毒妖獸毒囊裡不知存了多少年,醞釀出這樣的神通。再如此下去,護罩也護不得幾時了。
  很快不止是章、徐兩人這邊,其餘地方的護罩也皆被噴了劇毒,驚得一眾修士慌張無比,再一見那虎視眈眈的無數海獸,簡直都駭得魂飛天外了!
  
  徐子青想了一想,腳下現出兩片碧葉,將他緩緩托起。不多時,他便雙足離地,懸在與地面不足半尺之處。既然是靈船不穩,且不去踩著它就是。
  章九似並無這等手段,徐子青此法也帶不得人,只好就浮在章九左近,以便隨時護持於他。
  
  另外些修士也瞧見徐子青做法,他們先前給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時反應過來,都是恍然大悟,紛紛效仿。不過禦風術不能持久,因此極快的,靈船上就閃爍起無數繽紛彩光來!
  這一刻,但只要身具法器者,不論平日裡護得如何緊密,都將其放了出來,只為爭奪那一線生機——



36

  饒是九星海門眾子弟已然竭盡全力,到底寡不敵眾,加之靈船顛亂、船客皆怨聲載道,更是影響心神,使他們神氣漸漸衰喪,氣勢也越發頹敗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毒液連續不提地噴吐出來,護罩到底是不堪重負,“啪啪”兩聲頓時炸裂開來!
  
  “糟了!”徐子青顧不得其他,抓住章九手臂,又使一個禦風術出來,極快地向後撤去,人也急速飛高了數丈。
  果不其然,他才剛退後丈許,就有一道極高的浪頭洶湧撲來,連連將好幾個飛得低的修士捲入浪濤之中。而這浪濤裡更藏著好幾頭兇猛的妖鯊,趁此機會立時咬住修士身軀,將他們活活拖進了海中……
  
  好惡獸!只見那些個一階二階的蛟蟒之類並不甘心,甩動長尾直入半空,有數丈高!猝不及防的、駭破了膽子的,盡皆都被眾蛟蟒纏了腰,猛然給吞入巨口!
  徐子青運起靈力,層層拔高,他此時可不敢有絲毫輕慢,不然一不小心,就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靈船已翻,海中霎時一片血腥。
  眾海獸齊齊翻湧上來,將那些墮海的修士或咬成兩截,或直吞入腹,又或是彼此拉扯,將其分屍……林林總總,撕咬吞吃,化作一片紅海。真真是駭人至極!
  
  一時之間哀聲慘嚎一片,那些九星海門的子弟踩著一條靈舟,半空而飛,卻也有未及趕上者,同樣被吃得乾乾淨淨。
  
  就聽一名弟子罵道:“你們是哪裡來的海獸,敢與我九星海門作對,就不怕金睛海王大人問罪嗎!”
  又有人喝道:“你等犯上作亂,被海王大人發現,定要刨出爾等妖丹,將你們抽筋扒皮、千刀萬剮而死!”
  
  那些海獸卻是毫不理會,各個亮出利齒,是大快朵頤。
  有一沙啞聲線突然響起:“死到臨頭,還如此狂妄!”
  
  聽得此言,尚存活的修士都不由看去,就見一條三首蛟盎然出水,身長十丈,頭大如車,三顆蛟首分三處方向張望,那三張獸臉上,竟齊齊都是猙獰笑容。極通人性。
  顯然這話便是從它口中說出,然而眾修士則齊齊變了面色。
  
  一名九星海門弟子臉上慘白,惶然道:“三階——”
  “竟然是三階妖獸!”
  “它是三階妖獸,黑背三首蛟!”
  
  眾所周知,但凡是獸類之屬,無論妖獸靈獸,喉嚨裡都有一塊橫骨,橫骨不化,便不能人語。然而若要煉化橫骨,所需妖元龐大,至少也要有三階的修為,方能達成。這三首蛟人語不算順暢,想是剛煉化不久,可它的修為卻是毋庸置疑。
  便是海中霸主也不過四階而已,三階海獸著實也算一尊強者了!在場諸位修士連那眾多的一階二階海獸都對付不了,何談三階海獸!
  
  如今眾修士已然滿是絕望,徐子青以眼觀之,心中盤算不定。
  他此時雖離得遠些,可畢竟是因著那海獸並非針對於他,才能保命。若是待會修士死得絕了,他恐怕也必死無疑。
  
  想到此處,徐子青暗暗運轉丹田靈力,以意識沉入其中,接觸那一點嗜血妖藤種子。轉瞬間,妖藤生出芽來,漸成藤蔓,自經絡而上,直抵在掌心之內。只消徐子青心念一動,它便要生髮而出,嗜血食肉!
  
  徐子青此時也在心中考量,他身處海上,靈力並非無盡。固然這般立在空中暫能自保,可若是靈力耗盡了,後果不堪設想。他自然也想著趁此機會先往上禹洲方向逃去,只是這一塊海域眾海獸因吞食旁的修士而無暇顧他,可再遠些還有數十數百頭兇猛妖獸,他一旦飛了過去,豈不是正送入它們眼裡?
  左思右想,都是不妥當。一時之間,他竟覺得只有拼死一途了 。
  
  章九見徐子青沉默不語,便開口道:“徐兄弟,將章某鬆開罷。你已然盡力,快些逃了說不得還能保住這條性命,不然你我便皆要葬身於此。”
  徐子青卻搖頭:“你請我喝了那許多好酒,只為了這個,我也不能棄你而去。”
  
  他說得輕巧,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他們相識不深,可徐子青與章九頗為投緣,就將他認作了朋友。如今雙雙遭此磨難,他若是棄友而逃,豈不是禽獸不如!
  
  章九說過一遍,也不再勸,只道:“也罷,徐兄弟且撐著,若當真熬不過了,你我一同下去殺它兩個,也算夠本了!”
  徐子青聽他說得豪氣,也不小瞧他,只笑道:“正該如此。”
  
  兩人說定,再觀戰時胸中反而生出幾分熱血來。
  那些個九星海門的弟子在空中連放了煙火,轟然震響,一幅巨大的九星連珠圖閃爍於空中,既是示警,也是求救。
  此法雖未必有用,可到底也將這些個海獸唬了一唬。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那些煙火過後,百里開外有浪潮如排山倒海,掀起了巨浪滾滾。海浪足湧起數百丈之高,直若聳天極峰,鋪天蓋地,遮雲蔽日。
  浪中傳來另聲叱?:“金睛海王有令,捉拿于此方海域作亂諸獸,若有抵抗,殺之無赦!”
  
  隨後便有無數巨鳴聲起,悠遠綿長,震破耳鼓。
  眾海獸密密麻麻,於浪頭中探頭擺尾,幾近威武狂霸。
  
  與方才那些個雜軍不同,這些海獸佇列齊整,放出聲來如鳴金擊鼓,有刀兵殺伐之氣。眾凶鯊、猛蛟、狂蟒、巨鯨、惡蟹等海獸結成洪流,聲囂氣壯,震天撼海,勢不可擋!
  
  眾海獸一湧而上,與先前那些個叛獸裹在一處。便是開了靈智的妖獸,到底也並未成人,自然更喜好肢體肉搏,利爪、獠牙、巨口、鋼尾、肉觸,但能使得,盡皆使來。撕扯啃咬,血肉橫飛,這整片海域頓時化作修羅戰場,道道血氣與海水混在一處,化作重重血霧,四處彌散,是腥氣撲鼻。
  
  前頭那些個叛獸也是悍勇撲殺,到底數量少了些,而後口中發出長鳴,呼朋引伴,海底竟又生出暗流,原來也有援兵潛藏,不甘示弱,絕不罷手!
  於是乎這一場獸鬥是驚心動魄,那些浮在海裡的修士反倒給金睛海王麾下妖獸以口銜住,甩將出去。而九星海門那一艘岌岌可危的靈舟也被晾在一邊,得回了一條性命!
  
  此番可是柳暗花明,原來這海獸叛亂已被海中霸主察覺,如今將屬下群獸派遣出來,誅殺叛逆,也救一救那些個可憐的修士。
  雖說九星海門與海中妖獸關係微妙,但從古至今,修士與妖獸多是彼此防備,也彼此殘殺,如今修士給妖獸救了性命,固然活了下來,心中恐怕也好過不得。
  
  徐子青卻是松了口氣。他對妖獸倒無甚偏見,只要妖獸並不食人,他亦不至於對其斬盡殺絕。至於為妖獸所救之事,但能活下去,這又有何妨?
  章九見狀,張口便道:“徐兄弟,趁此良機,我兩個快些走了。”
  
  徐子青見下方血海蔓延,固有不忍,卻也是點了點頭:“這就去了,章兄,可要將我抓緊。”
  章九應了聲,就見徐子青足下葉片煥出一片綠光,之後便疏忽飄搖遠去了。
  
  ‧
  
  徐子青周身寒冷,汗毛驟然豎立,人也立時醒了過來。他才發覺自個趴在一片淺灘上,雙腿還在海中,給水流沖刷,早已凍得麻木。而衣衫貼在身上,很是黏膩,更有些硌人之物附於體表,口中海水腥鹹,真真是難受無比。
  
  忽然一聲鷹嗥,墨羽金翎的重華鷹。便是徐子青遭逢如此劫難,它仍是不離不棄,之間想必吃了不少苦頭。
  
  徐子青略一回想,已然記了起來。
  原來他帶章九以足下懸空草葉片相助,起意將餘下海路橫渡。不曾想才飛行不足千里,丹田裡靈力已是快要耗盡。為省些氣力,徐子青不得已浮得低些,可偏生途中多舛,不多時卻遇上了海上異象“龍吸水”,那大風不停旋轉,將兩人卷了進去,之後過不得一刻,徐子青便神氣耗盡,暈死過去。
  
  不過如今既然趴在了淺灘之上,想來是無事了。徐子青還未及鬆口氣,突然想起同行之人,當即坐起身,向四周望去。
  恰在不遠處的淺水裡,靜靜浮著一個黑影,徐子青連忙疾行過去,卻見那人身量矮小,並非九尺大漢。
  
  雖心裡有些失望,徐子青手下卻動作不停,直將人翻轉過來。這一見正面,便使他很是皺了眉。
  這給泡在水裡的人約莫才五尺長,衣衫破爛,背部有鞭痕,胸前、肩頭都有刀傷,皮肉翻白,可說是慘不忍睹。
  可令徐子青不悅的卻不止如此,而是這不過是個孩童,看形貌不能超過十歲,卻不知是何人下此狠手,將他傷到如此地步!
  
  男童臉色慘白,鼻翼下呼吸趨近于無,若非心口還有些微熱度,幾乎要讓人以為是個死人。
  徐子青自然不能見死不救,慌忙捏住男童手腕,送了一股精純的乙木之氣過去。木氣溫和,有生生不息之力,能壯人生機。木氣入體,便立時便行男童全身,以徐子青操縱之力,在他體內運轉足有十八個大周天,方才漸漸停了下來。
  
  此一番動作後,又讓徐子青生出怒意。
  這男童五臟衰敗,經脈皆傷,更中了數種毒素沉積體內。加之在海中浸泡已久,寒氣入體,能至此時還不斷氣,乃是胸中一股不甘之意強撐,只留了一□氣罷了。若非遇得徐子青,恐怕再過一時半刻,就要徹底沒了性命!
  
  徐子青以乙木之氣為男童攫取生機,卻不能一蹴而就。男童暗傷太多,他若將他丟下不管,也只有死路一條。徐子青自然不是見死不救之人,更何況這孩童遭此大罪,於心何忍?
  他便將孩童衣裳剝去,又自儲物戒中取出一件長衫給他包起,才小心把人抱進了懷裡。而後他極目遠眺,在四周細細看過,都不曾見章九身影。想必是那大風將兩人拆分異地,他不知章九究竟被卷向何方,亦只能心中祈願其安然無恙了。不過若不遇上海獸,以修士之能,當也不會喪命罷!
  
  歎了口氣,徐子青按下心中擔憂,也不再猶豫。他徑直向前走去,如今當務之急,是找一處安靜所在,細細給這孩童療傷。
  
  徐子青雖被巨浪卷走,如今體內靈力卻已然自行回復過來,於是便乘禦風之術,飄然前行。原本木遁乃是最快,這孩童卻忍受不得,只能作罷。
  於是很快行了十余裡路,就見著一個不小的縣鎮,因與海灘接近,故而人流聚集,雖是凡俗人多些,修士卻也不少。
  
  鎮中有數家客棧,多為凡俗人所用,唯有兩家內設“雅居”,只接待修士。
  因修士分仙道、魔道、鬼道、妖道以及眾多左道特異之道,所以這兩家客棧分踞縣鎮極南極北之處,一家接應如今最為勢大的仙修之人,另一家則接待其餘修士,也算互不干涉、減少糾紛之舉了。
  
  徐子青進得鎮來,正是隨風而落,鎮中人也是見過世面,這時認出是一位修士,自然都誠惶誠恐,恭敬非常。
  尋人問了路,他便直往“仙來居”而去,顧名思義,就是迎接仙修的客棧了。
  
  這客棧修得極為清雅,猶如一處幽靜的園子,內中花木叢生,卻修剪得錯落有致,又靈氣盎然,著實使人心曠神怡。
  才走進去,徐子青便見到一個俏媚女子嫋娜而來,約莫是剛剛引氣的修為,穿著卻如同婢子,面上帶著甜笑,很是可愛。
  
  “前輩,快快請進。”那美婢眼波流轉,極為動人,“不知您是要先用膳,還是,還是先去瞧一瞧雅居?”
  徐子青溫和笑道:“不必勞煩,我這尚有些急事,就帶我去雅居罷。”
  
  美婢眼波微掃,已見著徐子青懷中有人,立時整了整臉色,仍是柔聲細語,卻並不巧言與他搭話了:“那便請往這邊走。”說罷便擰身而去。
  徐子青心中頗有焦慮,當下也快步跟上,很快便見到前方綠茵掩映間露出一個屋角,正是個極雅致的單間兒。外頭繞著一圈青碧碧的竹籬笆,顯得十分清靜。
  
  美婢將人引進去,並不多話。
  徐子青只揮袖讓她走了,便立刻進屋,把懷裡男童放在了榻上。
  
  已然耗費不少時間,徐子青連忙握住他的脈門,探他內氣。
  幸甚,這孩童極是倔強,只給他一道乙木之氣,他便催化了不少生機,體內百脈五臟皆有復蘇之兆了。
  
  略略放下心來,徐子青又送了兩道靈力進去,只望這孩童意志堅定,能將其善用,修補己身。
  做完這個,他才在一旁蒲團上坐下,一面調息,一面心下思忖起來。
  
  徐子青兩度為他延續生機,自然對其瞭解甚多。這孩童體內並無絲毫靈氣,可見乃是一介凡俗人,而身上傷疤眾多,既有經年累月而來,又有新傷,想必
  曾經景況極是不好。
  如今來看,這孩童定是能活了下來,可這活下來後,他卻該如何將他安置?
  
  正想時,面前忽然出現一道白影。
  徐子青抬眼一看,心中歡喜:“雲兄。”
  
  雲冽垂目,微微頷首,隨即他卻轉身,看向床上之人:“龍氣。”
  徐子青驚了驚:“……龍氣?”
  
  雲冽走到窗前,手指虛虛在那孩童額上一點,說道:“此子身具龍氣,自靈竅中生髮而出,直沖雲天。你當設下禁制以蔽之。”
  徐子青自知友人絕不會有害于他,立時先布了禁制,才說後話:“雲兄,這龍氣……人人都能瞧見麼?”
  
  雲冽道:“你將靈力運於雙目,自能看見。”
  徐子青果然照做,他雙目中青芒閃動,就見到那孩童眉心間蘊有一團金黃,隱隱化作一條飛龍模樣,直沖上天。只是飛龍身形虛妄,並不凝實,雖搖頭擺尾十分威武,卻並不讓人多麼駭怕。
  
  然而見到這龍氣,便是徐子青素來隨遇而安,也難免有些傷神了。
  身具龍氣者,承天命之子也。
  但凡是眉心靈竅生髮龍氣者,皆是凡俗界中皇室之子,有龍氣,示意奉天承運,便是有資格競爭皇位、成為天道於凡俗界代理之人。
  
  而既然如此,那這男童身份便只有一個了。
  他不僅是凡俗人,還是一個南人。
  可既然是南人,為何卻能出現在上九洲中?
  這便讓徐子青越發覺得棘手起來。
  
  正在他猶疑不決時,雲冽已然開口:“你若要帶他行走,需封住他一身龍氣。”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亮:“如何能封,雲兄可以教我?”
  雲冽伸出一隻手掌,置於徐子青面前,五指如風,其勢如電,極快地掐了一個手訣,道:“封靈訣。”
  
  徐子青將這指訣牢牢記住,私下練過幾遍,才虛虛做了出來:“雲兄且看。”
  雲冽道:“不錯。”
  徐子青便朝他一笑,才去男童床邊,對他眉心施法。待封靈訣使出,他再回頭,欲與雲冽說話,卻已不見友人蹤跡。
  
  他禁不住又笑了笑,雲冽難得主動現身,想來便只是為教他這一手封靈訣,果真古道熱腸,實是極好的一個友人。
  習慣了雲冽神出鬼沒,徐子青也不計較他突兀消失,只將意識沉入戒中,發現雲冽仍是端坐石台,便拋開此事。
  
  徐子青細觀男童,他遍體鱗傷,短日恐不能醒來,他想了一想,將禁止反倒又牢固些,再將重華留在房裡照管男童,才走出門去,將門緊緊掩上。
  此時他身上只剩下一塊玉磚,想必是不夠資費的,而且他尚有些事情要做,還得去尋這附近的修士坊市。
  
  徐子青沿石路而行,走不多遠,又見一個美婢,與方才所見者不同,卻也是娉娉婷婷,婀娜動人。
  那美婢笑意盈盈,迎了過來:“前輩可是有什麼吩咐?”
  
  徐子青溫和一笑,問道:“這位姑娘,此地可有坊市?”
  美婢見他姿容俊雅,修為又高,不由頰生雙暈,鶯言軟語道:“前輩若不嫌棄,晚輩引您過去罷。”
  徐子青不解風月,只當是這仙人居待客周到,自是應道:“便勞煩姑娘。”
  
  美婢在前領路,出得門去,左拐就有一條小巷,內設禁制,唯修士可過,凡俗人等,皆要被幻陣所迷,見不到真正入口。
  對徐子青自然無礙,他既然已到此地,便向美婢說道:“多謝姑娘引路,我自去便可。”
  
  美婢臉上微微一白,也不敢勾纏,只強笑道:“前輩請。”
  徐子青微微一笑,頭也不回,徑直就往裡走。
  美婢恨恨跺腳,轉身而去。
  
  徐子青這廂全然不知已是錯過了一場風月,他正在心裡盤算,是拿出幾株靈草售賣,才能得一個好價錢。又在想要此處不知可有他所想要的物事,能替他分憂解難。
  
  這裡的坊市比之徐子青於上衢洲所見要小上一些,中間巷道橫二豎二,亦不如曾見的那個坊市般規劃齊整,亦無人過來引路。
  不過這與徐子青沒什麼干係,他只在就近鋪面前詢問能售賣靈草的所在,那鋪面主人修為遠不及徐子青,自然知無不言。徐子青便立時抬步去了。
  
  此處唯有一家“知草閣”,地方不小,內裡也很乾淨。進去後草香淡淡雋永,而掌管這閣子的,卻是個彪形大漢。
  徐子青掃眼過,這大漢約莫煉氣三層修為,看似兇狠,通身卻無什麼煞氣,只面貌怕人罷了。他便上前問道:“店家可收靈草?”
  
  大漢見他有禮數,臉皮一陣抽動,似是想要笑上一笑,不想卻越發顯得猙獰了:“收的,前輩請儘管拿出。”
  此人倒很直爽。徐子青拿出三個葉包,將它們放置櫃檯之上:“就是這些了,店家估價罷。”
  
  那大漢伸手取過,拆葉包時很是小心,的確是內行人。徐子青見狀,也放心許多,便由他去做。
  只聽大漢口中念念有詞:“上品蒼焰草十五株、上品飛星草八株、上品天蠍草三株……”他念完三個葉包中物,很是訝異,“前輩竟有如此收穫,真了不得!”
  
  徐子青溫和笑笑:“價值幾何?”
  大漢又抽了抽臉皮,也是笑意滿面:“蒼焰草八斤白玉一株,十五株值一百二十斤;飛星草十斤白玉一株,八株值八十斤;天蠍草最為罕見,又是上品……”他沉吟道,“晚輩只能給出二十五斤白玉一株的價位。”
  
  徐子青聽得,暗暗點頭,也算恰當。
  大漢見他並無意見,很是高興,立時算了出來:“一共二百七十五斤白玉。前輩可要兌換靈珠?”
  
  徐子青略一思忖,點了點頭:“便依店家所言。”
  大漢見生意做成,將兩顆靈珠並十五塊五斤白玉磚奉上,便歡喜拿出玉盒,要將這些個靈草分類收好。一次能得到這許多上等品質的靈草,這等大宗的買賣可不常見。
  
  正這時,突然走進來一個女子,自身修為不過剛煉氣二層,身後卻跟了兩名修士,都在煉氣七層左右。能使喚這般修為的修士給她做一個護衛,可見其身份不低。
  徐子青剛要離去,並不欲多生是非,便往旁邊退了兩步,他見那女子在與店家說話,想來不會留心其他,才要往閣外走。
  不料卻被人叫住了:“兀那野修,你過來。”
  
  徐子青腳步一頓,回轉身來:“姑娘有事?”
  那女子生得美豔,氣勢淩人,說道:“哪個耐煩要他與我講解,你來說!”
  
  原來她要來這店子裡淘買些靈草,卻看不上那大漢面相,見之生厭。後見徐子青容貌不錯,一時任性,就要他來介紹。
  
  徐子青微微皺眉,抬眼見那店家苦著個臉,又看到兩名煉氣七層的修士虎視眈眈,很警惕一般,暗暗歎了口氣。
  他便走過去:“姑娘想聽我講解什麼?”
  
  那女子秀眉一揚:“你倒是沒有脾氣。”
  徐子青搖了搖頭,並不接話,只道:“姑娘只將淘買之物說來,我且試試。”不過些許小事,他一個男子,無需為此百般計較。既然不過是要他講解幾樣靈草,速速說了離去就是。
  
  他既然態度如此,那女子一腔怒氣也漸漸消去了些:“我要些能增補靈力的,你可有什麼見解?”
  徐子青略想了想,便道:“若是要與屬性相合,金之屬有金龍草,木之屬有碧銀根、水之屬有飛霜果、火之屬有丹陽草、土之屬有六壬草,若不講究屬性,則有五行草、補仙草、攀古藤……皆有增補靈力的作用,不過若是煉就丹藥,則效用更佳。”
  
  聽他熟練說完,女子眉目漸漸緩和,問向那大漢:“你這裡有多少?”
  大漢便急忙殷勤,給她詳說。
  
  徐子青見事情已完,轉身欲走。
  那女子見到,正要再度開口,卻給身邊的一名修士在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女子柳眉一豎:“煉氣七層又如何,我怕他麼?”
  不過到底忍耐下來,不再去找徐子青麻煩。這才讓徐子青順利離去。
  
  徐子青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他得了足夠的資費,乃是有一件極重要的事情去做。便尋到不遠處的多寶軒,要進去買一樣物事。
  
  多寶軒裡很是寬敞,徐子青走了一遍,在那裝滿了符籙的櫃檯前停了住。
  他到此處來,是要買傳書玉劍。
  
  眾所周知,築基期以上修士便能孕養出神識來,神識一出,方圓十裡之內草木蚊蚋纖毫畢現,全無半點遺漏。亦能與人傳音,倏忽之間便已到達。
  然而築基以下,若有事要與遠處之人傳話,用的便是這傳書玉劍了。
  
  這傳書玉劍價位不低,若是上等品質,需得十斤白玉才能買到一柄。然而一旦用上,化元期以下修士皆不能將其攔截,又可在一刻之間穿行萬里之遙,實乃極好的傳書之物。
  徐子青既已決定要用上它去,自然不會吝惜錢財,當下便買了兩柄,又留下一柄備用,總共花費三十斤白玉,就將手裡散玉耗去近半。
  
  而後他拐去藥櫃,尋摸了一瓶“香芝露”,於凡俗人最有用處。若是論到凡俗界中,那是頂尖的神藥,而若只是在修士眼裡,不過是最普通且對自個無甚作用的凡藥罷了。
  此時徐子青將它買來,是為給房中男童。他身子裡雖有木氣可蘊養生機,到底並不能足夠,還需要藥力滋潤一二。
  
  現下該買的都買了,徐子青便不在此多做耽擱,快步往仙人居而去。
  回到雅居,禁制尚在,男童果然如他所料,並未醒來。他查過男童身子裡的境況,略放下心,取出了那兩柄傳書玉劍來。
  
  思忖片刻後,徐子青先祭起第一柄,速速將田家、海獸、雷火派三家私下勾結之事說個明白,隨即攫取一絲曾見過的徐正天之氣息,念道:“去!”便將傳書玉劍發了出去。
  徐氏一族對徐子青有生養之恩,可當初秘境裡將他拋下,已是斷了這份恩情。然而宗家賀管事對徐子青又有教導之義,徐子青此時將此傳書玉劍發出,也算是還了他的情義。除非時運不濟,被化元期高人正好攔截,否則不出三刻,傳書玉劍便能到徐正天之手,徐家便不能化解危難,也可提前做些準備了。
  
  隨後,徐子青又拿起第二柄傳書玉劍,這一次,他卻是傳給章九。好在當時在靈船上,章九為與他說明那三方勾結之時,曾出手布下禁制,也便是因此,讓徐子青認得了他的氣息,才好在此時傳書給他。
  這一個傳書裡,徐子青並未有太多言語,不過是報個平安、表明自己對章九擔憂之意,隨後言道“有緣再把酒言歡”後,也就作罷了。
  
  待與章九也傳了書,徐子青是松了口氣,當做的他此番都是做了,至於究竟結果如何,已不在徐子青心裡。一切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
  
  三日後,徐子青自入定中醒來。
  如今他修為在煉氣七層,穴竅打通十二個,還差三十三個穴竅,就能突破煉氣七層關卡,進入煉氣八層。
  可若當真要能做到,還欠許多功夫。這幾日下來,他日夜修行不綴,也不過堪堪使一個穴竅動搖罷了。
  
  正要繼續打坐,忽然床上傳來囈語之聲。
  徐子青心下微喜,難不成是那孩子醒了?便連忙起身去看。
  
  這男童一直昏迷,期間也不曾發出半點聲響。但他胸口起伏、面色也日漸紅潤,徐子青確知他是有所好轉。可他竟然才區區三天就喚起了神智來,還是讓徐子青訝異非常。可想而知,此子求生之意果真十分頑強。
  
  走到床頭,才一坐下,突然間男童一躍而起,就拔出褲腿上纏著的匕首狠狠往徐子青心口刺去!
  徐子青聽得風響,男童的動作在他眼中卻是緩慢之極,他才伸出手,就恰捉到了男童持匕手腕,是不疾不徐,十分從容。
  
  男童雙目滿是血絲,正如一雙獸瞳,充斥凶戾恨意,即便是見著眼前人溫和秀雅,也全是戒備,半點沒有緩和。
  徐子青知他想必是受了很多苦楚,也不與他計較,只和聲道:“莫要大動,你體內舊傷未愈,切切小心。”
  
  男童啞聲道:“你是何人!”
  徐子青目光柔和,也不計較他這喝問的語氣,說道:“我是徐子青,見你暈迷在海灘邊上,便將你帶了來。你若不信,可自行查驗自個身體境況。”
  
  男童半信半疑,眼中兇狠略少了兩分,卻仍將匕首橫于面前,連連退到床鋪內裡,才摸了摸他的受創肩頭、雙腿等處,發現雖不曾以布帶纏裹,但皆已結疤,體內創痛也輕了大半,便又多信一分。
  “你為何要救我?”男童警惕道。
  
  徐子青微微一笑:“見到便救了,哪裡有這許多理由。”
  男童才慢慢挪動身體,往床鋪下而去,才剛雙足落地,立刻便往門外竄去:“既然如此,多謝你,我走了!”
  
  徐子青手臂一展,將人直接拉了回來。
  男童一個側翻,呈現出一個進攻的姿勢:“你果然是騙我的!”
  徐子青搖頭道:“我不曾騙你。只是你的確走不得。”
  男童毫不相信,厲聲道:“我為何走不得,說!你有何陰謀!”
  
  這小子猶如驚弓之鳥,似稍一撥動便要飛走,如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倒讓徐子青心裡生出一絲憐惜。
  想他前世儘管病痛纏身,卻也只是治療時難過罷了,從不曾吃這樣的苦頭。而今生過得頗有波折,卻總能化險為夷,也算順當。可這一個小兒才這樣大的年紀,竟已是遭逢大難,全然不敢對人有半點信賴了。著實可憐。
  
  思及此,徐子青暗暗一歎,說道:“我並無陰謀。”他言語溫柔,只是輕聲問道,“你可還記得你暈迷前所在何處?”
  男童心下狐疑:“不是下蘄州麼?”
  
  徐子青心道,果然如此。隨即搖頭:“此乃上蘄洲。”
  莫說這男童,徐子青自坊市中得知此地竟非上禹洲、而是上蘄洲時,也很是驚異。他猜測是因“龍吸水”之故,大風將他吹來,而這男童,約莫也是如此。
  
  那男童立時怒起:“你渾說什麼?我下九洲之地素來只有下蘄州,哪裡來的上蘄洲!”
  徐子青溫和一笑:“便是因此,我才叫你莫要出去。”
  
  因男童情緒頗為激動,徐子青也不欲再多刺激於他。想了一想,攤開手掌,掌心簌簌竄出一株碧草,通體瑩亮,葉片兒纖纖,剔透可愛。
  
  男童雙目驀地張大。
  徐子青對他招一招手:“若是不信,你可來碰它一碰。”
  男童遲疑一會:“你若允我以匕首將你抵著……”
  
  他說及此處,也自覺有些過分,卻仍是倔強抬頭,一瞬不瞬盯著徐子青面龐,就等他的下文。
  徐子青便輕聲道:“隨你罷。”
  
  男童這才疾步上前,將匕首頂在徐子青腰間,徐子青一動不動,男童眼裡很快閃過一絲猶豫,手裡握著的匕首,也略向外送了一分,並不會誤傷徐子青。
  徐子青眼裡露出一抹笑意,將手掌放低些,送到男童眼前。
  
  男童屏住呼吸,一根手指極快地碰了碰草葉,只覺得溫溫潤潤,草莖脈絡間很是生動,比之尋常所見草木類更有生機。
  這的確是真的!
  可若是真的,這草又怎會自人掌中生出來?
  
  到底還是個年幼的孩童,既被吸引,自然失了警惕。
  徐子青不禁莞爾,袍袖一揮,男童霎時便覺天地倒轉,倏忽間發覺自己已然坐在了床邊。
  
  這時候他越發明白此人當真並無惡意,不然他有這等妙力,又怎會將他一柄小小匕首放在眼裡。
  徐子青見男童眼中戒備漸褪,說道:“此草乃是一種野菜,可以充饑,你不如摘它下來,嘗一嘗味道。”他說完,先摘取一片,送進口中,再笑看男童。
  
  男童頗有好奇,卻繃著一張青澀俊臉,把住碧草微微用力。他便見那草根慢慢自人掌中起了出來,而人掌上卻無絲毫傷痕,不由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麼把戲?”他脫口驚道,又把碧草塞進嘴裡吃了,只覺入口生津,甘香味美,腹中也生出一股暖暖熱流,使得他原已饑腸轆轆的腹中頓時有些飽足,“竟真是能吃的!”
  
  徐子青見他這般驚奇,倒覺得有了幾分孩童模樣,便道:“這可不是把戲,乃是術法。”
  男童愣愣神:“什麼術法?”
  
  徐子青一笑,手心再生出同樣一株碧草來,居然再做了一遍給這男童去看。
  男童不解,卻聽得一聲清嗥,頭頂生風,有一雄峻神鷹自空中撲下,雙翅扇動,刮臉得疼。這鷹實在兇猛,那利爪如鋼,怕不有開金裂石之力!
  他便立時躲開,卻見那鷹直直飛來,鷹喙一啄,就生生把那碧草叼了出來。
  
  徐子青見是重華,不由笑?:“真是胡鬧,怎麼突然就來嚇人!”
  原來這鷹方才立在一旁橫欄上,因男童初醒便只注意徐子青,並未發覺它的存在。這下子它這般突兀飛出,可不就將男童唬了一跳。
  
  重華鷹討好地嗥了兩聲,頭一偏,把叼住那草丟到男童身邊。
  徐子青見狀,失笑道:“重華對你很是喜歡,是與你送個見面禮呢!”
  
  男童收起碧草,仍有些驚魂未定:“多謝。”
  徐子青見他可愛,一時也起了頑心,拉住男童手臂,就帶他使了個禦風術,直直掠出房門,立在離地丈許的高處。晃了一圈後,再同他落地。
  
  男童深深吸氣,再轉頭看向徐子青,喉頭微動,聲線哽塞:“你、你是仙人?”



37

  徐子青一怔,笑出聲來:“我可不是仙人,不過是個修士罷了。”他見男童已然不再滿懷警戒,就拉了他手,與他一同回到屋中。
  他說道:“上古之時,有真正仙人以絕強力量將世界一分為二,共有上九洲、下九洲十八個大洲。且彼此對應,使修士與南人隔絕。”
  
  男童漸被徐子青所說吸引,不由靜心聽了起來。
  便又聽到:“這之間有‘封天塹’阻隔,修士並不過去,南人也不能過來。你能來此……卻不知為何。只猜測約莫與海上異象有關。”
  
  男童怔怔然,便問:“你不是仙人,怎能飛上天去?難不成修士也能飛?你是修士,修士有許多麼?比你厲害的可還有麼?”這連串發問,當真急切。
  
  徐子青見他激動若此,忙按他在床邊坐下:“你且聽我說就是,莫要掙動。”
  男童此時對徐子青滿心敬畏,只覺得此人便是仙人,真真是高不可攀,他需得打起百分恭敬才是。
  
  徐子青溫聲笑笑,說道:“修士並非仙人,而是汲取天地靈氣煉化、以增進己身修為的修道人,故而身具術法,便是如我方才與你演練那般罷了。至於飛行之術,乃是禦風術,也沒什麼了不起。若說比我修為高者,自然比比皆是,我修行時日尚短,不過是個後輩,怎敢妄自尊大。”
  “能告知你的,我已盡數告知。修士能修行,乃是天擇,你等身居下九洲,是無法踏入修行之道的。因此你若知曉太多,反為不美。”
  
  他這說的絕非謊言,古籍上有載,當年大能辟開世界,原就將修士與諸有靈根者盡皆遷入上九洲。而下九洲因靈氣更為薄弱,經年下來,天材地寶數量遠遜上九洲,更極難孕養出有靈根之人。早先知曉修士存在者,也因歲月變遷消失歷史長河,後來人便將修士當做了仙人,以為是傳說罷了。
  
  男童聽徐子青耐心解釋若此,終是冷靜下來。他這時信了徐子青,思及此人實乃他救命恩人,便一拜下去,滿面歉然:“小子東黎昭,方才對閣下多有無狀,還望閣下原諒小子輕狂之罪。”
  徐子青原本見這孩童遭逢大難,再加之其身份特殊,便能瞭解他多疑之性。如今見他如此知禮,更是眼光柔和,就忙將他拉了起來,笑道:“我怪你做什麼。”又說,“你名喚東黎昭?”
  
  東黎昭說道:“是。”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是南人,亦是皇族之人。”
  東黎昭悚然一驚,連抬頭,見他笑語平和,便垂目又道:“是。”
  
  徐子青歎了口氣,伸手撫摩他的頭頂:“莫要擔憂,我不過是見得你身具龍氣,方才知曉。”他便將龍氣之事說了,卻見東黎昭面帶惶然,知他是身處修士所在之地,正忐忑不安,又是安撫於他,“如今我已暫封了你的龍氣,不必擔憂。”
  
  東黎昭才松了口氣,露出一些感激之色:“多謝……”
  徐子青忽然想起一人,笑意更濃:“說起此事,你卻不該謝我,當謝另一人才是。”
  東黎昭正滿目不解,卻見徐子青閉了閉眼,像是滿心喜悅。之後他只覺通體驟冷,竟像是忽然置身於冰天雪地一般,寒意刺骨。
  下一刻,他便瞧見了一個人。
  
  或許那並非是人,雖寬袍廣袖,白衣如雪,卻身形虛妄,似有若無。
  東黎昭才抬頭打量,卻見那人一眼掃過,霎時殺意徹骨,逼仄而來,他頓時汗毛倒豎,就猶如無數鋼針入體,遍身刺痛,呼叫不得!
  
  這仿佛只過一瞬,又似歷經萬年,東黎昭冷汗涔涔,竟覺有生以來從未有這般懼怕驚怖之感,每一瞬都如被殺氣包裹,於生死間掙扎翻滾,不得解脫。
  不過是被看了一眼罷了……
  
  徐子青見東黎昭雙膝發軟,眼見要跌到地上,哪裡還不明白發生何事?不過既知友人在考驗于他,也不去攙扶,只說道:“雲兄,莫嚇壞了昭兒。”他喚得這般親切,又朝東黎昭溫和一笑,“你年歲小我多矣,我便如此喚你,可好?”
  
  東黎昭見徐子青笑容,真似劫後逢生,一時間只覺得如沐春風,對這救命恩人也越發親近起來,不由說道:“先生如此喚我,自然是昭兒的福氣。”
  徐子青聽他如此稱呼,也是含笑受了,隨即轉頭:“雲兄,你看如何?”
  
  雲冽不再以威壓逼人,便只是讓人覺著冰冷孤高,倒不會讓東黎昭那般痛苦了。他神色冷峻,毫不留情:“體質羸弱,不行。”
  徐子青笑道:“昭兒身體還未痊癒,自是體質不佳。雲兄也莫要太過嚴厲了。”
  
  雲冽看他一眼,卻道:“你已決定了麼。”
  徐子青輕輕一歎:“是。”他瞧向東黎昭,問道,“不知雲兄以為如何?”
  雲冽道:“亦可。”
  徐子青便舒展了眉頭:“既然雲兄都這般說了,我也甚覺安心。”這時他轉頭看向東黎昭,說道,“雖是我為你封了龍氣,此事卻是有雲兄提醒,封靈訣亦是雲兄所教。你當向雲兄道一聲謝。”
  
  東黎昭對雲冽頗為戒懼,聞言心中一抖,隨即定定神,上前一步,拜了下去:“東黎昭多謝雲前輩相助之恩。”
  雲冽拂袖,東黎昭已然是身不由己,站起身來。再回過神,則覺得滿室回暖,原來那人已消失了。
  
  徐子青見東黎昭神色一動,像是松了口氣,不覺失笑:“雲兄乃是我此生摯友,雖素來嚴厲,卻是外冷內熱之人,你無需懼他。”
  東黎昭已是十分敬重徐子青,當下肅然道:“昭兒明白。”又仰起頭,“先生方才與雲前輩所言……”
  
  徐子青微微一笑:“無他,不過是我決意送你回去下蘄州罷了。”
  東黎昭心中立時狂喜:“先生,你、你真好!”然而又是目光一黯,“可這未免太過麻煩先生,只怕會讓先生為難罷……”
  
  徐子青語帶安撫:“並無為難之處,我既然救你,自然便要救你到底。倒是我見到你時,你傷重若此,緣由為何,你也要同我說說才是。”
  東黎昭聞得此言,默然垂下頭來:“先生對昭兒恩重如山,昭兒……便也不瞞先生了。”
  說完此言,便將前事種種諸般道來。
  
  原來下九洲中有兩國並立,分踞兩面,東南方之國便是承璜國,佔有五個大洲,地廣物博,百姓眾多。國都便在下蘄州上。東黎昭是該國國主皇后次子,上有一位兄長,為東宮太子,名為東黎熙。
  然而此代國主昏聵,寵倖一名民間女子,封為凰妃,隱隱與鳳宮之主有並駕齊驅之勢,而凰妃亦有一子,名為東黎彰。凰妃更有一位親生兄長,手掌兵權,受封鎮國大將軍。故而雖說東黎熙有文人保舉,也有東宮之位,但在鎮國大將軍兵權震懾之下,反而不得不退避三分,使得東宮太子與五皇子東黎彰於朝堂上勢力可說是旗鼓相當,不分軒輊。
  
  數月前國主猝然駕崩,並未留下遺旨。而東宮原該繼位,可正在東黎熙與東黎彰博弈之時,鎮國大將軍突然發難。先是將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盡皆殺了,又殺死除兩名嫡子與五皇子之外的所有皇子、公主,同時反抗大將軍之文臣武將也被殺了乾淨,使承璜國霎時血流成河。
  東黎熙、東黎昭兄弟二人原以為他兩個也將必死無疑,卻不曾想大將軍倒戈先行殺死自己的親侄兒東黎彰,反倒留下了他們的性命。隨即凰妃、皇后亦死,後宮佳麗百余人,盡皆被此人屠殺!
  
  聽得此處,徐子青立時皺起眉頭。掀起了這等腥風血雨,此人未免太過瘋狂邪異了!
  東黎昭提及皇后與諸位兄弟被殺之事後,也是面帶痛苦仇恨之色。他正是雙拳捏緊、指甲刺破了皮肉,渾身震顫不停。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來。
  
  也不知這大將軍是何時聚攏了這樣龐大力量,遠比從前眾人以為多上數倍。屠朝戮宮之事給他做來,真如摧枯拉朽,便是東黎熙也毫無反抗之力。
  後來東黎熙被囚禁東宮,東黎昭則被投入天牢,吃盡苦頭。這滿身鞭傷,皆是那是被獄卒刑求而來。
  
  東黎昭在天牢裡受盡屈辱,足足一月之後,才有人趁夜偷入,以替身將他換出,要將他送出海去,到鄰國同盟處求助。然而他不過僥倖逃走數百里,就被後方追來的弓弩手數箭刺中。東黎昭眼見活不成,便自崖上跳入海中,後來不知怎地,就被卷到了上蘄洲來。
  
  徐子青聽完,只覺得這承璜國近來之事古怪異常。那鎮國大將軍屠殺皇子女、後宮眾後妃以及支持正統的朝臣,照理說該是為了剷除異己,以便謀朝篡位,可他卻偏偏留下了最正統的兄弟二人,實在是沒有道理。
  難不成他還有別的盤算?
  再若換個方向推測,如若大將軍是為“挾天子以令諸侯”而留下正統血脈,卻只需留下年幼的東黎昭,已成氣候的東黎熙就該除去才是。可這種情形之下,則不需要誅殺朝臣了。
  
  左思右想,這位大將軍的做法都實在是不能說通。
  不過既然想不通,徐子青便也不想了,他只問道:“我雖說願送你回去下蘄州,可那處情勢如此嚴峻,你還願回去麼?”
  


38

  東黎昭神色堅定:“自然要回去。我大哥還在宮裡,不知受到什麼折磨,我豈能在此地苟且偷生,置大哥于不顧?”
  
  徐子青聞言,眼裡露出一絲讚賞。誠然他不過是個稚兒,可到底是在皇城之中生長,總比普通南人要早慧些,也應早已知道做人的道理。如果棄血親而去,他雖是不會苛責於他,卻難免也會有些失望。
  於是便笑道:“既然如此,我自會送你回去。”又將一個瓶兒遞過去,“你外傷雖是差不多了,可內傷未愈,將此藥服下,當能大好。”
  
  東黎昭毫不猶豫,就將這瓶兒接過,一飲而盡。果真一道清流入腹,遍體舒泰,那些個暗傷、淤痕、隱約痛楚,都霎時消失一淨。
  “真是神藥!”他不禁失聲。
  
  徐子青道:“你且在此休息片刻,只莫要出門。我就去做些準備,也好送你回去。”
  東黎昭聽聞他要離去,不自覺面上便有惶然之色,偏又強作無事,倒惹人心疼。
  徐子青打一聲呼哨,伸出前臂,任重華鷹落在他的手肘之上,遞與東黎昭:“昭兒,我讓重華陪伴於你,你且放心。”
  
  東黎昭知徐子青明瞭他的心事,不由一赧:“勞先生為昭兒擔憂了。”
  徐子青笑道“無妨”,而重華則振翅而飛,落在東黎昭身畔,側頭看他,鷹嗥悠長。東黎昭見它神駿,面露歡喜,徐子青也是莞爾一笑,隨即才走出門去。
  
  他此番決定送東黎昭去下九洲,其實也並非單純送他,而是要去那處避禍,也靜心閉關一段時日。
  因田家之事攪進來叛亂海獸與雷火派化元期高人,使得徐子青頗有不妙之感。他料想,若是此事處置不當,恐怕整個上九洲都將有被拖進渾水之厄。徐子青幾經生死,很是惜命,實不願因旁人野心而將自己拖入萬劫不復之地。
  一旦攪起戰事,他這等煉氣七層的散修,既無宗門家族庇護,己身修為又不算拔尖,性命便如累卵,將有翻覆之危。
  
  方才雲冽與他所言之事,便是如此。徐子青原本還有些忐忑,可既然友人都言道此事盡可做得,他便踏實許多,亦無畏懼了。
  要去下九洲,想必時日不少,他當多多籌備,以應萬變。
  
  如此想定,徐子青只管將資費用來。先是在知草閣里弄來一張配方,所書正是香芝露所需藥材之物與調配之法,于修士而言甚是容易。因是凡藥,那店家也不藏掖,徐子青並未花費幾何,就已得之。
  而後又買兩支傳書玉劍、幾把得用草籽、符籙若干,還要幾身法衣、一個蒲團,再尋摸些瑣碎物事,一應物事淘買下來,徐子青只留了一顆靈珠、些許房資,旁的盡皆都花費了去。
  
  準備停當,徐子青便回去雅居之中。
  東黎昭正與重華鷹四目相對,四隻眼珠都是烏溜溜的,頗有趣味。
  如今約莫是有了可信之人在身畔相助,東黎昭便有了些小孩兒模樣,不再如初初醒來時那般多疑仇恨了。
  
  為防夜長夢多,徐子青當下便將帳目繳清,帶一人一鷹離去。途中重華鷹再度落在徐子青肩上,而徐子青卻是牽了東黎昭的手,將他護在身邊。
  走在這路上,東黎昭很是好奇。他因知此處多修士,不由得便偶爾四處偷瞧一眼。
  
  徐子青微微搖頭,低聲與他說道:“莫要失禮。”
  東黎昭心中一凜,他被徐子青牽住,就覺得無比安穩,竟如此疏忽大意起來!當下極是慚愧:“昭兒知錯了。”
  
  徐子青溫言道:“倒不是什麼錯處,不過修士性子多異,若以為你有輕蔑之意,恐怕要生出事端。你就要回去下九洲中,還是妥當些好。”
  東黎昭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自然是連連點頭。他亦見識到如雲冽那般冰冷之人,曉得非是所有修士都並非如徐子青那般溫和可親,不過是方才一時激動,才有失態。現下冷靜幾分,就變得沉穩起來,頗有皇室子弟的氣度了。
  
  徐子青很是滿意,與他走得更快了些。他們此時要去八百裡外的極東之海,在那處再行五百里海路,便是封天塹所在。
  到離這縣鎮頗遠之處,徐子青將東黎昭拉得近些,隨即雙足離地,便是與他一同乘禦風術前行。
  
  東黎昭身在半空,低頭一望,就見下頭巨木如草,人如蚊蚋,當真是開闊之極。而向上望去,就見白雲飄渺,雲動如水,仍是賞心悅目,卻又好似伸手可摘,不再有高不可攀之感了。
  
  不過數息工夫,兩人已到極東海邊,正是一處亂石灘。此處礁石遍地,姿態詭奇,有海浪拍打而來,直躍而起,又擊在石上,支離破碎。
  徐子青尋塊高些的岩石落腳,將東黎昭輕放身側。重華鷹於半空盤旋,突然一聲清嗥,便有通達暢懷之感。
  
  東黎昭雖是皇子龍孫,平生其實頭回出去皇城,更不曾見如此壯闊景象。如今極目遠眺,是眨也不眨。
  “先生,那封天塹是何物?”他看不出所以,便開口問道。
  
  徐子青一笑:“此時尚不能見到,待你瞧見,就能明白。”
  東黎昭聞言,便不再問,卻因曉得故土就在海外而歸心似箭。
  
  徐子青也不拖延,當下就祭出一張綠符,名曰“金剛罩”,能有一個時辰的護體功效。他兩個如今穿越此方海域,一路海風肆虐,徐子青身為煉氣七層的修士,自然不會如何,可東黎昭不過區區孩童,恐怕就要吹壞了。故此徐子青弄來這一張上等符籙,便是要給他護身之用。
  
  那綠符於半空爆出一團綠芒,而後光芒裡現出一個鬥大的雲篆,金光閃閃,兜頭便往東黎昭身上籠罩而來。
  東黎昭身子一動,卻被徐子青一聲“莫躲閃”止住了本能,任憑它落在頭上,霎時間一道熱流遍佈全身,就連皮肉也似乎堅硬了數分。
  
  “此物好生神奇。”他不由贊道,“先生,它有何用處?”
  徐子青笑道:“一個時辰以內,你當有金剛不壞之體。”
  東黎昭雙目一亮:“那如若我大哥麾下軍士盡皆用上此物……”豈不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到時何愁鬥不過那個佞臣!
  
  徐子青聞言,抬手止住他後續言語,正色道:“我等是修士,或與天爭命,或順天而行,如若用了這符籙,自然無妨。可你為凡俗中人,若用這修士之物……固然眾兵士確能刀槍不入、左右戰局,卻到底違背天道法則,你這始作俑者必將折損福祉,甚至遭受孽報。”他說及此處,與東黎昭四目相對,不令他有絲毫躲閃,“昭兒,南人壽數只有百歲,你但用一張符籙,便要折掉一段壽數,那兵士人數如此之多,你又有多少壽元可折?”
  
  東黎昭滿目惶然:“先生,先生也不能……”
  徐子青眉目一緩,卻是歎道:“你若只是一個普通南人,因家中親人身患惡疾,要我贈你靈丹妙藥、救他性命,這乃是小節,並無不可。然而你是皇族中人,所行之事乃是爭奪皇權之大事,我等修道中人,便絕不能插手了。”
  
  試想皇帝身具龍氣,乃上天之子,此乃天道之家務事,眾多修士哪裡敢去沾惹半分?更何況如今承璜國中朝政幾近翻覆,那鎮國大將軍一手遮天,已成改朝換代之勢。勿論成與不成,皆在天道計算之中,修士或是順天求大道,或是逆天奪長生,都在天道法則籠罩之下,如若干涉此道,一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
  
  東黎昭聞說,自是再絕口不提了。
  先生乃是他的恩人,他方才脫口而出想要他相助之意,其實已然有了悔意。只因先生雖是如此親切溫和、援手於他,他卻不該得寸進尺。不過當真聽到此事不可為,到底還是滿心失望。
  如若可行,若能阻止佞臣賊子,便是捨棄他這一生壽元,那又如何呢……
  
  徐子青覺出他此時頹喪,便拍了拍他的肩頭:“昭兒,你忘了你那皇兄了麼?”
  東黎昭一驚,便打起精神:“是,昭兒明白,大哥還在等我。”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明白便好。”說完再拉住他的手臂,“你且抓穩,要去了。”
  東黎昭眼光堅定:“是,先生。”
  
  兩人騰空而起,直向海面飄去。
  海水滔滔,但進了海路,便覺四面茫茫,杳無人蹤。那海浪猶如巨輪,輪轍傾軋,滾滾而來,若是前後相撞,便迸出無數水花,四射而去。
  海濤聲若雷鳴,震耳欲聾,一時仿若戰鼓擂擂,叫人肝膽俱顫,是驚心動魄!
  
  徐子青飛得極高,這才不曾被海面掀起的巨浪拍中,東黎昭被金剛罩護住全身,滴水不曾沾染其身,可卻能瞧見浪濤如群山崇嶺,排排推進的,也是動心駭目,唯恐一個不慎就要葬身海底!
  海風凜冽,浪花遮眼,使得兩人不能快速前行,然而即便如此,兩人也已行進兩百餘裡,行程近半,再過得片刻,想必就能到達封天塹所在之處。
  
  忽然間,海浪動盪越發激烈,徐子青朝其推進處看去,頓時便怔了一怔。
  而東黎昭瞳孔驀地一縮,竟然有些呆滯。
  
  原來就在約莫十餘裡外,海面之上升起巨大水渦,有百丈高,龐然無比!那水渦色澤深黑,卷起無數海流,在半空倒掛,形成那不斷旋轉的空中漩渦!
  這水渦之下,有如龍尾般的水柱在海面鑽動,盤旋不停,而那抽空了方圓數十丈海水的巨型海洞,正有如饕餮般不斷將四周彙集的海水吞噬進去!



39

  徐子青神色很是複雜,他曾在秘境湖底見過倒掛水渦,只是那湖底水渦與此時所見相比,何止天地之別!如此極烈震撼,倒與那“龍吸水”相似了。
  不過這卻不是“龍吸水”,只因它到底只是於那方圓之地遊走,卻並未如疾風一般,肆虐海上。
  
  東黎昭哪裡見過這等場面,當即失聲:“先生,這是何物!”
  徐子青這時卻已發覺,那等龐然大物,原來並非自然生成,乃是人為。
  
  以他如今目力,早見到那巨大水渦周圍浮著十多個彩色光點,正是法器激發後煥發出來的靈光。
  法器無靈智,那踏著法器的,必然就是修士了。
  
  徐子青心中生出一些猶疑,這水渦與眾修士正攔在他兩人直行之處,若是要繞路,怕不有幾千海裡之遙,他自個靈力難以支撐不說,金剛罩維持時間也是有限,便是能繞過去,東黎昭也不能受住。
  但如若要繼續前行……就要與那些個修士打照面了。
  
  情勢頗急,也不能多想,徐子青將東黎昭拉得近些,吩咐道:“前頭有人,自現下起,你莫要張口說話。”
  東黎昭神色一凜:“是,先生。”
  
  他既然聽話,徐子青也覺省心,當下一正神情,將人帶來徑直往前飛去。
  越是行得近,看得也越發清楚。
  
  那十多個修士裡,有一女子被護在正中,足下踩兩條彩練,一身紅裙裙裾飄飄,很是美豔動人。
  她身畔另有十二位男修,修為皆在煉氣六層到煉氣八層之間,每一個都踩著一柄飛劍,只有靈光顏色不同,顯示出他這些人所修功法靈力屬性不同。
  
  待看清這些人等相貌,徐子青過目不忘,在這時便認了出來。
  這女修修為極弱,不過區區煉氣二層,正是他初到下蘄州、於知草閣中所遇那任性女子。她那時為尋摸增補靈力之靈草而去,該是要煉製丹藥,難不成便是為了此處之事?
  
  徐子青再看,那十二名男修飛劍所在之處自有章法,竟像是隱隱列出一個法陣軌跡,而女子身在陣眼之處,也是極為安全之處。徐子青見狀,心裡隱約有個想法。莫不是這浪濤之中有什麼玄機?
  但正因有此猜測,徐子青越發不能貿然上前。他先是放慢了身形,而後腳下碧葉托起,便立在離前方一丈多遠的半空。
  
  那些個修士布了法陣,自然對周圍氣息很是敏感,徐子青才來不久,就已然被他們覺察。
  有一名男修沖其他人打了眼色,飄然來到徐子青前方:“你是何人,為何來此?”
  
  徐子青微微笑道:“在下徐子青,是過路人,不知諸位可否行個方便。”
  男修面帶狐疑:“過路人?”他瞧一眼徐子青拉著的男童,問,“這又是誰個?”
  
  徐子青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兒,與我一同上路。”
  這修士與徐子青修為恰在仿佛,聞言也給他兩分面子,只道:“我家小姐在前方辦事,你繞路罷。”
  
  徐子青苦笑:“實在事急,繞不得路……”
  修士上下打量他一番,也未翻臉,說道:“你且等等,我去請示小姐。”
  
  徐子青歎一口氣,也只得等了。
  才等不多時,竟有三四個修士護了女子前來,她微微昂頭,很是傲慢:“我認得你。”
  徐子青道:“於藥堂裡有一面之緣。”
  
  女子哼了一聲:“我在這裡抓妖寵,你若不想繞路,便等著罷。”說著斜睨他一眼,“不過若是你惹了麻煩,讓我等事不能成,就要唯你是問!”
  徐子青皺了皺眉,卻是點頭道:“我自不會礙事,也請諸位動手快些。”
  
  女子一揮手,招呼眾修士擁她而去:“你只消盼著它早些出來,我定能將它手到擒來。”
  徐子青一拱手,便把東黎昭帶了退到遠處。東黎昭見徐子青與人交涉,果真不敢開口,只覺得這修士之間關係也如凡俗界般根系盤錯,需得切切小心。
  
  兩人退避之後,徐子青便往那水渦之處望去。他在坊市中不曾聽得絲毫與此處有關的消息,想必這女子自有管道,依他所想,多半並不是那縣鎮中人。來到縣鎮裡,多半也就是為了要捉這一隻妖寵罷。
  
  正想時,那方情境已變。
  只見水渦噴流旋轉不止,於長尾處忽然蹦出一條兩尺長的飛魚來!它通體褐色,尾部、兩翼皆為赤紅,而那一雙魚目也似琥珀,豔紅色澤轉動,流光溢彩,極是美麗。
  
  這飛魚才沖出來,竟似並未發現任何不妥,于水渦底部自在暢遊起來。
  那些修士也不大動,只不斷掐著手訣,而中間女子手持一柄陣旗,左右揮舞,竟是以修士為次旗,演練陣法變化!
  
  徐子青仔細看去,不覺一笑。又是一個幻陣,因飛魚被其迷惑,故而不知其實已陷入天羅地網之中,還當做海上無人呢!
  那飛魚拍動雙翼,沿水渦向上盤旋,似玩得頗為愉快。待它去了最上端處,忽然猛然紮了進去,懸浮在水渦當中空處,張口吐出一粒珠子來。
  
  這珠子光焰耀耀,卻是顏色碧藍,周圍些許水紋環繞,靈光吞吐,瑰麗非常。
  飛魚口中吐氣,那珠子便隨之前後攢動,一呼一吸間,珠子像是被氣流拉扯,伸縮時也變得極有韻律。而更令人奇異的則是那巨型水渦,它便像是因這珠子而生,珠子一動,它也跟著忽大忽小起來!
  
  “贏魚腹中有珠,能弄大水……沒錯,就是它!”女子見狀,頓時大喜,一張麗顏也越發顯得嬌豔,“你等快些動手,將它給我捉來!”
  眾修士應一聲,齊齊動作,竟是全數從飛劍上漂浮起來。下一刻,那十二把飛劍一齊掉頭,將劍尖對著贏魚方向,飛射而去——
  
  贏魚皮肉堅硬,法器難傷,唯獨內丹出體時最為脆弱,與尋常魚類相同。這些個修士便是以幻陣將其迷惑,任它吐出內丹,方才要一舉動手!
  當是時,眾多飛劍迸發而出,一起把那水渦打了個對穿。水浪四溢,而贏魚浮在水渦正中,此時方才發覺情勢變化。
  
  它自然想要立時收回內丹,然而飛劍穿透那滾滾巨浪,直從四面八方沖向贏魚,未免被其所傷,它便只得振翅擺尾,才堪堪避過。
  隨即飛劍再度調頭,聽從眾修士之令,結成簡易劍陣,團團將贏魚圍住。一時間劍光重重,耀目生花,晃得人生生眼暈。那贏魚雖是嬌小,卻也只能左沖右撞,竟是難以逃脫。
  
  這前後算計極好,莫怪那女子有如斯自傲,直言能“手到擒來”。而今眾修士見贏魚狼狽,皆是十分歡喜。
  然而他們卻高興得早了些。
  
  只聽贏魚忽然發出一聲尖叫,音波漾起圈圈波紋,如漣漪般四散開來。僅這一舉,眾修士便耳中發麻,神魂也僵住一瞬。
  也正是這一瞬,贏魚飛快躍起,它並未急於收回內丹,而是雙目中紅光暴起,打在內丹之上,使它碧藍中透出一抹血紅。隨即海濤大作,那水渦忽地散了,猛然降落下來,竟卷起數百丈高的巨浪!
  
  這般巨浪之下,便有劍陣又能如何?
  十二個男修團團圍住豔麗女子,要帶她躲閃過去。然而一浪更高過一浪,每逢眾修士飛得高些,那浪頭也更高些。這便讓原本就因操縱劍陣、幻陣而耗費許多靈力的眾修士們,逐漸變得疲憊起來。
  
  贏魚立在浪峰之巔,魚目森冷,居高臨下俯視一眾修士掙扎不休,那一粒內丹懸掛在它腦後,放射出百丈藍光。
  這等威勢,竟似只當眾修士如丑角取樂一般!
  
  徐子青與東黎昭分明立在十丈開外,可那浪頭卻不管許多,雖是大半精神都耗在那些佈陣修士身上,卻也一些浪頭席捲而來,要將他兩個也吞沒進去。
  東黎昭臉色煞白,方才贏魚叫聲淒厲,徐子青並非首當其衝,還能忍受,他卻不然。幸而徐子青立即反應過來,為他封閉雙耳,不然再晚一刻,他恐怕就再也莫想聽見了。由此更見修士修行途中諸多可怕之處,使這一個不足十歲的孩童越發敬畏驚懼起來,更覺出徐子青告誡種種如此懇切,實在讓人感激不盡。
  
  巨浪之下,哪怕只得些許餘波侵襲,徐子青這煉氣七層修為也僅能自保罷了。他眼見浪頭先將一個修士拍打入水,跟著一浪接一浪重壓下來,終是讓那修士不能自救,被打壓到深海之下去了。
  那被護著的女子哪裡還有方才傲慢之態?她玉容慘白,雙手死死掐住身邊一位男修,口中厲聲叱道:“你們這不中用的蠢物,快送我回去!不然我非要父親向你們問罪不可!”
  
  這些男修失了飛劍,實力已然下降不少,而方才又耗費許多靈力保護女子,聽得她這般喝罵,也不由得生出怒氣來。
  如今生死關頭,不由得互相對視一眼,被女子抓住手臂的男子拖這個累贅,先是用力將她推開,而後說道:“我等如此資質,豈能甘心死在此處!”
  
  另一人也有些心動:“如若我等自行逃生,倒有幾分把握。”
  “正是,我亦有此想法。”
  “可宗主那裡……”
  又有人冷笑道:“左右在這大海之上,只說我等先讓人送小姐回去了就是。”
  
  眾男修一齊看了眼方才被沉入海底的修士方向,都是心照不宣,笑了起來。
  那女子被護衛推開,已是勃然大怒,剛要發火,可此時聽得他們說了這幾句話,登時眼中現出幾分懼意,口中卻不饒人:“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雜碎,竟敢如此對我!若是現下肯將功補過,我還能向父親求一求情!”
  
  以她那跋扈性子,能說出後半句話已然算是服軟。可這些男修卻不願再忍耐下去。誠然女子之父很是可怕,但若是不扔下此女,他們這時便就要沒命了。還哪裡顧得了其他……當下都將女子棄下,分散到十多個方位急速逃離!
  
  眾修士逃得極快,都是使出了吃奶的氣力,化作道道遁光,數度險被浪頭吞沒。不過到底是方向分散,贏魚顧得了一頭卻顧不上另頭,雖使得一浪趕過一浪、去追那些個膽敢算計它者,卻仍是只卷住兩三個,其餘修士則都是撿回了一條性命,頭也不回遠遁而去。
  
  女子足下仍有兩條彩練,此時卻顯得尤為狼狽。她區區微末修為,一旦沒了這護持的眾位男修,登時就被數道水花撲在面上,使髮鬢淩亂、衣衫浸濕,那一頭長長秀髮也盡皆黏在身上了。
  她此時恨得是目眥俱裂,連聲詛咒不停,然而那贏魚走脫了數個仇人,怎肯還放過於她?當下就掀起滔天大浪,黑壓壓鋪天蓋地,傾軋而下!
  
  女子驚慌失措,催動彩練直想逃走,然而修為太弱,彩練之速緩慢非常,遠不能與巨浪相比……她四處尋找生路,驟然見到那正在浪中穿行的徐子青,當下大聲呼救道:“我乃紫光宗宗主之女鄂嬌然,你若救我,我必讓父親厚報于你!”
  
  她聲音這般尖銳,徐子青自是聽到了。此女雖性子不佳,卻並無罪過,怎能安心看她喪命?故而他並未猶豫,便有心去助她一把。
  可惜前方浪急,他還要護著東黎昭,所以雖想快些過去,卻總不能順利。
  
  那鄂嬌然見徐子青往這邊而來,原在狂喜,然而浪峰更快,直降而下,還未等她露出笑意來,就已被沉入海底了……
  徐子青身形一頓,還未及惋惜,下一刻,他的臉色微微發白,好似有一股極強的壓力,正往他頭頂壓來。
  他一抬頭,就見到那浪峰之上的小巧贏魚,正滿眼殺意地看著自己!
  
  數十座浪峰在前方猶如拔山,那贏魚早已殺得興起,即便徐子青並未動手,也將他視為那些個修士的同路人,要奪了他的性命去!
  徐子青只僵了一瞬,當下掌中現出一枚蒲扇大的青翠葉片,直接交予東黎昭手中,快速道:“用它捂住口鼻,待會你恐怕不能呼吸,可勿論發生何事,你且安心等待,我自會讓你出來。”
  
  東黎昭也知情勢緊急,也不廢話,立時接過葉片,捂在面上:“若是昭兒太過累贅,先生只管離去,先生之心昭兒明白,絕不會對先生有半分怨恨!”
  徐子青並未答應,只一揮手,東黎昭已然消失在他面前。他將他收入儲物戒中,內中但凡活物進去,一時三刻就要窒息。徐子青只能寄望東黎昭將這時間熬過,他若能順利逃脫,自然立時放他出來,如若不能逃脫……之後,怕是只能同死了。
  
  待安排了東黎昭的去處,徐子青就攤開右掌,嗜血妖藤簌簌而出,轉瞬間抽出近丈長的藤蔓,這亦是他能自如運用最長藤鞭,再多一尺,就要纏住自己了。
  人要與海浪爭鋒,此時的徐子青絕然不成,為今之計,他也只能極力接近贏魚,但只要讓藤鞭些微觸碰於它,便能馬上立於不敗之地!
  
  足下綠光閃動,已是生出巨大葉片,穩穩將徐子青托在海風之中,使他儘管隨之左搖右擺,卻十分自然,絕不會輕易栽落下去。
  
  下一瞬,贏魚口中厲嘯聲起,海浪排山而下,衝撞時直沖雲霄,奔騰壯闊,如萬馬齊嘯。
  徐子青高舉藤鞭,順次劈下,間或打碎一個浪頭,人便從那間隙中直穿而過,猛然上行,再每逢怒濤如瀑飛墜,他就縮身蹲下,揚手將藤鞭自頭頂狠甩過去,用那反震之力,又躲避開去。
  如此再三,幾度與浪頭擦身而過,卻是有驚無險,終究不曾當真給淹沒下去。
  
  贏魚幾番施法,卻不奏效,忿而大怒,它雙目紅光更盛,將巨浪化作無數渦流,形成數十個倒掛水渦!這水渦個頭要小過方才許多,卻到處碰撞遊走,但只要兩個相撞,就化為一個,其中絞纏力更勝之前數倍,更激起澎湃颶風,刮起更高的浪潮來!
  徐子青心念一動,左手已握緊靈珠,不斷為他補充靈力,而右手藤鞭形成百條鞭影,見縫插針,猶如一條遊魚,在夾縫裡狼狽躲閃。
  他正似一葉扁舟,在狂風巨浪中飄零,又像無根浮萍,順水漂流,但終有一日要被大海吞沒!
  
  此時乃是徐子青生死關頭,他便有再多的靈力補給,可神魂高度專注之下,亦難免腦中刺痛,雙眼發花。
  可那贏魚卻高高在上,它那內丹大放光芒,而只要在這海上,便有無盡力量讓它興風作浪!
  
  體力漸漸不支,靈珠中靈氣也漸漸被抽了乾淨,徐子青強撐精神,可那水渦仍是連綿不斷,才避開這個,卻又將要撞上那個——徐子青深知,只消稍稍被其中一個碰上,他這一具肉身,便會立刻被絞成粉碎!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徐子青深深吸氣,用力捏緊靈珠——“啪!”
  靈珠破碎,徐子青丹田有如長鯨吸水,將靈珠內中靈氣瘋狂抽出,猛然灌入,使體內靈力飛速運轉!
  他望向贏魚所在峰頭,如今還剩下二三十丈——他當做最後一搏!
  
  正在這十死無生之局時,忽然間,四周激起無數劍氣,震盪不已。那冰冷殺意正似海嘯,朝四面八方肆意蔓延開來——
  有一道白影出現在徐子青的身側,白衣獵獵,墨發披垂,眉目間好似凝結了萬年不化的冰雪。
  
  是雲冽。


【卷四:承璜國事】  


40

  若是平常時候,見好友自戒中出來,徐子青當與他靜坐對弈,便只是說幾句話、共賞美景,也是十分快活。
  可這時雲冽出來,卻讓徐子青大為焦慮。
  
  他立即開口:“雲兄,你快回戒中去!”
  雲冽卻淡淡掃了他一眼,說道:“還未到山窮水盡之時,無需拼命。爾且退下。”
  
  徐子青只覺自己被無形之物向後推去,他身不由己後退兩步,剛剛站穩,那原本醞釀出最後一擊的靈力便盡數散入丹田,立時填滿其中。
  四肢百骸皆被靈力滋補,方才種種痛楚暗傷全數消失,然而他心裡卻生出了一絲急躁來。
  
  “雲兄,你——”徐子青張口呼喚,一點懼怕湧上心頭,隨即他大步前跨,仍是給那劍壓所擋,全然不能進入那片森冷寒域之中!而幾番衝撞都毫無作用,他原先那躁動之血,也冷卻下來。
  
  徐子青明知雲冽氣勢驚人,生前恐怕非同尋常,可如今他只剩下一縷魂魄留存,卻為他與這將死之人主動出頭……這等深情厚誼無以為報,既雲冽不願讓他一同出手,他便耐心等待罷。
  勿論結局如何,徐子青必與雲冽同生共死就是!
  
  但下一刻,徐子青滿腔激昂便悉數化為震撼。
  那白衣虛影背脊挺直,有如一柄沖天絕劍,剛硬不折,堅不可摧!
  
  “??——”
  他周身劍氣四溢,說不出有幾百條、上千條,全都變作細長罡風,在空中劃出道道白痕。
  
  無數劍氣包裹之中,雲冽卻是靜止的。
  海風劇烈,猶如龍卷,可他的頭髮絲兒到衣角,都沒有半分飄動。
  他的身邊只有劍氣,以及無窮無盡的殺機。
  
  徐子青此時才知道一個人的殺意能有這般濃烈、凝練,他好友周身的劍氣不需以飛劍催出,就這般自如四散,好似極微不足道的,又仿佛是他身體裡的一部分。只要意念,就能驅動!
  
  莫怪好友看不上紫楓公子。他腦中忽然生出這一個念頭。
  的確如此,徐紫楓劍氣雖然凜冽,卻非得附著於劍上,而那一柄劍上劍氣只得數寸長短,哪裡像他這好友一般輕描淡寫,甚至那劍氣已然流竄十裡之外,帶來仿若爆竹般連續不斷的破空聲響!
  
  劍氣過處,那數十水渦觸之即碎,很快散作晶瑩水花,沒入海面。而贏魚仍踞浪峰之巔,眼中血光閃爍,而對著下方那道白影時,卻止不住生出一抹駭意。
  無數浪頭被劍氣絞碎、侵蝕,都平靜下來,贏魚掀起更多浪峰,卻根本擋不住那些劍氣的肆虐,越是來得及,被擊散得越快!
  贏魚目中懼怕之意越發明顯,它奮力向上跳躍,想要避過那即將斬到它身上的劍氣——它的確成功了,但來不及露出半點勝利喜悅時,就發覺自己已經不能動了。
  那一道冰冷的劍意從下方而來,使它如同陷入冰天雪地,極寒徹骨。它無法動作,就連尾巴也不能擺一擺,仿佛化作了一尊僵硬的石像,陷入了無數殺意建立的劍之世界之中!
  
  徐子青在旁觀看了所有,如此動人心魂的手段,讓他渾身戰慄,幾乎連頭皮都發麻起來。
  可他在贏魚僵硬的瞬間,驟然反應過來,揚聲打了個呼哨:“重華——”
  
  一直徘徊在最高空尋覓時機的雄鷹倏然墜落,雙爪堅硬如鋼,狠狠地穿透了贏魚的身體,鷹喙一啄,拔去它的雙翼!
  那一顆贏魚內丹沒了主人支撐,從高處直落而下,卻正在白衣人面前時停止了勢頭。
  
  隨後,雲冽踏著虛空步步而來,每走一步,他的劍氣就收攏幾分,而他四周的無邊殺意,也如冰雪融化般,轉瞬消散了去。
  “收起來。”直到站在徐子青前方三步處,他才漠然開口。
  
  那一顆滴溜溜轉動的碧藍色珠子,就懸浮在兩人之間。
  徐子青緩緩地呼吸,然後微微一笑:“我知道了,雲兄。”
  
  雲冽身影化無,海面上變得一片平靜。
  那無數大小浪頭、冰冷無盡的劍氣,都消失了。
  
  徐子青看著掌心中的珠子,輕輕一捏,珠子進入了儲物戒中,而一個臉憋得通紅的孩童出現在他的身畔。
  重華鷹在兩人頭頂盤旋一圈,它已經將贏魚屍身吃了個乾乾淨淨。
  
  徐子青看著乖順的海面,想起之前被吞噬的修士們,無聲地歎了口氣。
  已經找不到了……他拉著東黎昭的手臂,帶著他禦風而去。
  
  ‧
  
  封天塹前。
  
  一陣清風拂過,半空裡突然現出個身著青衫的少年人,他左手拉著一個男童,一同立在原地不動。
  正是趕路而來的徐子青與東黎昭。
  
  只見一陣淡金光芒閃動,東黎昭失聲驚呼:“啊呀!”
  徐子青說道:“時辰已到,金剛符已是沒有用處了。”
  
  此處海風並不激烈,兩人又是停住不動,故而東黎昭也不過覺得有些發冷,卻並未有多麼難過。
  徐子青自儲物戒中取出一件長衫遞去:“你重傷初愈,莫要染上風寒。”
  
  東黎昭感激接了,穿在身上。到底是修士法衣,雖說疾行時功用不佳,靜立時卻能不畏寒暑。
  穿得暖了,他便也看向前方,問道:“先生,此處便是封天塹麼?”
  徐子青道:“正是封天塹。”
  
  東黎昭倒抽一口涼氣:“竟是如此險惡之地,該如何才能過去!”
  徐子青微微一怔,側頭問他:“你且說說,你見到了什麼?”
  
  東黎昭說道:“此處無數水柱沖天而起,足有千處之多。中間水流湍急,惡礁遍地,船不能行。”
  徐子青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他看到的卻與東黎昭不同。並未多說,他只並起二指,將靈力彙聚其上,對東黎昭雙眼一抹,又道,“你此番又見著了什麼?”
  
  東黎昭目瞪口呆:“水柱、水柱都沒了!”
  的確如此,若說方才東黎昭所見乃海上極險凶域,此時看到的卻是風平浪靜,半點波浪也無。
  
  徐子青這才笑道:“這裡不過是個上古幻陣罷了,不知那位大能使了何等妙法,使其在此處綿延百萬餘年。幻陣不朽,但凡是身具靈力者來到此處,是無驚無險,一眼看穿。而若是爾等南人來到相對之處,卻只能瞧見幻陣所顯示的奇險景象了。”
  
  但凡是修士,都能布下幻陣,然而若能讓幻陣做出如此逼真景象、且無人能夠破解,卻絕非普通大能可以做到了。更莫說此處並無陣旗陣盤,也不知那是一個何等驚才絕豔之人,竟能以海水為媒,分割了整片海域、做出了如此大手筆的事來!
  不過此間中事徐子青無意與東黎昭多說,他自個也不過是見之生感慨,從而猜測、從而憧憬嚮往罷了。
  
  徐子青拉住東黎昭,在封天塹中緩慢穿行,這一段距離猶如黏膩油脂,每一動作都似有摸不著的隔膜阻礙。當最終穿過後,忽然身子一輕,就感受到另一種不同天地了。
  東黎昭回頭一看,此時他雙目靈力已散,再看封天塹時,依然是一片惡海,待轉過頭看向前方,則是風平浪靜。
  
  “先生,我們已然到下九洲了嗎?”他仰頭看向徐子青,滿眼皆是希冀。
  徐子青溫和一笑:“不過,已是下九洲了。”
  
  下九洲靈氣比上九洲很是微薄幾分,不過大海乃是水氣蒸騰之處,水屬靈氣很是濃厚,徐子青又是木屬,故而感覺到差異並不太大。
  他往前瞧了瞧,說道:“我要帶你去了,此時我已沒了金剛符,不過這邊海域也不比上九洲兇狠,你且忍一忍罷。若是不成,以衣衫兜頭罩住自個就是。”
  
  東黎昭很是順從,他便將多穿的那件衣裳自後撩起,裹住後腦面容,只留了一雙眼睛在外。
  而後徐子青半攬他的肩頭,身影一晃,已在十數裡外。
  
  這一段海路很是順利,總共才用了不足兩刻,兩人已到岸邊。徐子青使一個障眼法,不讓旁人見他兩個自天而降,待落地後,才抽了個空子,現出身形來。
  
  正與徐子青曾經所言相同,自上蘄洲過封天塹,所見第一個大洲便是下蘄州,而國都洪午城就在此地。
  東黎昭側身,見到他曾跌落海崖,頓時眼圈發紅,只覺自己這是劫後逢生,定當要報仇雪恨才是!
  
  徐子青輕拍他的肩頭:“走罷,先去縣裡用飯,你雖吃了飽腹之物,到如今也該沒有用了。”
  東黎昭聞言一愣,頓時覺出肚腸蠕動,果真是餓得狠了。此時言語訥訥:“先生,我身上並無錢財……”於他看來,修士也如仙人般餐風飲露,而金銀乃是俗物,徐子青手中也當沒有才是。
  
  徐子青笑道:“你且去尋個食肆,去自有法子。”
  東黎昭極是信任徐子青,聞言就帶頭行步,這下九洲乃是凡人的地方,他料想先生定是不能熟悉,便有了些東道主的意識來。
  
  才進去縣中,東黎昭卻嚇了一跳。
  只見兩街人口蕭條,攤販店鋪大多都不在的不在、關門的關門,路上也沒有行人,更是人人閉戶,便是雞鳴狗吠之聲,竟也聽不到了。
  數日前他來到此地,分明還繁華熱鬧得很,如今卻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東黎昭的雙拳捏緊,人呢?人都去哪裡了?
  不管目前朝堂上有多少變化,但這裡的百姓都是承璜國的子民,可現下整個縣城蕭條成這樣,他們……他們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徐子青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將靈力聚集在雙目之上,發現整個縣城上空,都佈滿了死氣。
  這就說明,這裡死了不少人。
  可是……為什麼?
  
  東黎昭飛快地向前奔跑,沒人、沒人……還是沒人!
  他突然停住腳步,猛然向一家屋舍的大門推去——
  
  “嘎吱……”門開了。
  屋裡的擺設很淩亂,但同樣沒有半個人存在。同樣也不像是遭到了洗劫,因為亂是亂了,可能夠看出並沒有翻箱倒櫃的跡象,也沒有明顯的缺了什麼東西的情形。
  
  徐子青足不沾地,跟了過來,他也同樣見到了這裡的情況,隨之他看著東黎昭連續推開了四五家的門窗,裡面都是大同小異。
  就好像屋舍的主人很匆忙地離去……或者說,是被迫地離去了。
  
  越發覺得不對勁,兩人繼續往縣城中心走去。
  漸漸地,徐子青嗅到了一絲奇異的味道,帶著些煙火氣的,但已經變得很淡了,卻不能瞞過他的感官。
  
  天上的重華鷹盤旋兩圈,發出一聲鷹嗥,往某個方向飛去。
  
  “昭兒,往那邊。”徐子青見東黎昭雙目逐漸生出許多血絲,心有不忍,輕聲提醒道,“跟著重華。”
  東黎昭晃了晃神:“是,先生。”
  
  兩人就換了方向,朝左邊的街道走去。
  在走了幾百步後,東黎昭再次停了下來。
  這一次,他是呆住了。
  
  原來這是一條被燒毀了的街道,再沒有了往日的繁榮,房屋、鋪面、攤位,全部化作一片焦灰。
  在斷壁殘垣之中,橫臥著不少還沒有完全燒化的橫樑,下面壓著些灰白的粉末,風吹過時慢慢散開一些,僅剩的木頭、鍋盆,都變成了黑色。
  
  徐子青的臉上,也露出了沉重的神情。
  “那些是骨灰……”如今的他可以一眼就認出來,那些灰白色的粉末,分明就是屍體被燒之後的情形。
  而這裡這麼多房屋,每間房屋裡這樣大量的粉末,都足以說明了一件事。
  
  東黎昭已經顫抖著嗓音問出來:“先生,這裡很多人被燒死了,是嗎?”
  徐子青輕聲歎了口氣:“是,很多人被驅趕著關在這條街的房子裡,然後……”
  然後這裡被放了一把大火,連同街道和人都被毀滅了。
  
  東黎昭狠狠地擦了把眼淚:“那□佞,他們屠了整個縣城!先生,這是因為我嗎?我跳崖還不夠,就連我來過的地方,他們也不肯放過!”
  固然徐子青向來溫和,這時候,也同樣忍不住動了火氣:“昭兒,他們喪盡天良。”
  
  東黎昭眼裡再次帶上了滿滿的恨意:“我要讓那□賊死無葬身之地!”
  徐子青看著這被仇恨占了滿心的半大孩童,到底還是輕輕地撫了撫他的頭。

  再沒有人提出要用飯,徐子青將東黎昭帶上,頓時化作一縷清風,在障眼法的遮掩下,飛速往國都洪午城方向趕去。
  
  大約一刻半後,洪午城到了。
  這座城池占地極廣,城外壘起高高的城牆,威武巍峨,兵士于城門上、城牆外列隊把守,刀槍劍戟各般武器,都閃耀寒芒。
  才到此處,頓時覺得一種屬於皇族特有的壯闊威嚴之感。
  
  徐子青落下地來,與東黎昭走到城牆側面,使一個穿牆術,一齊進到裡面。
  城內氣氛緊繃,過往行人不敢多說話、不敢大聲喧鬧,而往來巡邏的兵士也各個帶著冷肅神情,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徐子青在東黎昭身上指了指,將他變化為另一個模樣,說道:“昭兒,這幻化術只能有一個時辰作用,若要混進宮去,可要著緊些了。”
  東黎昭眼中徐子青亦是變作普通青年,容貌氣質都是平平,只有一雙眼中目光仍是柔和,使他滿是仇恨的心裡生出一絲暖意:“是,先生。”
  
  兩人假作尋常百姓,慢慢往皇城方向走去。
  約莫過了有半個時辰,總算是來到皇城側面,皇城外把管更是森嚴,若要正經自大門進去,自是不能,仍然只得尋旁處而入。
  
  徐子青立在外頭,卻沒有先施穿牆術,反而倒抽一口涼氣。
  這皇城裡好生詭異!
  
  凡人或者只能瞧見這皇城宏偉,修士眼中卻是另一番天地。
  
  只見一條金色長龍盤踞皇城之上,卻是伏龍之狀,鱗片無光,龍鬚黯淡,雖無垂死之相,卻隱隱現出頹氣。
  金龍雙目半合,可偶然張目時,卻放出兩道耀眼金芒!
  
  而更使人驚異的,是金龍略下方處,正有一條黑蛟昂頭,它頭上生出一支獨角,通體墨色,光華灼人。這黑蛟形貌奇詭猙獰,氣勢淩人,長尾不斷擺動,已然間或與龍尾纏在一處,整條身軀似都要漸漸攀到龍身上來!
  
  暗暗歎了口氣,徐子青心知,這金龍必定是那東宮太子東黎熙龍氣顯化所成,那黑蛟便是鎮國大將軍氣運凝聚,黑蛟頭上生角,乃是化龍之兆,而金龍伏臥,則是沉眠之相。如此看來,的確是大將軍日漸勢大,東宮太子式微。
  只是龍氣若為金龍,則說明此為龍子氣魄寬宏,為明君聖主顯征,可黑蛟……卻是梟臣奸雄的徵兆了。
  
  現下時辰剛到傍晚,天色漸沉,若要進去皇城,未必不是個好時候。
  也不多想,徐子青如今只願尋到東黎熙,將東黎昭交予他手,便可功成身退,去尋一處僻靜多木氣的所在修行了。
  
  皇城之中,眾兵士分諸小隊,每刻一次輪換,守衛十分嚴謹。
  徐子青半攬東黎昭,隨心一晃,便只有一縷清風拂過眾兵士眼前,他兩個卻已然穿身而去了。
  
  東黎昭沿途指路,說道:“先生,東宮便在東面最為瑰麗壯美之處。”
  徐子青點頭,帶他輕身疾飛。
  
  很快,兩人又到了一處極華貴的大殿前,周圍站滿兵士,將整座宮殿團團圍住,不使一人能從中進出。
  徐子青帶東黎昭極快閃入其中,走過外殿,又進了一條過道,見到數名宦人遠遠看守在外,心裡不由存疑。
  
  他兩個晃過眾宦人,到了那陰暗之處,再走得一段,便是太子寢殿了。
  正此時,東黎昭忽然聽到細細的人語聲。



41

  “大哥?”東黎昭先是一喜,隨即又是擔憂。皇兄如此被困在寢殿中,不知多日來是如何難熬。他便屏住呼吸,上前數步。
  然而轉瞬間,他卻聽得裡頭有另一人出聲,頓時覺得很不對勁。
  
  徐子青的臉色卻是乍紅乍白,東黎昭凡人耳力不佳,他則是聽得一清二楚。
  那裡分明、分明……
  
  東黎昭存了警惕,小心在口中撚了撚,於窗紙上捅了個小孔,這下聲音清晰了些,他也能聽個明白。
  
  “好寶貝兒,你這處當真銷魂得緊,可想死我了!”
  “啊……嗯……唔你……啊!”
  “□,再夾緊些!真是叫人心癢……呼,若是旁人曉得你床上這般風景,怕要嫉妒老子的豔福無邊!”
  
  跟著便是接連不斷的“噗噗”水聲,那床搖得嘎吱響,更有若有似無的□聲,伴著成年男子的粗喘與調笑,充斥了整個寢殿。
  
  自窗孔看進去,便見到那赤條條的兩人正於床榻上肉搏。
  上頭那個男子膚色黝黑,身形精壯,身下壓著個相貌俊朗的修長青年。他胯|下紫黑色的玩意兒插在青年的臀|縫裡,是甩開膀子卯足了勁兒,前後聳動,“啪啪”撞個不停!
  青年臉上帶著笑意,雙腿圈在壯漢的腰上,雙手摟著他的脖頸,滿面潮紅,雙目微眯,似極享受一般。
  
  東黎昭面色鐵青,他哪裡會認不出來,這壯漢便是鎮國大將軍,而他肆意侵犯、與他盤腸大戰的青年,卻是他一心惦念的大哥!
  
  他那天潢貴胄的皇兄俊逸寬和,才華橫溢,是最出色不過的儲君,可他如今卻在禍國仇人身下輾轉□,忘乎所以!
  這、這哪裡還是他最尊敬愛戴的太子大哥!
  
  東黎昭的牙咬得咯咯響,氣得是頭腦發脹,恨不能立刻沖進去質問太子:
  你忘記殺母大仇了嗎!你忘記他如何囚禁我們兄弟了嗎!你忘記他要顛覆你的王朝了嗎!你怎麼能這樣、這樣的無恥……
  
  忍無可忍,東黎昭就要闖進屋裡,手臂卻被人拉住,回頭一看,是那位一路護送他回來的俊雅修士。
  “……先生。”他恨得咬牙切齒,“讓先生看了笑話,我絕不能讓皇兄這般、這般……”不知廉恥。最後四個字他吞入腹中,生生沒有說出口。
  
  徐子青輕歎一聲,他已從方才窘迫之中掙脫出來,跟他低聲說道:“昭兒,你仔細瞧瞧太子的雙眼。”
  東黎昭一愣,心裡卻陡然生出一股希望來,他連忙說道:“先生,您有沒有法子能讓昭兒瞧得更清楚?”
  
  徐子青眼光柔和,並指在他眼瞼上輕輕一抹。
  東黎昭便覺得雙目明亮,屋中之物於他眼中是纖毫畢現,他刻意忽略了那位鎮國大將軍,而將注意力都放在自家皇兄臉上。
  
  果不其然,雖說東黎熙神情似有沉迷,那雙眼也確是半張半合的曖昧模樣,可仔細看去,卻能見其中光華湛然,清醒無比,在偶爾落在那衝撞聳動的大漢身上時,更流溢出一絲冷意。
  霎時間,東黎昭大大松了口氣,緊跟著便是對那佞臣的濃濃恨意。
  
  “那焦塗竟然這般折辱大哥,真該殺!”他憤然道。
  徐子青撫了撫他的肩頭:“且莫進去。”
  東黎昭悶聲開口:“是,先生。”他頓了頓,“我明白的。”
  
  若是現下闖進去,打草驚蛇不說,更是讓他大哥毫無臉面。堂堂來日裡要承接天命、登基為天子的太子殿下,若是在這般情態下被寵愛的弟弟瞧見,恐怕要羞憤欲死。
  便是為了東黎熙的顏面,已然冷靜下來的東黎昭也絕不會再衝動了。
  
  忍了忍,東黎昭拉住徐子青袖口,說道:“先生,我……不願再看了。”
  徐子青很是明白他的心情,便依他所言,與他一同再度隱匿於陰影之中。
  
  屋中撞擊與喘息聲經久不停,足過了有兩個多時辰,才雲雨初歇。
  不多時,裡頭傳來衣衫簌簌之聲,那鎮國大將軍已是衣著完好,自寢殿裡推門而出,一派正經模樣。
  
  東黎昭就見一名宦人走上前來,諂媚笑道:“大將軍,奴才已備好熱水了,這就給太子殿下送進去麼?”
  那壯漢抹把臉:“去罷,莫吵醒了他。”
  宦人連連稱是,壯漢再摸一把頭髮,大步離去。
  
  東黎昭眼中充血,盯著那正招呼送水進去的宦人,言語中盡是狠辣:“這些刁奴,本王要讓他們全都給焦塗陪葬!”
  徐子青雖略略皺眉,隨即搖頭微歎,卻並未說話。
  
  只聽得裡頭有人問道:“太子殿下,可用膳否?”
  那帶著些許疲憊與冷漠的嗓音便響起來:“不必了。”
  
  如今天色已然深黑,寢殿裡水聲也漸沒了。宦人們齊齊退了出來,就剩了屋中冷寂一片。
  東黎昭手指顫了顫,在徐子青相助下穿牆進去。
  
  寢殿裡,那床上帷幔罩下,內中有人平躺,一隻瘦削的手不經意放在床沿,似乎能聽著那人均勻的呼吸聲。
  東黎昭忍耐不住,悄無聲息地快步上前,走到了床邊。
  
  下一瞬,床上人一躍而起,緊緊扼住他的脖頸:“什麼人!”
  東黎昭被迫昂頭,雖是疼痛,他眼中卻有些發熱。大哥的身手仍是如此俐落,全然不同他想像那般頹喪,可真是太好了。
  
  東黎熙卻已然瞧清楚來人模樣,他猛然放手,嗓音卻抖了抖,低聲道:“是昭兒?”
  東黎昭用力點頭:“是昭兒……是昭兒回來了!”
  
  東黎熙深深呼吸,嗓音更壓低些:“你怎地進來的?好大的膽子,若是被捉住了可怎麼好!”
  東黎昭不欲皇兄擔憂,立時笑道:“是先生送我進來,一路不曾被人發覺。”
  
  東黎熙這才發覺,就在東黎昭身後,正安靜站了個青衫少年。
  看年紀不過十七八,相貌很是俊秀,氣質又極溫和,見之可親。他心裡還有些警惕,卻不會掃了弟弟的面子,當下起身,拱手道:“多謝先生高義,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徐子青也正打量這位太子。
  只見他生得長眉鳳目,面容俊逸,而身姿挺拔,優雅有禮,自有一種磊落寬仁的氣度。雖是方才被迫雌伏,卻半點不顯不堪屈辱之色。不愧是儲君之選,果真讓人讚賞。
  
  他便微微一笑:“在下徐子青,山野之人罷了。”
  東黎昭已急急說了出來:“大哥,先生是修仙之人,有大本事,亦是愚弟的救命恩人呢!”
  
  東黎熙才聽此言,便驚訝開口:“徐先生是一位修士?”
  徐子青微怔,這太子卻知世上尚有修士一類世外之人……他就點了點頭:“正是。太子殿下所知甚多。”
  
  東黎熙從容一笑:“自父皇久病沉屙,就把熙宣召榻前,將種種秘辛告知。故而熙知曉這世上非但有下九洲之說,亦有上九洲。不過上九洲乃世外之世,熙心馳神往,卻並不知仙蹤何在。”他說罷,看向東黎昭時眼帶寵愛,“昭兒既能遇見徐先生,想必是誤入了上九洲,卻比熙有造化了。”
  
  他不過只聽了弟弟隻言片語,就推出這許多事來,的確心思縝密,若得皇位,當能造福朝堂百姓。難怪龍氣金黃,鱗甲須尾活靈活現,處處明晰。
  
  徐子青也是恍然。雖九洲分上下已有無數年月,可到底並非未留半點痕跡,這等傳承多年的大國能留下些傳說密語,倒不無可能。
  
  那太子說到此,深深作揖,懇切道:“昭兒逢難,熙還未謝徐先生救命之恩。”
  徐子青溫聲道:“不過舉手之勞罷了,昭兒也已謝過,你實不必如此。”
  東黎熙卻道:“昭兒是熙唯一的兄弟,若不略盡心意,熙心中絕不能安穩。”說罷做足禮數,方才直起了身子來。
  
  徐子青感其心誠,只得受他一禮,心下對這太子卻越發生出些好感來。不過人已送到,他亦不必久留,便說:“既然昭兒平安交予你手,我也該當離去了。”
  東黎昭大驚:“先生要走?”
  
  徐子青歉然一笑,朝代更替之事,實不是他能摻和,非走不可。
  東黎熙知曉修士亦有忌諱,卻因弟弟不舍,到底懇切說道:“徐先生若要離去,熙與昭兒自然不敢攔阻。只是今日天色已晚,還請徐先生小住一晚,明日再離去如何?”
  徐子青仍要推辭,忽然心中一動,已然應了下來。
  
  因要隱瞞外人,東黎昭與東黎熙同住,而徐子青卻被安排在寢殿后廂房之中。那處很是寂靜,又因不曾安排人來而無人打擾,還算合他心意。
  徐子青便進了房裡,留兩兄弟一同私下敘話。
  
  卻說徐子青將房門掩上,又布下禁制,才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呼喚道:“雲兄,雲兄。”
  果不其然,不過轉瞬工夫,那白衣男子便現身出來。
  
  徐子青看向此人,微微笑道:“雲兄,方才你要我留下,這是為何?”
  原來就在他直欲離去時,戒中竟傳來雲冽嗓音,才讓他答應留下。如今徐子青很是好奇,好友素來不掛心身外之事,亦寡言少語,怎會留意此事?
  
  雲冽略點頭:“坐。”
  徐子青訝異挑眉,難不成還一言難盡麼?他便坐在桌前,靜聽友人說話。
  
  圓桌對面,圓凳自動跳了出來,雲冽也坐了下來,神色仍是冷峻:“承璜國此番險遭翻覆之事,有邪魔道中人作祟。你既修仙道,不可置之不理。”
  
  徐子青眼皮一顫:“邪魔道?”
  雲冽頷首:“你且再觀此朝氣運。”
  
  徐子青應言,雙目裡蘊出兩團青色光芒,而後直直看向窗外,神情比傍晚觀氣時更謹慎十分。
  雲冽說道:“金龍莫看,只觀黑蛟。”
  
  徐子青便仔細瞧去,那黑蛟於夜色中更顯張狂跋扈,此時蛟尾與龍尾糾纏,兩具龐然身軀越發絞得緊了。
  這般形態,竟像是……龍蛟交|媾。
  
  想起方才於門外所見之事,徐子青不由一頓。
  雲冽冷然道:“觀其目。”
  
  徐子青心中一凜,有些赧然,再定一定神,去瞧那蛟目。只見它形似蛇目,瞳色暗金,而外面卻泛著一圈血紅,更有絲絲黑霧盤旋其上。乍一看並不清楚,細看時卻格外詭異,使人心驚膽寒。
  這情形,確是黑蛟為魔氣所染之態。
  
  徐子青雖是修仙,卻知曉世上還有修魔、修妖、修鬼等數種修士,所擇之道與他很不相同。
  修妖道者混沌不分,修魔道者與修鬼道者則與仙道相對,一者為陰,一者為陽;一者為負,一者為正。眾修道人並無好壞之分,皆在天道之下。
  
  其中鬼修甚少,魔修與仙修就很是對立,經年下來,雖不至你死我活,卻也相去不遠矣。
  然而勿論哪路修士,都須遵循天道規則,因此徐子青對皇朝中事退避三舍,亦訝異于有魔修摻雜其中。
  
  除此之外,他仍有一事不解:“雲兄,何為邪魔道?”
  雲冽淡然看他,冷言道來。
  
  魔修者七情俱全,修一個隨心所欲。除吸引天地靈氣之外,功法多需煞氣、陰氣、血氣、死氣、穢氣等負極之氣,又多執著貪、嗔、癡,或嗜酒、嗜色、嗜殺,妄念不斷。
  而此中有正魔道與邪魔道之別。
  
  若同修一本《陰陽和合大道》,修正魔道者風流而不下流,與人合歡你情我願,絕不強求,雙方更互有增益。而修邪魔道者則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將人作鼎爐肆意采補,殺身毀命。
  
  故而修仙者或看修正魔道者不順眼,卻是眼不見為淨,而對修邪魔道者,則是殺之而後快。
  不過因魔道功法特殊,邪魔道遠比正魔道更易修行,因此邪魔道中人,便遠勝於正魔道中之人了。
  
  徐子青聽得出神,他從前只間或聽說魔道與仙道乃是仇敵,卻不知還有這些緣由,更有那許多細節之處。如今聽說了,也心裡若有所思。
  待友人說完,他不由有些好奇:“這兩者……雲兄如何待之?”
  
  雲冽冷聲道:“修正魔道者與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修邪魔道者見之則殺,若門派為惡,當盡誅之。”
  他語氣森冷,殺意濃郁幾成實質,聽得徐子青汗毛倒豎,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雲兄……”殺了幾人?
  
  雲冽已知其意,殺機未褪,直言道:“盡誅邪魔道為大惡者九百三十三人。”
  徐子青咋舌,這等殺性,真使人毛骨悚然。不過他卻並不懼他,反倒覺得雲冽殺性雖重,卻不妄殺,著實令人欽佩。
  
  既然已明白因由,徐子青便說道:“雲兄之意,是要我尋出那邪魔道之人,將他除去麼?”思及之前與東黎昭所見屠城之事,想來與這邪魔道人必有關聯,故而雖有不適,卻未反駁,只是有所疑惑,“修士不得干涉人間朝堂大事,我又如何能夠……”
  莫說旁的,若是惹了天道憎惡,日後修行步步險阻不說,得罪狠了,更有天譴神雷降下,便是冤枉了。不過雲冽絕不會加害于他,徐子青以為,當還有其他緣故才是。
  
  果然雲冽說道:“改朝換代之事,原本是凡俗中事。但既有魔道插手,仙道中人得見,便不得袖手旁觀。”
  原來凡俗人理凡俗事,而魔道修士趟這渾水,便失之平衡,仙道中人需得與之對立,將凡俗事變為修士之爭。
  
  雲冽神色冰冷,繼續言道:“行善功,得善果;行惡事,有孽報。邪魔道倒行逆施,你適逢其會,乃是天意。”
  徐子青一怔:“若我不曾來此……”或是不曾遇著東黎昭,抑或遇著卻不救他,此間事又該如何?
  
  雲冽冷然道:“天道規則有所依循,若不是你,自有他人。你既得遇,便是你之機緣。”
  徐子青笑歎:“我明白了,謹遵雲兄吩咐。”
  
  是了,承璜國正宮所出二子,東宮東黎熙身具金黃龍氣,乃是天運昌隆之相,而次子東黎昭心思醇厚、對兄長敬重非常,龍氣也為金黃,便是天道為此朝留有後路,自東黎熙至東黎昭,福澤綿延。足見此朝分明氣運濃厚,不該有如今這般氣數將近、要改朝換代的模樣。
  且東黎熙神智清明,寬厚仁德,有明主之風,若是亡國之君,當不會如此。因而必定是有外禍亂朝,干擾天數。
  此乃大孽。
  
  徐子青為仙道中人,既要修行成仙,便得為天道辦事才是。若是做得好了,說不得便有嘉獎,做得不好……天道欲以他之手懲戒作亂者,只消他盡力而為、莫唬弄上天,當不至於落個淒慘後果。
  
  雲冽觀他神色,淡然道:“你已想得明白。”
  徐子青點了點頭:“是,我已想明白了。”又笑道,“多謝雲兄指點。”
  
  當晚,未免邪魔道中人覺出他體內靈力湧動,徐子青並不曾打坐修行,反而以凡人之態睡臥床上,休整一宿。
  次日,東黎昭早早在外叩門:“先生,你可醒了麼?”
  
  徐子青睜眼,翻身而起,到前頭打開門來,笑問:“你可來得早。”
  
  東黎昭不由窘然。他一夜不曾好好入眠,唯恐先生離他而去。這時東方才剛發白,他便迫不及待,急急過來了。
  東宮裡伺候的宦人並未覺察,徐子青看他眼下青黑,微微一歎,放他進來:“莫要如此莽撞,且當心給人瞧見。”
  
  東黎昭“哎”一聲,進得屋來,關了門,說道:“我身量小,偷摸牆根而來的。此處也很是偏僻,若無要事,必不會給人發覺。”
  徐子青見他如此依賴,目光不由一軟。
  


42

  東黎昭見徐子青並未生氣,便帶幾分小孩兒氣的:“先生莫要惱我。”
  徐子青笑道:“惱你做什麼?”
  
  東黎昭心中歡喜,只是思及徐子青要走,又垂下眼來,很是不舍:“先生不可多留幾日麼,當真現下便要走了?”
  徐子青歎道:“正要尋你去說此事,待你皇兄得閒,我亦有話要同他說。”
  
  東黎昭深宮裡長大,如何不知徐子青話中之意,當下快聲道:“先生之意,是不走了麼!”
  徐子青卻正色道:“雲兄與我說了一件大事,正與你等承璜國有關。我倒是欲走,卻恐怕走不得了。”
  
  東黎昭一驚:“先生且待,我去尋我大哥!”
  徐子青見他就要奔出,拉他一把,遞一張符籙過去:“你自小心,此符可使人瞧不見你,只是不能出聲,切切牢記。”
  東黎昭應“是”,快步離去。
  
  徐子青才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詢問道:“雲兄,你可要與東黎熙相見?”
  雲冽嗓音冷冷傳來:“不必。”
  徐子青微微一笑,便不再擾他。
  
  不多時,東黎昭匆匆而來,原來東黎熙那裡被看得緊,他用符籙隱在屋外很等了一會,才見東黎熙將宦人驅逐在外。然而那刁奴卻呼喝數人貼著把守,東黎昭並無進去時機。
  徐子青略思忖,說道:“無妨,你只跟我去就是。”於是使了一個障眼法,引東黎昭同他一起進去東黎熙寢殿之內。
  
  兩人陡然現身,東黎熙吃了一驚,卻反應極快,並不曾驚呼出聲。
  隨即徐子青做一個禁制,就使外面人不能聽得裡面聲音,又暗暗讓重華悄然停在外面院中樹巔,為眾人把風。
  
  徐子青才道:“現下說話,當不會引人注目。”
  東黎熙鬆口氣,見東黎昭神情,便有些猜測,笑道:“徐先生來此,可是有何指教麼?”
  
  徐子青點了點頭:“你承璜國之事,我怕是要摻上一腳。”
  東黎熙一怔:“徐先生改了主意,難道是我國有了不妥?”他自問也有幾分觀人之術,這位徐姓修士目光清明,確是心正神正,當為一心嚮往修行之人,若非必要,定不會有如此念頭。
  
  徐子青讚賞一笑:“你說得不錯。”繼而歎了一歎,“有邪魔道中人欲翻覆承璜國,我等仙道修士既然得知,便不能袖手。”
  東黎熙心中一緊:“徐先生的意思是……”
  
  徐子青微拂袖:“你兄弟二人且去窗邊,我為你等開眼,以觀皇城氣運。”
  東黎昭已試過術法,倒是不慌,東黎熙頭回聽說,加之方才所聞之事,是強行按捺,終於鎮定下來。
  
  瞧了兩眼,也看清皇城上龍蛟糾纏之相,東黎熙心細如塵,對那淫靡之態是心知肚明。不過他尚不及羞赧,卻又看清黑蛟眼中紅芒,只覺它十分邪惡,讓人見之而毛骨悚然。
  東黎熙長東黎昭數歲,且為儲君,自比他更曉事態嚴峻,當下說:“徐先生,那黑蛟很是不妥。”
  
  徐子青便道:“黑蛟與金龍行那事,乃是采補金龍龍氣,將太子氣運轉嫁己身,使黑蛟化龍。如今蛟生有一角,兩爪四趾,另兩爪卻已有五趾,可見化龍之日不遠矣。”
  東黎熙臉色一白,眼中閃過一絲憤恨:“先生放心,熙既然已經知曉,自不會再讓他得逞。”
  
  徐子青又道:“不過黑蛟有魔氣,而黑蛟乃焦塗氣運所化,因此若非焦塗便是邪魔道修士,便只有一種可能。”
  東黎昭急問:“先生,是什麼?”
  
  徐子青道:“附身。”
  東黎熙驚道:“……附身?”
  
  所謂附身,乃是因肉身重傷、元神受困而將元神祭出,附著另一人身上,以圖行動自如。其間更以魔道法門滋補肉身,把肉身蘊養,到時再將元神收回,便能比傷前還要強上數分。
  然而此法一來對被附身者害處頗大,二來這滋補的法門素來邪惡,因此十分令人不齒。
  
  徐子青原本不知附身為何物,乃是雲冽傳音而來。可一旦知曉,亦覺不安。
  他與兩兄弟說明此事, 東黎昭已是驚呼:“先生說過,下九洲之人不能修行,那、那……”
  
  徐子青頷首:“那邪魔道人只有附身于焦塗身上,才能如此。”
  東黎昭臉色難看:“若是這般,焦塗死了麼?”
  
  還未及徐子青回答,東黎熙忽然開口:“焦塗與我見面頗多,觀他行為舉止,與從前並無不同。”
  徐子青微微一怔,這話中似有未竟之意。
  
  東黎熙眼裡情緒翻滾,說道:“十年前我便識得焦塗,那時他雖是凰妃兄長,卻與我相交甚篤。待我受封儲君,他便是我暗中的人手。”
  
  焦塗與凰妃乃是異母兄妹,之間並無深厚情誼,反倒他們兩人為多年好友。那些個明面退避之事,不過是為防備先皇猜忌而為。後來焦塗一朝反水,殺遍朝堂、又將東黎熙囚禁東宮,使東黎熙一度以為自己識人不明,被其表面蒙蔽。誰知而後凰妃與東黎彰也被其殺盡,若說焦塗有反叛之心,卻並不登基,便讓他生出許多不明來。故而他才與他虛以委蛇,暗地裡也想要回復勢力,重奪王位。
  
  東黎熙手中有幾分力量焦塗固然知曉,然而焦塗有多少勢力,東黎熙也全然明白。東黎熙以為不過是水磨工夫,但只要焦塗不將他也殺了,他便總能暗暗謀劃,東風再起。
  可如今聽這修士說來,其中之事遠非他所想那般簡單,更涉及世外詭譎之力,這便讓東黎熙心緒繁雜起來。
  
  此中之事因東黎昭年歲尚小、怕他走嘴,東黎熙不曾對他言明。待後來……他便更不會對他開口。
  現下東黎昭聽聞,驚得幾欲跳起:“大哥,焦塗是你的人?”
  
  東黎熙點了點頭,眼中卻有複雜之色:“當年是。”
  然而不知他何時被人附身、此時可還是不是他了。如若不是,東黎熙與他相識多年,當不會認錯。只是到底有邪魔道作祟,他卻不知到底對方有幾分手段、是否將他蒙蔽過去了。
  
  徐子青見狀,便說道:“氣運之說與神魂、肉身皆有相關,邪魔修是上九洲人,若僅是謀奪焦塗肉身、抹除了焦塗神魂,並不能顯化氣運黑蛟,故而焦塗該還是活著的。”
  只是焦塗活著,於他與邪魔修對上之事,卻是大大不利。
  
  他這話一說完,東黎熙目光閃動,卻不知在想什麼。
  徐子青料想,既然東黎熙與焦塗曾為至交好友,又與其分享諸多隱秘,想必那時雙方能以性命相托。而後生出諸般事來,東黎熙定當對焦塗有許多恨意,可如今得知焦塗實為旁人所控,該當又不能不為之擔憂罷。
  
  不過這卻與徐子青沒什麼干係,他此時只想道,要對付焦塗,總要曉得他究竟有何目的。黑蛟與金龍□乃是為了化龍,可如若黑蛟化龍,于那邪魔修而言又有何用處呢?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可若是不能弄個明白,又唯恐將此事辦不周全,使天道怪罪了。
  
  思及此,徐子青便將所憂慮之事與東黎熙說了。
  東黎熙想了一想,便道:“這些時日焦塗入夜必定到我寢殿裡來,到時我見機打探一二就是。”
  
  若論勾心鬥角、套話奪權等事,徐子青這世外之人自然不會是他這些皇子龍孫的對手,交予東黎熙去辦,倒比他自己去尋摸更妥當幾分。
  做下決定,徐子青並未帶東黎昭離開。他要辦下此事,必得與東黎熙時時商量,還是離得近些為好。
  
  傍晚剛過,焦塗果然又來。
  徐子青擔憂為邪魔修察覺,早早將東黎昭以禁制圈住,自個則使了個木遁之術,將周身氣機皆藏於一盆蕙蘭中。
  
  那焦塗進得門來,抬手就將東黎熙摟過,在他臉上胡亂親了一通,又噙住他口唇翻攪夠了,才笑道:“你今兒個倒乖順。”
  東黎熙看他笑面,卻不言不語,臉上神色也是冷淡。
  
  焦塗見狀,訕訕放開手:“你這般看我作甚?”跟著腆臉上去再摟了住,還要親他,“良辰苦短,莫要在這裡浪費春宵。”他說時,將東黎熙手掌按在□,那物已然昂頭探首,是硬得發疼了。
  
  東黎熙勾起嘴角:“你來尋我,就只為做這淫事,當我是任你褻弄的玩意兒了罷。”
  焦塗臉色數變,見東黎熙不為所動,便抓了抓頭,說道:“我對你如何,你還不知麼?怎會當你是件玩意兒!”
  
  東黎熙冷哼一聲:“說得倒好,做得卻又是另一副嘴臉。”
  焦塗有些急躁:“你今日是怎地了,為何與我說這?”
  
  東黎熙只冷笑:“我不欲再與你做那事,你待如何!”
  焦塗在屋中轉了幾圈,急得正如那熱鍋上的螞蟻:“你也並非毫不爽快,作甚這般矯情起來!”
  
  東黎熙與他針鋒相對,笑得很是嘲諷:“你倒是爽快,不若給我壓上一回?我堂堂儲君,被迫雌伏,還要我謝你不成!”
  他態度這般激烈,聽得焦塗更是躁動:“你、你……”
  
  東黎熙一面用言辭引那焦塗,一面卻在觀其神色。
  他從前一心以為被焦塗背叛,恨到極處哪裡還會有這般心情!可如今有了心情,卻能瞧見焦塗眼裡一抹擔憂,讓他越發對徐子青所言之事深信不疑,且也覺出這焦塗似有苦衷來。
  
  焦塗卻不知東黎熙心中所想,只滿心憂慮。若要他再度逼迫東黎熙,他並不捨得,可這等性命攸關之事,他要如何與他言說?
  
  東黎熙見狀,語氣軟了一些,說道:“你我多年相交,乃是能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我恨你如此折辱與我,卻一直忘了問上一句,你因何要這般待我?”
  焦塗聞言一頓,先是重重歎了一聲,隨即看向東黎熙,目中神色難辨:“你既然一直不問,為何今日卻問了……”
  
  東黎熙定定看他:“勿論是何種因由,你總要給我一個痛快。”
  那焦塗卻苦笑道:“哪裡有什麼因由,不過是我心慕於你。若你成了君王,我只為臣子,便是兄弟情誼仍在,我卻忍不得你三宮六院。到時我再想與你在一處,就越發千難萬難了。”
  
  東黎熙心中不啻於掀起了驚濤駭浪。
  且不論真正緣由是否僅止如此,可東黎熙深知焦塗,卻覺出他這番話語盡是實言。以往焦塗與他強行歡好,東黎熙只當做是焦塗色令智昏、起意要將他這太子壓制,以滿足其征服之感。而如今看來,即便黑蛟與金龍□的確只為化龍,但焦塗對東黎熙為所欲為,卻有許多是真心所願了。
  焦塗對東黎熙,真有那一番癡念……
  
  東黎熙眸光沉沉,卻開口責道:“只因如此,你便可以毀我江山,將我囚禁於寢殿之中麼?你這等愛慕之意,未免太過無恥!”
  焦塗終是沒能忍住,眼中皆是痛楚,隨即他閉了閉眼,面皮一陣抽搐。再睜眼時,已是帶上狠辣之色:“成王敗寇,何必說這廢話!你乖乖與老子到床上去,張了你的腿,不然……哼,老子就卸了你的骨頭!”
  
  東黎熙心中一凜。就在方才,因他心思縝密,已然發覺焦塗眼裡有一縷黑霧閃過,而如今他這般姿態,便叫他瞧出不同。
  若當真是焦塗,除卻床上調笑,絕不會這般言語侮辱,更不會出言威脅。
  思及過往種種相處,東黎熙已有幾分了然。
  
  果真便是附身。
  與此同時,隱匿于草木中的徐子青,也生出同樣的想法。
  
  與東黎熙不同,東黎熙能察覺,純屬因他思緒敏銳與對焦塗熟知。可徐子青卻是立時覺出焦塗氣息改變——就在東黎熙叱喝後,突然變得詭秘邪氣起來。
  東黎熙今晚很不配合,焦塗對他不肯用強,便被那邪魔修壓制,要親身上陣。徐子青隱隱也有所感,那焦塗似與邪魔修有些溝通,也並非對如今狀況全然不知。
  
  由此徐子青便有猶疑,倘若邪魔修要動東黎熙,卻不曉得對他有多少害處。原本固然是想先探明情形,然而萬一將東黎熙搭上,便是大大不值了。
  
  正此時,邪魔修附著焦塗的身子,已然是大手一抓,要把東黎熙拉上床去。
  徐子青心裡一緊,還是決意動手。
  
  不過下一刻,東黎熙卻冷笑一聲,一把匕首刺入心口!
  邪魔修立時喝道:“你做什麼?”
  隨即他便見到東黎熙臉色發白,匕首入肉處鮮血汩汩而下,轉瞬就是重傷。
  
  邪魔修頓時大怒:“來人,叫御醫!”
  東黎熙癱軟在地,眼裡都是冷芒。
  
  徐子青頓時倒抽一口涼氣。這位太子當真果決,竟敢如此對自己下手!若是一個不慎,便有性命之憂!
  邪魔修鼻息粗喘,氣得臉色漲紅,跟著他神色連變,用手將額頭捂住,拂袖快步出門。
  
  很快數名宦人進來,跟了個鬚髮皆白的老兒,提了藥箱,匆匆講東黎熙扶到床上。跟著便是一陣手忙腳亂,徐子青無聲歎息,而東黎昭是忍了又忍,才不曾急沖過去。
  好容易那御醫忙活完了,也下了診斷,言道要東黎熙靜養一段時日,不能再動得狠了。宦人去給邪魔修說明原委,便只聽得他發出恨恨之聲,就大步遠去了。
  
  東黎熙面色蒼白,雖未昏迷,卻是滿頭細汗。
  那御醫不敢做什麼激烈診斷,唯有讓他含住參片吊命,給他拔出匕首來。而後再忙乎得伺候東黎熙躺下,才敢去配藥云云。
  
  見御醫離去,東黎熙叱了一聲:“都滾出去。”
  為首的宦人自是不肯,要在床邊守著,而東黎熙刻意連連喘氣,像是氣得發昏,才讓他不得不也跟著出去了。
  
  待室內總算是安靜下來,徐子青布下禁制,才與東黎昭一同出現在那床前。
  東黎昭雙目發紅,顫聲道:“大哥,你怎麼能對自個下這般狠手,要讓我心疼死麼!若是母后在天有靈,都會給你氣壞了!”
  
  東黎熙虛弱一笑,眼裡有兩分歉意,卻全無悔意,說道:“昭兒,若我讓他今日再度得逞,使氣運黑蛟化龍,使我承璜國易主,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如今不過受點小傷,又算得什麼?”
  他不過一介凡人,怎知那邪魔修有甚其他手段?只有自傷其身,才能暫時逃過一劫。
  
  東黎昭也知此事事關重大,可畢竟是相依為命的兄長,便是明白這道理,又豈能當真說服自己呢?
  東黎熙見弟弟仍是滿面不敢愧疚,不由看向那少年修士,說道:“想必徐先生也是贊同熙的。”只是這一看,卻見徐子青似有發怔,忙輕聲喚,“先生,先生?”
  
  徐子青卻是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在與雲冽說話。這時回過神來,便走過去,握住東黎熙手腕:“且不說旁的,我予你一道靈氣,以引你體內生氣,當能讓你生機不絕。待我再配一劑藥來,你喝下之後,便可無事了。”
  
  東黎昭明白徐子青術法神妙,也見識那一味神藥,當即喜道:“多謝先生!”
  東黎熙也是因有修士在側,加之極有膽識,才敢如此。現下聽到此言,心頭松了大半,也是一笑道:“多謝先生。”
  
  此時徐子青想起方才與雲冽所說之事,又往戒中喚道:“雲兄,雲兄,你亦見了這邪魔修,可有什麼發現麼?他究竟打了什麼主意?”
  


43

  雲冽倒是留意著戒外之事,當即便有回答:“此人所習為《血魔大法》中‘血霧奪命歸元篇’。”
  徐子青面色微微一變。只聽這功法名稱,就覺一道血氣撲面而來,很是詭異。
  
  之後雲冽便將此法來源用處詳細說來。
  “奪命歸元者,乃是奪取他人的性命、掠去他人氣運,待吸進其人精血,便能盡化為己身修為,而氣運亦能補足自身氣運,使道途坦順。”
  
  徐子青心中驚疑。
  假使真如友人所言,這邪魔修乃是要將整個承璜國氣運收歸己有!一國氣運何其龐大,何況此國正值鼎盛之時,若能得到,當能使其自身氣運蒸騰、猶如華蓋……到時若能逃脫天道誅殺,再有氣運相護,定能成就魔道巨擘!
  
  難怪天道要仙修與魔修相抗,左右不過是為了考校雙方。天道雖要以仙修為刀,可也有道消魔漲之說。這邪魔道若當真在此劣勢下能把仙修中人鬥敗,則魔意大盛,規則允許。天道也奈何不得。
  
  徐子青再將焦塗之事來龍去脈梳理一遍。
  
  這邪魔修以焦塗這下九洲梟臣氣運化作黑蛟,再奪取龍氣,待黑蛟變為黑龍,再斬殺東黎昭這也身具龍氣之人,承璜國氣運便盡歸焦塗一人之手。
  之後邪魔修再將焦塗吞食,就把焦塗氣運轉嫁己身,勿論是肉身還是元神皆能得到極大滋補,氣運也必將鼎盛。
  
  而這邪魔修用元神附身焦塗……一來是為著監視,二來想必也是為之後吞噬他精血做個準備。
  
  現下那邪魔修的功法來源徐子青盡已知曉,最要戒備的則是邪魔修的修為。
  他既已蘊養元神,修為至少也在化元期巔峰了。
  
  若邪魔修原本就身受重創,被動附身養傷,這還要好上幾分,即便他元神歸體,也實力有限。可若他根本就是起心奪運而來,那麼他元神一旦回歸……化元期巔峰,已是昊天小世界的絕頂高手。
  徐子青區區煉氣七層修為,實抵不住他一口氣吹的。
  
  那邊東黎熙與東黎昭見徐子青今日總是神情恍惚,頗覺奇怪。隨即心中更有擔憂,難不成那邪魔修如此厲害,才一見便讓這位仙道修士也懼怕起來麼?可如若連徐先生也奈何他不得,他們這些個凡人,豈不是只有任其拿捏了!
  
  也莫怪兩兄弟如此揣測,實是徐子青聽著雲冽所言,眉頭漸鎖,就讓人生出了這種感覺來。
  等了一會,東黎昭到底年幼,忍不住又開口喚道:“先生、先生!”
  
  徐子青醒神,側頭看他:“昭兒?”
  東黎昭略窘然,說道:“我看先生神思不屬,可是有什麼心事麼?”
  徐子青輕歎:“我方才是與雲兄說話,談及今日所見邪魔修,心有所感罷了。”
  
  東黎熙忍耐痛楚,他與東黎昭秉燭夜談,自然聽過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雲姓修士,亦知此人不願與人多做接觸,一應之事皆由這徐先生處置。他也不去追問,只猜到目前情勢或不妙,才讓徐先生有此愁緒。
  便說:“事若有變,先生只管說來。我等若不知曉之間厲害,要做了什麼讓先生為難,豈不是更加不妥?”
  
  徐子青聞言,也知是這麼回事。略理了理思緒,就將雲冽與他所言附身之法、以及他心中所憂全數說出。雖說這二人並非修士,可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以東黎熙聰慧,說不得能想出些由頭來。
  
  果然這太子並不讓他失望,才略思忖片刻,便說道:“先生之意,一切關鍵都在那邪魔修肉身之上了?”
  這話當真如石破天驚,使徐子青驟然醒悟!
  
  確實如此,若單是元神,借助個凡人之軀有什麼可怕?法術、修為盡皆不能帶來,即便是帶了少許來,那凡軀亦不能支撐。邪魔修欲借焦塗之身奪取一朝氣運,氣運未化龍之前,他當捨不得傷害於他。況且奪取凡人軀殼簡單,磨合卻難,他也不捨得換個凡軀來用!
  故而只消不讓他回去肉身,就算有更高修為,又能如何!
  
  被東黎熙點醒,徐子青也略略展眉。
  但事情還需從長計議,他要先曉得那邪魔修肉身何在才是。
  
  幾人商定,打探此事之人非徐子青莫屬,旁人不通術法,恐怕無用。而要引出焦塗與其附身邪魔修,此事便要讓東黎熙來做了。
  如今讓東黎熙先養好身子,才好叫焦塗上門。之後……免不得東黎熙要妥協一二,勾住焦塗,不使那邪魔修察覺焦塗府中之事了。
  
  既有所決意,徐子青看向東黎熙,便有些歉然:“只是又對不住你了。”除卻這要再度雌伏之事外,他還得小心行事,不可讓黑蛟化龍……實在委屈之至。
  東黎熙卻豁達一笑:“先生說哪裡話。承璜國于我東黎氏手中傳承數代,萬不能毀於熙之手,先生相助于熙,熙只有感激不盡。”
  
  徐子青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說。
  計策定下,三人略為心安,正要再商討一些細節之處。不料外頭突然有些喧雜,有風雷攢動之聲,靈力波動,絕非凡人所為。
  
  徐子青一愣,他卻認出來,這分明是仙修中人的靈力,端正而有脫俗之意,並無魔修靈力那等狂霸陰邪之感。
  可這承璜國分明就只該有他一個仙修,怎麼突然多出了旁人來?
  
  正想是否出去一看,寢殿之門卻給人猛然轟開,大風洶湧,有一個少年袍袖滾滾,翩然出現在屋中。
  他面相只得十五六歲年紀,生得唇紅齒白,面如傅粉,俊美逼人。可一雙眼眸裡仿似能噴出火來,讓人只覺他脾氣暴烈,並不好相處。門外黑幕重重,星子遍佈,更襯得他如仙人下凡一般!
  
  少年身後有好些個宦人給弄得七歪八倒,連滾帶爬的一地都是,帽子、衣物盡皆亂糟糟,極為狼狽。
  只聽他喝道:“你等南人再敢攔我,仔細你們的性命!”目光又四處一掃,“哪個是太子?出來!”
  
  這少年闖得太快,徐子青只來得及將東黎昭送到牆邊以禁制遮了,自個卻橫走一步,站在了東黎熙的床前。
  東黎熙瞳孔驀地一縮,隨即支起半邊身子,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擅闖本宮寢殿?”
  
  少年昂然道:“區區南人,也敢在我面前拿大。我知你是東黎熙,你若還有幾分禮數,當尊我‘宿仙長’!”
  
  東黎熙一眼見到此人,便知他少年氣盛,這年歲約莫與相貌並無差別。而他似也是一位修士,如此大喇喇闖將來,絲毫沒有徐先生那般仙人氣度,反倒像是凡俗界嬌養的跋扈公子,如若修為高超,便是要讓人頭疼。
  想到此,他眼光偷瞧徐子青,見他氣定神閑,也放下心來,亦有心思與這少年周旋。當即拱手:“宿仙長恕罪,熙不知仙長前來,有失遠迎。如今傷重在身,無法起身,實在過意不去。”
  
  那宿姓少年鼻子裡頭“哼”一聲,這時才發覺在床邊上還站著個比自己大些的青衫少年,一派溫雅和悅的模樣,倒不算討厭。
  於是開口便道:“你也是修士,你怎地在這裡?”又問,“我是散修盟宿忻,你叫什麼名字?”
  
  這般連珠炮似的發問,徐子青只微笑聽完,說道:“宿道友可喚我徐子青。”
  宿忻才進來,他已瞧出此人修為在煉氣五層,雖是脾氣難招架了些,但眼神還是清正,該並沒有多大妨礙。
  
  見徐子青態度這樣平和,宿忻皺了皺眉,也小了聲量,說道:“徐道友,我到這裡斬妖除魔,乃是為了報仇雪恨,你可不要阻了我的道路。”
  徐子青聽了,又是疑惑。照道理,天道既然已經安排他來做那斬魔之刀,怎麼這宿忻又來了?不過卻笑道:“我亦是為除魔而來,不過宿道友若不嫌棄,不妨一同商議。”
  
  宿忻脫口就出:“就憑你的修為……”還未說完,他上下打量了徐子青,忽然就有些啞然。
  他雖說莽撞了些,卻不是蠢物,單說他瞧不出徐子青修為,就知對方實力在自己之上了。一些瞧不起的言辭,自然不能再說出口。
  
  到此宿忻就有些訕訕,壓下了那囂張氣焰,不甚自在地開口道:“那個,徐前輩……”
  徐子青微微好笑,便輕拂手:“你我年歲相去不遠,互稱道友即可。”
  
  東黎熙在旁聽著,目光微閃,已知那溫和的徐先生修為勝過少年,心下微松。
  只見少年如玉的臉頰上泛起一抹薄紅,輕咳一聲,說道:“那、那……徐道友……商量就商量吧。”
  
  方才宿忻動靜太大,恐怕會驚動邪魔修。他們若要說些什麼,也得快些才行。
  於是徐子青就先問了:“宿道友,你适才說起報仇雪恨……”
  
  宿忻也是個沒甚心機的,當下也不隱瞞,直接說道:“我來到此處,就是為追殺血魔。”他眼中閃過一絲恨意,“那廝五十年前在我上九洲興風作浪,吸食去了許多英傑的血肉,用以滋補。而後被我散修盟太上長老打成重傷,肉身碎去九成,幾乎只剩了骨架和些許皮肉。可惜卻被他化作一團血霧,生生地逃了去。”
  
  原來這邪魔修不知是何時得來了一部黃階下品魔功,專司損人利己,自打修煉之後,魔功極高,能頃刻間使人變作一張人皮骨架,故而得一個名號喚作“血魔”,不過區區數年就晉升到化元後期。那時為防惹出宗門大派中隱居已久的老怪物出手,他盡尋散修吞噬,全不把散修盟放在眼裡。可他卻沒有想到,散修盟底蘊並不低於大型宗門,內中更有一名太上長老,百餘年前就晉升為金丹真人!
  後來散修盟所庇護多人被其吸幹,盟主大怒,請太上長老出山,以誅此獠!
  
  然而血魔到底狡猾,他竟是留了一手。在最後一戰中,太上長老原本能將他留下,卻未防備血魔忽然自爆功力,以元神挾肉身遁逃!
  不過經此一役,血魔再不能肆意作怪,而散修盟也不曾放過他的消息,數十年來一直尋找。
  
  終於在幾日前,有擅蔔術的化元期長老耗費心血,算出血魔所在竟是下九洲中,才來商議,要派遣何人去往,將此魔徹底誅殺!
  這宿忻年方十六,乃是雙靈根資質,本已極受看重,加之他修為進展極快,乃是盟主弟子,也能接觸些核心的東西。而後待他偷聽了這一個消息,當下就私自跑了出來,要剪除血魔。
  
  至於他一個小輩為何對血魔如此仇恨……卻是因著血親之仇。
  五十年前血魔肆虐時,宿忻的祖父被血魔吸食,祖母因祖父以身相護勉強逃走,只留下一個遺腹子,就是宿忻之父。
  可血魔血氣到底入侵祖母之身,連帶著宿忻之父也深受其害,一生修為不過區區煉氣三層,壽元更是大大折損,三十餘歲才生下宿忻。之後不過三五年,就過世了,剩下了宿忻一人。
  
  儘管散修盟對麾下散修頗為照顧,宿忻這半大孩童,卻也受了許多冷眼閑語。直到後來測出了上等資質、得拜盟主為師,日子才好過起來。
  這般血仇,要宿忻如何能忘?
  
  待宿忻這般一說,以東黎熙之智,霎時明瞭許多內中干係,亦推知許多有關上九洲事,心思連轉。徐子青對那散修盟雖有些興趣,可到底事到臨頭,還是儘管商討一個章程為好。
  徐子青先開了口:“宿道友,想來你也知曉,若要除掉血魔,需得先尋到他那具肉身才是。”
  
  宿忻卻道:“我本想直接殺將過去,聽白長老算得血魔此時正附身凡人,想要動手,再沒比這更好的時機了。”他想了一想,又問,“血魔肉身只剩不足一成的血肉,難不成已然滋補得了?”說時就是秀目含煞,“這些年沒得蹤跡,不曉得他又害了多少人!”
  徐子青更有所感,他想的卻是,既然血魔在上九洲銷聲匿跡,恐怕沒得手幾個修士。他若是滋補肉身,豈不是盡皆在下九洲南人身上……到此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東黎熙顯然想得更快,臉色也極難看:“徐先生,我聽昭兒說起那件火燒縣城之事,先生以為可有蹊蹺?”
  徐子青面色肅然,點了點頭:“我亦有所想。”
  
  是了,原本聽那焦塗在承璜國做盡血腥之事,便已覺他殘虐非常,行事更是簡單粗暴,頗有魔道中人狠辣作風。加之後來推知這是附身之術,便想到那邪魔修不過只要王朝氣運,哪裡會管後事如何!就越發覺得之前處處都是蛛絲馬跡。
  可現下想起來,血魔不敢在上九洲探頭,而下九洲裡要借助焦塗行事,也只對朝臣下了殺手,並不敢那般隨意在百姓中弄出血腥。但他差人去追東黎昭,就正好以此為名吸食了整個縣城中人,再一把火燒去,也頗像洩憤,便不會暴露邪魔修身份了。
  
  徐子青深吸口氣。
  可憐那縣城裡少說有十萬人口,全數被人當做口中饗食,就連全屍也不得一具。即便是體內靈氣幾近於無,但數量如此龐大,也能讓血魔休養生息了!
  
  東黎熙也有恨意:“焦塗從前征戰,總要善待俘虜。卻不知為何上次去邊關剿除流寇,就將其盡皆殺死,老弱婦孺也全坑殺。想必也是血魔所為!”
  那時他頗有不悅,與焦塗夜談時,也是聽他說到那眾流寇全無一人無辜,便是家眷也都各個心狠手毒,這才去了疑慮。現下想來,只怕都是藉口。血魔如此可恨,流寇倒也罷了,那些個枉死的百姓,卻盡皆是他承璜國子民!
  
  宿忻並不知兩人所言為何,倒也並未插口。待東黎熙說完,才道:“你們是怎麼個想法,說來聽聽。”
  徐子青朝東黎熙點了點頭,他知他又有念頭。
  
  果然東黎熙道:“原先說由我做引,使血魔上當。不過既然宿仙長來此,就有了更好的法子。”他身子正虛弱,面上卻泛起一層微紅,眼裡也全是戾氣,“宿仙長到來之事那些刁奴兵士也盡見了,現下不能進來,卻會速速報給血魔知道。”便是怕極了不敢說,那般大的聲響,血魔亦不會不知,必會儘快趕來。只可惜他要遮掩,不能用術法,卻便宜他們幾個在此商討。
  
  徐子青與宿忻皆是頷首:“你且繼續說。”
  東黎熙便又道:“宿仙長相貌外頭人盡皆窺知,徐先生卻不然。不如就乾脆趁此機會,宿仙長先去拖住血魔,徐先生則去到焦塗府中,好生搜尋一番。”
  
  他話一說完,宿忻先擊掌道:“正是要跟血魔做過一場,我應下了!”
  徐子青略一思忖,也覺不錯,便道:“這法子頗好。”他再轉向宿忻,溫言說,“宿道友修為極好,不過那血魔老奸巨猾,還是當謹慎行事。若是有個萬一……還是以己身性命為要。”
  
  宿忻倒並非不知好歹,當即點頭:“我曉得。”
  徐子青便也一笑:“便分頭行事?”
  宿忻很是爽快:“分頭行事!”
  
  且說另一頭,大將軍府大門裡飛速跨出一匹馬來,撒開蹄子疾馳飛奔。這馬很是神駿,通體如墨,如若細看,卻能瞧出這並非是墨,而是馬色紅得幾近于黑。
  而馬上跨坐這一個大漢,恐怕有近九尺長,很是剽悍雄壯。他此時臉色陰沉,那一雙仿若黑霧沉沉的眼中,更是隱隱有一抹血色閃過。



44

  到得皇城大門,有兵士呼道:“大將軍!”
  那血魔一擺手,策馬疾奔而入,無一人膽敢阻攔。
  
  這便極快地來到東宮前,迎面數個宦人護衛快步而來,有宦人恍惚嚷道:“大將軍,有、有仙人來找晦氣了!”
  原來這些個宦人晚間正守著太子寢殿,卻見有人自天邊飛來,竟是絲毫不曾有換氣般,就這般降下。那等飄逸脫俗之感,可不就是天人下凡麼!當即就給唬了住了,唯恐是自己得罪上天,待現下見到血魔,才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血魔雙目泛紅,心中暴戾。
  眼見大事將成,先是東黎熙忽然寧死不從,而後又是見到皇城上有修仙之人靈力湧動,真真是倒楣之至!
  他沉聲道:“退出太子宮外,此間之事我來處理。”
  
  血魔素來殺人不眨眼,積威甚重,眾人不敢反駁,只得咽下了一肚子的疑問,紛紛退了出去。
  又聽血魔吩咐:“守住方圓十裡,但有什麼聲響亦不許一人進來!”
  眾人應“是”,各自行動不提。
  
  正要進去東宮,血魔忽覺胸口一陣刺痛,隨即皮膚攢動,似乎有什麼要探出頭來。他深吸口氣,喝道:“你亂動什麼!”
  血魔衣襟大敞,原來在心口那一處光滑皮肉上,正有一物凸起,約有人頭大小,看著也似有口鼻,竟如人面。
  
  這人面嗓音沙啞,與血魔口中發出聲音一般無二:“太子正要休息,你莫要去找他麻煩。”
  血魔怒道:“焦塗,你敢威脅老夫?”
  
  人面道:“你若要奪取一朝氣運,少不得要我配合。我也不求旁的,不過是心慕之人一條性命罷了,你若不願,大可就抹了我的意識。”
  
  血魔氣得胸膛起伏,他數十年前那般威風,如今竟被一個區區南人如此要脅,當真是七竅生煙,偏生還得忍耐下去。也是血魔傷重太過,肉身早先損失大半,為能蘊養完全,非得每七日元神歸體一次不可,若不是怕焦塗趁機自戕,他也勿須受他鉗制。
  
  好容易忍下來,血魔“哼”了一聲,咬牙道:“你且放心就是。待氣運奪來,老夫吸食了你這具肉身,東黎熙自然還做他的太子、皇帝,老夫對你等凡俗皇位毫無興趣!”
  
  原來血魔當初為躲避金丹真人,元神挾肉身遁逃到下九洲來,藏身于深山中休養生息。後觀得諸國氣運、形勢,才選定了這一個承璜國、這一位焦塗大將軍來行奪取氣運之事。
  
  焦塗手掌兵權,氣運凝成巨蟒,對東宮金龍呈臣服之狀。血魔尋得焦塗,施展那入夢之術,欲以錢權等物將其引誘,好待事成之後直接吞之。不想焦塗意志堅定,對東黎熙因愛慕而忠心耿耿,非但不貪錢權,亦不被其恐嚇驚住,最後竟反而摸索到蛛絲馬跡來。
  血魔惱羞成怒,直接附身。焦塗知他魔性深重,恐怕逼急了魚死網破、就要有害東黎熙,後來只得同他虛以委蛇,與他做了這一個交易,以保住東黎熙性命,也稍許克制血魔倡狂行為。
  
  而後焦塗一面心喜終是有了與東黎熙親近機會,一面痛心東黎熙眼中恨意,更還不能吐露實言。連日下來,十分煎熬。
  如今眼見黑蛟即將化龍,焦塗心知自己時日無多,則越發約束血魔,定要讓東黎熙安好無虞。血魔為防功虧一簣,對焦塗忍耐之心也多幾分。
  
  兩人說了幾句話來,焦塗□之馬並不停步,便已走到院中。
  只聽一聲叱喝:“魔頭,納命來!”
  
  就有一道赤紅劍光猶如血練,直劈而下!
  血魔一拍□血馬,整個後退數步,便見到一美貌少年手持紅色長劍,自空中飄落,那身後有一輪圓月,月華如銀、遍灑其身,更顯他秀美絕倫!
  
  這少年眼中含兩分戾氣,出手則絕不含糊,劍光縱橫間熱浪滾滾,竟似映紅了他一身的寬袍大袖,也使他猶如浴火而來,霸道淩厲。
  
  血魔卻不懼這一個少年,他早已從靈力湧動中推知此人修為只有區區煉氣五層,雖因年紀幼小而顯得天資卓絕,可生死相鬥之間,誰管他天資如何?不過是搏殺罷了。
  因血魔元神附著焦塗,而焦塗肉身乃是凡軀,故而可以用上的修為也只是煉氣四五層左右,可他對戰經驗卻十分雄渾,境界更不知比宿忻高過幾重,對他全然沒有一絲懼意。
  
  見了這宿忻如此囂張,血魔便是譏諷一笑。只想道:老子是肉身正要滋補,恰來了這不知好歹的仙修小兒,倒可以塞一塞牙逢了。
  於是也不多說,抬手就打出一層蓬蓬血霧。那霧極惡毒、極詭異,速度又快,眨眼間便撲上了那火紅劍光,霎時將它們全數吞沒!
  
  宿忻劍眉一揚,也不慌張,居然張開口來,吐出一團碧藍火光。
  這火光好厲害,分明只有拳頭大小,又無畢剝火聲,然而只撞上那血霧,就把它們卷了進去。血霧給它一碰,內中便忽然發出許多慘叫聲來,尖利陰森,仿若鬼哭,直聽得人汗毛倒豎。然而任它再如何叫得厲害,也是活活給燒了個乾淨,再不能對赤色飛劍有絲毫損傷!
  
  血魔見這一幕,眼光卻沉下來:“……青焱寶火。”
  宿忻爽脆一笑:“你這魔頭還有些見識,認得少爺我的寶貝火兒!”
  
  血魔眸色更深,心裡怒意上湧。
  他縱橫上九洲也有多年,怎會不認得此火?這小兒多大點的歲數,就敢在這裡對他出言不遜,真當他虎落平陽就能被他折辱麼!
  
  青焱寶火,在仙火榜上排名第四十七位,火焰極是精純,尤其對那魔道的邪物有極大的克制力。
  若是以血魔化元期巔峰的修為使出血霧來,此火或許莫可奈何,然而血魔以焦塗之身施展,就奈何它不得了。
  
  不過若是以這一種仙火就想要讓血魔束手無策,卻是差了許多。
  血魔雙目厲光一閃,已然再度抬起手來!
  
  ‧
  
  徐子青作別東黎熙兄弟與宿忻三人,趁宿忻出去與血魔挑釁之時,極快使了個木遁之術,去往那焦塗府上。
  大將軍府並不易尋,走在這街道上竟是一絲魔氣都未看到。這也難怪宿忻是逕自來了東宮,而非直闖已成魔窟的大將軍府。
  
  徐子青也不著慌,他是先封了五識,隨即將靈力遍及周身上下。木氣乃生之氣息,而魔氣多為陰煞之氣,故而木屬修士往往對魔氣格外敏銳。
  才剛這般做了,徐子青體表就覺出一道細細尖銳刺痛之意,便是因觸及魔氣而起。他心中微微歡喜,就往魔氣來處急速遁去。
  
  果不其然,才剛過不足一息工夫,徐子青已然見到一座巍峨府邸。那氣魄極是雄壯,魔氣就從門內而來。
  使了個隱身術,他直接穿牆而入,卻不曾碰到什麼禁制。想來那血魔也未料到竟有仙道中人來此下九洲裡,才並未給府邸施加許多防範。
  
  進得院中,徐子青也不看旁的,只順著魔氣來處直尋而去,是穿過許多院落長廊,才到了一座內宅中。
  徐子青晃身而入,進到一間內室。
  
  只見其中頗有男兒粗獷之氣,牆上掛了一根長槍,旁邊則架著一柄闊背刀,刀鋒凜凜,霸氣不凡。
  此處乃是焦塗寢居之處,魔氣竟從那床榻處傳來。
  
  徐子青也不猶豫,直接到榻前去看,就見竹枕上有一顆靈珠,有淡淡黑光自內裡發出。再看他處,就再沒那含有魔氣之物了。徐子青將其拈起,便見裡頭還剩下幾分靈力,想來是之前血魔拿它來吸收了其中靈氣,卻未吸完,先放置在此處,而靈珠也因此沾染上魔氣。
  
  未尋到血魔肉身,徐子青不由就有些許失望之意,然而宿忻在東宮阻攔血魔,也不知能撐上多久,他也要趕快搜尋才是。
  
  徐子青又轉念一想,血魔既將靈珠遺落於此,而焦塗之軀不能吸引靈氣,想必那肉身必在不遠之處,最有可能便是他造了一間密室,有法陣或其他手段能直通其中。不過要找到入口,倒是非得將室中所有物事都一一試過了。
  只是這時間實在耗費不起。
  
  徐子青就不多想,在戒中喚起好友來:“雲兄,事態頗急,可否……”相助。
  他話音未落,白衣人已現身出來,卻把他求助之語全阻在口中。徐子青微微一笑,心道,雲兄果真面冷心熱,如此厚誼,日後定要多多回報才是。
  
  修士築基以下不過皆是初窺仙道門檻罷了,肉身雖說漸有脫俗之氣,實則還不能全然脫離凡體。築基期亦只是剛踏上那道門檻,化元期則不斷蛻變,唯有金丹期後,體內蘊養那一粒金丹,才算真正脫離凡俗。而直到元嬰期時,丹破成嬰,重新塑體,肉身才當真再無半點雜質。
  既然脫離凡體如此不易,築基期與煉氣期最大不同之處,便在於神識。
  
  所謂煉氣期修士不過是比凡人拉拔了一個層次,手段只局限於肉身。可築基期卻漸漸觸摸魂魄,能以魂魄觀世——即為神識。
  築基期修士神識可觀方圓十裡,徐子青煉氣七層修為,自無神識,可雲冽即便為一縷魂魄,以其氣勢看,卻絕非煉氣修士這般簡單。
  因此徐子青才想要向他求助,儘快搜索這一個大將軍府邸。
  
  雲冽並未多言,只淡淡向四處掃了一眼,就抬手揮袖。
  一縷金芒如刺,帶著堅不可摧的意味直撲屋舍一角。只見那處一道黑光閃過,頓時洞開,現出個幽深的黑色洞窟來。
  
  這洞窟現出,頓時魔氣大盛,更有濃烈血腥之氣,自裡面直湧而出。
  雲冽先行躍入其中,徐子青亦是化作一團青光遁入。
  
  兩人才入其中,雲冽再揮手去,洞窟便立即合上。
  徐子青才發覺此處乃是個無底洞,他耳邊風聲大起,身形如葉,翩然落下。
  
  想來這是血魔在地下挖出的魔窟,才一沾地,血腥之氣越發濃郁,沖進鼻中直讓人作嘔。
  徐子青只覺腳下黏濕,低頭一看,就見地面染得鮮紅,泥土裡都浸著血,一踩便是一個腳印。他不禁皺起眉來,心裡也生出一些不妙。
  
  並不停步,他開口問道:“雲兄,血魔肉身便在此處?”
  雲冽微微頷首:“前方。”
  徐子青明瞭,快步跟在雲冽身後,與他急速穿過這一條泥路。
  
  兩邊都是石壁,上頭泥土猶新,顏色亦是赤紅,寸草不生。一路氣味愈重,路途則並不長,兩人很快就走到盡頭。
  下一刻,徐子青便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這是一處能容百人的巨大洞穴,中間挖了一個池子,數十尺見方,內中水流滾滾,打眼過去是刺目的紅。
  竟全都是血水!
  
  而池子上方浮著一個血色葫蘆,葫嘴上下顛動,裡頭吐出股股血流,傾倒而下,盡入池中。可即便如此,池中水卻仍是不升不降,始終如初。
  
  這池子中心有一個法陣,安著陣盤。那陣盤飄在血池池面,有磨盤大,上頭盤膝坐著個骨瘦如柴的男人。
  男人身高約有八尺,說是極瘦,倒不如說是原本就只剩下骨架。那骨頭上無數絲絡交織——就如同被剝了皮的身子,紅豔豔的很是可怖。
  
  池子四周落下十多支血色陣旗,在血池水中漂浮不定,紅光閃爍,光芒詭異。而這些血旗自池中牽引無數血線,形成一張密網,遍佈整個血池上空,再密密麻麻交纏在男人身上,把血水盡皆送入他的體內。
  毋庸置疑,這便是血魔正極力想要恢復的肉身!
  
  雲冽眼中泛出寒意,周身氣息也越發冰冷起來:“人血。”
  徐子青屏住呼吸,眼中既是不忍,又極憤怒。看到如今的景況,他如何還能不知?那葫蘆裡的血水,分明就是血魔搜集而來的南人之血!
  
  說來話長,而兩人自破除禁制到進入魔窟,總共也過不得一息光景。時候不多,此時亦不是憤怒之時。
  徐子青只匆匆開口道:“雲兄,恐怕要汙了你寄居之地了。”
  雲冽道:“無妨。”
  
  再不拖延,雲冽掃眼看去,就有兩道金色劍芒直飛而出,爆發出極烈的殺意,瞬間把禁制破開,直斬血葫蘆!
  同時徐子青亦是出手,他一拂袖,那血魔之軀就掙扎起來,似要飛起。那陣盤上牽引之力頗大,竟將它拖住不出,讓徐子青難以收取。
  
  雲冽冷哼一聲,周身環繞百條劍氣,同時爆射而出!
  轟轟轟——
  只眨眼間,陣旗、血葫蘆全被絞成碎片,而徐子青再揮袖間,血魔肉身便立即倒飛而來,直入儲物戒中。幾乎下一瞬,血池也被炸得粉碎了!
  
  終是將肉身尋到,雲冽卻並未回去儲物戒中。
  徐子青心知他是嫌棄血魔肉身污穢,並不多言,只說道:“雲兄,你我一同去東宮罷?”
  雲冽身形微晃,已到前方:“走。”
  風動間,青金兩道遁光一閃而沒。
  
  ‧
  
  血魔與宿忻相對而立,宿忻放出青焱寶火,破了血魔放出的血霧,而血魔卻不著慌,抬手掌心推出,極快地打了個法訣。
  只聽“嗡嗡嗡”一陣細微響動,忽然他周身現出兩隻拳頭大小的血蜂。它們赤身黑翼,尾部蜂針足有尺長!
  
  這血蜂一現身,就拍了拍翅膀。
  霎時一道極強音波響起,宿忻措手不及,神魂為之一震,頓時失去了對青焱寶火的控制。就見一抹虛影閃過,血蜂已然出現在青焱寶火前方!
  
  這青焱寶火頓時想遇著什麼可怕的東西,連抖數下,不多時竟小了一圈。而血蜂卻像是吸了什麼補藥,肉眼可見地圓潤了許多。另一隻血蜂,也來到前面。
  宿忻美面含煞,曾經歷了極危險的景況,才能得到這一種寶火,極是愛惜珍重。可如今不過一個照面,竟然就縮小了一半,讓他如何不怒!
  
  不過此時可不是置氣之時,宿忻立刻發出一聲呼喝,那青焱寶火便如蒙大赦般,飛快退了回去,被宿忻重新吞入口中。
  宿忻冷眼看著血魔,赤色長劍身前飛舞,火光吞吐不定,正是隨著主人的心思,再不斷地發生變化。
  
  血魔也是冷笑,卻不招手把血蜂收回,而是再拈指訣,想要用它們衝鋒一次。
  然而還未出手,他忽然臉色一變。
  
  有人動了他的禁制!
  這回便是血魔大怒,他立時喝道:“仙道小兒,你有同夥麼!”
  
  宿忻一聽,就知那邊已然尋得線索,當下滿眼輕蔑,說出另一句話來:“小爺對付你這蠢物,還要幫手?”
  血魔骨節“格格”作響,已是氣得狠了。他肉身藏在地下,唯有一道禁制守護。若是被人破開禁制,肉身便大為危險了!如今他再沒了與宿忻糾纏的心思,催動血馬,轉身就要離去。
  
  凡人身軀笨重,無法遁行或是禦風,血魔自覺大大失策,竟只得騎血馬趕路。他想到此處,又是咬牙切齒,但凡當年他那些個靈器法器有一個留存,便能護住他的元神脫體,回歸肉身,可不比現下快得多了!偏偏……他如今若敢讓元神出竅,這黃口稚兒怕是就能一把火燒了他的元神,豈不是就徹底沒了命麼!
  
  宿忻也很是聰慧,他見血魔這般焦急,心知徐子青事已做成,不由大快,立時操縱飛劍劈下:“你往哪裡逃!”
  血魔心中憤恨,呸!哪個要逃?
  可焦塗肉身脆弱,哪裡能被飛劍斬中?無可奈何,他只得轉身迎敵,心中卻越發焦躁起來。
  


45

  血魔心焦,動手時便難免失了章法,因而雖說出手越發狠辣,可宿忻此時心境勝他許多,竟也生生扛了下來,纏住血魔,讓他沒能走脫。
  兩人正鬥得激烈,一邊是黑氣繚繞,一邊是紅光重重,互不相讓,爭勝奪強!
  
  你看宿忻神情那般得意,實則他內心卻越發冷靜下來。與血魔相鬥也有一陣,他是覺出這魔頭心有所念,也是投鼠忌器,乾脆開口笑他:“魔頭,你那大將軍的身子要壞了!”
  
  血魔雙目赤紅,只覺額頭青筋暴跳:“小兒!休要多話,當心禍從口出!”
  他卻沒忍住探了探身子境況,一探之下,果然覺出這肉身裡經脈已有些毀損,皮肉上也因靈力霸道而裂開數條血口。如若他還這般放縱使用,恐怕不多時,這具肉身就要崩毀,之前心血也將付諸東流。
  
  血魔怒不可遏,偏生沒得辦法,怒吼道:“你這小兒,仙道魔道互不相干,為何偏來找我的麻煩?”
  他不說還好,說了宿忻劍眉倒豎,是一股狠意自心底而起:“互不相干?血魔,你倒是記性不好,不過區區數十載,就將曾經犯下的累累血案盡數忘記了麼!”
  
  血魔一聽,心中一凜。
  到這時他還哪裡不明白,這少年分明就是找他尋仇來了,再如何多說都是無用,反倒要被人小瞧。
  血魔當即不再言語,心中卻也生出一絲戾氣來。想道,都言斬草除根,果然不假。今日絕不能放這小子離去,不然走了小的來老的,拖家帶口都來找老夫晦氣,豈不麻煩!
  
  想及此處,血魔一招手,將兩隻血蜂召到面前,一手一隻,捏作兩團血水。
  這血水落地變成血窪,升騰起來又成血霧,跟著便好像突然生出靈性,化作數條手指長的血蛇,朦朦朧朧,若隱若現。
  
  這法術還未完成,血魔獰笑一聲,大叫道:“血霧奪命大法!”
  就聽得數聲爆響,跟著此處血氣更濃,四面八方竟有更多血霧自外而來,將這天上染紅了一般,迅速投入虛幻血蛇體內,使它極快凝實起來。
  
  宿忻一窒,他並不愚蠢,自然反應過來,雙目直欲噴火:“你將那些個南人盡皆殺了!”
  他到底年歲不大,即便自恃修士身份、看不上凡俗人等,但也並非心狠手辣之人。因而今夜來時雖給了那些宦人兵士們一些苦頭吃吃,卻不曾傷一條人命。現下他見這般情形,哪裡不知是血魔將那些個把守東宮的護衛宦人們以法術殺死、取了他們的精血來喂著血蛇?
  
  “喪心病狂!”宿忻想起自身血仇,怒聲罵道,“魔頭該死,當千刀萬剮,元神盡喪!”
  血魔面上蒙一層薄薄血光,倡狂笑道:“我先吸食了你,再去吃了你的同夥,到時候你等去我肚子裡……”
  
  話音未落時,宿忻已是急性子擎劍斬來。
  血魔一聲嚎叫,血蛇蛇瞳閃爍,數百蛇軀亮出獠牙,齊齊朝宿忻撲去!
  
  ‧
  
  徐子青找到血魔肉身後,就立即跟隨飄得極快的雲冽,一同來到了太子東宮。
  還未及走近,兩人已然覺出不對來。
  
  東宮上空兩色光芒交織,該是宿忻與血魔正在纏鬥。然而四處卻一片寂靜,只嗅到極濃烈的新鮮血腥氣味。
  心中暗覺不好,徐子青加快了步調,才落在了地面上,瞳孔便是一縮。
  
  東宮門口,原本應有十數宦人、數百兵士把守,可現下卻是躺倒了一地骨架,只留下一層人皮、一把挨著頭皮的毛髮、以及脫落了一地的衣裳。
  那血魔,竟又濫殺無辜!
  
  雲冽周身寒意大盛,劍氣縱橫,“??”作響,居然有割裂天空之勢。
  徐子青見狀,反倒按捺下怒火來,快步走到好友身側,說道:“雲兄,此番你我攜手除魔罷!”
  雲冽道:“必誅此魔。”
  
  兩人不再交談,身形晃動,遁身而入。
  
  一路白骨累累,乾屍堆積,徐子青心中不忍,便目不斜視,直穿而過。
  不多時,兩人已到院中,正見到血魔與宿忻,一個跨在血馬上,一個浮在半空裡,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氣氛裡滿是硝煙。
  
  宿忻此時被逼得極狠,他不過煉氣五層修為,天資再如何卓絕,亦不能與那老魔頭相提並論。更何況那血蛇吸足了精血,各個兇狠毒辣,靈活無比,糾纏上去實在難以招架。
  不得已,那一團青焱寶火也又給吐了出來,附在宿忻飛劍之上,使劍光大作,生出碧藍火光足有一丈多長!
  
  血蛇遊走肆虐,卻不能觸碰那火,但只消挨上一挨,就是煙消雲散。宿忻依靠飛劍,不斷催動靈力,可惜血蛇太多,他為防其近身殫精竭慮,靈力消耗也是極大。眼見漸漸氣力不支,宿忻便牙關張合,想要咬舌吐出一口精血,再度催發飛劍,不過恰在此時,他卻見到有熟悉人形現身外側,不由得也略松了口氣。
  徐子青來了!
  
  此番宿忻自覺來了幫手,血魔也發覺來了陌生仙道修士,便是一凜。
  方才因催生血蛇,分了心神,如今定心下來,他卻忽然覺出不對。
  是肉身!
  
  血魔可算是目眥俱裂,他辛苦滋補肉身,可現下元神卻與肉身失去聯絡,叫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的肉身被奪了!
  
  知曉此事,血魔看向宿忻,對他生出無邊恨意。
  他這是中了聲東擊西之計了!
  早在禁制被觸時,他便該快快回去,偏生被人阻撓在此,使他幾乎功虧一簣。如今非得殺了這幾人,奪回肉身,才能做其他打算!
  
  血魔也是心性堅定之輩,此時他不再掛懷焦塗肉身,再不壓抑靈力,將元神挾來的力量全數釋放!
  肉身被奪,他性命危矣,哪裡還顧得上奪取王朝氣運?先過了這道難關再說罷!若是被滅了元神,再要焦塗這肉身,也是毫無用處了!
  
  既然有所取捨,血魔雙臂微張,手掌間便現出一面血旗,與徐子青二人於魔窟裡所見有所類似,卻看著不知是何種奇異之物所制,自外觀瞧來是有若烏金,但想必要更加堅硬百倍。
  那血旗沉甸甸,被血魔揮起,就如一柄長槍,十分威猛。而旗上血光彌漫,腥氣撲鼻,更顯得它凶戾無比。
  
  再說徐子青見宿忻被血蛇逼迫,就在足下生出兩枚碧葉,騰飛起來,要去與他援手。然而血魔動作卻是更快,還未等他出手,已是祭出血旗,就連血蛇也生出許多變化。
  只見血旗揚起,血蛇紛紛自宿忻身畔退回,之後便如同撲火飛蛾,爭先恐後,盡皆投入血旗之中。
  
  血旗血光大放,每吞入一條血蛇,就更明亮幾分、也更腥臭幾分,越發地顯得邪異。血魔嘎嘎怪笑,不時噴出一道血氣,也給血旗增加不少光華。
  不過眨眼工夫,血旗已然被祭煉得邪氣滾滾,而血魔將它一把抓起,就是狠狠一個搖動——
  
  “刷!”
  
  血旗動,內中噴出無數血霧,與方才血蛇出現前相比,更加濃烈數倍。這鮮豔血色愈來愈粘稠,不住往人口鼻裡灌去,使人才一嗅到一星半點的氣味,就直欲作嘔,甚至神魂都要發暈起來。
  只是這卻並非最後,這一片血海似的血霧中,竟漸漸發出些奇異的怪聲。
  
  “咯吱……哢、哢!”
  “劈啪劈啪——”
  
  徐子青在臉上抹了一把,頓時眼中青芒閃動,這才讓他看清了血霧之中景況。
  這時他才發覺,原來有無數披著血皮的骨架晃悠悠站起來,朝著那血旗一步一步走來。
  
  這些骨架初時還有些遲緩,但很快徐子青就發覺,隨著血霧的越發濃郁,骨架們的步子也越發快了,甚至動作也漸漸靈活。過不得多久,它們就變得敏捷而兇猛,竟是四肢著地,猶如猛獸一般急奔而來!
  
  宿忻此時站得最高,他的眼裡是兩團碧藍火光,也將下頭的情景看得清楚。當下就失聲呼出:“這是什麼玩意兒?”
  徐子青也不知此為何物,卻也知道它極難對付,於是開口便道:“雲兄,我去相助宿忻。”說罷足下碧葉一動,就帶他往宿忻那處飛去。
  
  卻說徐子青足下生出碧葉後,周身乙木之氣四散,煥發濛濛青光,竟如一盞青燈,在這血霧裡漫遊起來。
  而血霧粘稠,原本纏得人動彈不得,不想一碰著青光便如流水散開,真真讓人奇怪非常。
  
  眼前遮擋之物一觸即散,徐子青也不遲疑,快速飛到宿忻身側,說道:“我來助你。”
  宿忻見徐子青周身青芒,頓時大喜:“你是木屬的修士?”
  
  徐子青點了點頭:“正是,怎地?”
  宿忻笑道:“木性生機勃勃,你看那些個站起來的都是骨頭架子,原先也都是給血魔殺了的,它之所以能動起來,約莫是血魔使出的術法所致。不過……”
  
  徐子青也明白過來:“不過既然是死物,必有死氣。”
  宿忻也道:“而死氣正為生氣所克。”
  
  怪道宿忻如此歡喜,那血霧骨屍這般詭異,歸根到底卻還是死氣生髮而成,有木屬的修士在場,多多少少都能對其克制幾分。
  
  下頭血魔顯然也覺出來了,不過他卻對這術法極有自信,便是有木屬修士又如何?修為所限、經驗所限,未必是他這些個屍魔的對手。
  他只暗恨如今的修為有限,若是仍是那化元期巔峰的修為,哪裡只會弄出這樣低等的屍魔來!
  
  不等兩個少年修士反應,血魔張口打了個呼哨。
  霎時屍魔們齊齊嚎叫,身後血皮顫動不休,渾身骨節更是哢吧作響。很快就有數根骨頭自背脊突刺而出,連串響動,猶如爆竹。這一陣劈裡啪啦後,骨頭迅速粘合,竟變作了一雙骨翼,一拍就飛到了空中來!
  
  徐子青與宿忻正欲揮劍斬魔,就見數十隻屍魔突然來到面前,那速度猶如極光,只一閃便露出森森獠牙來。
  幾乎是下意識反應,徐子青掌心現出千年鋼木,劈面斬去——
  “啪啪!”
  這一具骨頭架子竟就在這一斬之下碎了,一下子散落在地面上。
  
  徐子青睜眼四顧,才發覺已然被屍魔包圍,後方還有無數屍魔也冒出骨翼,爭先恐後地直飛上來。
  當下不再猶豫,舉起千年鋼木就是一通橫劈豎斬!
  
  白衣人影安靜地浮在這一片深沉血霧中,周身數尺內無一隻屍魔敢來進犯,他卻是一動不動,似並無加入其中之意。
  直到徐子青出手,他才幾不可查地微微蹙眉。
  
  宿忻手中長劍通紅,上頭則附著一層碧藍,舞動時灼浪滾滾,每一揮劍必定激起長長火焰,凝聚不散。
  他動作極其淩厲,劍光吞吐間自有章法,絲毫不亂。而這劍術似與其屬性相合,但只要斬中一隻屍魔,就讓它化作一片焦灰!
  
  兩人先前還是並肩而戰、各自為政,現下因著屍魔太多,反而漸漸挨在一起、背靠了背來。好在火氣暴烈,木氣平和,而後者又能促發前者,故而這般與屍魔交戰,二人力量都顯得頗為不凡。
  
  屍魔源源不斷,才斬落一隻後者便又接上,不多時,靈力已然消耗一半,可屍魔卻是前赴後繼。再這般下去,恐怕就要被榨幹靈力了。到時候屍魔再群撲而來,他兩人也難逃魔手!
  徐子青也是有些對戰經驗之人,見勢不對,先道:“我來引開屍魔,你尋找時機,去撲殺血魔!”
  
  宿忻自然並無異議,他也心知徐子青身懷木氣,比其他來存活可能更大。當下答應:“我先撐得一刻,你給我辟出一條道路來,可行否?”
  徐子青道:“可以一試。”
  
  兩人匆匆說定,宿忻身形一晃,就將長劍橫掃,霎時把徐子青周身清空。
  後面屍魔更要過來,徐子青卻已抬起手臂,左手捏成拳狀,再猛然打開一灑!
  
  頓時無數綠色光點自他手心迸發而出,正如無數綠色浪花,又好似蓬蓬細雨,方圓三尺之處,皆被籠罩起來。
  若是細看,能瞧見這分明不是光點,而是許多瑩瑩葉片,晶亮可愛。每一枚葉片上都帶著極精純的乙木之氣,與撲面而來的血腥一個接觸,血氣就退避三舍。而若是有屍魔碰到葉片,便很快被貼個滿滿當當,乙木之氣與死氣此消彼長、互相消弭,終是死氣褪去。屍魔立時無力支撐,重又化作骨頭架子,自空中跌落下去,變作了粉粉碎碎。
  宿忻喜道:“好招數!”
  徐子青微微一笑,心中也穩當幾分,再度灑出一片綠光。這回他是對著血魔方向,順著那道路極力推出。這些瑩綠葉片也很是聽話,當即如漲潮般直直蔓延,所過之處死氣全數散去。
  
  宿忻也隨之而動,他緊跟葉片之後,飛速前行,眼前血霧不斷消散,他便不斷向血魔接近!
  十尺、八尺、三尺——血魔近在眼前!
  
  且說血魔因焦塗肉身所限,是全神貫注地操縱血旗,不能有絲毫閃身。
  這一種法術以血旗為眼,喚作“屍魔蝕骨大陣”,乃是一種七品法陣,十分陰毒。此陣切合《血魔大法》,勿論血魔修為幾何,皆能引動被其吸食的屍骨。
  當年金丹真人與血魔大戰,便是因血魔招來無數被他所害的修士骨骸,化作厲害無比的屍魔之海,使他險些陷在其中,無法逃脫。
  
  那陣法可比如今這個強不止百倍了,不止修士屍骨所化屍魔要勝過凡俗人屍骨所化許多倍去,更因血魔修為與現在是天淵之別,才能稍稍困住那真人。
  不過到底金丹期乃是修士掙脫天道禁錮的第一步,散修盟的太上長老拼著受了點傷,掃蕩了此陣。但還是使血魔趁機逃走……
  
  現下血魔是信心十足,即便如今這法陣不知低了多少級別去,可對手也不過是還未築基的小兒,于他而言,可算不得什麼!
  然而他卻不曾料到,就在屍魔已成、正慢慢要將兩個少年修士磨死之時,大陣中的血霧忽然變薄了。
  
  血魔眯起眼來,抬眼看去。
  原來那個年紀略大的少年是個木屬的修士,而且……仔細打量過後,血魔神色忽然一凜。
  
  正如木氣對死氣有克制力,對魔氣有強烈感知力,魔氣和死氣對木氣也同樣如此。以血魔的見識,竟發覺那木氣無比純淨,竟似一絲雜質也無!
  這不可能!
  
  除非結成元嬰,徹底脫胎換骨、重塑道體,才能使異種靈氣入體後自動排出,否則這低級的修士,絕無可能做到如此!
  不,或許還有一種情況——
  
  單靈根。
  如果這少年是單靈根,那麼即使修為很低,體內的靈力也是純粹無比的。
  
  做出了這樣的推測後,血魔的眼底忽然生出了一絲貪婪。
  單靈根是何等妖孽的資質,這類人即便修為不高,那身血肉中所蘊含的靈力也遠超他人,如果吸食他一個,能抵得上同等修為的其他修士百人!
  
  不知不覺地,血魔舔了舔唇。
  真的很想吃啊……
  
  然而就在此時,血霧卻越發變得淡了。他甚至能嗅到一種草木清香逐漸驅逐血腥,正不斷地向這邊逼來。
  雖然那氣息逼得不快,但毋庸置疑的,陣法裡的血霧落在了下風!
  
  血魔臉色一變,暫且壓抑住貪念。
  因為就在這時,一團灼熱的火光極快砸來!
  
  那火光裡包裹著一個美貌少年,手擎長劍,劍上碧藍光芒大作,竟是以一種一往無前、悍不畏死的姿態在與他拼鬥!
  
  血魔冷笑一聲,不慌不忙,抓住血旗對那長劍狠狠砸去!
  “鏘鏘——”
  
  金鐵交鳴,宿忻長劍上碧藍色火光四濺,卻不能傷血旗分毫。
  也不知那血旗是如何煉就,才這般短暫接觸,竟就讓那飛劍汙黑數寸!幸而那青焱寶火亦是不凡,才一個流轉,就將汙黑盡皆化去了。
  
  可饒是如此,宿忻仍舊不是對手。
  血魔揮起血旗又是連番砸動——
  
  “轟!轟!轟!轟!”
  一記重過一記,一聲響過一聲!
  
  “轟轟——”
  宿忻原本就在空中,雖是借了俯衝而來的力量,可畢竟連挨數下,很快就後繼無力,最後兩記連砸後,終於倒飛出去!
  
  血魔打退宿忻,並未趁勝追擊,而是將視線轉移,挪到了高處正不斷驅逐、斬殺屍魔的青衫少年身上。
  他的目光裡,貪婪之意再無絲毫掩飾。
  


46

  徐子青將宿忻送至血魔面前,那些個屍魔們就又一湧而上,使他不得不快速揮動千年鋼木,一面將它們劈碎,一面又灑出葉片,逼退部分屍魔,給自己贏得一線周轉機會。
  正鬥得激烈,忽然間,他只覺兩道極強烈的視線焦灼在自己身上,使他脊背上汗毛倒豎,從心底裡生出一絲寒意來。
  
  徐子青深吸口氣,飛快打出兩道青光,卻趁此機會往那視線處看去。
  果不其然正是血魔,他那目光貪欲極盛,在自個身上寸寸舔舐,竟好像餓極了似的,要活活把他吃下去。
  
  徐子青不由一凜。
  ……這是食欲。血魔對他產生了食欲!
  
  不過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徐子青深吸口氣,忽略這咄咄逼人的眼神,要繼續斬殺屍魔。
  恰這時,一道人影重重砸來,正是被血魔擊飛的宿忻,眼見他就要落入屍魔群中,甚至那群屍魔已然全力撲來——徐子青急忙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將他扯到身前,同時一個重劈,把撲到面前的屍魔打碎!
  
  宿忻失敗了,血魔並不好對付,即使將他送了過去,卻仍不是血魔對手。
  徐子青來得及問:“宿道友,可還撐得住?”
  就聽那少年咬牙切齒道:“徐道友只管出手,小爺……我撐得住!”
  
  宿忻被血魔擊飛,是喉頭腥甜,幾乎要吐出血來。可如今這景況危急,哪裡有他療傷的時候?便只是勉力支持罷了。
  他狠狠咽下這口哽血,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在飛劍之上。那碧藍之火霎時暴漲,原先已黯淡的火光霎時再又明亮起來。
  
  宿忻也不顧渾身傷痛,只覺他被血魔如此打回,可謂大失顏面,如果再不找回面子,可就要讓人瞧不起了!
  一時心有不甘,一時少年意氣,一時更有血海深仇,這林林總總加在一處,就讓宿忻打起了精神,自懷中摸出一粒丹藥吃了,再度拼殺起來!
  
  徐子青周身青光環繞,乙木之氣連綿放出,有無數青綠葉片于他四周形成數條綠練,圈圈纏繞,在無邊血霧中透出一方清新綠意。
  他也是想要速戰速決,那邊血魔虎視眈眈,雖因操縱大陣不能撲來,可到底借了大陣之力,故而比他們消耗可小得多了。可他們卻要不斷與屍魔相搏,便有再雄厚的靈力,也不能這般持續耗費。
  
  血魔見徐子青與宿忻與血魔戰鬥酣暢,也瞧出了徐子青的心思,卻是桀桀一聲怪笑。他手中血旗揮了兩揮,那屍魔齊齊動作,身速竟然又快了一倍!
  宿忻被逼得手忙腳亂,不知不覺間竟給屍魔引得遠了。可徐子青卻比他更為麻煩,原來血魔一聲令下,屍魔大半去圍在了他的身畔!
  
  無數骨爪飛快抓來,那些骨翼閃動間,更有濃稠血水飛濺而出,只碰著徐子青護身青光,就要把它汙了一處,連續下來,青光寸寸汙黑,幾乎就要近身了!
  
  徐子青一駭,揮起鋼木斬下一片被汙青光,然而他這一動作,就使他整個頓了一瞬。而那些個屍魔趁此機會,居然撲到他的面前!
  眼見徐子青要被這森森骨爪抓住,忽然間,“??”兩聲,這幾隻屍魔顱骨被劍氣洞穿,已是化作了灰燼。
  
  是雲冽的劍氣!
  徐子青心中一喜,側頭看去,果然不遠處有飄渺虛影,雖給血魔遮掩大半,那堅不可摧的劍芒卻化作長長白練,於他左近各處竄動。
  才過了不足一息時間,圍過來的百十隻屍魔,就全數給劍氣刺穿!徹底變成了塵土了……
  
  又欠了雲兄一次救命之恩。徐子青微歎,心中卻安穩起來。
  他也並非愚鈍之人,之前雲冽一直不曾出手,想必是為了讓他對戰血魔,也增些對戰的經驗。現下他確實再無自保之力,他才出手將他救下,實在用心良苦。
  
  徐子青自然不會不知好歹,既然危難去掉大半,當劍氣再不襲來時,他也就重新動起手來。此時因方才經歷了性命之危,再見這些個滿身血水的屍魔,他便多出幾分從容。
  他這邊冷靜下來,血魔那方卻恨得咬牙。既是大陣中事,他這操縱陣法之人,又如何會不知曉?
  
  原先他還不曾發覺,現下卻是見到了,那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天魂,竟身負如此霸道淩厲的劍氣,更有殺意如劍鋒,絲絲縷縷,每一分都要將人割裂一般!
  這廝剛才不出手,現下卻為何要多事!血魔怒從心起,只想道,不過一道魂魄也敢到這大陣中來,看他使出陣法,將他化作這大陣餌食!
  
  他這般起了念頭,血旗再揮出幾個姿勢,霎時陣法一變。
  就在雲冽左近之處,血霧抽了一空,形成一頭血虎,足有一人多高,張開巨口,便朝雲冽頭顱咬去。
  
  雲冽並不動作,只發出一聲冷哼。
  這聲冷哼便如暮鼓晨鐘,轟然撞進血魔腦中,同時血虎發出一聲慘嚎,霎時煙消雲散。
  
  失算了!血魔臉色劇變!
  他到底是什麼人!
  
  血魔從未料到區區一縷天魂也有如此威力,便是尋常鬼修,在這陣法裡也要受三分克制,可這天魂竟有如此本事?
  當下他不敢再朝雲冽出手,再想起方才那青衫少年將要失手時此人出手相救之事,更覺今日是凶多吉少……
  
  心念連轉,血魔面色陰沉,暗地裡拈了一個指訣。
  如今,恐怕只有最後一個法子了。若是還不成……他恨意上湧,想道:若是還不成,就拉那兩個年輕修士一起陪葬!
  
  徐子青正斬殺幾隻屍魔,忽然心中一動。
  他布下的禁制破了!
  
  徐子青生出一股焦急,東黎熙東黎昭兩兄弟正在屋中,他特意為他們布下了禁制,也是想要保護一二。
  他原以為他與宿忻同血魔大戰,血魔當□乏術,不能奈那兩兄弟如何。不料血魔卻有別的法子,竟不知怎地將禁制給破除了。
  
  只是現下□乏術的乃是徐子青,他如今僅能自保罷了,哪裡還能去護住那兩兄弟!
  徐子青再看一眼宿忻,見他已被逼退了一裡開外,即便那處的屍魔稀疏些,卻也有四五十只之多,亦是不能抽身相救。無奈之下,徐子青收起千年鋼木,一條白色藤蔓簌簌從他掌心之中抽出。
  
  嗜血妖藤,最是嗜食血肉,此處血氣甚濃,它想必也能飽食一頓。
  徐子青原因著這大陣中血水皆為南人所有,不願要妖藤沾染,可如今為了儘快救人,也不得不為之了。
  
  做下了決定,徐子青再不遲疑,他臉色微微肅然,抬手就將妖藤甩了出去!
  果不其然,那白色妖藤只在空中劃出一條淡淡虛影,那些濃稠血霧就立時彙聚成一條水流,飛快地朝它湧來。
  
  不多時,徐子青周身方圓一丈之內,所有血霧盡被抽空,之前被血霧遮掩之物也全數顯現出來。
  而白色妖藤吸食血霧,極快化作紅藤,吸得血霧越多,就越發紅得發亮,自淡紅至緋紅,自緋紅再到豔紅,最後猶如紅玉雕成,瑩潤可愛。細看時經絡分明,宛如天然雕琢,更似有血水內中流動,靈光回轉。
  
  將近身處血霧吸食乾淨,妖藤卻不甘休,它早已是餓得狠了,此時難得可以飽餐一頓,自然不肯罷手。
  於是更遠處血霧也化作血流,一道道遊走而來,整座大陣便以肉眼看見之速極快崩毀,那些個耀武揚威、漫天亂舞的屍魔,也因沒了大陣支撐,紛紛變回原型,墜落下來……
  
  不過短短數息,這陣法就給破除了。
  正這時,徐子青聽得一聲悶哼,急忙轉頭,就見一雙屍魔化作骨架倒在東黎熙、東黎昭兄弟二人面前,而東黎熙重傷在身,險些倒地,幸被東黎昭扶住。
  
  見他二人無恙,徐子青也暗自松了口氣。
  好在及時,不曾讓他們受到何種傷害。不然且不說這兩兄弟與他也有了幾分交情、他是絕不願讓兩人喪命,單說這一次天道降下的道魔相爭之事,他就要功敗垂成了。
  
  屍魔倒下,血魔卻伸手一抓,要將兩人吸到身邊。
  徐子青可不能容他如此,好容易將陣法破去,若是兩兄弟再落入血魔之手,豈不是白費了工夫?
  
  只是妖藤已食得興起,他可不敢以此物去將人卷來,立時合掌,將妖藤收回體內。而後一個傾身,甩出數條青索,直纏住兩人腰身。
  那邊宿忻因屍魔突然掉落,微微愣神,再見大陣中血霧全無,雖不知發生何事,卻是極快飛轉。他見徐子青與血魔爭奪東黎兄弟,也是勾唇,喝道:“魔頭,吃小爺一劍!”
  
  血魔猝不及防,給宿忻一道劍光掃到,他縮身後退,臂上卻仍是給劃開一條血口,露出裡頭森森白骨,灼痛難忍。
  他這一讓,徐子青已是得手,青索一收,兩兄弟就被拉到身邊。他再一手拉著一個,一同落下地來。
  
  血魔眼眶中雙睛暴突,自知大勢已去。
  他原要以這兩兄弟為質,可既然失手,便是不成了。
  如今姑且不論那摸不著底細的天魂,就說這青衫少年手掌中那血色藤蔓,居然將他大陣中血霧全數吸走,也著實太過詭異!他是無可奈何……
  
  血魔沉下臉,如今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他手腕一抖,大陣雖破,血旗仍是重型兵器,就與那兩個娃兒拼命罷!
  
  已是背水一戰,血魔咬破手指,在血馬兩側一抹,頓時馬背生出一雙肉瘤,瘤破翼出,形成一對肉翅。
  血魔在馬上一拍,血馬便立時撒開蹄子直沖出去!
  
  徐子青見狀,將東黎兄弟兩個輕輕一拋,給宿忻接住,自個則舉起千年鋼木,正面迎戰。
  那血旗極重,加之有血馬拍翅疾奔俯衝之勢,使它更是威猛。徐子青雙手握住鋼木,用力與血旗相撞!
  
  “碰碰——”
  悶響聲起,千年鋼木堅硬無比,然而徐子青力氣卻很不足,給血旗打得連連後退,雙足在地上刮起兩道深深溝痕。
  
  宿忻將東黎兄弟放到一邊,高聲道:“徐道友,我來助你!”
  便擎劍而來,與徐子青共同對敵。
  
  這般兩人一同招架血魔,宿忻劍術高徐子青不止一籌,且有徐子青為他掠陣,可說是意氣風發。徐子青劍法不濟,便細心瞧那宿忻出劍。
  宿忻也確實天資不凡,雖說先前給血魔擊飛了去,如今卻是想出了法子。
  
  劍者,無堅不摧;劍招者,唯快不破。
  宿忻亦是雙手舉劍,雙臂疾舞,將百招化為一招,取中血旗上一點,不斷連擊。一招之下,實則敲擊百次,如此累積,就敲去血旗重勢,卸去了它的力道。
  
  “乒乒乒乒乒乒乒——”
  清脆連擊聲不絕於耳,血魔招數霸道,而宿忻出劍輕快,後者長劍化作一團藍影,把血旗狠狠擋住,絕不後退!
  
  徐子青瞧得心潮澎湃,他便是深深吸氣,調動雙臂經絡,肌肉一振至十振,十振化百振!
  成了!
  
  徐子青一個擰身,與宿忻成平行之勢,與他同擊血旗!
  之前宿忻一人便堪堪抵住這血旗之力,如今二人齊齊出手,就成了雙倍的力道。血魔只覺連續不斷的大力湧來,他獨木難支,雙臂重若千鈞,幾乎無法舉起!這手臂畢竟是凡人手臂,便是再如何竭盡全力,亦不能扛住這等攻勢,連帶著血魔胸口也越發沉悶起來。
  
  “嘔!”一口夾著些許碎裂肝臟的鮮血噴出,血魔雙手顫動,策動血馬,就要後退。
  可宿忻卻是不允,他眼中閃過一絲狠意,下一劍便不是對著血魔,而是轉向血馬——“刷!”
  
  一劍過後,馬頭飛起,鮮血四濺。
  血馬四蹄一軟,倒地不起。
  
  血魔旋身而起,落在地上,雙目滿是恨色。
  他雙臂已廢,不能掐訣,這具肉身也是千瘡百孔,更不敢元神出竅。種種跡象,皆言明他是窮途末路,再無回轉可能。
  現下他即便是想要拉一人同歸於盡,也是不能!
  
  然而徐子青與宿忻卻仍是嚴陣以待,兩人緊盯血魔,絕無半點疏忽。
  正此時,血魔忽然拉開衣襟,露出光滑的胸膛來,是哈哈大笑:“老夫今日陰溝裡翻船,落在你們兩個娃兒手裡。來吧!”他一拍胸口,“往老夫這裡捅!”
  
  血魔手掌所拍之處,光滑皮肉一陣抽出,接著便有一個凸起掙扎浮出,五官明晰,狀若人臉。
  東黎熙見到,脫口低呼:“焦塗……”
  那人臉似是聽見了,掙扎動彈,好像想要轉頭:“太子殿下!”
  
  徐子青眼中閃過一抹不忍:“太子殿下,這便是焦塗麼?”
  東黎熙一點頭:“……是。”
  
  血魔臉帶張狂:“老夫將焦塗魂魄寄託於此,與老夫元神亦有勾連,老夫此番必死,他焦塗便陪老夫一同魂飛魄散罷!”
  他這番話一出口,場中便有幾人變色。
  
  徐子青心知血魔所言不假,他雖將焦塗魂魄留下,不過是為奪運罷了,自然會使出許多手段,使焦塗屈從於他。以東黎熙威脅為其一,魂魄與元神上勾連想必就是其二。
  血魔身負血債累累,自是死有餘辜,可焦塗身不由己,便是有私心為東黎熙、險些害這承璜國顛覆魔手,但他也畢竟是個凡人,無力之下唯有如此,也算情有可原。
  因此焦塗身死倒也罷了,可若是要他魂飛魄散……焦塗何辜?
  
  徐子青心下一歎,生出不忍。
  因有不忍,就有遲疑,倒使那血魔瞧見,越發倡狂起來。他不過是死前擠兌兩人,不曾想這修士竟當真在意一南人魂魄,豈不是好笑之極!
  
  宿忻皺眉,說道:“徐道友,雖是對不住那凡人,可除魔要緊,你我實不可婦人之仁。”
  徐子青何嘗不知這道理,只是他側頭一看,就瞥見東黎熙臉色慘白,也不知傷痛幾成,為焦塗之事沉痛亦有幾成。
  
  倒是血魔心口人面顫動,朗聲笑道:“不過是魂飛魄散罷了,兩位仙長,快動手罷!”只消除去這邪魔,承璜國再無所憂,他心慕之人……亦再無所憂。
  既然身死,安知下世投生是人是畜?總歸不是他焦塗!更何況他偷來一段這時日,能與心慕之人有肌膚之親,已是心滿意足,死而無憾!
  
  宿忻大聲道:“好!你這南人有幾分血性,小爺必給你一個痛快!”
  徐子青閉閉眼,也是點頭:“只能如此。”
  
  兩人商定,一人擊刺焦塗心腑,一人洞穿焦塗紫府、絞碎血魔元神,必不讓血魔有絲毫逃脫之路!
  徐子青手持千年鐵木,因他修為更高,便由他來滅殺血魔元神。他與宿忻相視,就要動手。
  
  這時白影乍現,立于徐子青身側。
  徐子青微怔:“雲兄?”
  
  宿忻方才激戰,無暇他顧,不曾留意雲冽,此時見到,一時驚詫:“這是?”
  雲冽並未答話,只冷淡說道:“他火氣熾熱,若擊中魂魄,必然消散。你木氣溫和,由你出手,他魂魄或能留存。”
  
  徐子青大喜:“雲兄此言當真?”
  雲冽道:“或可一試,去罷。”再不言語。
  
  宿忻滿腹疑問,卻知並非詢問之機。這番改了兩人動手位置,他也不願輕易毀人魂魄,自是沒得異議。
  於是兩人一上一下,分刺紫府、心腑。
  
  宿忻長劍之上火光燦燦,轟然刺中焦塗眉心!頓時紫府洞穿,內中元神一聲嚎叫,已被碧藍之火焚燒殆盡!
  徐子青同時出手,千年鋼木直刺人面之處。
  焦塗人面張了張口,而後便隱沒在鋼木之下,無聲無息。
  
  “若有來世……”此音有如蚊蚋,不知何人能夠聽清。



47

  血魔已死,眾人都是松了口氣。
  宿忻轉身,開口就問:“徐道友,這位身形飄忽,似是非人,不知……”
  他話未說完,身前白影一晃,腦中便頓時空白一瞬。
  
  徐子青正不知如何答話,就見到好友晃身于宿忻身前,伸出一指輕點其眉心之間。而後再晃身,就回歸儲物戒中。
  此時宿忻微微皺眉,眼中略有迷蒙,隨即看一眼焦塗屍身,說道:“血魔已誅,總算是沒白來這一遭。”
  
  徐子青恍然。看這情形,宿忻分明已然忘卻雲冽所在。他便笑道:“多虧宿道友與我聯手,不然恐怕難以成功。”
  宿忻也有些得意:“徐道友修為高深,亦是讓人甘拜下風。”
  
  兩人說了兩句,徐子青便走到東黎兄弟面前。他見東黎熙目光怔然,口氣不由一軟:“太子殿下,邪魔已然伏誅,後事如何,還要你拿個主意。”
  東黎熙緩緩將目光挪回,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已重又是那舉止端方、從容不迫的承璜國儲君,說道:“熙得兩位仙長相助,不勝感激,還請兩位稍待,熙自備下酒宴,以款待仙師。”
  
  徐子青暗自搖頭,回頭去看宿忻,問道:“宿道友,你看?”
  宿忻本來是要皺眉,忽然眼光一轉,又道:“就給這太子面子。徐道友,方才事態緊急,你我齊心誅魔,此時卻可說說話,也互相認識一番。”
  
  徐子青心中微歎,這宿忻性子直爽,脾氣雖說暴烈了些,卻並非心思詭譎之人,對他印象倒也不壞。只是現下宿忻按捺了脾氣,也不知心裡有了什麼念頭……總歸都是麻煩。
  不過盛情難卻,他不能推拒,也只好點頭道:“既然如此,宿道友,請?”
  宿忻粲然一笑:“請!”
  
  東黎熙見兩人言談罷了,就對東黎昭吩咐道:“昭兒,引兩位仙長先去小坐片刻,待安頓好了,再來幫我。”
  東黎昭原本心疼兄長傷勢嚴重,但也明白事理,就說道:“是,昭兒去了。”便去引那兩位修士,只想著,若能動作快些,當可儘快來相助兄長。
  
  徐子青與宿忻隨東黎昭去了,東黎熙卻慢慢走到焦塗屍身前面,定定看他。
  良久,他才輕聲一笑:“焦大哥情誼,熙牢記於心。熙愚鈍,竟從不知大哥心意,如今知曉,奈何……”
  
  怔怔立了一會兒,東黎熙自腰上取出一把匕首,在院中那株頂天碧樹下緩慢掘土,一下一下,不知過了多久,挖出一個土坑來。
  而後他站起身,回到焦塗屍身之前。雖說焦塗死狀慘烈,東黎熙卻不嫌棄,伸手將他抱起。因有著力,心口傷處撕扯,竟是有噬心之痛,然而他恍若不覺,把焦塗屍首放置土坑之中。又是一捧一捧,將它填上。
  
  待填好土坑,東黎昭已是回來,他見皇兄如此寂寥之態,不由心中擔憂:“大哥,你……”
  東黎熙悵然道:“他為我受苦良多,我分明知他秉性,卻不生絲毫懷疑,反倒憎恨於他,真將他當做狼心賊子。”
  
  東黎昭立時說道:“都是邪魔修作祟,大哥被蒙在鼓裡,哪有什麼錯處!”
  東黎熙淡笑搖頭:“便有再多因由,我確是辜負於他。”
  東黎昭聞言,也是一頓:“大哥,焦將軍心甘情願,若是在天有靈,必不願見大哥如此……”
  東黎熙笑了笑:“昭兒所言,我都明瞭。”
  
  只是縱使再如何明瞭,也無法不記掛於心。
  昔年種種,他與焦塗可稱知己好友,原以為一個登基,另一個便可為他保國安疆,他們君臣一心,定能讓承璜國富庶強大,百姓安居樂業。
  不料如今這一場禍事後,便是物是人非……
  
  東黎昭也有些黯然。
  他儘管在天牢裡受了些苦楚,卻更知焦塗為護住他兄弟性命,與那邪魔修周旋更為難熬。更何況如今承璜國是保住了,可焦塗卻連一具全屍也不可得。
  更是不知……東黎昭竟不敢想像,焦將軍的魂魄,是否當真保住?
  
  東黎熙面沉如水,去斬下一根樹枝,削去樹皮,做成個極簡單的墓碑,語氣亦是平靜:“焦將軍分明為我而死,我卻不能為他正名……負了他待我的心意後,還要損他的名譽。他忠心耿耿,卻只能做一個‘亂臣賊子’。”
  仙魔之事,不能對國民詳說,他們身為皇子,只得隱瞞。
  
  將墓碑□那土墳,上書“東黎熙泣立”五字,再無其他。
  東黎熙道:“昭兒,取我權杖,調動我東黎氏死士,將東宮內屍骨全數處置乾淨。對外則宣稱……”
  
  他閉上眼:“焦塗大逆不道,強行羈押太子,妄圖謀朝篡位。然天道公正,此人……業已伏誅。”
  東黎昭接過權杖,躬身道:“……臣弟領命。”
  
  ‧
  
  東黎熙設下酒席,招待兩位修士。因還有國事繁忙,又需收攏人手,故而並未陪同。東黎昭年紀幼小,前來拜過後,便也離去。宿忻並不喜與南人多做接觸,便是樂得如此。
  酒席上,就只有宿忻與徐子青二人。
  
  宿忻斟一杯酒,在唇邊沾一沾,挑眉道:“凡酒就是凡酒,雖是辛辣,卻無靈氣,口感亦有不足。”
  徐子青知他是開了話頭,就笑道:“自然還是上九洲的酒水更好。”
  
  宿忻容顏秀美,一口將酒飲盡,卻是面色不變:“說得也是。”而後酒杯放下,進入了正題,“徐道友,你我聯手對敵,我見道友修為高深,還未請教是哪個門派世家的子弟?”他想了一想,猜道,“道友姓徐,莫非是上衢洲的徐家子弟?”
  
  徐子青一頓,搖頭道:“在下不過是恰好姓徐,與上衢洲徐家並無瓜葛。”
  宿忻見他面無異色,暗中思忖,說道:“徐道友乃是散修?”
  徐子青笑道:“正是一介散人。以往藏身山野間修行,此番也是恰巧遇著昭兒,才遭逢此事。”
  宿忻恍然大悟,跟著卻有些不贊同:“徐道友,你已是世外之人,不該與南人如此牽扯。”
  
  徐子青知他一番好意,也就點了點頭:“我當日見昭兒一個孩童,卻是遍體鱗傷,難免心生不忍……”
  宿忻雖覺他未免太過仁善,倒也並無不喜,舉了舉杯:“徐道友日後多多留心就是了。且不說這個,既然徐道友亦是無門無派,我又與道友一見如故,不如隨我去散修盟走上一遭?盟裡皆是散修,我等守望相助,也不比那名門大派的子弟遜色多少!”
  
  徐子青沒料到宿忻竟是出言邀請,難免躊躇,他略沉吟,說道:“不瞞宿道友,在下聽聞徐、田等五大世家近來生出嫌隙,恐怕要牽連數個大洲,本想在這下九洲裡待一段時日,避開那等風波……”
  宿忻聽說,竟是捧腹大笑:“徐道友啊徐道友,你是有所不知。那五大世家雖是很有根基,但也波及不到我散修盟身上。”他說時湊得近些,一雙美眸裡灼灼有光,“徐道友,你可知我散修盟紮根何處?”
  
  徐子青搖頭:“還要請宿道友教我。”
  宿忻眨了眨眼,卻有些淘氣模樣:“在上瀘州。”
  
  徐子青略想了想,也笑了起來。
  上瀘州最是偏僻不過,與另八個大洲皆有不短的間距,可謂獨立之洲。若是上衢洲等大洲攪起什麼風雨,的確是沾惹不到那處。
  
  不過徐子青仍是有些遲疑,如若與宿忻去了散修盟,豈不是又要受了束縛?便還是婉拒道:“在下自在慣了,恐怕行事不周……”
  宿忻一聽他這話,就知他的想法,大手一揮:“如你這般客氣還叫行事不周,那小爺不成了混世魔王了?莫說這個!”他直說道,“我等做散修的,若不讓散修盟庇護一二,便是平白被打殺了,也是活該!徐道友如此天資,任去了哪裡都是要給人捧著的,想來也是不願被拘住了,才不願入那門派世家。可我散修盟與那些個名門大派的可不相同!”
  
  徐子青見他說得興起,也就謙和一笑:“如何不同?”
  宿忻得意道:“我等散修入了散修盟裡,分為兩類。一類是掛名之人,這類散修若得了什麼資源、卻與自己屬性不相合的,就可售賣於盟裡,換取盟內貢獻。而盟裡亦有交易堂,可以貢獻換取所需資源。這一類盟裡最多,平日裡也不需為我散修盟做事,唯獨在盟裡遭逢大難時施與援手即可。”
  
  徐子青來了些性質,問道:“那另一類?”
  宿忻這回便肅了神色:“另一類便是盟內核心之人,生死榮辱皆與散修盟相關,卻是與名門大派相似了。”
  “此類修士往往是盟中人家眷、子孫、徒弟等與其有極深關係之人,又或者是經受對散修盟忠誠考驗之人等等。這第二類的修士可領取盟內分發月例,一應要求亦與第一類修士大不相同。”
  
  徐子青若有所思:“宿道友之意,在下可做這第一類?”
  宿忻笑道:“正是如此。來去自由,又能得到些許庇護,豈非便宜?”
  
  徐子青暗暗思忖,確實覺得很是不錯。
  宿忻見他意動,更是加了一把火:“徐道友,既然話已說到此處,我也不願再來瞞你。我邀你去散修盟,也有我一點私心。”
  
  徐子青一凜:“宿道友請說。”
  宿忻道:“徐道友素來閒散,但想來也是知曉,你我所居這上九洲,聽來了得,實則不過是萬千小世界之其一罷了。以上更有九千大世界,十分令人神往。”
  
  徐子青也越發慎重起來。這宿忻,似要告知他一些極隱秘之事。
  果然宿忻說道:“但徐道友可知,每過十年,傾隕大世界中各大門派都要招收我等小世界中人為弟子?”
  徐子青悚然而驚!
  
  原來大世界與小世界之間並非全無溝通,每十年間,但有築基以上修為者,可由升龍門進入傾隕大世界,任大世界各宗門挑選。若是有幸能被其收入門下,便是身價倍增,從此資源、靈氣無數,更有名師指點。便真如魚躍龍門般,從此與之前身份猶如天地之別。
  只是這升龍門所在很是危險,尋常修士難以到達,而升龍門中又有罡風,若無宗門或是家族、勢力等以法寶護持,送他們進入其中,恐怕抵擋不住罡風,反而送了性命;又或是狼狽不堪,即便成功進入大世界,卻被那些個門派看不上,亦只能在大世界做一個散修。
  
  還有三年,便是這一次十年之期到了。宿忻邀徐子青一同,是看中他如此年歲,修為已至煉氣七層,可謂進展神速。而散修盟裡同樣有望築基的修士,或是年歲大,或是資質遜色,方方面面綜合起來,竟無一人勝過徐子青。
  宿忻此人天資縱橫,然而三年間要想築基,卻也並無全然把握,徐子青比他則多幾分機會。宿忻便想,若自個能成功築基自然是好,若他不成而徐子青成,則可讓徐子青帶他一起。
  
  至於這說法,又是因著大世界給予的一些通融。
  但凡是築基期以上修士,可有一個名額帶人同入升龍門,只是此人還需修士自己護持,若是喪命,需怪不得誰。
  徐子青只消肯帶上宿忻,散修盟自然會護住宿忻安全。
  即便宿忻與徐子青都成功築基了,也不算白費功夫。宿忻不過是給徐子青提供這一個消息、引他入散修盟罷了,能因此與徐子青交好,兩人同去大世界,就算有了幾分香火情,無論如何,都是有益無害。
  
  待說完這些隱秘之事,宿忻眸光發亮,有如烈火,野心勃勃:“徐道友也勿須擔憂,若是道友未能築基,我亦可將這名額贈予道友。到時除非你我皆運道不好,不然總歸都能前去大世界,到時天地之大,便是任憑你我遨遊!”
  
  到此時此刻,徐子青不得不承認,他被這宿忻所言徹底說服。
  早先在百草園中他初時想要修仙,便是因天地之大,世界之廣袤,如今有一條道路能直達通天,他為何不敢放手一搏?
  修仙!修仙!
  他早已下定決心,要走這一條奇詭瑰麗之路,大好機會擺在眼前,即便他徐子青心境再如何平和無波,亦不能拒絕這天大的誘惑。
  
  深吸一口氣後,徐子青睜眼,目光堅定:“宿道友,在下與你同去。”
  
  ‧
  
  次日,太子東宮前。
  東黎熙穿一身玄色袞袍,頭戴太子冠,端然肅立。他身側東黎昭亦恢復皇子大半,雖說年紀幼小,卻神色堅毅,已有幾分磊落風度。
  這一對兄弟俱是龍章鳳姿,一身金黃龍氣直沖雲霄,尊貴逼人。
  宿忻不欲與南人多做交談,已走到前方,等徐子青與兩人作別。
  徐子青則先看向東黎昭,說道:“昭兒,此去今生不能再見,你需與你皇兄互相扶持,鞏固江山。”
  東黎昭眼中含有淚意,恭聲說:“是,先生。昭兒明白。”
  
  徐子青也有幾分不舍,東黎昭小小年紀便遭遇磨難,讓他很是憐惜:“你身為皇弟,要為皇兄分憂,也要好生照料自己。劍能護身,亦能殺人,雲兄曾言,若每日能揮劍三千次,次次不偏不倚,便能使劍心端正,百邪不侵。”
  東黎昭用力點頭:“是,昭兒明白!昭兒謹遵先生吩咐!”
  
  徐子青含笑,輕輕撫了撫他的發頂。隨後,他看向東黎熙:“太子殿下,你心思慧敏,智計過人,此乃好處。然而也因如此,卻也有壞處,使你思慮過甚,恐怕……”他想說“有損壽元”,卻仍是委婉言道,“恐怕有些不妥。”
  
  東黎熙身上已隱現帝王威儀,說話間仍是敬重:“先生所言,熙心中明瞭。先生此去,仙途悠遠,還望先生保重自身。熙自當日夜禱祝,願先生遇難成祥,一路順遂安康。”
  徐子青微微笑道:“太子殿下的心意,我愧領了。”
  
  話到此處,再不必多言。
  東黎兄弟對視一眼,都是齊齊躬身,施與大禮:“先生珍重!”
  
  徐子青再仔細看兩人一眼,輕歎道:“你二人也當珍重。後會無期。”
  語罷轉身而行,翩然來到宿忻身邊。
  
  宿忻抬手扔出一件法器,於空中化作一艘小舟,縱身而上。
  徐子青略晃身,已然立於他的身側。
  空中飛禽發出一聲嚎叫,利爪如鉤,落在徐子青肩頭。
  而後小舟煥發彩光,憑空而起,轉瞬消隱無蹤。
  
  ‧
  
  承璜國大將軍焦塗叛亂,終為太子東黎熙所誅。
  同年太子繼位,自言為焦塗所傷,有礙子嗣,故不封後宮,而立皇弟東黎昭為皇太弟。
  東黎熙在位十年,殫精竭慮,富國強民,使承璜國國力大盛,傲視諸國。
  十年後,東黎熙壽元將終,於病床前傳位東黎昭。
  
  皇帝寢宮。
  東黎熙躺在龍床,滿頭白髮,枯瘦如柴。
  多年來他為國事操勞,心思沉重,終於精血耗盡,油盡燈枯。
  
  東黎昭坐在床邊,握住兄長右手,雙目發紅:“皇兄。”
  東黎熙從容一笑:“人皆有一死,昭兒,不必做女兒之態。”
  東黎熙斂淚,顫聲道:“是,昭兒明白。”
  
  東黎熙說道:“這些年為兄所有學識皆傳於你,你亦從不讓我失望,將承璜國交予你手,為兄很是放心。”說到此處,他聲音漸低,“要為承璜國綿延子嗣,昭兒必定要廣納後宮。而帝位孤獨……即便如此,為兄仍然希望昭兒能尋到真心相待之人,能聊慰寂寞。”
  “莫要同為兄一般,失去方知情愫早生,奈何情深緣淺……空留遺憾……”
  
  東黎昭哽咽答“是”。
  而後便覺手上一松,東黎熙手掌已無力墜落。
  “皇兄!”他失聲叫道。
  
  禮樂起,當代承璜國主東黎熙崩。
  自此東黎昭繼位,承璜國改元。
  
  ‧
  
  靈舟上,徐子青意識沉入戒中,喃喃說道:“雲兄,昨夜我終是手染人血。雖為血魔,亦是焦塗。”
  雲冽道:“焦塗不死,血魔不滅。”
  徐子青歎道:“便是如此,心中仍是難安。”
  雲冽默然。
  
  良久,雲冽道:“焦塗魂魄尚存。”
  徐子青釋然一笑:“如此……也算心安。”


【卷五:散修盟】


48

  自下九洲過封天塹,靈舟一路飄搖,直往上瀘州飛去。
  宿忻操舟,並不分神,而徐子青靜坐舟尾,闔目養神。
  不過一日許,就已然見到遠遠洲影,想必再過不得多久,就能到達。
  
  正這時,前方有數道彩光遁來,似有法器耀然閃爍,很快來到近前,就停在靈舟前方。
  宿忻“啊”一聲,說道:“糟了!”
  
  徐子青回神,以為有什麼不妥,當即起身,站在宿忻身畔:“宿道友,發生何事?”
  宿忻訕然笑道:“……找來了。”又歎口氣,“慘了。”
  
  徐子青微微一愣,還未及反應,卻發現人影一晃,身旁宿忻已被人拎住了耳朵,靈舟也落入另一人手中。
  宿忻大失顏面,卻不敢反抗,口中“唉唉”叫道:“師娘,師娘放手!”
  
  徐子青提起的心放下來,原來是熟人,而非敵人。他轉頭一看,就見到乃是一名紅裳女子,法衣上火光纏繞,又戴著紅發釵紅耳墜,腰間還盤著一條兒臂粗的赤色長蛇,嘶嘶吐信,很是駭人。
  女子生得俏媚,一雙杏眼中帶著煞氣,這姿態氣勢,竟與宿忻有五六分相似。
  
  宿忻叫了一通,反而覺出耳朵被擰得更狠,頓時求饒:“師娘師娘,徒兒剛識得了新友人,莫要讓人看了笑話!哎哎疼!好歹給徒兒留幾分面子啊師娘喂!”
  徐子青見他這般作態,倒是怔了一怔。自結識宿忻,他便是一副囂張任性的做派,即便是後來對他有些尊重,也不曾露出這撒嬌弄癡的模樣來。現下驟然見到,實在讓人好笑又訝異。
  
  那女子許是覺得成了,手一松,唇一勾,柳眉亦是一挑:“回去再與你算帳。”而後擰身,瞧著徐子青上下打量一眼,“道友好俊秀的品貌,怎麼與我這不成器的徒兒做了朋友?”
  徐子青從未見過這般爽利直率的女子,心裡有幾分好感,加之宿忻稱她“師娘”,因而雖說對方修為只比他略高一層,他也是謙聲道:“晚輩徐子青見過前輩。”
  
  女子這時才是發覺,這少年年歲不大,修為卻很了得,的確是良質美才。且又不盛氣淩人,反而溫和有禮,卻是有些放心,面上也露出一抹豔麗笑容:“我霍彤便托大喚你一聲子青,忻兒能與你做朋友,實乃他之幸事。還望你兩個守望互助,日後各得錦繡前程。”
  徐子青心中讚歎,這宿忻的師娘語氣裡分明是猜到了宿忻與他做出的打算,當真是聰慧非常。口中則溫聲道:“霍前輩謬贊,晚輩與宿道友一見如故,自然要互相扶持的。”
  
  霍彤滿意笑笑,才又朝宿忻發起火來:“你倒是膽兒肥了,敢做那等偷聽之事,還敢去一人去尋血魔晦氣,真真不知天高地厚。你可是血魔當初是何等心狠手辣的魔頭?你這般螢火是的微末修為,若是一個不慎,小命可就沒了!”
  宿忻??道:“血魔就剩了個元神,我才敢去……”
  
  霍彤秀目一瞪:“還敢駁嘴!此番是你運道好,沒捅出什麼簍子,不然你讓你師父師娘怎麼是好?”更可氣的是這小子偷聽了還扯大謊,騙著盟中人說要閉關數日。若不是她幾天來覺得不太對,硬是要自家夫君探了探他的行蹤,恐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
  結果适才方知宿忻走了兩三日了,她可不就心急火燎地趕了出來,直見他活蹦亂跳,一顆心才略放下來。
  
  徐子青見霍彤如此氣急敗壞,哪裡不知是她對宿忻擔憂過甚?不止對霍彤好感更增,心中也生出一絲羡慕。
  前世裡兄長父母皆是那般疼愛於他,他死後不知該多麼傷心難過。可惜如今他到了異世,便是將來有望仙途,亦再無與親人相聚之日……至於今生父母,更是緣分淺薄。讓他難免有些感歎。
  
  宿忻卻不服氣,說道:“血魔已然伏誅,要說徒兒可算是立了大功!師娘非但不誇獎徒兒,反倒這般……”他小小聲,“……兇神惡煞。”
  霍彤一掌拍了他頭:“胡說八道!”跟著像是聽明白了,急切道,“你說你殺死血魔,此言當真?”
  
  宿忻道:“十成十真!不信我說給你聽麼!”他側頭瞧一眼徐子青,像是詢問。
  徐子青笑點了點頭。
  宿忻這才把承璜國中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談及鬥法時,那是一絲兒不差,繪聲繪色。
  徐子青也時而頷首附和。他聽宿忻說完,果然不曾提及雲冽半分,便松了口氣。他這位友人唯余魂魄,但又不似鬼修,不知是個什麼存在。若是暴露出來,恐怕對他有害。
  
  霍彤聽得驚心動魄,待聽完,見宿忻一臉興奮模樣,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她是何等見識,勝宿忻豈止十倍!自然聽出其中多少危難。若非事事湊巧,又有徐子青早在那處、與他聯手,他這徒兒真要白白喪命了!
  她想到此處,是心頭火起。
  
  想當初她見了宿忻便很喜歡,故而將他帶到夫君面前,讓他做了他們夫妻的徒弟。因他兩個膝下空虛,又見宿忻天資超卓,更是把他當做了親生的孩兒,可誰知他竟然這般衝動狂妄,不過偷聽了隻言片語,就敢那樣魯莽行事!
  幸而平安歸來,不然他們夫妻白髮人送黑髮人,豈不是痛苦至極!
  
  不過到底外人在場,她若要教訓徒兒、與他將種種厲害仔細分說,便不好在此時此地。於是就嗔他一眼:“回去再收拾你!”而後朝那青衫少年說道,“一路多虧子青小友照顧我這不成器的徒兒,如今你想必也有些勞累,就與我一同回去散修盟。拙夫若曉得忻兒結交了這樣的朋友,定然也極想見上一見了。”
  
  徐子青原本就要先瞧一瞧散修盟景況,再談入盟之事,聞言也是一笑:“晚輩恭敬不如從命。”
  
  與霍彤同來的還有數名修士,有男有女,有長有幼,大約修為都在煉氣七、八層左右。想來都與霍彤有交情,又或是盟內得力之人,才與她一同前來救人。
  方才霍彤與宿忻說話之時,眾修士並不插口,而以法器懸浮於靈舟兩側,如今見他兩個說完了,就分別過來與徐子青認識一二,盡皆有幾分熱情模樣。
  
  徐子青極少與人交往,不過態度溫和,也不因自身天資而狂妄自大,因此那些修士對他印象也頗不錯。
  這下一路說笑,不多時,徐子青已算是混得有些熟悉了。
  
  上瀘州本就相距不遠,大約一個時辰後,靈舟在一處明山淨水間停了下來。
  此處依山傍水建立有許多宅院、大屋之類,全被收攏在一扇極高的大門內。門前立有一個石碑,上書“散修盟”三個大字。
  
  霍彤玉臂清揚,那靈舟便即落下,在她操持下比宿忻手中更加順從服帖。顯然此物原也不是宿忻所有,而是霍彤之物。
  
  下了靈舟,眾修士站定。徐子青仰頭去看,只見一道勃然壓力自石碑上四漫開來,帶有一股極強的勁氣,竟都是從那囚禁筆劃中迸射而出。
  這石碑看來陳舊,也不知在此處留了多少年月,然而至今依然威勢不散,足見當初立碑者威能浩大,實力不凡!
  
  宿忻偷摸過來,見徐子青盯著石碑,就悄聲同他說道:“徐道友,此乃散修盟立盟大能所書,與我散修盟有同樣的年歲了。”
  徐子青回神,贊道:“初代盟主必定有通天徹地之能!”
  
  宿忻得意一笑:“那是自然。你入我盟中,必不讓你後悔就是。”
  徐子青笑而不語,伸手做了個“請帶路”的手勢。
  
  到這大門前時,宿忻便自告奮勇要引徐子青於盟內走上一圈,霍彤雖明白他這是要逃避自家夫君責難,卻到底心疼徒兒死裡逃生,有意放過,要他先準備準備。何況中間所聞之事,她也要先去與夫君同諸長老說道說道。
  
  待霍彤離開,那些個修士也分別與徐子青、宿忻兩人作別跟隨。宿忻回轉頭,見徐子青還是那般平靜溫和,再想起自個之前是如何與師娘求饒耍賴的,頓時便覺出幾分尷尬來:“徐道友……”
  徐子青微微一笑:“初來乍到,在下對此地很是陌生,還要勞煩宿道友指點一番了。”
  
  他這般一如往常,宿忻也拋開去,笑道:“此乃我分內之事,談不上指點。徐道友,請。”
  徐子青也笑道:“請。”
  
  ‧
  
  入了散修盟大門,就見到一座古樸殿堂,共分三層。第一層有一塊牌匾,上書“知事閣”,管理盟內一應事務,分配各管事、雜務等。
  而側邊有一條石路,繞到後面就是一個七層塔,塔上寫有“交易堂”三字,內中人來人往,看起來很是熱鬧。
  
  宿忻引徐子青先入了知事閣,說道:“我引薦你在此處領一塊牌子,就是我散修盟外盟中人了。”
  徐子青點了點頭:“外盟中人,想必就是宿道友所言第一類人?”
  
  宿忻笑道:“正是,那身份牌便是憑證。”
  徐子青明瞭。
  
  兩人進入知事閣,裡面供奉了一張畫像,是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人,面皮白淨,頜下有須,一雙眼精光內蘊,氣度不凡。
  畫像前有香案,旁邊放著一筒敬賢香,香爐裡青煙嫋嫋,頗有飄渺之意。
  
  而旁邊擺了一張檀木桌,有個管事模樣的修士坐在後頭,見有人來,就睜開了眼睛。
  宿忻一見此人,就露出個有些高傲的笑來:“何長老,今兒個是你在這裡管事?”
  
  徐子青略看一眼,這位何長老修為只在煉氣五層,堪堪與宿忻相同,而神氣卻不如宿忻來得清正,而略為混濁。似乎是壽元不久、且無心修行了。
  
  那何長老見到宿忻,立時站起身來,面上笑容也帶了兩分討好:“原來是少盟主,今日您怎麼有暇到此處來?”
  宿忻鼻子裡哼了一聲:“我要引薦一人到外盟中來,特尋你領一個牌子。你可有什麼異議?”
  
  何長老忙看向徐子青,先是贊道:“不愧是少盟主的友人,果真如少盟主一般天資卓絕,與我等庸碌之人大不相同!”而後又道,“散修盟素來歡迎所有散修前來加入,又與少盟主交好,我看這位……”
  徐子青溫和一笑:“在下徐子青。”
  
  何長老接道:“我看這位徐公子,可領一枚一等權杖。”
  宿忻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是何長老你辦事牢靠,就一等權杖。”
  何長老喜笑顏開,手掌一翻,掌心就現出一枚烏黑牌子。他又提起一支極細的硬毫筆,筆尖有銀光閃爍,飛快在牌子上寫下徐子青大名,隨後手指一點,喃喃念誦,待銀光收斂後,才籲口氣,擦把汗道:“成了,徐公子請接權杖。”
  
  徐子青雙手接過,入手頗沉,又有些冰涼。
  宿忻見到這枚權杖,也帶了笑,催促道:“徐道友,領一等權杖的外盟人要給盟祖敬上三炷香。快些去罷!”
  
  徐子青也曉得這是規矩,當下誠心點香敬獻,又鞠了躬,才回轉來,對何長老笑了笑:“勞煩長老。”
  何長老連稱“不敢”。
  
  宿忻卻伸手拉了徐子青袖子,快言道:“我引你去別處走走,來罷!”
  徐子青身不由己,給他拉了出去。到外頭,他才問:“宿道友,這權杖可是有什麼說頭?”單聽了這一等二等的,就曉得裡面必然有些門道。
  
  宿忻道:“外盟權杖分為三等,一等權杖乃是外門最好的牌子,待遇也是最好。你這般出眾天資,合該得一枚好的。”
  徐子青笑道:“還要多謝宿道友斡旋。”
  宿忻擺擺手:“說這個作甚?你修為高了,我也有好處嘛!”
  
  他說得輕巧,徐子青卻也有幾分明白。但凡是哪個大勢力裡頭,憑藉貢獻自然可以得上不同的待遇,徐子青初來乍到,便是資質再好,初時得了個二等就了不得了。這一等權杖,怕是得與盟裡交往更深,才敢給他。
  如今宿忻特意陪他前來,又是擺架子又是跟他熱絡的,才讓那欲要獻媚的何長老首先就拿出這一等權杖來,便是一份大大的人情。
  
  徐子青也不是矯情之人,他心裡認下這份人情,就不再多言謝意。
  宿忻也是心知肚明,見狀亦是歡喜。
  
  隨後他便帶徐子青又走了幾個地方,告知他盟內的規矩、行事方式,也陪他認門,給他講解諸般事項。很是盡心盡力。
  
  散修盟分內外,外盟散修類同客卿,來去隨心,憑修為、貢獻與入盟年月長短得不同權杖,居不同住所,得不同待遇。
  而內盟則是散修盟核心,但凡是要在散修盟沾手諸事項者,哪怕便只是雜事,亦都是內盟中人。宿忻所認下的師尊乃是當代盟主,他自然被稱之為少盟主,然而下一任的盟主,卻未必是他。
  
  散修盟以這知事閣為界限,往裡頭走有一條頗長的石階,沿山石蜿蜒而上,便是前往內盟的通路。
  知事閣左右兩面皆為外盟,左側是修士居,得三等權杖、二等權杖的客居修士皆可憑藉權杖入住,亦有人數不等僕役伺候。右側則靈氣更加充沛,為得一等權杖的修士客居之處,喚作“高客居”,也與交易堂相近。
  
  宿忻與徐子青將這幾處盡皆說了,又道:“眾散修間當無仇怨,若有齟齬,亦不可在盟內動手。”他想了一想,與他告誡,“徐道友性子軟和,客居修士且有桀驁不馴之人,若是道友不欲與他糾纏,可尋知事長老調解。”他說到此處,又是眉毛一豎,“倘若在交易堂裡遇著那不知好歹之人,你便儘管報小爺的名字!”
  徐子青知他好意,便點頭道:“在下明白。”
  
  說了這些,宿忻便又引徐子青前去右側高客居。
  穿過交易堂那七層寶塔,就見一處內湖,上架一座石拱橋。周邊風景明秀,靈氣盎然,十分動人。
  拱橋後是一座矮山,山上隱約有數角屋簷探出,互不相挨。三五妙樹錯落豎于諸屋舍旁,又有流水淙淙,鳥語花香。
  果然是好山、好水、好景致!
  
  宿忻引徐子青自石階蜿蜒而上,說道:“我散修盟如今得一等權杖的不過三十餘人,這山上的屋舍卻有百間,無人入住的還頗有許多。徐道友,不知你願住在何處?”
  徐子青溫聲道:“清靜些、人少些的地方即可。”
  
  宿忻挑眉,他料到也是如此。想了想,先介紹道:“這山名為靈竅山,因山腹中蘊有靈竅而得名。這靈竅原是一道給人挖得斷裂了的靈脈,只剩下一截,積年日久,形成了這個靈穴。裡頭的靈氣四散而出,遍及整座靈竅山,屋舍靈竅近的,靈氣越濃;遠的,則相對疏淡。”
  不過勿論是遠的近的,總比旁的地方靈氣更多了。
  
  徐子青曾經看過雜書,內中亦有提起靈脈之說。談及天地靈氣積年累月會形成一條靈氣脈絡,而這條脈絡凝成實質,就變成了靈脈。
  靈脈之中出產靈石、靈珠,斷脈若無人挖掘,便常會形成靈穴。而修士若能在靈穴中開闢一處洞府,修行起來可謂事半功倍。
  
  且靈脈靈穴最大的好處,卻在於其五行平衡。
  不論修士修習的功法屬性為何,吸收此處靈氣後,都能自動凝成與同法同屬之靈力,便無需想方設法排出不同屬的雜質靈氣了。
  
  徐子青為單靈根,並無普通修士這等困擾,可如若在靈氣濃郁處修行,吸收靈氣時自然愈快,也是大有好處。



49

  宿忻特意將靈竅之事說與徐子青聽,便是有心要給他一處好的屋舍。徐子青自然不會不領情,便笑道:“就請宿道友安排罷。”
  聞得此言,宿忻也是一樂,就一擺手:“我思來想去,倒有個地方不錯,你隨我來?”
  徐子青道:“敢不從命。”
  
  宿忻抬步就走,看著便是走得熟了的。這石階頗有些彎彎繞繞,也少不得陡峭之處。不過於修士而言,盡皆算不得什麼困難。
  到山腰上,右側延伸出一條更窄的石路,乃是呈盤旋狀向上,連接了一片凸出的寬闊岩石。
  
  宿忻踏上這石路,帶頭前行。
  徐子青跟上,與他一同在路上繞了半圈兒,越是往裡頭走,越是覺得有幾分陰涼,光線也頗暗了些。
  
  他就往四周張望一眼,原來有兩株極粗壯的樹木自上方橫斜穿出,擴著極大的蓬蓋,能將頂頭烈日布下的灼熱光芒盡皆蔭蔽。而那蓬蓋大小,恰恰就把整塊石岩都遮掩了住,自上方向下看,當只能瞧見一方綠蔭;自下頭往上看,卻是連屋角也瞧不到,唯獨能見著這大塊山岩,光禿禿的像個倒扣的鍋子。
  
  一間朱紅木、碧青瓦的屋子就在這兩株巨木之下,瓦片與樹葉顏色相仿,又多了幾分掩蔽的作用。
  屋舍很新,徐子青才踏上這山岩,就覺出一股清新木氣撲鼻而來,沁人心脾。而此處靈氣極為濃郁,甫一呼吸就是一道涼氣入喉,五臟六腑都爽快起來。
  
  徐子青略看了看,饒是他心境再如何平和,見到這一處修行寶地也不由得生出許多喜悅之情。這等充沛靈氣,恐怕比起秘境湖底洞天之中,也差不了許多了!
  宿忻雖說脾性大些,心思卻不粗豪,自打領徐子青來到此地,他便用心打量了他的神情。此時自然見到徐子青目中滿意之色,唇角也是揚起:“看來此處還算對了徐道友的心思?”
  
  徐子青正色道:“此地極好,多謝了。”
  宿忻眉目間神采飛揚:“你喜歡便好,屋舍外有宗祖布下的禁制,道友只消持此權杖,便能進入其中。不過一道權杖只能對上一間屋子,道友若是看定了,可就不能再換了。”
  
  徐子青知他已是拿了極好的出來,自然不會貪婪不止,就笑道:“已是十分滿足了。”
  宿忻也笑起來:“如此我便不多打擾。”他說時送出一柄赤色玉劍,說道,“徐道友若是尋我,可使這玉劍傳書。它內中有我一絲意識印記,自是能妥當送入我的手中。”
  
  徐子青接過,先說道:“多謝。”又說,“之前與血魔一戰,收穫頗多,在下正要閉關幾日。待出關後,在下恐怕要尋道友一同印證一二,也以免有所遺漏。”
  他因好友雲冽提醒,明瞭承璜國事中乃是天道借刀,事畢後,即便現下不顯,修行時亦必有所得。宿忻雖是偷聽盟中長老推算,以人力窺得天機,到底也介入此事,定然也能得到好處。
  只是再天大的好處,也要及時消受,不然時機已過,就是枉然。
  
  徐子青與宿忻相交不久,不好直言提醒,不過這般婉轉說來,宿忻若願與他印證,必然也會閉關靜思,便不會錯過了。
  果然宿忻一拍額,笑道:“正是正是,難得遇上這樣的敵手,不好生省思豈不是暴殄天物?我亦閉關,待出關後,與你相見!”
  
  徐子青微微一笑:“宿道友,數日後再會。”
  宿忻也拱手:“到時再會!”說罷轉身禦劍,直沖而下,已是迫不及待。
  
  徐子青目送他離去,而後回轉身,往那屋舍處行走。走不多遠,便有一股無形推舉之力襲來,止住了他的步子。
  這想必就是禁制了,雖是柔和,但果然無法破除。
  
  徐子青且不用權杖劃動,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卻是問了好友:“雲兄,你瞧一瞧這禁制,可能破除麼?”
  雲冽並未現身,只抬起眼瞼,就說道:“布下禁制之人修為在我之上。”
  
  徐子青一怔。
  他與雲冽相識久矣,但有什麼遭遇,雲冽應對起來皆是毫無難處。長遠下來,徐子青便有些“雲兄無所不能”之感。如今聽得雲冽這般說,他便頗有訝異。
  
  不過轉瞬徐子青又是一笑。
  雲冽給人觀感太過高深莫測,即便徐子青將他當做至交好友,卻也是敬重非常,不敢多有造次。現下覺出這雲兄也有力所不及之處,便反而在心中更生出幾分親近來。
  
  他正如此想著,就聽雲冽又道:“此禁制並無惡意,有護持之用。”
  這便是說,勿須擔憂?徐子青彎起唇角,笑語晏晏:“多謝雲兄,我這便進去了。”說完,他走上前,將手中權杖就禁制劃下。
  
  頓時一片彩光閃過,權杖上鍍起一層薄膜,像是一個符籙,很快隱沒在權杖之中。而後這權杖也仿佛多了一道極內斂的光華,變得霎時鮮活起來。
  徐子青不由稱奇,這散修盟果然底蘊非常,不愧是在這昊天小世界中盤踞已久的絕大散修勢力。
  
  往前走了兩步,禁制在後方再度封合起來,徐子青再抬頭打量,便可見到有淡淡的白霧繚繞於整塊山岩之上,想必就是這屋舍所踞範圍了。那白霧,該是禁制顯化,他若在這裡修行,當無人能夠侵擾。
  心中越發覺得滿意,徐子青抬步進屋,見內中陳設頗為雅致,與從前在客棧裡、靈船上所見相比都要勝過幾分。
  
  屋舍裡除卻外堂與寢舍外,另有一間靜室,正是修行所用。靜室內很是空曠,唯有地上擺著一個白□,看著便清淨喜人。
  徐子青四處看看,也並無所需添置之物,就暗自點了點頭,決心就此閉關。
  
  剛有決意,忽然權杖發出一抹波動,徐子青微微訝異,出門去看。
  果然有人觸動禁制,乃是一個小僮,一個妙齡少女。這小僮作侍童打扮,而少女裝束也如婢子,盡皆十分恭敬。
  
  見到徐子青出來,反倒是小僮上前一步:“徐仙長,青峰與妙月前來服侍。”
  徐子青反應過來,這兩人想必就是入住高客居、手持一等權杖的修士配備僕從,專為侍奉他衣食住行而來。他想了一想,並未推拒。
  
  且不說前世裡徐子青就有許多人貼身服務,今生在徐家也見識到許多僕婢,本就是習以為常。單說這二人既來到他這處,便已算是他的僕從,若是不要,旁人便會以為這兩人獲罪於他,恐怕要懲罰他們。徐子青雖並非定要人服侍之人,卻也知曉僕婢生存不易,自然不會為難。乾脆收下,也省心省事。
  
  想及此處,徐子青微微一笑:“青峰打理我這院落,妙月做則安排食水灑掃。我這幾日將要閉關,自會在靜室外布下禁制,你二人切勿接近,以免受傷。”
  散修盟中想必是擔憂這些地位高些的外盟人以為他們安插人手,故而派遣而來的僕婢皆是武者,身體強健卻絕非修士,自然萬萬不會傷到他們,更不能探聽功法、秘密等事。
  
  青峰妙月不曾料到這位新主人如此溫和,都是心下一松,態度仍是服帖:“是,徐仙長。”
  徐子青想了一想,又道:“我便去了,你二人可住耳房,自行安頓罷。”交代完了,他便徑直回去靜室之中。拼了幾日不用食水,也要先將那一戰多多回思。
  
  ‧
  
  因徐子青其心性平和,故而每次入定都毫無阻礙,這一次也無例外。他剛盤膝坐在蒲團之上,默默運起《萬木種心大法》第八篇,使靈力在體內彙聚,先繞任督二脈行小周天一十八次,再自此二脈起,往已打通的十二條經脈迴圈,行大周天三十六次。如此往復,做一百零八回,才算是初初暖身。
  而後他再運行功法,頭頂穴竅打開,引天地靈氣不斷灌入,由單靈根洗滌而下,直入丹田!
  
  這一吸收天地靈氣,徐子青霎時覺出了和以往的不同之處。
  往日裡靈氣進入雖快,卻也不曾如今日這樣如洪流一般傾瀉而下,十分駭人!那靈氣滾滾而來,厚實無比,隱隱更有混沌之感。這些靈氣才入丹田彙聚就立時由厚實化作無限生機,顯現出木氣特有的生氣來。
  
  徐子青只覺得渾身穴竅都仿佛享受得要發出□一般,正如被溫水撫慰全身,甚至每一處經絡、肌肉、骨骼,全都熨帖舒適無比。
  果真是在靈竅附近,吸引而來的靈氣皆為靈竅中散發而來的五行平衡之氣,省卻了木屬靈根過濾天地靈氣的工夫,立時進境也快了許多。
  
  因著感覺這般舒暢,徐子青不僅運功更快,而靈氣也灌入更加兇猛。可徐子青卻全無不適之感,反而越發覺得歡愉起來。
  靈氣化作靈力,飛快地往堪堪打通了數個穴竅的經脈上沖去,這一回卻暢通無阻,毫無滯礙地連續打通四五個穴竅!而靈力更不肯停止,竟繼續向前,又往下一個穴竅奔湧而去!
  
  徐子青也覺得甚是奇怪。
  若是往常他遭遇這般情形,雖是歡喜,卻也要略停一停,內視一番以防進展過速、損傷經脈。
  可這回他卻並無半點不妥之感,反而是理所當然,心境上也隱有超脫之意。
  
  靈力一往無前,區區幾息工夫又連續打通了七八個穴竅。正這時,徐子青腦中忽然浮現出若干畫面來。
  他仔細分辨,正是陷入血魔陣法、與血魔對戰時種種情景,一幀一幀猶如畫卷,清晰無比地展現眼前,纖毫畢現,記憶猶新。
  
  徐子青心裡漸漸生出一種領悟,他似乎從血魔的手法中,窺見了一種只有更高層次的修士才能觸摸的東西。
  這些東西玄而又玄,原本是他這個境界無論如何也無法觸碰的,卻在這個時候刻入了他的腦海之中。
  
  即便一個是修魔,一個是修仙,但“道”的軌跡、天意捕捉、規則邊緣等都有相通之處,徐子青在此時將它們記了下來,印入識海。即便是現下無法理解,可當他境界將到之時,這些燒錄下來的東西就會給他莫大的幫助,讓他能夠更快地找到屬於自己的道,亦或是鞏固、堅定他自己的道。
  讓他更快地突破到更高的境界!
  
  “噗噗噗噗噗——”
  連串的爆響,身體內部的經絡極快地再度被打通數個穴竅,第十三條經脈通暢了!
  靈力再順著另一條進入,再度無畏向前,如摧枯拉朽一般,把穴竅挨個兒地穿刺過去。往日裡牢不可破的穴竅們,在此時竟好似紙糊的一般,根本無法有半點抗拒之力,就立時全部被捅破了……
  
  還有三個穴竅……兩個穴竅……一個穴竅!
  第十四條經脈也被打通了!
  
  徐子青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形成一個青色的氣團。
  身體中好像有某個關卡被撕開,整個身子也越發輕盈起來。
  他的修為已經到達了煉氣八層!
  
  緩緩從入定中醒來,徐子青睜開眼,看著自己的雙手。
  因為剛剛有龐大的靈力在身體百骸中穿行,這手掌也顯得格外潤澤修長。
  他如今已然明白,因為誅滅了血魔,天道的確給與了他極大的好處!在血魔一戰中,天道也的確賦予了他與宿忻兩人足夠的幸運和優容。
  
  徐子青閉目回想。
  自踏上仙途來,他曾遭遇過一次心魔,便是因著七彩幻蝶之故,勾起他生死之間的絕望與對前世親人的思念。
  幸而那一次順利渡過,有驚無險。
  
  然而仙途之上,步步心魔,他怎能安枕無憂?
  徐子青自身所知的另一心魔,便是他那傳承於前世的心境桎梏。
  他不殺人。
  
  即便是徐子青曾在秘境裡出手多次,卻從未奪取半條人命。哪怕卑鄙無恥如田亮和徐紫芊,也是徐紫楓贈予徐紫棠的劍氣所殺,而非徐子青動手。
  徐子青不可能永遠不動手,即使他一直不曾遇見非取人命不可的情況,但終有一日,他終會碰上難免沾上鮮血的時候。
  
  可從不殺人性情溫和的徐子青,在遭遇那情形時若是不能克服這桎梏、稍一手軟豈不是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徐子青不能每次都讓好友雲冽相救,如若總是如此軟弱不堪,便是雲冽不言,他亦會自慚形穢,不敢與友人相見了罷。
  
  只是他雖知己身弱點所在何處,亦知這便是下一次心魔所在,偏偏不知該如何去除掉它,更加打磨心性。
  這一次天意借刀,給徐子青的頭一個好處,就是讓他除掉了這個心魔。
  
  血魔作惡多端,不除不足以告慰那喪命於他手中的無數南人修士。
  這等至惡之人,便是仁善如徐子青,亦生出幾分殺意來。
  可在殺死血魔的同時,他亦殺死焦塗。
  焦塗無辜,他卻不能手軟,徐子青不得已而為之,事後果然心中難安。
  此時他卻又得知,焦塗雖然身死,卻魂魄無恙——
  
  連番起落,種種矛盾,大義與小節抉擇,焦塗坦然赴死。
  而雖然焦塗赴死,卻又有無盡希望。
  徐子青到底也是錚錚男兒,成全了焦塗,也成全了自己。將前事想得通透明了,便不再掛懷,因而成功渡過心魔。
  以徐子青本性,從此他雖是仍不願輕易出手奪人性命,卻再也不會無法下殺手了。
  
  除此之外,第二個好處便是因心魔除、心境升後,修為連連突破,竟直接到達煉氣八層,可謂飛躍,足足省卻他一年甚至數年苦修。
  而還有第三個好處,便是與血魔這原本已化元期巔峰的修士對戰時得來的經驗,以及那些體悟。都是彌足珍貴。
  
  這一次可說是收穫累累,便是淡定冷靜如徐子青,心中也難免泛起一絲漣漪。
  不多時,他深吸一口氣,安撫了這片刻的情緒,也壓下了那縷喜悅。
  
  不過到底徐子青還有幾分少年心性,不免低聲呼喚起來:“雲兄,雲兄。”
  雲冽應聲而出,白衣委地,姿態冰冷:“何事。”
  
  徐子青面上帶笑,語聲也有幾分輕快:“此番修為大有進境,全是雲兄指點之故。因而忍耐不住,想要對雲兄說說。”
  雲冽眼一抬,已將徐子青變化盡皆收入眼底,說道:“不錯。”
  
  徐子青得雲冽此言,越發歡喜:“雲兄諸般恩德,子青感激不盡。”
  言罷就將之前突破與心境變化等事全數說給雲冽知曉,徐子青到異世久矣,最親近之人莫過於這棲身于儲物戒中的好友,勿論何事皆對他言無不盡,是為與其分享之意。
  
  雲冽並不插言,直到徐子青都說完了,才微微頷首:“你能破除心魔,吾心甚悅。”
  徐子青笑意也越發濃郁起來。這還是頭一次雲冽明確表示愉悅,雖說並未能見到這好友露出笑面,卻也讓徐子青心滿意足。
  
  不過此言說完,雲冽又道:“與血魔一戰于你大有裨益,你應多做揣摩,不可輕忽。”
  徐子青輕咳一聲,也是收斂了神色,肅然道:“我省得了,雲兄。”
  
  而後雲冽身形變淡,極快地又消失無蹤。
  徐子青也不再多想,當下再度入定,重新開啟頭頂穴竅,一邊依功法運轉靈力,一邊細細回思與血魔對戰中事。
  
  一時間如癡如醉,不知時光飛逝。



50

  五日後。
  密閉的靜室中,無數靈氣擠壓一處,將整個房間撐得密密實實,全無半點縫隙。然而在中間卻形成一個漩渦,將周圍靈氣擰成一圈圈長繩,繞著這漩渦不斷旋轉,最終彙聚起來,往漩渦的中心直直灌入。
  
  漩渦的中心,蒲團上,正坐著個面容俊雅的少年修士。
  他雙腿盤起,兩手置於膝上,拈起一個奇怪的法訣。
  
  這少年頭頂穴竅之上,倒灌的靈氣猶如一條長龍,爭先恐後地飛撲而下,幾乎要凝成實質。
  他的眉心青光隱隱,丹田處更是微微發熱,若是有人細看,甚至整個身子都籠罩了一層濛濛淡光,仿佛被白霧包裹,有仙人飄渺脫俗之相。
  
  良久,靈氣忽然動得更快,少年也微微皺起了眉頭。
  忽然間一聲炸響!
  少年四肢微顫,雙目陡然睜開——
  
  “呼——”他口中噴出一團青氣,而後將其重新吸入腹中。
  少年兩眼中青芒內蘊,神色肅穆,終於他十指掐出數個法訣,才喝了一聲,將周身氣機全部收斂起來。
  
  這時候的少年滿身溫潤平和,一瞬間仿佛從仙界進入凡世,讓人覺得親近。
  而他眼中、周身、丹田處的青光異象也都慢慢消失了。
  
  “總算略有小成。”徐子青輕輕一笑。
  他入定這些時日,全然沉浸在那血魔與他和宿忻的對戰之中。無論是宿忻還是血魔,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被徐子青拆分了無數次,又重新推演了無數次。
  這樣不厭其煩地反復思考,徐子青不僅把宿忻出劍軌跡牢記於心,也終於看清楚血魔佈陣手法。
  
  徐子青自然不是要學那等殘忍惡毒的邪魔道“屍魔蝕骨大陣”,而是從血魔佈陣手法中,推衍出部分高階修士的修煉之道。
  血魔那時候借助的是焦塗的身軀,所以修為頗弱,然而境界卻在。那般玄妙的手法,一旦沉溺進去,就是心醉神迷。
  
  除此以外,徐子青也解決了一個隱患。
  因為屍魔蝕骨大陣太過難纏,為了破陣,徐子青曾釋放出嗜血妖藤來,吸盡了陣中血霧,大陣也因此而破。
  然而這妖藤雖因乙木之精的關係順利被徐子青降服,成為他號令萬木之本,可到底天性桀驁嗜血,即便內心臣服,畢竟戾氣太重,一個不慎,就要本能反噬。
  
  徐子青修為還不足以壓制妖藤,因而以往都不曾讓它放開吸食血肉。這回事急從權,徐子青給妖藤解了禁,妖藤便卯足了勁兒飽餐一頓。
  只是那陣中的血霧俱是人血彙聚變化而成,同時這些南人枉死,血中含有絕強的怨氣、怒氣、冤氣以及恨意。
  
  這些負面情緒對於血魔而言是增加大陣威力的上好養料,於妖藤而言也是美味佳品,可當徐子青入定之後,剛觸碰妖藤、與它溝通,就被這些情緒倒卷而來,幾乎要侵蝕了他的神智。
  幸而徐子青生平沒有太多貪戀,性情也溫和仁善,所以道心還算堅定,乍一感應到這些負面情緒,他確是覺得有些衝擊。不過很快就穩定下來,立時吸收天地靈氣,運轉《萬木種心大法》安撫妖藤,使妖藤自本能中清醒,重新變得乖順起來。
  
  而後妖藤與徐子青聯手,才慢慢化去了那些南人種種怨恨憤怒,也由此心境更加清透了。
  徐子青有些慶倖,還好他是有心要穩固煉氣八層修為,運行法門去主動觸碰了妖藤。不然若是哪次他沖關入定之時妖藤意識突然忍耐不住、爆發起來,他不說是走火入魔,恐怕也要大大吃一些苦頭了。
  
  收了功法,徐子青站起身。
  他站起時,整個室內靈氣就仿佛失去了牽引,忽然散去了。
  
  走出靜室,徐子青揮手散去禁制,就看到外頭隔出了一個小院。
  院中青峰在做灑掃,而妙月則人如其名,有些巧妙心思。她以籬笆圍出幾個小小花圃,內中栽種了幾株清香花木,也頗有些靈氣盎然的模樣。
  
  徐子青剛現身,那兩人已有所覺,紛紛停下手中之事,前來拜見。
  妙月很是玲瓏乖覺:“徐仙長,可要現在用飯?”
  
  徐子青微微一怔,他確是腹中饑餓,原想予青峰一些金玉之物,前去購置食材回來。不曾想妙月卻忽出此言。
  青峰見狀,急忙解釋一番:“仙長乃是持有一等權杖的貴客,盟裡卻是心甘情願招待,食宿之類,皆無需仙長親自過問。”
  
  原來在散修盟外盟中,領取了三等權杖的散修能有客居之地,領取二等權杖的散修多出僕婢伺候,而領取一等權杖的,除卻這兩者之外,連平日裡的飯食也皆有散修盟裡供給。
  徐子青如今遠遠未達到辟穀的境界,自然在食之道上頗要有些開銷,如今宿忻給他爭取了一等權杖,倒是省事不少。想到此處,他對宿忻這看來任性的少年,也有了些許旁的觀感。只覺得他雖魯莽,亦不缺體貼細緻之處。
  
  於是他便一點頭,笑道:“正腹饑,擺飯罷。”
  妙月與青峰聞言,相視一笑,青峰立即去搬了一張石桌過來,雙臂上筋肉暴突,顯然力氣不凡。而妙月則快步繞去側屋,那處做起了一個小廚房。因不知新主人何時閉關出來,妙月等人早已做好飯食,時時溫熱保存,不敢有絲毫怠慢。
  
  不多時,飯已擺上。
  修士用飯皆以玉制器具盛放,食用之物也需得含有靈氣。徐子青略掃一眼,就見桌面上擺了三個白玉盤,有兩道素,一道葷。
  素者為一盤靈瓜,一盤靈菜;葷者乃是獸腿肉,觀其靈氣,竟為一階妖獸身上所取而來。主食則是一碗靈糧,內中靈米白細晶瑩,靈氣內蘊,顆顆分明。略一嗅,就覺得清香撲鼻。
  
  徐子青不由感歎,這散修盟也算下了心思。
  妙月偷眼打量新主人神色,唯恐伺候不周,要被逐下山去。想當初她被選為靈竅山婢子,多少姐妹羡慕不已,如今要是受了責難而被驅逐,還不知要落成個什麼笑話呢!
  
  徐子青卻不知婢子心思,他只端起碗,慢條斯理地開始食用。
  前世今生,他皆是大戶人家的子孫,坐臥行止間都自有章法,一舉一動均是優雅自然,不失半點風度。
  妙月與青峰在旁見了,也心中暗贊,各自越發尊敬不提。
  
  一時氣氛靜謐,徐子青用飯無聲,不多時,用完了,才放下碗筷,任妙月將諸般器具都收拾了去。
  徐子青便問:“這幾日可有事來?”
  
  青峰連忙說道:“回稟徐仙長,確是有人來尋訪仙長。”
  徐子青微怔:“何人?”
  青峰恭聲道:“是少盟主。”
  
  也是因著如此,青峰與妙月侍奉徐子青時更加小心翼翼。他兩個在散修盟日久,自然識得宿忻,亦知他是個極難纏、不好惹的人物,性子也相當高傲率性。可便是這麼個人物,不止是親自前來拜訪徐子青,更聽聞他閉關之後就立時離去,只囑咐他兩人要精心照料……如此一來,他們怎能不加倍妥帖仔細!
  
  徐子青想了想:“宿道友何時來的?”
  青峰道:“就在昨日。”
  
  徐子青聞言,心裡有些了然。
  他閉關數日,宿忻修為略遜於他,出關之日也要早些。不過他倒是言而有信,說到做到,並不食言。
  
  想到此,徐子青便取出赤色玉劍,一拍祭出。那玉劍化作一道赤色遁光,急速破空而去,轉瞬消失眼前。
  做完這個,他便坐在石凳上,安心等待宿忻前來。
  
  果不其然,才過了不足半刻,那天邊就生出一道火紅雲霞,猶如一顆流星,直直撲來。眨眼間已到近前,砸在地上,頓時化作寬袍大袖的美貌少年,顧盼神飛,風采奕奕。
  
  少年收起飛劍,神色很是飛揚:“徐道友,你出關比我略晚一日,所得如何?”
  徐子青微微一笑:“略突破一重關卡,我觀道友,亦是大有所獲。”
  
  宿忻很是爽快,直接坐在徐子青對面。
  徐子青微拂袖,那妙月青峰識得眼色,已是極快地奉上香茗。
  
  宿忻端起喝了一口,笑道:“我同你一般,修為進了一層,如今是煉氣六層的修為了。後頭的穴竅亦是衝開數個,想要更進一步亦不遠矣。”
  他極為歡喜,面色紅潤,越發顯得容色驚人。
  
  徐子青只覺很是賞心悅目,便也一笑:“那便恭喜道友。”
  宿忻卻又道:“除此之外,我亦有些玄而又玄之感,卻不知如何說出。”
  徐子青想了想:“可是因血魔出手而生出的感悟?”
  宿忻擊掌:“正是,莫非徐道友也是?”
  徐子青略點了點頭:“血魔境界比你我高出數重,如今不懂也是理所當然。不如先將它記下,日後境界提升,再行領悟。”
  宿忻也以為然。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那與血魔之戰互相印證,你我互相增補。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香茗也不知換過幾回,終是說得盡了。這番印證下來,兩人只覺得彼此靈力更加凝實,也察出許多錯漏處,比起之前自己領悟的輕浮之感,可算是踏實多了。
  於是雙雙相視一笑,齊齊停了下來。
  
  宿忻閉眼領悟了一會兒,再睜眼時,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奇異:“徐道友,此番我來尋你,除卻要與你相護印證閉關所得外,其實還有一事。”
  徐子青有些訝異:“何事?”又笑道,“宿道友儘管直言。”
  
  宿忻輕咳一聲:“是關於血魔肉身之事。”
  徐子青愣住了。
  
  只聽宿忻又道:“于承璜國你我設下計謀,以‘聲東擊西’之計取得血魔肉身。”說到此處,他便有些赧然,“事畢後我一心想要邀道友來我散修盟,竟也將它忘了個乾乾淨淨。”
  “昨日出關,師父召見于我,詢問我誅魔之事。我直言相告,為其提醒,方才想了起來。”
  
  的確如此,何止宿忻不曾想到,便是徐子青,也是忘卻了。
  想那時他尋得血魔肉身,就收入了儲物戒中,割斷其與血魔聯繫,使血魔不能輕易召喚肉身、非得先將他除去才可。
  而後便是與血魔大戰,因戰得激烈,絞碎血魔元神之後,他便是大大松了口氣,心境也有鬆懈。再有宿忻邀他入散修盟之事,這般下來,居然就沒憶起。
  
  思及此處,徐子青面上又不由露出些許古怪之色。
  尋得血魔肉身後,他那好友雲冽嫌棄那肉身,寧願行於戒外,也不肯進入儲物戒中。可與血魔之戰後,雲冽點除宿忻部分記憶,就重又進入儲物戒裡……如今想來,莫不是那時雲兄也忘了血魔肉身所在?
  若當真如此……
  
  徐子青心中生出幾分笑意,卻按捺下來,暗中決意絕不會與雲冽提起。
  他正了正面色,說道:“血魔肉身仍在我手中,若是宿道友想見,我將它取出來就是。”
  
  宿忻也是擔憂徐子青將肉身遺失,如今聽得還在,便是心下一寬:“倒不是我要瞧他,只是師父怕我扯謊,要親眼一見,才肯信我。”
  徐子青了然:“盟主憂心於你,理所當然。這肉身我便交予你,便算是我入盟之禮。”
  
  宿忻聽罷,大喜:“如此甚好,師父定然歡喜!”
  徐子青也不多言,輕輕拂袖,就將那肉身放置於不遠處的空地上來。
  
  血魔肉身一出,頓時卷起了強烈的血腥之氣。
  同時整個山岩上都彌漫著讓人心驚的窒息感,連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仍然是枯乾猶如骷髏,渾身筋絡明顯,血肉薄薄覆於骨架之上,就像是被剝了皮的屍體。
  那張臉上七竅儼然,五官也全不成形,更是毫無毛髮,使人一見心悸!
  
  宿忻第一次見到血魔肉身,猝不及防之下是雙目圓睜,隨即捂住口鼻,幾欲作嘔。這等奇形怪狀,未免也太過噁心……
  他也不願多看,抬手打出一個儲物袋,直接把血魔肉身收了進去。頓時周圍氣息一清,宿忻伸出兩根手指,嫌惡地拈起儲物袋上系著的絲帶,再遠遠地將它扔在桌上。
  
  徐子青見狀,忍不住輕輕一笑。
  宿忻回過神,見徐子青拿忍俊不禁的模樣,也略為尷尬:“徐道友,見笑了。”
  徐子青搖頭笑道:“宿道友赤子心性。血魔肉身的確很是……在下初見時,亦覺難以忍受。”
  
  宿忻聽他此言,也覺得心裡頗為熨帖。他素來不愛與人相交,與徐子青交往言談時卻是如沐春風,對他不由生出幾分好感,於是便是直言:“徐道友,我和你相識幾日,頗覺投緣,不知能否喚你一聲‘子青兄’?”
  
  徐子青也對宿忻這愛恨分明的性子很是欣賞,自然不會拒絕,就說道:“此乃在下的榮幸,宿道友請便。”
  宿忻一擺手:“子青兄什麼都好,就是為人太過謙遜守禮,對那些個旁人還有些必要,對我卻無需如此。我喚你‘子青兄’,你又長我兩歲,只管喚我‘賢弟’或是‘阿忻’便成。”
  
  徐子青莞爾:“阿忻賢弟。”
  兩人又是相對一笑,均覺得心情不錯。
  
  宿忻同徐子青又坐了片刻,推座起身,說道:“子青兄,師父還等我將血魔肉身交予他瞧,我便先去了。”
  徐子青也起身送客:“阿忻賢弟請便,為兄便不遠送了。”
  
  兩人告別,宿忻身後飛劍直沖而出,他縱身一躍,已然雙足踏於其上。而後再對徐子青一拱手,身形微動,飛劍已杳無蹤影。
  徐子青嘴角含笑,也是轉身。
  
  青峰妙月正恭敬侍立。
  徐子青便吩咐道:“我要下山一趟,歸期不定。你二人照管好屋舍就是。”
  二人立時說道:“遵命。”
  徐子青心念一動,便在足下生出兩片碧葉,直往山下飄然落去。
  
  ‧
  
  既已入了散修盟,自然要按照散修盟內規矩行事。
  徐子青聽宿忻提起,外盟中人皆是以己身不需的資源換取貢獻,再以貢獻換取己身所需資源,很是便利。
  他回想自個出秘境來所遭遇諸事,越發覺得自己修為淺薄,還有許多不足之處。而他所修習的《萬木種心大法》十分精妙,只是要求頗高。
  
  徐子青估算一下,于秘境裡他收妖藤為本命之木,亦有從木十數種,到底還是少了一些。妖藤雖說厲害,到底擔憂其本能難以控制,不能時常使用,因此對戰之時手段頗顯不足。如今想想,次木太過重要,他不欲在煉氣期時便將它擇取,故而還需再多擇幾株從木,多多修煉。
  
  他再盤算自個現下的身家。
  因在秘境裡呆了五年之久,湖底洞天中上好靈草更比湖外多上許多,他儲物戒中如今存有的靈草只怕不下數千株,品相上佳的便有近千,略遜一籌的怕有二三千之多。
  再有嗜血妖藤自生髮之後便要吸收血食,徐子青每日帶它去捕獵妖獸猛獸之類,所獲妖獸內丹有七八百,各類獸皮則有一千五六。
  
  如此算過,身家還算不菲。然而卻不能全部拿出,徐子青略思忖過後,決意要先去交易堂走上一遭。



51

  下山不遠,就見到那七層寶塔矗立眼前。
  寶塔上靈光隱隱,徐子青驟然生出一種感覺,那塔上似有修為高深的修士居住……隨即他又放開去。這等交易重地,有高階修士壓陣也是理所當然,著實不必大驚小怪。
  
  走到塔前,外頭無人把守,只是進入時權杖發出一道微光,想來是驗證身份的。徐子青也不慌張,就這般徑直走了進去。
  入內後頓時豁然開朗,與外頭所見不同,塔中非常寬敞,雖是人來人往,卻仍然不顯擁擠。
  
  徐子青抬眼四顧,仔細打量塔中情形。
  就見到塔呈八角,每一個角處都有塔洞,卻是密閉的。而塔洞前各坐著一個修士,大約都有煉氣七八層的修為,即便是放在散修盟外那些個大世家大宗門裡,也都是優秀的人才。
  然而這些人才卻都面帶笑意,態度也算熱絡,乃是塔中一層的管事,專司這一層的交易之事。
  
  徐子青略走近幾步,便看得明白。
  原來那高大塔洞上掛了一塊綢布,上有密密麻麻蚊蚋小字,皆是照管這塔洞的管事所收資源,並有相應貢獻標注其上,一目了然。
  這塔洞管事面前則空無一物,卻將所有人推拒于三步之外,可見此處必定設有禁制,且等閒修為之人都無法破除。
  
  倒是很方便。徐子青想道。而後他便抬步,將這八個塔洞綢布上小字盡皆掃過,也在心中有數。
  只是雖說看得清楚,他卻並沒有現下就將所有之物拿出的意思,反而轉過身,再往寶塔第二層走去。
  
  走上木梯,徐子青只覺得身上略多了一層薄薄的壓力,他周身靈力一轉,壓力就盡皆消失了。
  看起來,他這是走過了第二處禁制。
  
  木梯不高,很快繞上了第二層,徐子青再抬目去看,見到的依然是八個塔洞,而每一個塔洞前,卻是一間小鋪。
  有同樣修為不弱的八名管事分別立于小鋪之中,與人進行交易。
  
  徐子青立刻明瞭,第一層是收購修士手中資源、換上流通貢獻之處,而這第二層,就是在各小鋪中內置已有資源,使修士以貢獻自由交換所需資源的地方。
  分類很明確,靈丹、法器符籙、功法、靈材靈草、食用之物、雜物等等,每一類都由一位管事負責,相當便利。
  
  徐子青照舊都挨個兒看了一遍,同樣在心中默默盤算。再上了第三層。
  過木梯時,壓力更增幾分,不過對徐子青並無多大妨礙,仍是順利通行。
  
  到了這第三層的時候,霎時人就少了許多。
  這一層塔樓雖說仍有八角塔洞,這塔洞裡也依然坐著修士,可這些修士卻並非管事之類,而是修為皆有煉氣九層乃至煉氣十層的高階修士。
  
  徐子青也算有幾分眼力,即使不能全然判定這些修士修為究竟多深,卻能從其威壓看出,他們是極不好惹的。
  而這些不好惹的修士的用處,則正是為了調節眾散修盟修士之間矛盾。
  
  除卻塔洞之外,其餘各處都有擺了許多蒲團,蒲團前鋪了錦布,錦布上設了禁制,而禁制裡頭,便是一些法器、靈丹之物。
  原來這一層裡,是修士們自由交換資源之處。
  
  因著有些資源修士們得來不易,覺著在第一層裡換取貢獻並不值得,就在這第三層擺下攤位,也好碰碰運氣。
  徐子青看到此處,亦不得不有些感慨。
  這散修盟的交易堂,果真是面面俱到,讓人挑不出一個錯漏來。
  
  走到此處也就夠了。徐子青雖好奇三層以上是做的什麼交易,不過倒也不必急於一時。他現下就是要先在這一層裡瞧瞧,看是否有合用之物。
  於是他頓住腳步,從左手邊開始,逐一往攤位上瞧去。
  
  修士擺攤自不會同凡俗人一般叫賣,更何況來此眾人不過是要交換資源罷了,並非為圖生計,自然更有幾分高傲疏離。
  因此每一攤位後面,那修士均是盤膝坐於蒲團之上,之後闔目養神,或有暗暗修行者,全然不會做出失禮之事。若是有人瞧中,就到他攤位前頭輕叩禁制,禁制一動,布下禁制的修士自是醒轉,便可商討交易。
  
  徐子青行路無聲,先在第一個攤位前停下腳步。
  這錦布之上,放置的有三五件法器,兩個瓷瓶兒,以及一匣子靈珠。
  
  法器品級不錯,兩件中品,一件下品和一件看似有些光芒黯淡、但隱隱又有威壓顯示的,若不是有些不妥當,恐怕要接近上品。
  瓷瓶兒上卻是寫著“辟穀丹”三個小字,不過下品辟穀丹但在哪個坊市里都很常見,能拿得出手的……莫不是中品或是上品?
  
  徐子青並不看那些法器,不過對辟穀丹和靈珠卻有幾分興趣。只是不知這修士想要換取何物?
  當下便往錦布一側看去。
  
  只見上頭寫著:
  換取蛇信草,五百年分以上;簇元草,八百年分以上;梨棗花,七瓣以上,紅黃二色。諸物均求中品以上,閑者勿動口。
  
  徐子青看清了,心中略定。
  若是求法器之物,他還當真沒有,可若是求靈草,卻是不難。
  
  既然買賣可做,徐子青便伸手,輕扣了扣禁制。
  那修士霎時睜開眼,裡頭精芒一閃而沒:“道友想要何物?”
  
  徐子青微微一笑:“不知這辟穀丹是何等品級?”
  這修士穿一件藍色長袍,髮髻松松挽起,形象很是落拓,然而眸光還算清正,說道:“中品辟穀丹,一個瓶兒裡有十粒。”
  
  徐子青算一算,二十粒辟穀丹,便可使十年辟穀,很是有用。他想定了,就將手籠入袖中,待拿出時,掌中已多出一個密密實實的葉包來:“道友要蛇信草,我這裡恰有兩株,不知道友是否合意。”
  
  落拓修士見徐子青態度大方,也不客氣,彈指碎了禁制,就把葉包接過,打開一看——頓時靈氣彌漫,一股辛辣之意在四周漂浮不定,聚氣形成一道蛇信虛妄形影來。
  “上品蛇信草?”他訝然出聲,再低頭嗅一嗅,“這年份,總有七百年了。”
  
  徐子青笑道:“如何?”他戒中更有千年蛇信草,不過他一路行來亦見識了一些,曉得財不露白的道理,便折個中,取了年份最少的出來。
  落拓修士大喜:“蛇信草很是難得,道友有如此珍品,我這兩瓶辟穀丹,便都歸了道友罷。”說完就將那兩個瓷瓶兒一掃,直入徐子青手中。
  
  徐子青將辟穀丹收起,見他交易時頗為實在,便又問:“這樁交易完了,我還有些簇元草,你可……”
  落拓修士還未聽完,已是神色激動:“道友還有簇元草?”
  
  徐子青輕咳一聲,又拿一個葉包出來:“不過只有一株。”
  落拓修士急忙接過,打開一瞧,登時笑意滿面:“果真是八百年簇元草,亦是上品。”
  
  得了蛇信草已讓他歡喜無限,簇元草比蛇信草更加稀少,可稱得上是最為難得的幾種靈草之一,更莫說是如此好的品相了,往往是抱著重金而不可得。
  落拓修士原本並未抱什麼希望,只是試上一試,在此擺了攤位。連日下來均是無人問津,他很是失望,可到底也是急需,便不得不在此守著,日復一日,是心焦非常。沒料想今日這兩種自個最需要的靈草皆遇上了,簡直是喜出望外。
  
  落拓修士唯恐徐子青收回簇元草,急忙說道:“道友想要何物,儘管說來。我這裡數件法器,威力都很不凡,若是道友看中,便是當下用著試試也很無妨。”
  徐子青聽他快語說完,才搖頭笑道:“我並非要那些法器,而是……”他將視線落在那匣子靈珠上,“道友以為這簇元草價值幾何,便以靈珠兌換於我罷。”
  
  聽他這般說了,落拓修士倒是有些驚異起來。
  簇元草何等珍貴之物,這面生的少年修士竟只要靈珠麼?
  他生出不解,不過見徐子青面目含笑,像是真心如此,也就按捺下來。左右他不過是要簇元草罷了,若是貿然問出口來,惹惱了賣主,可就大大不值。
  當下他也乾脆:“簇元草價值不菲,道友要以靈珠交換,便將這一匣子都拿去罷。除此以外,道友若是還有所求,也能說上一說,我若能辦到,當無二話。”
  
  落拓修士儘管落拓,倒不占人便宜。
  徐子青只笑道:“一匣子靈珠足矣。”這等品性之人,雖是萍水相逢,但也可結一個善緣。
  
  落拓修士愣了一下:“我名康文譽,敢問道友?”
  徐子青也一笑:“在下徐子青。”
  
  康文譽收了攤位,站起身來,拱手道:“徐道友的情誼,康某記下了。如今康某有急事離去,望來日還能與道友再會。”
  徐子青也一拱手:“康道友再會。”
  
  康文譽轉身即走,全不拖泥帶水。徐子青得了辟穀丹與靈珠,心中也很是滿意。之後,他忽然想起一物,乃是他所迫求之物。
  徐子青想了想,便繼續往前走去。
  
  方才徐子青與康文譽兩人交易,看來隱蔽,實則哪裡瞞得過這塔層的修士?更莫說徐子青拿出那兩種靈草,更是讓人側目。
  因而見徐子青還未離去,眾修士的眼光就不免在他身上流連一二了。
  
  徐子青略略發窘,隨即就放開來,在諸多攤位上快速掃過。
  以他來看,此處交換之物多是法器,其餘之物卻是不多。他走了頗有一會兒,才停在一個蒲團前面。
  
  這個蒲團上,端坐的卻是一個女子,素顏黃衫,氣息恬淡。
  她面前的攤位上,擺著的是十多個巴掌大的小袋子,上頭靈光閃爍不定,光芒厚度也頗不相同。
  
  徐子青所需,便是此物。
  儲物袋。
  
  暗暗將手籠在袖中,徐子青輕輕摩挲儲物戒,他不知此戒是何種品級,但既然能將魂魄收入其中,想來也很不凡。未免惹禍,徐子青以為他當少用此物為妙。
  另一個,便是為了他那好友雲冽。
  
  當初迫不得已將血魔肉身收入儲物戒裡,雲冽很是嫌棄,然而後來他進入其中,想必心中不快。
  徐子青也是忘了那事,對雲冽頗覺抱歉,但顧及雲冽顏面,也不好再提,便想要從旁處略為彌補。故而若有這儲物袋,不僅可以遮掩儲物戒之事,日後再遇上同樣情形,他便也無需讓他的好友再受那等委屈了。
  
  輕歎了口氣,徐子青自知修為所限,不能對雲冽有何助益,從來只是受雲冽的恩惠。既然如此,他便用一用心,能讓雲冽在儲物戒中能舒適自在些也好。
  轉瞬間已是思緒萬千,徐子青面上卻不顯露,他輕叩禁制後,與那女子打了個照面:“這位道友,不知這些個儲物袋作價幾何?”
  
  他並非有意相擾,而是女子攤面上並不曾寫出所需之物,徐子青也只得先驚醒了她,再來相詢。若是手中並無女子所需,他便要到下頭兩個塔層尋摸了。
  
  女子睜眼,她容顏平凡,可這一雙眼眸卻如同星子,很是動人:“獸丹獸皮靈草法器,但只要是水屬的修士可用的,都可拿出來與我瞧瞧。”
  
  徐子青一怔,隨即了然。
  怪道女子不曾標明,原來是要收攏這些物事,很是繁雜,不便寫清。而下頭明碼標價,確實不如在上頭以物易物來得划算,也有些商討的餘地。
  
  不過徐子青暗自察了一遍,卻有些遺憾。
  水屬的物事往往在水流充裕之處較多,徐子青在秘境裡溪邊湖邊雖然找到一些,到底不多,因此手頭的也是極少。而水屬妖獸更是極少現身岸上,秘境裡也是鳳毛麟角……
  
  搜尋一番後,徐子青攤開手,上頭有一粒獸丹,數枚暗黑色的鱗片,再加上一個葉包,說道:“我這裡只有一階妖獸水兕獸丹及其少量肋鱗,這葉包裡則是水熙草,兩百年年份,上品,但數量不過三株。”
  
  女子淡淡掃了一眼,說道:“我這裡有上品儲物袋一件,中品三件,下品十餘件。你這些物事換不來上品,若要中品,可擇其一;若要下品,可擇其三。”
  儲物袋雖說算在法器之屬,卻與旁的法器不同,便是上品,亦只是牢固些、能裝得多些罷了。煉製起來遠比旁的上品法器容易。故而徐子青拿出這區區幾件物事,也能換來中品儲物袋。不過也是因著那水熙草品級頗高,不然恐怕就只能得一件下品儲物袋罷了。
 
  徐子青倒沒想到能換取中品儲物袋,自然是頗為愉悅,當下就要拿起那件青色繡竹的。
  不料忽然有人圍攏過來,張口便道:“這三件儲物袋我兄弟幾個都要了!一枚二階鐵角犀、兩枚一階水蟒獸丹,如何?”說罷一隻手下來,已是那三件中品儲物袋都卷了走。
  
  徐子青手指一頓。
  他自然能聽出來,那三粒獸丹都為水屬,尤其有一粒二階獸丹,可是比一階獸丹要難得多了。
  
  果然那女子聽得,也是微微變色,她再看向徐子青時,就有些為難。
  按理說這交易到此,兩人也算說定了,可到底徐子青還未拿到,後來者已先發制人,可要怎麼為好?
  
  徐子青抬眼,見到身後現出來三個修士,身上都帶了些塵土,想是剛剛自外頭尋摸資源歸來。
  不過待看清了這三人,徐子青心中卻閃過一絲狐疑。
  似乎……有些眼熟?
  
  這三名修士穿著同樣的紫色法衣,都是約莫二三十歲的模樣,長相亦算英俊。其中有個相對粗獷些的急性子,先嚷嚷起來:“昨日我兄弟來尋你問價,便去了海上捕獵,好容易得來這幾粒獸丹,你自然要先賣於我等!”
  另一人也道:“正是如此,水姑娘,你可不能言而無信。”
  
  女子面上現出兩分無奈:“昨日你等確是問了,不過卻未定下時候。今日有人要買,我自然不會推拒。”
  她心中確是更為中意這三位舊客帶來的獸丹,可她也收了新客的東西,只差最後一步罷了。她開門收購水屬資源,要是出爾反爾,生意就做不成了。
  
  徐子青聽他們這般說話,心中便也明白了來龍去脈。
  那邊三個修士彼此相視一眼,曉得了此事還在於他們這兩方買客互相交涉,就有一個上前一步,與徐子青打了個招呼:“這位道友。”
  
  徐子青微微一笑:“道友有事,不妨直言。”
  那修士說道:“我兄弟幾個要出一趟遠門,非中品儲物袋不可。原先的儲物袋也早已毀損,不知道友可否割愛……”
  
  徐子青素來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對方不曾想要以勢相逼,他反正也只是拿來掩人耳目,自不會跟人過不去。便說道:“無妨,我不過裝些小玩意兒,不妨事,就拿三個下品儲物袋罷。”
  
  三名修士都是一喜:“道友好胸襟,多謝了。”
  那水姓女子也頗為滿意,這等做法,雙方她皆未得罪,自然是再好不過。
  徐子青也不多言,拿了三件下品儲物袋,轉身就往樓梯口走去。
  
  三名修士見徐子青離得遠了,相貌粗獷些的就先開口:“二哥作甚對他那般客氣?”他們三人兩個煉氣八層,一個煉氣七層,怎地也不至於怕了那少年修士。
  先前說話的修士卻未回答,轉而對身量最高的修士問道:“大哥,你可覺得此人眼熟?”
  
  被稱作“大哥”的點了點頭:“的確眼熟。”他臉色一沉,“海上。”
  相貌粗獷的也是想了起來,驚叫道:“啊!是他?”
  


52

  原來這三人的確與徐子青有過一面之緣,且正是在那大海之上。
  當初紫光宗宗主鄂嬌然想要海中那擁有上古血脈的三階妖獸贏魚作為妖寵,特意帶了十二名修為在煉氣六層與煉氣八層之間的修士前去捕捉,且特意準備一個禁錮法陣,可謂很有把握。
  
  不料那贏魚十分兇狠,在海上更是借助海水,以其天賦神通攪起萬千巨浪,硬生生讓那些修士奈何不得,留下了好幾條性命。
  有幾個精乖修士不欲再伺候鄂嬌然這跋扈任性的大小姐,就將她拋下,自顧逃命。只想著說道“小姐是給人先帶走了,卻不知為何沒能回宗”,將此事推給那已然喪命的幾位。
  
  眾修士想得雖好,卻料錯了宗主性情。
  那些先逃回去的四五名修士依計回稟,卻見宗主大怒,幾掌下來,就把他們全部打死!
  
  王俊、年泓智、阮元亮三人剛回宗門,那守門的一人曾受王俊恩惠,將宗主雷霆大怒之事告知,三人還哪裡敢回去?自然是趕緊逃命去也。
  因如今他幾個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故而結為了異姓兄弟,年泓智為大哥,王俊次之,而阮元亮最小。王俊腦中頗有些智力,當下就建議前去投靠散修盟,那處離紫光宗所在極遠,若是到了那處,雖說是從宗門弟子變作了散修,卻也能逃過一劫。
  
  此言一出自是無人有異議,於是他們三個便日夜兼程,急速往上瀘州趕來。
  因著法衣、儲物袋以及若干法器皆是門內派發,為防有什麼不妥,三人一路上就將其全數扔下,到了散修盟後,因修為不錯均是領了二等權杖,可卻是變得一貧如洗,之前所需的資源,也要重新收集了。
  
  年泓智等人原以為這便可以安然而過了,可卻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在散修盟裡遇見了那在海上路過的少年修士!
  當時眾人拋棄鄂嬌然之事盡被此人看在眼裡,他們本想著他不過煉氣七層修為,自當死在贏魚手中,可誰能想到他不僅沒死,反而修為更進一層!
  
  阮元亮認出徐子青,心裡焦急:“大哥,二哥,這可怎麼是好?”
  王俊也是深深呼吸:“絕不能讓他向宗主告密,否則我們兄弟性命危矣!”
  年泓智目光深沉,裡面終是閃過一絲狠意:“那就讓他保密!”
  
  ‧
  
  徐子青得了三個儲物袋,正往下一層走去,方才那三人他雖是眼熟,到底因海上浪花巨大、印象有些模糊,並沒有認出來。這熟悉感一晃而過,他是沒太多在意,卻沒想到那三人已然認出他來,還在暗暗算計。
  
  他在交易堂裡逛了這麼久,對之後的事情已經有些打算。正好已經得到了儲物袋,下面他也該再換取一些修行的資源,然後繼續閉關了。
  時間不多,他如果真的想要在三年之內突破築基期,恐怕還要相當努力才行。
  
  這樣想完,徐子青先直接來到寶塔第一層,換取相應的貢獻值。
  他手裡靈草的品相都太好了,之前出過風頭,現下還是更低調一些為好。而獸丹就沒問題了。
  即使妖藤幾年來嗜食了不少妖獸血肉,可獸丹的品階多半也只不過是一階二階而已,三階的不超過雙十之數,四階妖獸因為等同於築基期修為,以妖藤如今的力量想要嗜食也是千難萬難,故而只僥倖得了三顆而已。
  
  徐子青這時的打算,就是出售一定數目的一階獸丹與二階獸丹——任誰也不能說一個散修手裡頭沒有些積攢的東西不是?
  他雙手籠在袖中,暗自將許多獸丹分別放入兩個不同的儲物袋裡。
  
  到了第一層,徐子青徑直走向一位管事,他之前留意到,此處專司收取各類獸丹。綢布上所書妖獸之名,他也全數記了下來。
  到了那管事身前,恰有一人才從禁制裡出來,徐子青與他擦身而過,走入禁制之中,盤膝坐在管事對面。
  
  那管事是個看來和藹的老者,見到徐子青,便出言道:“道友想要售出何物?”
  徐子青溫和笑笑:“我多年積蓄,卻是不合用的,想在此出清。”
  老者點了點頭:“道友只管拿出來,老朽自當給你換做貢獻。”
  徐子青聞言,就將兩個儲物袋放置他的身前。
  
  老者辦事很是嚴謹,他先取過一隻儲物袋,閉目在其中探了探,雙目中劃過一絲光芒:“全是一階獸丹?”
  徐子青笑道:“正是,共有一百零三顆。”
  老者應一聲,闔目再探第二隻儲物袋:“二階獸丹,有五十二顆。”
  徐子青也點了點頭:“確是這個數目。”
  
  兩人對答,後頭亦有修士前來,很是好奇這交易為何如此隱蔽耗時,可惜老者並未將儲物袋中之物出示,也無法打探。
  徐子青頗為喜歡老者這舉動,很是善意地笑了一笑:“請前輩出價罷。”
  
  老者略思忖:“此處價目早定,算一算,一階獸丹多是五十貢獻一顆,你此中卻有三顆乃是急求,價值翻倍……二階獸丹五百貢獻一顆,總數為三萬一千三百貢獻。”
  徐子青也已算出,就將權杖遞出。
  老者豎起兩指,指尖銀光一閃,便在權杖上落下了一串數字:“道友收好,可憑此物於本堂換取合用貢獻。”
  
  徐子青笑笑取回,又收了兩隻已空空如也的儲物袋,才站起身來。這些獸丹倒是讓他換取了不少貢獻,也該足夠他換來修煉資源了。
  因著目的明確,徐子青在第二層耗時並不多。他早已想好,丹藥之類除卻辟穀丹外,他並不換取。畢竟丹藥中多少有些雜質,而他是單靈根,修行之速本就不慢,若是服食丹藥來增進修為,反而不妥。
  那麼主要便是兌換一些種子、靈珠以及少數木屬的功法等。他如今靈力進展雖快,可到底攻擊手段有限,所習得的術法也極有限,實在需要惡補一場才是。
  
  有足夠貢獻在手,徐子青此行十分順利。
  先是換了些常見靈木以及有特殊用處的藤蔓種子,而後得了百多粒靈珠和一些木屬的術法竅門,不過花費也是甚大,足足用去了三萬貢獻,才將這些資源搜齊。之後他便只消服下辟穀丹,就能在靜室裡安心修行了。
  
  徐子青做了決定,就是心無旁騖。他走出這七層塔,就要往高客居行去。
  只是才走幾步,忽然就見有一道人影倏忽出現於身前,很有幾分急切。
  
  徐子青認出來,這美貌驚人的少年,可不就是宿忻麼!
  不過才作別不久,他怎地又來尋他了?
  
  宿忻見到徐子青,頗有幾分氣喘,臉上也帶了笑意:“子青兄,總算是尋到你了!”
  徐子青微訝:“阿忻賢弟為何這般匆忙?”
  
  宿忻與他熟稔,對他很是親切,過來便扯住他的袖子,說道:“我將血魔肉身交予師父,師父要見你。”
  徐子青恍然。他雖不欲與這位盟主有太多接觸,不過做師父的憂心徒弟,想要見他一見,也是理所當然。
  
  他便笑道:“來此受了盟裡許多優容,如今正好去拜會盟主,以表謝意。”
  宿忻也是歡喜:“那你隨我來,我尋你有些時候,師父想也等急了。”
  徐子青微微一笑,任他拉扯而去。只覺得宿忻好惡分明,著實可愛。
  宿忻心急,拉了徐子青跳上飛劍,兩人於空中疾馳,直往內盟而去。
  
  他兩個走得快,徐子青並未注意到,有人已是瞧見了這一幕。
  
  方才那三個異姓兄弟對徐子青有些盤算,很快便狀若無事般暗暗跟隨徐子青。徐子青到底不曾遇見太多人心詭譎之事,又一心尋摸資源,而未曾發覺。
  
  現下宿忻帶了徐子青走,還與他表現得這般熱絡,倒是讓三人心中不安起來。
  阮元亮年歲最小,心思也是最淺,滿心焦灼全然露在臉上:“大哥,二哥,那人可是少盟主?”
  
  年泓智與王俊皆是面色難看,年泓智道:“的確是他。”
  王俊目光陰沉:“此人難不成原本就是散修盟中之人?不然因何與少盟主這般交好!”
  
  才聽兩位哥哥說了這幾句,阮元亮已是面如土色:“那、那可如何是好?難不成我等好容易逃出了宗門,反倒是送入了狼口麼!”
  年泓智抬手按住阮元亮兩肩:“三弟莫急,不過是我等猜測罷了。只是如今我兄弟三人稍安勿躁,不得輕舉妄動,以免……”
  
  阮元亮得了安慰,心下稍定,連聲道:“我聽大哥的。”
  王俊心裡也有幾分慌亂:“若是那徐子青真有這般靠山,我們……”
  
  年泓智到底修行時日最長,亦是最為鎮定,當即厲聲道:“不可自亂陣腳!”他見兩個弟弟略微平靜,又緩聲道,“徐子青年少,資質也是極佳。前次他修為不過煉氣七層,如今卻已突破,可見很是難惹。我等於修行方面必然比他不過,若要動手,亦不能拖延太久。”
  
  見兄長說話時極有條理,王俊心性稍強,也能說出一些門道來:“大哥所言極是。徐子青與少盟主交好,我等不可輕舉妄動,若要將他除去,需得尋到一個時機方可。”
  阮元亮眼中一亮:“什麼時機?”
  
  王俊腦中靈光一轉,計上心頭:“之前我等與徐子青交涉,他如此輕易放手,可見性子溫和仁善,涉世未深……”
  年泓智腹中敞亮,也是笑道:“而這等人最是容易輕信,耳根也軟,我等只消去與他親近一番,再借機邀他一同出行做一個任務,他必然上當。”
  阮元亮聽得明白,亦是與兩位哥哥一起,笑了起來。
  
  他們與徐子青兩番接觸,足以窺見此人心性。不過即便明知這徐子青並非多嘴多舌之人,可安知日後他絕無改變?
  故而還是死人最無風險。
  
  ‧
  
  且說宿忻帶了徐子青,禦飛劍沿石階蜿蜒而上,不多時就停在了一座山頭前。
  此山極為雄峻,山上奇石嶙峋,飛瀑倒掛,靈氣盎然,一派無限生機。
  
  徐子青才到此處,就覺一股清氣撲面而來,霎時神清氣爽,仿佛整個身心都為之洗滌,變得清透純澈起來。
  這山中必有靈脈!
  
  宿忻勾唇一笑:“子青兄,你觀此山如何?”
  徐子青失笑,口中則言道:“極好。”
  宿忻越發得意洋洋,扯了他的袖子,與他左右來回漂浮,將山中各種妙處均指引與他去看,得了徐子青讚譽,就是喜不自勝。
  徐子青任他如此,目光也柔和幾分。越是與宿忻相處,便越發覺出他心性純正直白,讓人十分喜歡。
  
  兩人逛了一會兒,頗有些流連忘返之意。
  忽然山中發出一聲冷哼,就有人聲傳來:“小子,要你去邀請客人,你倒貪頑起來!”
  
  那聲分明不大,卻是直貫耳中。
  宿忻口中“哎呀”一聲,整個人便一趔趄,足下長劍也向下跌去。他手忙腳亂,慌慌打出法訣、使飛劍飛穩了,而後才直起身子,籲了口氣,大聲道:“華長老!你作甚這般嚇我!”
  
  那人中氣十足:“你這憊懶的小子,沒給嚇掉飛劍真太可惜了!還不速速滾進來!”
  宿忻嚷嚷:“張口無好言,催個什麼?這就進來了!”
  
  徐子青聽兩人打起嘴仗,頗覺有趣,便立在飛劍之上,任他兩個你言我語。忽然有人咳嗽一聲,兩人便齊齊住嘴。
  宿忻一頓,有些尷尬:“子青兄,讓你見笑了。”
  
  徐子青搖搖頭,說道:“無妨,阿忻賢弟與長老如此親厚,著實讓人羡慕。”
  宿忻撇嘴:“羡慕個什麼,那老頭兒頑固得很,臭脾氣!”他卻不知于外人眼中,他自個也是一個“臭脾氣”。
  說了兩句,宿忻知內盟諸人已是等得久了,就不再停留,禦使飛劍直沖入山。
  
  山中有一幢大殿,頗為肅穆莊嚴,殿前寫著“長老殿”三個大字,鐵畫銀鉤,氣魄沖天。
  好景象,好大氣!
  
  徐子青心中感歎,面上卻並不顯。
  飛劍落在殿前,宿忻拉住徐子青,與他一同縱身躍下,而後就往前頭帶路,將人引進殿門。門前有幾個修士打坐,見到宿忻前來,都是掀起眼皮看了看,便將人放了進去。
  
  殿中塑了一尊巨像,非金非玉,不知是何種材質,卻有一種極為威懾的氣息自這雕像上四溢開來,威壓久久不曾散去。
  徐子青認得,這雕像便是散修盟盟祖,不過此處雕像氣勢又要強過那知事閣中畫像氣勢百倍了。
  
  宿忻停住步子,與那巨像躬身行禮。
  徐子青也是照做,直起身時,便見宿忻笑眼看他,神色很是高興。他便也笑了笑,隨宿忻一同往側門中走去。
  
  大殿后有內殿,雖為內殿,實則也是靜室,不過大了些,容人也多了些。
  宿忻走到門口,整了整自個的法衣,臉色也是一正。徐子青見狀,同樣將衣衫理理。而後兩人對視一笑,徐子青放寬心,抬步跟入。
  
  才進殿,便有十多道浩瀚壓力澎湃而來,猶如滔滔海浪,鋪天蓋地。
  而徐子青便如同浪中小舟,身不由己,仿若一個不慎,就要給浪頭掀翻,葬身海底!
  這是高階修士的威壓,他們在震懾他——不,或者是考驗他!
  
  徐子青根本不能偷空側頭看看宿忻的情形,他只來得及放出自己全身的靈力,才勉強沒有被這絕強的壓力壓彎脊樑!
  深深地呼吸,徐子青知曉,他如今丹田處有一個氣團在不斷旋轉,將外頭的靈氣也瘋狂吸入,而後轉化為靈力,再釋放出來,進行抵抗!
  
  不知過了多久,徐子青只覺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痛苦的□,皮膚好似要給這威壓逼迫裂開,經脈也要迸炸……靈力運轉之速越來越快,仿若要變成飛輪,已經漸漸逼近了他的極限!
  漸漸地,疲憊感和疼痛感席捲全身,時間變得越發難熬起來,然而那些威壓卻仍如十多座高山,威嚴地懸掛在頭頂,又如潮水一般,往他四肢百骸、五官七竅中密實侵入。
  
  極限猶如鋼絲,再如髮絲,被越拉越細……徐子青感覺得到,他全身都冒出了涔涔冷汗,而額頭上的汗珠更是好似連成了水練,沖流而下!
  要……撐不住了!
  
  喉頭裡乾渴的感覺更重,呼吸困難,五臟六腑裡刺痛到發熱、幾近滾燙,徐子青不曾見到,他的眼裡,此時也充滿了血絲。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已經沒有辦法思考任何——
  
  忽然間,壓力松了。
  徐子青身體驟然解脫,雙腿一軟,幾乎就要癱倒下來。然而下一刻,他的掌心卻突兀地出現了一根極硬的木頭,猛然抵在了地面上,撐住了他的身體!
  
  “咚!”
  鋼木與石板撞擊的聲響就如洪鐘,狠狠地轟進了眾人的耳中。
  
  徐子青慢慢地調和氣息,丹田中氣流的旋轉也逐漸緩和下來。
  木氣仿若涓涓細流,在轉瞬間遍行全身,將他因強抗威壓而造成的多次內傷盡皆安撫。很快,生機重回,人體內的小世界也極快地恢復正常。
  
  徐子青這才聽到外面的聲音。
  是宿忻在他耳邊焦急地呼喚:“子青兄,子青兄?你沒事罷?”
  徐子青輕輕地呼吸,而後站起身,挺直了脊背:“阿忻賢弟,在下無事。”



53

  這一個下馬威可給得好。
  徐子青面上笑意不改,心中著實慶倖,卻也有一絲不悅。
  他素來溫和待人,言行間謙遜有禮。可對人尊重而躬身行禮,與被人強制彎腰,那可是大大不同。
  
  徐子青兩世為人,前世被家人千嬌萬寵,便是性子軟和,也無人敢對他有絲毫不敬。今生他生於世族大家,為嫡子嫡孫,即使家業被人占去,下人也不敢有所怠慢。他曾做過雜役,卻是真心愛惜靈木靈草而心甘情願,一樣從未折腰。
  故而儘管他看來溫雅、行事也從不與人為難,但到底骨子裡也有一種蘊養血脈中的清貴傲氣,並不顯露於人前,而是加于自身,嚴於律己。
  
  此番他給這許多修為遠勝於他的高階修士們施壓,因是小輩,徐子青原可以借勢彎腰行禮,避過一場。可他心中卻突然生出不甘,不願意為人勉強而為。
  也正由於他這一次倔強,便有高階修士覺著被駁了面子,使得他們更施力道,要把徐子青降服,也幾乎要讓雙方尷尬起來。
  
  徐子青轉過身,微微行了一禮,溫和說道:“見過諸位前輩。”
  他扛過了那些威壓,成功維護了自己的內斂傲氣,而現下行禮,則是為尊重對方。
  
  見到這溫和俊雅的少年如此做派,即便是方才生出不滿的幾位長老,如今神色也緩和下來。同時,這殿中氣氛也沒了僵硬之感。
  坐在居中蒲團上的中年男子撚須一笑,頷首道:“徐小友果然少年英才,劣徒能與你結交,也算是有所長進了。”
  
  他話音一落,就有兩個蒲團憑空出現于徐子青與宿忻身後。
  徐子青落落大方,掀起下擺盤膝坐下,口中說道:“盟主謬贊了,阿忻賢弟乃真性情之人,與他結交,才是晚輩的榮幸。”
  
  宿忻見徐子青雖說臉色微微泛白,精神卻尚算不錯,也略為放心,坐在他的左側,有些不快地說道:“師父要我請子青兄前來,卻怎麼先欺負起人來?幾日前與血魔之戰中,子青兄數度救我性命,我正歡喜與他相交,師父你卻不給我這兄弟的面子,未免不妥罷!”
  
  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不過是打個招呼罷了,徐小友意志堅韌,我們這些老東西見獵心喜,難免有些過頭了,還要請小友見諒才是。”
  他不以宿忻之言為忤,可見對他很是寵溺,兩邊各坐了有七八個修士,也都是面色平緩,亦是對中年男子所言毫無異議。足見宿忻在這散修盟裡地位之高、又是如何受了眾多長老的喜愛與看重。
  
  不過眾人態度這般客氣,也與徐子青自身實力有關。
  早先他們便聽宿忻說及,這徐子青不過長宿忻兩歲,卻有了如此高深修為,資質實在不凡。眾長老原以為宿忻有所誇大,卻也存了試探一二的心思,因而才見徐子青進來,眾人就各自釋放了堪比煉氣九層的威壓出來,聯合起來,一同逼向他去。
  本想著徐子青能堅持數息工夫就很不錯,未料到在這試探之中,徐子青竟有如此出色表現,就足以讓眾人對他高看幾分了。
  
  徐子青坐下後,也看向殿中眾人。
  踞于正中蒲團的中年男子,無疑便是散修盟盟主,他相貌清雋,目中內蘊精光。左右兩側坐著的便是諸位長老,有男有女,各有特色,且不說真誠與否,但看來都算和藹。
  
  這些修士每人身上都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卻不再有逼迫之意。徐子青心知,此乃高階修士自然散發出來的氣息,他修為弱於眾人,便是不被針對,亦會有所感知,實屬平常之事。
  不過這些四散的威壓並不能使徐子青產生畏懼,他便猜測,許是因著修為更高者不曾現身的緣故。
  
  徐子青猜測也是無錯。
  散修盟裡自有規矩,但凡是修為上了化元期之人,便成太上長老,專心隱匿于靈山寶地修行,以圖更近一步。除非有攸關散修盟生死大事,輕易不會出關。
  
  因此如今在殿中的修士,最高修為不過築基後期,但若是不曾築基之人,也做不得這能在此內殿裡議事的長老。
  
  眾長老與盟主也打量面前這青衫少年,都覺他神色清正,雙目明澈,與人對視時毫無躲閃,可見坦坦蕩蕩,從不曾做過虧心之事。
  他們寵愛宿忻,也皆知宿忻為人赤誠,平日裡聽宿忻稱讚徐子青多了,不免擔憂他為人所騙,才有這一次見面。
  不過見了之後,亦試探過了,總算是放下心來。
  而既然放心,再與徐子青說話時,自然也沒什麼防備忌憚之意了。
  
  雙方都揭過進門時那一點齟齬,氣氛也漸漸融洽起來。
  之後盟主開口道:“聽忻兒說起小友與他一同對戰血魔之事,著實驚險非常。小友對忻兒多有看顧,老夫為人師長,也要盡一點心意。”
  
  他說完,手指極玄奧地劃出數道軌跡。
  頓時殿頂壁畫上一隻仙鶴忽然動了起來,雙眸靈轉,撲棱棱飛下。
  它長腿輕點,長喙上銜著個木匣子,如同獨舞般來到徐子青面前,將盒子放置,而後雙翅一振,又回到了壁畫之中。
  
  此等術法,很是神妙。
  徐子青雖明知約莫只是個障眼的法兒,卻仍是被那指訣吸引,有些忘我起來。
  
  匣子落地,“喀”一聲輕響。
  徐子青回神,笑著推辭道:“晚輩與阿忻賢弟已結為好友,所行之事均是順心而為,豈能受這一份禮?還請前輩收回去罷。”
  
  那盟主卻笑道:“長者賜,不敢辭。這不過是區區薄禮罷了,小友不必介懷。”
  宿忻見氣氛頗好,也是連扯了扯徐子青的袖擺:“子青兄,師父給的東西,可是不要白不要,快些收起來!”他見徐子青仍有遲疑,乾脆道,“難不成你我之間並肩作戰的情誼,還比不過這一個匣子?”
  
  徐子青聽他這般說了,也就不再矯情,直接將匣子收入袖中:“如此,晚輩愧受了。”
  宿忻樂道:“這才是好兄弟!”
  
  那盟主亦覺得好笑:“忻兒還不曾這般護持過何人,可見真是與徐小友相交莫逆了。”
  宿忻面皮一紅,煞是好看:“我便認下這一位兄長又如何?”
  此言一出,不止徐子青輕笑應“是”,眾長老也都笑了起來。
  
  一時和樂融融,之後盟主與諸長老再詳細問起二人與血魔交戰情形時,便如同彼此對談,言笑晏晏,而無絲毫緊張之感。
  說話間彼此正入佳境,忽然外頭有靈力湧動,不多時流雲生風,有紅裳紅裙的豔麗女修疾步而入,正如一團烈火撲來,打眼便是明媚的紅。
  
  原來是霍彤來了。
  
  霍彤入得殿裡,已是見到宿忻徐子青二人,她先是笑著招呼:“徐小友入盟數日,可有被誰人怠慢?”
  徐子青起身道:“多謝前輩掛念,不曾被人怠慢。”
  
  霍彤又是一笑,而後走到了她那盟主夫君左近,附耳傳音。
  那盟主眼中光芒微閃,神情卻是不變。
  
  徐子青見狀,便不坐下,而欠身告辭:“盟主,霍前輩,以及諸位長老,晚輩忽然想起還有要事在身,便不多耽,恐怕要先行一步。”
  眾人哪裡不知是他善解人意?之前對這青衫少年便有些欣賞,如今更多了幾分好感。
  
  盟主就說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留你,就讓宿忻送你下山罷。日後若是有暇,也不妨來這裡耍耍。”
  徐子青微微一笑,並未當真,只道:“多謝前輩厚誼,晚輩告辭。”
  宿忻也看出師娘有事要與師父同眾長老商量,也是起身,與徐子青一齊出去了。
  
  因忙於修行,宿忻這回只把徐子青送回高客居,便就離去。
  倒是青峰妙月見主子這樣早就回來,心中很是喜悅。尤其妙月動手,急忙給徐子青準備飯食去了。
  
  徐子青用過飯,轉身又進了靜室。
  入定之前,他先將盟主贈予的匣子取出,把它打開來。
  
  待開啟了匣蓋,徐子青卻是怔了一怔。
  原來匣中之物,卻是整整齊齊十個瓷瓶。然而待拈起一個瓶兒一瞧,他卻微微有些驚訝了。
  上頭寫道:“獸靈丸”。
  
  這獸靈丸顧名思義,就是予獸寵吃的丹藥,能強壯獸寵體魄,使其不生疾病,免於饑餓。且這種丹藥乃是以獸丹與靈草煉製而成,內中含有適於獸類吸收的五行之氣,比獸寵吸收天地間的氣息要快得多,能利用得也多。
  
  只是獸靈丸很是難得,加之修士中有獸寵者少,故而交易堂裡也很罕見。徐子青之前並未瞧到,不曾想現下卻被人贈送了這許多瓶來。
  不過不得不說,這些獸靈丸可算是送到了徐子青心坎裡了。
  
  重華跟隨徐子青已有數年,徐子青修為始終不很足夠,又多有是非,往往不能精心照料於它。重華便時時在高空疾飛,自行捕獵,總不給他增加一星半點的麻煩,讓徐子青心中對它既是歉疚,又有憐惜。
  原想著早日築基,然後便去設法給重華搜尋一些靈丹妙藥來,如今有了獸靈丸,伴著雲冽贈予重華的那一部妖獸煉體之法,重華當能更進一步,早日化出妖丹來。
  
  說來重華也是可惜了。
  妖獸靈獸之屬天生便有內丹,普通禽獸若是按部就班,卻需得修煉百年才能化出內丹。而重華其父擁有一絲上古大鵬血脈,是天生妖獸;其母則是普通黑鷹修煉成妖,為後天妖獸。二鷹產下鷹卵,破殼而出的重華雖是天生異象,體內卻並無內丹。
  
  因此即使以煉體功法修煉幾年,重華除卻鋼爪鷹喙更為鋒利以外,也只是速度與五識略勝凡鷹罷了。還不能稱之為妖獸。
  凡鷹壽數短暫,徐子青自然不能捨得,而他日後修行日久,恐怕要前去許多兇險絕地,重華若是不能更進一步,豈能隨他一起?可若是讓重華留下——重華如此依賴徐子青,又如何能肯……
  
  為今之計,便是徐子青快快修行,多多搜集獸寵修煉資源,才能讓重華進階,使他們主寵兩個,永不分開。
  
  取出一個瓷瓶,徐子青很是歡喜,屈指打了個呼哨。
  重華棲息於屋外樹杈之上,聞聲直撲飛入,徐子青打開禁制,伸出右臂,任它鋼爪抓住,落在其上。
  
  徐子青與重華親昵,見它在自己臂上挨蹭,眼中不禁露出一絲促狹。他將瓷瓶在重華眼前一晃,問道:“重華,你猜這是何物?”
  重華側頭鷹嗥,鷹喙一探,便將瓶塞啄開。頓時一股微苦之氣發散,重華低頭就要啄食,不料瓶兒一挪,卻是撲了個空。
  
  徐子青笑道:“可不能任你隨意去吃。”
  重華低低嗥叫,似在撒嬌。
  徐子青輕笑出聲,傾出一粒,塞入鷹口:“饞嘴的重華,快些吃了運功去罷。”
  重華鷹喙連動,鷹眼半合,像是享受非常。
  
  徐子青頭回給重華餵食獸靈丸,心裡頗有幾分緊張,見它吞下丹丸,便有些緊張地瞧著它,是一瞬不瞬,專注得很。
  獸靈丸果然神妙,重華剛服食下去,就有變化。
  
  只見它通身的黑羽忽然微微顫動,每一個翎毛上都泛起點點極細微的妖氣,往四周不斷擴散。
  黑羽上那一層金翎忽然閃過一抹毫光,使得那色澤耀目生輝,一?那間有如日光映照金玉,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美麗。
  
  徐子青將靈力運於雙目,眼中煥發出兩團淡青色的光芒。
  而後他便看到有一圈極淡的波紋環繞著重華,自尾羽到遍身翎羽,全都依次撫慰過去。讓重華所有羽毛全都變得越發順滑起來。
  
  靜室裡漸漸溢滿了妖氣,飄忽不定,妖氣的中心就是重華。
  徐子青甚至能聽到重華此時心腑搏動之聲,一下一下,堅強有力。而那一圈妖氣也隨著這搏動而忽大忽小,最終全部沒入翎毛之中。
  
  這時候,重華睜開眼來,仰起頭,發出一聲清越的長嗥。
  它之前滿身的光彩恢復如常,只是感覺與方才卻頗有些不一樣了。
  
  徐子青心下微寬,臉上也帶了笑意:“重華,感覺如何?”
  重華睜開眼,鷹頭連點。再看向徐子青手中瓶兒時,眼中也露出些許貪婪來。
  
  徐子青知曉它這是為獸靈丸中力量所迷,當下正色警告;“重華,所謂修行,還是要依靠自身領悟才算正道。這獸靈丸雖好,卻不能倚賴於它,只能當做輔助罷了。不然荒廢了己身修為,便是本末倒置了。”
  重華戀戀不捨,它雖通人性,可到底獸性難改。一粒獸靈丸服下,只怕要抵得過數月之功,獸性本能追逐強大力量,讓它怎能輕易被說服?
  
  徐子青心下也很明白,可畢竟此事非同小可,他卻不能讓重華因獸靈丸而懈怠下去,少不得要殷殷教導於它。
  便又道:“重華莫要心急,我只有你這一隻獸寵,自然不會分給旁人。這十瓶獸靈丸皆是為你所有,不過你每日僅能服下一粒,其餘時候就要精心修煉雲兄所授煉體功法,不可貪多。否則不止獸靈丸中藥力要浪費不少,對你自個也是毫無益處。”
  
  聽到此處,重華悻悻轉頭,口中清嗥,便是應下,只是仍有不甘。
  徐子青看得好笑,不由又道:“你若不肯聽話,我可要請雲兄來教導你了。”
  
  重華聽得明白,立時鷹目圓睜,湊頭過去討好挨蹭。
  徐子青輕笑出聲,摸了摸它那鷹頭,說道:“我給你一個瓶兒,內有獸靈丸十粒,你將它拿了去,供你十日修行。”說完一頓,又道,“我此番信你,你可莫要辜負於我。”
  重華連聲答應,叼了瓶兒,振翅飛出靜室而去。
  
  室內便又清靜下來,徐子青端坐蒲團之上,輕輕籲了口氣。
  正這時,他腦中忽然浮起霍彤與散修盟盟主傳音的畫面來。
  
  徐子青百思不得其解,他心知那是霍彤有事要與盟主詳說,他既是晚輩,又是外人,自然當退避而去。可如今為何卻是念念不忘?
  這著實很不尋常。
  
  徐子青自問與霍彤只是一面之緣,對盟主等眾人初時有些微齟齬,但很快便各自釋然,應不會有什麼讓人惦念的不妥之處。
  但修士直覺不能忽視,他此時明明應當鎮定下來、專心修行,卻為此而分心,恐怕是有什麼預兆才是。
  
  而修士若要有所預兆,多半是與他切身相關,方生出這般警覺。
  可散修盟中的要事,又怎會與他有什麼關聯?
  
  徐子青思忖良久,亦是想不出來。
  不知不覺間,他卻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觸碰到那端坐于石臺上的白衣好友。
  
  “何事。”直至這一聲冰冷嗓音傳來,才將徐子青自沉思中驚醒。
  徐子青輕歎,本不願煩勞雲冽,沒料想卻是習以為常,到底驚擾到他。不過既然已是如此,他便將心中疑慮全數說與雲冽,又道:“這徵兆很是突然,我不能追本溯源,便有些不安。”
  
  雲冽道:“你心亂了。”
  徐子青苦笑道:“我確是心亂如麻。”
  
  雲冽默然,隨後道:“摒除雜念,入定修行。你今日強抗眾修士威壓,當有所受益,及時運功,或可更進一步。”
  若是往日,徐子青聽雲冽這般教導,自然很是順從。可此時卻不知為何,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絲衝動來,不禁開口:“雲兄,你……是何人?”



54

   自打重修時起,徐子青便遇見這白衣魂魄,從此受其恩惠,感其恩德,對其崇慕敬佩,但有何事也皆要聽一聽他的意見,心中方能安穩。
   徐子青在這世上孤零零只有一人,認得了這雲冽後,便把他當做最為親近之人,不止是視為好友,更是視為至親,只盼望此後仙途中都能如此與他相伴,共賞天地美景,共入危途險境。
   
   而正是因著將雲冽看得無比重要,徐子青即便覺出他有諸般能耐,對其有無數好奇,也從不曾過問半分。唯恐一不當心勾起雲冽傷心往事,又怕一旦說出,兩人之間在不能如現今般和睦相處,生出什麼變故來。
   但在這時,他卻脫口而出了。
   
   許是由於頭回領略那與修士相關徵兆,使他心境難平,讓他不再能如往日那般理智,積壓下來的情緒,亦是如此噴薄而出。
   只是說出之後,即使生出些許悔意,也是晚了。
   
   雲冽似也沒料到徐子青忽然出此一問,微微抬目,神色冷然。
   徐子青與他四目相對,不知怎地竟不想躲開。
   
   雲冽不語。
   徐子青心中不安更甚。他見雲冽不動如山,再看一眼他那無喜無怖的冰冷面容,實是猜不出他的想法,更有些擔憂起來。他只想道,莫非雲兄生氣了?
   
   氣氛一時凝滯。
   正待徐子青要支撐不住時,雲冽卻開口了。
   他說道:“吾乃五陵仙門小竹峰首徒。”
   
   徐子青一怔:“五陵仙門……這是雲兄的門派麼?”
   雲冽頷首。
   
   徐子青見雲冽似並無不悅,便試探又問:“那五陵仙門又在何處?”
   雲冽道:“傾隕大世界。”
   
   徐子青恍然。原來雲冽曾是大世界中人,難怪見聞如此廣博。
   想了一想,他好奇心起:“雲兄的修為……”
   雲冽面色冷淡:“化元期後期巔峰。”
   
   ……好厲害!
   徐子青記得,這小世界裡,血魔原本修為便是化元後期,且能在這一方世界掀起腥風血雨,人人聞風喪膽。難怪雲冽自聽聞血魔時起,便從無半點畏懼之感。只是他又想起,在這散修盟裡還有一位金丹真人。
   “雲兄,五陵仙門裡可有金丹真人?”
   
   雲冽面沉如水:“吾之師門,唯金丹真人以上方可收徒。”
   徐子青雙唇微張,滿心訝異已不能遮掩。
   若是金丹真人方能收徒,那雲冽師尊必然至少也是一位金丹真人。而雲冽提及他乃是小竹峰首徒,便也是說,應還有其他峰頭?
   思及此處,徐子青不禁生出憧憬來。
   
   在這昊天小世界裡,至今唯獨聽聞散修盟有金丹真人,他所在那徐氏宗族裡,最高不過有築基修士,其他世家想必也不例外。至於那些大宗大派裡,也少有金丹真人傳說流傳……
   可如今聽雲冽這般說法,那一個五陵仙門裡,就不知有多少金丹真人!
   
   難怪世人都想要躍上升龍門,進入大世界。
   這小世界與大世界比起來,簡直如同螢火與皓月一般,何止天差地別。而這小世界中人行事起來,許多時候又何嘗不是坐井觀天?
   
   徐子青心中神往,看向雲冽時,神情間也難免有些複雜之意。
   若是化元期巔峰便有雲兄這般風姿,不知金丹真人以上,又該是何等的威儀……
   
   雲冽此時又道:“三年後升龍門重開,你若築基,可入我五陵仙門。”
   徐子青一震,瞳孔驟然一縮!
   “雲兄之意,五陵仙門亦在升龍門前收徒?”
   
   雲冽微微頷首。
   徐子青頓時狂喜!
   若是能入五陵仙門,他豈不是與這好友從此便成了同一師門中人?
   徐子青對雲冽從前經歷頗多興致,只是諸般因由,不願發問。便是現下心緒不定,仍舊謹慎。可若是進得仙門,再打聽好友生前之事,必然就容易多了。
   只不知雲兄當年,有何等事蹟?該當是轟轟烈烈,使人震撼景仰罷……
   
   因有這一個念想,徐子青方才不穩的心境忽然沉澱下來,那一點波瀾,也盡皆消失了。
   也是,勿論發生何事、與他又有什麼關聯,他總也是要修行為上。其餘諸事,但憑他來又有何妨?也不過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想定了,徐子青便覺出道心又被打磨,心態也沉靜通透許多。
   雲冽說道:“能時時自省,不錯。”
   徐子青點了點頭:“又要多謝雲兄指點。”
   
   雲冽道:“閉關,不必多言。”
   徐子青微微一笑:“是,雲兄。”
   
   雲冽重回儲物戒,徐子青閉目入定。
   這一回心境無波無瀾,氣息平和,很快就陷入一片空明之中。
   
   ‧
   
   一年後。
   靈竅山山腰屋舍外,有機靈小僮正收拾一片花圃,他身後有一妙齡女子,纖纖玉臂正舞動一柄沉重鐵帚,在清掃山岩。
   
   屋舍內有一靜室,以禁制隔絕外界一切喧囂。
   而靜室裡,端坐著一名十八九歲的俊雅少年。
   
   少年背脊挺直,靜坐蒲團,而他周身覆蓋一層薄薄青光,遠觀如同一片青色水膜,而若是近看,則像是無數氣流聚攏,凝結而成。
   為何說是氣流?
   
   原來在“水膜”內部,遠不如乍看時那般平靜,而是仿若有無數小蛇攢動,遊走不休。這小蛇密密麻麻,頭尾相銜,遊得近了,就匯在一起,變作這“水膜”。只是仍然變化不定,時聚時分,卻總也脫不開少年周身,終是安穩下來。也因而看著平滑了。
   
   少年雙目緊閉,神色平靜。
   忽然間,他豎起兩指,對地面一點——
   
   “嗖!”
   只聽得一聲爆鳴,一道青芒自指尖激射而出,直打在地面上,便是一個手指粗細的小孔。
   這小孔渾圓,創口也很光滑,仿佛不帶一絲煙火氣。然而它卻能打穿地面,可見威力驚人!
   
   少年睜眼,見到這小孔,神色微緩。
   隨即他運起靈力,再對地麵點了兩次,就有“嗤嗤”兩響,之前那小孔附近,便又出現了兩個小洞,大小、深淺都與方才那個沒有不同。
   少年見狀,輕歎出聲:“這木華指總算練了有幾分火候。”
   
   徐子青於交易堂買來許多木屬的術法竅門,其中就有這一手很是普通的指訣,喚作《木華指》。
   《木華指》共有三式,乃是最普通不過的木屬攻擊術法。只是將木氣聚集,匯於指尖,而後迸發而出,就可以傷人。
   
   雖說這功法品階只在不入流中,故而可以輕易買到。但其攻擊力還算不錯,于散修而言,也算是頗好的功法了。
   徐子青選了這法訣,也是如其他木屬散修一般,想要為自個增加幾分自保之力罷了。
   
   方才那一指,乃是《木華指》第一式,叫做“入木三分”。是最為簡單的一式,同時也是《木華指》精華所在。另外兩式“木穿百步”與“木矢流星”不過是以第一式為基本生出的變招,一些小花巧而已。
   
   木屬修士凝聚木氣不難,將其匯於指尖迸發而出也不難,難的卻是要讓這溫和木氣能夠傷人。
   
   徐子青初時修煉木華指,凝出的木氣迸射出來,打在地面上竟是如清風拂過,了無痕跡。莫說是傷人了,恐怕連將人打疼都不能做到。
   他連試多次,都是如此,頗為頭疼了一陣。
   
   起碼用去好幾日工夫,徐子青才慢慢領悟,他並非是做錯了,而是不曾習得精髓。他凝聚木氣時,釋放的靈力太少,導致雖說將其凝結成型,卻很鬆散,自然一觸即散。
   可要如何才能不那般鬆散?
   
   這個倒是容易,只要多釋放些靈力,壓縮了一同迸出便可。
   然而卻有個新的難處,他釋放靈力倒是容易,可若是要釋放多些,用時也就久了些。這樣花費幾息時候才能放出一擊,若當真與人對敵,豈不是太過遲緩!
   
   之後徐子青好容易出招快了,勁道也強了,可打出之後原是要擊中正東方位,結果卻是一偏,反中東南之處,這般不佳的準頭,真對戰時恐怕打不中敵手,反倒是要傷著自身了!
   故而徐子青終是明白,若要練好這一招術法,不止要釋放足夠木氣,還要既快又准,才算是有所小成。
   
   足足用了半年工夫,徐子青才將力道、速度、準頭全數練好,如今他心念一動,手指一點,就能彈出青色罡芒,百尺之內,絕無虛發。
   如此他總算是多了一點能拿出手的攻擊手段了。
   
   剩下半年裡,徐子青不僅是不斷熟習木華指第一式,也將那兩式變招也狠狠揣摩操練,頗有些領悟,只是不如第一式純熟罷了。而後再練了幾個障眼法兒,又把幾粒新種子融入丹田,以乙木之氣促其生髮,衍生出許多變化來。
   
   而因著被十多修士威壓逼迫,徐子青強行抗拒後,入定時竟發覺第十五條經脈、第十六條經脈上穴竅搖搖欲墜,都有鬆動。
   此乃意外之喜,徐子青一面修煉小術法,一面積蓄靈力、逐個衝擊穴竅,一年下來,也很有收穫。現下只剩下不足十個穴竅,就能將這兩條經脈也全數打通,之後,他就可以突破煉氣九層了!
   
   總而言之,此次閉關獲益匪淺,徐子青不但修為大漲,連保命的手段也多出不少來。日後勿論是經歷何種事情,心中都能有些底氣。
   練了半個時辰的木華指,徐子青突然靈機一動,不知怎地有些憊懶。
   
   他定一定心,知曉這回閉關已是到頭了,若要更進一步,就需得增強心境,才能水到渠成。故而便不再繼續修行,而站起身來,走出靜室。
   
   剛走出門去,就聽見一聲清越鷹嗥,一個黑金虛影極快撲來,恰似一道流光,轉瞬就到面前!徐子青不躲不閃,溫和一笑,伸出右臂去,微微屈起。果不其然,下一霎手臂一沉,就被兩隻利爪抓住了。
   
   這臂上之物乃是一隻雄鷹,體型雄偉,有近三尺長。通體猶如黑羽猶如染墨,而黑羽之上覆著一層金翎,燦爛明亮,耀眼非常。
   正是重華。
   
   徐子青早先以十粒獸靈丸為誘,試探重華是否守信。重華不曾讓他失望,之後他就將餘下獸靈丸交予青峰小僮,又讓妙月隨同監管,將其每兩日予重華一粒,才回去閉關。
   現下他與重華也有一年未見,重華身量越發沉重,體態也更加威武雄壯,頗有幾分空中霸主的氣勢了。
   
   重華也很是想念徐子青,便顯露出一些討好獻媚之意。
   它側頭挨著徐子青手臂蹭了數下後,忽然振翅飛起,立於樹梢。而後口一張,吐出一團無形之物,猶如一個氣團,霎時打在不遠處的矮樹上。
   
   “哢——”
   只聽得一聲脆響,那分明有人腿粗的矮樹,便霎時給從中打折了!只見那樹冠倒地,枝葉斷裂,只留下了一截凸凸的樹樁。
   
   徐子青微訝,隨即眼角眉梢都帶上一縷喜意。他沖重華招招手,重華立即飛來,抓住他伸出的手臂。
   “重華,這可是你的天賦神通?”他便問道。
   
   重華低嗥數聲,似在回答。
   徐子青更為訝異,他分明聽到重華仍是嗥叫,可卻仿佛能有幾分明白它嗥聲之意。像是在說,這確是小神通,不過只為天賦神通最為低階的一類。
   他不由得失聲道:“重華,你可說方才施展的小神通了?”
   
   重華鷹目圓睜,點了點頭。
   徐子青深吸一口氣,心中的喜悅則更甚了。
   
   重華可以噴出風來,也就是說它之天賦便與風相關。
   須知上古有金翅大鵬鳥,乃是天生古妖獸,身形龐大,能扶搖而上九萬里。其翼如垂天之雲,振翅飛行時快若雷霆,倏忽間就能行百萬裡之遙!且其天賦,便是弄風!
   
   重華之父有一絲大鵬血脈,修煉不過兩百年,修為就高過重華修煉五百餘年的母親玄鷹。而重華生來體內沒有獸丹,徐子青原以為它並未繼承其父那大鵬之血。如今看來,並不是沒能繼承,而是時候未到,故而隱匿於血脈之中。
   現在重華已然可以吐出風來,徐子青不免也生出一些期許。
   若是重華繼續修煉下去,是否終有一日……它能激發血脈中的大鵬之血?如果能夠覺醒,就更能讓重華享之不盡了!
   
   心中激動之情翻滾,徐子青好容易按捺下來,定了定神,撫了撫重華鷹頭,以示嘉許。
   重華低低地叫,嗥聲裡很是歡悅。
   
   一人一鷹親昵了一會兒,徐子青轉頭,看向在他出來時便已肅立在側的青峰妙月二人。說道:“閉關一年,你二人照料重華辛苦了。”
   青峰妙月受寵若驚,紛紛垂頭:“不敢當‘辛苦’二字!”
   
   徐子青笑道:“你二人督促重華修煉,便將其中之事對我說說。”
   青峰與妙月對視一眼,還是青峰上前一步,恭聲稟報:“仙長吩咐我等照料重華大人,我二人不敢懈怠,便依照仙長所言,每隔一日,餵食靈丹……”
   
   原來重華因愛重徐子青這主人,即便獸性本能大作,亦是克制了住,哪怕貪心獸靈丸,亦是順從了兩個僕婢的看管。不過它到底性情孤傲,除卻徐子青外,就只有一個雲冽讓它敬畏懼怕,至於旁人,它卻是正眼也不看上一看。
   
   初時那十粒獸靈丸服用殆盡,重華周身已覆蓋一層頗厚妖氣,使它妖力大進,不止利爪與鐵喙更加鋒利堅硬,身體表面的翎羽也變得根根分明,乍一看,竟如刀片一般,犀利非常!
   重華煉體不綴,不僅每日伏臥在粗壯樹杈上修行,更會飛入山林之間,以山間岩石、土木修煉搏擊之技,極為用心。
   
   後來獸靈丸改為兩日一枚,重華對獸靈丸的貪欲漸漸得以扼制,反而明白了徐子青教導它的諸多道理。
   十瓶共百枚獸靈丸盡數耗盡後,便已是半年過去。期間重華身形逐步增大,更有一個收穫,即已然可以自主吸收日月精華。
   
   人者,若有天賜靈根,便能修行,乃是鐘天地之靈秀而成,得天獨厚,為天下萬靈之首,亦為萬靈嫉妒。
   獸類屈居人下,也是嫉妒人類的萬靈之一。
   其分為三種:普通禽獸、妖獸與靈獸。
   不過它們一旦開啟靈智,卻也有上天鍾愛之處。也就是吸收日月精華了。
   
   然而並不是任一頭禽獸都知道如何吸收日月精華,那需要一種頓悟,也需要一種資質,更需要獸類於無邊混沌中生出一點清醒、得到一點契機。
   重華之前一直沒能得到這個契機,就是因著它雖然開啟靈智,體魄卻仍是略強一些普通禽獸的緣故。更可惜的是,它偏偏還有那麼一絲上古血脈。
   
   而眾所周知,有著上古血脈,就意味著潛力極強,可對於獸類而言,潛力越強,就越難真正溝通天地。
   不能溝通天地,又要怎麼吸收天地精華?
   
   因此重華才這樣緩慢,而它在這段時日裡,終究是借助了獸靈丸,讓自個勉強達到了那個境界。
   所以後來這半年,儘管重華已然沒有了獸靈丸,可它白日裡在紅日下練習捕獵,夜晚在明月底汲取月華,修行之速,竟然不比服食獸靈丸慢。
   也正是有月華這等精髓相助,重華才能在短短時間裡,覺醒了一門天賦小神通——這絕非偶然。
   
   徐子青聽青峰說完,微微一笑。
   重華進境遠在他預料之外,著實讓他安慰。不過他也因此明瞭,之後這同一品階的獸靈丸,恐怕對重華再沒有用處了。
   可若要重華長久陪伴,卻不能忽視它的修煉……略為思忖,徐子青轉過身去。
   
   看來,是時候去交易堂第四層走一遭了。
   


55

   交易堂是七層塔,前三層徐子青已然逛過,而四層以上,則與下面的三層別有不同。
   
   第四層是一處專司發佈任務、以便盟中修士歷練或者賺取貢獻的地方,修士一旦達到某個瓶頸或者生存所需的時候,就會來到此處。因而這裡也是整座塔中最為寬闊的一層,為大能修士以法術擴充,能容納千人之多。
   
   第五層則是記錄任務處,若是哪個修士想要得到某種資源,也能出得起大價錢,便可以到那處發佈任務,以貢獻懸賞。又或者哪個修士有不能戰勝的仇人,亦可以發佈任務,雇傭高階修士相助。而一旦這任務為該層管事確定,就會在第四層中發佈出來。可說第四層、第五層兩個塔層是息息相關。
   
   第六層為珍寶拍賣處,每年年末之日,散修盟將召辦一次拍賣會,將珍奇之物在會上標價售出,由價高者得。
   至於第七層……則如徐子青當初感應到的一般,坐鎮一位化元期的強大修士,以震懾所有在塔中交易之人!
   
   徐子青手頭資源有限,五六層是去不了的,不過這第四層……於他而言倒是一個好去處了。也正好能讓他檢驗一番這一年以來的修行功效。
   他此時站在第四層門口,打眼間,見到許多修士或簇擁一起、或單獨站在任務牆前、又或是匆匆而出。有歡喜的、有蹙眉的、亦有謹慎觀望的,眾生百態,竟能在此略為窺之。
   
   這塔層裡有八面任務牆,任務卻給分為四等,為初階任務、中階任務、高階任務以及難解任務。初階任務占牆四面,中階兩面,高階一面,難解也是一面。
   對於並未築基的修士而言,自然還是初階、中階任務接受得更多,高階任務往往要集合一群幫手同去,而難解任務……若是並未築基,還是莫要攙和為好。
   
   如今徐子青就站在初階任務牆處,慢慢觀察這任務的難度、標價等等。
   細看時,徐子青才發覺,這些任務也並非只局限于散修盟中修士發佈。
   
   比如在這第一面牆左側靠上方,就有一個懸賞西山匪首頭顱的任務,發佈之人竟是西山下淩水縣縣長,所出資費便不局限於貢獻,而是靈珠三粒。若是折合貢獻,則有貢獻三百。
   這確是再容易不過的任務,因有盟中人查證,那匪首竟是個修為在煉氣三層的修士,難怪凡人的任務可以進入這散修盟交易堂了。
   
   徐子青還在觀望,忽然間,那記錄此項任務的絹布無聲自燃。他霎時明白,是有人已完成了這一項任務。
   可盟中之人顯然不曾接手,不然那絹布將由白色換為紫色,而這任務卻是去掉了……徐子青略思忖,也想通了。
   大約這同一項任務非是只在散修盟交易堂裡懸賞,于其他宗門或世家之中,應也有顯示,才會如此。
   
   回想當年在徐氏宗家時,徐子青在入百草園做雜役前,有一人曾詢問他要擇取三條路中的哪一條,那時候的第一條路,不就是完成家族派發的任務麼?想必與這交易堂裡的做法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罷。
   
   徐子青就不多想,視線後移,再觀看其其他任務來。
   
   這初級的任務極多,大部分都是凡人或修為低微的修士懸賞人頭的,要找人代為報仇的也頗有一些,全都是要傷人性命的。另一些就是妖獸為患的,同樣得殺身害命才行。
   待將四面牆都看完,他心中也有些了然。
   若是當真要尋什麼物事,能被定為低階任務的,必然不是難尋之物,往往都能在諸多坊市、交易處等地尋到,根本無需懸賞。故而也只有這般己身力所不能及的復仇除惡之事,才要請人相助。
   
   正看時,徐子青忽見一個青年修士快步走來,“刷刷刷”在牆上扯下十多張絹布來,隨後往懷裡一揣,就往外面走去。
   牆上被扯下絹布的空白之處,很快覆蓋上一模一樣的紫色絹布,便也是說,這十多個任務,全部被那青年修士給接了去!
   
   徐子青不禁訝然,細細將這十多個任務都看了一遍,才恍然。
   原來這些任務都是要除去一階妖獸的,而十多個任務中妖獸出沒的地方,卻全都是上瀘州東南面的一片地域裡。青年修士本來便要去那一個方向,既然接一個任務是接,十個也是接,能力所及之下,為何不一次接了?
   如此做來,果然省事。
   
   低階任務看完,徐子青並不想接此處的任務。
   他如今已有煉氣八層修為,此番出關乃是為了多為磨練,以為晉級而做準備,並不全然是為了貢獻而來。因此他看了所有低階的任務,對他都沒有什麼助益,自然不會採用。
   
   而後他來到中階任務那兩面牆前。
   這中階任務中,也沒什麼懸賞珍奇植物的,道理大約與低階任務的相通。因而此處的任務裡,主要分為兩類。
   一類是懸賞殺人、剿滅妖獸的,另一類則是雇傭為護衛的。
   
   此處被懸賞的人命,修為多半在煉氣五層到煉氣八層之間,其中做下傷天害理之事的魔頭居多,也有因緣際會,由仙道修士一念之差墮入邪道的,從此不能回頭,也被懸掛於任務榜上。
   至於妖獸,則多為二階。
   
   而徐子青所看中的,卻是被雇傭為護衛的任務。
   只因這一類任務所面臨的景況要比前兩者困難,且也並不那般死板。
   
   通常情況下,這一類任務都是世族子弟為歷練而設,不僅有家族中的高手護持,更有雇傭而來的散修掠陣,使他們能增長見識,也性命無憂。
   另外也有入某個險地去爭奪某件珍奇之物的,這時被雇傭的護衛便只是要保住雇主的性命,而無需自身以命相搏了。
   
   徐子青在中階任務牆上細看半晌,終是選定了一個。
   他就走上前,將那錦布揭了下來。
   
   “三日之內,上瀘州平瀾郡王氏雇傭八名煉氣七層以上修士,隨同其宗族子弟進入陝堰嶺歷練,為期兩日,傭金每人十顆靈珠為底,修為高者另有酬謝。”
   
   散修盟在上瀘州可謂勢力最大,然而除卻上瀘州外,更有許多宗族林立。其中王氏一族也算頗有名氣的一個中等世家,世世代代都能種植一種名為“雙紋草”的靈草。並非旁人便種植不出,只是不知為何,這一個世家種植出來的雙紋草就比其他的品相更佳,而且藥效也更好。
   
   而王氏一族也很識相,他雖說不投靠任一個大勢力,卻與散修盟很是交好,每五年種出的雙紋草,都有五成繳納與散修盟,另兩成則給其餘稍大些的勢力獻禮,做個人情,只有三成留給族中自用。因此多年下來,也能穩穩紮根。
   
   至於為何這雙紋草這般有名?便是因為它是築基丹的一味主藥。
   但凡是修士修行到了煉氣十層巔峰之時,就只剩下一道關卡,就能築基成功,從此真正踏上修仙的門檻,也算是突破了第一個難題。
   可這一道關卡可不是那麼容易跨過去的,天下修士何其多也,單單是這築基一關,就將修士刷去了九成九了——換言之,一千人中若有一人能夠築基,已算是極為了不得的幾率。
   
   而便是有望築基之人,也並非全憑吸收吸收天地靈氣就水到渠成的,多半,也是要借助外力。
   天地靈氣入了人體後,屬性不合的那些就十分暴戾,平日裡因為其量少還不會惹來什麼大麻煩,可到築基的時候,就要搗亂了。
   
   除非是單靈根的修士,他們可以保證在吸收天地靈氣時,除卻與靈根屬性相合的靈氣外其餘靈氣都不進入,所以能憑藉本身的力量進行築基。至於其餘雙靈根乃至更雜的靈根,就非得使用築基丹不可。
   這築基丹,不僅能在築基時提供大量的純淨靈氣,更是可以幫助修士在築基時排出體內雜亂靈氣,讓修士順利築基。
   
   同時,品質越高的築基丹作用越強,對修士的用處也是越大。而如何才能得到品質更高的築基丹?一是靠煉丹士的技藝,二是靠優質的丹爐丹火,三……就是靠丹方中各種靈草靈材的品質了。
   
   雙紋草是並根而生的兩株靈草合稱,一為金紋草,二為銀紋草。若要品質高,非得兩株靈草生得平衡不可。肥瘦、莖葉、飽滿程度越是接近,品質就會越好。
   王氏宗族出手的雙紋草,金紋草與銀紋草幾乎沒有誤差,足見伺弄靈草之人技藝精湛,也使這王氏一族得以在眾多世族中立足。
   
   徐子青之所以選了這一宗任務,除卻有歷練的考量之外,還有一點,就是想要瞧一瞧王氏一族伺弄靈草的手段。
   他曾經也是徐氏宗族百草園中雜役,最愛與靈草為伴,如今習得《萬木種心大法》,就越發對草木一類大感興趣。
   
   《萬木種心大法》能收容萬木,其中不僅有以萬木攻守的用處,還能催化萬木,使修煉這功法之人不為修行靈材所苦。
   譬如這雙紋草,若是徐子青能得到它的種子,化入丹田,日後他修為精深了,就可以催生雙紋草,為其所用。
   
   徐子青做好決定,就沒再往高階任務與難解任務的牆前去看。自然,他也就沒有瞧見在那難解任務之中,近年來增加的唯一的新任務。
   
   “上衢洲徐氏宗族求援,事設世家之爭,四階海獸,化元期高手。傾全族資源懸賞高階修士,長期以求。”
   而書寫了這任務的白色絹布,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經變成了紫色。
   
   ‧
   
   到了第一層時,徐子青與一人擦肩而過,直接走出交易堂。他不曾留意這人的相貌,便也沒發覺這人在見到徐子青時,臉色微微地變了一變。
   
   此人走過之後,加快步伐,來到了第二層塔層。此處早有兩人等待,其中一個見他上來,就說道:“小弟,你怎麼這樣慢?”
   這人急忙說道:“我見到徐子青了!”
   
   那最為年長之人立時開口:“元亮,你確信不曾看錯?”
   阮元亮就說道:“的確是他,便是化作了灰我也認得!”
   
   王俊與年泓智對視一眼,也有些喜色。
   自從那次他們兄弟三人定計要害徐子青後,就小心打探他的行蹤。而後才知道原來徐子青因少盟主宿忻的緣故得了一等權杖,且已然閉關去了。
   他們自然是不肯甘心,徐子青可謂是他三個心頭之刺,若是不能拔出,恐怕對心境有礙,也別想順利修行了。
   
   因此三人輪換,連著三個月在靈竅山下等候,也不曾見到徐子青下山。
   年泓智等人算是明白,這徐子青想必要閉關頗久,而他們也不能坐吃山空,才悻悻而去,預備再找時機。
   
   時隔一年,阮元亮無意之間再遇徐子青,就讓他們有些灰心的心境突然敞亮起來。
   年泓智當機立斷:“他並未在一二層徘徊,想必是去了三四層。二弟機敏,去三層打探一番,我與小弟則去第四塔層。只是務必小心,不可讓人瞧出端倪。”
   王俊與阮元亮都是應道:“大哥,我等明白。”
   
   於是兄弟三人分頭行事。
   阮元亮性子衝動,不過人緣倒是不錯,他與年泓智一同來到第四塔層,一邊在某個任務牆面前似模似樣地看那任務,一邊則與人搭起話來。
   年泓智很是沉穩,他知徐子青修為與他相仿,依照常理也是選擇中階任務可能性更大,加之他最近也曾到這層樓瞧過,對近來的任務都有些印象,於是便在中階任務牆處仔細觀察,回想有哪些任務是新被接了的,也好篩選。
   
   過不多時,王俊匆匆上來,到年泓智身邊與他說道:“大哥,第三塔層裡並不曾有人見徐子青過去。”
   年泓智暗暗點頭:“那他必然就是到這一層接任務來了。也是,他似乎頗修行頗為上心,一閉關就是一年,以他那年紀來看,很是耐得住性子了。如今終於肯出關,想必是遇著了瓶頸,來這裡接一個任務歷練一番,亦很有可能。”
   
   王俊也有如此想法。
   很快阮元亮也走過來,他臉上帶著喜色,似是收穫頗豐:“大哥,二哥,我打探到了!”
   年泓智與王俊都說:“快快道來!”
   
   阮元亮便說道:“徐子青確是在此層裡接了任務。我有一個熟人,言道有個青衫少年于低階任務牆前耽了好大一會兒,正是初來者的做派,故而被人留意到了。而後這少年到中階任務牆前站了片刻,就揭了一塊絹布而走。”他想了想,指點左邊那面牆,“我那熟人也沒太在意,只略瞥見他約莫是取了這面牆右側的絹布,具體是哪一塊,卻不能得知。”
   
   年泓智大喜:“無妨,我卻記得,這右側被接下的任務,只有這一件乃是兩日內新接下的,必然就是它了!”
   王俊與阮元亮一聽,也都歡喜起來。
   
   年泓智所選中的,正是王氏子弟雇傭高階修士的任務。
   王俊便問:“大哥之意,我等該如何?”
   年泓智道:“不如何,既然是去那陝堰嶺,我等也去應徵這護衛就是。到時只消隨意找個難處將人引了去,自然能不著痕跡將他除掉。從此我兄弟三人就能安枕無憂。”
   王俊與阮元亮皆是說道:“大哥高見,我等自愧不如!”
   
   三人定計,年泓智也將那絹布揭下來,揣入懷中。之後他們就無需多做手腳,只要前去那平瀾郡受王氏一族雇傭即可。
   
   ‧
   
   平瀾郡在散修盟西北方向五千里處,于修士而言,並不算多麼遙遠。
   徐子青留了十多粒靈珠在儲物袋裡,其餘身家仍是放在儲物戒中。隨後他便拈了一個禦風訣,乘風飄然而去。
   這禦風術雖是難以持久,卻很是方便,使將出來人化作一縷清風,很是輕快自然。不過一旦熟習,耗費靈力卻是很少,如徐子青這等並無本命法器的修士,最是喜歡用它來趕路。
   
   約莫過了有半日,平瀾郡便到了。
   徐子青落下腳來,立在一座看著很是繁華的城池前面。
   
   此城名為崇永城,為王氏宗族根基所在,其主宅自是也在這崇永城裡。徐子青來到此處,就要去主宅見王氏族人。
   徐子青並不拖延,進城後便尋人問了王氏本家所在,當即動身前行。
   
   王氏一族於崇永城裡很有名氣,眾城民聽聞徐子青要往王家而去,雖面上不敢多做打探,可私底下卻都有些敬畏模樣,不時偷眼看他一看。
   徐子青倒並不覺不自在,只是快步而行,繞過幾條長街,不多時,就見到一座占地極大的宅院,看著頗有豪門世家的氣勢。
   
   門前有兩名先天武者守著,見徐子青相貌俊雅,氣質脫俗,認出他是位修士,已是迎了上來。
   二人滿臉帶笑,恭聲問道:“敢問這位仙長前來,所為何事?”
   
   徐子青微微一笑:“我接了你家的任務,特意來此。”
   那兩個先天武者立時更加熱絡,連聲道:“仙長快快請進,家主早已候著了!”


【卷六:平瀾郡王家】


56

   便有一位先天武者在前方引路,徐子青抬步跟上,自王家正門而入。
   王宅中雕欄玉砌,比之下九洲皇宮也不差多少,不過到底是精于雕琢,徐子青回思他曾經的本家,便覺著這王氏要遜上徐氏不止一籌。
   
   走過長廊水榭,就見到一座大宅。
   先天武者討好道:“此乃會客殿,家主於暖閣等候諸位仙長,絕不會怠慢了。”
   徐子青微微笑道:“家主有心。”
   
   先天武者見徐子青態度溫和,也是心下一松。如他這等晉級先天不久之人,雖是在凡人界頗有些臉面,可在修士面前,卻是不值一提。便是在這王宅前守門,也是花了好大代價求來的差事,不外乎就是為了多見一些修士,若是能巴結上一個,哪怕只有一點面子情呢,也能提一提他的地位了。
   
   不過這差事雖好,卻也並不好做。
   修為弱而身份高的脾氣不好,這些個先天即便是能伸手捏死他們,也得陪著笑臉好生伺候,可說十分憋屈。
   修為弱而身份低的脾氣是好了,可就算同他們交好,用處也不大。
   
   至於修為高的……那脾氣可就是百樣兒了,還常有怪癖。可不論怎地總是對他們這些先天難有什麼好臉色就是。
   更多時候那是一言不合,就算不要人命,也要讓他們吃些苦頭。更甚者乾脆出手廢人修為——遇上這種情形的,也只能說是自個黴星高照、全無運道了。
   
   這先天活了有一把年歲,見的人也多了,如今看這位青衫修士雙目純淨,氣息也是柔和,就曉得他必然年歲不大,而修為卻顯得很是莫測,足見其修為不弱。
   能遇上這樣的修士,那先天不由得暗暗歡喜,可見這回他運氣不錯。
   
   想好了要巴結,先天武者越發殷勤起來,一面引著徐子青轉彎、行路,一面給他說了不少王氏之事,也與他拉近拉近關係。
   說著說著,自然就是說到了這一次任務相關,也便於向徐子青示好。
   
   原來這王氏宗族裡有一支主脈,乃是嫡脈,另外則有八個分支,乃是庶支。不過庶支雖說也住在主宅裡,手中的權力卻少,歸根到底還是掌握在嫡脈的手中。
   而這嫡脈的,便是家主一脈。
   家主只娶了有一個妻子,卻有十多個侍妾,共生下了兩個嫡子,五個庶子。其中嫡長子已然三十多歲,資質、修為都很不弱,更是拜在了天雪門門下,如今是仙途遠大,恐怕並不會接掌家族。那麼資質差些的嫡次子,就成了家族默認的傳人。
   
   只是若要能做成家主,單純只是嫡脈卻是不成的,他們到底是修真世族,也要有修為壓著,才能讓底下之人順服。
   這嫡次子王英悟今年剛剛二十五,修為才突破煉氣三層不久。這資質的確是比不上他的嫡長兄,不過跟其他人相比,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王氏當代家族王康得,為了讓王英悟多些見識、長些閱歷,也為了讓他磨練磨練,便如同以往每一位家主一般,在突破了煉氣三層的時候,高價雇傭高階修士來保駕護航,帶他出去歷練一番。
   
   說完這些,眼看就要到了暖閣,那先天武者悄聲又道:“以往每回任務都是底價十顆靈珠,不過任務完成得好了,修為更高的修士……”他聲音更小,“……曾得過家主贈予的上品雙紋草。”
   話音剛落,兩人已然站在了暖閣門口。
   
   徐子青沖那先天武者溫和一笑:“多謝你。”
   先天武者忙道:“晚輩不敢,晚輩不敢。前輩快快請進去罷。”
   徐子青微微點頭,就抬步而入。
   
   暖閣裡有張極大的軟榻,上頭坐了個身量敦實的男子,相貌雖是樸實,一雙眼裡卻含著精光,看著腹中頗有幾分計量。
   旁邊也有數張小榻,也都坐了人,看著都是年輕,長得與男子有幾分相似,不過看著卻要英俊得多了。
   
   見到徐子青進來,暖閣中眾人都是站起身。
   那樸實男子一抱拳,先開口招呼:“不才王氏康得,敢問這位道友如何稱呼?”
   
   這便是在問來歷了。
   徐子青笑了笑,說道:“王家主不必客氣,我乃散修盟外盟徐子青,接任務而來。”
   
   那王康得聽得散修盟三字,面上的笑意已是熱情了幾分:“原來道友是散修盟中人,也算是自家人了,方才王某未能親自迎接,真是失禮。”他說到此處,又眼光一掃,說,“這幾個都是王某劣子,不成什麼氣候,此番恐怕要勞煩道友看顧一二了。”
   說到此處,他又呵斥:“還不去見過徐前輩?”這話卻是提點小輩們的了。
   
   那幾個少年也是紛紛行禮。
   為首的那個年紀最長,容貌氣度、衣著裝扮上也都要勝過其他幾人一籌,自然就是嫡次子王英悟。
   
   果不其然,這青年一開口,就說道:“晚輩王英悟,見過徐前輩。”
   而後才是諸多庶子見禮,也都滿是恭敬。
   
   徐子青溫和笑笑,受了禮,又與王康得說幾句話,便被引到王英悟與王康得之間的榻上坐著。
   此舉無疑便是要讓王英悟與徐子青搭上話,也爭取博一個好感。徐子青並不計較,手裡接了王康得親奉的茶水,而後就安之若素,靜坐不動。
   
   那幾個庶子看來不過跟宿忻差不多的年歲,甚至更小,因著被養在世家族裡,也沒得宿忻的見識和底氣,故而好奇心重。他們雖是不敢明瞭去看,私下裡卻偷偷瞧了徐子青好幾眼,似在疑慮他分明看著這般年少,為何卻被父親這般另眼相待?而王英悟年歲大些,人也似乎沉穩一些,他應是也有些驚訝,卻掩飾得不錯,也沒有表露於外。
   
   不多時,王英悟便主動試探了:“徐前輩如此年輕便修為高深,于散修盟裡想必極受看重。”這世上誰人不愛被捧?他這般出口,勿論是否略顯唐突,該也不會惹人厭煩的。
   徐子青接觸人少,可也不至於連被捧也聽不出來。心中雖覺得有幾分好笑,到底也是給了回應:“不過混口飯吃罷了。”
   
   王英悟見他搭理,立時便有些鼓舞:“晚輩修為淺薄,卻是看不出前輩深淺。前輩天資縱橫,高深莫測,真使吾輩心嚮往之。”
   說到此處,就露出憧憬神往之態。只是他面相大過徐子青,這般作態即便還算真心,卻仍是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徐子青實是不太擅長與人這般應對,他素來內斂,平日裡也不會賣弄口舌。這時給人一通馬屁拍來,若是發怒不至於,若是欣然領受,卻也覺得肉麻。他方才有些後悔,只覺得自個來得太早,竟是第一個來到此處應徵的修士。真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正想著要如何接話,就聽見外頭有人聲響起,似是另有修士前來了。
   
   徐子青不由得松了口氣,立時將視線投向門外,繞過了這一遭。
   王英悟略有失望,不過也是看向門外,像是在觀望來人。
   
   這回走進來的是兩名女子,身材都是婀娜,不過等形貌露出來,乍一見就讓人吃了一驚。
   修士因修行緣故,向來生得不錯,便有容顏不佳的,往往有那脫俗的氣質映襯,也顯得有些秀麗。
   
   可這兩個女修進來,竟是絲毫不讓人覺得好看。
   並非是她們五官醜陋,相反兩人皮膚白皙,肌理也顯得細膩。只是一個左面一個右面,不知怎地被一柄利刃割破,入骨三分,生生把一張俏臉分作了兩塊,顯得生硬無比。
   若僅是如此倒還罷了,偏偏不知是哪個出的主意,把那沒有毀去的半張臉上紋了奇怪的圖案,色澤斑斕不說,更是看不出輪廓,只能瞧見詭異的色塊,就把僅餘的一分顏色,毀得是半點也不剩了。
   
   徐子青不認得這兩人,倒是很認得出她們的修為。竟然都在煉氣七層!
   不過只是不知她兩個年齡幾何,卻是不好判斷。
   
   而王康得與王英悟見了這兩人,則都是神情一變。
   王康得還好些,不過是臉皮抽了一抽,王英悟卻是遜色得多,面色已經發白了,額頭上也似有冷汗。
   
   徐子青見到這兩父子這般情狀,不由得心下好奇。
   不知這一對女修究竟是何許人也,竟能使王氏父子如此失色?
   
   他還在思忖,王康得卻已是馬上起身,這動作可比方才見徐子青時更加麻溜,簡直是仿佛火燒了屁股,唯恐晚了一刻就要受皮肉之苦。
   “鬼陰陽姑娘,王某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說罷那是深深一禮。
   
   那兩個女修不知怎麼身形微晃,已然進到屋內,一個伸左手,一個伸右手,都是捂嘴輕笑,齊齊發出聲來,聲線也是一般無二:“不敢當王家主的禮。”
   
   徐子青越發訝異起來。
   以他來看,這一對女修是看著貌醜了些,可行止間並無什麼不妥之處,說話時也沒有不當,很是和氣的模樣。怎麼就讓王康得這般如臨大敵了?
   
   王康得仍是誠惶誠恐,把那兩個女修好生安頓,坐在了他自個的身旁。不說是讓幾個兒子跟她們套近乎了,簡直是恨不能在他們之間挖出一條海溝來,千萬莫要讓他們碰上一星半點才好。
   且不說旁人是否看出,就徐子青瞧來,是很不給那兩個女修顏面,不由得暗暗皺眉。可兩位女修卻像是習以為常了似的,不時與王康得搭話,是落落大方,態度自如。反倒是王康得,越發顯得如坐針氈。
   
   徐子青越發不解,而王英悟臉色更白幾分,是不敢朝那邊瞧上一眼。
   終是有些忍不住,徐子青側頭,與王英悟傳音道:“王少主,不知那兩位姑娘是何人?”
   
   王英悟抬頭,看著徐子青時,目光裡很有些驚訝,險些脫口而出。隨即還是按捺下來,用了普通的傳音之法:“徐前輩不認得?”
   徐子青微微搖頭,露出些許詢問之意。
   
   王英悟忍耐著不顯露異色,傳音將那兩個女修之事緩緩道來。
   這時候,徐子青才知為何王氏父子對她們如臨大敵。
   
   其實那兩個女修是一對親生姐妹,相差不過一歲,原本都是個小家族的女兒,自幼生得貌美動人。
   就在兩人少女初長成時,修為也有了煉氣二層,在小家族裡,可算是極為罕見的資質了。因此越發讓她們的家人看重,起意要與中等的世家聯姻,以壯大家族,也為女兒們尋一個好的歸宿,獲得更多修行資源。
   
   不想一夜之間,這小家族被魔修所滅,滿門盡亡,而這對姐妹則被魔修擄走,從此陷入魔窟,成為魔修爐鼎,受盡苦楚。
   這時眾人方才知曉,原來這對姐妹竟是罕見的天陰之體。
   
   天陰之體乃是女子中極為出色的體質,若是有水靈根,哪怕是三靈根四靈根的,修行速度也能堪比普通雙靈根。而不管是不是水靈根,天陰之體都是做爐鼎的上好體質。
   那魔修正是個專門搜集各類奇異體質女子修行的風流之人,偶然遇到這對姐妹,是見獵心喜,哪裡肯放過這上等鼎爐?便連夜去滅殺她們全族,將人卷走。
   
   爐鼎一說徐子青也有聽聞,仙道魔道皆有此說。不外乎就是修行功法所致,行采陰補陽和采陽補陰之事。尤其以特殊體質的元陰與元陽為最佳。
   而被采補的,便是爐鼎了。
   
   仙道中人用爐鼎總有一套規矩,可若是魔道中人,可就是未必如此。
   徐子青聽王英悟說鬼陰陽兩位姑娘之事,心中也有歎息。
   
   言及此處,也只能說這是一對可憐的姑娘罷了。可事情卻不止於此處。
   這兩姐妹因著貌美,才被卷走就給那魔修采補了,一點元陰化為烏有,偏生魔修俊美,又風流瀟灑,姐妹倆不由得芳心暗許,又是仇恨,又有愛意。
   
   正被這雙重滋味煎熬著呢,可那花心魔修卻再得了位絕色美人,不僅體質特殊,更是身嬌體柔,遠比姐妹倆更能討得男人歡心。
   魔修自然很快將姐妹倆拋了開去,更是將她們贈予屬下,可謂狠心絕情。
   
   姐妹倆心碎欲裂,仇恨便占了上風。未免再度遭受侮辱,不約而同以法器覆面,毀了自己的容貌。
   魔修大怒,將兩人送去做了苦役。
   
   眾所周知,這女人嘛,總是感情大於理智。愛則欲其生,惡則欲其死。
   由愛轉恨,再是尋常不過。
   
   故而有這一股恨意支撐,姐妹倆非但是活了下來,更不知如何得了一對陰陽蛛認主,從此修為大進,翻身殺死魔修,搗毀了魔窟!
   魔窟害人匪淺,姐妹倆救了不少苦命女子出來,送去安頓,自然也得了女子家人感激,因而名聲大噪。
   照理說,這乃是好名聲,卻不該為人懼怕的。
   
   王英悟卻又說道:“前輩有所不知,當年殺人的魔修已然築基,很是強橫,又挑著不大不小的家族出手,讓人無可奈何。這一對姐妹當時分明只有煉氣五層修為,能除掉魔修,豈是簡單之輩!”
   
   姐妹倆大的那個養了陽蛛,也是雄蛛,小的養了陰蛛,亦是雌蛛,將這一對妖獸陰陽蛛作為本命獸寵,更棄了從前的名姓,改名為鬼陽、鬼陰。
   那陽蛛劇毒,毒性之烈可使築基初期的修士在三息間渾身僵硬,當時鬼陽放出這陽蛛,狠狠地咬了魔修一口,之後才能手起刀落,把魔修殺死。
   
   而鬼陽心性早已扭曲,竟是生生剝下了魔修面皮,掛在魔窟前招搖,這般心狠手辣,怎能不讓人心生畏懼?
   這也仍是罷了,左右不過是兩個可憐女子,只要不多造殺孽,又有誰人會與她們過不去?可偏偏鬼陰卻還有一隻陰蛛。
   
   陰蛛的性子更是詭譎,它倒並非劇毒,而能下咒。
   鬼陰陽姐妹深恨男子負心薄幸,但只要見到有男修三妻四妾,哪怕是他一心想要開枝散葉、為家族綿延子嗣呢,也是看不過眼。
   這時只消放陰蛛去給他咬上一口,之後男修與人同房後,在突破築基期前,一生一世都不能再和他人同房了。哪怕是生出異心,都要被咒術攻心而死!而天下間,能突破築基期的修士又有幾個?
   
   自鬼陰陽姐妹搗毀魔窟,就在這數個大洲之間很是掀起一番風浪。
   她們不知從何處學來了極厲害的遁術,以自個的鮮血為引,那就是瞬息千里,不在築基期修士遁法之下。
   而那時兩人尋到了無數家有妻妾的男修,陰蛛也是大逞威能,短短數日之間,咬了不下百人。
   
   姐妹倆終是出了口惡氣,在那些男修集結起來要尋她們晦氣時遁逃而走。之後數年沒得消息,再出來時,修為已突破至煉氣七層,陰陽二蛛威力也越發了得。
   此回兩人依舊是看不慣負心薄幸之人,不過下手起來倒也有了分寸,只是她們平日裡笑容滿面,輕言細語,一言不合後,就要讓陰蛛咬你一口。
   
   天下男修眾多,越是要壯大家族的子弟們,越是沾染女色,也越是容易給這鬼陰陽盯住。
   如今王家不過是要讓子弟歷練一番,偏偏引來這一對毒婦,恰王康得親生子嗣大部分在此,又多半都是沒能耐築基的……萬一哪裡惹惱了鬼陰陽姐妹,他們王家下一代的嫡脈,就別想枝繁葉茂了。
   
   王英悟說完,面上戚戚,很是不安。
   徐子青聽了這姐妹之事,雖覺得她兩個有些偏激,倒也不曾將其視為洪水猛獸。緣起二人受害,此後諸事,也是情有可原。倒是對王氏父子之心不甚贊同。
   
   既是娶了妻子,自當一心一意,鬼陰陽姐妹以咒術脅迫人的確過分了些,可以家族為由背棄愛人,亦不是大丈夫所為!
   
   想到此處,徐子青也沒了和王英悟說話的意思。他現下只覺得那對姐妹很是率性,不過早年遭逢磨難,因此困於心魔,無法頓悟。若有一朝能放下前事,心境自然打磨通透,磨難亦將變作磨礪,築基化元,大約都不在話下。
   


57

   徐子青與王英悟說話,即便都是傳音而為,神色間也難免露出一些端倪。那邊王康得招待鬼陰陽姐妹,是焦頭爛額,也不能阻止了她們留心這邊。
   於是忽然間一陣清風拂過,徐子青左右兩側便都出現一道倩影,各個笑吟吟說道:“公子在頑什麼哪,可願與我姐妹兩個說一說?”
   
   王英悟頓時臉色煞白,心中更是後悔不迭。早知這兩個毒婦如此敏銳,便不該為與徐子青交好而說了那些話來。
   
   徐子青也覺出有異。
   這兩個女修笑意雖盛,眼裡卻無喜悅,而右邊那女修半張面上斑斕色彩閃爍,竟好似在她臉上遊動一般。實在讓人驚駭。
   
   王英悟見到,更是慌亂,嘴唇顫動,真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徐子青卻溫和一笑,說道:“兩位道友有禮。”又道,“並未說什麼好頑的,不過是閒聊罷了。若是兩位不介意,也可一起。”
   
   鬼陰陽見徐子青這般態度,頗覺有趣,互相對視一眼,就都巧笑著,一個扯徐子青左臂,一個抱他的右膀,湊到了他的身邊:“自然不介意,公子好生溫柔,我姐妹倆真是歡喜。”
   王英悟如蒙大赦,當時就站起身:“既、既然幾位前輩一見如故,晚輩便不打擾,請、請坐這裡罷!”說完立時閃身,把位子是讓給了鬼陰陽去。
   
   那邊王康得一直留心著,見王英悟過去,也是松了口氣。王氏父子見鬼陰陽纏上徐子青,雖說對他頗有歉意,卻仍是放下心來。
   鬼陽鬼陰雙雙就坐,側頭去與徐子青說話。
   
   徐子青看到王英悟狼狽模樣,有些好笑,而後收回視線,朝兩姐妹善意點頭。
   姐妹倆越發覺得奇異,莫看她兩個相貌年輕,實則已有四十餘歲。闖出名頭也有二十多年,女子也還罷了,卻從不曾見到哪個男子對她們這般和善的,安能不怪?
   
   鬼陰面皮上斑紋鼓動,嬌聲說道:“公子不怕我們嗎?”
   徐子青一怔:“怕什麼?”
   鬼陰纖纖素指抬了抬,指著自個的臉面,說道:“公子且看。”
   徐子青就看過去。
   
   只見那斑紋越發動得厲害,不多時伸出毛茸茸的手腳來,緊跟著整個身子也漸漸抬起,露出了那猙獰可怕的一隻蜘蛛。
   原來她們臉上的圖案並非紋了上去,而是寄養著那一對陰陽蛛,才顯得如此詭異駭人。
   
   徐子青便又知曉了,果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過他卻笑道:“道友匠心獨運,這獸寵看著嚇人些,不過能與它形影不離,也是極好。”
   鬼陰一聽,再仔細看徐子青神情,見他雙目清明,說話也很誠懇,並不似巧言令色之輩。可到底還是不信:“你與我坐得這樣近,不怕我讓它咬你一口麼?”
   
   徐子青聽她這樣發問,倒是有幾分明白她的心思。便正色道:“你便讓它咬我一口,於我也沒什麼妨礙。”
   鬼陽臉上的甜笑淡去,是化作了冷笑:“你不過是詭言巧辯罷了,天下男兒皆薄幸,你如此作態,是想讓我姐妹兩個饒了你麼?”
   
   徐子青輕歎:“我若喜愛一個人,心心念念就只有他,咬是不咬,都只有他。天下間既然有那許多花心濫情之人,自然也有癡心鍾情之人,你們姐妹也莫要……”他說到此處,卻覺得交淺言深,便不再說下去,只一笑便罷,並不在意鬼陰臉上那擇人欲噬的陰蛛。
   
   鬼陰鬼陽原是來找麻煩的,也起意要咬這不知好歹的年輕人。如今見他這般說了,又像是真摯無比的,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想要信了這世上當真不是每個男子都薄情,但從前總總卻也讓她兩個硬下心腸,不敢輕信。
   此時她兩個還哪裡有心思去與徐子青說話?就坐在了一處,互相耳語起來。
   
   徐子青覺著兩姐妹有些可惜,不過畢竟不與她們熟識,並不主動與兩人說話。
   正這時,門外又來了人,是三個面生的修士,兩男一女,年歲都頗大了。略一看,修為也在煉氣七層。
   
   這三人神情倨傲,自有王康得父子主動招呼,他們隨意應付幾句,也就找地方坐下來,根本不與徐子青等人說話,似是回避,也似是很瞧不起。
   徐子青見狀,也就不去讓人厭煩,繼續等著來人。
   
   很快過了一個時辰,茶水也換了幾遭,還未有其餘人來。
   王康得本來不急,可新來的三個修士卻有些急躁,有個身形肥胖的先開口道:“王家主,我等來此,便是如此幹耗著麼?”
   因著王康得修為也是煉氣八層,那三人態度是傲慢些,卻也有所克制。
   
   王康得也是一位家主,而那三人也並非如鬼陰陽姐妹這般難惹的修士,他自不會低聲下氣,只是笑道:“總要把人數湊到把人,現下才只有六人,只得勞煩諸位等候了。若是幾位實在等不得……”
   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自明。
   
   身形肥胖的修士臉上漲得一紅,隨即也發現了這位家主修為,頓時反應過來。此處不是他曾去過的小家族,可不能作威作福。
   徐子青見到,心下暗歎,只想道,何苦如此。
   
   那三個修士見撈不到什麼好處,都將態度收斂起來,胖修士尤其??,很快低頭喝茶,不發一言。
   又過了一會兒,門打開,走進來三個男修,一個看著穩重,一個目光不定,一個氣質略顯魯莽,修為也都在煉氣七八層間。
   
   他們三個走進來後,視線不經意在徐子青身上掠過,然後紛紛跟王康得打了招呼。
   王康得滿臉堆笑,與對之前三人的態度截然不同:“原來幾位也是散修盟外盟中人,失迎失迎!”之後連忙又道,“方才也有諸位同盟之人來此,不知幾位是否相熟……”
   
   他還未說完,那個魯莽些的已然吃驚似的開口:“是他?”
   另兩人看過去,也道:“確是認識的,就不勞煩家主招待。”言罷三人齊齊動步,就往徐子青那處走去。
   
   魯莽的那個先走幾步,急匆匆就道:“好小子,一年前你幫了我們兄弟大忙,你還記得麼?”
   徐子青未料到他如此熱情,也趕忙站起身來,拱手道:“幾位是……”
   
   三人對視一眼,年長那位就笑道:“一年前道友將儲物袋轉讓給我兄弟三人,事後我幾個出了個任務,收穫頗豐,卻是托了道友的福。”
   徐子青這時也想起來,也是一笑:“原來如此,在下徐子青,也是外盟中人。”
   
   三人便也介紹:“我等結為了異性兄弟,大哥年泓智,行二的是王俊,最小的是阮元亮。”
   徐子青就與他三人寒暄幾句。
   
   都落座後,年泓智說道:“能在此處碰上,也算有緣。之後接了這任務,不如徐道友與我等一處走,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王俊也是笑道:“正是如此,道友年少有為,可不會瞧不起我兄弟罷?”
   阮元亮則是嘿嘿笑,聽兩個哥哥的話。
   
   他們都這般說了,徐子青也不好推拒。再則三兄弟如此熱情相待,他也禁不住對他們生出幾分好感,就微微一笑:“三位瞧得起在下,到時便互相搭把手罷。”
   阮元亮見徐子青應下,是眼睛一亮,態度越發親熱起來,拉著徐子青是談天說地,真如相見恨晚般。
   
   倒是年泓智與王俊兩個不做聲,一邊聽那兩人說話,唇邊也帶上一抹笑意來。
   這徐子青,果然是極好親近、極好說話的……
   
   這般相處一陣,年泓智與王俊而後也是加入其中,說話時不著痕跡地順了徐子青的言辭去說,自然是很容易討人喜歡。不多時幾人間氣氛就融洽起來。
   徐子青心思純善,又對這兄弟幾個印象不深,哪裡會想到他們卻是包藏禍心的?只覺得來做這次任務能遇上這三兄弟,倒是覺得快活許多。
   
   再等了半個時辰,並無人來,王康得就焚了一支香。同時各個宗族、散修盟裡的任務牆上,都有絹布無聲自燃起來。這便是任務取消了。
   而後王康得便說道:“諸位道友皆是修為高深,雖是多了一人,王某卻希望諸位都能留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但凡是來到此地的,都是想要接了這任務,原本多出一人有些遲疑,不過既然王康得如此說了,眾人自然都不會有何異議。
   便都說道:“如此甚好。”
   
   王康得心下一寬,王氏一族能屹立到如今,與他們多代家主八面玲瓏、不得罪人是分不開的。該強硬的時候是強硬,能容讓的範圍內,他們也往往都會容讓。
   於是又道:“王某共有四個兒子要加入此次歷練,但只要不是重傷在身,諸位道友每人皆能有十顆靈珠資費。而若是此行安然無恙……王某還有重謝!”
   
   但凡是知道這王家的,都曉得重謝乃是何物。
   因而眾修士也很是歡喜,均說道:“定不負家主重托!”
   這便定下來。
   
   除卻王英悟這嫡次子同行外,還有三個庶子一同。這些庶子們可不如嫡子好運,嫡子得修為到了煉氣三層才出行,而庶子卻只要成年,就等著與嫡子修為上升,這時勿論他們修為多少,皆要隨同。
   
   王康得交代完了,王英悟帶頭,領庶子們再度向諸位修士行禮。然後便走出門去,站在那開闊院落之中。
   因著有眾多修士在後,王英悟也有心表現,當時從儲物袋裡取出來一柄如意,就手拋出去,口中念道:“起!”
   
   那如意便升到半空,霎時放大數十倍,仿若一葉小舟。
   王英悟深深吸氣,縱身躍起,雙腳一分,就是穩穩地落在了小舟之上。他站定後,衣袂飄飛,顯得很是挺拔。
   這時另外三個庶子也是跳了起來,他們修為更是淺薄,都在煉氣一二層間,要到半空中去,就不如王英悟瀟灑,也似乎困難幾分。
   
   待這四個王家子弟都落在了如意上,就輪到來護持的眾位修士顯手段了!
   之前被王康得壓制過的三個修士為了挽回顏面,現在是極力表現,很是匆忙地就各自拿出法器。
   
   只見三把飛劍自他們身後脫鞘而出,“嗖”一聲竄到了半空。
   三個修士都是輕咳一聲,很是正經地邁步而行。也算他們有些力量,為圖那一份修士脫俗之氣,竟都是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踩著虛空走上去,才雙足踩在飛劍之上。
   王英悟等子弟見到,十分吃驚。
   那胖修士哈哈大笑,女修捋了捋頭髮,而瘦些的則一撫長須,都很得意。
   
   鬼陰陽姐妹也笑了起來,鬼陰抬起素手,在髮髻上拈下一朵珠花,往空中一拋。那珠花頓時放出陣陣幽香,就如同真正的鮮花一般,看著鮮嫩可愛。只是卻是大如磨盤,要比普通鮮花大上許多倍去。
   兩姐妹挽著手,裙裾飄飄,身形一晃間,就俏立花蕊之上。遠遠看去,瞧不清面貌,卻使她們顯得猶若淩波仙子,清豔無比。
   
   年泓智三人看著徐子青,徐子青微微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三兄弟就不推脫,也顯出自己的本事來。
   
   只聽一聲清越鳴叫,鏗鏘聲起,有一對刀劍交鳴,乍然撲到半空。
   那刀色赤紅,劍形如水,二者合一,卻化作了一條蛟龍,盤旋而舞。
   
   這刀為年泓智所有,劍是王俊的法器,皆是這一年間出任務時所得,因他兩個修為更高,故而用了。
   刀劍相交就能化出蛟龍虛影,只是耗費的靈力多些,威力卻很巨大。現下他們使將出來,是顯示自己的實力,也是博取徐子青的信任。
   
   只見那蛟龍俯下身來,將頭湊到了三兄弟的身前。到近處眾人才發覺,這蛟龍並非實體,而是虛像。可饒是如此,也足見法器力量了。
   年泓智與王俊施施然踩了上去,是意氣風發。就將方才施術眾人的風頭都給壓了下去。阮元亮一年裡得了把品質略低的飛劍,與本身屬性相合,也很是厲害。不過此時他卻並未將其拿出,而是與兩位兄長一起,也上了蛟龍的頭頂。
   
   王氏眾人各個現出豔羨之色,就是王康得,也難免有幾分驚歎。
   年泓智並未使蛟龍抬頭,他瞧向徐子青,笑道:“徐道友若不介意,與我等一起罷?”
   
   徐子青笑了笑,卻是搖頭:“多謝幾位道友美意,只是……”他已然聽見了破空之聲,是不能接受這一份盛情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道黑影疾撲而下,狠狠地抓向徐子青!
   
   年泓智驚呼:“小心!”卻未動手。
   在場眾人也都驚異非常。
   
   不料那黑影確是抓住了徐子青,卻不曾傷害於他,反而低下頭來,與他挨挨蹭蹭,很是親熱。
   徐子青微微一笑,伸手撫了撫鷹頭:“重華,你怎地下來了?”
   
   這時眾人方才知曉,原來並非襲擊。
   倒是年泓智與王俊幾人,眼裡閃過一絲可惜。
   
   重華仰起頭,沖著那蛟龍嗥叫數聲。
   徐子青這才明白,不由好笑:“你身子還小,怎能載我?”
   重華卻以鐵爪抓住徐子青雙肩,振動雙翅,就將他帶離了地面。
   
   由此眾人便見到一隻神駿雄鷹展翼高飛,爪下抓著個眼帶笑意的少年修士,正是青衫獵獵,容顏俊雅,顯得格外溫和從容。
   便聽到鬼陰說道:“原來你也有獸寵。”
   
   徐子青心念微動,重華已帶了他飛到眾修士身畔,他則笑道:“重華雖是禽鳥,亦是我之家人。”
   鬼陰伸手撫上臉頰上陰蛛寄身之處,勾了勾嘴角,卻未出言嘲諷於他。
   
   眾修士皆到半空,已是臨行之時。
   王康得遙遙抱拳,出聲道:“犬子盡託付諸位,請!”
   
   眾修士亦是各自應聲,隨即諸般法器大放光芒,倏忽間就化作道道彩練,往遠處投去。
   重華高高昂頭,發出一聲清嘯,也帶了徐子青疾飛而走。
   之後王康得身後再飛出數道光芒,便是王家高階修士隨行。
   
   ‧
   
   肩頭有利爪抓緊,那利爪卻是小心翼翼,不曾傷了他一星半點,徐子青身在高空,頭一次不曾使用自己的靈力,往下看時,也有另一種悠然之感。
   大地上萬物生髮,繁盛富饒,而在天上觀之,卻又覺終生渺小,俯瞰之時,心境格外壯闊。
   
   徐子青深深呼吸,冷風撲面,長髮亦隨之飛舞,不時撩到前方。然而不知為何,反而讓他覺出一種暢快,也生出一種勃發的氣勢來,讓他神清氣爽。
   這不過是個小世界而已,卻已然如此開闊……
   
   遙想數年前,他才剛剛踏入仙途,見那些已然煉氣期的高階修士使用法器、高空飛翔,曾那般心馳神往,見到諸般法術時,也曾下定決心苦修不綴。他那時更曾想過,要在百草園裡精心種植靈草,而後就在徐氏紮根,積累修為……
   沒料到才不多久,一次秘境之行裡就使他被徐家拋棄,他卻因禍得福,得了儲物戒,認識了雲兄,還有重華認主。
   
   如今,他雖與散修盟有了些糾葛,畢竟仍算自由,身邊再有一鳥一魂相伴,已無孤身處於異世的孤獨之感。便是再遇到多少困難艱險,他也無所畏懼。
   
   想到此處,不知不覺間,徐子青的周身現出一層極薄的青光,又很快地被吸納進去,消失在人體內世界中。
   因重華之舉而臨高空,因臨高空而生體悟。
   不過是數息時間裡,徐子青的心境,再一次有了微薄的提升……從前或許有許多思緒幾不可察、卻纏繞心頭,但在這個時候,已然被他全部拋開了。
   


58

   陝堰嶺在正西方向,年代久遠,內中都是百年、千年的老樹,枝繁葉茂,一片鬱鬱蔥蔥。這山脈呈好似一口堰,自上方看又極為狹窄,故而得名。
   嶺中幽深無比,有無數妖獸棲息,不過靈氣也很旺盛,才總有修士進入其中,或者歷練,或者尋獲資源、獵殺妖獸等。
   
   這一日過午,天邊有數道彩光倏然而來,落在地上,現出十多個修士來。
   正是徐子青一行人。
   
   王英悟領了三個庶弟,恭恭敬敬地等在一邊。
   雇傭而來護持眾子弟的修士共有九人,另有王家修士六人,修為均在煉氣六、七層左右。
   
   王家修士中有一位老者,名叫王興,是一位深受王康得信賴的管事。見眾人已然到了嶺前,就走近一步,說道:“諸位道友,家主言明,入嶺後分開而走。六人隨同英悟少主,餘下三位少爺則各有三人陪伴護持。”
   他話音一落,王家修士中便走出兩人,站到了王英悟身後,另三人則分別站到三個王家庶子身後。
   
   王家人分好了,王興也是去了王英悟身後,又道:“諸位道友也請……”
   這九個雇傭而來的修士,就彼此對視起來。
   
   不說旁的,自然是修為高的先說話。
   因而在場有三個煉氣八層的,便是年泓智,王俊與徐子青。既然修為最高,就得去護著身為最高的,恰人數也是正好,就無需多言。
   
   年泓智便笑道:“徐道友,看來不消約定,我們也要搭一次伴兒了。”
   徐子青也是一笑:“年道友,王道友,請罷。”
   王俊則是回頭,對阮元亮打了個手勢。如今他們兩個對一個,且毫無破綻,正是大好時機。
   
   鬼陰陽姐妹“咯咯”嬌笑,挑了個年紀最小的庶子,輕快走過去。嚇得那庶子臉色發白,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剩下那四人有三個是同來的,互相也有瞭解,亦是很快分出一個,與阮元亮搭夥。於是短短片刻,就已確定了下來。
   
   然後互相道個別,眾人就分了四個方向,往陝堰嶺中行去。
   徐子青走在左側,與其餘五人一同把王英悟圍在中間。他們走的是右邊的山道,沿著野草痕跡,隨步向上攀爬。
   
   道路兩邊山木掩映,奇石嶙峋,看著頗為怪異。
   此處還是陝堰嶺週邊,並沒有嗅到什麼妖氣,路面上也有一些野獸的蹄印、經過痕跡等,可看起來也是平常野物,不至於造成危險。
   
   既然是王英悟歷練,其實來護持的幾個修士都只是看著些就好,除非王英悟遇著危及性命之事,不然也不必動手。否則,就失去了歷練的意義。
   王興之所以跟在王英悟身邊,也是有一個督促的作用。
   
   王英悟自個也很是明白,初時就把那柄如意擎在了手裡,也將體內的靈力放出,在體表附著了薄薄一層。他這般動作消耗不大,也能警惕四周。
   王興在旁見到,眼裡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年泓智與王俊是站在同一邊的,因徐子青正與另一人防備那側,他們兩個就私下裡傳音起來。
   王俊說道:“大哥,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可見上天也有明示,使我等能得償所願。”
   
   年泓智笑了笑:“我等在嶺中有兩日工夫,你我聯手,這幾人不足為懼。不過徐子青要死,王英悟則不可出事,否則牽扯到王家,卻是個大麻煩。”
   王俊道:“大哥放心,我曉得。來日裡我等築基之時,還需王家的雙紋草,這一回的任務自然不能馬虎。”
   
   兩人這般商議了一陣,決心還是見機行事。
   嶺中妖獸眾多,只消惹惱那麼其中一個,以徐子青的個性,必然不會獨善其身,到時他們再將人引開……勿論如何去做,都是方便。
   
   走了有小半個時辰,已是快到半山腰了,卻仍是只見到幾隻山雞野兔之類,有妖氣的是一隻也無。
   眾人先停了停步,王興疑道:“莫不是入了哪個山大王的領地?”
   
   妖獸之中,往往以本能分高下。
   高階妖獸對低階妖獸有極大的威懾力與控制力,如果哪個高階妖獸佔據了某個山頭,那麼它所在的這座山裡,除卻它准許的以外,旁的妖獸都不能進入。而且越是離它所處之地近,越是沒有其他妖獸出沒。
   這座山裡要是真有強大的妖獸在,清空了其餘妖獸也是大有可能。
   
   一聽說此處可能有能占山為王的妖獸在,王英悟頓時變了臉色:“這、這該如何是好?”
   倒不是他膽小,只是他不過煉氣三層的修為,便是再有勇氣,又如何敢挑戰那等強悍的妖獸?就算去了,也不過是給它口中添了道菜,純屬白白送命。
   
   有一個王家修士也不由出口:“能在陝堰嶺佔據山頭……”
   另一人接道:“那山大王的修為應有四階。”
   
   四階妖獸修為等同于築基修士,而在場眾人,修為最高也不過煉氣八層。如若惹惱山大王,他們一個也逃不了!
   
   徐子青也皺起了眉頭,不過他並沒有驚惶。曾經面對過化元期修為的血魔,也見識過海上妖獸鋪天蓋地的氣勢,他已然沒那麼容易被嚇到。
   而且目前的狀況來看,便是被嚇到了又能如何?是生是死,都在那妖獸一念之間。倒不如冷靜下來,尋得一條生路。
   
   想定了,徐子青便往旁邊走了幾步,俯身撕下一片草葉,而後又屈指一彈,打下一枚樹葉接住。他方才就觀察到,在這一座山上,這種草株與樹木最是常見,他便可以利用它們,探聽一些消息來。
   只見他雙手合攏,把草葉與樹葉夾在掌心之間,相對揉搓。而後靈力運起,掌心裡就泛起一層青光。徐子青再將手攤開,就見樹葉與草葉化作粉末,被他輕輕一吹——
   
   粉末徐徐升空,四散開去,越飄越遠。
   徐子青合上眼,只覺得周圍寂靜無聲,良久,他皺起的眉頭鬆開了。
   之後他便說道:“諸位道友,前方半裡處,有妖獸匍匐。”
   
   眾人還未有神識,不然只消神識一掃,方圓十裡纖毫畢現,就無需如此忐忑。此時聽聞徐子青這般言說,頓時都看過來:“徐道友,此言當真?”
   又有人問:“你如何知曉?”
   
   徐子青笑道:“不過一個小竅門罷了。山中樹木頗多,我修行木屬功法,故而能有些用處。”又說,“既然前方有妖獸潛伏,想必此山或無妖獸稱王?”
   
   王興說道:“如此說來,方才我等不曾察覺妖氣,許是因為有妖獸狩獵,圈下這一方土地,使其它妖獸之類退避了。不知徐道友可知那妖獸是何階位?”
   徐子青定神再探,一觸即回:“約莫是二階妖獸,我等不必畏懼。”
   
   二階妖獸等同於煉氣五層至七層的修士,只是不知這只妖獸修為是在二階前期、中期還是後期,無法將其對上號來。
   
   徐子青說完,年泓智則看向王興,問道:“道友欲如何?”
   王興卻不做主,而是看一眼王英悟:“此行老夫不過督促罷了,其中之事,還要少主親自決定。”
   
   王英悟聽聞並非是四階妖獸,便冷靜下來:“既然晚輩前來歷練,斷無遇上難處就退避的道理。二階妖獸雖說厲害,卻未必能要了晚輩的性命,不如繼續前行,也讓晚輩見識一番。”
   
   他這話說得有理,眾人也不反對,更有王家修士露出躍躍欲試之色來。
   但凡是這等歷練任務裡,若是被護持的子弟不能順利獵殺妖獸,護持之人自然可以動手。而動手得來的妖獸屍身,也是盡歸那人所有。
   故而只要不害了歷練子弟的性命,路上遇著什麼獵物,護持之人也大可以出手,將其收用了。
   
   如此就一同向山上走去,要尋那妖獸的晦氣。
   左右若不是妖獸吃人,便是人獵妖獸,並無僥倖之理。
   
   年泓智與王俊也跟著眾人前行,兩人方才見到徐子青出手,心裡各有打算。
   王俊傳音道:“那徐子青術法很是奇妙,大哥可能瞧出什麼?”
   年泓智也很是慎重:“他乃是木屬修士,照理說攻擊力並不強大。雖說術法敏銳,可修為也不過煉氣八層而已。你我需謹慎行事,卻不必過於憂慮,反而失了常心,誤了事。”
   
   王俊正色點了點頭:“之後若是遇上難以對付的妖獸,先引徐子青多多出手,儘量消耗其靈力,以便你我下手。”
   年泓智亦是應許:“就這樣罷。”
   
   徐子青毫無所覺,因著他不再施法,那些個草木粉末也就隨風而去,不再給他做那探子了。
   過了一刻,山路開闊起來,左右亂石與林木交錯,蓬蓋掩映,使人很難覺察其中動靜。
   
   忽然間,一道妖氣撲面而來,頓時有腥風盈鼻。破空聲響起,一條毛尾有如長鞭,狠狠地一個橫掃——
   這一掃仿若重於千鈞,若是砸實了,必然要筋肉盡斷、骨碎腰折!
   
   因要歷練,王英悟走到最前方,這一下正是沖他而來。
   當時情勢危急,他躲閃不能,只得將如意祭起,口中叱道:“看打!”
   
   那如意頓時化作一道烏光,夾著呼嘯風聲,迎著毛尾用力撞去!
   


59

   長尾被如意烏光掃到,霎時倒退回去,而後一尊高過二丈的巨影突兀現身。
   “轟轟——”
   兩根粗壯下肢重重落到地上,使地面發出沉悶的呻吟。
   
   這時眾人才發覺,原來這妖獸乃是一頭鐵皮巨猿,它雙目赤紅,通體黑灰,雙臂極長,足足垂到膝蓋以下。
   而這巨猿身後更有一條成人大腿粗的長尾,就如同一柄重型兵器,只要被它擦到一絲兒,就會皮開肉綻,血流不止!
   
   如意打回了那條長尾,卻並未傷到它半分,反而惹毛了鐵皮巨猿,讓它不管不顧杵在前方,一雙紅眼裡也盡是憤怒與貪婪。
   王英悟一擊過後,算是給他自個贏得了一點喘息之機,便立時後退數步,再抬手將如意收回。
   方才已是他全力出手,竟不能傷到鐵皮巨猿皮毛,實在洩氣!
   
   王英悟驚道:“這是什麼妖獸?”
   王興見多識廣,自然答道:“的確是二階妖獸,名喚‘鐵皮巨猿’,若要進階,則皮毛轉為金色。少主,你看它皮毛仍是黑灰,連一根金毛也無,可知其修為不過在二階前期罷了,不足為慮。”
   
   王英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我如今低它兩個層次,卻未必不能一搏。”
   王興道:“既然如此,我等為少主掠陣。”
   王英悟吸一口氣,把如意擎在手裡,再度躍入戰局,與那鐵皮巨猿對峙。
   
   王家三名修士便向外散開,不擋住王英悟與鐵皮巨猿相持。
   年泓智則對徐子青說道:“徐道友,王少主到底與鐵皮巨猿修為有些差距,你我還是做些防備為好。”
   
   徐子青聞言,也覺有理:“年道友之意?”
   年泓智道:“我與二弟招式以攻擊居多,不過倒有一套陣旗,可布下迷霧之陣。若是鐵皮巨猿有意逃脫,必然陷身其中。只是此陣卻經不得衝撞,不知徐道友可有法子?”
   
   徐子青想了一想,說道:“倒有個招數可用,它若衝撞起來,當可以阻上一阻。到時道友再行陣旗變化,應當便可無礙了。”
   年泓智看一眼王俊,露出一抹笑來:“如此甚好。”
   
   王俊得了暗示,當即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套七柄巴掌大的小旗,均是藍底白紋,靈光灼灼。
   年泓智抱拳:“我兄弟二人先去佈陣,徐道友也請速速動手。”
   徐子青應道:“兩位道友請去。”
   
   年泓智與王俊果然各自拿了幾柄小旗,口中念念有詞,不時往不同方位打出一柄。頓時小旗上冒出一層白霧,似有若無,乃是法陣佈局成功、卻又不曾激發之相。待將其布下,只消送些靈力進去,就可即刻生出用處來。
   徐子青見他們兄弟賣力,自然也不會吝惜,王英悟安全有王家幾名修士護持,他便不能讓鐵皮巨猿逃脫,以讓王英悟多多歷練。
   
   他雙掌合十,手指間青光瑩瑩,很快竄生出密密麻麻數十根藤蔓來。
   這些藤蔓色澤碧綠,青翠可愛,徐子青心念轉動,它們便根根伸長,漸漸交織成細密的大網。
   而後這張碧網就地向後掀起,頓時向四面張了開來,四四方方,掛在法陣之前、鐵皮巨猿退路之後。
   
   緊跟著,徐子青掌心再度竄出藤蔓,又結了一張大網,掛於鐵皮巨猿左面。之後右面亦掛了一張。
   除卻王英悟身後有條生路外,其餘三方都有巨網擋路,更往後時有尚未激發的法陣虎視眈眈,算是將那鐵皮巨猿圍了個密不透風。
   
   徐子青舒口氣,微微拭去額頭細汗。
   即便他如今修為已算不錯,可連續催生如此多的藤蔓、還要將其交織豎立起來,也很是費了一些力氣。
   
   年泓智與王俊不曾看漏,都是一笑,隨即也立時將法陣佈置下去,不過卻不曾往裡頭送入多少靈力,自然也沒有多少消耗。
   
   再說王英悟,他此時與鐵皮巨猿相對而立,如意一層烏光閃爍,吞吐不定,卻頗有威勢。
   這柄如意喚作“八星如意”,為中品法器,形如靈芝,頭部如雲。那雲頭上刻有八顆奇星,每顆奇星都有一種用處,故而得名。
   
   王英悟修為不濟,只能催動三顆奇星罷了,卻已然有了極大的威力。
   第一星,意如精鋼!
   
   烏光包裹整柄如意,形成一道罡皮,之前它與鐵皮巨猿長尾相擊時,便也是這第一星的作用。
   如今激發第一星,也是用做武器,直接與鐵皮巨猿相抗。
   
   鐵皮巨猿早已怒氣衝天,只見它鼻孔裡噴出兩條白氣,低頭俯視這弱小修士,兩爪成拳,兩臂掄起,用力向他一砸——
   “砰砰!”
   塵土飛揚,鐵皮巨猿力氣極大,這一擊下來,竟將地面都砸出兩個大坑!
   
   王英悟反射跳起,足足後移半丈,才勉強躲過地震餘波!他驚駭之極,見到這鐵拳有如此威力,他哪裡還敢用如意相抗!便是有罡皮護體,也不能與之對敵!
   鐵皮巨猿面孔上露出一絲獰笑,眼中獸性狠戾。它這一擊之後,手臂並不抬起,而是忽然側腰,雙腿微曲,一手撐地,另一手用力甩出——“啪!”
   
   那手臂像是突然暴漲數尺,眼看就要將王英悟打中!王英悟剛慶倖如意逃過一劫,此時卻手忙腳亂,只得以法器換取生機,抖手再度將如意打出,正面對撞上巨猿鐵拳。
   
   “哢哢——”
   便聽到一聲脆響,如意上罡皮裂開,其“雲頭”也裂開幾條紋路,乃是因巨猿巨力所致。眼下已然不能再用猛力,否則雲頭一碎,法器也就廢了。
   
   王英悟逃過一劫,見到如意受到如此重創,正是心疼無比。
   只是鐵皮巨猿不好相與,他既然選了用它來歷練一番,生命無憂之下,卻是停不下來,這如意也仍是要用上一用。
   
   使個禦風術飄得高些,王英悟咬咬牙,激發了如意另一顆奇星。
   第二星,意如烈火!
   
   巨猿一身鋼皮,鋼皮屬金,而火能克金,當可一用!
   第二奇星上紅光一閃,頓時一團火焰將如意包裹,使它霎時由烏黑變作通紅,周圍也立時變得灼熱起來。
   
   王英悟手持如意柄,再捨不得將其祭出,而是口中念叨數句,忽然一口靈力噴向如意,再將它高高舉起——
   “刷刷!”
   
   一條火柱自雲頭中激射而出,直往鐵皮巨猿身上撲去!
   熱浪滾滾,正中巨猿前胸。
   鐵皮巨猿霎時發出一聲厲吼,直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
   
   果然修為相差並不太大的情形之下,火能克金,絕無錯處。
   因被烈火燒灼,鐵皮巨猿飛速倒退,雙手在胸前連連拍打,很快將那烈火撲滅。這時它已退出數尺之遠,不再戀戰,想要轉身奔逃。
   
   這時年泓智出聲喝道:“徐道友,請出手!”
   徐子青也已然發覺鐵皮巨猿所欲逃之意,當即抬起右臂,向左方輕輕一拂。
   
   鐵皮巨猿身後碧色巨網頓時聽了指揮,很快前移,在後方硬是攔住了巨猿逃脫之路。它再想向左邊逃去,左邊亦有巨網橫移,欲往右走,右面的巨網也飛撲過來。
   這巨猿不能飛天,只能自地面尋求生門,三方被堵,唯有除去面前這煉氣三層的修士小兒,才能遁逃……
   
   王英悟見鐵皮巨猿懼火而走,又見它無處可逃,心中大喜。
   若是能在此將巨猿留下,便是越了兩級鬥敗敵手,不管是否有人掠陣,也算是歷練中一大收穫!
   
   當時他就抓住良機,再度揚起了如意,雲頭噴火,直撲鐵皮巨猿!
   這道火浪更是驚人,沖過去時映出四周一片火紅!
   
   鐵皮巨猿逃無可逃,臉上顯出恨意。
   它卻並不愚笨,那龐然身軀竟是極為靈活地就地打了個滾,躲開火浪,使它沖向後方藤網。
   
   “不好!”眾人驚呼。
   鐵皮巨猿很是狡詐,明知火能克他,卻將火引到藤網之上。只消火燒上藤網,不僅是它自個躲過這次,更借火之威勢給它燒出一條去路來!
   
   這二階妖獸如此靈智,恐怕要走了它了!
   年泓智也有些不悅,他布下法陣不過做個樣子,本意不過是促使徐子青耗費靈力的。沒料想巨猿這般奸猾,難不成真要激發法陣?這樣一來,他也要耗費不少靈力,方才之計也就白費了。
   可若是不激發法陣,豈不是明擺了告訴徐子青,他之前所言是虛?又難免打草驚蛇……
   
   他正猶豫時,王俊在旁卻連忙提醒:“大哥,尚有許多機會,切勿意氣用事!”
   年泓智重重點頭,便忍下不耐,決定出手,卻見徐子青卻微微含笑,並未有一絲不安之態。他心中一動,停下手來。
   
   只見那火勢熊熊,卷上藤網,霎時將它變作了一張火網。
   藤網原該被燒成焦灰,不料這火是蔓延了整張巨網,卻在一息之後火勢減小,極快熄滅。
   
   眾人這才發覺,原來藤網之上晶瑩透亮,卻是濕濕潤潤,那火再如何大,卻不能在這情形下將藤網點燃,只能悻悻消散了。
   藤網未燃,于王英悟而言卻是大喜。
   
   徐子青再度豎起手指,使三張藤網呈包抄之勢,徹底將鐵皮巨猿絞在其中,使它動彈不得,巨力亦不能發出。
   王英悟自然不會錯過這一個機會,當即念道:“第三星,意如雷槍!”
   
   那如意陡然變換形態,居然虛擬出一柄古樸長槍,雷光纏繞,用力刺去——
   就聽得一聲入肉聲響,那長槍“??”穿透巨猿鐵皮,直捅它的心腑!
   


60

   巨猿心腑被一槍刺穿,口中溢出血來,順流而下。
   王英悟收手,長槍脫體而出,重新化作如意飛了回去,被他抓在手裡。
   
   之後血花迸濺,龐然身軀轟然倒地,揚起了一陣塵土飛灰。
   鐵皮巨猿雙目圓睜,已是身死!
   
   王英悟面上笑意大盛:“好傢伙,真難殺!”
   王興等王家修士見狀,也很是欣喜:“少主好身手!”
   
   王英悟謙遜道:“若非徐前輩以藤網將它縛住,我亦不能將其殺之。”
   “王少主不可妄自菲薄,隨機應變,能以煉氣三層修為越級誅殺妖獸,實為不凡。我不過是適逢其會,略阻了阻罷了。”徐子青溫和一笑,“再者之前也多虧了年道友提醒,又布下攔路法陣。便是我不出手,巨猿也不能逃脫。”
   
   王英悟聞言,趕緊再向年泓智與王俊二人謝道:“多虧兩位前輩想得周到。”
   年泓智二人也是推脫:“徐道友出力更多。”
   
   一時眾修士之間都好生和氣融洽,因王英悟出手誅殺此猿,巨猿屍身由他來分,問過了年泓智兄弟與徐子青,徐子青不居功,另兩人心裡有算計,便都紛紛推拒,故而整具屍身就都歸了王英悟去。
   
   這時還得將屍身處理一番。
   鐵皮巨猿身上最值錢的莫過於那一身鐵皮與腹中妖丹,鐵皮可做煉器之用,而妖丹用處更多,總有去處。
   至於巨猿皮下血肉、筋骨,前者可食用,肉質還算鮮嫩,後者能泡酒、煉器、煉丹,均不能白白浪費。
   
   這處理巨猿屍身之事,王英悟堂堂少主,自然頗不熟練,就有三位王家修士把手教他,也算歷練之一。
   很快做完,剖好的猿屍給王英悟收入儲物袋中,就算大功告成。
   
   同時徐子青化出的巨網皆變作青藤,落在了地上,另有年泓智兄弟兩人收起陣旗,早在一側等候。
   收拾停當,王英悟精神極佳,他初試就能得手,頗有些意得志滿,信心也強了許多,方才對戰時那一點恐懼,更不知扔去了哪裡:“諸位前輩,我們繼續前行罷?”
   眾人都是含笑答應,王英悟此行順利,他們也能多得一些資費花用。
   
   鐵皮巨猿一死,風中血腥之氣也飄散出去。
   山中眾妖獸離得近的無不得悉,不過這陝堰嶺時常有修士前來,妖獸們早已習以為常。只有些腹中饑餓或是好食人者各自盤算觀望,以饗饑腸……
   
   一行中也多是常常與妖獸相搏之人,也頗明瞭妖獸習性,處理了那巨猿屍身,當時就快快離去。不然若有妖獸聞腥而來,恐怕又是一場大戰。
   於是眾人再又前行,路上確是遇著了幾頭嗅著血腥前來捕獵的妖獸,不過修為都只在一階左右,並不值得一提。
   這一階妖獸雖說開了靈智,實則愚笨非常,不然又怎會察覺不了那危險氣息,偏偏來惹這些個修為更高的修士?
   
   王英悟因方才剛勝了一頭二階鐵皮巨猿,因此再看一階妖獸時,這感覺便是大大不同。不但不有所畏懼,更是直迎而上。一階妖獸力量與王英悟相當,這般激戰下來,就將王英悟對戰技巧狠狠磨練了一番。
   如此下來,便到了天黑時分。
   
   王興在山腰處找了一片林木稍少的空地,將中間雜草以火燒了,就成了個四周環樹的棲息之地。
   陝堰嶺妖獸盤踞,妖氣極盛,尤其入夜之後,越發危險。亦有許多妖獸慣於晝伏夜出,於天幕遮掩下伺機捕獵。
   
   眾修士曉得要在這嶺中待上兩日,也並非沒吃過苦頭的,都很是灑脫,席地而坐。中間生起一個火堆,火光跳躍,也算是有幾分明亮。
   
   王英悟半日下來,共擊殺六頭一階妖獸,一頭二階妖獸,可說收穫頗豐。不過疲累也是明顯,他到底修為有限,即便有八星如意相助,也消耗了不少靈力。
   王興早有準備,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瓶兒,遞了過去:“少主今日耗費甚巨,未免傷了根基,還是服用一粒靈丹為好。”
   
   王英悟自是快快接過,打開塞兒傾出一粒,就吞了進去。
   之後他盤膝入定,周身靈氣繚繞,顯然已然在補充流失的靈力了。
   
   王興又取出一瓶,卻是看向其他修士:“諸位今日也十分辛苦,不知是否需要……”
   王俊聽聞,暗暗不悅。想道,老東西當真多事!
   
   以往遇著的雇主可不曾這般厚待,丹藥之物均有修士自個準備。其實若是這回徐子青不曾接了這個任務,王興這般去做,王俊也要贊一聲王家厚道。可偏偏他們好容易耗了徐子青大半靈力、以為他這一晚上定然是補不回來的,結果卻出了此事,怎不讓他覺得晦氣?
   
   這回年泓智更加沉穩,低聲道:“白日裡你還提醒了我,怎麼現下自己倒沉不住氣了?”
   王俊歎氣:“我原以為時機並不難尋……哪裡想到王家節外生枝。”
   
   年泓智卻道:“不過是下品補靈丹罷了,便是服下,對我等有幾分用處?二弟,你可是想岔了。”
   王俊眼一亮,立時反應過來。
   
   補靈丹雖說可以使修士極快恢復靈力,卻也有些限制。但凡是煉氣五層以下的修士,皆只能服用下品補靈丹。若是不慎服用了中品、上品,恐怕有爆體之虞。
   王興既然是給王英悟準備的丹藥,那品階定然只在下品,而徐子青有煉氣八層修為,等級相差太大,這等丹藥便是讓他服下了,也不會有太大用處。
   
   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回過神的王俊聲音更低:“只剩下明日一天時間,大哥,哪怕是冒幾分險,也絕不能再拖延了。”
   年泓智亦有這等想法,說道:“放心,我已有計策了。”
   
   兩人商量定了,也就不在意那邊,反而先笑著說道:“道友有心了,還要多謝王家主慷慨。”
   王興見兩人領情,也是欣喜,將瓶兒遞過去,又看徐子青:“這位道友?”
   
   徐子青也是一笑接過,卻未吃下,只同另兩人般傾出三粒,收起後說:“多謝王道友。”
   眾人只以為他要夜裡入定時服用,並不曾想到他乃是單靈根之體,若是服用這雜質頗多的補靈丹,反而對他有害無利。
   
   半日勞累,待王英悟以補靈丹恢復了靈力後,就取出鐵皮巨猿肉來與眾修士烤熟為食。這猿肉吃著口齒留香,滋味不俗,一行人竟足足用了兩條猿腿,方才飽足。
   
   之後便要守夜,除王英悟外另有六名修士,每二人一班,分作三輪,每一個時辰交換一次。輪班之人不得入定修行,需專心盯梢,以防夜裡妖獸來襲,使人手足失措、防備不及。
   徐子青等三個煉氣八層的分別與一位煉氣七層結伴,他就被分在第二班裡。於是盯梢的盯梢,餘下之人各自找了塊乾淨地方,布下禁制專心回復靈力去了。
   
   半夜時分,徐子青自然從入定中清醒過來。
   白日他靈力消耗足有七成,這時候剛剛修行一個時辰,不過恢復了兩成而已。
   
   睜開眼,徐子青就見年泓智與一名王家修士沖他點頭,回以頷首後,那兩人就也盤膝入定,而火堆邊,卻有王興已然在撥弄木材。
   徐子青便走過去,坐於他的對面。
   
   王興便朝他笑了笑:“徐道友,體力恢復如何?”
   徐子青笑道:“現下靈力恢復一半了,待到明日,該能有七八成罷。”他一頓,又道,“多謝王家主厚贈,不然恐怕不能這般快速。”
   
   王興略思忖:“道友可是一次將三粒全數服下?”
   徐子青頷首:“正是。”
   王興想來也是如此,下品補靈丹一回多用幾粒才能對高階修士有些用處,而體內靈力越多,恢復起來也會越快了。
   
   兩人並不相熟,因而寥寥說了幾句,就用心盯梢起來。
   徐子青更是同白日般放出草木之灰,借風四散。
   這乃是利用木屬之物親和之力,接觸風中那似有若無的妖氣,來回饋妖獸所處之地、妖獸群落情形,以便防備。
   
   此術正是重華周身妖氣日漸厚重以來,徐子青利用其修煉而來。其中更亦《萬木種心大法》為根本,將《遁木斂息訣》訣竅融合,才能有這小術法。
   別的用處倒是不大,不過卻可以使草木灰順風而遁,不被妖獸察覺,也能及時將妖獸妖氣捕捉,回以徐子青知曉。
   
   王興也很是用心,他從懷中摸出幾張符籙,以火點燃了拋將出去。
   徐子青就見符籙化作數道黑影,爭先恐後地奔跑出去,隱匿在月色下婆娑樹影之中,轉瞬消失不見。
   
   兩人都做好準備,就相視一笑,均覺對方術法不錯。
   而後就不再搭話,專心防備起來。
   
   這防備果然並非多餘,未過多久,草木灰已然將徐子青驚動。
   原來有一群微末妖氣乘月色為雲層遮擋而來,竟是集成群夥,急速臨近。
   
   徐子青一動,就見好幾個黑影飛奔而來,嘰嘰呱呱給王興說了好大一通。
   王興面色不變,只看向對面的青衫少年:“徐道友,來了一群妖蜂,雖實力不濟,到底數目眾多,頗為麻煩。道友仍需恢復靈力,不如便交予老夫處理。”
   
   徐子青微微一笑:“王道友請便。”
   王興就轉過頭去,正巧一團黑雲挾“嗡嗡”聲極快接近,他就撩開手,火紅飛劍斬出一片火網,迎面沖去!
   只聽一陣簌簌之聲,無數蜂屍落地,就解了這危局。
   
   之後安然無事,一個時辰後徐子青將此事交接,再略一入定,就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61

   王英悟一夜下來神采奕奕,又因昨日大展身手,故而想要再度往山嶺深處而行。
   王興見少主興起,且自恃人多勢眾,當不會有事,便是順了他意,答允下來。此舉更是合了年泓智與王俊心意,頓時一拍即合,定下深入山嶺之事。
   
   徐子青受人之托,仍是在旁掠陣,年泓智與王俊則暗暗留心四周。
   沿山道一路向前,王英悟手持如意,滿面光彩。他也是四處張望,卻是在搜尋妖獸痕跡,以圖再擊殺幾隻,也再彰顯一番功力。
   
   不過許是這一座山上的妖獸皆曉得來了煞神,早已躲開,因此一行人走了有好幾裡路,居然也沒見到妖獸身影。
   王英悟自得意到沮喪,也不過用了大半個時辰而已。分明起意要好生大幹一場,偏生給潑了冷水,讓人如何不灰心喪氣!
   這便是因昨日太過順利之故,以至於今日才剛受了些挫折,就有些經不住了。
   
   王興見狀,深覺不妙。
   所謂歷練,可不單是力量上的,心境淬煉反而更為重要。身為家主,若是這般容易被外物所影響,可是大大不好。
   他卻也不能提醒,否則少主記憶不深,也無大用。
   
   王英悟渾然不覺王興正為他苦惱,到底他也不過是二十多歲的青年,如何能夠那般毫無破綻?因興奮而生得意,因得意而受磋磨,因磋磨而覺喪氣,因喪氣而有煩躁,俱是人之常情。
   
   又行了半個時辰,山嶺入得更深,妖獸足跡常在,蹤影卻無。
   王英悟臉皮繃起,心情極是不悅,好在還能將氣忍著,不曾脫口出來,讓王興有些擔憂,卻也有些欣慰。
   
   突然間,年泓智走到徐子青身前,低聲對他說道:“徐道友,王少主這般下去,此回歷練可算毀了一半了。”
   徐子青也瞧出了些,點了點頭:“年道友以為如何是好?”
   
   年泓智正是等他這一問,立時說道:“我欲與二弟一同去引些妖獸過來,徐道友你靈覺敏銳,便留在此處護持王少主如何?”
   徐子青頓時明瞭:“年道友想要以此鼓勵那少主一番。”
   
   年泓智說道:“正是,不過到底山嶺幽深,恐防有高階妖獸,因而也不好一人前去。不知徐道友可覺有不妥之處?”
   徐子青笑道:“年道友此舉甚好,並無不妥。不過此事還要與王管事說說,待他應允了才好。”
   
   年泓智見他如此贊同,心道,果然不出所料。便說:“自是如此。”言罷就轉身去了王興身畔,與他一陣耳語。
   王興一心為王英悟著想,雖是想要將少主心性好生打磨,卻也知不可一蹴而就的道理。現下王英悟正瀕臨爆發,引些妖獸過來讓他瀉瀉火氣,想必能使他有所領悟。
   當下就喜道:“道友厚誼,王家定感激不盡。”
   
   年泓智得了王興好感,再想到此去大有可為,不由自得。面上卻是不顯,只抱拳道:“如此我便與二弟去了,諸位且少待。”
   王興與眾修士都說也抱拳道:“請!”
   
   於是兩兄弟禦風而起,直往山林更深之處飄然飛去。
   王興與王英悟低聲說及兩兄弟去向,王英悟恍然,也就不再前行,原地稍作休息了。
   
   且說年泓智與王俊飛了數裡,極目遠眺,四下裡不住搜尋。
   年泓智道:“原以為要找個時機受些小傷脫身,不料有此良機,真是天助我也!”
   王俊則說:“大哥,仍是照著昨夜之計去做?”
   
   他兩個商定計策,是要在與妖獸對戰中受點輕傷,藉故追擊那妖獸離去。而後再找頭三階妖獸幼崽盜走殺死,于其他戰事中將其精血抹于徐子青身上,到時妖獸尋仇,他們二人便可假意相助徐子青,使王家眾人先走。之後再如何磋磨徐子青,便是輕而易舉之事。
   
   不過此計雖然可行,到底還有疏漏之處,若是運氣不佳,也難以成功。尤其他們身為護持之人,即便因著追殺妖獸,卻也算是擅離職守,恐怕王家將有微詞……但此時卻很不同。非但得了王家之人感激,也更加天衣無縫。
   
   只是時間不多,他們如今需得快些尋到一頭三階妖獸的幼崽才好。
   年泓智就道:“正是。二弟,這一座山頭沒得,快些飛過去罷!”
   
   兩兄弟急速前行,掠過許多茂密林叢。
   可運道不佳,竟然只見到一階二階妖獸互相捕殺,而三階妖獸卻是影子也無。
   
   王俊急道:“大哥,這可如何是好?”
   若是走得太遠、回去太遲,只怕要說不清楚。
   
   年泓智也是焦急,卻不開口,直加速再往前方疾飛。
   又過了山林,忽然覺出前方妖氣大作,他立時一喜,隨即心中又是一驚。
   “二弟,且停下!”他快聲開口,“此處你我可探查一番!”
   
   王俊也是覺察到了,當時低呼:“好濃重的妖氣!”
   也不知將有多少妖獸在前,又集結成了多麼大的群夥,竟然這般讓人膽寒!
   
   年泓智一把拉了王俊,兩人收了禦風術,落下地來。
   他說道:“快拿兩張斂息符來拍了。”
   王俊果然照辦,當即自懷中摸出兩張符籙,往自個與年泓智身上各拍了一張。符籙消散,而兩人周身不自覺溢出的些許靈氣也皆收斂起來。
   
   之後兩人撥開林木藤蔓,慢慢向前方行去。
   才走了不遠,眼前就是豁然開朗,現出了一處山谷。
   
   這山谷很是開闊,四面環山,有三面山崖較矮,崖壁上岩石縫裡探頭而出是無數枝幹粗壯的野桃樹,上頭結了半紅不白的野桃子,遠遠嗅著就有一股桃香。
   另有一峰獨立,高高拔起。
   而這一座山峰顯得十分陡峭,中間有一處山穴,裡頭汩汩流出水來,倒垂而下,形成一道飛瀑,落入下方一個水潭裡。
   
   這景致優美而有野趣,若是一處空谷,當引人流連忘返,恨不能潛居於此。
   然而它卻不是空穀。
   
   在這山谷裡妖氣沖天,有一群巨猿或坐、或臥、或打鬥、或嬉鬧,顯得很是喧嘩,又有生氣。
   原來此處並非仙境,實則是一個妖境。
   
   年泓智與王俊兩人大氣也不敢出,紛紛趴在草叢裡,抬眼小心翼翼向下看去。
   那一群巨猿各個體型高大,通體深灰,更有數頭已有毛髮由灰轉金,顯得妖焰洶洶,兇悍可怕。
   竟然是整穀的鐵皮巨猿!
   
   年泓智倒抽一口涼氣,與王俊四目相對,都覺運道不佳。
   正這時,忽然一聲長嘯聲起,聲驚四處,山谷亦震動不休。
   
   兩人正自心驚,就見一頭更加雄壯的巨猿自水潭裡一沖而起,通體金毛,全無雜色。而形貌也更加猙獰,雙目之中精光閃爍,猩紅凶戾。
   是三階妖獸金剛巨猿!
   也是二階妖獸鐵皮巨猿的進階體。
   
   金剛巨猿的氣勢遠遠勝過鐵皮巨猿,而看它身上的氣息,修為應該堪比煉氣九層修士,甚至是接近煉氣十層的。
   可這並不是最讓人驚恐的。
   
   更加讓人懼怕的是,金剛巨猿長嘯之後,瀑布上方的一個洞穴裡,傳來了更加龐大的妖氣應和!比金剛巨猿還要勝上數倍!
   而比三階妖獸更厲害的會是什麼?
   
   年泓智與王俊幾乎不用猜測就能知曉,那就是這山谷的真正的主人。
   堪比築基修士的四階妖獸,玄罡巨猿!
   
   兩個修士幾乎要癱倒在地了,這麼多巨猿,如果一不小心驚動了它們,別說逃走了,只怕只會落到一個死無全屍的結局!
   可這麼多巨猿……他們的視線,慢慢地落在了山崖下的一處較矮的洞窟。
   
   在那洞窟外面,有幾頭巨猿幼崽披著一身絨毛,抓著藤蔓搖盪玩耍。
   年泓智的心裡,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下一個念頭。
   偷走這巨猿幼崽……嫁禍給徐子青……到時候整個山谷的巨猿皆會將他視為敵人,徐子青必死!
   
   王俊一驚:“大哥,你是要……”
   年泓智眯起眼:“大好良機。”
   王俊卻猶豫起來:“可風險未免也太高了。”
   年泓智低聲道:“這些年來,我等遇著的危險之處難道少了?若是畏畏縮縮,如何除掉這眼中之釘!”
   
   他們對徐子青耿耿於懷,起初乃是一時興起,而後一年惦念下來,早已成了心魔。徐子青一日不除,他們就不能安心,也不能得到突破。
   
   王俊默然:“依大哥之計,如何去做才好?”
   年泓智念頭一轉:“你先回去,引幾頭一階妖獸給那王家少主練手。我在此伺機而為,捉到了巨猿幼崽便來跟上。若是有人問起,只說我正為你殿后就是。”
   
   王俊點點頭,俯身慢慢後移,而後連連跑了一段,離得夠遠,才禦風回去。這時他就尋了方才所見一階二階妖獸的所在之處,引來幾頭愚笨的,飛快地往王英悟等人棲息之處疾行。
   而年泓智則轉回頭,也漸漸將身子向下方移去。
   
   他氣息收斂,輕聲移動時並無巨猿窺見他的行蹤。年泓智也算是常年在外行走慣了的,上山下山,均不費吹灰之力。
   趴在一株高些的野桃樹枝上,年泓智伸手摘了幾個野桃子。
   
   忽然間,山谷裡一派轟轟聲作響。
   十數頭巨猿于金剛巨猿帶領之下,從另一面極快地攀登上去,立時消失在那座山上。
   
   年泓智忽然明白過來,他們這是去獵食了。
   那山洞裡的玄罡巨猿卻沒動,是在修煉?正合他意。
   
   年泓智再往下看,只有幾頭巨猿遠遠看護著幼崽們玩耍。不過才二階巨猿罷了,資質有限,靈智也有限……
   找了個時機,年泓智突然丟了個野桃子下去,落在一頭更加幼小的、獨自在一旁蹬小腿兒的幼崽前方。
   


62
   
   幼崽正自個忙活,忽然見到桃子?轆轆滾動,就跳了過來。
   這樹上時常有野桃子熟透了落下地,巨猿們掃了一眼,都是沒多在意。幼崽便一蹦一蹦地追著,好容易撿起來咬了吃,前頭又掉下一顆。
   如此追著追著,就去了一叢垂下來的樹枝裡頭,撅著屁股撲騰。
   
   年泓智看准機會,無聲落下,直接將巨猿幼崽收入儲物袋中,再極輕快地爬上樹,急匆匆地就往來處飛奔而去。
   得手了!
   
   下頭的巨猿全無所覺,年泓智逃之夭夭,乾脆使了神行符,數息間已然跑出數裡之遙。
   隔了有一座山,他才停下來,將幼崽自儲物袋中倒了出來。
   
   這時候雖不算長,可儲物袋裡卻是不能放入活物,那猿崽子給憋得滿面通紅,已然是斷了一半氣了。
   年泓智將它制住,拎起飛劍就抹了它的脖子。頓時一股血噴出,猿崽子聲都來不及發出,就喪了命去。
   
   松了口氣,年泓智就把猿崽子胸口剖開,挖出心來,又擠出心腑內精血,以一個小瓶兒裝了,放進了儲物袋裡。隨後一張爆炎符,把這幼小屍身炸了個七零八落。而後他又暗歎,可惜沒得木屬性的法器符籙之類,不然直接用它送猿崽子上路,此局便更為巧妙了。
   
   做完這些,年泓智定下心,禦風飛回。
   
   ‧
   
   山谷裡。
   金剛巨猿率領一眾族人扛著數頭血淋淋的獵物歸來,就地一扔,就是轟隆隆地一陣響動。
   血腥味撲鼻,引得那些小崽子們忘了玩耍,都流著涎水飛撲而來。
   
   十多頭幼崽圍著一匹雙頭野馬,口爪並用,大饗血食。其餘成年的巨猿卻是等在一邊,並不急於進食。
   金剛巨猿看著崽子們,面上笑容很是猙獰。過了一會,它忽然臉色一變,喉嚨裡發出粗啞人聲:“猿十九去了哪裡?”
   
   就有幾頭崽子抬起頭來,嘶嘶喝喝一通。
   金剛巨猿說道:“竟無一個瞧見麼?”
   眾崽子又是點頭。
   
   金剛巨猿再問留守的鐵皮巨猿,便聽有兩頭說起樹上落下了野桃子,猿十九跟著去撿,後來不曾見到它,也只以為它是獨個兒躲起來頑去了。
   山谷頗大,總有猿崽子四處跳躍躲藏,並非什麼大事,可金剛巨猿心裡卻生出一絲不安來。
   金剛巨猿如今已然修煉千年,在十年前剛得了這麼一個獨子,很是呵護寵愛。現下猿十九竟然消失,實在讓它不能放心。
   
   心中一動,它心境生出波瀾,越發覺得不妙,立時開口:“帶十個好手,跟我去尋!”
   就有十頭鐵皮巨猿應聲而出,跟著金剛巨猿一起,靈巧地攀上山崖,幾個跳躍消失無蹤。
   
   金剛巨猿打頭在前,順著直覺一路前行。
   翻越一個山頭,它不安之感越發濃重,鼻端竟也嗅出一縷血氣來。
   這血氣……分明含著它們巨猿族特有的氣味!
   
   加快了跳躍之速,金剛巨猿心中驚濤駭浪,恨不能多生出兩條腿來!
   血腥氣越發清晰,它終是在一處山坡停下,血目一抬,頓時目眥俱裂!
   
   就在不遠處的草叢前,一具巨猿幼崽屍身四分五裂,鮮紅色的猿血還未乾涸,被挖出的心腑落在一邊,正是死不瞑目。
   它期盼了幾百年的獨子!
   
   金剛巨猿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整個身軀猶如一塊巨岩,狠狠地砸了過去。它落在那被炸開的屍身前,小心地捧起幼子的身軀,眼中紅光大盛。
   接下來,暴烈的妖氣瘋狂四溢:“該死的仙修!我要你為我兒償命——”
   
   在猿屍身上,有一絲極淡的、雖被符籙火氣掩蓋了屬性卻仍然可以分辨出來的,屬於仙修的靈氣。
   
   ‧
   
   徐子青盤膝坐在草地上,陝堰嶺中林木眾多,木氣也頗旺盛,他在此處便是不入定修行,周身也覺得舒適非常。
   王英悟與幾個王家仙修也聚在一處,各自留意四周景況。
   
   年泓智與王俊兄弟兩個離去已有半個時辰,去得實在是久了些。
   不過王英悟因有所期待,等待之中便也少了幾分急躁。
   
   又過了有一刻左右,徐子青忽然睜眼:“來了!”
   他放出的草木灰帶回那兩兄弟音訊,如今已有仙修靈力夾雜幾股妖氣歸來,離此處已然不足半裡。
   
   王英悟立時起身,掌中微光閃動,已是握住了如意。
   餘下眾修士也都紛紛做好準備,要給他掠陣。
   
   徐子青又道:“來了五頭一階妖獸。”
   王英悟聽得,心中生出一股豪氣:“但憑它們來!”
   王興見王英悟精神振作,也略放心,說道:“少主只管放手拼殺,我等定不讓妖獸走脫!”
   
   話音剛落,眾修士已然見到王俊身影。只見他乘禦清風,一面飛來,一面不時回頭去看。
   他身後有幾頭妖影行動頗快,也是甩開蹄子疾奔而來。
   
   見到王英悟等人,王俊向側面閃開,口中道:“王少主,快出手!”
   王英悟立時抬手將如意砸出,第一星威力之下,立時就把最快的那頭妖獸砸了個跟頭!
   
   餘下修士立時包抄起來,把五頭妖獸都圍在當中。
   王英悟對上一頭,另四人則分別纏住一頭,不使其逃走,也不讓它們傷到那正對戰的一人一獸。
   
   徐子青對上的,乃是一頭血麟豹,通體血色鱗甲,鬼氣森森,身形極快!
   不過於他而言卻無難處,這血麟豹再如何迅捷,到底也只有一階罷了,修為所限,它快,徐子青更快!
   
   只見此處青影飄動,另有一道血影與之糾纏,撲掀抓咬,無所不用。然而青影一晃,便即閃過,全然不讓其觸碰分毫。
   徐子青這裡毫不費力,那邊王英悟卻鬥得很是激烈。
   
   王英悟正與一頭赤牙狼相搏,那狼也是以身形快速見長,更有一口利齒,很是厲害。一人一狼修為也在伯仲之間,甚至那赤牙狼略勝一籌,不過王英悟也算頗有些經驗,竟然不落下風。
   只是這鬥得時間,也就長了一些。
   
   約莫又過了有兩柱香,年泓智回來了。
   王俊一見了他,立時揚聲道:“大哥可回來了!”
   年泓智則說:“幸而避過那群妖禽,那些畜生力量不大,脾氣卻大。”
   
   這便是解釋他為何不曾與王俊同時歸來,眾修士正纏著一頭妖獸,都是遊刃有餘,此時有暇聽年泓智如此說,各自點頭明瞭。
   年泓智假意四處看看,後來到徐子青身畔,一抬手把血麟豹掀了一把,笑道:“好傢伙,個頭不小!”
   
   徐子青略停了停,也是一笑:“年道友辛苦了。”
   年泓智便與他並肩而立,一同與血麟豹纏鬥,一面說道:“不過是跑個腿兒罷了,有什麼辛苦的!”
   
   兩人就說笑起來,那血麟豹靈智雖弱,直覺卻強。它見徐子青與年泓智如此悠閒,心中生出憤怒,喉間呵呵兩聲,竟是動作更快幾分!
   年泓智像是踉蹌一下,現出個破綻,正被血麟豹抓了一記,手臂上現出三條血痕。
   
   徐子青一驚:“年道友!”
   年泓智口中“嘶”一聲:“這畜生!”又說,“方才躲避妖禽費了些力氣,卻給這畜生抓傷,當真丟人。”
   
   徐子青還未說話,忽然側面一頭烈魔牛突突撞來。
   又聽王俊呼道:“大哥小心!”
   
   年泓智一腳踢開血麟豹,而後手臂抓住烈魔牛牛角,一個翻越,到了那牛的身後,臂上創口血流也更急了些。
   這時王俊跑了過來,快速纏住烈魔牛,歉然道:“徐道友,實在對不住。方才我見大哥受傷,一時不慎竟讓它鑽了空子……你無事罷?”
   
   徐子青搖頭道:“無事。”
   雖說他並非躲不過那烈魔牛,不過年泓智如此相護,卻讓他有幾分感激。
   
   兩人匆匆說了句話,就見那血麟豹在地上打了個滾,再次疾撲而來。徐子青正要攔他,忽然一柄飛劍自後方刺來,就將血麟豹捅了個對穿!
   血水四濺,徐子青正面對著血麟豹,猝不及防之下,就給豹血濺了個正著。
   
   徐子青一怔,便聽年泓智說道:“這畜生傷了我,可不能就這般干休。我將它殺了,待會再去引一頭旁的來就是。”
   原來是他在後方將血麟豹擊殺。
   
   徐子青輕點了點頭,血麟豹傷人,苦主起了殺心,他也是無話可說。之後他抬起袖擺抹了把臉,卻未見到那年泓智正將個瓶兒收回儲物袋中。
   此時王俊與年泓智一個對視,都是勾起嘴角。
   事已成大半了。
   
   雖說血氣難聞,徐子青心中不喜,倒也不會於此時更衣。他纏著的血麟豹已死,又見年泓智去相助王俊,無事之下,便靠一株巨木觀看眾修士出手,暗暗體悟一番。
   不多時,王英悟終是殺死赤牙狼,而後與他相隔最近的王興身子一閃,就把面前妖獸讓與王英悟。
   之後王英悟便對上那頭妖獸,換第二星術法,再度與之相鬥。
   
   不知不覺又過了幾刻,王英悟雖偶爾要服用一粒丹藥相助,卻是越戰越勇,全無半點懼色。
   王興滿心欣慰,所有注意力都在他少主身上。
   
   就在這時,徐子青的目光凝重起來。
   借助萬木靈覺,他似乎隱隱察覺,有極大的危險正不斷逼近。
   而他的心猛然一跳,正是生出了警兆……
   


63

   轟隆轟隆……
   土地震顫,無數腳步聲遠遠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徐子青不必探查,就立時轉過身去,正是滿腹震驚。
   眾王家修士反應極快,眼見有危險襲來,他們哪裡還有心思慢慢任少主磨礪?都是齊齊舉劍殺死了面前妖獸。王興更是一個箭步上前,直接斬下了王英悟面前妖獸頭顱,再將他拉到身後,牢牢保護。
   
   很快地,王英悟就被三名王家修士護在中間,而王興又道:“三位道友,速速起身,有危險!”
   不消他說,徐子青與年泓智、王俊兄弟已然是嚴陣以待。
   
   王俊與年泓智並肩站在一處,說道:“大哥,要小心。”
   年泓智道:“且放心,你我便宜行事,待會逃走不難。”
   
   若那些個修士是心驚不已,他們兩個卻頗為激動。這一場過去,心頭大患便除,他們兄弟的心境也能更進一步了!
   
   正此時,那腳步聲已是近在眼前。
   眾人才見到,乃是一片黑灰健影,或上或下,齊齊奔跑而來。但凡是路上攔阻林木,皆被那雙雙長臂撕扯開來,有如摧枯拉朽一般。
   
   灰影中有一道燦金之色,光華灼灼,奔走間山石呻吟,盡皆化為齏粉!
   這金影身上爆發出驚天殺氣,威壓赫赫,還有那濃郁得仿佛實質的妖氣,都使人觸目驚心!
   三階妖獸,金剛巨猿!
   
   王興大驚:“怎會有猿群過來?”
   難不成不過是殺了一頭普通鐵皮巨猿,就能引來猿群如此動作麼!
   
   妖獸族群龐大,尋常情況下若是在外死了一頭,往往也並不引來族群報復。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除非那被殺妖獸潛力巨大、身份尊貴,否則定然不會如此。
   之前殺死鐵皮巨猿時,王興觀那巨猿資質、形貌皆很平常,自然沒有當一回事。可現下見到如此多的巨猿,方才驚慌,不由暗暗自責,許是之前想錯了,才引來這等麻煩。
   
   他卻不知非是他想錯了,那鐵皮巨猿的確普通,猿群更不會傾族之力為其復仇。而是他們王家雇來了幾名心懷叵測之人,為報私仇害死了那族長之子。
   才有此厄。
   
   這金剛巨猿雙目中紅光如血,周身妖氣狂亂,幾近瘋狂:“仙修——”它嘶叫道,“去死吧!”
   鐵皮巨猿踏著震天的步子,在金剛巨猿的指揮下狠狠踩來!那十多條長長的毛尾化作了無數鞭影,爭先恐後地朝眾修士撲去!
   
   “啪啪啪——”
   土地被打出了條條裂痕,樹木摧折,飛沙走石。
   猿群的攻擊好比驚濤駭浪,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與仇恨,毫無畏懼毫無猶豫!
   
   如果只有一頭鐵皮巨猿,在場的修士都不會害怕,然而這卻不是一頭,而是十頭甚至更多發了瘋的猿群,在這樣的攻擊之下,如何能不心慌意亂?
   
   眾修士大惑不解,為何這金剛巨猿態度如此仇恨?可此時卻不是尋求解惑的時機,鐵皮巨猿們雙臂掄起猶如車輪,已是滾滾軋來——
   
   徐子青掌心綠光一閃,千年鋼木已在手心,正巧一條長尾橫掃,他便以鋼木承接,“鏘鏘”兩聲,撞得是手掌發麻。
   年泓智與王俊一個握刀,一個拿劍,紛紛與猿群對戰起來,王英悟此時全無之前的意氣風發,正是臉色慘白,被守護在三名王家修士中間。
   
   猿群攻勢猛烈,王英悟恰是一個拖累,不多時,就有修為稍弱的王家修士給一頭巨猿抓了起來,重重地砸在地上。之後兩頭巨猿齊齊踩踏,正中這修士胸口,一瞬間胸骨斷裂,痛嘔出一口鮮血!
   另一頭巨猿撲來,雙手扭了那修士頸子,頓時一顆人頭給它生生擰掉,高高舉起齜牙恥笑不停。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鼻尖,徐子青自然也瞧見了那兇猛巨猿,眼中立時帶上一絲不忍。可惜他自顧不暇,被三頭巨猿包圍,分身乏術,根本不能援手。
   歎了口氣,徐子青縱身騰空,而後豎起手指,對著那倡狂巨猿一指點去:“咄!”
   
   那鐵皮巨猿手裡還拎著修士人頭,卻被一道青光正中眉心。霎時那處給木華指洞穿,巨猿也是手臂一顫,整個轟然倒下。
   就此喪命!
   
   木華指所需靈力不少,不能常用,不過那巨猿如此兇狠,不殺不足以告慰那死去修士之靈。
   徐子青落下地來,擎起千年鋼木,振臂與身前幾頭巨猿繼續纏鬥起來。
   他硬下心腸,想著:雲兄曾言道‘妖獸傷人,當殺則殺,勿須憐憫’,如今看來,果然如此。
   妖獸與人仇深似海,這時已然是你死我活之局!
   
   年泓智與王俊這時也用了頗多手段,他兩個修為都在煉氣八層,殺死修為更低的鐵皮巨猿,並非難事。
   此時並非他們出手良機,不過二人一面與巨猿相鬥,一面又慢慢向徐子青那邊移去。
   
   王家修士總共三人,已死其一。餘下那修為低些的修士更加小心謹慎,王興也是眉頭深鎖,他這把老骨頭在此喪命倒是無妨,可少主前途遠大,如何能葬身於此!
   只是,現下給猿群包圍,該如何是好?他一面小心護住王英悟,一面四處尋找逃生之機,只是巨猿兇狠,每一頭修為都與他近在仿佛,便是他這般努力,王英悟身上仍是傷處不少。
   
   眾人原已是左支右絀,可下一刻,更是雪上加霜!
   那本在觀望的金剛巨猿大喝一聲,騰空而起,也落在了戰局之中!
   
   原來它方才並非留手,而是嗅其血脈所在,搜尋殺它幼子的元兇!
   戰況紛亂,可妖獸五感靈敏,又能以血緣追溯血緣,這般不多時下來,果然就在一名仙修身上發覺它幼子血味。
   
   金剛巨猿霎時血氣沸騰,仇恨滿腔。
   斷吾血脈者——
   殺!殺!殺!
   
   金剛巨猿盯住之人,無疑就是徐子青。
   它雙腿一蹬,就到了那青衫少年身前,與他正面相對。一雙猿目戾氣滾滾,大手一抓,就握住那少年手中鋼木。
   
   “仙修,納命來!”它厲聲喝道,一拳打出!
   徐子青慌忙避退,他不知為何這巨猿對他如此濃重惡意,但卻不能束手待斃。金剛巨猿力大無窮,單手就可抓住鋼木,卻毫髮無傷,可見金皮之堅硬堪比法器,極為可怕。若是這一拳砸實他身,怕就直接命喪九泉了!
   
   年泓智與王俊見狀,都是暗暗心喜。
   金剛巨猿果真將徐子青看作仇人,不枉費他們那般小心翼翼、算計多時。
   
   那一拳上罡風剛勁,擊出時更帶有熾熱妖氣,仿若一顆火流星,奇快無比!
   徐子青根本不能硬接,他足下生出兩枚碧葉,急速轉行,斜退近丈,險而又險地將其避過。
   然而即便如此,那拳風所過之處,草葉盡皆焦黑,足見那拳妖性之烈!
   
   年泓智見徐子青被那金剛巨猿盯緊,當即與王俊一同出力,手起刀落,將身前圍著的兩頭鐵皮巨猿頭顱斬下。
   因金剛巨猿和徐子青鏖戰,餘下眾猿都是轉而攻擊其他修士,死了兩頭之後,又來兩頭,同樣被年泓智與王俊殺死!
   
   兩人又飛快來到王英悟前方,他們因著修為最弱,反而引起圍攻,竟有五頭巨猿將他們包裹其中。王興與另一王家修士都是身受重傷,王英悟手中如意大放光華,也不過能偶爾打退一頭巨猿數步,想要跟上次那般擊殺巨猿卻是全無可能。
   
   王興是撐了一口氣來護持王英悟,已然有些絕望,不料這時年泓智與王俊竟來援助,當即一陣狂喜。
   年泓智道:“王少主安危最是重要,這幾頭巨猿還不能奈我們如何,王管事,你便帶少主先走罷,我等殿后!”
   王俊也道:“我幾個稍後便來!”
   說罷兩人就把這五頭妖獸引開,不使它們再糾纏王家修士。
   
   王興大喜過望,他不曾想到這幾個雇傭而來的修士竟然肯如此援助。須知他們不過是來掠陣罷了,生死關頭卻不必那般仗義。便不由得大聲道:“三位道友,王家謹記諸位恩德,請諸位稍後再來王家,必有厚報!”
   說罷,他就一個閃身,把王英悟夾在腋下,和另一位修士極快離去了。
   
   而後場中只餘下了五頭鐵皮巨猿、一頭金剛巨猿和三名仙修,各自交戰。
   鐵皮巨猿到底修為不及,只是因數目較多,才讓年泓智與王俊兩個耗費一些工夫,不過等王家眾修士遠遠離去後,兩人就更能大展手腳,出手也越發狠辣!
   
   只見王俊手持飛劍,身化一道金光,旋轉而去,從一頭巨猿鑽心而過,使它胸口破開一個大洞,倒地不起。
   而年泓智招數大開大合,只見他高舉長刀,縱身劈斬——刀光落下,硬生生將一頭巨猿劈開!腸肚橫流,妖丹也是滾落出來。而後再一橫掃,又把另一頭巨猿橫斬,把他砍成了兩截!
   
   最後便只剩下兩頭巨猿,見這兄弟兩個如此兇悍,卻不後退,反而激出了凶性。它們一頭狠撲,另一頭則高高躍起,兩雙重拳交錯,拳速極快,使得兩人面前幾乎出現無數拳影!
   那拳風無比犀利,然而等級之差不可違逆,更有兩件極好的法器相助。兩兄弟很能配合,一個是以長刀在面前舞得密不透風,另一個則彎腰下來,力斬雙猿小腿。雙猿小腿一斷,立時嘶聲痛吼,年泓智長刀一揮,就又連砍下兩顆猿頭!
   
   此時十頭鐵皮巨猿均已死去,年泓智和王俊便齊齊撲向徐子青那邊。
   喊道:“徐道友,我來助你!”
   
   徐子青正與金剛巨猿鬥得激烈,金剛巨猿修為更勝於他,又性情暴戾,使他一時落在了下風。此時聞言,心下不由一寬,就應了一聲:“多……”
   一個“謝”字還未出口,他便覺身後刀風淩厲,竟帶著殺氣而來!
   


64

   徐子青本能一躲,而後只聽“撲嗤”一記入肉聲響,頓時肋下一涼,又是一陣劇烈痛楚。
   這時金剛巨猿拳風已到,徐子青顧不得疼痛,淩空一滾,硬是閃避開去。然而又有一劍自旁邊刺來,他只得奮力打出一記木華指,正中那飛劍。
   
   只聽“鏘”一聲脆響,徐子青借助這一指之力,才勉強逃脫了多方夾攻。待落在一株巨木前面時,他捂住肋下,鮮血順指縫而出,疼得冷汗涔涔。
   他抬起頭,見到正是年泓智與王俊分持刀劍,方才暗算了他。
   
   徐子青心中一冷:“兩位為何……”
   還未說完,金剛巨猿卻不等他問話,已是再度逼近。
   此時這金剛巨猿手中突兀出現一條長棍,像是精鐵鑄就,上頭烏光流轉,煞氣逼人。另一手則握著千年鋼木,卻是之前徐子青為躲過攻擊,將它脫了手。
   
   金剛巨猿認定徐子青便是仇人,也不管這些仙修內訌,扔了鋼木,抬手就掄起長棍,對著徐子青兜頭砸來!
   徐子青倉皇躲開,右手一招,鋼木重又回來,而後雙臂奮力舉起,正被長棍砸中!
   
   “乒乒乒乒——”
   金剛巨猿何等力量,哪怕千年鋼木並未折斷,那山嶽般的神力也將使徐子青不堪重負,雙足逐漸下陷。
   他有心想要避開,找出空隙與其相鬥,可金剛巨猿氣勢驚人,棍勢連綿不斷,猶如暴風驟雨,將他裹得是水泄不通。
   
   千年鋼木雖說堅硬無比,到底不是全然不可摧折。如此急劇攻擊之下,再過得一時半刻,鋼木折斷,徐子青也要變成棍下冤魂!
   年泓智與王俊看得心頭大快,金剛巨猿一心殺死徐子青,反倒不會注意他們。如今只要徐子青一死,他們就可坐收漁人之利。金剛巨猿修為堪比煉氣九層又如何?與徐子青一戰大耗力氣,他們兩個修為入了煉氣八層久矣,也絕不畏懼。
   
   王俊笑道:“徐子青,你已必死,也不妨讓你做個明白鬼。”
   年泓智也是如此想,言語中透出一絲得意:“我兄弟刻意接近于你,便是為了這一刻。”
   
   徐子青於棍風中苦苦支撐,極力開口:“我與你等……無冤無仇……”
   年泓智說道:“你不過是一時想不起。若是想起來,就是隱患。”
   王俊也道:“斬草除根,方為上策。怪只怪你在海上見到我兄弟幾人,又恰好能從贏魚手上逃生!”
   
   兩人此言一出,徐子青雙目圓睜,許多畫面疏忽閃過。
   他想起來了!
   
   海上,贏魚,沒入海中的鄂嬌然……
   他們是棄了鄂嬌然逃走的十二名修士中人!
   
   徐子青想起鄂嬌然曾說她乃是紫光宗宗主之女,難不成這幾人便是怕他前去告密,方才要下這殺手?
   這等理由未免不可理喻!
   
   當時海浪滔天,徐子青根本不曾將這些修士相貌看得太過清楚,故而之後幾番接觸,都沒能想起。
   如此情形之下,他如何會去告密?更何況他雖覺那些修士做得不對,畢竟也是數條人命,他又怎會忍心送他們去死?
   
   可他無害人之心,人卻有害他之意。
   就因那一面之緣,居然能生出如此惡念!
   即便徐子青性情素來溫和仁善,卻也不禁有了怒意。
   
   話不投機半句多,徐子青不再理會那兩人。
   他從不知世上有如此擅於偽裝之人,為了殺他竟如此千方百計。之前那般親切熱絡,又是多次出手相助,原來就只是為了找準時機暗下殺手。如此虛情假意,著實讓人作嘔!
   
   肋下鮮血不斷湧出,徐子青雙掌緊抓鋼木,硬扛金剛巨猿連綿棍影。
   才頂了片刻,他已肩臂酸軟,更因失血過多而渾身冰冷起來。腦中昏昏然,原本還有些念頭轉過,可現下卻是一片空白。
   不行,絕不能昏迷!
   徐子青一咬舌尖,疼痛更甚,才勉強喚起了些許清明。
   
   如今的情形,若是有人能稍稍拉開金剛巨猿注意,他就能從棍下脫身……可他現下孤立無援,唯有重華在高空盤旋。若是他想,一個呼哨就能喚它下來相助。可重華修行日短,不僅尚未成熟,更還不曾凝成妖丹,便有一點天賦神通,卻怎能是這惡獸對手!
   還是莫要牽連了它,另想旁的法子……
   
   金剛巨猿恨怒交加,眼中只有這殺子兇手一人。
   不過這仙修修為僅僅遜他半籌,一時之間,竟然無法立時除掉!
   可憐它那還未長成的幼兒……
   
   想到此處,金剛巨猿心中大慟,將一條長棍揮舞更急,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要把這可惡仙修打得頭崩骨裂!
   砸!砸!砸!
   
   徐子青被震得胸口疼痛,鮮血化作一條血線,自唇邊極快溢出,使他青衫染血,狼狽不堪。
   這時徐子青的心中卻生出一種鼓噪之意,與他的怒意交雜,變作了強烈的求生之念!他分明不曾做過錯事,卻要受小人算計,叫他如何能夠甘心!
   
   他更生出一種念頭,神智也似乎捕捉到一點靈光。
   為何這金剛巨猿將他視為死敵?不會是因鐵皮巨猿,不然昨日一夜不應那般安然……那麼,又是什麼道理?
   
   徐子青又想,年泓智與王俊算計他,難不成就只有暗算一件事麼?他們兩個心胸如此狹窄,之前那般寬厚為王英悟著想,確是真心所為?
   一時之間,他忽然產生了許多想法,轉瞬間讓他明瞭許多事來。
   他想道,金剛巨猿這般激怒,定然……也與那兩人有關!
   
   可是有關又能如何?金剛巨猿怒意滔天,絕不會聽他一介仙修說話。
   如此……如此……
   
   正在此時,徐子青丹田之處突然生出了一種極其強烈的嗜血之感。
   有什麼東西在丹田裡翻騰,有什麼東西想要冒出頭來!
   
   腦中被一股從未有過的怒意充滿,徐子青周身頓時散發出一種極為詭異的、讓人懼怕的血煞之氣。
   這不是屬於徐子青的氣息,非但沒有半點溫和,更是那般使人驚怖的——
   
   徐子青沾滿了鮮血的手掌上,忽然鑽出了一點極小的嫩芽,隨後嫩芽生髮,迅速抽長,化作了莖葉完整的細長藤蔓,雪白如玉,晶瑩可愛。
   而這藤蔓見風而長得更長,才剛冒出頭不久,竟已然順著鋼木盤旋直上,飛快地又纏住了那長棍,跟著陡然昂頭,飛刺!
   
   那藤蔓頂端直直沒入了金剛巨猿心口,霎時間那相連之處染上了一點鮮紅,又迅速地蔓延回來,飛快地延伸到藤蔓根部。
   金剛巨猿雙目圓睜,血紅的猿目裡精光與仇恨均是漸漸消退,而它那龐然身軀也逐漸僵立不動,棍子也“砰”一聲,砸落到地上……
   
   年泓智與王俊正瞧得高興,卻不料驟然間出現如此變化。
   他們只見到藤蔓自徐子青掌心探出,極快地開始鑽進了金剛巨猿身體,而那巨猿本來威武健壯,此刻那飽滿的肉身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來……
   
   那玩意在吸血!
   這是什麼奇異的東西!
   
   年泓智與王俊心中一個“咯?”,此時他們與徐子青已結下死仇,若是不能在此處將他弄死,來日便是他們兄弟死了!
   徐子青資質超卓,原本高過他們多多,若是一樣修行,他們必定不及。更何況他還有這怪詭之物,著實讓人嫉妒不已。
   
   事不宜遲,出手罷!
   兩人再不猶豫,趁徐子青神智仍然有些混沌時,他們飛身而出,一刀一劍,都直往徐子青頭頂劈去!
   
   這時候,兩道極為清脆的嗓音響起。
   “好生無恥!”
   “好生卑鄙!”
   
   而後有兩條透明繩索極快竄來,一條纏住刀,一條纏住劍,硬是阻攔了它們,不使其襲擊徐子青。
   年泓智與王俊回頭一看,竟然是鬼陰陽姐妹到來。
   
   王俊道:“鬼陰陽,你們何苦與我們過不去!”
   年泓智也是臉色難看,到這重要關頭,怎麼這一對煞星卻來了!
   不過他也知不是得罪人的時候,極力忍氣道:“只要兩位不插手此事,過後我兄弟定有回報。”
   
   鬼陰嬌笑道:“天下男兒皆可恨,唯獨你們要殺的這個還說得出幾句人話,怎麼能讓他死在卑鄙小人的手裡?”
   鬼陽也是巧笑:“要我姐妹不插手也無妨,只消你給我的蛛兒咬上一口,我們就依你,如何?”
   
   年泓智氣急,誰不知雄蛛劇毒,怎麼能任它去咬!
   王俊也是無計可施,誰知那徐子青何時清醒?忽然間,遠處又來一人,他心中一喜:“三弟!快去殺了徐子青!”
   
   這回則是阮元亮來了。
   原來王英悟離去之時,因是出谷之路,連連遇上幾個庶子與其身邊高手。鬼陰陽姐妹為先,聽得王英悟所言心中一動,就一同尋來,而阮元亮在後,聽得此事後自然知曉他兩位兄弟之意,不放心之下亦是緊隨而來。
   故而兩撥人一前一後,都是到了此處。
   
   阮元亮聽聞,當即縱身,撲向了徐子青。
   鬼陰陽姐妹臉色一變,欲要前去相助,這回卻被年泓智與王俊一人一邊,以刀劍將她們兩個攔住。
   
   霎時情勢反轉,阮元亮也擎了他的飛劍,劍鋒銳利,劍光凜冽,直刺徐子青心口!



65

   忽然間,空中風聲驟響,有一道淡青光芒急速而下,正打在飛劍上,“乒”一聲砸得劍鋒拐了個彎。
   劍鋒一顫,刺中的卻是徐子青肩頭,那處衣衫破裂,露出白皙皮膚,隨後有立刻給鮮血染遍。
   
   阮元亮一驚,抬頭去看。
   就見有一隻半金半黑的雄鷹高高盤旋,它口一張,又吐出一個淡青氣團,對準阮元亮急沖而來!
   
   阮元亮立時躲閃,那氣團砸在地上,就是一個拳頭大的深坑。
   好厲害的氣團!
   氣團裡有厲風之意,正是將風力壓縮而成,乃是一項小神通。
   
   徐子青不願將重華拖下水來,可重華與他既有血契,自然是心意相通,又怎會覺察不到他陷身死地?
   故而重華不顧安危,俯衝而下,這般救了他一條性命!
   
   阮元亮叱道:“好畜生,受死罷!”
   說罷抬手打出飛劍,那飛劍化作金芒,是沖天而起。
   
   他也認得此乃徐子青獸寵,若是不將它除去,恐怕要是個大大的阻礙。不過他也看出這雄鷹看似厲害,實則妖氣散亂,可見妖丹未成。既然連一階妖獸都不算,再有什麼天賦的神通又如何?也不過是紙糊的一般。
   
   飛劍飛得極快,猶如一點金星,追著那雄鷹疾行不已。
   重華拍動雙翅,極力躲閃。每每都是險些給它擦到邊兒,就要落下一根黑羽來。它尚未長成,翎羽也仍幼嫩,這般生生撕扯下來,如何不是疼痛非常!
   
   阮元亮只想速戰速決,他一心要徐子青性命,對其獸寵自是手下更不留情!他口中念訣,雙指豎起,點住飛劍遙遙控制。那飛劍就飛得更快,劍上光芒大起,劍光飛縱,化作條條金練四面八方包抄而去。
   這架勢仿佛要織成一個牢籠,活活把那鷹抓入其中!
   
   重華不願丟下徐子青,故而不敢遠遠逃走,不多時就是左支右絀。它能吐出的風團也極有限,方才傾力兩擊,現下卻再發不出了。
   一時之間極為危急,終是給那金色劍網逐漸捕捉……一道金芒竄過,正中它右翅,重華立時發出一聲痛嗥,身子也踉踉蹌蹌,像是馬上要從空中墜下——
   
   徐子青深陷混沌之中,只覺得殺意自丹田而起,沖入腦海,叫囂不已。
   當殺則殺!當殺則殺!
   殺!殺!殺!
   
   無數“殺”字充斥腦中,他只覺殺念之中又生出許多食欲。
   一種極其鮮美的氣味流入鼻腔,頓時感受到強烈的清甜與甘美……不夠……不夠!想要吸得更多!
   
   “嗥嗥——”突然間,痛苦的低鳴傳來,很是嘹亮,像是在他的心頭狠狠刺了一下。
   這是什麼聲音?那般痛楚……是誰?
   是誰……如此熟悉親密的……
   一點溫熱落在臉上,他忽然辨認出來。
   是重華!
   
   猛然間,滿心殺意裡現出一絲清明。
   徐子青忽然覺出了不對。
   這不是他的思想,不是他的心願,他更沒有這般強烈的食欲!
   
   那麼為何會如此?
   一旦心思明淨起來,靈智也重新回歸,同時,劇烈的疼痛也回歸了。
   徐子青緩緩地睜眼,裡面原本渾噩一片,現下卻重新煥發出清醒的神采。
   他現在嗅到了,他之前所渴望的,是血腥。
   
   徐子青低頭看去,掌心裡竄出了細長的妖藤,正不住地吸食前方金剛巨猿的血肉,而旁邊鬼陰陽姐妹與年泓智、王俊交戰,看來是在相助於自己。
   他這時反應過來,猛地抬頭。
   
   高空中,一道金芒對重華緊追不捨,重華翅膀受傷,熱血滴滴答答落了下來,也因此喚醒了徐子青。
   徐子青察覺到,重華堅持不了多久了,他定了定神,忍痛抬起手指:“去!”
   
   一縷青光夾著破空風聲,直直沖向半空,重重地打在了金色飛劍上!
   那飛劍失了準頭,重華見徐子青醒轉,立時拖著重創之軀,蹣跚地飛向了密林深處。它現下已是累贅,迫切需要的,是為自己舔舐傷口。
   
   徐子青見重華遠去,略微放心。
   這時他看向阮元亮時,心中忽然一動。
   怒意再次沖入腦中,之前的清明也被蒙昧取代,金剛巨猿的身軀只剩下骨架,很快砸落下來。然而吸食了一通鮮血的妖藤,此時正是遍體紅光,猶如紅玉。
   
   妖藤慢慢地繞過來,在徐子青身前擺動兩下。
   阮元亮見走了重華,再度操縱飛劍,就往徐子青處射去。
   
   妖藤倏然彈起,正對著飛劍一甩,“啪”地打中!
   劍上霎時就泛起了一層紅光,立時栽了下去,落在地面,靈光黯淡。
   顯然這飛劍被血氣汙了,正是靈氣大損。
   
   阮元亮大驚,他再瞧徐子青,更是心驚膽寒。
   原來這時候徐子青已然轉過臉來,可周身氣息卻極為詭異,那厚厚的血腥味在他身邊凝成了一片血霧,包裹著青衫人影,竟再看不出半分他身為木屬修士的勃然生機!
   
   若說之前的徐子青溫柔俊雅,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這時的徐子青就一身濃烈殺意血氣。他面上一片空白,就如同傀儡一般。
   這簡直就像是變作了兩個人!
   
   如今的徐子青,讓阮元亮感覺恐懼。
   他抬起手,想要從儲物袋裡再拿出一件法器來,才能使他略為安心些。
   
   然而他還沒有拿出,就見眼前白影一晃,跟著胸口一涼,又是一痛。
   阮元亮低下頭,就好似方才徐子青被人自後方偷襲時一般的感覺,他現下卻是給人正面來了一記。
   血紅色的藤蔓穿透了他的身軀,正牢牢地攀附著他,也……吸食著他。
   
   渾身的力量仿佛在這一刻被大量地抽出,阮元亮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生機在極快流失——就是順著這刺進體內的藤蔓,飛速地被剝離。
   靈力漸漸消失了……體力也漸漸消失……他能很清醒地感覺到這一切,可卻全然無法動作,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而後,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年泓智與王俊正與鬼陰陽姐妹對戰,不過雙方不是生死仇敵,各自都有留手,所以只是纏鬥,而並非生死相搏。
   就在年泓智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剛要下重手,卻陡然生出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他霎時回頭,之後瞪大了眼,滿臉不可置信。
   
   他對面的鬼陽見到,頗為好奇,也是側頭去看。
   這一看,兩人不自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只見一根血色藤蔓連接了徐子青的手掌與阮元亮的胸口,其中更不斷有血水流動,貪婪不休。
   藤蔓是在吸血,可那徐子青,竟像是已然沒有了意識。
   而阮元亮迅速變得枯瘦,仿佛所有精血都被吸盡,逐漸只剩下一具骷髏!
   
   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血色藤蔓“啵”一聲抽了出來,那前端的葉苞還帶出了幾點血珠,順著蔓身緩緩滑下。
   
   年泓智只覺得遍體生涼,他從未想到徐子青身體裡居然寄生此物!
   這藤蔓是徐子青控制的?不……更像是它控制著徐子青!
   
   此時年泓智再看向徐子青的時候,就好似看著洪水猛獸一般
   危險的直覺在他腦海裡嗡嗡作響,他哪裡還想著要徐子青的性命?快快逃走才是正道!
   於是年泓智當即喊道:“二弟,我們走!”說完就扔出手中長刀。
   
   王俊也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自然是晃一個破綻,甩出飛劍與年泓智的長刀相合,化作虛影蛟龍,縱身躍上。
   年泓智身法也並不慢,同樣高高躍起。
   
   可那血色藤蔓的動作更快!
   只見眼前紅影晃動,兩人才要踏上蛟頭,那妖藤竟然已經竄到面前。
   慌忙之下,年泓智不敢有半點皮膚觸碰於它,就是再取出一柄烏金匕首,對著藤蔓狠狠削去!
   
   “鏘!”
   妖藤與烏金匕首相接,直發出金鐵交鳴之聲。然而妖藤卻絲毫無損,反倒是烏金匕首上泛起紅光,也同之前那飛劍一般靈光黯淡下來。
   
   年泓智卻顧不得匕首被毀,只憑本身的力道,再算上平日裡多次任務得來的技巧,就這般與妖藤相搏。
   王俊見年泓智被妖藤纏住,有心要逃。他們幾個原本就是因要逃離紫光宗宗主方才結為了異性兄弟,一年來多少有些感情,可這感情卻仍是抵不過自個的性命。只是他的飛劍現下與年泓智長刀一同化作了蛟龍,他若要逃,便只能禦風了。
   
   一咬牙,王俊不願再等,決心棄了虛影蛟龍。
   他周身生風,眼看就要化入風中。
   
   但更令人想像不到的是,妖藤又生出了新的變化。
   就在王俊要逃的那瞬,血色妖藤的蔓身上一個葉苞突然裂開了——
   
   葉苞裂開,從中猛地竄出細白的藤蔓,飛快拉伸變長,竟是又生出了一根藤蔓分支!
   那藤蔓竄起之速極快,眨眼間就追上王俊,自他頸部一捅而入!
   
   王俊只覺得能聽到血液流動的汩汩聲,他看到那妖藤大口吸食自己的鮮血,雪白的蔓身由淡紅到血紅,迅速變化……
   他通體發涼,雙眼也很快暗淡無光。
   
   王俊身死,只剩下年泓智還在與妖藤頑抗。
   將王俊也吸幹後,新長出的藤蔓倏然擺了個大彎,從另一個方向朝年泓智包抄而去。
   
   年泓智脫不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妖藤越來越近,而後“刷”,將他捆得嚴嚴實實!
   在意識消散前,他感覺到自己握著匕首的手指鬆開,先前那好似在逗耍他的血紅藤蔓,也迫不及待地刺進了他的身體……



66

   之前還在惡意嘲弄徐子青、要將他趕盡殺絕的年泓智等人,是害人不成終害了自己,惡念生而遭報應,以至於連具屍身也留不下。因此大好仙途前程化為烏有,也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自妖藤與阮元亮相鬥到將三人全數吸幹,總共也不過是區區幾息工夫罷了。鬼陰陽姐妹看得是目瞪口呆,根本來不及反應。
   那鮮活的三人轉眼化作三具帶了血皮的骷髏,砸在地面上骨頭架子散開,松垮垮驚悚不已。
   
   那兩根血藤都拔了出來,懸浮著晃晃悠悠。
   這時候兩姐妹忽然覺得自己的氣機被鎖定,霎時間,強烈的危險感襲上心頭。
   
   難不成那妖藤要吸食她們?
   鬼陰鬼陽開始有些後悔留下了。
   她們的確有心要幫上那徐子青一把,卻不曾想過要搭上自個的性命。兩人立時戒備起來,面皮上的陰陽二蛛攢動,像是下一刻就要破皮而出!
   
   兩根血藤卻沒有立刻撲過來,它們似乎有些猶豫。
   其中一根向前冒一冒,好像是要撲過來,可到底停留在半路,像是在掙扎著什麼。另一根則好像頗為忍耐,一面前後伸縮不定,一面並不急於行動。
   
   鬼陰陽姐妹相視一眼,警惕依舊,然而心中的怪異感則更甚了。
   這兩根妖藤,是怎麼回事?
   
   她們再看向那滿身染血的青衫少年,見他仍是一動不動僵立著,不由得想道,難不成是被反噬了?
   血藤既然是從徐子青手心裡生出,想必就是他的手段,可這般可怕的手段,卻並非輕易就能降服。
   
   不過她們更加不曾料到的是,那般溫和有禮的少年,又是木屬性的仁善之人,居然會與這種妖異植株相伴,著實使人詫異。
   如此吸食人血的招式,若是給那些個道貌岸然的見到了,可不會管他個性如何,定是要將他打入魔道去的。
   
   正想著,兩姐妹欲要以陽蛛阻上一阻,好儘快逃命。
   下一刻,就見妖藤再也忍不住了似的,直竄上前——
   
   陽蛛立時自鬼陽面上脫出,極快地往妖藤那裡疾撲!
   然而妖藤卻頓住了,不情不願地、緩慢地縮了回去……
   
   這時,一道少年溫潤嗓音響起。
   “多謝兩位道友援手。”
   
   兩姐妹急忙看去,才發現是那青衫少年醒了,正一臉溫和地看著她們。
   “徐子青?”鬼陽喚道。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是我。”
   
   ‧
   
   徐子青生死危急之時,眼看將死,本能中喚起嗜血妖藤。
   可也因之前他心境動搖,加之身受重傷,導致妖藤的嗜血之意與他本身怒意相合,竟使他一時之間被妖藤意識感染,將他本身的意識壓制了下去。
   
   築基以下勿論妖獸修士,皆不能抵擋妖藤。那金剛巨猿再如何厲害,修為也不過堪比煉氣九層的修士罷了,自然被妖藤輕而易舉制住。
   妖藤在承璜國剛剛饗食盡了興,之後就又足足憋了一年,這一出來,就猶如脫了韁的野馬,十分放肆。
   
   它是極為痛快地吸食著三階妖獸的精血,可偏偏又有幾個不識相的打擾它的進食。更何況那幾人殺意正沖它的母體而來,這嗜血妖藤就越發不悅起來。
   
   殺意逼近,妖藤正要出頭,徐子青卻聽到重華痛嗥,意識便是清醒了一瞬。
   於是妖藤感知,按下不動。
   
   而後徐子青為重華憤而出手,剛剛聚起的靈力用出,意識就再度被妖藤壓制。
   這回妖藤沒了限制,當即將來犯者阮元亮吸食乾淨,隨後再對上另兩道帶著惡意之人,便是年泓智與王俊。沒費多大工夫,又把那兩人也吸成了人幹。
   
   再之後,在場的“食物”,卻還剩下兩個。
   
   妖藤有些犯難,這兩個雌性血氣濃烈,若是吸幹了,也能解解饑渴。可她們卻對母體毫無惡意,母體甚至對其心懷感激。
   故而是吃,還是不吃?
   
   因著母體沉睡,妖藤心存僥倖,到底沒能按捺住滿心貪欲,只想在母體醒來前將其吃了,到時木已成舟,母體頂多生一回氣,它後頭乖順些就是。
   沒料到才剛起了這心思,母體竟然就醒了過來。
   
   或者潛意識中也與妖藤意識有所溝通,嗜血妖藤開始吸食那三個卑鄙小人時,徐子青已是有些朦朧意識。雖說仍是被那股嗜血之意影響,卻只是無法行動罷了,而並非毫無所覺。
   那三人皆被食盡,徐子青意識也逐漸清醒,到妖藤妄想再吸食鬼陰陽姐妹時,他腦中一個激靈,不知如何使了把力氣,就強行將妖藤壓制下去!
   
   故而眼見妖藤就要刺穿鬼陽,徐子青立時下令:“回來!”
   妖藤尚在遲疑,搖擺不定。
   徐子青眉頭微皺。
   妖藤察覺他生出不悅,這才委委屈屈,滿不甘願地縮了回來。
   
   ‧
   
   徐子青看向鬼陰陽,心念一動,手中已然出現兩個葉包,遞向鬼陰陽姐妹:“兩位道友援手之德,徐子青無以為報,唯日前得了兩株靈草,或對兩位有些用處。如今贈予兩位道友,聊表謝意。”
   他說完,將葉包微微打開,頓時強烈的靈氣彌漫,還有一道悠遠甜香,在四周緩緩縈繞。
   
   鬼陰陽姐妹還未及回應,就嗅到這兩株靈草氣味,都是一驚:“千年青霜草!”
   她們姐妹兩個正是既為天陰之體、又有水靈根的極佳鼎爐體質,比起普通天陰之體更佳。而她們儘管曾被采補,可也因著有水靈根之故,仍然能夠修行。
   青霜草乃是難得一見的、極珍貴的水屬靈草,若能得了它,勿論是煉成靈丹還是直接服下,都能淬煉雜質,使靈力更加精純。
   更莫說,這青霜草不止品相上乘,壽數更達千年之久!
   
   鬼陰陽姐妹難掩震驚。
   說來她們兩個不過是順手為之,便是不出手,徐子青有那等古怪妖藤在手,想必也不會喪命。
   若是此時拿了這靈草,豈非是大大占了便宜?一時之間,不知是否接過。
   
   徐子青卻不這般想,之前種種何其兇險,那時他正被妖藤意識壓制,稍一不慎,恐怕就會身死。
   這兩姐妹與他毫無交情,卻肯在那時相助一把,就是難得的好意。
   剛剛感受了年泓智等人那般算計,之後再看這聲名不佳的鬼陰陽姐妹,感覺又有不同。這青霜草于徐子青而言並無用處,于鬼陰陽姐妹卻是千載難逢,既然如此,他為何不將其贈予、作為回報?
   
   見鬼陰陽姐妹猶豫,徐子青便說道:“兩位不必推辭,若是不受,豈非顯得我這條性命太過微賤了?”又是一笑,“如果兩位是瞧不起此物,倒不妨與我說說,但我能作為的,也當盡力。”
   鬼陰陽姐妹又是一個對視,彼此心裡都有些念頭轉過。想道,徐子青此人果然心性淳厚,但凡人待他有些好處,他定然有所回報,而並非那等小肚雞腸、貪心陰狠之輩。
   
   兩人也不再矯情,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若是當真不要,可不就真成了貪欲不足之輩了麼!於是就接過來:“那就多謝你。”
   鬼陰道:“徐道友傷勢不輕,若不嫌棄,就與我姐妹一同出嶺罷。”
   鬼陽也是一笑:“還望徐道友莫要推辭。”
   
   徐子青歎了口氣,隨即仰頭看向遠處,快速道:“非是我要拒絕兩位好意,實是因那幾人不知使了什麼手段,讓猿族將我視作生死大敵。金剛巨猿死得淒慘,恐怕現下……”
   許是方才妖藤意識為主的緣故,他能感應到,此事還未完結。
   
   果不其然,在他話音未落之前,遠方山林中突然響起了極兇猛的咆哮!
   那是猿啼!
   
   鬼陰陽受了徐子青的青霜草,眼下卻不肯如此離去,鬼陽道:“我的蛛兒或者有幾分用處,徐道友你……”
   徐子青卻是立時打斷:“還是分頭逃命罷!兩位道友盛情,徐子青謹記於心。”
   
   這回他不待兩姐妹回話,身形一晃,已是化入了這一片林木之中。
   反應過來的鬼陰陽姐妹要去捕捉他的行跡,卻哪裡能捕捉得到?再仔細探查,也全然抓不到半點痕跡。
   
   正此時,一陣狂風夾雜妖氣奔湧而來,正是一頭狂怒中的妖猿!那氣勢鋪天蓋地,竟使得萬木折腰,而弱些的妖獸們也全數匍匐在地,全然不敢掠其鋒芒!
   鬼陰陽姐妹也是站立不住,都是大竦,再不去探尋徐子青,而是極快地使出她們的遁術,轉瞬也消失無蹤了。
   
   兩姐妹剛離去不足一息工夫,就有一頭足有五丈高的巨大妖猿出現於此。
   它頭上頂著一根墨色獨角,通體金色,沒有半根雜毛。而這些毛髮卻是極短,緊緊貼了它的猿皮,就好似一塊純金鑄就,渾然一體,堅不可摧!
   四階妖獸玄罡巨猿!
   
   這妖猿雙目猩紅,周身散發的威壓赫赫,幾乎能夠凝結成實質。
   它第一眼就見到那只剩下血皮的金剛巨猿,快步過去,雙臂將那骨架摟住,痛呼道:“我的孫兒——”
   
   于玄罡巨猿而言,這頭三階金剛巨猿乃是能繼它之後進階為四階妖獸的最優秀子孫,更是為它所認定的陝堰嶺猿族族長,遠比前途未明的幼崽猿十九更為重要。
   
   故而幼崽出事,玄罡巨猿雖有感應,卻不在意,任憑金剛巨猿帶猿族前去聲討。可金剛巨猿出事時,它卻大慟,情緒激烈下妖元四竄,險些走火入魔!
   沖天的殺意狂暴而出,玄罡巨猿張口,將金剛巨猿屍身吸進腹中。
   而後恨聲道:“乖孫兒,爺爺定讓那仙修為你償命!”
   
   玄罡巨猿眯起眼,鼻端抽了抽,仔細分辨氣息後,就朝著一個方向疾奔而去。
   那方向,正是徐子青遁走之處。
   


67

   徐子青一面遁走,一面心中苦笑不已。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好容易對付了小的,馬上又來了老的,實在是讓人很吃不消。
   
   如今徐子青也算是有幾分見識之人,他遙遙感知,就曉得妖猿氣勢堪比築基修士,這般來看,豈不就是四階妖獸?
   堂堂四階妖獸來追擊他一個小小煉氣八層的修士,也真算是看得起他了……
   
   肩頭與肋下傷處血原本已然堪堪止住,可是這一番動作下來,又是裂了開來。雖說是疼痛依舊,可徐子青當真是半分脾氣也沒有,唯獨只能怨怪自個識人不明,才落到了如此險地。
   這樣想了,他便再加速運轉體內靈力,也使他遁術越發快了起來。
   
   逃、逃、逃!
   徐子青滿腦海就只有一個“逃”字,幸而正是在這陝堰嶺中,也幸而這嶺中無數巨木藤草,他的木遁之術才有這般效果。
   不過他卻也更加知道,那妖猿已是找到了他的方向,正毫不停歇地往這方向趕來!
   
   如果被捉住……以他此時的景況,絕然不是妖猿之敵!
   一定要先找個安全的所在療傷!
   
   徐子青打定了主意,然而他體內的靈力早已消耗大半了,如今這一番遁術用了,更是瀕臨枯竭。不由得就慢了一分。
   他慢了一分,妖猿卻是力量飽足,立時也就更將距離拉近了一分!
   
   糟了——
   徐子青狠狠地咽下喉中哽血,心念一動,雙手已是各抓了兩顆靈珠。
   此時他若要活命,就得與那妖猿拼一個消耗,看到底是他先受不住停下來,還是妖猿不能追到!
   
   拼了!
   徐子青將心念一分為二,一半維持著那木遁之術,另一半則飛快運轉《萬木種心大法》,將靈珠中的靈力迅速吸收,在經脈中瘋狂運轉,不斷地滋補就快乾涸的丹田!
   
   此時他的精力高度集中,整個人變得無比清明。
   疼痛與疲憊全數消失,只留下了無比冷靜的神智和誓要逃出生天的決心。
   
   徐子青素來是個慢性子,從未如今日這般焦急努力過,甚至什麼都來不及想,只知道要借助這嶺中的樹木遁走,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兩手中的靈珠不斷地將靈力送出,就好似四條細細河流,自他的掌心向內灌入。但是在如此強度的吸收之下,過了不過半個時辰左右,四顆靈珠就全部被吸得乾乾淨淨。
   而後“啪”一聲,變作了粉末。
   
   徐子青遁術不停,掌心裡又多出四顆靈珠。
   跟著不多時,四顆靈珠再度吸盡,重又換了四顆……如此反復,他能察覺到儲物戒中的靈珠越來越少,而除了靈珠之外,能補充靈力的靈草他卻是極多。
   可是,在這時的情形下,他根本找不出半點空隙停下來吞食靈草……
   
   這樣一個追一個逃,轉眼竟然已經過了整整一日。
   徐子青仍然不敢停下腳步,那妖猿也絕然不肯放過他!
   
   天色晦暗。
   
   妖猿與普通人一般,夜裡均不能視物。可相比之下修士卻是不同,自打踏入仙途以來,夜晚與白晝無異。
   
   因天黑之故,徐子青比起妖猿來,就略略有了些微優勢。
   然而即便不能視物,妖猿的嗅覺卻是極好,它仍舊能夠嗅到來自於血脈的氣息,就在前方不遠處,就在那仙修的身上!
   
   玄罡巨猿沒有料到那修士竟如此能逃,再繼續奔跑下去,顯然就要追丟了!它便昂天長吼一聲,雙足一蹬,飛上天去!
   
   若沒有夜晚的遮蔽就能看出,這妖猿雖說騰空,卻是因為腳下生出了一團黑風。這黑風就是它這類四階之上妖獸特有的神通之一,用處與修士的禦風術仿佛。
   可它一旦上了天,就已是下了狠心,要速戰速決。
   
   玄罡巨猿毫不猶豫,張口就吐出一個缽大的氣團!那氣團猶如一枚巨彈,直直打向徐子青隱匿方向!
   徐子青只覺得腦後風起,有極為危險之物破空飛來!他當時急急轉向,硬生生躲開了!
   
   那氣團打在了他身側不足一丈處,強烈的轟鳴干擾了徐子青的意識,那巨大的威力更是炸裂了土地,生生把他自一株巨木中炸了出來!
   這可不是重華那還未成氣候的小神通可比,此招正是妖猿一族特有的神通之一,亦是上古傳下、血脈繼承,帶著濃烈庚金之意的絕殺法術!
   
   徐子青只覺身子一輕,隨即暴露于妖猿前方。
   妖猿再度吐出氣團,徐子青一個激靈,在空中靈巧翻身,眨眼間沒入另一棵巨木中,氣息再度消失……
   
   “呵——”
   大怒之下,妖猿一把抓住了那棵巨木,拔起來重重甩開!
   “轟!”
   震天的聲響。
   
   跟妖猿的急怒攻心不同,此時的徐子青,他的心中也有些不安了。
   靈珠只剩下最後八顆了,如果用完,就算有夜色的庇護,妖猿同樣可以輕易將他抓住,到時候,等待著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怎麼辦?
   徐子青感覺喉間異常乾渴,丹田對靈力的貪求間接影響了他的身體,再這樣下去,他恐怕就要撐不住了。
   
   丹田中,法訣還在高速運轉。
   那些來自於靈珠的靈力根本來不及穩固,就已經通過丹田和經脈直接用了出去,化作了木遁的動力。
   這樣瘋狂的行為,不止是損傷了經脈,更是讓經脈中的穴竅也受到了極為強烈的撞擊!
   毫無章法的、強迫性地……一共只剩下六條經脈沒能完全打通的徐子青,在靈力那麼多次不顧後果的衝撞下,竟然豁然衝開了一條經脈!
   
   緊跟著,另一條經脈上的穴竅搖搖欲墜……靈力繼續衝刺,這條經脈也被徹底衝開!煉氣九層成!
   
   因為修為進境,無數靈氣環繞著徐子青,天地間的靈氣極快地倒灌而入,沖進了徐子青的丹田裡,也修復著之前他受損的經脈。
   肉身上的傷口在乙木之氣的縱橫下快速癒合,甚至很快就好了大半!
   
   如果這是在一處安靜的所在,徐子青會極度欣喜。
   可並不是。
   正在逃命的過程中進階,這無疑是將自己再度暴露給了那頭妖猿!
   
   徐子青心中苦笑無比,他顧不得鞏固自己的境界,強行結束了這大好地療傷機會,拼著傷勢未愈,再一次地隱匿了自己的氣息。
   果不其然,就在他剛剛遁走的?那,原本他停留的地方就被氣團打中,變成了一片焦土……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煉氣八層和煉氣九層用出的木遁之術大為不同。
   如今的徐子青更快了,他現下丹田裡靈力還算充盈,就將僅剩的靈珠收起,借助漆黑夜色,不斷地變向遁走。
   
   漸漸地,那妖猿被甩開一段距離。
   徐子青得到了些微喘息的機會,然後他忽然想起來,妖猿目不能視,既然仍然能夠找到他的蹤跡,也許……是因為他身上帶著的血腥氣?
   他之前受到重傷,青衫都被鮮血染透了……
   
   想到這裡,他停了一瞬,並在同時將法衣除去。
   而後他就不敢再稍作逗留,立時往另一個方向木遁而走。
   
   沒過多久,徐子青發覺玄罡巨猿的妖氣和威壓都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他心中忽然一喜。猜對了!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這其實也算是誤打誤撞。
   
   徐子青身上這點血腥氣,在木氣的遮掩下並不如他想像中那麼清晰。而真正造成妖猿緊追不捨的罪魁禍首,實則是年泓智擊殺血麟豹時惡意弄到他身上的鐵皮巨猿幼崽精血。妖猿利用血脈之間的牽繫,才能對他如影隨形。
   
   略松了口氣,但徐子青卻仍然不敢停止。他接連又再度遁行了一個時辰,才找到了一個洞穴,飛快地鑽了進去。
   
   ‧
   
   洞穴裡。
   徐子青布下一個禁制,無力地靠在石壁上。
   被人偷襲、重傷、失血、強行喚回意志、晝夜逃命、強行壓制靈力運轉……經歷了這許多,如今的徐子青已然是筋疲力竭了。
   
   另外,因著逃命太急,重華也跟他失散。
   等著他的是要儘快恢復,然後去尋找重華、離開陝堰嶺。
   徐子青甚至不知道妖猿什麼時候會尋到他。
   
   用力揉了揉眉心,徐子青順著石壁滑下,盤膝坐在了地面上。
   還未入定,白衣的虛影忽然現身於他的面前。
   是他許久不見的好友雲冽。
   
   若是平日裡見到雲冽,徐子青只有欣喜,可現下他卻覺得無顏相對。
   輕信於人以至於險些喪命,如此狼狽……一時之間,他竟不敢抬頭與雲冽對視。更不願雲冽為他失望不已。
   
   然而雲冽卻開口了。
   “徐子青。”他嗓音冰冷,亦是頭一次喚了徐子青的名姓。
   
   徐子青一怔,抬起頭。
   雲冽神情不動,眼中無波,並無責怪、不悅之色。
   
   徐子青端正神情,卻仍是有些喪氣:“雲兄,我很慚愧。”
   雲冽斂目,一拂袖,也是坐了下來。
   
   徐子青見雲冽如此動作,反而覺得有些安心。隨即,便是喃喃張口。
   “雲兄,我從不曾料到世上竟有那般無恥之人,僅是一面之緣、只為一個莫須有的猜測就要斬草除根,甚至行卑鄙欺騙之事——如此下作,人命與道理在他們眼中卻價值幾何?”



68

   雲冽不語。
   
   徐子青又道:“有眼無珠,誤信匪類,仔細想來,我竟是那般天真愚蠢,全未有防人之心。可更可恨卻是,那三人分明那般該殺,妖藤將其吸食之後,我卻全然不覺快慰,反而生出嘔心嫌惡之感。”他頓了頓,也垂下眼,“妖藤習性,我早已知曉,可如今看來卻仍是自以為是罷了。我……”
   深吸一口氣,他續道:“我卻覺得,妖藤在我丹田之內,它之食人……就像是我在食人一般。”
   
   靜默。
   雲冽道:“心懷仁慈,敬畏天下生靈,並非是錯。”
   
   徐子青與雲冽相交多年,自然能聽出他言語中的未竟之意。於是便苦笑道:“只是不知防備,卻是大大有錯。”
   雲冽頷首:“既已知錯,便當改之。”
   
   徐子青收拾心情,正襟危坐:“請雲兄教我。”
   雲冽卻不如往日般給他指點,而是說道:“年泓智三人心懷惡意,我早知曉。”
   
   徐子青一怔。
   雲兄早已知曉,卻不出言提醒……只是他更清楚,雲冽對他絕無惡意。自打轉世重生,唯獨這位好友與他相交最深,也對他最為看顧。若是雲冽都不可信,他又當信誰?
   
   他腦中念頭一閃,忽而明白:“雲兄想要我親身經歷一番,才能得了教訓?”
   是了,徐子青從來不是頑固不化之人。他深知自己因前世困於病房、今生又往往與世隔絕之故,以至於見識微薄,更心慈手軟。如此性子生成,極難更改。
   
   若是雲冽出言教他,他固然可躲過一劫,也定然聽從雲冽教導,然而心知與行知不同,如果再次遭遇同等之事,他多半還會上當。而那時倘使有一個不慎,他怕就沒命了。
   
   徐子青雖受惠雲冽頗多,卻也不會厚顏事事企圖倚靠於他。不然仙途悠長,便不被心魔所困,他總有一日也將隕落當場!
   思及此處,徐子青又有些無奈。
   
   雲冽此舉,的確有用。
   雖說做法沒什麼不同,然而如今徐子青心中想法,卻與往常大有區別。
   
   就譬如,對那鬼陰陽姐妹兩個。
   從前的徐子青亦不會讓姐妹倆陪他一同對抗玄罡巨猿,所思所想定然全是莫要拖累她們。勿論是否有這援手之德,皆是如此。
   而如今的徐子青,雖說也有不願拖累兩姐妹的心思,卻也還生出了旁的念頭。
   
   年泓智三人也幾番出手相助於他,卻是為了更加容易對他算計。
   那這鬼陰陽姐妹,焉知不是如此?
   
   徐子青歎了口氣。
   他分明曉得,能在他意識渾噩時為他拖住年泓智三人的鬼陰陽姐妹,對他所為多半都是好意,與那三人本質極為不同。
   可曉得是一回事,心裡仍是免不了生疑。
   
   這般惡意揣測,哪怕乃是不自覺而為,徐子青也會有所愧意。
   但卻不會因愧意而有改變。
   年泓智三人所行之事,對他到底打擊太大,從而也使他見人心存三分疏離,再想回復以往的心境,怕是再也不能。
   于徐子青心裡,如今便只能對雲冽與重華深信不疑。
   
   徐子青輕歎:“雲兄有心了。”
   雲冽神色冰冷:“修仙途中步步荊棘,其中以心魔為甚。你心性純和而能少入歧途,然而不可矯枉過正,否則心魔纏身,便有殞命之憂。”
   
   徐子青默默聽其友人訓示。
   雲冽又道:“正如年泓智三人,惡念起,心魔生,使其神智昏聵,故而對你窮追不捨,終至如此。”
   
   徐子青再歎。
   雲冽對他的心思可謂洞若觀火,他才因對年泓智三人失望透頂從而心志改變,他這好友竟已覺察,再度告誡於他。
   
   於是徐子青默然不語,等待下文。
   
   “待你築基,自升龍門而入大世界,再入五陵仙門。之後所見、所聞、所曆諸事均與此間殊異,道心不正則易為浮華遮眼,你當時時自省,方可獨善其身,不被喧囂污濁所累。”
   
   此乃忠言,徐子青端正神色,認真應道:“是。”
   
   大世界何其廣大,不知是小世界多少倍之多。徐子青心知以自己現下螻蟻般的身份,在這小世界裡尚且處處受阻,若是去了大世界,恐怕要遭逢更多艱險,讓他寸步難行。因此趁此良機,他那好友此回毫不援手,就是要給他重擊,使他能切身領悟“世事艱險”的道理。
   
   他更知好友並非讓他自此時起便對人處處防備而無絲毫信任,若是如此,他見人則疑,便容易生出惡念、踏入歧途,從此與己身之道越行越遠。到那時,年泓智等人今時下場便是他的來日。
   
   只是知易行難,徐子青唯有牢記雲冽告誡,好生揣摩。
   終有一日他心境提升,便能超脫,做到“行善而有戒備,除惡而無鬆懈”,既能持身端正,亦有雷霆手段。
   便如他所見雲兄一般,雖有殺性,卻無魔念。
   
   雲冽今日說得頗多,對徐子青也如當頭棒喝,使他驚醒過來。
   日後約莫還會遇到許多使人動搖甚至心生彷徨之事,不過徐子青自會端正言行、傾聽內心,于繁多思緒中尋得最為重視那一縷,打磨道心,堅定不移。
   
   見徐子青若有所思,雲冽也不多言。兩人相對而坐,一時間氣氛又仿若當日在秘境中一般,靜謐而默契。
   徐子青也沒沉思太久,丹田中因強行壓制靈力而未愈的傷勢使他一痛,就將他的思緒喚醒。
   
   想起那玄罡巨猿還在外頭虎視眈眈,徐子青醒覺,此時沒到安心的時候,還是要速速恢復靈力才是正道。
   想定了,他心念一動,掌心裡就出現了一株淡綠色的靈草。
   
   這靈草才剛現出,就有一股極其濃郁的乙木之氣在洞穴之中彌漫。
   此草名為元木草,因湖底洞天積年累月凝結了乙木之精,故而其四周靈草受惠,也吸入了大量乙木之氣,才孕育了這種靈草。
   
   而後徐子青要出去秘境,加之身為木屬修士,就摘了好些成熟的下來,收入了儲物戒中。又因著這元木草對自己大用,徐子青平常需要花用時從未將其售出,現下果然便要用上。
   
   元木草與普通的靈草不同,它的品質雖說遠遜乙木之精,卻是一種能為木屬修士補充靈力的極佳靈草。若是拿來煉丹,在鼎爐與煉丹士都還過得去的情形下,就能輕易煉出極為出色的靈丹。尤其它性情平和,與大部分煉丹藥材都毫不衝突,可謂煉丹士最為渴求的藥材之一,
   它固然效用非凡,單純拿來補充靈力實在有些暴殄天物,可此時沒有煉丹士,更無丹爐丹火,自然也只能被人“牛嚼牡丹”了。
   
   徐子青深吸口氣,將靈草吃下。
   元木草剛剛入口,霎時化作了一道極強的乙木之氣直入喉間,甘甜清香滿盈唇齒。而靈液進了體內,立時流過四肢百骸,經脈上的暗傷與破損之處也隨其流動而轉瞬痊癒。
   修復經脈之後,乙木之氣仍有餘裕,就此沖入丹田,為其帶去強大生機。
   
   不多時,丹田中隱痛全消,更有一股欣喜歡愉之意飛快撲來!
   徐子青一驚,這是……妖藤的意識?
   
   那是一縷極細的情緒,不同於以往的模糊與散亂,竟讓他聽出了清晰的意思。
   妖藤是在呼喚。
   
   “娘親!”
   聽明白後,徐子青懵了。
   
   沒有得到徐子青的回應,妖藤再度傳來的意識之內,就有著細細的委屈。
   “娘親……”
   
   徐子青反應過來,他想起之前對戰時妖藤化出的第二根藤蔓,便也是說,它也進階了?難怪輕易就將他意識壓制,原來是因著實力大增之故。
   仔細想想,妖藤也的確應當進階。
   
   當初在承璜國,血魔以數百人精血布下大陣,妖藤將血霧盡皆吸收,已然是飽食一頓。而後在陝堰嶺裡吸食了三階妖獸精血,再有那煉氣七八層間的修士之血……或者還有曾經在秘境裡幾年間吸食許多妖獸血肉,算計下來,再多分出一根藤蔓也是理所當然。
   
   幸而徐子青這回遭逢磨難,也進了一階,否則當真就如雲冽曾告誡過的一般,將被妖藤時常壓制了。不過再一轉念,若是沒有這磨難,妖藤也不會進階,便也不至於壓制不住了……這般想來,又覺得因果相關,頗為有趣。
   
   想定了,徐子青心中一寬。隨即便是哭笑不得。
   妖藤進階後表意更是鮮明,與從前相比自然很是方便,可它那稱呼,又實在讓人難以承受。
   
   “娘親……”
   連續呼喚沒得回音,這一次呼喚中,就有了隱隱的焦躁。
   
   徐子青立即回神,傳去安撫之意。
   其實妖藤尚算乖巧,自打入他丹田,就不曾有絲毫反噬之念。然而意識為其壓制時,徐子青方知,妖藤雖不反噬,可到底性情乖戾,一旦意識由它主導,行事起來便毫無顧忌,更是嗜血無比。
   只因這個,徐子青也要將它好好壓制。
   
   妖藤受了安撫,喜悅之情越發濃烈。
   徐子青即便知它性情,心情也好了幾分。
   這嗜血妖藤年歲尚小,意識簡單,如同稚兒,天真無邪……
   
   妖藤感覺到母體歡喜,又是雀躍起來:“娘親,名,名!”
   徐子青啞然,先是傳去意識:“莫喚‘娘親’。”又問,“你可是讓我給你取一個名字?”
   
  

69

   妖藤心思果然如徐子青所料一般簡單易明,又如稚子般變化極快。徐子青說道“莫喚娘親”時,它便是無比委屈,而待問它“可是要個名字”時,卻又滿含期待,十分可愛。
   
   徐子青不禁一笑:“你想要個什麼名字?”
   這含義便有些複雜,妖藤再度傳來意識,則是胡亂不堪,實在難以辨認。
   
   思忖片刻,徐子青看向那白衣男子,笑道:“雲兄,妖藤進階,想要個名字。我想了又想,卻是取不出來。不知雲兄可否相助?”
   雲冽略沉吟:“嗜血妖藤戾氣極重,取名之時需得壓上一壓……你可喚其為‘容瑾’。”
   
   “容”有寬和之意,而瑾則意為美玉。前者乃是對這妖藤期許,後者則贊其形貌瑰麗如玉。
   徐子青暗暗琢磨,倒覺得很是不錯。便笑了笑,將此名告訴妖藤知道。
   
   妖藤越發歡欣:“謝……娘親!”
   用詞簡短,卻是教而不改。
   
   徐子青面色有些古怪,忽而轉頭,看向好友:“雲兄,我……”
   雲冽道:“你可直言。”
   
   徐子青輕咳一聲:“妖藤喚我……”他頗有些說不出口,“喚我‘娘親’,我百般教它,它卻不聽,這……”
   雲冽聽得,則頓了頓。
   
   徐子青訕然。
   雲冽開口:“妖藤原為種子,自被你納入丹田後,以《萬木種心大法》催生而出,可說乃是為你丹田孕育,自然將你視為母體。如今仍是幼小,能表意而不能明意。”
   
   徐子青揉了揉眉心,很是無奈。
   便也是說,如今的妖藤如同嬰孩,能認得“娘親”,簡潔表意已是很不容易,若當真要它聽懂……它卻是不能聽懂。而要想當真讓它改了這稱呼,就非得等它再度進階、能明意時方可。
   只是妖藤進階豈是那般容易?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也罷,事已至此,徐子青也不是死死把糾結一處之人。不過一個稱呼罷了,他若不提,也只有雲兄知曉。且以雲兄的性子,也不會嘲笑於他。
   如今妖猿不知在哪處搜尋,也不知何時就要尋到自個,徐子青按下腦中諸般思緒,盤膝而坐,專心修行。
   才剛剛突破了煉氣九層,他還得好生鞏固一番才好。
   
   這一入定,又是兩個時辰。
   期間徐子青是一動不動,而雲冽竟也不曾回到儲物戒中。徐子青因有好友相伴,打坐起來也是安心許多。
   
   午後。
   同樣闔目而坐的雲冽,突然睜開了眼。
   與此同時,徐子青似也有所覺,同樣睜眼,看向雲冽。
   他能察覺出好友周身的氣息改變,方才收斂的威壓,也已是充滿了整個洞穴。
   
   “雲兄?”徐子青有些疑惑。
   雲冽卻站起身:“妖猿將至。”
   徐子青驟然驚醒,心中頓時生出無數戒備,也是起身而立。
   
   雲冽神色不動,抬步而行:“隨我來。”
   徐子青也定了定神:“是。”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就遇著徐子青所布下禁制。
   徐子青剛欲將其解開,卻見一縷金芒後,雲冽穿行而過,竟是絲毫不為其所阻。原來是以劍氣將禁制打破,無聲無息,更顯不凡。
   
   又走十多步,就到了洞外。
   雲冽道:“莫多話。”
   徐子青又應聲:“是。”他心中有些明白,又有些遲疑。不過到底是對雲冽的信重占了上風,果然不多言語。
   
   不足一息工夫,妖風大作,一片黑光自遠處極快飛來。極強的威壓同時而至,一尊極為高大的巨猿昂然站立于黑風之上,金光耀耀,聲勢赫赫!
   正是那堪比築基期修士的四階妖獸玄罡巨猿!
   
   徐子青被這強烈罡風激得腳步不穩,急忙後退幾步,把住山壁。
   他心中也有擔憂,立時看向雲冽。
   
   雲冽身影似有若無,然而處於這罡風之中卻是安然若素、不動如山,便是髮絲也不曾被吹起些微。任那妖風再如何暴烈,竟也不能將他撼動半分!
   
   下一刻,妖猿口吐氣團,直沖而來!
   雲冽抬眼,十多道劍氣自周身而起,化作條條白痕,“??”而去。氣團才遇劍氣,霎時便被割裂,七零八落,轉瞬即散。
   
   妖猿於空中大怒,昂頭捶胸,張口連吐數個氣團,猶如爆竹,接連而至!然而方才氣團散而劍氣未散,正面迎上,又是將其全部打碎,猶如戳破夢幻泡影,是聲息俱無。
   
   之後,無數劍氣凝聚雲冽周身,層層盤旋,仿若巨繭,又似颶風。
   雲冽於劍風中回頭,雙眼中爆出兩團金芒,如同一柄巨劍,正是鋒芒畢露!那劍壓驚人,鋪天蓋地,直使人呼吸不能!
   “你且看。”他言道。
   
   徐子青睜大了眼。
   只見那劍風團團脫離,於半空化作一柄金色長劍。長劍破空而出,妖猿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就已被它生生穿過,整個炸成了齏粉!
   
   好強!
   徐子青瞠目,視線久久不能離開。
   那白衣人影看似虛浮不已,可此時卻顯得如此銳利剛強,重如山嶽!
   
   徐子青目眩神迷,不知是為那絕強的劍壓所震,還是為那快若閃電、烈如雷霆的一劍所惑……
   一時之間,他卻覺得這好友背影變得那般陌生,就仿佛在兩人之間劃出一條極深的溝壑——他明瞭,這便是實力之差,是修為之差!
   
   再回想一日夜來這妖猿如何逼迫自己、他又是如何拼命逃生才勉強撿回性命,徐子青只覺恍如隔世。
   堪比築基修士的玄罡巨猿,在雲冽手中竟如土雞瓦狗,如此不堪一擊!
   
   徐子青有些恍惚。
   如果,他也有雲兄這般修為……
   
   雲冽收起氣勢,周身劍氣也倏然消散,而後他轉過身,緩步走來。
   “徐子青。”他開口道,“去取獸丹。”
   
   徐子青醒神,此時他再看雲冽,見他這般肅然立在面前,便又覺得仍是那個雲兄了。隨即他就微微一笑:“是,雲兄。”
   
   走到洞外,徐子青見到地面滴溜溜滾動著一顆金色的珠子,大約有嬰兒拳頭大小,通體渾圓,妖氣逼人。
   這顆妖丹與他以往所見的獸丹都不相同,不僅色澤上更加毫無瑕疵,就連入手的觸感都大不相同。與一階二階獸丹相比,便有如珍珠與魚目,著實光彩奪目。
   
   將妖丹收入儲物戒中,徐子青再看看四周,難免咋舌。
   以他如今的目力去尋找玄罡妖猿屍身,居然連個稍大些的肉塊都無,可見那一劍之威何其浩瀚,才是其落到如此地步。
   
   到此時,徐子青也略略明白雲冽要他觀其誅殺妖猿那一幕的用意。
   雲冽在向他展示大世界中的龐大力量,遠遠不是小世界中可比!這也是要告知於他,若想當真能掌握己身性命,便要堅定道心,時時緊迫起來。一山更有一山高,徐子青需得開闊眼界、放開心胸,而不能將心意局限於小處。否則,就將成為他人的腳下之石!
   
   徐子青銘刻於心。
   雲冽此舉,便在他心裡埋下一顆種子,使他得知仙途無盡、而追求力量也無限的道理。
   
   從撿到妖丹到慢步走回,再出現在雲冽面前的徐子青,氣質又有了一番新的變化。仍然俊雅親切,但似乎眼中卻多了些什麼,而整個人也從之前毫無棱角任人拿捏的浮萍,變成了紮根於土壤深處的林木。
   儘管還未曾長成參天巨樹,卻是根須牢固,不畏風霜!
   
   雲冽沖他微微點頭,下一瞬,就已回去儲物戒中。
   徐子青則換了個方向,抬步快走。
   妖猿已死,可重華蹤影全無。重華右翼受傷,也不知現下情況如何,讓他怎能不憂心?
   
   順著來時之路,徐子青小心灑出幾把草木灰,而後循著于重華那一點相連的血氣,仔細搜尋它的下落。
   好在重華早已是他獸寵,故而只要未死,就不會當真失蹤。不過饒是如此,在發覺兩人牽繫仍在時,徐子青仍是忍不住松了口氣。
   幸好,幸好重華還安然無恙……
   
   徐子青如今是“無傷一身輕”,身形一晃,已然是木遁而走。此回木遁便是毫無負擔,眨眼間就遁出數裡之遙。
   幾息後,他停在一株千年巨木下,此木極為古老,軀幹也很是粗壯,恐怕要幾人才能環抱。
   
   徐子青抬起頭,這巨木高不見頂,蓬蓋如雲,在方圓數丈之內投下厚厚樹蔭。
   之後忽然一聲鷹嗥聲響起,很是喜悅,而徐子青卻聽出其中氣息不繼,想必是重華傷勢嚴重,因而連飛下樹來,也是不能。
   
   心裡擔憂更甚,徐子青也顧不得其他,當即使了個禦風術,就是飄搖而起。
   繞樹上行,很快見到幾根粗壯樹枝,想四面延展開去,形成分杈之勢。樹杈中有茂密葉片遮掩,重華氣息與嗥聲皆從內裡傳出。
   
   徐子青伸手撥開枝葉,於那能躺臥的樹杈上,見到了幾乎是奄奄一息的雄鷹。
   “重華!”他失聲喚道,立時落在它的身側,低頭去看重華傷勢。
   
   重華趴伏於樹枝之上,右翼給飛劍洞穿,創口頗大,流出許多血來,盡在那處乾涸。其中筋肉也已有許多斷裂,能飛到這裡,只怕也是強行所致。
   除右翼上傷口之外,它之翎羽也脫落許多,鳥爪與鷹喙均有傷勢,其餘部位亦有血痕……當真是遍體鱗傷。
   
   許是終於等到了徐子青的緣故,重華大喜之下,氣息也越發微弱起來。
   眼看著,就要不成了……
   


70

   徐子青心中焦急無比。重華這一身重傷可說全是為救他而來,傷後他逃命這一日夜裡,重華不止是無法療傷,更加要忍受旁的妖獸襲擊——那其餘傷口便是佐證,能活到現在都殊為不易。
   可多年來重華與他為伴,早已不是獸寵,而是家人。
   家人瀕死,徐子青五內俱焚。
   
   他這裡一陣慌亂,而重華氣息越發微弱。
   徐子青於獸寵之事所知不多,見識又很淺薄,根本不知該如何救下重華。而他雖有許多靈草,可除非那等天地靈物,不然妖獸即便食用,也於事無補。
   可惜的是,林原小秘境雖好,裡面的靈草亦是很多,但都並非天地靈物……不!也不能如此說。
   
   徐子青想起來,湖底洞天裡聚成乙木之精,乃是極為出名的極佳靈物。只是這靈物卻已被徐子青吃下,融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想到此處,徐子青忽然福至心靈。
   的確,他吃了乙木之精,血肉中木力充沛,或者有用!
   
   想到便做,徐子青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白皙手腕,另一手則並指成刀,對著脈門輕輕一劃。霎時劃出一條三分長的血口,鮮血立刻汩汩湧出。
   徐子青急忙抱過重華,掰開它鷹喙,使鮮紅血線流入其中。
   
   重華飲了這血,黯淡鷹目慢慢有了生氣,而那原本已有些褪色的墨羽金翎,也逐漸煥發出淡淡的生機。
   有用!
   
   徐子青心中大喜,立時將手腕湊得更近,也輕輕按壓脈門左近之處,使鮮血流出更多。
   那血清香濃郁,然而不多時,卻引來許多蠢蠢欲動之聲。
   
   徐子青警覺,側頭去看。
   果然就在不遠處的一根粗壯樹枝枝頭,安安靜靜地趴著一頭通體漆黑的豹形妖獸。它微微咧嘴,口中獠牙寒光爍爍,而其周身妖氣卻收斂到極其微薄的地步,在這遍地妖獸的陝堰嶺裡,的確是難以察覺。
   
   如若徐子青不是木屬體質且此時並非與那巨木互相依存的話,也必然不能發覺了它。然而假設畢竟只是假設,在轉頭的?那,徐子青已是覺察。
   之後,枝葉簌簌輕響。
   
   徐子青卻狠下心腸,抬手打出一記木華指。青光“呼嗤”而過,直接洞穿那豹形妖獸眉心!
   他能感覺到,更遠處還有不少輕微的足蹄聲,都是陝堰嶺妖獸所有。或者它們等級只在一階、二階之間,可數目眾多,若是撲來,他也要費一番手腳。
   
   可此時重華正在緊要關頭,徐子青只得施以雷霆手段,才能震懾眾多妖獸,不給他惹來麻煩。
   果不其然,那些妖獸見到了徐子青所為,都是默默隱藏,等待時機。
   
   徐子青一面給重華餵食鮮血,一面打開右手掌心,放出了嗜血妖藤。
   “容瑾,去吃罷。”他開口說道,語氣裡比起往日來,多了些謹慎,也多出一絲冷硬。
   
   妖藤倏然竄出,兩條雪白纖細的藤蔓直直垂下樹梢,極快地刺進了那豹形妖獸的屍身之中!豹形妖獸肉眼可見地乾癟,很快只剩下一張血皮、一副骨架,饒是妖獸們素來血腥好戰,亦不曾見過如此凶戾之物!
   
   但只要被它沾上一點……有許多乖覺的,在見了這一幕後,都是悄然後退,撒開蹄子瘋也似的立即逃離。
   而靈智低下的一階妖獸,倒是留下了不少。不過本能之下也知妖藤危險,不敢輕易撲來。故而一邊貪婪嗅聞濃香血液,一邊焦躁刨地,極不安穩。
   
   妖藤極為敏銳,吸食乾淨豹形妖獸,又傳來一道意念:“娘親,那些,吃?”
   徐子青雙目青光湛湛,往那些妖獸藏身之處掃了掃,而後說道:“若是到這樹下,就允你去吃。”
   
   妖藤歡喜無限,兩根藤蔓左搖右擺:“吃!吃!”
   徐子青微微一笑,隨後再度看向重華。
   
   此時,重華的精氣似乎已然恢復許多,其餘撕裂傷口也都漸漸痊癒。
   只是右翼上那最嚴重的一處,以及被扯落的翎羽,卻仍是沒有好轉,不過是沒繼續惡化罷了。
   好在重華的性命,暫且是無憂了。
   
   徐子青松了口氣,想要再給重華多喂一些試試。
   之前腕子上劃出的傷口已然有些癒合,他正要再割得深些,卻聽到蘇醒過來的重華急促低嗥。
   
   徐子青見它意識恢復,很是欣喜:“重華,你總算醒了!”
   重華抬起左翼,拍向徐子青手腕,又是連串嗥叫。
   
   徐子青一怔:“你不喝了?我的血對你有用。”
   重華立時搖頭,鷹目裡也閃過焦急。
   徐子青明白過來:“你是說,已經沒用了麼?”
   重華又是點頭。
   
   徐子青有些失望。
   重華此時精神頗為不錯,它雙足跳起,拍著翅膀就要飛下樹去。
   徐子青慌忙將它抓住:“重華,你現下可不能亂動!”
   重華低鳴不停,仍是要往那下方而去。
   
   徐子青有些反應過來,卻不能任重華這般胡鬧。他便摟著重華身軀,飛身落在了樹下,也將重華放到了地上。
   這時重華再度頓足,一跳一跳地來到了只剩骨骸的豹形妖獸前方。它伸出爪子,在血皮裡掏掏抓抓,終是扒拉出一顆滾圓的青色珠子來。
   
   這青色的珠子周圍有淡淡風氣縈繞,徐子青認得,這是一顆風屬妖丹。
   重華回頭朝徐子青叫了兩聲,隨即鷹喙一啄,叼起這風屬妖丹昂頭吞下。
   
   風屬妖丹剛剛入腹,重華立時很是舒適地歪了歪頭。
   它全身翎羽都自然拂動,好像有微風環繞它旋轉不休……很快,微風消失,翎羽重歸平靜。
   然而這個時候徐子青卻發現,重華脫了毛的地方竟長出了些許絨毛,而右翼上那可怕的創口,也微微地收攏了一分。
   
   原來吞噬同屬妖丹對重華才能有用!
   徐子青思忖,重華也為風屬,其翼與翎羽皆與天賦有關,故而一旦受傷,非得慢慢自療不可。若是想要借用外力,也得是風屬的妖元,否則,還是沒有用處。
   
   弄清緣由,徐子青心下一寬。
   重華要吞食風屬妖丹還不容易?林原秘境裡五年之久,妖藤吸食那許多妖獸,留下來的妖丹眾多。其中風屬妖丹亦不在少數。
   
   對於重華,徐子青自然不會吝惜。他心念一動,手中已現出五顆拇指大小的風屬妖丹來。
   這五顆妖丹皆為一階妖獸所有,且顆粒不大,他想著,如此重華吞服起來,也不至於哽於喉間……
   
   重華歡快鳴叫,昂頭任由徐子青餵食。每吞食一顆,就要在徐子青手背蹭上一蹭,親昵無比。
   徐子青心情也頗為愉悅,之前諸事使他心力交瘁,好容易重華沒事了,他自然也輕鬆許多。就細心給重華餵食。
   
   重華每吞一顆妖丹,周身定然是要風流鼓蕩,那翎毛一圈圈炸開來又收回去,實在是十分有趣。
   徐子青唇邊帶笑,就將妖丹一粒粒喂進去,直至重華再無半點傷痕,才不再取出妖丹來。
   
   此時重華再來挨挨蹭蹭,想要討好。徐子青就笑著搖頭:“不可貪多,焉知對你沒有害處?”
   他只想到,揠苗助長終是不好。做修士既然不能貪吃靈丹增補修為,這做妖獸的想必也是如此。
   
   重華這回卻未聽話,反而悻悻低頭,又哀哀地叫,眼裡很有幾分求懇之意。
   它剛逃死難,徐子青如何忍心看它這般?只得歎口氣,說道:“我去詢問雲兄,若他允了,我便允了。”
   
   重華眼中有些懼色,縮了縮頭,卻仍是堅持。
   徐子青心中稱奇,便將意識沉入戒中,與好友說話。
   
   過了一會,徐子青將意識收回。
   他這時方才明白,原來妖獸與修士又有很大不同。
   
   修士吸收天地之間與自身同屬的靈氣,然後在丹田裡轉化為靈力。因單靈根極少的緣故,導致體內靈力不純,而丹藥中也或多或少有些雜質。固然服食丹藥往往對自身有助力,可若是服食過多,雜質沉積體內,到時候想要將其排出,就多了許多麻煩。更甚者,將影響進階乃至影響築基。
   
   而妖獸卻不然。
   未入品階的妖獸也好,入了品階的妖獸也罷,吸收的均是天地靈氣與日月精華,二者融合,就生成一種新的力量,稱作妖元。
   
   於妖獸而言,其身軀強橫,且無需靈根,天生就會吐納。吐納間,同屬之氣便納入腹中,不同屬則吐出,加之日月精華純淨無比,因此體內並無雜質。
   只是獸丹未成前吸納靈氣極少,到入了品階之後,吸收日月精華也將數以倍計,凝結妖元亦如是。但饒是如此,妖獸進階仍是很不容易,單靠這般按部就班下來,許多妖獸都難以忍耐。
   
   再因妖獸生於莽野荒林,性情兇狠,往往本能佔據上風,弱肉強食,十分好鬥。廝殺之餘便吞噬妖獸之妖丹,以提升本身的力量。而只要力量同屬,就如同服食能量團般,與自身妖元絕無衝突。
   因此並無多吃無益的說法,只消妖獸本身能夠將那妖丹克化了,就只有利而無害。
   
   聽雲冽將此事說明,徐子青才知重華心思。
   既然重華一心想要多增力量,他自然不會不肯。之後便不計較,自儲物戒中再取風屬妖丹。
   
   他只沒忘了提醒:“若是不能克化了,重華可要及時停下才好。”
   重華低頭叼住一顆妖丹,連連點頭不已。


【卷七:升龍門大會】


71

   又過一日,徐子青回到散修盟。
   青峰妙月見公子歸來,都是喜悅非常,立時準備了酒食,為徐子青接風。用過飯後,他讓重華在外修行,而自己則進入密室。
   
   盤膝坐在蒲團上,徐子青攤開左掌,掌心裡有一包種子。
   這種子分為兩色,一色淡黃,一色乳白,分別為金紋草與銀紋草種子。正是從王家得來。
   
   昨日自從陝堰嶺離開,徐子青便仍是去了王家一趟。出乎意料的,是鬼陰陽姐妹竟然還未離去,反倒是在王家等候於他。
   見了徐子青歸來,鬼陰陽姐妹才像是松了口氣似的,言笑晏晏與他告別。她們兩人一走,王家眾人也是擦去一把冷汗。
   
   之後王康得付了資費,也就陝堰嶺之事與徐子青談說一番。
   
   原來他已從鬼陰陽姐妹口中得知年泓智三人對徐子青施與暗算之事,是連連致歉。王康得何等老謀深算之人,略一推敲便明白自家的嫡次子此回是做了那三人的幌子,若非第一日還算有些經歷,這次歷練恐怕就要白費!心中著實氣憤不已。因此他便曉得徐子青無辜,心中卻難免也生出怨忿之意。然而徐子青歸來後,他竟發覺其修為莫測起來,哪裡不知他是有了突破?這才放下了怨氣。也才有了這一番歉意之語。
   
   徐子青與王康得交談,發覺他並不知妖藤之事,心中先暗暗松了一分。
   而後王康得便以其受此事牽累、卻仍護住王英悟為由,要送他一對雙紋草。
   徐子青自然不要那雙紋草,轉而欲求種子。
   
   這種子並不難求,這些年來也並非沒有旁的木屬修士求取種子。王家為結善緣,從來慷慨相贈,然而這種子到了旁人手中,卻種不出王家那般品相上好的雙紋草來。故而王家也才能因這一門手藝于林立世家中屹立不倒。
   
   徐子青又攤開右掌,那裡亦是數粒不同顏色的種子,是徐子青路上自交易堂中買來,現下來看,卻不覺得有什麼不同。
   他想了一想,就分別兩手各托起一枚不同處而出的金紋草種子,默運靈力,將其分別送入兩枚種子之中。
   
   下一刻,種子便突兀生出變化來。
   只見左邊的種子與右邊的一同萌芽,很快將根須埋入徐子青掌心,而翠色莖幹簌簌伸長,不多時就有了尺許。
   而後草莖不再生長,卻往兩側生髮葉片,而葉片粗細猶如手指,初時碧綠與草莖相同,後來卻漸漸在中部染上一絲淡淡金紋,待顏色耀目如黃金,便是金紋草成熟了。
   
   徐子青立時停下,不再輸入靈力。
   他往左右兩邊細細觀看,還未瞧出有什麼不同,兩株金紋草根須竟全都萎靡下來,而整株靈草也就此枯死。
   
   徐子青不禁怔了住。
   他忽然想起雙紋草之所以得名,乃是因著兩株草為並根而生的緣故。如今想來,或者單單一株並不能成活,才會如此。
   
   想定了,他便分別在兩手中托起淡黃、乳白雙色的一對種子,如法炮製。
   這回金紋草銀紋草極快生長起來,其速不慢於方才。徐子青更發覺兩種靈草根須自打生出之後,就互相接近、彼此纏繞,很快密不可分。之後再往上生長時,兩株靈草的莖葉也如同其根須一般,相護攀援,交纏雙生……
   
   待其成熟,只見那金銀兩色紋路交相輝映,襯著綠如翡翠的莖葉,果真是靈氣氤氳、精緻美麗。
   奇異的是,徐子青催生出來的這兩株雙紋草,金紋草與銀紋草粗細形貌竟也都是仿佛,幾乎並無差別。
   
   徐子青細細思忖,並未覺著他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手法,若說有,便只是因著用出了《萬木種心大法》,送出的是精純的乙木之氣,且送出的分量,也是一般無二。他原意是為了控制兩手中靈草生長的環境,不曾想卻是誤打誤撞了。
   不過由此他便也知曉了,這兩處弄來的雙紋草種子上,的確並無區別。
   
   松了口氣,徐子青雙掌微動,已然長成的兩株雙紋草便都浮了起來,他再心念一動,就給收進了儲物戒中了。
   他先將種子放到一邊,默默地入定。
   
   虧他還有煉氣九層的修為,可催生不過幾粒雙紋草種子罷了,居然就消耗了三成靈力!足見這《萬木種心大法》雖好,但卻是修為越高越好,以徐子青如今這般的……還不能將其驅使得圓轉如意。
   不過想一想將來之事,徐子青也難免心中生出一些憧憬來。
   可憧憬到底只是憧憬,若要讓憧憬的成為現實,他還需要更為刻苦才行。於是毫不倦怠地連續運轉功法,直到丹田內靈力再度豐裕,他才停了下來。
   
   徐子青端正神色,先是選出兩粒色澤飽滿、顆粒圓潤的雙紋草種子,又將衣衫除去,露出已然有些青年挺拔姿態的身軀來。
   然後,他便將兩粒種子捧起,將其置於手心,雙掌合十,迅速運轉功法中《種心訣》,頓時通體發熱,而妖藤所在之處,也有些蠢蠢欲動起來。
   
   只見那掌心相接處,迅速地泛起一絲青芒,隨後青芒逐漸增加,很快青光大盛,竟將兩個手掌全部包裹起來!
   徐子青猛然睜眼,眼中青光爆射,整個人都產生了一種玄妙的意味!
   若是有人與他同處一室,當能見到他此時便如一尊碧玉雕,渾然天成,卻也生人勿進……
   
   良久,徐子青才分開手掌。
   這時候他掌心裡的兩粒種子卻並未掉落出來,而是靜靜地懸浮在它的前面。
   
   徐子青神情慎重,他右臂抬起,在面前劃出一道玄奧的軌跡。而後他輕輕開口:“雙紋草,為吾之從木。”又是清叱道,“到我丹田裡來!”
   
   便有一道青光自徐子青丹田處直射而出,正中那兩粒雙紋草種子。
   雙紋草種子被青光拉扯,初時不很願意,但這抵抗僅僅只持續了不足一息工夫,便立刻變得乖順起來……青光卷住這兩粒種子,飛速地縮回徐子青丹田之中。
   
   徐子青慢慢籲了口氣,周身青光大半消失,唯獨腹部仍被這光芒籠罩。
   他閉目入定,快速再度運轉《種心訣》,感應丹田裡新入的種子。果不其然,從前融洽溫和的下丹田裡,就有兩處硌人的,就是雙紋草了。
   
   在人體內世界中,是妖藤的主場。
   徐子青喚道:“容瑾。”
   妖藤歡快冒頭:“娘親?”
   
   徐子青一窒,隨即吩咐:“我給你尋了兩個幫手,你且去與它們說說話。”
   妖藤自然也早已發現它稱霸之處有了外人,當即說道:“聽,娘親!”
   徐子青便微微一笑,柔聲道:“容瑾很是乖巧。”
   聽了誇獎,妖藤越發歡喜,意識便立時往那雙紋草意識上撲去。
   
   畢竟是徐子青本命之木,又是有著嗜血妖性的邪異奇木,意識之龐大,氣勢之兇狠,皆不是雙紋草可比。它才撲過去不多會兒,那雙紋草意識就也化作了萬千意識碎片中的一塊,被嗜血妖藤牢牢地穩固在丹田中漂浮。
   圍繞著妖藤種子的所在——那亦是丹田核心。
   
   終於收服雙紋草種子,徐子青也有些放鬆。很快再度沉浸到修行之中。
   
   從此修行無歲月,轉眼間,又過了一年。
   這一年裡,徐子青雖不算閉關,卻也是深居淺出,一月裡難得下一次山。除卻偶爾出來用飯外,就去了幾次交易堂,購置些所需之物、又處置些無用之物罷了。無人相擾,也沒小人算計,倒也還算安逸。
   
   然而又過了半月後,卻有人來訪了。
   青峰素來知曉這位主人性情溫和,可不知為何自打主人這次回來讓他多了幾分敬畏。他原本便不敢有絲毫怠慢,如今卻越發順從起來,伺候得也越發周到。
   若是以往有人來訪,他即使地位微薄,亦得回絕訪客,請他待主人出關後,再來拜訪。但這一位卻不一樣,是非得通報不可。
   
   宿忻,散修盟少盟主,從公說則因其地位極高,得罪不得;以私說則因他與主人乃是一對好友,曾一處論道,亦有多次來往。故而也不能拒絕。
   所以,青峰只得站立於靜室前,於禁制上觸碰數下,低聲而快速地詢問徐子青:“徐仙長,少盟主來了。”
   
   徐子青正於靜室中入定,感知到自個布下的禁制被人以熟悉方式觸動,再一聽,就曉得了青峰為難之處。
   他倒沒怪罪青峰,畢竟他身不由己,而且以徐子青對宿忻的瞭解,也知道他若非真有事情,是絕然不會來打擾他修行的。
   
   思及此,徐子青就立時起身,走了出去。
   才到門口,忽然一道熱氣灼然而來,他不由一怔。難不成宿忻竟出手試探於他不成?可一轉念,又覺有些不對。
   那熱氣裡有火性而無激烈之意,似乎只是徐子青因自身太過敏銳,方才有所覺察。
   
   之後徐子青便抬頭去看,這一看,卻又是一愣。
   只見一位俊美少年身穿火紅法衣,周身火氣繚繞,不止修為大增,整個人的氣質更也與從前有了極大的不同。
   他就這般站在此處,就好似站在一片火海之中,自身更如一團烈烈火浪,使人一見心驚!
   
   而宿忻卻是沖徐子青一笑,得意道:“子青兄,你看我可有什麼不同?”
   


72

   徐子青自然是察覺出他的不同之處。
   他因陝堰嶺之事而成功突破,這一年下來卻只打通了兩條經脈,還餘下兩條,才能達到煉氣十層。以他這修行之速,已算是很快了。可宿忻分明當初修為比他遜上兩層,現下卻是快要追趕上來,已有了煉氣八層的靈光。
   
   徐子青為單靈根,尚且兩年只突破一層罷了,宿忻卻是兩年進階兩次,若非有什麼特殊際遇,便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之事。
   
   而且……
   宿忻本身也給他一種極其微妙之感,似是周身縈繞靈氣越發純淨,好似被淬煉過一般,使他本人顯得格外英姿勃發。
   
   徐子青溫和一笑,點了點頭:“阿忻賢弟的確變了不少,不過修為大進,值得好生恭賀一番。”
   宿忻笑意更甚,卻是過來,一把拉住徐子青袖子:“你時常閉關,同你見不到面,有好些事情不曾告知於你……我們還是坐下說罷。”
   
   徐子青手臂微微一頓,卻是沒將宿忻推開。兩年前他也曾被宿忻這般親熱拉扯過,那時他不覺如何,可如今卻有些僵硬起來,險些失手去推。
   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他就順著宿忻,給他拉到石凳上坐了,溫聲道:“正是要聽你說說。”
   
   宿忻坐下來,身姿氣度都比往日裡更加瀟灑,而那飛揚神色,也比往日更加無憂無慮。
   他一坐下,就是開門見山:“你可聽說我散修盟內盟中人一年前接下一個難解任務?”
   
   徐子青一怔:“不曾聽過。”又道,“願聞其詳。”
   宿忻一笑:“說來這任務與你倒有些牽繫。”他說時眼帶戲謔,頗有些打趣之意,“你姓徐,這雇主也是姓徐,說不得你數萬年前便與他是一家之人。”
   
   徐子青心中一個“咯?”,他一年來心境均十分穩定,可聽宿忻這話,卻忽然想起了從前之事。
   雇主姓徐……且發佈的是個難解任務。
   
   世人皆知若無築基以上修為,去摻和難解任務便往往十死無生。
   徐子青聽得這兩點,腦中也不由得生出些許猜測來。
   不過他卻不能對宿忻言明,只笑道:“莫頑笑,阿忻賢弟,快快說下去罷。”
   
   宿忻見他有興趣,自然是又開了口:“不知子青兄可聽過上衢洲徐家?”
   果然是他們!徐子青不動聲色:“五大世家?”
   
   宿忻點頭笑道:“正是。上衢洲徐家與田家鬧翻,田家不知怎地搭上了雷火派的化元期高人,聽說還勾結海中的五階妖獸,暗地裡布下許多陰謀,皆是為將徐家吞併,壯大勢力,而後再對付另幾個世家,期望‘一家獨大’,當真是野心大得很。”他接過妙月送來的香茗,喝一口,續道,“徐家可沒有化元期的高人,後來幸而得人傳訊,才能提前準備,花大價錢在各大宗門以及我散修盟都發佈這任務,以圖保住徐家根基。”
   
   宗門大派內部派系盤根錯節,本就不是最好的選擇,且又要傾出許多高手方能做這任務,便都是遲疑不決。後來徐家家主徐正天不得已直接向散修盟求助,散修盟原不想接這燙手山芋,不過徐家卻給了他們一個大大的好處,終使得散修盟盟主做主接下。
   
   徐子青也很是好奇,散修盟容納八方散修,原本就較為鬆散,更不會胡亂招惹麻煩。那徐正天到底是拿出了什麼好處,才讓盟主如此?
   宿忻見徐子青並未遮掩的神色,越發得意洋洋:“師父是為了我。”
   
   徐子青越發疑惑。
   宿忻卻不再賣關子:“徐正天送上了赤炎果。”
   
   徐子青頓時一震,他如何能不知道這赤炎果!
   此果與他更還有一段糾葛。想當初徐氏得到此果,田家田濤為將其奪取,使了卑鄙手段挾持徐子青。他是誤認了徐子青的身份,使得徐家為顧大局,將徐子青拋棄,也讓徐子青被田濤打碎丹田落入湖底,險些身死。
   
   可說徐子青之所以會是如今這景況,一切都與那赤炎果分不開干係。
   而這赤炎果,如今竟兜兜轉轉來到散修盟,再次被人在他耳邊提起……真使徐子青不得不生出些感慨來。
   
   想想於那幻境中,是徐子青先行醒來,才有賀老頭叫醒眾修士之舉,也因而有徐家拔得頭籌,得到赤炎果。後來徐家為赤炎果而放棄徐子青,則有徐子青為還徐家的恩情,給他們通風報信。可有了徐子青報信,徐家雖沒了滅族之患,卻又要送出赤炎果。
   故而赤炎果因徐子青而得,又因徐子青而失,其中種種牽繫糾葛,真不知如何能算得清。
   
   在心中歎了口氣,徐子青也不再多想。
   
   不過若是此物,就不難知道散修盟為何接下徐家請托了。
   也的確是為了宿忻,自然,也是為了散修盟。
   
   散修盟少主宿忻身具一粗一細雙靈根之事,不消多做打聽就能得知。而粗的靈根恰為火靈根,只消宿忻服食赤炎果,就能洗去細靈根,當即變成單靈根的絕世天才!而宿忻與散修盟筋骨相連,他若有所成就,散修盟定然也聲勢大漲!
   便只是因此,都大大值得!
   
   更何況,宿忻還備受盟主與諸位長老疼愛,對這疼愛的小輩,他們自是願意出手,成全他們多年來對宿忻呵護寵溺之心……
   
   宿忻見徐子青晃神,以為他並不如何清楚,便細心解釋,毫無不耐之意。待說完了,他又攤開手掌,掌心一團碧藍火焰,迅速變化為諸般形態,可見他對青焱寶火掌控之力,更勝從前數倍!
   “師父親自率內盟中人,並請太上長老出關,解決此事,帶回了赤炎果……”他說到此處,眼中滿是孺慕敬愛,“……便讓我立時服下,我閉關數月,原本停滯的修為霎時層層突破,才區區一年,就到了如今這境界了!”
   
   既然宿忻能服用了赤炎果,便是說徐家危難已解。有散修盟太上長老出手,果真保住徐家並非難事。
   思及此處,徐子青心下豁然開朗,心中一處滯礙鬆開,有靈力與經脈中流動不休,不知不覺間,竟又有數個半開穴竅徹底通暢。
   
   此時徐子青方知,原來他從前總以為傳訊之後就還盡徐家生養之恩,其實並非如此。他心底到底對徐家仍有掛念,亦有幾分憂心其是否當真收到他之傳訊、是否能躲過此劫。
   如今宿忻帶來這等消息,才終是讓他放下來心頭大石。此後,徐家當真便與他沒什麼關聯了。
   
   徐子青微微一笑,拱手便道:“恭喜阿忻賢弟,日後仙途定然一片坦蕩。”
   宿忻這些時日來也見了許多人,自是能瞧出徐子青乃是真心為賀喜,立時越發歡喜起來:“我便曉得你與旁人都不相同,我果然沒認錯你這兄長!”說到此處,他又是“嘿嘿”一笑,頗有些促狹,“我近來得了些好玩意兒,不如在此處借花獻佛,也與子青兄分享分享。”
   
   徐子青奇道:“是什麼?”
   宿忻的確是心情極好,竟是擠眉弄眼,自袖中摸出一個瓶兒,放到了桌上,推過去:“送你。”
   
   徐子青就將那瓶兒打開,頓時一股極霸道的辛辣之意湧來,直沖他鼻腔,使他險些要打個噴嚏。
   他再細看,就見裡頭乃是一種丹藥,呈深紅色,色澤如血一般濃郁。看著並無普通丹藥那種淡淡靈光,反而使人感覺到有些粗糙,很是詭異。
   
   宿忻看徐子青神色奇異,立時笑了起來:“這玩意叫做促靈丹,乃是自田家抄沒而來。”
   徐子青聽到,心裡頓時一驚。
   
   促靈丹?
   他也立時回想起來,當年在秘境中,就有田家之人田亮吞食一粒丹藥,使修為迅速上漲,險些要了他的性命。而後在坊市里聽聞那丹藥之名,可不就是這促靈丹麼!沒想到宿忻竟將它拿來作耍,還弄到了自個的眼前。
   
   此物雖是有些用處,看著也好似沒什麼不妥,然而徐子青到底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只是不知宿忻是否為其所惑……
   好在之後宿忻又說了幾句話,倒是讓徐子青略略放下心來。
   
   只聽宿忻笑道:“這促靈丹是海獸弄出來的,能于兩個時辰內將修為提升,也算是能逃命之物。”他就將徐子青早已熟悉的促靈丹功效說了一遍,又道,“可笑田家以為其當真沒有後患,大多族人都時常服食。可我散修盟得來之後,便請煉丹士悉心查驗,才發覺了其中不對之處。”
   
   原來這促靈丹有一味原料乃是深海黑珊瑚蟲,這種妖蟲平日裡最好腐食,養出了一肚子劇毒,雖不至於將人毒死,卻能使人血液極快沸騰,而後炸裂開來。海獸把此蟲搗爛,與另一味共生草簡單煉製,就是這促靈丹。
   修士服用此丹,看來毫無後患,實則服用越多,體內所積毒素越多,來日裡說不得某天那共生草效用消失,就直接燃盡修士之血,使其喪命!
   
   徐子青聽後恍然,便接過這瓶兒,說道:“此物玩賞即可,卻不能服用。阿忻賢弟,切切小心。”
   宿忻見他言真意切,也收斂了玩笑之意,正色道:“你且放心,我自不會這般愚鈍,你也要多多謹慎才好。”
   
   兩人又談說一陣,宿忻忽又開口:“子青兄,我觀你修為仍要勝我幾分,至少也在煉氣九層了罷?”
   徐子青不知他所言何意,不過這卻沒什麼好隱瞞的,便仍是點了點頭:“確是在煉氣九層。”
   
   宿忻就喜道:“這可再好不過!”
   徐子青奇道:“這又是為何?”
   


73

   宿忻道:“為了升龍門大會。”
   
   ……升龍門大會?
   徐子青搖搖頭:“阿忻賢弟,你就直說罷。”
   
   宿忻於是摸了摸鼻子,而後爽快直言:“不瞞子青兄,這升龍門大會,實為我們昊天小世界上九洲中眾天才子弟的一次聚會,就是要互相交往一番,以結交幾個朋友,來日守望互助。”
   徐子青若有所思,這聽起來,像是與進入大世界有關……
   
   果不其然,宿忻便又說了下去。
   
   原來升龍門大會亦是十年一度,這時間嘛,就定在眾築基修士進入升龍門的前一年,也是十年一度升龍門事的第九年。
   然而卻不是任何修士都能參加這一次聚會,其中選拔又各有規矩,門門道道均是不少。
   
   選拔規則算簡單,也算複雜。
   簡單的是先要按年紀來刷掉一批,但凡是五十歲以上者,不可參加盛會;又按修為來刷掉一批,但凡是煉氣九層以下者,不可參與盛會。築基期修士也不可參與盛會。
   這就去了大半修士,不過這也只是大前提罷了。
   
   之後就是細則。
   
   按照門派各有名額,名門大派自然多些,小門小派也就少些。畢竟時間有限,得讓他們拿出最卓絕的弟子來。
   按照大小世家也有名額,不過因著世家中到底不如門派弟子傑出者更多,甚至許多世家子弟皆是拜入門派,自然也不算在世家之內。故而只有上限而無下限。
   
   之後便是按照各方勢力又有名額,比如散修盟之類。而這名額,便要看勢力有多大,勢力中能排得上號的高手又有多少了。
   至於其中有什麼貓膩,便全看其各自周旋,升龍門大會舉辦之人並不深究。
   
   然而除此之外,就有特例。
   便是按靈根來算。
   此種演算法雖說也要占去一個名額,在修為上要求卻放得更寬,只是年紀上有所規定。
   
   有一粗一細雙靈根者,年紀十三以上、二十五以下,修為煉氣六層以上者,可直接參與此次盛會。
   有單靈根者,只消年滿十三,勿論修為如何,均可直入盛會。
   不過為防有人暗下辣手,這兩者需得有師長相伴才可。
   
   徐子青聽了許久,漸漸明白過來,只是他卻有一事不知:“這升龍門大會,可是有什麼妙處?”
   宿忻眼含笑意,贊道:“子青兄果然敏銳。”便給他解釋,“升龍門大會除卻邀請眾多有望進入升龍門之人彼此聚會之外,也還有另一個絕大的好處。”
   
   那一個絕大的好處便是三階靈脈。
   只因升龍門下,有一個守門人,住在升龍門前的騰龍山脈上。
   
   這一處騰龍山脈四周危機處處,極難到達,而山脈中有一座主峰,便是騰龍峰,內中含有一條三階靈脈,能隱蔽整座騰龍峰。三階靈脈所含靈氣超過峰外百倍不止,甚至連昊天小世界三處小秘境也不能與之相比,可見其靈氣之盛!
   莫說是徐子青所居靈竅山中之靈竅了,便是長老殿所在那座山頭裡的小靈脈,也遠遠不及!
   
   升龍門之會便是在騰龍峰上召開,由守門人親自引領。
   可莫要小看這守門人,傳言他乃是傾隕大世界中人,且每十年便換新人,修為莫測,昊天小世界中人莫敢與之匹敵。
   能得他引領進入騰龍峰,原本就是天大的面子。
   
   而這聚會上,又有一件盛事,便是由守門人親自擇取傑出的人才,將其留在騰龍峰上修行一年,使其能在這期間築基,順利進入升龍門。
   這擇取之法,也有諸多方式。
   
   其中靈根之限乃是首要,往往因靈根參加盛會的雙靈根與單靈根者,就能直接留下,而無需其餘考驗。
   可非是因此入會之人,就要受到守門人考驗,或是使其互相比鬥,或是旁的方式,最後也不過只留下二十人。
   
   也是因這一條三階靈脈之故,才使那許多世家大派、絕世天才都趨之若鶩。
   
   宿忻未成就單火靈根之前,乃是一粗一細雙靈根,與徐子青相遇時修為正在煉氣五層,所謂築基把握,不過是在兩年內修為增進到煉氣六層、好入升龍門大會罷了。以他這等資質,恰是滿足以靈根進入盛會的條件,而後他再於剩下一年中,爭取成功築基。這才是他心中打算。
   
   他邀請徐子青,實則也有懷疑徐子青乃是雙靈根天才之故。不過他不知徐子青之靈根是一粗一細還是雙粗,故而也寄望其能在兩年間連連進境,達到煉氣九層的修為。
   如今徐子青並未讓他失望,果然有了如此進境!
   
   待宿忻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徐子青疑問盡去。
   宿忻笑道:“既然你已然符合條件,我便可讓師父為你留一個名額。以你這般年紀能有如此修為,任誰也說不出個不是來。”
   
   名額珍貴,散修盟內亦有派系,自然也有爭奪。
   
   徐子青聞言,也有些感念宿忻心意。
   他自最初就將種種厲害說得明白,如今也毫無隱瞞,就連盟內名額爭奪中或有鬼祟之事也隱約暗示于徐子青,可見胸懷坦蕩。便有算計之意,可卻是明明白白,全不是藏奸之輩。而且徐子青經歷諸事,也能瞧出宿忻對他確有真心,絕非虛情假意。如此之人,徐子青自然也會對他有些真心,即便再有心結,也會將他當一個友人看待。
   
   徐子青笑敬了一杯茶水,說道:“以茶代酒,謝過阿忻賢弟了。”
   宿忻“哈哈”一笑:“你我之間還說什麼謝字?待入了大世界,你莫要假作不認得我便好。”
   
   徐子青聽完,不由莞爾。
   大世界中不知有多少險惡,待身陷其中,恐怕還真得與宿忻守望互助了。
   
   ‧
   
   三日後,徐子青果真收到玉劍傳書,要到內盟裡領取入會名額。
   他自是欣然前往,到了內盟外,就見宿忻正在迎他。兩人並肩而入,直去了長老殿裡。
   
   殿中盟主正端坐等候,于上次相見時一般,亦有眾長老隨同。
   這回卻並無人試探于徐子青,不過都以神識掃過,就已知其修為如何。
   
   只聽盟主笑道:“果然是煉氣九層,徐小友當著是天資縱橫,潛力無窮。”
   聽了這盛讚,徐子青也並未露出得意之色,只溫和一笑:“盟主謬贊了。”
   
   盟主眼中閃過一抹欣賞,卻不再多為誇讚。他抬起手,就打出一道白光,道:“接下罷。”
   徐子青早在他抬手之時,已做好準備,當即也是伸手一抓,將白光納入手中。
   
   白光散去,現出其中之物真貌。
   乃是一件極為小巧的玉如意,形態猶如一株靈芝,十分精緻。其頭部雕刻有龍紋圖案,玉柄修長,卻隱現敞開之意,更有一種玄奧之感……極為微妙,卻不可防治。
   
   盟主說道:“此乃入會憑證,我散修盟一共也不過八柄罷了。你得其一,忻兒亦得了其一,不過因由不同,你二人手中憑證也有些差別。”
   
   宿忻在旁笑了一笑,就湊趣將他之憑證送給徐子青看。
   的確有所差別,雖說都是玉如意,不過他那如意卻是翠色,晶瑩剔透,別有一番輕靈意味。
   
   若徐子青說出單靈根之事,他所持憑證便應與宿忻相同,只是他如今乃是一介散修,卻是不好提起。不然他之身份來歷,又要引人疑竇了。不過左右現下以自身修為也得到名額,其餘之事,便步入待到騰龍峰上再說。
   
   謝過盟主,徐子青便要告辭。
   此回他進入這殿裡並未受到試探,可他卻能瞧見那些個長老面上並非都是歡喜。亦有幾人現出不悅之色,想必也與名額有關。
   徐子青也算有自知之明,便不在這裡多耽,以免礙了人眼。
   
   出殿后,徐子青又與宿忻告別。
   升龍門大會還有半月便要召開,兩人便約定到時再見,一同前往騰龍山脈。
   
   ‧
   
   靜室裡,徐子青盤膝而坐,若有所思。
   他細細回想宿忻對他所言,不禁對那守門人生出幾分興趣來。
   
   十年一度升龍門開,守門人也十年一換……這是為保升龍門大會之公平,還是有旁的計較在內?
   仙途艱險,如今的徐子青不得不遇事深思,以免再中小人伎倆,身死道消。
   
   思忖許久,徐子青仍是得不到確切結果,
   他畢竟所知甚少,即便推測,也是沒什麼依據,不過是白白瞎想一番。若要說有什麼所得,便算是心中多做了些預想、準備。到時便是遇上了最壞的情形,他亦能保持本心,絕不動搖心境。
   
   慢慢收拾了一遍心緒,徐子青抬起左手,瞧了瞧小指上的儲物戒。
   戒中有至交好友,見識廣博,面冷心熱……如若能詢問於他,就算仍無消息,卻也能讓自己安心。
   
   可是,問是不問?
   多年以來,他已是打擾雲兄太多。
   
   徐子青素來也算善解人意,以他看來,好友雲冽分明便是一心向道的修士,哪怕只剩下魂魄,意念亦如磐石,才會堅持生前之道,而不走鬼修之道。
   再想想兩人初見,雲冽端坐石台,閉目不語,想必是在淬煉心境,或是自省己身。他若不去相擾,雲冽定然八風不動,穩如泰山。可見雲冽極為喜靜。
   
   再觀其劍氣,那般鋒芒銳利、堅不可摧,也應是苦修不綴而來。但即便如此,在徐子青身受多方磨難、或是心境動搖時,雲冽卻不吝指點……此等恩情,徐子青自問粉身難報。
   那如今不過是有了些許好奇揣測之心,他徐子青又怎能再厚顏倚賴於他?



74

   歎了口氣,徐子青到底還是決心不問了。
   現下還不知升龍門大會中具體如何,便是未雨綢繆,也實在早了些。便只為一年後的穿越升龍門之事,難道他還能不去不成?
   一切都待去了再說罷。
   
   如此想定,徐子青也不再滿懷糾結。
   他如今就只等著半月之後了。
   
   ‧
   
   十五日轉瞬而過。
   清晨,宿忻足踏赤色飛劍,宛若一道流光倏忽而至,落在了靈竅山外延而出的石崖之上。
   
   紅衣少年俊美非凡,雄姿英發,正是一派天之驕子的氣勢:“子青兄,快些出來!你可準備好了麼?”
   徐子青正從靜室走出,見到宿忻,便是微微一笑:“阿忻賢弟可來得早。”
   
   這些時日裡徐子青也不曾白費。因著不知升龍門大會中具體情形如何,他便趁這半月工夫到交易堂裡置辦了不少物事。他必然是要留在騰龍峰上,之後便要孤注一擲、築基而入大世界。之後多半便也不會再回來散修盟中。故而該做的準備,他需得細細想明方可。
   
   因此如今的儲物戒中,徐子青將許多非風屬妖丹之外的獸丹和各種獸皮換來許多符籙、丹藥、靈珠等物,一些他手頭沒有卻可能有用的靈草與種子,也置下不少,這才略為安心。
   
   宿忻見徐子青一身清爽,也知他很是重視此次,就笑道:“子青兄容光煥發,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徐子青神色溫和:“總是要盡力才好。”他知宿忻性子急,又說,“阿忻賢弟稍待,我與青峰妙月交代一番再來。”
   
   他此舉為何宿忻也是心中有數,就哼了聲,道:“子青兄還是這般仁善。”跟著就走到一邊,梳理了心緒等待了。
   
   青峰妙月原本就肅立在旁,聞得此言,都很是恭敬地跟了過去,站到徐子青身前,等候這主人的吩咐。
   徐子青見兩人拘謹,語氣就又緩和幾分,說道:“我今日奔赴升龍門大會,未必還會歸來。你二人服侍我多日,很有苦勞,我便贈你二人一件物事,也算全了這段主僕之情。”
   
   青峰妙月對視一眼,都是狂喜。
   他們這些個做僕婢的自然也有消息管道,自是早知這件大事。原想著主子如此天賦,必然是要遠去大世界,到時他們兩個在此伺候之人,便要會安排到其他修士那處。他們好容易得了個性情溫和的好主子,而另一個修士是什麼性情卻不能知曉,心中擔憂之下,當然是頗為不舍。
   只是沒料想這主子的好處還不止於此,以往他們伺候修士,能不被打罵磋磨已屬幸事,哪裡會和如今這般,竟要贈他們什物?能從修士指縫間漏出的東西,于他們武者而言,恐怕都是極珍貴的寶物了。
   
   兩人聞言,馬上躬身:“多謝徐仙長賞賜!”說罷將兩手過頭,恭敬舉起。
   徐子青見狀,也曉得他們誠惶誠恐,並不為難,只將袍袖一拂,就在東西放到了他們兩人的手中。
   
   青峰妙月都是覺著雙手一沉,而後徐子青也不與他們多說,便只笑了一笑,就往宿忻那邊走去。
   宿忻早已等得不耐,見徐子青過來,拉了他的袖子,縱身一躍,兩人就雙雙立在了飛劍上。再一瞬,飛劍破空而去。
   
   此時青峰妙月才敢將雙手拿下,看一看手中之物。
   青峰手裡乃是一支食指長的棍子,通體漆黑,烏光閃爍。而妙月手裡則是一個瓷瓶兒,也是沉甸甸的。
   
   兩人相視一眼,青峰略猶豫,咬破手指,滴在棍上。鮮血沁入,那棍子立刻迎風而長,轉眼間已是有一人多長。上書“天心棍”三字,足有兩千斤重!
   青峰受散修盟培養,本身又是九級武者,自然很有見識。這棍子乍看沒什麼,可上頭卻蘊著淡淡靈光,加之棍狀圓潤,寒光爍爍,又是如此沉重……其鑄就材料,分明就是低階修士也能使用的玄光鐵!
   在武者間,全由玄光鐵打造的武器可謂萬金難求,如今卻在他的手上,真真是讓他感激不已。
   
   妙月也有見識,她見青峰如此歡欣,心中也生出些期待來,一咬牙,就將瓶塞兒拔下,頓時清香撲鼻。她仔細瞧那瓶中液體,小心地傾出一滴,入了掌心。
   那液體一出,竟是渾圓狀在她手裡滾動,色澤猶如水銀,整滴都是細如微塵的瑩光流轉。
   
   妙月瞪大了眼,青峰已叫了出來:“銀珠露水!”
   但凡是武者修行,總是難免傷及體內經脈,使內傷淤積。若是能僥倖進入先天層次,或者可以痊癒,而若不能,就會損傷性命,且武道也難以進展。而女子經脈細弱,比之男性武者更加容易損傷。故而女武者死得多,當真有成就的卻是極少。
   可卻有一種神藥可拔除武者暗傷,毫無後患。便是這種銀珠露水。但它到底太過難得,便是家中有先天的武者世家裡也幾乎沒有此物,更莫說不過是跟人做僕婢的……大半修士都是眼高於頂,即使對他們而言弄到這露水不難,可又有誰願意為僕婢去弄?
   
   妙月深吸口氣,眼圈兒已然有些泛紅。
   青峰也和她站在一處,兩人此回不消多言,都已是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遙望徐子青與宿忻踏飛劍離去方向,倒頭叩拜。
   都言道:“恭祝徐仙長仙途順遂,早日成仙成聖!”
   
   ‧
   
   若要前往騰龍山脈,路途遙遠不說,近了之時也有許多艱難險阻。
   因此赴會之時,往往都有師長相伴。尤其這次有宿忻這修為未夠的,便是為了守門人的規矩,也需得有人陪同。
   
   宿忻來約了徐子青,但並非只有兩人一同上路,而是還要等候散修盟護送之人與同樣得到名額的幾個修士一起。
   於是他們還是到內盟中那長老殿下,等待其餘修士到來。
   
   正這時,天邊劃過幾道彩光,或帶著凜然之氣,或有玄奇之意,不多會已然都落在了地上。
   乃是五六個年歲在五十以下、修為在煉氣九層以上的天才修士。每一個身上靈光都極為招搖,所露出的威壓也十分不凡。
   
   徐子青瞧見,這些修士手中都各有法器,各個品相極佳,寶光燦燦。其相貌是男俊女美,靈氣外溢,很是張揚。甚至有一人他竟不能看清對方修為,可見此人修為說不得更在煉氣十層。
   他這般打量眾人,眾人也紛紛打量於他。
   
   這些得了名額的修士,無一不是眾長老的弟子,靈根、天分或者要比宿忻差一些,可也都是上上之選。能參加此次升龍門大會,均為眾望所歸,毫無疑問。
   然而徐子青卻不同。
   
   徐子青並非自小就入了散修盟不說,甚至只是個剛來兩年的外盟人,眾人既未聽說他對散修盟有什麼貢獻,也不覺他有什麼可值得信任之處。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也能得到那有限的名額之一。
   著實讓人詫異了。
   
   而更令人奇怪的是,他們的師尊、眾長老雖有不悅,卻並未阻止此事,亦或是有所阻止而被盟主鎮壓下來……總之徐子青此人這些個驕子們是都聽過數次,但所知又並不多。盟主、長老都對此人之事諱莫如深,就使他多出了許多神秘之感。讓人不得不暗自猜測。
   
   不過猜測是猜測,流露出來就不智了。
   偌大的散修盟,能達到條件的修士未必沒有更多,但選出來的卻是這幾人,可見他們是身負厚望、要當真去與一些英才俊傑結交,也不至於那般愚蠢失禮。
   
   故而他們很快打量過徐子青之後,就朝他頷首為禮,算是打過了招呼。
   在他們看來,徐子青看起來就只是個普通的溫和少年,也沒什麼特殊之處,真不知為何盟裡這般重視。
   
   宿忻倒是一直陪在徐子青身側,他自然也很清楚地瞧見了他這些師兄師姐們對徐子青的諸多看法。他就挑了挑眉,先對徐子青說道:“子青兄,這幾位分別是胡長老的弟子冉星劍師兄、華長老的弟子惠飛章師兄、陳長老的弟子閔才哲師兄、秦長老的弟子童元思師兄、趙長老的弟子何景輝師兄和白長老的弟子卓涵雁師姐。其中卓涵雁師姐最為厲害,修為已至煉氣十層,之後只差臨門一腳,就能築基了。”
   
   徐子青曉得宿忻是在引他與眾人結實,也很是承情,就笑道:“在下徐子青,見過諸位道友。”
   他到底並非內門中人,師兄師姐是叫不得的。
   
   宿忻又拉了徐子青袖子,朝這六名修士笑道:“眾位師兄師姐,我年紀小,師尊也說了要你們多多照拂於我。不過我這兄弟年紀也比我大不了幾歲,幾位也就順手都照拂了罷?”
   
   有一個童元思較為率性:“都是散修盟中人,若真是比我等年紀小,照顧照顧也無妨。不過我可只長你十二歲,不知徐道友?”
   宿忻得意一笑:“我這子青兄長今年不過剛滿二十,怎麼樣,可是比諸位都小?”
   
   此言一出,眾修士都是一驚,而後面面相覷。
   若當真於二十歲便至煉氣九層修為,那是何等天資?在場眾人除新提純了靈根的宿忻以外,其餘等都在三十以上,豈止多了徐子青十年修行!
   如果是因著如此,徐子青受盟主重視,也並非難以想像之事了……
   


75

   因著看到了徐子青的潛力,那些眼高於頂的天之驕子們再看向徐子青時,態度就越發收斂了一些,眼中也帶上一點審視的意味。
   不過無論如何,目前一行把人也算是有了初步的交集,亦是有了彼此均為同盟的共識。
   
   之後,山頭上迸發出兩團遁光,直接在地上砸出了兩個中年相貌的男子。
   散修盟內盟七人齊齊拱手:“彭長老,吳長老。”
   徐子青不知如何稱呼,卻也隨之拱手招呼了。
   
   兩位長老點了點頭,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顯得有幾分嚴肅。
   這兩人與內盟七人都無師徒關係,也素來以鐵面無私著稱,故而一路上必然會嚴謹看護眾天才,而不會有所偏頗。
   
   見眾人準備好,彭長老抬手,打出一道紫光。
   光芒於半空突然爆發,變得尤其明亮。
   
   光芒散去後,那處則顯出一座車駕,通體紫色,並有各色法術、護罩光芒隱含以上,花紋與雕飾亦是尤為精緻,顯得華貴非常。
   車駕錢有兩頭奇異獸類,形似馬而頭似羊,雪白無雜色,氣息也很是平和。
   
   這種獸類徐子青並未見過,不過卻覺得與他時常所見妖獸不同。往日裡所見妖獸各個兇悍非常,即便是不食人的,也總有一股嗜血狂暴之氣。可這兩頭異獸不僅性情溫順,更無絲毫血氣,讓人只覺得其氣息純淨。
   略思忖,他便明白,這兩頭應是靈獸。
   
   若說靈獸與妖獸的最大差別,那便是所有靈獸皆不食人,甚至有許多連血食也不享用、僅僅食素罷了。
   且靈獸與修士之間關係也比妖獸與修士的關係好上許多,有史以來,便有很多靈獸與修士結為聯盟之事,更有靈獸自願為宗派看守山門,被其弟子敬為長輩、世代親密的例子。
   
   于徐子青看來,妖獸與靈獸之間的區別,恐怕就與他前世所見食肉動物與食草動物差不多。前者未必一定該殺,不過大部分卻與人不睦;後者則備受喜愛。
   念頭轉過,他又看向那空中馬車。
   
   只見馬車裡放出一道華光,車門因此而開。
   就聽吳長老語氣死板:“時辰已到,上車。”
   
   說罷他身形一晃,已然是坐在了左邊靈獸的脊背之上。而彭長老朝眾人點頭示意後,也是一縱身,坐在了右邊靈獸身上。
   兩人坐定,又沖眾驕子招手。
   
   眾人就也各施手段,飛快浮空而起。
   宿忻對徐子青說道:“子青兄,你我也該去了。”
   徐子青點頭而笑:“阿忻賢弟請。”
   宿忻道:“請。”
   
   話說完,他足下就生出一團碧藍火焰,轉瞬化為火雲,托了他身子緊追而去。
   徐子青則有所不同,他腳下竄出一枚寬大葉片。葉片也是托起徐子青,將他一路推向半空,下頭一根翠綠莖幹不過手腕粗,卻顯得堅韌無比,直把他送上。
   
   那紫色車駕在下方看來很是小巧,車門更似只能有一人通過,可一旦接近,眾人方知並非如此。
   
   在離馬車不足五尺處,徐子青就見那車門像是陡然增大數倍,恍若一張巨口,將前方七名修士全數吸了進去。而徐子青越是離得近,越發覺得自個仿佛化作無根浮萍,身不由己地也投身而入。
   這一架馬車,果然極為不凡!
   
   徐子青只覺身形一晃,已然站立在馬車之內。
   馬車裡看起來可與外頭不同,簡直就如同一個房間一般。內設有數張奢華木椅,分為左右兩側,與車底相連,紋絲不動。
   車頂有一粒極大的夜明珠,正煥發出明亮的光芒,而兩排木椅中間更有幾張小幾,每一張小幾上都有新鮮靈果,也有些香茗靈茶之類。給人感覺頗為舒適。
   
   這些椅子上都坐了人,宿忻坐於左側第三位,而第四位則是空著的,便是他給徐子青留下的位子。
   徐子青也不計較許多,只走過去,就坐在宿忻右側。
   
   宿忻拿了顆淡黃的果子,塞到徐子青手裡:“還有一段路途,吃個果子解解渴罷。”
   徐子青笑著接過,咬了一口,便與宿忻交談起來。其餘修士也各有交好之人,不多時就也各自溝通了。
   
   馬車之速是極快的,徐子青偶然向外頭瞥了一眼,就能見到白雲如水流,急速滑過。下方景象極為渺小,又顯得極為模糊,便是以他修士的眼力,往往也還尚未看得清楚,就已然消失在後方了。
   
   總共過了有一個時辰左右,馬車漸漸慢了下來。
   這時宿忻正與徐子青言語拆招、互相印證,見狀也是停了下來。
   徐子青略一怔:“怎麼?”
   
   宿忻道:“我聽聞要去那騰龍山脈,需得有半日光景。此時才過了這些時候,卻是不該停下的。”
   徐子青明瞭。既然不該停而停了,想必便是生出了什麼事端罷。
   
   果不其然,之後馬車突兀一顫,像是有什麼術法轟在了防護罩上,方才引起如此震動。
   另六人也有所察覺,當即都是皺起了眉頭。
   
   有人拍案而起:“什麼人敢來找我散修盟的麻煩!”說罷就要衝了出去,去找人麻煩。
   卻有一個劍眉星目的青年出口制止:“景輝師弟,莫要衝動。若是有什麼不妥,兩位長老當不會袖手旁觀。”
   
   何景輝臉色仍是漲紅,聲勢卻比方才小了些,說道:“星劍師兄,難道我們就在此處等著不成?”
   又有閔才哲道:“兩位長老修為都是極高,吳長老更是已然突破了化元期,若是外頭的麻煩連他們都不能解決,我等出去,恐怕也是累贅。”
   
   閔才哲這般說了,其餘幾人也有附和。
   最後還是卓涵雁輕輕叩了叩扶手:“都管好自己,莫要生事。長老若有吩咐,再來行事不遲。”
   
   她雖是女性,卻是在眾修士中修為最高,自然一開口就有威信。她如此發言,何景輝也冷靜下來,有些赧然地抓了抓頭髮,便重新坐好。
   
   卓涵雁卻還看向宿忻,開口道:“宿忻師弟,你可有異議?”
   無論是潛力還是身份,宿忻都比眾人要高,即便是卓涵雁,也不能全然將他忽視。這卻與眾人此時修為多少無關了。
   
   宿忻灑脫一笑:“我輩分小,自然一切都聽師兄師姐的。”
   卓涵雁視線再從徐子青身上掠過,卻沒再問了——他畢竟是外盟人,也不足以取信眾人,即便給他幾分尊重,這等大事,也只會將他晾在一邊。
   徐子青不以為意,微微一笑,便也安靜等待。
   
   馬車持續震動著,不時就有轟擊感自車壁上傳來。
   眾修士神色都有些肅穆,尤其內盟中人,很是擔憂外頭的情形。
   
   好在時間不算太久,約莫過了有近半個時辰,一切術法帶來的效應都已消失。
   而後馬車裡人影一晃,是吳長老走進門來。
   
   卓涵雁起身道:“吳長老,不知外頭發生何事?”
   吳長老緩慢地將眾人掃視一眼,眼裡流露出一絲滿意:“不過是有幾個魔修上門,都已伏誅了,爾等不必憂心。”
   
   魔修!
   眾驕子面面相覷,雖說他們也料想到是魔修來人,但當真確定這事實,卻仍有些震撼。
   
   其實這事並不奇怪,升龍門大會十年一度,可從不邀請魔修前來。故而眾人也都知曉,實則升龍門守門人盡皆是大世界仙修中人。
   只是到底也是一個進入大世界的機會,還有三階靈脈可以享用,魔修卻不能前往,豈不生恨?
   因此幾乎每一次升龍門大會之前,都有魔修心懷不甘,糾集群夥於路上伏擊。尤其是修為已然築基卻對大世界不得其門而入者,或是壽元將盡而對那些能入三階靈脈修行的驕子們心懷嫉妒者,更是瘋狂無比。
   
   此次馬車經過一處山嶺,便遇上了一眾埋伏已久的魔修。且都是築基修士,總共有十人之多。其中築基初期三人,築基中期五人,築基後期兩人。
   這般多的築基修士,在一些大門大派裡也是極大的資本了,可卻因為仇恨嫉妒而前來刺殺,足見魔修怨忿,不肯干休。
   
   好在彭長老是築基後期的高手,而吳長老化元初期修為也已穩固,這才能將對手全數解決。
   不過儘管如此,彭長老也是受了傷,故而進來安撫一眾天才弟子的,便是毫髮無損、僅是真元消耗多些的吳長老了。
   
   眾驕子聽吳長老說完事情始末,先是松了口氣,而後才有後怕。幸而這回有化元期高手隨行,否則……
   吳長老見眾人面上有些發白,好歹都沒失去冷靜,就點點頭:“我出去,你們安心,必不會有事。”
   
   眾人齊聲應道:“吳長老辛苦。”
   吳長老擺擺手,身形立時消失。
   
   待他離開後,眾驕子也不由得紛紛交談起來。
   饒是宿忻膽大張揚,也為魔修驚歎:“子青兄,這些個魔修好大手筆。”
   徐子青點了點頭,卻是一歎:“既然已有如此修為,可見其天賦卓絕,為何要為那私欲所擾?若是能潛心修行,便是不能去大世界,想必也能有所成就。卻在這裡隕落,著實……”
   
   宿忻聽徐子青之言,倒忘了方才的驚懼不安,搖了搖頭,不贊同道:“魔修窮凶極惡,子青兄可不要妄自同情。若是將來與其對上、心慈手軟,丟的卻要是自個的性命了。”
   徐子青笑一笑:“我自是不會的。”
   
   的確是不會的。
   要還是以前,說不得還真會如宿忻所憂,可現下卻不同了。
   如今的徐子青的確惋惜那些魔修浪費天資,但惋惜,也不過只是惋惜罷了……
   
 

76

   之後路途便很順遂,大約又過了有一個多時辰,馬車穩穩漂浮於半空,卻是再沒有繼續前行了的。
   
   徐子青自車窗向外看去,就見到前方有一片巍峨山脈,連綿不絕,直沒入那滾滾雲層。山上有靈霧繚繞,使得山脈若隱若現,仿若當真有一頭巨龍正在騰雲駕霧一般。
   這正是騰龍山脈,如此氣勢磅?,果然名不虛傳!
   
   吳長老聲音傳來:“到了。”
   眾驕子便站起身,各自整理衣衫,可不能讓守門人以為他們失禮。
   徐子青也是從眾而為,他身旁宿忻平日裡直率,現下竟也是有些緊張的模樣。
   
   不多時,車門開了。
   眾人一齊來到車門前,竟然也不覺得擁擠。
   一打眼,先見到彭長老與吳長老。
   
   兩位長老周身靈光收斂,居然好似虛空而立一般,著實使人訝異。除非功法特殊,以他們的修為也不應有這般力量。
   然而下一刻眾人便已發覺,原來兩位長老並非是虛空而立。在他們足下,正踩著一片翻湧的雲層。
   
   彭長老道:“下來罷。”
   吳長老也說:“踏這雲層。”
   
   眾人恍然大悟,各自都是極為從容地縱身而下。
   徐子青只覺腳下所踩之處絲毫沒有雲層綿軟之感,反倒是堅實無比,猶如平地一般。不由得心中稱奇。
   
   這一片雲層看著不大,看似是只能容兩人站立。可諸位修士站上去,也全然不覺擁擠。它竟是不斷向外延展,將所有人都容納進去。
   如此靈性,當真是非同小可。
   
   並不止徐子青一人為之驚歎,其餘眾人面上也都有些異色。不過到底已然在這騰龍山脈前面,自是都紛紛收斂。
   
   吳長老見眾驕子都已下車,便回轉身,打出一個法訣。
   一道紫光直直拍在那奢華馬車之上,馬車便通體煥發彩光,而後迅速縮小,“嗖”一聲,投入了吳長老的手心,就此不見。想是已被收了起來。
   
   眾驕子站定了,便向四處看看。
   這一看才是發覺,原來此處不止他們腳下有雲層懸浮,不遠處還有幾片雲層,上頭均有許多修士站立,亦同樣有師長陪伴。眾驕子打量他人,也被他人打量,倒是都不曾對話。
   
   吳長老道:“稍安勿躁,還有人要來。”
   聽得此言,眾驕子便也明白過來。
   
   雖說此處有守門人相迎,可這守門人身份卻比眾人都要高上許多。他們這般陸續前來,總不能讓那守門人一一恭迎罷?自然是待所有人都來齊了,那守門人才出來此處。將其一同引入山脈中去。
   但凡是能來此處的天才,都不是蠢人。即便是有些來早了等得不耐煩的,亦只是神色難看了些,卻都不敢口出抱怨。
   
   又等了一陣,只見還有數架馬車呼嘯,更有靈禽、法寶載人而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之久,才漸漸沒了人影。
   酉正已到,恰是將要日落西山時,這也是最後的時限了。眾人無需再等,同時那騰龍山脈,也霎時生出了變化來。
   
   只見那崇山峻嶺上茫茫白霧驟然聚攏,隨後形成一道長長的雲路,直直鋪開。
   而雲路上正緩緩走來一人,以在場修士的眼力,竟也只能看見他身材頎長、氣質飄渺,可他的相貌好卻似也籠罩在一層雲霧之中,讓人看不清楚。
   
   那人原本很遠,但是就在眾人一晃眼間,居然就已然到了近前。
   正站在那雲路的前端。
   
   這時候,眾人才看清了他的容顏。
   原來是一個很英俊的青年,他雙目深邃,猶如寒星,唇邊含笑,卻給人以高高在上之感。所有人見了他,都不由自主地自慚形穢。
   
   “諸位來得很早。”青年開口了,嗓音裡也帶著某種無法說出的奇特韻律。然後他一拂袖,眾人腳下的雲層就動了。
   它們仿佛被什麼命令了一般,一?那都奔湧起來,極快地彙聚在一起,與那雲路相連——不,或者說,是成為了雲路的一部分。
   
   青年穿著雪白的錦衣,上面的紋路都好似流雲,栩栩如生。他並不一一打量眾人,可眾人都覺得突然被什麼東西掃過,頓時全身一涼。
   而這種感覺轉瞬即過,青年則微微頷首:“歡迎諸位,隨我來。”
   他說罷轉身,踩著雲路前行。
   
   如此的態度並不是青年無禮,也不是故意而為,而是顯得理所當然。
   至少在眾人的感官裡半點也不覺得青年做得不對,只覺得這很應當,很自然。
   
   徐子青的心中忽然一凜。
   這個青年可以影響他們的神智!甚至讓他們激不起反抗之心!
   察覺到這個,他的腳步也停了一停。再往左右去看,才發現所有人都怔怔然向前走著——就連化元期的吳長老也不例外,似乎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徐子青不由大駭。
   這個青年的修為到底多深?他又想道,這就是大世界中的強者!
   
   緩緩地籲氣,徐子青沒有露出異狀,而只是默默地運轉了《萬木種心大法》,果然,神智越發清醒了幾分。
   他這時候也有些明白過來,青年想必的確是擁有一種能惑人心智的功法,而且修為也遠遠在眾修士之上,所以一旦使將出來,就讓這麼多人同時被迷。徐子青能夠清醒,也是因著自身功法的神妙。
   
   《萬木種心大法》修到深處,能號令天下萬木,便是能借用這萬木的意識。
   如今徐子青雖還沒達到那個層次,體內卻已然有了許多從木了,甚至還有無比強大的嗜血妖藤為本命之木——故而青年本身的意識雖然強大,也只能將他迷惑一瞬罷了。
   
   想了清楚,徐子青隨著眾人一起慢慢前行。
   青年似乎並未發現徐子青的不同,他引著眾修士向山脈深處走去,而他們身後的雲路,也隨之越來越短……
   
   終於,在兩柱香後,青年停下步子,輕輕擊掌。
   眾修士霎時驚醒,他們只覺得自己才走了數步就已然到達,可路上見到什麼、路線如何,卻全然不知。他們不曉得那是青年將眾人迷惑,而只佩服大世界手段非凡,不過是一條山脈,竟已有如此手筆。
   
   徐子青松了口氣,看情形,這位大世界中人並非想要對他們如何,而不過只是不讓他們看清入這山脈的道路罷了。
   幸甚,幸甚。
   
   此時雲路只剩下一片雲層,青年縱身而起,袍袖滾滾,猶如一隻大鳥,就往雲頭下方落去。
   眾修士不知青年乃是何意,卻也都是一咬牙,如他一般跳了下去。
   
   徐子青周身現出幾根足有一人長的草葉,在兩側上下擺動。他跳落之時,因這些草葉之故而緩緩而下,便見到左右各處都有修士遍體靈光,使用了護身之法。
   不多會,已然近了地面。
   
   徐子青收起草葉,翩然落地。
   另些修士也都是一般下來,並無太多狼狽之相,而那些個隨同而來的師長們修為精深,因而動作也更加從容,甚至輕描淡寫。
   
   青年就站在前方,如同一位翩翩公子,極為優雅:“我姓唐,名文飛。此處為騰龍峰前峰,爾等可稱之為臥龍峰。”
   眾人都先拱手喚道:“唐前輩。”而後才來打量四周。
   
   這正是在一座高峰之頂,雲氣與身邊繚繞,每吸一口氣,都是滿滿的沁涼清透,使人打自心底痛快舒暢。
   峰頂並無他物,只有許多山石嶙峋,奇異百變。周圍更無花草,只有那一片光禿禿。
   
   唐文飛笑了笑,袍袖舞動:“諸位請坐。”
   他話音落後,那些山石便“轟隆隆”滾動來去,很快在其前方整齊羅列。而後白光一閃,就變作了數計百計的蒲團。
   
   眾修士不敢推辭,都是坐了下來。不過分為門派、勢力,各自坐得近些就是。
   
   唐文飛見眾人為其所攝,也很是滿意,又是一揮袖,眾修士面前便又多出一張小幾,幾上有茶,香氣撲鼻。
   他說道:“諸位舟車勞頓,不如略作休息。區區茶水,還望不要嫌棄。”
   
   這守門人如此客氣,眾修士受寵若驚,是一個指點一個動作,又把茶杯端起,啜飲一口。頓時讚頌聲不絕於耳。
   
   “果然是仙門好茶,絕妙!”
   “好茶,確是好茶!”
   “茶味甘醇,回味無窮……”
   “此茶可得細品,莫要糟蹋了!”
   
   眾人這般稱讚,徐子青卻並不說話,借飲茶之際,極快瞥過那唐文飛。而後,在他眼裡看到了一絲鄙夷。
   暗暗歎了口氣,徐子青垂下眼瞼。
   這大世界中人,果然不是當真那般平易近人……
   
   眾修士喝一遍茶,誇一遍茶,良久,才又安靜下來。
   唐文飛不過淡淡笑著,見眾人停下來,就問道:“既然諸位喜歡,便續上罷。”於是再度揮袖,那些個茶杯裡也都再次冒起了嫋嫋茶香。
   
   這時候,眾修士也都平靜了許多。
   唐文飛含笑道:“此次盛會乃是在騰龍峰上舉行,不過在此之前,還要請諸位先拿出各自憑證。”
   
   眾人都道:“是極,是極,正該如此。”就紛紛將手中如意拿出。
   唐文飛一一看過,手指輕點,眾人便分為兩處。
   坐於右側的宿忻蒲團快速移動,徐子青卻向左側滑去。他不消多看,已是察覺了,這左邊人數多,乃是因修為選來,而右邊人數寥寥,則是因靈根選來。
   
   唐文飛又一笑:“此外,還有件事要諸位配合一二。”
   


77

   徐子青暗道,來了!
   眾修士既然能來到此地,自然都是有許可能進入騰龍峰之人,偏卻被先帶到了這臥龍峰,定然不止是單純看一看那各自手中的玉如意。不然這唐文飛神識一掃,還能有誰瞞過他不成?
   
   其餘修士也都有些忐忑,說道:“請唐前輩吩咐。”
   唐文飛笑了笑:“諸位不必緊張,不過是個小測試罷了。十年一次升龍門事,我等傾隕大世界中各大宗派也極為重視,我身為守門人,自也不能有絲毫馬虎。”
   
   他此言一出,眾人更為不安。
   唐文飛卻也沒多說什麼,只伸手在前方拂了一拂,就有一尊高約三尺的玉璧現於身前,純白潔淨,沒有絲毫瑕疵。
   
   玉璧?
   眾修士都很是疑惑。
   
   這玉璧寶光渾然,顯然不是凡物,雖是白色,卻與他們平日裡換物所用白玉並不相同。單從上頭氤氳的靈氣來看,就是天地之別。
   可唐文飛拿這玉璧出來,卻是為何?
   
   唐文飛似乎也不是個愛賣關子的,當即直言道:“自現下起,我喚一人名姓,就請他走上前來,將體內靈力灌入玉璧之中,直至換了顏色,方可停止。”
   這要求,似乎也有些古怪。
   
   不過升龍門大會歷史悠久,眾人倒也不以為唐文飛會對他們不利。
   也是齊齊應允:“依唐前輩所言。”
   
   徐子青也在看那玉璧,同樣是瞧不出什麼。他轉念一想,似乎又隱隱捕捉到什麼,只是不能看清,使人著急。
   那唐文飛已然叫出了第一個名字,徐子青便定一定心,看向那人。
   不管到底為何,馬上也能知曉了。
   
   那人是紫光宗的一名弟子,叫做向宏才。徐子青聽得這個宗派名號,不由得心裡一個“咯?”,隨即又是苦笑。
   想起陝堰嶺中事,即使那三人已然伏誅,他已是報了仇。可到底是第一次見到人心如此詭譎,難免不能忘懷……
   
   深深吸了口氣,徐子青摒除這些心緒,去看那向宏才。
   向宏才也是沒料到自己是第一個,上前之時,眼裡不自覺就有幾分緊張之意。不過他也能選上,也是心性堅定之輩,很快調整過來,走過去站定:“晚輩紫光宗向宏才,見過唐前輩。”
   
   唐文飛點了點頭:“你去罷。”
   向宏才鎮定情緒,走到玉璧前方,兩手按在璧上,迅速運轉靈力,輸出——
   
   玉璧很快就有反應,只見自它核心處亮起一個小點,乃是褐色。隨後就好似鮮血入了水中,霎時褐色暈染開來,極快變大,蔓延了整個玉璧。
   這時眾人方才發覺,原來不僅是褐色,還有另兩種顏色在。一種是碧藍,一種是淡青。
   
   那褐色占了大半玉璧,碧藍與淡青緊貼著褐色,但每一種不過只佔據了玉璧一角罷了,雖然清晰,但並不能侵犯那褐色半分。
   
   徐子青見狀恍然。
   他算是明白了,這也是在測試靈根。這等方式,可比徐家那法陣要強上許多。
   想他當初分明是細單靈根,該被放入上等資質的,卻因那管事不識得、不能辨明究竟有否靈根,而被粗暴地判了個下下……讓他入得了百草園。
   現下憶起,只覺得造化弄人。
   
   有時徐子青也難免揣測,若當年他資質判定無誤,他如今又是如何景況?想到此處,他又輕歎一聲。
   若沒判錯,想必他是得不到湖底那機緣,如今不過是備受照管的徐氏“天才”,或是與徐家一同覆滅,又或是徐家為留下後路,千方百計隱藏了他,趁此機會也將他送來這騰龍峰罷……
   
   想著想著,心緒又有些浮動。
   徐子青趕緊按捺住,不讓其將自己干擾。隨即又是苦笑,雲兄所言不錯,這修仙途中果然是處處心魔,但只要有一絲空隙,就要喚起他許多不好心緒,影響他的道心。
   好在心魔已過,徐子青再看那光華大放的石壁時,就沒了方才的感慨。
   
   唐文飛見了,輕頷首,說道:“換下一位,紫光宗羅浮舟。”
   仍舊是那門派中來了個男子,是二十多歲的面貌,也是先問候,再往玉璧裡輸入靈力。這時玉璧中現出大半金色光華,少許碧藍、褐色的,顯然也是一粗二細的三靈根。
   
   跟著又是第三位、第四位……
   大宗大派都念得差不多,多數為一粗二細的三靈根,少數有雙粗的雙靈根,也有一粗一細的雙靈根……不過倒是還未出現在年歲內的漏網之魚,這些一粗一細雙靈根的天才,還都是超過了二十五歲的。
   
   終於到了散修盟。
   頭一個,便是少盟主宿忻。
   
   宿忻一掀袍擺,大步過去,神色間有幾分飛揚。他已然是調整好了情緒,竟然已不覺得心中不安了。
   他周身火氣旺盛,乃是因剛提純靈根不久,還未能完全習慣之故。徐子青敏銳察覺,上頭那唐文飛在見到宿忻時,神色也不禁微微一變。
   
   宿忻抱拳:“唐前輩,我也去了。”
   唐文飛似是有所猜測,對他態度還算不錯:“你去罷。”
   
   宿忻燦然一笑,快步來到玉璧前面。現下所有修士皆知此玉璧為何用處,他自然也不例外。
   少年心性最是意氣風發,他是毫不猶豫地將全身靈力猛然灌入——“刷!”
   
   整塊玉璧頓時變成豔紅一片,就好似由核心燒起了一把火,使它霎時猶如沐浴火海,瑰麗無比!
   見到這等奇景,在座那許多修士都不由驚呼起來。
   
   “單火靈根!”
   “不,此人我認得,散修盟少盟主,雖說天資縱橫,但不過是一粗一細的雙靈根罷了,怎會是單靈根?”
   “難不成散修盟藏掖此事,將我等盡皆瞞在鼓裡?”
   “不、這不可能……”
   
   徐子青聽到了熟悉的嗓音,略側頭,見到的竟是徐紫楓徐紫棠兄妹。
   他心中一震,旋即平靜下來。
   是了,徐紫棠現下修為仍是煉氣六層,想必是田家之亂,使她不能安心修行。不過她卻並未超過二十五歲,是有了來此資格的。而徐紫楓早已築基,自然是為妹妹保駕護航而來。而他們能夠來此,神色間也並未有太多悲慟,想必是因徐家已然漸漸恢復元氣……
   
   並未多看,徐子青注意力再回到了宿忻身上。
   的確,他曾在《靈草圖鑒》上見到過赤炎果,分明說其只能是尚未引氣之人服用,才有提純靈根之效。偏偏宿忻卻用了,還當真提純……此間必然還有什麼別的緣故。
   他之前不問,是因著沒有必要,可對徐紫棠而言,赤炎果自她們徐家所出,定是很想知道因由的。
   
   只聽宿忻從容說道:“我原本是土火雙靈根,後來機緣巧合得到赤炎果,才能將靈根提純。”
   就有人提出與徐紫棠一樣的疑惑:“赤炎果必然只能尚未引氣時服食,你怎麼……”
   
   宿忻挑眉一笑:“若是就這般服下,自然是如此的。可若是煉製為丹藥,卻是不然。我盟中恰有一位長老,煉丹技藝高深,費了許多靈草靈藥,才將赤炎果煉化。我服了這粒丹藥,便成就單火靈根了。”
   眾人聞言,也才明瞭。不過那些個天子驕子們再看向宿忻時,神情間就不知是羨是妒了。
   
   徐子青則是暗暗嘆服。
   的確靈草靈藥等物煉製成丹要比囫圇吞下好上許多,不僅其中雜質被除去了,更有藥效提純之效果。只是能煉製赤炎果這神物之人,那技藝真不知該有如何高深……注意到唐文飛聽得“煉成丹藥”後那微動的目光,徐子青想道,那位煉丹士,恐怕比起大世界中人也不遑多讓罷!
   
   小世界裡,煉丹士甚少,即便是有,也往往技藝不佳。散修盟裡有如此技藝的煉丹士,難怪能屹立多年不倒,成為眾多散修的庇護。
   
   眾人忍耐不住,都有些細微交談,直到唐文飛再度開口,才安靜下來。
   唐文飛說道:“宿小友資質不凡,請就坐罷。”
   
   聽得這位來自大世界中的守門人也對宿忻這般客氣,宿忻又再度變得萬眾矚目起來。他們料想,能得守門人如此青眼,再留在騰龍峰修煉築基,之後身份就是天差地別。而且這般的資質,就算沒能成功築基,大世界中人想必也不會輕易將他放過……一時之間,神色都生出變化來。
   這小子,未免也太過好運!
   
   宿忻可不管眾人如何看他,既然來到此處、有這資本,為何不多多展現、也為自己謀得好處?想到此處心中坦然,他也不客氣,又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回去,紅衣獵獵,就如一團烈火,灼熱而吸引人。
   
   而後言歸正傳,
   唐文飛又依次喚了卓涵雁等六人的名字,直至最後一個,才是掛名散修盟外盟的徐子青。
   
   待徐子青站起身,旁人如何想且不說,不過散修盟中七人,都是將視線投注於他的身上。
   於他們而言,都覺得這青衫少年很是神秘,尤其宿忻與徐子青相交也算有些時日,卻仍摸不准此人底線,更是十分好奇。故而此時目光一瞬不瞬地直盯著他,看他靜靜起身,一直走到前方。
   
   徐子青溫聲道:“散修盟徐子青,見過唐前輩。”
   唐文飛神色還算緩和:“去罷。”
   
   徐子青站在玉璧前,微微一笑,將兩手放了上去。



78

   只見那玉璧之內,有一縷淡淡青芒於核心點亮,初時猶如一株碧草,隨即化作青光,不斷向外擴散,而顏色也越發顯得清淡起來。
   到最後,整塊玉璧都呈現出一種極淡的青色,溫潤而平和,就好像只蒙上了一層青紗,雖輕薄朦朧,卻仍是純然一色,深淺一致,毫無瑕疵……
   
   “玉璧沒有雜色!難道是又一個單靈根?”
   “這個徐子青竟然也是單靈根!且是更為罕見的單木靈根!”
   “散修盟今年竟有兩個單靈根!”
   “單靈根何時這般多了?真是難以置信!”
   “散修盟此回拔了頭籌了,讓我等大宗名門顏面何存……”
   
   與方才宿忻帶來的感覺不同,宿忻雖讓人詫異,不過到底是經了赤炎果提純的。但這個名不經傳的“徐子青”卻不同,從未聽過他的名號,才一出現便如此震撼,怎能不讓人議論紛紛?
   更何況,徐子青的靈根,那可是實打實的天生單靈根!
   
   唐文飛眉毛一動:“徐小友既是單細靈根資質,理應手持青如意,而非白如意才是。”
   徐子青語氣謙遜:“從前測過一次,判得資質下下。晚輩並不知實情如此,還請唐前輩見諒。”
   
   唐文飛冷笑:“也不知是哪裡的測法,當真是無知淺薄!”對徐子青說話時,聲音卻有幾分柔和,“也罷,你自去宿小友身邊坐罷。你兩個同為散修盟中人,想必也容易說話。”
   徐子青微笑躬身:“多謝唐前輩。”他說完,就轉身向右側行去。
   
   與宿忻那般風火氣勢不同,他走起來卻是不疾不徐,自然從容,說話行事都是溫文爾雅,使人一見便覺得溫柔可親。
   
   徐子青才坐在宿忻身側,便給他在肩頭砸了一拳。
   宿忻笑?:“竟將這瞞著我,子青兄可不夠義氣了!”
   徐子青搖頭笑道:“我確是不知,哪裡是瞞著你。”
   
   宿忻挑眉:“便是沒瞞了這個,也瞞了旁的。你且說說你那資質下下是誰人判定?居然如此草率。”
   徐子青輕歎:“前塵舊事,牽扯眾多,我早已忘卻。不是不願同你說,而是不知該如何說起……”
   
   宿忻也不是當真想挖出他那舊事來,打趣幾句,也就罷了。只笑道:“如今我散修盟可出了大風頭,子青兄,那些個所謂的名門大派素來瞧不起我散修盟,可如今你且看他們的臉色,真真是大快人心!”
   徐子青略看一眼,也是笑道:“阿忻賢弟莫太張揚,唐前輩可還看著呢。”
   宿忻這才收斂兩分,不過眉眼間喜色卻不遮掩。
   
   再說今日連連見了兩個單靈根,且都是出自散修盟,眾驕子先前若還是有幾分嫉妒之心,現下卻不知作何感想了。而那其他宗門派遣而來護持的師長們,更是心思各異,生出許多考量。
   
   而其中最為感慨的,莫過於徐氏兄妹。又以徐紫棠為最。
   在徐子青站起身去測試靈根時,她便已然是認了出來。
   
   那時田家徐家矛盾始激化,徐家之人還全然想不到最後會有那般大的劣勢,更不知田家狼子野心久矣,只待時機一到,就要將徐家覆滅。
   徐紫棠于秘境中被一青衫少年所救,原以為必能在徐家尋得其所在,卻不料歸去後,才發生少年身影已是杳然無蹤。尋了一陣,家主徐正天正要在族中排查時,田家撲襲而至,此事便也漸漸放下。
   
   不料如今在這臥龍峰上,卻再度見到那青衫少年。
   徐紫棠也總算是見到了少年面貌,果然如他氣質一般俊雅溫和,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少年竟然是單木靈根!
   
   這讓她心中不由揣測,究竟少年其實並非徐家之人、當初是謊言欺瞞,還是他們徐家失了這等天資的人才、卻懵然不知?
   而“徐子青”這三字,也讓她很是熟悉。
   
   同樣有些震動的,還有徐紫棠的兄長徐紫楓,他也記得這名字。即便印象已然有些模糊,他卻還能想起當年有人挾持名為“徐子青”的小小少年,以要脅於他,他因家族利益將其放棄,雖明知所做無錯,但也未必半點沒有放在心上。徐家之人因田家喪命,徐紫楓在場而只得棄之,也讓他自覺無能。
   
   如今仔細想想,那少年給人觀感確與這位徐子青有幾分相似,莫非是另有機緣?若當真如此,他平白放走了能振興家族的絕世英才,當初錯判徐子青資質之人,定要嚴懲不貸!
   只是,這兩個徐子青,究竟是否為同一人?
   
   兩兄妹心裡都各有思量,神色裡都頗有幾分複雜。
   兩人對視一眼,徐紫棠將秘境中獲救一事傳音兄長,徐紫楓眉頭微皺,越發覺得可能性很大……不過,畢竟當時放任徐子青丹田被廢,他如今也加入散修盟,更與那少盟主交好……想必,已然是極難將他爭取回來了。
   
   且不論徐氏兄妹兩個心裡作何想法,徐子青卻沒有太多思緒。
   宿忻與徐子青兩人身份已定,並無其餘修士那般忐忑,如今只消等眾人靈根測驗結束,就可同入騰龍峰了。
   
   又過了一會,唐文飛已是看完了所有靈根,除卻徐子青這裡出了意外,餘下修士之中,再無特殊。
   不過能有這例外也很不錯了,他露出一絲笑意,起身道:“多謝諸位配合,我等即刻可入騰龍峰。”
   
   眾修士也都站起身來,他們原本只怕還有更多考驗,都是提心吊膽,如今看來並非如此,只是例行公事,便是心中一寬,松了口氣。
   就聽唐文飛又道:“凡非以靈根擇入者,隨行的師長不可入峰,就此作別罷。”
   
   於是眾修士中,走出許多修為在築基以上的高手,立在右邊的寥寥數人身後,則都跟隨一名。彭長老與吳長老本應回去一個,不過多出了徐子青這單木靈根,反倒可以都留下來了。
   徐子青出的這個意外,不管是彭長老還是吳長老,心中都是歡喜的。
   
   那些走出來的高階修士,各自與同門之人道別,而後紛紛架起風來,躍上雲路。那雲路將他們托起,飛速遠去了。
   留下來之人則看向唐文飛,靜候下文。
   
   唐文飛笑了笑:“諸位若有獸寵,需要與諸位有所接觸才好,不然恐怕不能進入騰龍峰裡。”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
   
   徐子青赧然,聽出此言乃是對著自己,便屈指呼哨一聲。
   空中霎時疾風獵獵,極快地撲下一道黑影。那黑影“嗖”地竄到徐子青身前,停了下來。
   
   又是那個徐子青!
   眾人齊齊看來,就見到一頭神駿雄鷹身披金羽,昂然站在徐子青右肩之上,那威風凜凜的模樣,著實讓人讚歎不已。
   
   徐子青也整理心緒,歉然道:“多謝唐前輩提醒。”
   唐文飛微微點頭,並不介意:“諸位莫動,我將施術了。”
   
   眾人都是點頭,下一瞬,天昏地暗,所有人都仿佛被捲入了一個極其黑暗的所在,四周牆壁堅硬,伸手觸及時,卻又仿佛很是柔軟。
   忽然有人叫出聲來:“這是‘袖裡乾坤’!唐前輩好高深的法術!”
   
   徐子青也是訝然,難不成,他們如今是在唐文飛的袖子裡了?他也試著摸了摸“牆壁”,果然很是柔韌,與布料頗為相似。不過卻也平滑,伸手叩擊時,似有金鐵交鳴之聲。
   如此法術,一次捲入數百人,真不知何等修為能至於此。
   
   眾驕子在這袖子裡頭只過了須臾,好似才幾個呼吸間,便感覺又是天光大亮。跟著腳下不穩,已然從毫不透風的袖裡乾坤落在了地上。
   再抬頭一看,眼前便是一座大殿,就像只用了一塊光滑巨岩雕琢而成,整個竟是連一絲縫隙也無!
   好生神妙!真是鬼斧神工!
   
   還不及驚歎許多,那殿門就是大開,內力是寬敞內殿,一應陳設式樣古樸厚重,處處顯得大氣,更絕無半分庸俗。
   內殿之中,有無數長幾,分作左右兩側,正中有一個主位,前面也設有長幾,大小樣式與左右並無區別。
   
   唐文飛入得內殿,直向主座而去,他一撩衣擺,先行坐下。
   眾修士見殿中分有座次,卻不主動前去。
   
   唐文飛先道:“請宿小友,徐小友居於右側首次二座。其餘人等,各自入座即可。”
   單靈根資質在前,如此區別相待,眾修士也無憤怒可言。宿忻便坐了首位,徐子青則到了他左手邊。而徐子青的下一位,坐的卻是徐紫棠。
   徐紫楓後退一步,依規矩盤膝于其胞妹身後蒲團之上。
   
   座次之間相隔並不算遠,徐紫棠因一粗一細雙靈根之故,坐在此處也不唐突。徐子青雖對徐紫棠也很有幾分欣賞之意,可見她這般匆匆而來,心裡卻生出一絲異樣之感。似乎,她是沖自己而來。
   而徐紫棠,也的確是沖他而來。
   
   且見徐紫棠才一落座,已然是側頭過來,軟語開口:“族兄兩年前救我性命,為何不告而別?紫棠遍尋族兄不到,真不知該如何拜謝。”
   
   徐子青看著徐紫棠,神色也有些複雜。
   徐家之中,他對徐氏兄妹二人印象都頗為不錯,徐紫棠高傲而不無理,徐紫楓堅定而有作為。即便徐紫楓為家族而棄他,但後來因禍得福,他更由此識得雲兄、孵化了重華,故而也只是失望罷了,倒並未有多少埋怨。
   現下卻在這境地與兩人相見……
   
   歎了口氣,徐子青溫言道:“紫棠姑娘,你若有話要問,便問罷。”



79

   徐紫棠也歎息一聲:“族兄當真出身徐氏?”
   徐子青道:“是。”
   
   徐紫棠面色微變:“七年前,族兄可在百草園?”
   徐子青又道:“是。”
   
   徐紫棠沉默了。良久,她才問:“我兄長曾在秘境中……因一人而被要脅,那人可是族兄?”
   徐子青與徐紫棠對視,輕輕點頭:“……是。”
   
   三問之後,徐紫棠不知如何再繼續下去。
   徐子青也知此女素來性情高傲,恐怕有許多話說不出口。然而與徐家之事于徐子青心裡早已了結,可對徐家而言,卻還不曾了斷。
   故而此時,他需得說個明白了。
   
   “紫棠姑娘,七年前秘境中,令兄為家族而棄我,我心中並無怨恨,只當還了徐氏生養之恩。”徐子青緩緩開口,“兩年前秘境中,我並非只救你一個,也並非只救徐家之人,不過是因心軟而順手為之,不值一提。”
   聽他此言,饒是徐紫棠已然按捺脾性,卻也有些臉色難看。
   
   徐子青卻又說道:“出秘境後,我意外得知田家密謀之事,傳音於家主……乃是為還賀管事與徐家照拂之情。如今見徐家安然無恙,我心已安,且我早入了散修盟,與徐家再無瓜葛了。”
   話已至此,徐紫棠無言以對。
   
   這徐子青該還的恩義盡皆還了,任誰也不能說他薄情寡義,而徐家到底還是失了一個單木靈根。
   徐紫棠也不再多說,再多說,恐怕連點頭之交也沒得,反而要激起對方怨憤來。於是她只點了點頭,稱呼卻並未改變:“若族兄有需要徐家之處,無論何時,徐家都義不容辭。”
   
   徐子青之前話說得頗重,雖是為了了斷、並無悔意,卻也覺得有些失禮。徐氏一族到底是他出身之族,他亦不欲徹底毀其臉面。左右日後他定然不會當真去請徐家做事,如此淡淡疏離,也未嘗不好。
   他便也點了點頭:“自然。”
   
   兩人交談告一段落,徐子青右側的宿忻卻側過頭來,伸出手指戳了戳徐子青的手臂。
   徐子青轉過頭,有些疑惑。
   卻見宿忻擠眉弄眼,滿臉促狹:“美人相約,子青兄快活否?”
   
   徐子青哭笑不得,他素來知曉宿忻直率,可這直率用在打趣他上,卻是大大不好。就搖了搖頭:“可不是這一回事。倒是阿忻賢弟若想要結實紫棠姑娘,我可以引見一番……”
   這回便輪到宿忻連連搖頭了:“罷了罷了,美人雖美,卻是看著冷傲,若非子青兄這般溫柔和善之人,恐怕是融化不了……”
   
   徐子青歎口氣,宿忻又將話引到他的身上,可不是調侃之心未死?真真使人無奈。便如他所說,徐紫棠美則美矣,卻非他心慕之人,再這般談論下去,且不說這原本便很是無禮,萬一要給那紫楓公子聽著——哪怕宿忻已是單靈根了,又能挨得住幾道劍氣?可莫要禍從口出才好。
   好在這番對話也只寥寥數句,很快眾修士都尋了位子坐下,那唐文飛輕輕擊掌,在座眾人便也都安靜下來。
   
   唐文飛微微一笑:“諸位皆為昊天小世界中潛力強勁之人,故而能到此處。不過既然來此,便有些說道,要與諸位言明。”
   眾修士都是神色一肅:“是,請唐前輩直言。”
   
   唐文飛也有些滿意:“升龍門大會一共五日,每日皆有諸多比鬥,或是文鬥,或是武鬥,除卻以靈根而來者外,最終還要留下勝者二十人。其餘眾人,到時自有我送爾等出去此峰。”
   他此言甚為直白,並無矯飾之處,因此眾人一聽,就是一凜。早先原本就曉得是這一回事,不過當真聽唐文飛如此不客氣地說了出口,又是別一番滋味了。
   
   就有人問:“唐前輩,何為文鬥,何為武鬥?”
   唐文飛向那人讚賞頷首,隨即道:“文鬥以修為論深淺,武鬥以功法決勝負。”
   
   又有人說道:“還請唐前輩細說。”
   唐文飛略沉吟,道:“也罷,想來諸位也很是心急,不如今日先行文鬥,去掉一些人去。餘下幾日便行武鬥,而文鬥落敗者,也能趁機於靈脈附近好生修行,不浪費這幾日光陰。”
   
   眾修士聞言,心中越發緊張不安,卻也都曉得此乃良策。有些修為堪堪過了煉氣九層,亦或是信心不足之人,反倒在心裡對唐文飛生出許多感激來。
   唐文飛也樂得結這一個善緣,當即率先而行,將眾修士帶往大殿之後。
   
   出了大殿,眾人始發覺此處靈氣之濃郁,比起臥龍峰還要強上不少。眾人更有猜測,不知靈脈埋于這騰龍峰何處,又是如何了得?
   隨唐文飛行了一段,眾人便不必再猜了。
   
   原來越是往那後山行去,便越發覺得靈氣充沛,走得越深,靈氣越盛,之前諸多之處皆不可與其相提並論。
   很快到了後山,眾人就見到一座山崖,極為陡峭,直沖上天。
   
   那崖上寫了三個大字:騰龍峰。
   這幾字竟好似是以劍刻劃,筆走龍蛇,劍氣凜然。
   
   眾人站在崖下,才看了那三字幾眼,便覺一陣呼吸困難,幾乎就要窒息。
   倒是徐紫楓見到,眼中頓時現出一種狂熱。
   好劍法!好氣勢!
   
   唐文飛見眾修士神色恍惚,便是輕笑出聲:“諸位回神。”
   被他嗓音驚醒,眾修士紛紛醒轉,這回有了防備,再看上去時,影響也小了幾分。只是仍不敢多看,唯恐被攝了心神。
   
   徐子青見到那三字,也有些驚異,不過卻不至於為其所迷。只因那劍法雖好,他到底曾見過好友雲冽之縱橫劍氣,比起崖上劍法,也是不遑多讓,甚至更勝一籌。故而並未失態,只是微微一怔罷了。
   
   唐文飛笑道:“諸位往此處看。”他抬起手臂,遙遙一指。這動作分明也並無出奇之處,卻是引得人視線不能離開。
   眾修士隨之看去,都是愣神。
   
   就在那石崖上,還有十塊平滑的石板。
   那石板形狀如磨,光滑如鏡,潔淨如玉,色澤如凝乳,大小如車輪。
   
   唐文飛道:“此物名為聚靈通寶,為煉器師煉製而成,安在這騰龍峰上,也是諸位用來文鬥之物。”
   眾驕子凝神傾聽,唯恐聽得漏了,就要吃虧。
   
   唐文飛又道:“文鬥的規矩很是容易,不過是每十人一同朝那聚靈通寶盡力一擊。若是修為在煉氣十層以上,通寶將變為紫色;煉氣九層以上、十層以下,通寶則變為紅色。修為越是精深,靈力越是純淨,那通寶的顏色也越發深邃。故而極易辨明。”
   眾驕子恍然大悟,這般不傷和氣又清晰明瞭,怪道叫做“文鬥”了。都是沒得異議。
   
   唐文飛便說:“還請煉氣十層以上的修士出來一步。”
   他話音一落,零零散散,就出來了六人。能在五十歲之前達到煉氣十層者少之又少,且十年一度,自然人數稀少。
   
   其餘修士見到來者僅有六人,也是齊齊抹了把冷汗。
   煉氣十層與煉氣九層有一個等級之差,前者多半都能留下,當然是人數越少,對後者越是有利了。起碼,如今至少還有十四個名額能爭上一爭。
   
   六人一同站在了聚靈通寶前面,周身都是一道光芒閃動,手裡也各現出一件法器來。
   徐子青見到,那六人所拿多為飛劍,也有錦綾、長鞭者,品相都是上乘。
   
   不消呼喝,六人又是一齊出手,或是以飛劍斬擊,或是錦綾直沖而去,又或是長鞭抽出厲光。六道光芒分別自其手中法器擊出,盡數打在聚靈通寶鏡面上,全數被其吸收進去。
   下一刻,聚靈通寶便發出光芒來。
   
   無一例外,全是紫色光芒。
   其中兩人淺紫,三人中紫,一人深紫。
   修為深淺,可謂一目了然。
   散修盟唯一的煉氣十層修士卓涵雁卻是中紫,比上差些,比下則有餘了。
   
   宿忻與徐子青站在一處,見狀正是眉飛色舞:“卓師姐定能留下!”
   徐子青一笑:“卓姑娘的確修為精深,她那一手長鞭很是厲害。”
   宿忻也笑道:“那鞭子是一件上品法器,乃是白長老贈予卓師姐,與師姐屬性相合,最是被她愛惜。若非品級仍是低了些,恐怕她都要將其煉化、作為自己的本命法寶了!”
   徐子青點了點頭:“卓姑娘之事,我等應不必為她擔心。”
   
   兩人說了幾句,這六人已是應唐文飛之意站到了另一邊,文鬥算是勝了。
   唐文飛便示意煉氣九層的修士速速來鬥。
   
   很快修士裡讓出了十人,這十人或是器宇軒昂,或是嬌美如花,都是一身不俗的氣度,可見信心頗足,才敢這般頭個上來。
   他們也都是以法器打出最強的招數,使那聚靈通寶發出光芒。
   
   若說方才那六位是眾修士意料之中,這十人打出一擊後,卻是使得許多修士驚呼出來。
   只見那聚靈通寶光芒大作,齊齊顯出紅光!這紅光非是淺紅、薄紅、緋紅,而是一種深邃的深紅,色澤如此濃郁,竟好似已然極為接近紫色一般!
   
   顯然,他們的修為都是煉氣九層巔峰,若是能捅破那一層薄膜,就會立即晉級為煉氣十層!
   這一次的升龍門大會武鬥,似乎已然註定了龍爭虎鬥……
   
 

80

   唐文飛見狀,也是勾出一抹笑容,連道三聲:“好、好、好!”他笑道,“爾等有如此修為,殊為不易,也站到那邊去罷。”
   這十位天才聽得,俱是一喜,抱拳後,就站到方才那六人身側。
   
   十人走,又有十人來,此回卻有五人打出深紅光芒,另五人則皆為中紅,顏色也頗為相近。
   如此有數十人過後,那聚靈通寶上顏色才漸漸變成淺紅。這些人等便是修為堪堪過了煉氣九層,實則根基不穩、亦或是遠遠不如他人的了。
   
   不過許是早有準備,這些被刷下的修士們並無怨憤之色,心裡雖說也有些不敢,倒也曉得的確是比之不過,便按捺下來,要趁這幾日好生利用靈脈一番,也算沒有白來一場。
   
   散修盟中共來了八人,除卻徐子青、宿忻與卓涵雁外,其餘五人居然有冉星劍乃是近乎煉氣十層,另四人則使聚靈通寶變為中紫……如此一來,竟是全都留下來了,而未有一人黯然失敗。
   宿忻身為少盟主,與有榮焉,與徐子青是相視一眼,眉飛色舞。
   
   待所有人都文鬥完了,唐文飛本要再度開口,卻聽一人突然說道:“徐子青道友雖是以靈根擇入,卻也有煉氣九層修為,為何不也在此聚靈通寶上試一試?”
   
   徐子青並未料到有人點名,微微一怔。
   宿忻順之看去,皺眉道:“原來是無量宗的人,難怪如此可惡!”
   
   這個無量宗徐子青也聽過一些,還未有散修盟之前,這個宗派便已然盤踞上瀘州,為一等一的大派。後來散修盟盟祖建立散修盟,為爭奪資源,就與這宗派有些齟齬。這般無數個年頭下來,散修盟在上瀘州穩穩紮根,那無量宗就越發不喜散修盟了,即便並無生死大仇,私底下也時常有些小衝突。
   
   徐子青轉頭去看,果然見到一位身穿華服的傲慢青年,他記得,此人之前打出的是淺紅光芒,定然是不能留下的,這時出言挑釁,自然也不怕那大世界中人不悅。
   宿忻在旁又道:“這傢伙是無量宗宗主的重孫兒,憑著嗑藥到了煉氣九層,很是輕浮。此時來到此處,也不過就是見識見識。無量宗真正的天才叫做張弛,已然是煉氣十層的高手了。”
   
   無量宗是料想徐子青不過二十歲年紀,從前又未聽說,必然是剛加入散修盟的散修。如此肯定沒得多少資源,能修行到煉氣九層,多半是倚靠靈根之故,說不得還有散修盟強行為他提升修為,根基絕不會穩固。現下散修盟出了兩個單靈根,最為沒臉的就是他們無量宗,宿忻煉氣八層修為,他們不好開口,可這個徐子青,卻可以讓他出一出醜。
   
   那傲慢青年修為不濟,小心思不少,他見了這機會,就很是囂張地磋磨起徐子青來,是半分也不畏懼。
   唐文飛見到,眉頭微動,並未說話,卻是因著他也想曉得這徐子青根基究竟如何。單靈根的確稀少,可小世界裡的單靈根……也不知如此良才美質,是否被浪費了去。
   
   無量宗中人能想到的,散修盟中人自然也能想到。除了曾與徐子青並肩作戰的宿忻毫無擔憂、只有憤怒外,其餘六人皆知他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故此都將擔憂目光投了過來。
   
   徐子青回以一笑,之後點了點頭,並不看向那傲慢青年,而是笑道:“晚輩也正有此意,唐前輩,不是可否通融?”
   唐文飛笑道:“無妨,文鬥已了,你們皆可去耍耍。”他此言一出,便不是徐子青一人可去試那聚靈通寶,而是但凡以靈根入之人均能前去。
   
   宿忻就肆意一笑:“既然如此,子青兄,我比你小,你不如讓我先頑一遭?”
   徐子青笑道:“那便要阿忻賢弟先請。”
   
   宿忻就一甩袍袖,快步過去。他動作很是簡單,張口只吐出一條碧藍火焰,直直沖到那聚靈通寶上!聚靈通寶鏡面藍光一閃,吞沒了這長長火柱,而後就霎時顯現出耀目的光彩來!
   是金黃色的光芒!
   
   煉氣八層修為于聚靈通寶上之顯化為黃色,濃到極處則為金色,現下宿忻弄出的顏色在金與黃之間,可見他已然是打通了過半穴竅,再多運功一段時日,就能突破到煉氣九層了!
   而且他根基扎實,全然不像是剛剛洗淨靈根之人。
   
   徐子青曉得宿忻的心意,就也走上前去。他略思忖,豎起兩指,默運心念。
   眾人便見到他指尖驟然泛起一點青芒,這青芒極快化為青色光團,隨他手指一點,就變作了一道青色光束,“嗖”一聲,精准地射入他對面的聚靈通寶上!
   
   聚靈通寶被打了個正著,霎時染紅,自淺紅到中紅,顏色逐漸加深,終於在深紅上停了下來。
   不過這紅的確只是紅,不及之前幾名天之驕子那般濃郁得近乎於紫,但也是色澤瑰麗,猶如驕陽!
   能使聚靈通寶如此顯化,足見他也是積累厚實,並無半點根基不穩的跡象。
   
   事實也的確如此,徐子青自打踏入仙途以來,就屢遭磨難,更曾經遭受丹田被廢之厄。而後幸而吸納了乙木之精,才修補丹田,重回仙道。
   也正因如此,他體內的木氣要遠勝與之同樣屬性之人,何況還有傳奇功法《萬木種心大法》供他修行,有單靈根淨化其吸入的靈氣……之後再經歷諸多世事,修行不綴,終於達到這等修為。
   
   可說徐子青如今修為皆是苦修而來,雖有些運氣,可到底險難為多數,且有那般經歷,又怎會根基不牢?
   故而那無量宗的挑釁,卻是失算了。
   
   唐文飛見到宿忻與徐子青二人表現,眼裡閃過一絲滿意。不過眾修士也不是愚鈍的,明眼人一見便知其中的道道,自然不會去湊熱鬧。因此之後再無其他以靈根選入者去“試試”,而是笑語一番,各自推辭了。
   
   徐子青和宿忻此舉,是狠狠挫了那無量宗的銳氣。方才面上露出擔憂之色的其餘散修盟中人,也都是放下心來,現出喜色。
   無量宗之人恨恨看了散修盟中人幾眼,也不再多言。這一盟一宗之間矛盾不少,可既然已是做了無用功,自也是不會繼續下去了。
   
   唐文飛這時又是一笑:“如今文鬥勝者五十二人,明日起開始武鬥。至於今日……天色也不早,諸位可各擇洞府,養精蓄銳。”
   他說罷,袍袖一揮,頓時眾人眼前又變了個天地。
   
   只見後方原本是一片濃雲密霧,就如同乳白色的凝脂,粘稠而見不到任何景色。可唐文飛這一揮之後,雲霧卻忽然散開了。
   霎時間,一股極其濃郁的靈氣撲鼻而來,好似整個人都被浸泡在渾厚的靈力中一般,每個毛孔都在爭先恐後地呼吸。
   
   毋庸置疑,這定然是三階靈脈!
   在昊天小世界裡,從未出現過三階靈脈,即便散修盟曾經有運氣得到一條靈脈,卻也不過是位居於三階靈脈之下的小靈脈罷了。
   因此誰也不知道,原來三階靈脈竟是有如此驚人的靈氣,近看來,那靈氣濃烈得仿佛形成了一條條虛幻的長龍,在山間暢快地遊走……
   
   剛給這三階靈脈震動,眾修士再抬眼看清前方,又是一驚!
   就在那雲霧之後,乃是一片光禿禿的山壁,高聳入雲,挺拔峭直。
   
   山壁上被鑿了有數百洞穴,疏疏落落的並不顯得擁擠,然而那些個洞穴卻無絲毫特殊之處,大小、洞口寬窄就如同精密測量過,皆是一般無二,同時卻又無斧鑿痕跡,顯然是仙家妙法鑄成。
   只是不知是如何高深的修為、何等神妙的術法,才能開闢出這些洞府來,真真讓人神往不已!
   
   才來了騰龍峰半日,就已然見識到諸般奇妙神異之處,眾驕子即便從前有多少自傲,在此處再生不出一星半點來。
   唐文飛手指輕點那最高處的幾個洞穴,說道:“以靈根而入者,居於頂峰。其餘諸人則無此限。都去罷!”
   
   他話音落後,眾驕子也並不多言語。此時無需再想,既然洞府開闢於那山壁之上,三階靈脈也定然埋藏其中。
   勿論是已然文鬥落敗者,亦或是要準備明日武鬥者,前者不願再浪費半點時光,後者則是要精心準備,以圖留下……都是紛紛想要儘快入一個洞穴,好生修行去了。
   
   下一刻,就有百道光芒平地而起,不約而同地朝那些洞穴投身而去。
   徐子青與宿忻站在原地,並不與人爭搶。
   
   過得一會,驕子們都已擇好洞府。徐紫棠等幾名雙靈根之人也給他們的師長帶著,騰空而起。
   宿忻這時笑道:“子青兄,可算到我們了。”
   徐子青也是一笑。
   
   兩人就紛紛使了手段,一個足下生出碧葉,另一個踩著本命寶火,都是飄搖而上……他們離地越來越遠,也漸漸越過下方的洞府,直至巔峰。
   終於,到了峰頂。
   
   最頂峰處還剩下四五洞穴,吳長老彭長老同穴而居,徐子青與宿忻則各自踞于兩位長老左右之側,以便於兩位長老護持。
   如此定好居處,徐子青沖宿忻微微一笑,就抬步走入了自個的洞穴之中。
   
   才踏進去,又是另一番感受。



81

   洞穴不大,除了那僅能容納一人進出的洞門外,內裡大約只有十尺方圓。
   但這洞穴裡的靈氣,卻比起外頭能感知到的還要濃郁許多。
   徐子青走到裡面,盤膝坐了下來,隨即抬手打出一道禁制,將這洞穴徹底封閉了住。
   
   不過還未入定,又有兩道金芒突兀閃現,打在他布下的禁制之上,霎時給它鍍上一層淡淡金光,也為其增加了一分森寒殺意。
   而一個身形虛幻的白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然坐在了徐子青的對面。
   
   徐子青微微訝異:“雲兄?”立時端正神色。
   以往雲冽極少主動現身,一旦出現,必然是他有何處做得不妥,而今想必也是如此。故而他立時自省起來。
   
   雲冽見他這般肅穆,眸光微動,而後開口:“非是你言行有差,你勿須如此。”
   徐子青赧然,他輕咳一聲:“……是我想得岔了。”又問,“雲兄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雲冽道:“你心中所慮,盡可道來。”
   徐子青一怔,隨即心中一暖:“原來雲兄知我……”
   
   雲冽神色冰冷,語氣也無甚波瀾:“你在此地築基,便是我小竹峰之人。份屬同門,且你我相交已久,你不必思慮過甚。”
   徐子青聽完,目光也柔和許多:“雲兄心意,徐子青記下了。”
   
   雲冽微微頷首:“問罷。”
   徐子青很是歡喜,便不再多慮,與從前一般問道:“雲兄可知這升龍門守門人是何身份?又為何有這升龍門大會?”
   
   雲冽略思忖,說道:“傾隕大世界周遭有無數小世界,其中三百七十一個小世界有升龍門與大世界相連。而升龍門內含颶風,時時關閉,每十年颶風稍弱之際,便能開啟,接納小世界之人前往大世界,互通來往。”
   徐子青暗暗點頭,心道,原來十年一度是有這緣由。
   
   雲冽又道:“升龍門守門人,均為金丹真人。”
   
   此言一出,徐子青頓時一驚。
   金丹真人?那豈不是修為更在好友之上!
   
   雲冽淡淡看他一眼,將此事說了完整。
   
   原來自打數百萬年前有大能發現大小世界有升龍門相接之事,便將這消息傳遍整個大世界。也因如此,不過短短數十年,就找出了數百升龍門,從此再並非只有極強的修士方能進入小世界,其餘修為弱些的修士,也可前去。
   
   不過升龍門裡颶風肆虐,平日裡唯有金丹真人方可安全出入。小世界中人能有此修為者寥寥無幾,更因許多資質超卓的修士因見識淺薄、以為闖這升龍門可鍛煉體魄,而枉死其中……後來大世界眾多宗門商議,要每十年派遣一名金丹修士前往小世界坐鎮,阻止年少輕狂而不自量力的眾多小世界天才平白隕落。
   
   但大世界之環境與小世界可謂天壤之別,眾多修士都是與天爭命,怎能願意到這小世界來做看守?
   後來經由眾多宗門協商,才總算定下一個章程來。
   
   小世界雖小,多年來卻也有眾多天才出世,只因先天環境所限,竟多數仙路飄搖。而大世界雖不缺天才,可傑出的弟子自也是不嫌少的,既然如此,為何不吸收小世界中資質出眾之人?
   因此就有了築基期以上可入升龍門之事。
   
   至於為何是築基期,就有兩個因由。
   其一,即便每十年升龍門內颶風皆要減弱,可築基期以下之人進去,那也只有一個“死”字。
   其二,只有在小世界如此惡劣環境下亦能築基者,才有資格使大世界中人另眼相看。不然若是任誰也能進入大世界中爭奪資源,豈非對大世界中那些掙扎仙路之人大不公平?
   
   同時為了選擇資質更佳者,就有了升龍門大會。
   這大會種種規矩之下,其實皆是為給小世界中最出色的天才增加籌碼,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更也是給守門人一個為門派拉攏人才的機會。
   
   只有在更多天才的誘惑之下,各大宗門才能心甘情願派遣門內金丹真人到小世界坐鎮。而為使那金丹真人不生怨忿,不僅每位真人只需停留十年、不會連任,更是准許他們將三階靈脈帶入小世界。此舉不損其修行,也有大把補償,久而久之,竟是人人爭搶的活計了。
   
   守門人于升龍門大會上,可觀察此屆有多少資質出眾者,暗中示好拉攏。雖然不能明白顯露,可畢竟小世界中人所識上界之人有限,往往守門人若是顯得可親,就能輕易取得眾天才們許多好感。若是能拉攏更多人才,門派還有重賞。
   不過這守門人也並非全由一個門派所出,而是但凡在升龍門附近的大宗名門互相協商,輪流而來。
   
   徐子青聽完,立時便也明白。
   怪道那唐文飛對單靈根者更加客氣,原來非是他本人就如何看重單靈根,而是為其門派,也為自身資源。
   而雲冽所在的五陵仙門也是這一座升龍門附近的大宗,只是此次卻並不是仙門中人來做這守門人。
   
   徐子青想了想:“雲兄,你……”他含糊掉“生前”二字,又問,“你可識得這個唐文飛?”
   雲冽默然。
   
   徐子青見狀,有些訕訕。
   他不曉得可是了戳中雲冽痛楚,畢竟那唐文飛乃是金丹真人,雲兄不知,也實屬自然……
   
   剛要岔過話題,就聽雲冽又開口:“我不識得此人,不過觀其衣飾,乃是霄水仙宗之人。”
   徐子青不知怎地,竟覺得雲兄方才是苦思冥想亦不能憶起,不免神色就有些古怪。他定了定神,只當錯覺,再問:“……霄水仙宗?”
   
   雲冽掃他一眼,說道:“霄水仙宗為三品宗門,入門法訣《流雲訣》。”
   徐子青聽得新鮮,很是好奇:“宗門亦分品級?那五陵仙門……再者,《流雲訣》是何等法訣,可有什麼特殊之處?”
   
   雲冽答道:“五陵仙門位居二品。”又道,“霄水仙宗鎮門法訣為天階下品功法《霄水真經》,化天下流雲、四海流水為己用,修得最後,流雲流水俱為一體,成就升仙之道。”
   徐子青明瞭,忍不住歎道:“霄水仙宗竟有天階功法!難怪唐前輩有如此修為……既然三品宗門便至於此,五陵仙門有何等底蘊,能置於其上?”
   
   雲冽這回卻靜默下來,良久才道:“……一言難盡。”
   徐子青怔然,隨即失笑:“是我為難了雲兄。”
   
   想想也是,五陵仙門既能淩駕于霄水仙宗之上,定是有許多其不能及之處。他現下貿貿然問出,以雲兄這般寡言的性子,恐怕當真是一時不能說清。倒不如先專心修行,待入得仙門之後,再慢慢瞭解罷。
   
   與雲冽這一番交談後,徐子青心裡很是快活,對後事也越發有了把握。當下也不多問,就盤膝入定起來。
   剛運轉發覺,徐子青就覺得太陽穴一陣微漲。
   
   無數靈氣自天靈倒灌,強塞似的自靈根而下,正如滾滾洪流傾瀉,一下子沖到了經脈之中,化作滔滔巨浪!
   十二正經、奇經八脈皆被靈力沖刷,丹田處驟然受了太多靈氣,居然也生出了酸脹之感。靈氣不斷壓縮,變成了純淨的靈力,而後靈力再迅速繞大周天、小周天運轉不休,帶動功法修行。
   
   靈力越積越多,成為股股激流,這激流也往經脈中不斷遊走,在暢通十多條後,終於撞上滯礙之處。
   激流不得通過,便積蓄力量,與後方靈力彙集一處,而後奮勇前行,不斷衝撞——“啪!”
   
   細不可聞的破裂聲在經脈之中響起,內世界則好似驚起炸雷,震動五臟六腑!
   一個穴竅開了!
   然後激流流動不止,再往第二個穴竅沖去……一下、兩下、三下!
   穴竅再開!再撞!
   
   很快,靈力激流便挾著一往無前之勢,猛烈地衝擊那兩條還未通暢的經脈,就好似搬開海中礁石,不斷地蠻力衝撞……而在那外世界,因靈氣貫入太快,竟也在他頭頂形成個靈氣漩渦,急速盤旋!
   
   這就是三階靈脈與普通環境的區別!
   徐子青飛速運行《萬木種心大法》,體內靈力純淨無比,而如今不斷積累之下,又是雄渾無比。
   而這些靈力也不停地為他貫通那些還有窒礙的經脈,將一個個半開的穴竅徹底打開!
   
   靈力的洪流越發順暢地在內世界流動,穴竅、經脈、丹田,渾然一體,自成一種奇異的運轉規律。這就是功法的力量,讓靈力的路線變得特殊起來,也溝通了內世界中所有,使它們漸漸生出了奇妙的聯繫。
   
   徐子青感受到經脈被沖刷得刺痛,卻甘之如飴。
   他能察覺到自己的靈力越積越厚,已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雄渾程度。但這樣的程度還不夠,他甚至能感知到自己的丹田在貪婪地吞噬靈氣,再飛快地送出精純的乙木之力……
   
   “啪啪!”又是兩個穴竅被打通,似乎骨節也因此而發出了呻吟聲。
   這種所有毛孔都在呼吸的感覺,讓人覺得無比舒適,就如同在溫水裡浸泡一般,無比熨帖,無比享受……
   
   不知不覺間,十多個穴竅猶如爆竹,連續不斷地炸開。
   靈力如入無人之境,將所有經脈不斷開拓……
   
   忽然間,徐子青心神一動,睜開眼來。
   原來不知何時起天色已亮,轉瞬間竟是一夜過去了。
   


82

   才張目,徐子青就見白衣男子仍端坐於對面,與昨日入定前一般無二,神色冰冷,不動如山。他不由微微訝異,雲兄並未回到戒中?
   未及多想,禁制卻是被人觸動了。
   
   雲冽拂袖,禁制上金芒消散,他人也消失於室內。
   徐子青這才撤去禁制,果不其然,就只有宿忻會在此時前來尋他。
   
   只見那紅衣少年踩著柄赤色飛劍,湊了個頭進來,笑意盈盈,顯得眉目如畫:“子青兄這一夜感覺可好?”
   徐子青一笑:“方才一直入定,不曾聽見你叫我,實在對不住。”
   宿忻也笑道:“曉得你用功,原是我打擾了你。”
   徐子青搖頭:“倒沒什麼打擾,阿忻賢弟,你來此尋我,可是有事?”
   
   宿忻歎道:“今日正要武鬥,我想著要與你一同去瞧個熱鬧,見識見識,子青兄以為如何?”
   徐子青想了一想,說道:“也好。這許多天才弟子來到此處,正可前去一觀,也好學習一番。”
   宿忻點頭笑:“就是這個道理。”
   
   他兩個是板上釘釘能留下的,自然是看那武鬥之人漲漲經驗更為划算。兩人商定,徐子青便站起身來,走了出去,足下自然生出浮空之物。
   外頭不比洞中靈氣充裕,故而才出得洞門,就覺得不如方才舒爽了。
   
   宿忻也在感慨:“果真是由奢入儉難。”
   徐子青說道:“即便靈氣少些,比之騰龍峰外,卻又強上許多了。”
   宿忻應聲而笑:“倒也是如此。”
   
   說了這兩句話,宿忻將徐子青拉到自個的飛劍之上,說道:“用我的飛劍罷。時候不早,若是不能快些,恐怕去遲了,惹得唐前輩生惱。”
   徐子青也不介意他粗魯,當下收了術法,立在宿忻身後。而後宿忻催動一個劍訣,這飛劍便破空而去了。他兩個剛起行,另一個洞穴裡便又竄出光來,正是彭長老與吳長老兩個,緊隨護持。
   
   很快繞到騰龍峰前頭,下方就是那巍峨大殿,飛劍疾行俯衝,就落在那大殿之前的一片空地上。
   這時已有修士陸續往殿中而去,原來武鬥之所便是在這殿裡。
   
   徐子青與宿忻也並肩而入,裡頭的座次仍是與昨日相同,他兩個就也不客氣,徑直就座。彭長老吳長老居於其後,並不多言。
   
   徐紫棠來得更早,見兩人過來,頷首示意,徐子青自也回了個溫和笑容。而徐紫棠的兄長徐紫楓此回卻並未坐在後方,而是與其親妹同座,卻不知是為何了。
   
   不多時,殿中就有了七八十人。除卻昨日文鬥勝了的,還有些敗者也前往此處,想必是打著觀摩的主意,至於那靈脈,卻是稍稍放棄了。
   有人以靈力積累為重,有人則以為術法招式更加重要,倒也沒什麼好說的。
   
   人都坐定,外頭忽然湧來一團雲霧,直奔主座。
   到首位後,雲霧化開,顯現出白衣錦袍的英挺青年,就正是唐文飛了。
   
   徐子青聽雲冽提及霄水仙宗所習功法之事,見到這等景象,心裡暗暗揣摩。
   想道:果然是身姿如流雲,如此瀟灑自在,從容優雅。
   
   唐文飛唇邊含笑,丰姿如玉,眼一掃,而不帶半點煙火氣:“諸位來此武鬥,點到為止,不可妄下殺手。”
   眾修士都是雄姿英發,各個野心勃勃,應聲道:“遵唐前輩之意!”
   
   宿忻湊近徐子青,悄聲道:“我聽得師父說過,每次升龍門大會皆有不少傷亡,不曉得此次如何。”
   徐子青奇道:“唐前輩方才言明要點到為止……”
   
   宿忻卻把頭搖了兩搖:“前頭半句聽聽就過,後頭半句才是重頭。”
   徐子青一怔:“……不可妄下殺手?”
   
   宿忻道:“正是。武鬥之時,只要不辣手殺人,便是將對手重傷了,也不算違反了規矩。”
   徐子青不解:“那傷亡……”
   
   宿忻一歎:“如何傷人也是一門功夫。再者當真拼鬥起來,又哪裡確信能收得了手!固然歷年守門人皆有出手攔阻,可畢竟多折損一人,自個就多幾分機會。故而對戰時,各個修士都是心黑手毒,直往要害出手,或用一些偏門之術。頂多就是莫要在這殿裡鬧出人命,而打完之後,誰還管他?”
   更有許多內幕,譬如借助法器,使得對手看似傷得不重,實則內傷難愈,多與人拼鬥幾次,就不得不為了小命認輸。亦有被傷得狠的,在殿裡不曾出事,才回去洞穴裡後,就因療傷不當猝死洞中的……總歸都有些小手段。
   
   徐子青聽得眉頭緊皺:“這未免也太卑鄙了些。”
   宿忻看向徐子青,卻有幾分無奈:“話雖如此,可誰人不想留下?此處修行一日,可抵外頭修行十日。在此修行一年,堪比外面十年。修仙之人都想要突破關卡,延續壽命,更何況此地更是晉身大世界之最佳路途。有這大好良機,自然都是不肯放過。”
   
   徐子青心中暗歎,有幾分不快,隨即也變作了無奈。
   於他而言,還是坦坦蕩蕩,心境才能安穩。
   照徐子青想來,那等用盡手段之人,必然滋生心魔,到時候恐怕反而對道心有損……不過修行之事,仍是要自我堅定才好,他一個區區還未築基的生手,焉知哪個好、哪個不好?還是莫要多事罷。
   
   這便不多廢話,那廂已然要開始武鬥了。
   唐文飛食指輕點左掌,手心裡就現出一個白玉籤筒,裡頭整整齊齊數十根玉簽,輕輕一搖就是清脆悅耳:“每一支簽上書寫一人名姓,搖出何人,便是何人。”
   
   他溫和一笑,說完此句,已是將那籤筒朝半空一拋——
   只聽得叮咚之聲不絕於耳,那籤筒外頭煥發陣陣毫光,顯然也是一件法器。
   
   忽然間,籤筒驟停,裡頭突然吐出兩支簽來。
   這兩支簽極快倒飛而出,直直撲向左右兩側,正要往兩名修士的面門打去!
   既然是在文鬥中勝過了許多人的,又豈是輕易就能擺平之輩?那兩個修士均是不慌不忙,都各自抬手一招,就已然將簽握在掌中。
   
   這便是定下了第一局對戰之人了。
   唐文飛道:“既然拔了頭籌,便請出場罷。”
   
   於是左右兩側各走出一個人來,分別站在殿中兩方。唐文飛便又伸出手指,虛虛在半空劃了兩下。
   只見他手指劃過之處,生出兩道細細雲氣,倏忽間就到了那兩人近前。而後雲氣陡然散開,化作兩層極淡的白霧,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兩側看客矮幾之前。
   
   眾看客都只覺眼前花了花,下一瞬,便有些不同尋常的感覺。
   因而都已知曉,是唐文飛設下禁制,護持眾人安全。
   
   再看場中兩人相對而立。
   左邊那人長身玉立,是個年貌保持在三十歲左右的剛毅男子,皮膚呈古銅色,肌肉緊實,身後更負有一把長刀。
   他看起來倒不像一位仙風道骨的修士,反而像一名俗世的刀客。可若當真將他做當做一個刀客,卻是萬萬不可。
   
   此人周身刀氣凜凜,氣勢也很是霸道,那把長刀黑中帶紅,可見飲血無數,正合這男子的氣魄!
   他抱拳道:“神刀門張天泰,請!”
   
   右便則是一個女子,她生得一張鵝蛋臉,秀眉彎彎,未語先笑,已然顯得十分動人;又是身姿窈窕,肌膚勝雪,頗有弱柳扶風之態。她雙臂纏有一條錦綾,繞了那纖細腰肢數圈,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這也不像是一位追尋仙道的修士,而像是一位弱質纖纖的閨閣少女。
   
   她這等相貌的女子,尋常情形只消與人打個照面,就要先削去對方的三分警惕,使她占了上風了。
   這女子抿唇一笑,輕聲鶯語:“小妹淨樂宮季半蓮,久仰張大哥盛名……請。”
   
   徐子青認得這兩人,分明都是文鬥時修為在煉氣十層的六名佼佼者之一,不料第一場就已遇上。不知將有如何收場……
   正想時,他便覺身畔多出一人,側頭去看,正是宿忻。
   
   徐子青訝然:“阿忻賢弟,你這是?”
   宿忻笑道:“既然要看打鬥,不如坐得近些,也好說話。不然獨自一個去看,又有什麼趣味?”
   
   徐子青搖頭:“這可不是為著趣味……”
   宿忻先是一樂:“子青兄總是這般一板一眼,不妙啊不妙。”說完又覺不妥,趕忙再道,“不過是如此說說罷了,實是觀戰之時與人論證方能得之深意,非是單純玩樂之故。”
   
   徐子青見他如此連連解釋,是忍俊不禁:“阿忻賢弟所言甚是。”
   宿忻這才歡喜起來,眼一轉,卻起了另一個念頭:“你看這兩個都頗有名氣,可要與我打個賭?”
   
   徐子青一愣,隨即失笑:“這……”方才還說並非玩樂,轉眼卻又尋起了樂子。這宿忻,當真半刻也不能得閒。他便道,“那兩人還未出手,怎麼去賭?”
   宿忻說道:“便等兩人鬥得一時,你我再來各押一方,至於彩頭……”他一笑,“左右要在此地留上一年,你若贏了,我陪你修煉三日術法;我若贏了,你陪我修煉三日術法,如何?”
   
   徐子青略想了想:“倒是可行。”
   宿忻喜道:“那便說定了!”
   
   兩人打賭,又有彩頭,再看對戰時,也越發興致勃勃。
   而場中已然打過招呼的兩人,如今也正要動手了。
   


83

   淨樂宮中弟子最擅利用己身優勢,季半蓮才說了“請”字,臂彎裡錦綾就已如同一條白色巨蟒,破空之聲“??”作響,有如吐信,越發顯得那錦綾刁鑽,多變狡詐,好似蛇行。
   而張天泰卻是郎心似鐵,他早在季半蓮開口之際,就將長刀握在手中,那錦綾剛剛探頭,他已是高舉刀柄,重重劈下——
   
   刀氣如浪,洶湧卷去!錦綾如蛇,纏綿繞來!
   刀氣與錦綾絞在一處,一個強霸鋒利,一個溫軟柔韌,也不知是刀斷錦帛,還是以柔克剛……
   
   眾修士都是睜大了眼,觀看這兩人纏鬥。
   張天泰與季半蓮修為相仿,這一擊出來,即便聲勢似有不同,但實則威力相仿,一時之間氣浪迷了人眼,竟是不能立時看出來。
   
   只見季半蓮雙腕纏著錦綾尾端,玉臂輕揚,身姿旋轉,翩翩而舞。那錦綾就隨之而動,忽前忽後,若隱若現。
   那刀氣過來,每每將要碰到一星半點,卻給那錦綾拍開,是一沾即走……終於不能劈個實誠,反倒是給錦綾將刀上霸意卸下來了。
   
   此時來看,仿佛是季半蓮占了上風。
   
   宿忻瞧得歡喜,側頭問道:“現下他兩個已然戰過一個回合,子青兄,你選哪個?”
   徐子青笑道:“你既然喚我一聲兄長,自然是由你先選。”
   
   宿忻輕咳一聲:“那我便不與你客氣。在我看來,季半蓮狡猾如狐,多半是要勝了。”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選了季道友,我就選張道友罷。”
   宿忻自覺占了便宜,摸了摸鼻子,又看兩人對戰去了。
   
   這時他卻不知,徐子青一邊細細觀看張天泰與季半蓮之戰,一邊卻將意識沉入戒中,與他那至交好友說起話來。
   “雲兄,且與我一同觀戰?”
   戒中人道:“諾。”
   
   眼見季半蓮占了上風,張天泰卻毫無焦躁之色,他面色冷沉,揮刀橫斬,刀氣霎時變向。
   此時那錦綾恰恰往這處迎來,眼見就要與刀氣相撞!
   
   季半蓮見到,纖腰急擰,那錦綾頓時舞出三層圓環,團團將她包圍,正如仙子立于月下,清麗逼人。
   這正是她將錦綾收回,不肯與刀氣正面相抗之故。
   
   徐子青卻有些不解,那錦綾、長刀皆為法器,若當真撞上,未必錦綾就要給刀氣斬斷,為何季半蓮如此小心,竟不願讓它碰上絲毫?
   他既然不解,便也問了。
   
   戒中雲冽答道:“若要練刀,刀鋒需得飽飲鮮血,張天泰這刀已有幾分火候,刀氣之中亦帶有死者煞氣,很能傷人。”
   徐子青想一想,說道:“季半蓮的錦綾卻很是乾淨,一旦碰到,卻要給那刀染上煞氣,到時要將其煉化,卻很是耗費工夫……”
   
   雲冽道:“除此以外,亦與兩者法器之性相干。”
   這便是在考校他了。徐子青細細思忖,又道:“長刀雖然霸道,形態則比錦綾短上許多,然而它刀氣外放,可隔空傷人。錦綾極長,原是能伸縮變化,威力無窮,可惜於這等情境中反而左支右絀、受到桎梏了。”
   
   雲冽聽完,才又開口:“若是事到臨頭,季半蓮當不再諸多顧忌。”
   果不其然,場中張天泰洞察先機,立時“刷刷刷”三刀連斬,劈出了三道極犀利的刀型罡氣!
   
   這三道罡氣“嗡嗡”震動,猶如鐘鳴,呈“品”字形極快沖到季半蓮身前,正是避無可避。若要將那錦綾撤開,季半蓮便要中了刀氣,若是不拿,則非得汙了錦綾不可!
   眼見張天泰出刀猛烈,季半蓮秀眉一蹙,也是當機立斷,不再顧惜錦綾!只見她雙臂不知怎地一擰,錦綾就好似一個陀螺,急速地旋轉起來!而季半蓮就在陀螺中間,神色肅穆,眼裡也流露出一絲肉疼。
   
   “噌噌噌噌噌——”
   三道刀罡迅速撞上“陀螺”,卻發出連串金鐵交鳴之聲!
   “陀螺”飛速旋轉間,正是水潑不進,那刀罡也不能入,被它極快地層層削減、四處飛濺,磨損了全部威力!
   
   張天泰不慌不忙,又是連連揮刀。
   頓時刀罡與“陀螺”不斷碰撞,終於那白色“陀螺”之上逐漸生出了鐵銹似的污點,而它轉動的速度,也漸漸慢了下來……
   
   張天泰很是沉穩,口中厲喝一聲:“哈!”
   下一刻,十尺長的刀罡直沖而出!
   
   “陀螺”防禦之力已然耗盡,再不能消磨刀罡力量,刀罡與之相觸間,它發出一聲悲鳴,立時響起一道裂帛之聲!
   “啪!”
   炸成了粉碎!
   
   雪白的錦綾好似片片白蝶,在罡氣衝擊下四散開來,現出了之前被護得好好的季半蓮。
   而此時的季半蓮面色微微發白,顯然她之前通過舞動錦綾化去刀氣,也很不好過。如今看來,靈力恐怕已被耗去了大半。
   
   張天泰的靈力消耗,也不在季半蓮之下。
   他所使出的乃是神刀門人人習練的《天刀縱橫訣》,最是強橫霸道,修士一旦將它習練到深處,周身也自然生出一種懾人之氣來。
   
   張天泰練這刀訣足有三十年,可說浸淫極深,更能使他手中寶刀發出刀氣、刀罡——整個神刀門中,他只在他師尊、當今門主之下,其餘人等,再無人是他的對手!
   然而若要發出刀氣、刀罡卻也不是那般容易,要耗費的靈力頗多,以他如今這般深厚的修為,也只能堪堪斬出十刀來。如今為了破除季半蓮防禦,他已然劈了六刀!只剩下四刀可用了……
   
   季半蓮看著已是碎裂的錦緞,眼裡晃過一絲怒色:“張道兄好不客氣,小妹真是領教了!”
   張天泰不為所動:“武鬥之時,應全力以赴,方為上策。”
   
   季半蓮恨恨然,卻是無可奈何。
   她們淨樂宮中皆為女子,以綾舞聞名,又不同於魔道女子般放浪形骸,自然使得很多男修求娶追崇,尋常情形下,若是要爭個什麼,往往也能佔據上風。
   可偏偏就有神刀門的那群毫不憐香惜玉的,不但不因她們美貌而心生憐惜,更是一旦遇上,絕不留手,怎能不使人生忿!
   
   不過到底季半蓮也是淨樂宮中的頭名舞者,心性也極堅定。她心知這場武鬥極為重要,以她的修為,自然有大半把握可以留下,可畢竟有大世界中人觀戰,她怎能不好生表現一番?更何況,那守門人俊逸不凡,她若能與之交好……於她入大世界後的前程,也是極為有利的。
   故而方才她已然有些失態,現下卻不能再繼續了。不然若是給那位唐前輩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可就是得不償失。
   
   想到此處,季半蓮淺淺一笑:“那便請張道兄小心了!”話音一落,玉掌一翻,腕上就又多出兩個玉鐲。
   玉鐲上鑲嵌著三枚玉鈴,她手腕輕輕一抖,就有一聲極清越又極輕靈的鈴音響起,一?那就使人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張天泰濃黑的美貌皺起,剛毅的面容上也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雙手緊握刀柄,竟是比方才見到錦綾時更加嚴陣以待。
   季半蓮輕輕一笑,雙掌攤開,遮在眼前一顫——“叮!”
   
   張天泰的手腕,也不由得一顫。
   然後他馬上驚醒,握著刀柄的手指更緊了,竟是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叮!叮!”
   “叮叮!”
   
   一聲一聲,極緩慢又極清晰,季半蓮的足尖踮起,仿佛四下無人般,就此一個旋轉。鵝黃色的襦裙也微微浮動,就像是一朵半開的花。
   欲拒還迎,欲遮還掩,那舞步輕盈,一下下竟好似踩在了人的心上!
   
   那玉鈴每發出一聲輕響,張天泰的心就隨之一跳。當鈴聲漸漸響得急了,張天泰的心也跳得更急了。
   “叮!叮!叮!叮!”
   
   鈴聲逐漸變得猶如急雨,張天泰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臉色酡紅,雙目已然有些失去清明,靈力在他經脈裡亂竄,就像他馬上就要爆炸了一般!
   只有刀柄上他越抓越緊的手指,能顯現出他仍在抵抗……
   
   這時候,滿座看客也察覺到了不對。
   不僅是張天泰的表現,更因為他們面前突兀出現了一層淡淡的薄紗——這是唐文飛為他們布下的禁制。
   
   然而這薄紗此時卻好像被什麼東西一下一下地撞擊著,像是要衝破薄紗——可薄紗只是輕輕顫動,就將那撞擊輕描淡寫地化去……
   眾修士紛紛閉眼,再睜開時,雙目中已然爆出團團各色光芒。
   
   徐子青雙目青光閃爍,直直看向場中。
   果然,那季半蓮舞動的身姿四周,一圈圈向外蕩漾著漣漪似的音波,忽大忽小,圍繞在張天泰的身邊。
   
   張天泰雙眼發紅,正如一頭困獸,被死死纏在音波的絲網之中,別說揮刀了,就連抬起手臂,也是不能!
   這一場,是季半蓮要勝了嗎!
   
   季半蓮巧笑嫣然,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說不出的韻律。
   而徐子青卻能看見,她的額角也沁出了絲絲細汗……
   
   在比鬥前,兩人一個想要以霸道刀氣速戰速決,一個想要先消磨對方靈力、再壓制對方意志。
   然而張天泰低估了對方防禦的強橫,而對方則未想到張天泰能發出並捨得同時發出三道刀氣!
   
   因而一個痛失隨身法器,另一個則陷入對方計謀,如今,竟然變得彼此只能比拼耐力了……



84

   徐子青很是神往。
   方才季半蓮輕舞之時,便是他明知其中有異,也有些目眩神迷。而張天泰之霸道刀氣,亦是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他再回想從前所見過的劍氣,心中暗暗比較。
   紫楓公子劍氣不長,卻很凝練,看起來猶若實質,比之這罡氣刀型,自然是要勝過數籌。而好友雲冽的劍氣細而凜冽,不止能破空傷人,更是如臂使指,比之紫楓公子的劍氣,又要勝過許多。
   
   只是劍氣與刀氣也是不同。
   劍氣銳利,堅不可摧;而刀氣霸道,剛烈強悍。
   二者同為凶兵,他記憶中卻是劍勝於刀,應是這用劍、用刀之人修為不同的緣故。如若張天泰築基修為乃至更高,那刀罡想必又是另一番景況了。絕不會這般被鈴音壓制!
   
   徐子青也是錚錚男兒,雖知那季半蓮的音波厲害,卻到底更喜好那鋒銳暴烈的刀兵之物,而錦綾、玉鐲則顯得太過綿軟了些。
   他看了一會,兩人仍在僵持,似乎一時決不出勝負,便又與雲冽說起話來:“雲兄,那位季姑娘的功法,好生奇異。”
   
   以徐子青來看,季半蓮持錦綾時身法與用玉鐲玉鈴行音波功時的足步一模一樣,必然是一套功法之中而來。
   
   便有冰冷嗓音傳來:“此乃《天音魅舞妙法》。”
   徐子青原只是找個話頭隨口說說,不料好友竟又知曉,不禁訝然:“雲兄曉得這個?”
   
   雲冽說道:“傾隕亦有淨樂宮,其中皆女子,所習均為此法。”
   徐子青越發好奇起來:“那若是季姑娘成功築基了,到了大世界後,便可直接加入那處麼?”
   
   雲冽“嗯”一聲,又說:“每逢此時,淨樂宮必有人來。”
   他所說的這個“淨樂宮”,自然指的就是傾隕大世界中的那個了。
   
   徐子青明瞭:“原來如此。”他想了一想,“既然季姑娘所習功法傳承於大世界,想必品階極高,這一場比鬥,張道友恐怕危險了。”
   雲冽則說:“未必。”
   
   徐子青倒是對輸贏並無太多興趣,這般猜測原本便是要引好友多言幾句,如今果真引出來,就微微一笑:“請雲兄為我解惑。”
   雲冽似也有察覺,說道:“你若當真想知,我可說與你聽。”
   
   徐子青連忙正色:“自是想知。”又輕咳一聲,“能與雲兄一同觀戰、聽雲兄指點,我心中甚為歡喜。故而方才有些……還望雲兄見諒。”
   雲冽一頓,說道:“無妨。”
   
   徐子青又央道:“還請雲兄解惑。”
   雲冽略思忖,便是解說起來:“能在天音魅舞之下堅持到如此地步,張天泰乃是心性堅定之輩。”
   
   他這話有幾分讚賞之意,徐子青覺得頗為難得,越發認真地聽了下去。
   就聽雲冽又道:“淨樂宮天音魅舞最擅惑人心智,修為越是精深,音波越有威力,不過消耗之劇,不在刀罡之下。”
   
   聽好友此言,徐子青想道,那季半蓮之所以之前試圖以躲閃來消耗張天泰的靈力,多半也有這緣故。
   因他只是心中想著,並未出言。故而雲冽話音未停:“此女修為太低,至多不過半刻,便不能支撐。張天泰保存靈力,雖此時難熬,卻不至於後繼無力。”
   
   若之前還只是為與雲兄多交談幾句,後來徐子青便是聽得入神,此時更加豁然開朗,一時之間,思緒也有些飄搖起來。
   正這時,他只覺袖口處一重,忽然醒轉過來。
   
   原來宿忻在一邊看得很是焦急,不由得就拉住了他袖子,低聲問:“子青兄,你以為誰人能勝?”
   因正與雲冽說話,徐子青便忘了身邊還有一人,此時給他這一扯,就怔了怔:“阿忻賢弟之意……”
   
   徐子青是並未聽清宿忻發問,而宿忻卻以為這是在詢問自個的意思。他就有些赧然:“在我看來,不分勝負。”
   想了一想,徐子青明白了宿忻之言,就笑道:“我倒是覺得張道友更勝一籌。”
   
   宿忻一聽,精神一振:“子青兄有何高見,快快與我說來!”
   徐子青將方才雲冽所言回想一遍,斟酌斟酌,說道:“你看那季姑娘的音波之術如此厲害,定然也要耗費不少靈力。”他指了指那黃衫女子額角汗水,“阿忻賢弟且看。”
   
   宿忻看過去,驚道:“果然。”
   徐子青又說:“而張道友看著是辛苦了些,可靈力盡皆鎖在體內,只保留靈智一點清明,卻要比季姑娘積蓄得多了。”
   
   宿忻也是細細看了張天泰,見他的確繃得緊緊,然而雙目時而蒙頓,時而清醒……現下更是清醒得多了,也是心有所感。
   他便歎道:“子青兄好見識,此回賭局,我怕是要輸了。”
   
   徐子青笑道:“且看罷。之後還有數場比鬥,你也盡可與我賭過。若是下回你贏了,也使一樣的彩頭就是。”
   宿忻眉一挑:“也是,下回我定然贏你。”
   
   徐子青但笑不語,暗地裡卻與雲冽傳音道:“雲兄,我這回卻是借了你的風頭。多謝多謝。”
   雲冽默然。
   徐子青輕笑,與宿忻又一同看向場中。
   
   不出雲冽所料,那季半蓮果真已是強弩之末。
   只見她足步越來越慢,手中玉鈴也不同於剛才那般似有若無、如同鬼魅。而張天泰卻是雙目神光漸盛,面色也逐漸好了起來。
   
   季半蓮見到,心中大急。
   她當即腰身急擰,玉臂連連舞動,那鈴聲忽然更加急切,從綿綿春雨,霎時變為狂風驟雨!
   
   徐子青歎道:“季姑娘已然心亂。”
   
   下一瞬,季半蓮果然腳步一滑,鈴聲錯亂,天音魅舞造就的奇妙境界,霎時消散大半。
   張天泰抓住機會,驟然大喝一聲:“破!”
   
   他雙臂肌肉糾結,長刀向上奮力一斬——頓時無形刀罡將餘下音波斬破,季半蓮臉色慘白,確是無力為繼了。
   而張天泰卻再度橫刀出手,這一回,刀罡洶湧而去,這架勢,竟是要把季半蓮自腰部劈成兩半!
   
   此時一道男聲響起,不高不低,優雅好聽。
   正是唐文飛。
   
   只聽他說道:“散。”
   然後豎起一根食指,就此輕輕下劃——
   
   眾人只見一縷白光急速而去,正與刀罡相撞。
   白光分明脆弱無比,然而那霸道刀罡卻是一觸即碎,化作了數道勁風,向四處散去。已然全沒有半點傷人之力了。
   
   如此輕描淡寫便解決此厄,眾修士皆是目瞪口呆,都被那一指劃出的玄奧痕跡吸引,各個神魂為之動搖。
   這位唐前輩,好高深的修為!好神妙的術法!
   
   徐子青也心頭一松。
   能不傷人命,自然是再好不過。
   
   季半蓮是驚魂甫定,一頭秀髮也因刀罡逼近而散開,此時披在了身後,顯得頗有幾分狼狽,也不復方才那仙姿玉貌。
   張天泰卻是眼中溢出一絲狂熱,但隨即又隱沒下去。
   那一指再如何厲害,也不是刀術。他此生以刀為道,便是其他諸般大道再如何玄妙,也不能使他動搖!
   
   冷靜之後,張天泰朝季半蓮抱拳:“承讓。”
   季半蓮胸口微微起伏,面上也有些發紅,是銀牙緊咬。可敗了就是敗了,她也不至於要讓自個更加難看。於是也擠出一個笑容來:“……小妹自愧不如。”
   
   轉身落座,季半蓮心中卻恨恨不已。神刀門之人竟敢對她這淨樂宮中人下如此殺手,待到大世界,她定然不能饒他!
   兩人回去各自座位上,手中簽條上都是光芒一轉。頓時張天泰的簽條刻上一個“勝”字,而季半蓮的則是一個“敗”字。
   
   看著“敗”字,季半蓮越發心中不甘。她抬頭看向唐文飛,卻見他對自個微微頷首,神色間也並無不滿之色,這才略略安心。
   不過雖然季半蓮落敗,卻並非從此就沒了留下的資格,她到底也是煉氣十層的修士,只是暫失一局罷了,到最後之時,她仍可向那勝者中人發出挑戰,搶到那個名額!
   
   這時宿忻卻捅了捅徐子青的手臂,調笑道:“你若再不出聲,美人兒可要給人搶走了。”
   徐子青一怔,隨即也聽得低沉人聲自旁邊響起,便側頭看去。就見一身淩厲的華服公子正與徐紫棠說話,略略一聽,便知是在為其講解方才一戰中種種奧妙之處。他才曉得為何徐紫楓要特特坐到徐紫棠身側,原來就是為此。
   
   之後他卻反應過來宿忻之言,不由哭笑不得:“阿忻賢弟快莫胡說,紫楓公子乃是紫棠姑娘的親生兄長,你如此言語,可是失禮了!”
   宿忻一縮:“是我說錯了。”而後卻不死心,“子青兄只說他兩個是兄妹,卻未言對紫棠姑娘無意……”
   
   徐子青歎氣,正色道:“我的確對紫棠姑娘無意,這等頑笑,日後莫要再開了。”然後也有幾分認真地開口,“我看阿忻賢弟對紫棠姑娘很是在意,若是當真心慕於她,就當坦率直言,不可再來拿我試探。否則恐怕於緣分有礙。”
   
   宿忻難得見到徐子青這般嚴肅態度,當即縮了縮脖子,覺得有些脊背發寒。
   他還真不是對徐紫棠有意,不過是因著昨日徐紫棠主動尋了徐子青說話,他看在眼裡覺得有趣,就時不時想要撩撥徐子青一番,沒料想反倒是給徐子青誤會了,真真是冤枉之極……
   


85

   徐子青正在此處告誡宿忻,實是一片好心,而宿忻雖知他是好心,卻是聽得焦頭爛額,直恨不能方才沒開過口才好。
   而半空裡籤筒再度顫了起來,又有兩支簽分往左右飛去。
   
   宿忻立時說道:“子青兄,快看,第二場也擇出比鬥的對手來了!”
   徐子青應聲轉頭去看,果然座上又走出兩個人來,已然站到大殿之中去了。
   
   宿忻見終是成功轉移了話頭,暗暗擦了把汗,笑道:“這回的賭局,要讓子青兄先猜。”
   徐子青以為他心中有些不服氣,就極好性子地笑笑:“也好。”
   
   兩人再來觀戰,各自去比較那對戰雙方的長短之處。
   這回上場的卻是兩個男子,同樣是使聚靈通寶發出紫光的煉氣十層修為。
   
   其中一個男子身高九尺,是個虎背熊腰的昂然大漢,並無法器在手;另一個則身材瘦削,細眉薄唇,腰間纏著一條紅色長鞭。
   那九尺大漢抱拳:“擎天門羅吼。”
   細眉薄唇的這位抽出長鞭,“啪”地抖了一下:“雷火派刁子墨。”
   
   羅吼與刁子墨都是男子,從前似乎也與對方打過交道,在面對之事,眼中都是警惕。
   雙方的靈力在周身鼓蕩,漸漸形成兩個極大的氣流漩渦,在半空中對撞!
   
   “轟!”
   兩個漩渦都被撞碎,羅吼彎了彎腰,雙拳重重打在地上!不過他雙足卻是穩穩當當,並未有半點移動。而刁子墨則後退一步,脊背挺得很直。
   
   這一遭正是半斤八兩,鬥了個旗鼓相當。
   
   徐子青也不由得專注起來,一面將意識沉入戒中:“雲兄,我還是頭回看到這般對戰的。是在試探麼?”
   雲冽說一聲“是”,又道:“二人修為相若,氣勢尤為重要。”
   
   徐子青暗暗在心中將此記下,想道:的確比鬥之時,若能初時就將對方壓制,必然佔據上風。而對方要奪回先機,就極為困難了。
   他憶起之前好友雲冽與人對戰時,那等氣魄幾乎能使人神魂凍結,莫說是反抗了,便是掙動一番都是不能。雖說其中有實力鎮壓,又焉知沒有氣勢的震懾?果然要好生學習一番。
   
   羅吼與刁子墨試探過後,刁子墨才一站穩,手腕一振,就先行出手!
   那條紅色長鞭霎時舞出一道殘影,又倏忽間化作百道、千道鞭影,四面八方把羅吼籠罩起來!
   
   羅吼仍是沒有取出法器,他雙拳對撞,頓時有有一股大力自其中迸發而出,形成一條靈力長龍,搖頭擺尾,直往鞭影中撲殺而去!
   游龍很是靈活,雖不知哪條鞭影是真、哪條是假,但它卻毫不顧忌,肆意衝撞!很快,就鑽進了鞭影包圍之中!
   
   鞭影十分密集,在靈力長龍剛剛昂頭之時,霎時千道化為一道。眾人眼前一花,再定神,就見長龍被紅色長鞭緊緊捆住,困在中間掙扎不休。
   
   刁子墨冷笑道:“給我絞死它!”
   那長鞭立時鎖緊,硬生生把靈力長龍軀幹絞碎,使它不能再聚集成型!
   
   羅吼臉一沉,他的確曉得這長龍不能奈何刁子墨,卻沒料到這樣輕易就被打散,著實讓他有些驚訝了。
   不過,他們擎天門之人,從不畏懼法器之利!
   
   這兩人已然鬥了幾個回合,宿忻看得大呼精彩,他朝徐子青說道:“賭局再來,子青兄,快選一個!”
   徐子青方才也看了不少,點了點頭,說道:“我便押那刁道友罷。”
   
   宿忻自個看好的卻是羅吼,他性情頗有幾分暴烈,自然更喜好那等蠻橫強硬的同道,便連忙開口:“我押羅道友,他如此強橫,定然能勝!”
   徐子青微微一笑:“過後便知。”
   
   兩人不再對話,都又看向殿中。
   那羅吼與刁子墨之戰,已然是如火如荼。
   
   擎天門中弟子肉身最為堅實,從不仰仗法器,而以拳頭硬抗,很是了得。只見他一個猛衝過去,雙拳高高掄起,就要砸到刁子墨頭上!
   刁子墨不慌不忙,長鞭一繞,正是狠狠抽向那拳頭,而身形俯下,雙腿交錯一分,已然是躲開了正面。
   
   “哈!”
   卻聽羅吼一聲大喝,右拳與長鞭相觸,左拳卻是變招,用力抓住鞭尾!
   下一刻,他便是身形僵硬,落下地來,連連倒退有七八步之多!
   
   眾人頓時大吃一驚,刁子墨那長鞭分明是一件上品法器,原本就極為淩厲,可羅吼一拳砸實後,不止倒退不已,那拳頭之上更是焦黑一片!
   
   刁子墨唇角微勾,紅色長鞭上一陣“劈啪”作響。再一細看,就見長鞭上盡是藍紫電弧,“??”不絕。
   此時眾人方才知曉,原來他這鞭子上,卻是帶電的。
   
   “那、那是雷!”
   “刁子墨竟能將雷電附著法器,不知是如何做到?”
   “不愧是雷火派的高徒,居然指使雷電!羅吼是恐怕輸定了……”
   “羅吼師兄,運道當真不好!”
   
   眾修士見狀,都是議論紛紛。
   就連唐文飛,似也有些意料之外。
   
   徐子青驚訝道:“這是什麼功法?”
   雲冽略思忖,說道:“應為《萬雷心經》殘篇衍化而來。”
   
   徐子青聽雲冽講述,方才明白,但凡是雷訣,多半脫胎于《萬雷心經》。不過這《萬雷心經》為傳奇功法,早已失傳,僅留下許多殘篇,被得到的宗門各派細心補救,衍生出許多雷屬法門來。
   然而卻又並非所有人都能習得雷法。
   
   眾所周知,天下法訣千千萬萬,然而歸根到底,卻都在五行之中。
   雷法乃是一種極難之法,妖獸之中或有不少有這天賦神通,可若是修士想要習練,那麼對資質與靈根,要求都是極高。
   
   比如說,首先便需得同時擁有水、火兩種兩根,且非得火靈根粗于水靈根,否則,也不能習練雷法。
   其次,學雷法者初時要將自然之雷引入靈根,受雷火焚心之苦。多番淬煉之後,還得領悟自然雷道,才可繼續。
   
   以上兩點,其一靠天賦,其二不止要有天賦,還要有狠心、恒心,故而能當真學得雷法者,是少之又少。
   而一旦有所小成,非但在日後的諸多天劫中能占上許多便宜,而且在同等修為中人之間,就能橫掃無忌。
   
   雷法一出,這場比鬥再無懸念。
   羅吼的確厲害非常,肉身亦是極為強悍,然而刁子墨卻學會了雷法,因此三五回合之後,刁子墨一記雷鞭掃出,羅吼便已落敗!
   
   刁子墨收起長鞭,眼角微挑:“待你習得你門中《金剛不壞大法》後,方有資格與我一戰。”
   羅吼也並不多做糾纏,敗了就是敗了,也很是灑脫地抱拳:“那便到時再戰!”
   
   刁子墨笑道:“到時我雷法大進,你莫要再輸給我。”
   羅吼眼神淩厲,寸步不讓:“今日勝者,莫要成來日敗者才是。”
   
   兩人說了這幾句,就各自回座,同時也是各領了勝敗簽條。
   連續兩場比鬥,皆是精彩之極,而比鬥雙方亦是極有風度,不曾使用什麼鬼蜮伎倆,自然是讓眾看客都頗覺過癮。
   
   之後便是最後兩名煉氣十層的修士,一個是使聚靈通寶上顯出深紫光芒、幾乎與築基期只有一線之隔的天衍門少門主嚴伯賞;另一個,就是六名頂層高手中唯二的女子之一,散修盟的卓涵雁了。
   
   這最後兩人,頭頂都懸著一柄飛劍,靈光吞吐,看似最普通不過,卻也最一目了然。
   之前一直興致勃勃的宿忻,在這時卻是歎了口氣。
   
   徐子青以為他因方才再度賭輸了而著惱,只是若要出言安撫,又怕有炫耀之嫌,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宿忻並未發覺徐子青的為難之處,只是很是苦惱:“子青兄,我連輸兩局,此局恐怕又要輸了。”
   
   徐子青怔了怔,原來並非為賭輸著惱……可為何又如此說呢?
   宿忻未等他發問,已然是一臉苦笑:“這一回,卓師姐輸定了。”
   
   徐子青這才恍然大悟。
   的確如此,卓涵雁的修為確實精深,當初聚靈通寶上顯現出有一人深紫,三人中紫,二人淺紫,她與季半蓮同為女子,而季半蓮不過是個淺紫,她卻是中紫,不遜男兒,足見不凡。
   可惜的是,運道不好。
   
   前頭兩場,是淺紫對淺紫,中紫對中紫,唯獨到她這裡,是中紫對深紫。
   那嚴伯賞如今的修為,可以說是築基以下第一人,與他對戰,卓涵雁哪裡還有勝機?宿忻之慮,實在並非沒有道理的。
   
   只聽宿忻又道:“卓師姐乃是我散修盟年輕一代最厲害的高手,也是如今散修盟最能拿出手的。我雖曉得她敗局已定,可卻仍要賭她為勝。即便因此要總共陪子青兄你對練九日,也心甘情願。”
   
   徐子青聽他此言,心下唏噓。想了一想,卻是說道:“阿忻賢弟此言差矣。”他不等宿忻回話,又說,“固然阿忻賢弟是散修盟中人,莫非我就不是了?既然是同盟之人比鬥,我自然也是要賭她勝的。”
   言及此處,他笑了一笑:“故而此局賭注盡下在一方,勿論如何,你我都是平手了。”
   宿忻眼中閃過一絲震動,也是笑道:“那便……平手罷!”
   
   兩人推測沒錯,卓涵雁的確輸了。
   甚至這一次的比鬥,勝敗之分更是出乎意料的迅速。
   
   就在比鬥開始之際,兩人飛劍才剛剛相觸,那嚴伯賞便屈起手指,一指彈出!
   勁風過處,一無形之物正中卓涵雁胸口,使得她頓時吐出一口鮮血,神色霎時萎靡起來。
   
   “真元!”有人這般脫口而出!



86

   徐子青也認了出來,那嚴伯賞自指尖彈出的,正是一滴真元。
   而這一滴真元,其中蘊含的力量要遠遠勝過普通的靈力,可說是百倍、千倍於它也不為過。
   可以這樣說,只有擁有了真元,才有築基的可能,而築基以後的修士,之所以被稱之為踏上築基門檻的第一步,也正是因為這真元。
   
   所謂的修仙之路,最初是要引入天地靈氣,在丹田之中紮下一點靈力本源。之後才能不斷吸收靈氣,不斷增加靈力,以打通穴竅繼而打通經脈,讓靈力暢通運轉,洗筋伐髓,改變體質。
   自煉氣一層至煉氣九層,都是這麼個不斷打通穴竅的過程。
   
   然而當終於突破煉氣九層、達到煉氣十層時,這時候體內的十二正經、奇經八脈都已經打通了,靈力在體內運行無阻,體質也算是初步改變成功。
   那麼從煉氣十層到築基期這段修仙之路,又是如何呢?
   此時便不再是量變,而是質變了。
   
   煉氣十層的過程中,修士不斷將靈力壓縮,最終化作一點真元,而後不斷積累真元,直到所有靈力全部轉化,丹田飽滿、無法再度增加時,再以真元來衝擊頭頂百會。
   百會穴,乃是經脈彙集之處,也是二十條經脈暢通後唯一還沒能打通的穴竅。只因這個穴竅並非靈力能夠貫穿,而非得以真元衝擊才可。
   
   當這個穴竅被真元衝擊開來之後,就能貫通天靈,開闢紫府。
   也才有了進一步修仙的途徑。
   這就是築基。
   
   同時,煉氣十層也是個比較尷尬的階段。
   在這個層次的修士們的確很強大,但是整個階段靈力都在不斷地緩慢地轉化為真元,而真元是凍結的,除非所有靈力全部轉化完成,否則,它根本無法使用。
   
   可是現在,眾修士卻發現嚴伯賞釋放出了真元。
   這表明了什麼?
   嚴伯賞體內的靈力,已然全部轉化為真元了,所以他才能用出來。
   也就是說,嚴伯賞如今只差貫通百會穴,就能夠成功築基!
   
   卓涵雁臉色慘白,丹田之中氣息紊亂,周身靈力更像是被阻礙在經脈中一樣,稍稍運行,就是渾身刺痛。
   很快地,她那祭起的飛劍就跌落在地上,“乒”,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捂住胸口,卓涵雁知道,自己這回乃是慘敗。
   “我輸了。”她淒然開口。
   
   嚴伯賞手指一動,那仍在半空盤旋的飛劍立時收回,被納入他抬起的袖口中。而後他溫和一笑,說道:“卓姑娘,承讓了。”
   卓涵雁勉強點了點頭,快速回到座上。
   她身旁坐著的正是同盟中修為較高的冉星劍,他此時眼中帶有幾分擔憂,伸手遞了個瓶兒過來:“卓師姐,你快快療傷罷。”
   
   卓涵雁這回傷得重了,又是敗者,若是不能儘快痊癒,哪怕最後有機會向勝者發起挑戰,卻也未必能勝,到時候不能留下,就是散修盟極大的損失。
   盟中八人中,就只有宿忻與卓涵雁最有機會突破築基期!
   
   卓涵雁也知道厲害,立時吞下丹藥,閉目調息。
   場中的比鬥,她卻是沒有再看了的。
   
   另一邊,宿忻眼見卓涵雁如此重傷,自然也不能安心看下去。他現下只覺得度日如年,若非唐文飛在上頭端坐著,他恐怕就要起身離去了。
   徐子青知宿忻性子急躁,他雖說也有幾分擔憂,卻到底不如宿忻這般深厚,也只是輕輕歎一口氣,並不多言。
   
   餘下幾場便是那些近乎煉氣十層的天之驕子們對戰,即便不如前三場那般震撼,卻也各有精妙之處,很是精彩。
   徐子青倒是細細看過,又與雲冽探討一二,只是宿忻全然心不在焉,直到這一日天色漸黑,才消停下來。
   
   只聽唐文飛道:“今日之戰到此為止,明日再續罷。”
   眾修士都是齊聲道:“遵唐前輩之意!”
   
   而後唐文飛微微拂袖,便消失於殿中,留下眾驕子或是滿心歡喜,或是心有不甘,各個姿態不同。
   宿忻慌忙站起,拉了徐子青袖擺,與他快快向外走去。此時卓涵雁已在冉星劍等人陪同下出了殿,不過到底有傷在身,走得不快,不多時,宿忻就已然趕上去了。
   
   “卓師姐,你還好麼?”宿忻急急問道。
   卓涵雁面色仍是難看,苦笑道:“真元所傷,哪裡那般容易。”她一頓,歎道,“我已是百脈俱損了。”
   那丹藥也不過是讓她稍稍緩解了痛楚,可於傷勢作用卻不很大。區區五日時限太短,卓涵雁心知,此番她怕是難以留下了。
   
   宿忻神色一黯,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卓涵雁搖了搖頭:“你也勿須如此作態,左右還有幾日,若是不到最後,安能就這般灰心喪氣?我且再多試上一試罷!”
   
   徐子青聽卓涵雁這般說,心中暗贊。
   果真是一位奇女子,如此大起大落之下,竟還能如斯冷靜,的確當得起散修盟年輕一輩最為優秀之人!宿忻資質的確強過她,然而心性之上卻要遜她數分。
   
   散修盟眾人便各自使了招數,宿忻更是極力讓卓涵雁上了他的飛劍,一行人極快騰空,就一同飛到了卓涵雁的洞穴之中。
   洞穴裡頭陳設大小都與徐子青所居那個一般無二,卓涵雁剛踏足其中,就是盤膝坐了下來。此處靈氣旺盛,對她傷勢也有些好處。
   
   其餘七人也都坐了下來,很是憂心於她。
   徐子青想了一想,忽然開口:“卓姑娘,可否讓我看一看傷勢?”
   
   眾人都是一怔,齊齊看向這外盟之人。
   宿忻腦中靈光一閃,快聲道:“卓師姐,便讓他為你瞧一瞧罷!子青兄乃是單木靈根,體內木屬靈力最是純淨不過,說不得於你有些用處!”
   
   卓涵雁等人也是想了起來,面上緩和兩分。
   木屬修士素來生機旺盛,理應也能為人療傷——這自然並非是能治癒百病,而是能引發傷者體內生機,使其更快自愈罷了。
   
   不過畢竟大半木屬修士修煉時因靈根不純之故而摻入許多雜質,體內的靈力並不純淨,。因此若是那些個雜質靈力是對傷者有害的,有時甚至會傷上加傷。
   故而木屬修士極少與人療傷,唯恐一個不慎,反倒害了對方。
   
   可徐子青卻是不同。
   單木靈根之下,他體內靈力最是純淨不過,眾修士更不知他曾吸入那乙木之精,生機之盛,只怕無人能比。
   所以徐子青主動提及要為卓涵雁瞧一瞧傷勢,也是有些把握才會如此。
   
   卓涵雁也並非矯情之人,聞言就伸出手去,說道:“我且壓制體內靈力,你只管查探,若是受了反彈,就同我言明。”
   到底不是深信的夥伴,她並不能確定體內不會因外界靈力侵入而自主反擊。不過只要小心些,也能克制一二。
   
   徐子青也曉得這個道理,既然是他主動提出此事,便不會有所誤解。
   當即就握住了卓涵雁的手腕,緩緩調動一絲乙木靈力,就著那處經脈送入她的體內,細細查探。
   
   好在木性溫和,卓涵雁體內諸多力量雖是霎時掀起波瀾,但很快就因卓涵雁本人心念而壓下了那蠢蠢欲動,儘管還有些波動,卻總算安分。
   這時候,那一絲乙木靈力已然飛快地在卓涵雁百脈中飛速地運轉了一圈,而後徐子青立即收手,整個過程,不過一息工夫罷了。
   
   眾人見他動作頗快,立時開口問道:“徐道友,如何了?”
   徐子青說道:“與卓姑娘所料並無不同。”略沉吟,又說,“我觀卓姑娘體內百脈確有損傷,不過那位嚴道友出手頗有分寸,這等傷勢並無大礙。只是到底為真元所震,需得慢慢調理將養個十天半月的,才能夠恢復如初。”
   
   他的說法與卓涵雁自檢後所察很是貼合。
   卓涵雁緩緩點頭:“正是如此。”
   她自曉得性命無礙,只是這十天半月看來不久,可偏偏就是這段時日最為重要,才讓她與眾散修盟中人都如此心焦。
   
   徐子青想了一想,續道:“卓姑娘此時最大的問題,卻並非是那些傷處,而是真元滯留體內。卓姑娘尚未提煉真元,體內靈力與嚴伯賞打來的真元不能相容,非得運起全身靈力,竭力將其衝擊立體才好。然而卓姑娘百脈損傷,則靈力運行有滯礙,不能聚集,自然也就不能順利將那真元逼出體外了。”
   眾人一時默然。
   
   卓涵雁也是沉默片刻,才問:“徐道友,你可有把握引發我體內生機,助我療傷?”
   這才是最為關鍵之處。
   
   徐子青一歎,又微微一笑:“若只是促發百脈生機,應當可行。”
   卓涵雁當機立斷:“這便足夠。”
   
   眾散修盟修士也齊齊松了口氣。
   也不過是放手一搏,便是不成,也沒什麼妨礙。然而若是能成,卓涵雁一年之內定能築基,到時不止他們其中能有一人隨她同往大世界,對宿忻這難得的單靈根人才,也能有所幫助。
   徐子青雖好,可與散修盟畢竟是結緣短了些,他們到底對他不十分信任,若是只有他與宿忻前往大世界……也不能寄望他當真能與宿忻互托生死。倘使有一個不慎,耽誤了宿忻,就是散修盟莫大的損失。
   
   “如此,就請卓姑娘先尋出經脈損傷最為嚴重之處……”徐子青見眾人神情,溫和開口,“……然後告知於我罷。”



87

   方才徐子青因禮貌之故,只粗略一探便即退出,只瞧出損傷概貌,而精細之處,還需卓涵雁自個內視才可。
   卓涵雁隨即運轉靈力,很快尋出來五個穴竅,正是經脈傷勢最為深重之處,分別為心俞穴、志室穴、肩井穴、太淵穴與鳩尾穴。
   
   指出之後,徐子青就盤膝坐于卓涵雁對面,因其乃是女子,這些穴竅又相對隱秘,他便只是伸手虛虛按在心俞穴上方,而並未與她有半點肌膚相觸。
   而後徐子青默默運起靈力,霎時間,掌心裡就蘊出一團濃濃青光,純淨醇厚,生氣盎然。
   
   眾修士見到,都是心中訝異。
   之前只想到單靈根者定然非凡,沒料到此時所見仍是出乎意外,不免也各自生出一些豔羨來。好在眾人及時想起卓涵雁此時傷勢,這才紛紛壓下動搖心境,不為忽生的心魔所擾。
   
   唯獨宿忻因同為單靈根,倒是並無這等麻煩,只是眼巴巴看一眼卓涵雁,又看一眼徐子青,一心期盼能使師姐痊癒。
   徐子青卻沒得那許多心思,他入了大世界後,定然是要加入好友雲冽師門所在的五陵仙門的,恐怕並不能與散修盟同進退。而他自打結識宿忻之後,也算蒙受散修盟庇護之情,何不趁此機會報答一番?自然是極力而為了。
   
   眾修士便能見到,這個青衫少年不僅靈力純淨無比,對其操控之力也堪稱精妙。他是動作極快,掌心才蘊出青光,就立時打入其中一個穴竅,隨即身形一晃,姿態仍是盤膝而坐,可人卻自卓涵雁身前到了身側,再往另一個穴竅裡打出青光、送入靈力。
   短短片刻工夫,徐子青已然繞著卓涵雁轉動數圈,那青光也是眼見她吸入一團,就立時打入了下一團,毫不吝惜半分。到後來,眾修士只能見到他青影飄忽,那些乙木靈力聚成的光團,也快得幾乎不能看清。
   
   這般過了有一個時辰,徐子青的動作才慢了下來。
   此時宿忻察覺,他的額頭之上,已然是冷汗涔涔。
   
   “子青兄,你且休息一會罷。”宿忻忍不住開口,心下有幾分慚愧。
   其實當初遭遇血魔時就被這位道兄救過數次,而後邀他加入散修盟更是心意不純,那點小恩小惠,根本算不得什麼。現下他雖已然將徐子青當做了極好的友人、兄長,方才卻沒能及時發覺徐子青異狀,實在有些心中不安。
   
   徐子青深吸一口氣,笑了笑,說道:“我且稍作調息便好。”
   他此時靈力耗費甚巨,所余不足一成,便是要再給卓涵雁送些乙木之力過去,也是不能了。於是也不多言,就布下一個禁制,閉目入定去了。
   
   三階靈脈果然不同凡響,才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徐子青已是丹田飽滿,靈力恢復如初。
   他睜開眼,就見眾散修盟修士各個看向自個,不由有些訝異。難不成剛才又發生何事不成?
   
   卻見卓涵雁神情舒緩,說道:“多謝徐道友援手,如今我體內呢生機勝平日數倍,幾處要穴已是好轉大半,餘下受損經脈也逐漸修復,正是道友的功勞。想必我明日便能痊癒,之後逼出嚴伯賞留下的真元,就是不難。”
   徐子青一聽,也頗為歡喜:“如此甚好。我靈力已然恢復,便再為卓姑娘送些靈力過去,也好一鼓作氣,使姑娘能儘早康復。”
   
   此時正該趁熱打鐵,徐子青主動提出,眾修士自然並無異議。他如今幫了散修盟的大忙,之前他與宿忻以外六人之間那層淡淡隔閡,也因此消弭許多。
   宿忻見狀,自然是喜悅無限。
   徐子青當即如法炮製,再給卓涵雁送了一遭乙木靈力過去,又是消耗大半靈力,終是使卓涵雁更有把握了。
   
   待做完這些,之後徐子青又與散修盟其餘人等敘話一番,才回去了自己的洞穴之中。直到將洞口布下禁制後,他總算松了口氣。
   疲憊之下,徐子青也無心入定,未成就元神之前,如此耗神極損心力,為防日後出現隱患,他乾脆頭腦放空,就這般睡了過去。
   
   待徐子青入睡後,室內忽然人影晃動。
   就見一白衣男子突兀現身洞中,端坐於洞口之前。
   禁制上金芒閃現,月色之下,顯得尤為森寒。
   
   子時。
   天色濃黑,四周靜寂。
   這一片陡峭山壁上光滑如鏡,卻又有無數洞穴,仿若無數雙洞徹清明之眼,因諸多禁制而煥發陣陣毫光。
   
   陡然間,有一道黑影自一個洞穴裡竄出。他不曾使得法器,也未動用力量,便只如同一隻壁虎,極快地攀岩而上。
   整個過程裡,無聲無息,哪怕是打另一個洞穴而過,亦沒有驚動一人。
   
   很快,這黑影來到了山壁最高處。
   此處不過區區幾個洞穴,他斂息靜氣,抬起手,對著其中一個洞穴的禁制點了一指。然而這一指過去,竟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淹沒無蹤了。
   
   黑影一驚,立時隱匿起來。
   然而洞中並無反應,他心下一松,再度點出一束無形靈光。這靈光比之方才又更厲害了許多,而這一次,也的確並未被禁制吞沒了。
   
   靈光破禁制而入,突然金芒一閃,一道極厲害的劍氣驟然刺來!
   “不好!”黑影一聲低呼,拂袖擋住金芒。
   
   可劍氣凜冽,雖說沒傷到黑影,卻也將他袖口刺出了一個小孔。黑影越發覺得不妙,當即也顧不得心中算計,就要掉頭而走。
   然而下一刻,冰冷的劍氣再度刺來,帶著無邊的殺意。那等浩瀚的威壓之下,黑影竟是神魂動搖,不能抵擋!
   就只是動搖了那一瞬而已,那劍氣便穿透了他的眉心,將他的紫府破開……
   
   洞中,白衣人淡淡向外面掃了一眼,收回手指,闔目不語。
   禁制重又恢復,而洞裡那躺在地面上和衣而臥的青衫少年,此時唇邊含笑,神色平靜,睡意正酣。
   
   ‧
   
   次日,天光白。
   徐子青意識朦朧間,聽到陣陣喧鬧之聲,頓時覺得有異。
   他分明已然來到了修真之世,身畔左近之人皆為一心修仙之人,又怎會如凡俗界般如此胡亂喧嘩?
   
   掙扎半刻,禁制外更有人呼喊他的名字,徐子青驚覺,立時坐起身來。
   原來是宿忻在外頭叫他,不過昨晚為卓涵雁之事,眾人都有些疲憊,當不至於來擾才是。而且卓涵雁還未痊癒,宿忻也不當又有了觀戰之心罷?
   
   宿忻在外頭神色很是焦急古怪,徐子青心裡也是一個“咯?”,便不再多想,站起來將禁制解開。
   他便問道:“阿忻賢弟,怎地如此驚惶?”
   
   宿忻吸一口氣,心緒仍是不甚平靜:“子青兄莫多問了,你且隨我來便知。”
   徐子青一頓,也就任他拉扯,與他一同出去。
   
   出了洞,徐子青方才發覺,原來並非宿忻一人如此,在這一片山壁之下,更有許多修士齊聚,正圍著一處不知作甚。
   他也覺出來不對勁處,立時足下生出葉片,與宿忻二人飛身而下,也落入那群修士中間。
   
   這時候,徐子青看清眾人所圍之物,瞳孔驟然收縮。
   是一具屍身!
   
   那屍身看來是個鬚髮皆白的老者,雙目怒張,神情裡頗有些驚恐不定之色。可這並非徐子青驚異的原因,他的目光,卻是落在老者眉心洞穿的小孔之上!
   
   這小孔渾圓,其中鮮血流得不多,創口平滑,分明是給劍氣洞穿。
   而這小孔上殘餘氣息給人的感覺,徐子青更是萬分熟悉——那是他至交好友雲冽的劍氣!
   只有雲冽,他的劍氣才這般精妙。其餘人等,即便是徐紫楓的劍氣,也不能如此乾脆俐落,又帶著純正而冰冷的無邊殺意!
   
   徐子青並不敢顯露出絲毫異狀。
   此處並非只有他們這些尚未築基之人,更有幾個修為高深的、為護持因靈根擇入此地的子弟的修士,而最讓他擔憂的,還有那個金丹真人唐文飛。
   若是雲兄的存在被他們發現……徐子青不願去想那結果。
   
   “此人我認得,乃是無量宗的一位長老!”
   “確是確是,我也隱約記得,像是姓方的……”
   “可那位方長老不是化元期的高人麼,怎會這般輕易身死?”
   “是極是極,此處分明不曾有過打鬥,可見是一個照面就……”
   
   “這使劍氣之人好生厲害,竟然將紫府一同貫通,如此強悍,怪道方長老抵擋不住!”
   “方長老抵擋不住,我等恐怕更是不成。若是不尋得此人、請唐前輩做主,我等豈不是性命堪虞麼!”
   “呵,我倒是想要曉得,這方長老大半夜不在洞中修煉,卻是出來作甚。他若是老老實實,難不成還能有人闖入洞府麼?便是去了,方長老也是化元期的高人,又怎會如此無聲無息!”
   
   “你是說,方長老他深夜出來,意圖不軌,因而才……”
   “噓!噤聲!無量宗之人可還瞧著!”
   “是是,噤聲、噤聲……”
   
   眾修士議論不休,而無量宗則只有幾個弟子在旁護著方長老屍身,不許人移動,也不許任何人上前。各自用忿恨、憤怒的眼光,朝四處議論之人看去。
   
   而徐子青一邊聽這些呱噪猜測,一邊更是心中不解。
   ……雲兄為何要殺此人?



88

   徐子青心裡雖然疑惑,卻不在此時將意識沉入戒中詢問。只因事情真相未明,他還是更加謹慎一些為好。
   正暗暗擔憂糾結時,他抬眼,見到不遠處有人來。
   
   走在前頭的那個一身錦衣,寬袍大袖,姿態從容瀟灑,既有仙家做派,又顯得公子風流。乃是金丹真人兼升龍門當代守門人唐文飛。
   而他身側則走了兩人,其中一個穿著華服,神色傲慢;另一個穿著灰色素衣,卻有幾分沉穩。便是無量宗那宗主的重孫兒胡光遠,與他們宗門裡真正的天才、近乎煉氣十層修為的張弛。
   
   胡光遠與張弛兩人顯然是方才事發之後,去向唐文飛傳話了。故而此時才會與他同來。只是不知唐文飛將如何看待此事,又將如何處理此事。
   
   眾人見到金丹真人來了,都止住議論,紛紛行禮道:“唐前輩。”
   唐文飛擺了擺手:“讓我先瞧一瞧。”
   
   眾修士急忙讓開,讓那唐文飛走過來。
   唐文飛便立在方長老屍身前,垂目看去,然後,他皺了皺眉頭。
   
   眾修士見到他的表情,也都是心中一動。能讓守門人皺眉頭,此事難道很難解決?又或是……有什麼內幕?
   一時之間,眾人暗中念頭百轉,是各有猜測。
   
   唐文飛神色凝重,說道:“方長老乃劍罡所傷。”
   劍罡!
   眾修士面面相覷,都是百般不解。
   
   眾人之中,習練飛劍者眾多,然而能發出劍氣者,卻是寥寥無幾。多半修士以飛劍為法器,實則為其攻擊力強悍之故,卻並未修習精深。
   故而知劍氣者雖有,知劍罡者卻無。
   
   不過倒有幾個神刀門中人,可分析一二。
   張天泰說道:“我等習刀之人,積年日久可將刀光凝形,化作半霧之狀,便為刀氣。而刀者霸道強橫,極易凝形,因此刀氣再度凝練,就成刀罡。我等習刀之人,刀光但一凝聚,便是刀型,罡與氣少有劃分。既然刀與劍皆為凶兵,想來並無差別。”
   若是按這等說法,劍罡應也是劍氣凝形之物,只是比劍氣厲害些罷了。
   
   可唐文飛卻是搖了搖頭:“刀氣凝形容易,而劍氣難。刀者大開大合,狂烈霸道,少有例外;劍卻機巧多變,若不明劍意,則劍氣不能成罡。若劍氣不能成罡,則不能稱之為劍修。”
   他一說完,視線便朝眾修士面上一一掃過。
   
   唐文飛目光平淡,可但凡是被他看到之人,就覺出有一道極強的壓力施於己身,好似連五臟六腑都給他看得透了,無法有絲毫隱藏。
   故此給他看到之人,都是垂下眼,不敢與其對視。
   
   很快,眾修士便給他一一看過,直到看見了徐紫楓,唐文飛的視線才頓了住。
   “徐紫楓?”他開口問道。
   
   眾修士齊齊一怔,也都朝徐紫楓看去。
   只見徐紫楓身子挺拔玉立,俊眉星目,器宇不凡。而他更惹人注意的則是一身劍壓,與其餘修士單單是喜好飛劍威力不同,他周身的氣息更為純粹,有一種來自于百兵君子“劍”者的銳利氣息。
   
   此人也是聞名於小世界的年輕天才,以區區二十餘歲之齡而將劍光化為劍氣,堪稱妖孽。不過能發出劍氣已是非同小可,但若說他要能殺死化元期高人,卻又太過抬舉於他了。
   只是如今唐文飛這般看著他,難不成是瞧出了什麼他們所不知之事?略揣測,就讓人不由得懷疑,這徐紫楓是否竟已然將劍氣凝成了劍罡……
   
   徐紫楓雖也有一身傲骨,卻並非狂妄自大之人,如何能不知眾人猜疑?若當真是他所為,他定是坦然承認。可惜他只知劍光能成劍氣,卻還未摸到劍罡之門,他也不屑於扯這謊言。便不卑不亢一抬手:“確是晚輩。”
   
   唐文飛點了點頭:“你且出手與我瞧瞧。”
   徐紫楓點了點頭:“晚輩遵命。”
   
   說完手指微動,已然將一柄飛劍握在手中。之後他順手一揮,劍尖上一道白色劍氣突兀而出,直沖前方山壁!
   “啪!”一聲脆響,山壁霎時給打得碎石飛濺,劍氣亦是穿透其中,現出一個約有拳頭大小的孔洞來。
   
   這劍氣威力的確非同小可,不過修為在化元期以上的修士卻都曉得,這劍氣並不能要了他們的性命去。
   唐文飛微微頷首:“已有幾分火候,不過離凝成劍罡卻還遠了些。”他一頓,“你可是要做一個劍修?”
   
   這便是說,徐紫楓雖是要做一個劍修,也為眾小世界中人如此以為,實則劍罡未成,還不能稱其為“劍修”。
   眾修士再看徐紫楓,目光就有些複雜。也不知該暗暗笑話他修為未夠,還是該賀他已然沒了這嫌疑……
   
   徐紫楓本人卻並無絲毫沮喪之色,而說道:“晚輩只會是劍修!”
   他如此斬釘截鐵,唐文飛也不再多說,神色間對他也有了幾分疏淡。
   
   徐子青見狀,不由心中暗想,莫不是這位金丹真人的門派裡並無劍修?不過他馬上便生不出任何想法來,因為唐文飛的視線,已然在他們這幾個站在一處的、以靈根擇入的修士身上逡巡起來。
   
   唐文飛說道:“方長老此舉,應是欲與幾位為難。”
   
   他說得隱晦,眾修士哪裡會不明白?其實即便他不說,眾人心裡也很是清醒。
   正如他們之前議論的那般,無量宗的方長老如此深夜出來,定是為下辣手除去別宗別派的優秀人才,以使自個的宗門能獲取更多機會。
   而既然要除掉別派人才,自然是潛力巨大的那些更有威脅也更易除去,尤其是前來護持之人修為不算頂尖的時候……
   
   這種打算其餘人等也並非沒有過,只是也不會如此急躁,更不會在摸清底細之前動手——方長老此舉也算是給他們敲了個警鐘,此處竟還有個隱藏於暗處的劍修,能殺死化元期高人!
   一些暗地裡的手段,恐怕也要多斟酌一番了……
   
   眾修士都不是愚人,多番推敲之後,就將視線定在了一位元青衫少年身上。
   只有此人,最有可能是方長老想要下手之人。
   
   唐文飛的目光,也確是落在這少年的臉上:“徐子青,你昨日可有聽到什麼動靜?”
   青衫少年——徐子青一怔,隨即不免苦笑。
   
   也是,方長老出手,只可能是徐子青。
   緣由有三:
   其一,此回升龍門大會中,唯獨只出現了兩個單靈根,若非是單靈根,怎值得一位化元期的高人出手暗害?
   其二,這兩個單靈根同時出現于散修盟,方長老所在的無量宗又與散修盟有隙,自然也不願見其坐大。
   
   其三……徐子青不過散修盟外盟之人,足見之前散修盟也不知其有如此天資,在散修盟的地位不過是不高不低、過得去罷了。外盟與內盟關係泛泛,有牽扯但畢竟利用居多。徐子青若活著,自是給散修盟增添籌碼,他若死了,散修盟也未必會為他大動干戈。畢竟,散修盟對他還不足以有十分信任,也不足以讓他們付出與另一宗門撕破臉皮的代價。
   
   更何況,散修盟只來了兩個高手,化元期的高人只有一個,定是要去護持少盟主宿忻的。護著徐子青的彭長老只有築基期,看似與化元期相去不遠,實則天差地別,絕不能阻止一位化元期的高人下手殺人!
   
   眾修士能這般推測,徐子青自然也能。
   因而他見唐文飛已將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唇邊才會泛出苦意。
   而且,這事情還當真就與他有關,他也絕不是被冤枉的。
   
   徐子青到此時,也已想明白為何好友雲冽會出手殺人了……不過是對他的一片拳拳相護之情罷了。
   昨夜裡,有宵小前來窺視,要將他殺之後快。而雲冽卻覺察先機,直接將其誅殺!堂堂一個化元期的高人,卻因那等卑劣緣由來對他這尚未築基的小輩暗下毒手,徐子青不恥之餘,也不會對其有什麼愧疚之感。
   
   想到此處,徐子青默運功法,保持心境平穩,卻是老實回答了:“回唐前輩,晚輩昨日並未聽到什麼動靜。”
   他確實不曾看到雲冽出手,只是猜測而已,這並非謊話,而是實言。
   
   唐文飛微微挑眉,說道:“你且將你昨日之事說來聽聽。”
   徐子青笑了笑,也不慌張:“昨日卓姑娘受傷,我等散修盟中人俱是擔憂無比,故而前去探望一番。”
   這時宿忻也道:“正是如此,子青兄乃是與我等一同前去。”
   
   卓涵雁一夜下來,體內暗傷已然近乎痊癒,只餘下逼出真元。期間多虧有徐子青相助,加之徐子青也是因散修盟而被無量宗方長老盯住,她並非忘恩負義之人,自然也開了口,為徐子青將那不好出口之語說完。
   “徐子青身具單木靈根,我重傷在身,他為了傳送木屬靈力、激發我體內生機,幾度耗盡靈力,足足用了半夜工夫,可說疲憊不堪。之後便回去洞穴之中,想必是聽不到任何動靜的。”
   
   其餘散修盟中人也是紛紛附和:“我等俱可以為他作證!”
   徐子青朝他們感激一笑,才看向唐文飛,又說道:“回去洞穴之後,因神智難以專注,故而並未入定,而是睡下了。今早宿忻前來喚我,方才醒轉。這位方長老……晚輩昨夜實在不曾見到。”
   


89

   散修盟中人各個說得在理,而觀卓涵雁面色,也確是比昨日好了許多,可見內傷漸愈乃是實情。而且徐子青分明便是受害之人,修為又遠不如方長老,怎可能真將其殺之?便是如今來到此處的散修盟所有人中,也尋不出一個能殺死方長老之人!
   如此之下,眾修士自是都信了他們。
   
   可卻也有人嚷道:“難不成此事就這般揭過去麼?我無量宗的方長老,可不能白白死了!”
   眾修士一看,就見到胡光遠滿臉不忿,都是嗤笑不已。都到了這時候,還在胡攪蠻纏,當旁人都是傻子麼?自個偷雞不成蝕把米,卻要尋人晦氣,可真真是不知好歹了。
   不過眾修士心中也擔憂那暗中劍修,又都看向唐文飛,要聽他如何發落這事。
   
   唐文飛神情有幾分凝重,卻並未有太多憂慮,只說:“此事內情如何,想必諸位都有計較。我觀爾等修為,並無能發出如此劍罡者,想必是有人以劍罡寄託法器之上,帶入此地。勿論方長老為何人所殺,他既是咎由自取,我且不過多盤問。不過此事可一而不可再,若還有人膽敢如此行事,莫怪我辣手無情。”
   
   他語氣平和,可聽者則汗毛倒豎。
   不過想想既然劍氣能寄託於法器,劍罡自然也能,只要眾人之中並無那暗藏的劍修,也就不必那般膽戰心驚。
   只是雖說眾人皆揣測之前發出劍罡之人多半為散修盟中人,可也並未確定。若不是散修盟,而他們尋錯了對手、對手又還有劍罡在手,豈不是給人送菜?加之唐文飛如此告誡,各自的小心思都是收了一收。
   
   唐文飛見眾人受教,目光微微緩和:“既然如此,就請無量宗諸位將方長老遺體收取。其餘人武鬥尚未有結局者,隨我前去大殿,行今日武鬥之事。”
   眾修士按捺心情,都是拱手道:“遵唐前輩之意!”
   
   之後唐文飛領了數十修士,轉身浩蕩而去,其餘眾位修士也各自散去。無量宗人將方長老屍身帶走,對散修盟留下的眾人皆是橫眉冷對,卻到底未有動手。散修盟眾人也只當不曾見到,待他們走後,才說起話來。
   
   便是宿忻先擦了把冷汗,說道:“這無量宗,當真無恥之極!”他又看向徐子青,歎道,“子青兄真是無妄之災。不過那劍罡之主,究竟乃是何人?”
   徐子青苦笑道:“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宿忻想起從前與徐子青也數度遭逢險境,那時徐子青並未使出任何同等招數,想必劍罡之主並非是他。就挑眉道:“說不得那姓方的原本是要對你下手,不料惹著旁人,反倒先沒了性命。”
   徐子青神色一松:“如此說來,我反倒是運道好,需得感謝那人才是。”
   
   散修盟其餘人等也是大快:“這才叫‘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無量宗此番損失大矣,合該我散修盟壓無量宗一頭!”
   宿忻與徐子青相視一眼,也是笑了起來。
   
   清晨遭遇此事,眾散修盟中人也沒什麼興致再去瞧那武鬥,都各自散去。徐子青也推了宿忻的邀請,只言道要去閉關,將靈力鞏固一番。宿忻自不會阻攔,想到昨夜勞累徐子青頗多,他又險些遭厄,便只要他多加小心,也瀟灑去了。
   徐子青卻是回到了洞穴之中,抬手就打出數道禁制出來,將洞口死死封住。
   
   而後,他終是忍不住喚道:“雲兄、雲兄!”
   話音剛落,白衣人已現身洞中。
   
   “何事。”雲冽拂袖,端坐於地面。
   徐子青見他處之泰然,不知怎地,方才的種種緊張擔憂也盡皆消弭,是安下心來。笑道:“昨夜之事,多謝雲兄了。”
   
   雲冽微微頷首:“劍氣殘留輕微,你亦能辨明,很好。”
   徐子青受其讚揚,略覺羞赧。
   他這時回想,那屍身上劍氣一夜過後,早已微不可查,他竟是一眼就已看出,如今想來,雖有他自身木氣敏銳之故,更多卻是因對雲兄氣息熟悉,方能如此。此乃作弊,卻當不得這一句誇讚。
   
   輕咳一聲,徐子青問道:“昨晚雲兄可是守了我一夜麼?”他話一出口,就覺唐突,頓時耳根發紅,只覺得恨不能將話吞入腹中,當做未說過才好。
   原是想掩過那一絲赧然,現下反倒是覺得尷尬起來。當真是多說多錯,還不如不說。
   
   雲冽說道:“不錯。”
   徐子青頓時一怔。
   卻聽雲冽又道:“你昨日疲累過甚,失了警覺,日後當量力而為,切不可再如此疏忽。”
   徐子青便有些羞愧:“是我托大了。”
   
   一時洞中靜寂,兩人默默無言。
   徐子青也自之前情緒中脫出,神色一正:“那方長老……當真是沖我來的麼。”
   雲冽說道:“是。”
   
   徐子青明知雲冽無礙,卻仍是忍耐不住,問道:“他可是闖入洞來?雲兄可有受傷?”
   雲冽淡淡看他一眼:“他不曾闖入洞來,我亦不曾受傷。”
   
   徐子青這才放下心來:“如此便好。”就也有了心情詢問細處,笑道,“既然他不曾闖入,雲兄又是如何將他發現?”
   雲冽嗓音冰冷:“但凡身有殺氣者,皆在吾之道中,不能瞞過。”
   
   徐子青點了點頭:“想是他對我有殺意,故而被雲兄察覺,而後雲兄便以劍罡將其殺之,使其跌入山下,徒留屍身。可是如此?”
   雲冽一頷首:“是。”
   
   徐子青再無疑慮,心情也鬆快起來:“日後我定然多多謹慎,定不再讓雲兄如此為我操勞。”
   雲冽不語。
   
   徐子青早已習慣他之寡言,便也滿心歡喜地盤膝入定,運轉功法,要將昨夜消耗幫補回來。
   然而才運轉數個周天,他就覺出了異狀來。
   
   天靈之下,天地靈氣瘋狂灌入,順靈根而下,直入丹田!
   經脈裡靈力滾滾,竟如洪流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僅剩的十數個穴竅半開半合,不斷被靈力沖刷,不多時就給轟開一個,再蔓延下去,越發激烈勇猛起來!
   
   “啪!啪!啪!”
   徐子青甚至能聽到穴竅被不斷打開的聲響,而經脈裡頭的靈力更是像要把經脈漲裂一般,毫不吝惜地肆意衝擊!
   
   不行,必須控制住!
   徐子青深吸一口氣,心弦驟然拉成細絲,繃得緊緊。而他也不敢有絲毫怠慢,一面飛快地運轉《萬木種心大法》,一面極力控制那些好似脫韁野馬的靈力,使它們按照軌跡行走……然而徐子青又發覺,這些靈力的確是兇狠了些,卻並未過分脫出那行功路線。
   若說之前覺得其散亂,仔細看來也不過是靈力太多,略有溢出……只是,為何會出現這等情形?
   
   徐子青不及多想,只是死死守住靈台清明,操縱靈力,扼其衝撞,使它們不要太過損傷五臟六腑罷了。
   至於衝擊穴竅……他則只好任由它們,左右只是暴躁了些,卻並非壞事。
   
   又是連串的“劈啪”聲。
   還剩三個穴竅、兩個穴竅、一個穴竅!
   所有的穴竅全部打通!
   
   頓時經脈全部貫通,靈力暢行無阻,全身經脈好似變作了江河湖海、百千水路,全數彙聚于丹田之中。
   他眼前好似有一張膜突然又清晰了數分,能讓他見到對面景致奇美無比,瑰麗無比,而他只消再多做些水磨工夫,就能穿透此膜,進入其中!
   
   靈力繞經脈不斷流動,疾行三十六大周天、十八小周天,輪轉不休。經脈與靈力交織成網,又仿佛渾然一體,與內世界上下溝通,自在重合。
   突然間百脈俱響,震動如歌,徐子青忽然生出一種明悟——
   煉氣十層,突破了!
   
   原來之前並非體內行功出了岔子,而是修為已到,穴竅自然打開,使他內世界終於徹底打開,邁入了踏上修仙門檻的第一步。
   只有突破煉氣十層,才有望靈力化真元,才能窺見築基契機,也才有機會真正進入仙途。
   這是好事,卻險些讓徐子青當做了壞事。
   
   其實是徐子青忘了,他其實已然到了緊要關頭。
   他自來到騰龍峰後,因三階靈脈之故,原本就將穴竅打通不少,昨天白日裡觀看眾多天才對戰,確實也收穫頗豐,心境早有提升。而昨日晚間他又為卓涵雁療傷,幾度將丹田消耗一空,再極快補回,反復下來,就很是壓榨了一番潛力,也使他修為更加穩固。
   
   現下他因雲冽為他守夜之時,心情愉悅,再來入定,體內百脈共振,又有三階靈脈不斷注入靈氣,自然就變成了此時的模樣。
   若非他初時還因著心緒有些雜亂而未能及時控制體內靈力,他這煉氣十層該是水到渠成才是,而不至於那般嚇到了自個。
   
   緩緩睜開眼,徐子青眼中兩團青芒溫柔平和,又有無限生氣,使他整個人都仿佛化作了一株巨木,紮根於土壤深處,不懼風雨,生機勃勃。
   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再慢慢閉眼,複又睜開。
   
   此時,光芒散去,徐子青的面上,終於忍不住溢出一抹喜悅的笑容。
   
   白衣男子仍端坐於對面。
   徐子青不禁開口:“雲兄,我已突破煉氣十層!”
   雲冽眸光微動:“很好,我當賀你。”
   
   徐子青微微一笑:“我自當竭力而為,儘早築基。”
   


90

   餘下三日,徐子青也不再去人前惹眼,便匿于洞中潛心修行,鞏固境界。
   宿忻許是也曉得徐子青身份微妙、有諸多為難之處,故而也不曾來尋他,就讓徐子青好生清靜了幾日。
   
   終是到了武鬥的最後一天,傍晚時分,徐子青心神一動,不得不自入定中清醒過來。好在他修為已然穩固,之後便是水磨工夫,倒不覺得如何浪費。
   雲冽亦睜開眼來。
   
   徐子青靦腆一笑:“又多虧雲兄為我護法了。”
   雲冽看他一眼,微微頷首,隨即身形輕晃,已是沒入了儲物戒中。
   
   徐子青這時整一整衣衫,揮手除了禁制,抬步走出洞外。
   他才發覺,原來其餘洞口裡也紛紛飛出不少修士,想必皆為落敗之人,現下也同他一般,受到了唐文飛傳音召喚。
   
   徐子青足踏碧色葉片,飄然而下,比之往日裡又多了幾分自在從容。耳邊卻聽到有許多修士彼此交談。
   
   有不知因由卻灑脫者:
   “道兄請留步,你也是受了唐前輩的傳喚麼?”
   “正是,要我去大殿一行。”
   “我亦是如此,不如一同罷!”
   “道兄請。”
   “請。”
   
   或是有心中不安者:
   “不知唐前輩傳喚我等敗者所為何事?”
   “看天色,今日武鬥也該終了……”
   “道兄之意,唐前輩已然是定了留下的人選?”
   “多半如此罷!”
   
   又有一時失利、忿忿不甘者:
   “卻不知要留下哪些……”
   “哼,這可不是勝了一場便能留下!與我對戰那廝用那等下作手段搶我名額,卻不知自身實力不濟,旁門左道終不能圓滿。你且看頭兩日敗了的眾位前輩,定能將此等小人挑下馬去!”
   “是、是……”
   
   眾修士各懷心思,施展出的術法卻不停止,或是祭出法器,或是用上遁光,都極快地往那大殿中投去。
   徐子青也快速運轉靈力,化作一道青光,飛速趕往。
   
   到了大殿之內,果然有不少修士已然按座次入座。
   徐子青抬眼一看,宿忻早已坐好,正在朝他揮手。便溫和一笑,快步走到他的身邊去。
   
   兩人入座後,還有許多修士正在趕來,就先寒暄幾句。
   宿忻這時一眼見到徐子青,便覺得有些奇異之感:“子青兄,數日不見,你好似頗有變化,不知是因何而起?”
   
   他此言一出,身後的兩位元長老也都將視線落在了徐子青身上。
   而後護持徐子青的那位彭長老就開口了,語氣裡很有幾分驚異:“徐小友已突破煉氣十層?”
   吳長老也看了一眼,他修為更高,看得也更是明瞭:“突破不久,不過已是境界穩固了。”
   
   徐子青也並未想要隱瞞,就點了點頭,笑道:“也算機緣巧合。”
   這便是承認了。
   
   宿忻一愣,隨即露出個開懷的笑來:“好你個子青兄,這幾日縮在洞裡,我還當你是那怕麻煩的性子犯了躲懶呢,原來竟是已然突破了、在穩固修為。你可是瞞得我好苦!”
   徐子青曉得他在打趣於他,只微微一笑,卻並不答話了。
   
   兩人說到此處,殿中眾修士則已然到齊。
   唐文飛立在前頭,唇邊含笑,就開口道:“武鬥終了,留下之人名額已定,故召集諸位前來,也好宣佈此事。”
   
   眾修士也都有幾分緊張起來。
   這留下的名額皆由守門人說了算,雖說之前有些勝者心中多少都有些把握,可到底尚未確定,卻不知結果究竟如何了。故而難免心中忐忑。
   
   唐文飛掃一眼眾人,先是說道:“以靈根擇入者皆能留。”此乃規矩,他卻還是要說上一句的。又道,“另有名額二十,為天衍門嚴伯賞、神刀門張天泰、雷火派刁子墨、散修盟卓涵雁、擎天門羅吼、淨樂宮季半蓮……”
   聽到此處,眾修士都是想道:好傢伙,果真那六人勿論彼此勝敗如何,都是留下了!
   
   跟著唐文飛便再念道:“無量宗張弛、散修盟冉星劍、神影派莫步彤……”
   這時說出來的諸位修士名號,徐子青便只是隱隱有些耳熟,約莫識得幾個是當初聚靈通寶測出來近乎煉氣十層的修士,不過更多的卻是印象不足,也不曾仔細記過。
   
   倒是宿忻側頭在他耳邊說道:“那個無量宗張弛果真留下來,之前無量宗丟盡顏面,你我可要小心,這一年裡頭,說不得他會來找我等的晦氣。”
   徐子青略看那張弛一眼,低聲回道:“據我觀之,那張弛並不像是心胸狹窄之人……”
   
   宿忻歎了口氣:“他若是真如無量宗那敗家子胡光遠般輕浮,也不能修得如此境界。只是宗門之間的嫌隙,哪裡是我等晚輩所能置喙的?除卻那一個雙靈根外,這回無量宗只留了他一個下來。雙靈根那個實力不濟,唯有他還算頂事,便是他並非下作之人,有些事也是不得不為。”
   
   徐子青默默思忖,似乎也是這個道理。不過若是如此,卻是可惜了張弛。心性端正者被迫行不端正事,自然是要有心魔作祟的,他若能適時斬去諸般念頭也罷了,若是不能,待日後仙途定有阻礙。
   他想了一想,問:“倘使心志堅定……那不可為之事便是宗門要求,也可不為。張弛乃是無量宗極為優秀的弟子,這點任性的權利,想必該有。”
   
   宿忻卻是又道:“子青兄說得在理,天才麼,有些脾性實屬平常。偏偏這個張弛頗有些一根筋作祟,據說他當年乃是孤兒出身,險些身死,後被他師尊順手搭救,於門內驗出其資質頗佳,就收他為徒。如此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教導養育之恩,諸般恩德下來,他對無量宗是忠心耿耿,恐怕哪怕明知於己有損,也會甘心而為。”
   
   徐子青聽得這些,反而越發不解:“無量宗既然能多年盤根散修盟之側,定不會是那般短視之人。張弛大好前途,怎會因一時之氣,就要他冒這等危險?便能殺敵一千,也是先自損八百,實為不划算之舉。”
   
   宿忻笑了笑:“我說不得不為,可並非是宗門要他如何,而是……”他往邊處瞥了一眼。
   徐子青瞳孔一縮:“胡光遠?”
   
   宿忻輕輕點頭:“胡光遠素來張狂,卻是無量宗宗主極寶貝的重孫兒,天材地寶任他享用。即便是張弛這天才的待遇,也得在他之後。你不曾見到麼?來此處的無量宗人,皆以胡光遠馬首是瞻。胡光遠若是要張弛做些什麼,張弛也必然是要去做的。”
   徐子青真聽得目瞪口呆,良久,才搖搖頭:“張弛未免太過迂腐……也罷,勿論你這些猜測可否成就事實,且先做好準備就是。到時候任他想出了何種法子尋釁找事,都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區區二十個人名自是不消多少時候就能念完,唐文飛停口之後,所留名額並未出乎眾修士意料之外。
   那些個心存僥倖的立時喪氣了,而心中有些把握的,則是松了口氣。
   
   唐文飛此時說道:“如此再留諸位一夜,明日清晨,護持以靈根擇入者的數位築基期以上的道友,與未得名額者,皆有我將爾等送出騰龍峰去。若有事與留下之人交代,就都在今晚做了罷。”
   眾修士自然沒得異議,齊聲應“是”後,就不多耽擱,紛紛各自結伴,回去洞中了。
   
   宿忻也舒了口氣:“總算塵埃落定。”
   他們散修盟此回除卻他與徐子青兩個憑靈根而入者外,另外還有卓涵雁與冉星劍兩人佔有名額,總共竟有四人留下,這收穫比起許多宗門都要好上太多了。
   也莫怪之前有好些修士離去前,都往他們這裡投來了豔羨的目光。
   
   沒能留下的那四人心中雖然失望,卻也沒什麼不服氣的。卓涵雁修為原本就是最高,冉星劍亦只與她相差一線罷了,也算是眾望所歸。
   於是他們很快散去那絲鬱氣,左右十年之後又有機會,修仙之人壽命悠長,不至於眼光短淺,只因一時不遂人意便要動搖心境。
   
   不過這最後一夜了,眾散修盟中人倒是想要慶賀一番。
   宿忻提議道:“不如仍是去卓師姐的洞中,我等一起暢快痛飲?”
   
   閔才哲與何景輝都是好酒的,均是笑道:“自然是好,只是我等並無酒水,如何痛飲?”
   這時童元思說道:“我儲物袋裡倒是有從前得來的兩壺梨白釀……”
   惠飛章也道:“我這裡有一壇醉雲香。”
   
   而宿忻則是神采飛揚:“我既然提出,自是早有準備。我來此地之前便知我散修盟必能揚眉吐氣,故而早早備下仙芝酒……”他勾唇一笑,“……十壇!”
   
   卓涵雁向來傲氣,冉星劍也性情孤僻,可此時卻都也舒緩神情:“那還等什麼?快快取來,我等痛快暢飲去也!”
   便是彭長老、吳長老兩個嚴肅的,眼中亦有笑意,並不阻攔。
   
   眾修士就立時去了卓涵雁入住的洞穴,是飲酒論道,歡聲笑語,足足同樂了大半夜之久,才各自不舍散去。
   徐子青盛情難卻之下,也給宿忻迫得小酌幾杯,後來已是醺醺然。他慢慢回去自個的洞裡,臥在地上,滿面暈紅。
   
   口中囈語道:“今日飲酒多歡愉,來日當與君共酌……啊,不是……君不飲酒、不飲酒……為何……不飲?”
   之後,便寂然無聲。

   ‧

   勿論有多少人灰心不甘,次日一早也都要隨唐文飛離去了。
   徐子青因酒醉而未曾早起,不過好歹有宿忻前來喚他,便也並未遲到。只是不知這宿忻如何能這般精神,分明昨夜裡飲得更多,卻沒得半點醉態,仍是神采煥發的模樣。
   
   眾修士皆站在後山崖下,眼前是一片空曠,而唐文飛則如他們初見時一般白衣錦袍,飄逸脫俗。
   正這時,只見唐文飛抬起手來,袍袖裡霎時有雲霧滾滾而出,極快蔓延一片,遮天蔽日,也將眾修士視線遮掩。
   
   徐子青見适才白雲寥寥的清天淨水上忽然浮現這許多雲霧,不由想起升龍門大會之前,他們來到騰龍山脈外時,也是見到鋪天雲路,極有靈性。莫非……
   他想到此處,又憶及從前好友所言,不由將意識沉入戒中,喚道:“雲兄,這雲霧可是因《霄水真經》而成?”
   
   雲冽聲音冰冷,緩緩傳來:“確是如此。”
   徐子青暗贊,金丹真人威力當真不凡!
   
   過得半刻,雲霧彌漫當空,也越發濃郁起來。
   唐文飛袖擺揮揮,那雲霧便又立時聚攏,逐漸形成一片厚重雲層,又化作長長雲路,一直綿延遠方,直通山脈之外。
   
   眾修士有過一回經驗,此時也不顯得多麼詫異,與同門中人作別後,當即都各施手段踩上雲路,立在上頭靜候唐文飛來。
   唐文飛身形微晃,已是現身于眾修士之前,又與來時一般將眾修士引了出去。
   
   徐子青見他身姿瀟灑,氣度不凡,不禁有些嚮往。他與旁人不好說出口來,同自家好友說說,倒是無妨。
   
   因此就向戒中人說道:“那《霄水真經》好生厲害,唐前輩不但放出那許多雲霧,更能將其操縱自如,可見對此功法頗為熟習。我若是修習此種功法,恐怕不知要到何時,才能使其有如此威力了。”
   雲冽語氣無波無瀾:“你屬性為木,若修習此種功法,則事倍功半。”
   
   徐子青給人潑了桶冷水下來,一怔之下,隨即笑道:“雲兄所言極是。我已有傳奇功法在手,自不該貪多。”
   雲冽說道:“你能自省,很好。”
   
   徐子青原本也並非當真想要修習《霄水真經》,更明白以自個單木靈根的體質,那《萬木種心大法》便已然是最為合適的功法。
   不過想到他不過心生嚮往,便隨口一說,沒料想雲冽竟這般認真,自然立時反省,以免使好友失望。而後再聽得雲冽之言,又忽然醒悟,修仙途中並無半絲可取巧之處,若不能謹言慎行,玩笑說不得會化作誘惑,引人貪欲,最終忘卻本心,仙途夭折。
   
   想到此處,徐子青神色也嚴肅幾分,默默傳音:“雲兄且放心,我定不會踏入歧途。”
   雲冽寡言,只說一句:“吾當觀之。”
   徐子青卻心中安穩,心志也愈發堅定起來。
   
   不多時,雲路泱泱,極快縮短,帶來那丰姿玉貌的金丹真人。
   唐文飛順風而下,落在地面,袍袖隨意揮舞,那雲霧便皆如洪流,袖口亦如長鯨吸水般,將它們全數收入。
   
   而後,這金丹真人轉過身,溫和地笑了一笑:“此後一年,爾等皆在此山修行,我亦在靈脈之中。若無生命之憂,不必尋我。”
   餘下來二十多位修士面面相覷,都是應道:“是,唐前輩。”
   
   唐文飛見眾修士受教,也很是滿意。
   隨後他面向那陡峭山壁,抬手虛空劃出數道玄奧痕跡,口中念道:“開!”
   
   眾修士仰起頭來,就見山壁生出諸多變化。
   那數百洞穴突兀消失,唯獨剩下二十多個,錯落分佈。
   他們都很認得,這乃是他們之前擇取的山洞。
   
   還未等眾修士反應,那些個山洞也立時變化起來。
   就在眾人視線之中,二十多個洞穴好似活物,於山壁上飛快運動,霎時間隔開來。而下一刻洞口又速速變大,由之前僅能容一人進入,變作了能四五人同入,其內裡更不知擴大多少。
   
   舉手投足間,竟有如此變化,便不是移山倒海,也是手段非凡了!
   眾修士不由得目瞪口呆,這等高深術法,當真前所未見!
   
   唐文飛倒似不覺有何奇異之處,只朝眾修士頷了頷首:“爾等洞府如今已增大百倍,足夠修煉切磋之用。不過但要如何比鬥論道,均不可傷人性命,不然我亦將出手,將肇事之人誅殺。”
   眾人聞言,都是一個激靈:“是!我等定謹記唐前輩教誨!”
   
   唐文飛又叮囑兩句,莫過於“不可荒廢時日”“需得好生利用靈脈”云云,之後再不看眾修士一眼,破空而去。
   在場眾人,竟無一人能窺其去向。
   
   都是修士,仙路悠長,眾人也沒什麼離愁別緒。若是門內留下數人的,便聚集一處,若只剩一個的,便回去各自洞中。
   至於彼此之間是否要多多接觸、攀一攀交情……便要待到修行日久後,觀眾人修為進境如何來定了。
   
   人走後,此處就唯有散修盟四人還未回去。
   卓涵雁說道:“我與冉師弟去論道,你二人意欲如何?”
   
   宿忻挑眉一笑:“卓師姐有冉師兄陪著,我自然也同子青兄一處。我兩個也算共曆磨難,多少有幾分默契,可以互相印證一番。”
   卓涵雁點了點頭:“那我等自去,你莫要對徐道友太過叨擾。”
   
   宿忻也是連連點頭:“是是是,謹遵師姐之命!”到送走了卓涵雁,他才又扯住徐子青的袖子,興高采烈說道,“我先去你那處坐坐,正要同你講一講武鬥中事。後來者雖修為、經驗均不及頭日之人,不過也有些妙處,可不能錯過。”
   
   兩人便一同先去了徐子青的洞穴裡。
   才進洞,都是吃了一驚。
   
   之前洞穴不過十尺方圓,可說只能作藏身之所,單能容一人坐臥罷了。若是稍稍要伸展手腳,亦不可得。
   而現下正如唐文飛所說,拓展百倍不止。且洞壁平滑,洞底光潔,而側面更有套有一個小洞,內中有石蒲團、石床,竟好像是洞中石室了。
   
   可想而知,若要打坐修行,於石室內便很妥當,而若是想要比劃比劃、練一練術法之類,石室之外,更有極大的場所。
   如此設置,真可堪稱是一座洞府了!
   
   宿忻脫口贊道:“唐前輩真是仙人手段!”隨即想起自個如今修為微末,也不曉得來日仙途可還會如今時般坦順,更忽然對那廣袤大世界有了些許畏懼來。
   這並非膽怯,而是因觸及天路一角,心生敬畏,使其駐足而不敢向前。
   
   徐子青見狀,微微一笑:“阿忻賢弟資質過人,終有一日,也將如潛龍出淵,翱翔九天。到時種種手段,定也不在唐前輩之下。”
   宿忻聞言,也是長長籲了口氣:“承子青兄吉言。如今我已有資源在手,比起許多修士來更進一步,實不該於臨門一腳時萌生退意。”而後很快笑道,“莫說這個了,還是為你講一講這幾日所見所聞罷!”
   
   徐子青欣然與他同坐,而宿忻興致勃勃,將武鬥時眾修士種種姿態盡皆講來,繪聲繪色,極是有趣。徐子青便含笑聽著,偶爾聽到奇巧精妙之處,也覺得頗為愉悅,漸漸就與宿忻討論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漸黑。
   宿忻原本說得興起,忽然間瞥見洞外,不由“啊”了一聲。
   徐子青也正專注時,聽得不對,問道:“怎麼?”
   
   宿忻一拍額:“說得太久,你且看外頭。”
   徐子青笑道:“你我皆為修仙之人,此時精氣充足,無需入睡,往日裡數日入定不綴皆有。如今不過是一個天黑,卻沒什麼好計較。”
   
   宿忻“哈哈”一笑,說道:“你我論道,相通處已然說盡,不通處只餘爭辯,並不能互相說服。不如到此為止罷。”他眼帶狡黠,跟著又道,“今日我需得好生休息,待到明日,還有要事。”
   徐子青不解:“是何要事?”
   
   宿忻此時已是站起身來,灑脫出洞:“我賭輸你兩回,所謂要事,可不就是要陪你修煉術法麼……明日清晨,再來打擾!子青兄,今夜可要好生休息才是……”
   聲音漸遠,徐子青怔怔然,隨即一笑:“他倒是說話算話。”又搖頭歎道,“之後六日,怕是都不得清閒了。”
   
   他盤膝而坐,閉目入定。
   如今他既然白日裡要修煉術法,這夜裡,便還是好生積攢靈力,以圖儘早提煉出真元來罷……
   


91

   山洞裡,兩道人影上下翩飛,身形交錯。
   耳邊有“乒乓”金鐵交鳴之聲響起,清脆悅耳,很是好聽。
   仔細看時,卻原來是兩個氣質不俗的少年郎。
   
   其中一個身著青衫,溫和俊雅;另一個紅衣獵獵,驕若朝陽。
   青衫少年手持一柄烏黑兵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形態如棍,而尖端鋒銳,又仿佛是劍,看著很是古怪。
   紅衣少年則擎著一把赤色飛劍,豔紅似火,然而外端卻籠著一層薄薄的碧藍光華,細細瞧去,竟是一種火焰。
   
   兩人你來我往,刀兵相接,紅衣的招式很是淩厲,便是一套套劍法使將出來,極為駭人。而青衫的則以閃避為主,出手時卻沒什麼章法,不過好在身法靈敏,初時有些狼狽,後來卻漸漸熟悉,變得靈活許多了。
   
   鬥得片刻,紅衣少年忽然長劍一擺,劍鋒碧藍火光沖出,直撲青衫少年胸腹!青衫少年一驚,霎時半空翻滾,靠在山壁之上,是偏頭躲過。
   
   之後招數不能為繼,紅衣少年劍上火光消散,而劍尖卻已然抵在了青衫少年的喉頭。而後張揚一笑:“子青兄,你又輸了!”
   青衫少年以鋼木將劍尖挑開,苦笑道:“是啊,我又輸了。”
   
   這兩個少年,自然就是一同習練術法的徐子青與宿忻了。
   如今已然是宿忻踐約的第六日,他倒是結結實實伴著徐子青這些時候,使徐子青心裡也很是領情。
   
   不過徐子青將靈力壓制與宿忻同級之下,卻是輸多勝少,可見他術法與對戰經驗方面,真真是頗為不濟的。
   其實這也不怪徐子青,宿忻許久以前就拜了師,多年來一直隨同師尊師娘以及諸位長老修習各種術法,又有許多師兄師姐一同喂招切磋,自然很有些實力。可徐子青則全憑自己摸索,便偶爾有雲冽指點,也因兩人修行法門、身體屬性不同而不能精深,故此在這等私下比鬥中勝不得宿忻,也是理所當然。
   
   更何況這類切磋並非搏命之爭,徐子青也不曾放出妖藤相助,實是留了殺手?的。可他也因此越發明瞭此身不足之處,便是修為進境再快,亦不能忘卻術法修煉,否則事到臨頭,他除卻逃命,就只能拼命了……
   
   徐子青的短處如何,宿忻與他喂招多日,自是也能看出。
   他當時便問道:“子青兄,你不曾習練過劍術罷?”如他這等使用飛劍之人,或多或少,都要修習劍訣,否則也不能對敵。可他這位友人出手淩亂,竟是毫無套路,足見他此處貧弱了。
   
   徐子青點了點頭,歎道:“我從前四海為家、居無定所,修習的這一門功法已是機緣巧合方能得到,至於劍訣等攻擊術法,是從未見過的。”
   宿忻聽完,直言道:“我觀子青兄你所持兵器雖說奇怪了些,大體卻是與劍相似,日後也應同劍招相配合,才能使出威力來。不然你再與我鬥上多少回,同等靈力之下,都是一個‘輸’字。若是我修為再高一層,說不得能越級贏你,到時當真臨敵,於你可是大大不利。”
   
   徐子青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
   只是如《木華指》這等術法他倒是還能謀來,可若是劍法一類,他卻不敢隨意選取。之前也並非不曾翻看過一些劍譜,只是木屬的劍法原本就不多,好容易見到幾本,翻開來後又覺得是粗製濫造。以徐子青這領略過如雲冽那般凜冽劍氣劍罡的見識,如何能夠看得上它們?
   而且他修行時日尚短,能熟習如今所學已然很不容易,又有壓制妖藤、溝通萬木、揣摩《萬木種心大法》中衍生諸多術法,也實是不能貪多。如此下來,自然也就將這習劍的念頭擱下了。
   
   如今聽宿忻提及,他又是一聲輕歎:“現下我只得先好生修行,平日裡也多留心幾分。若是真心要習練劍術,恐怕還得待到大世界後拜入師門,求師尊為我擇取了。”
   宿忻素來是天之驕子,倒是沒吃過多少苦頭,見狀也是安慰道:“左右你築基定然是沒得問題,遲幾日也是不妨。如今你劍術雖說不成,不過閃躲之道倒很精深,若是不能鬥過,能逃過也很不錯。”
   
   徐子青聞言,微微一笑:“要真在生死關頭,就算丟些臉面,我可也要快些逃走才是。”
   宿忻也是大笑:“命都沒了,還要什麼臉面?就算是我,性命威脅下也只得不要臉啦!哈哈哈!”隨即嗆咳幾聲,將話說完,“其實子青兄也勿須太過擔憂,你那些個層出不窮的小手段也很能唬人,想來不會落到那等境地去的。”
   
   兩人說完,也算歇得夠了,就各自擎起兵器,又鬥了起來。如此對練一陣又稍息片刻,反復下來,還未回神,天色已暗。
   
   平日裡宿忻每逢此時便即離去,並不多待,今日卻略停了停,說道:“第六日已過,自明日起,我需閉關入定,就不再來擾你了。”
   徐子青笑道:“我亦要淬煉靈力,你我就此別過,待來日出關時再見罷。”
   
   於是二人就此作別,徐子青目送宿忻離去,定定看了那洞口一會,抬起手來,青光閃爍。只見他手心簌簌竄出無數青色草莖,轉瞬間交織成一張巨網,細細密密,幾乎看不出縫隙。
   徐子青口中念一聲“去”,那巨網便“嗖”地飛出,四角黏上洞口石壁,極快地張大佈滿,密密實實地將那洞口封住。
   
   霎時間,洞裡越發昏暗起來。
   隨後徐子青又屈指一彈,打出一道無形力量。
   這力量化作濛濛青光,頓時撲在巨網上,使它表面覆上一層微芒,這便是他尋常時候就總是布下來的禁制。若有人觸摸於它,就能觸動他的心神。
   
   這便是兩層防護,然而此處如此多的修士,徐子青想了一想,終究不能放心。
   沉默片刻後,他一手撫于丹田處,將意識收攏,送入其中。
   
   “容瑾、容瑾……”徐子青意識也柔和起來。
   很快,丹田深處便傳來了親近之意:“娘親、娘親!好久、不來!”
   
   徐子青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歉意。
   
   其實勿論是重華還是容瑾,他都已然當做家人。重華是妖獸,需得吸食日月精華,故而總是放它飛行在外;容瑾又性情嗜血,未免它壓制不住、使它只知本能而不懂克制,也只好將它養在丹田,不能時常呼喚。
   它們兩個都不過是稚童般的意識,每逢能與他親近,總是欣喜歡悅。可他心裡雖是念著它們,卻又因種種緣由而不能陪伴,心中如何能沒有內疚。
   
   想到此處,徐子青意識越發溫柔起來,又傳去許多安撫之意:“容瑾最是乖巧,今日我要閉關,容瑾且為我守一守洞門,可好?”
   妖藤細細意識送來,很有幾分雀躍:“容瑾,出來,守娘親……”
   
   徐子青聽它這般維護,不由神色一暖:“只是若有人闖來,莫要盡吸食了,且給他留一條性命。容瑾,切記切記。”
   妖藤乖乖應“是”,而後很快地,就傳來了勃發生長之意。
   
   徐子青微微一笑,伸出右掌,掌心鑽出兩條細白藤蔓,極快伸長,卻是圍繞在他的身側,並未脫離。
   那妖藤將藤蔓扭了一扭,倏然回轉,將兩個葉苞分別湊在了徐子青左右側臉,挨挨蹭蹭,親昵無比。
   
   徐子青曉得它們不會傷及自己,也就任由其蹭來蹭去,親熱了好一會兒,他才指點了洞口處,柔聲道:“容瑾,去罷。”
   妖藤這回不再遲疑,霎時自斷其身,就如同兩條白蛇電射而去!
   
   “刷!”眨眼間,兩根藤蔓已然掛在了洞頂,就如同極疏落的門簾,穩穩垂了下來。
   這乃是妖藤頭回脫體,徐子青默運功法,感知其本體依然匿于丹田深處,才總算是安了心。再看洞口,如今已有了三層防護,他也可以放心入定了。
   
   剛剛閉眼,徐子青只覺神魂一輕,意識已如明月,高懸於內世界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筋骨脈絡、血肉肌理、五臟六腑,每一分每一毫都清晰地倒映在意識深處,他雖然不知為何會是這種情形,卻好似本能一般觀望著。仿佛剝離了所有的感情,又仿佛意識也融入了那每一分每一毫裡,全然不可分離。
   
   滾滾靈氣猶如洪水巨浪,自靈根處滔滔而下,它們瘋狂地席捲了每一條經脈,又彙集起來,瘋狂地湧入了丹田之中。
   很快地,丹田變得飽滿、發脹,似乎已然不能再容納更多,然而它又像是全不饜足,更加快速地將所有靈氣一口吞下!
   
   然後,法訣飛速地運轉,帶動靈力流動的軌跡,使它們按著既定的路線旋轉,就在這個時候,丹田又好似一個漩渦,吸入了足夠的靈力之後,就驟然壓縮!
   就好像一瞬間抽空了所有的靈力,丹田裡突然變得空蕩蕩了,然而在這空蕩蕩的核心裡,卻忽然出現了一顆渾圓的水滴。
   
   不,或許這並不是水滴,而只是凝聚在一起的,比靈力更加凝實的東西。
   它那樣晶瑩、那樣純淨,是純粹的毫無雜質的能量集合體,其中包含的力量,遠遠勝過普通的靈力百倍、甚至千倍!
   
   真元!
   經過了許多天的努力,徐子青終於成功地凝聚了第一滴真元!
   


92

   自打修士進入煉氣十層之後,體內百脈暢通,之後提煉真元之事,大略便都只是水磨工夫了。
   真元乃是靈力壓縮而成,當丹田飽滿後,再將靈力持續壓入,到達某個臨界之處時,丹田就會抽幹所有靈力,霎時形成一滴真元來。
   
   徐子青此時所面對的就是這種情形。他的額頭上沁出一絲汗水,臉色也有些發白。
   第一滴真元最是艱難,而猛然被抽空靈力的感覺也很是不佳。靈力就是一個煉氣修士的根本,不過因著體內還有一滴真元作為支撐,倒不至於動彈不得。
   
   之後他將要做的,就是再度吸收天地靈氣,自丹田轉化為靈力,而後蓄滿丹田,再一次將丹田裡的靈力全部壓縮,形成一滴真元,與之前凝結起來的真元合為一體。如此反復,直到丹田裡再擠入不了半點靈力、全部轉化為真元為止。
   這時候,就是煉氣十層巔峰,可以觸摸築基期的那一層薄膜了。
   
   提煉真元的第一步成功,徐子青松了口氣,再查探一回內世界,發現既無損傷,也無不妥之處,於是便放下心來,重新開始吸收這三階靈脈帶來的無邊靈氣。
   如此,就是一夜過去。
   
   清晨,徐子青睜開眼,訝異地發現戒中人竟再度現身於面前。
   莫不是昨日雲兄又相助他守夜了?
   他側頭一看,卻見到兩根妖藤攀在洞頂,一面似乎有些瑟縮,一面卻又將葉苞對準雲冽,似是畏懼,又似是警惕。
   
   徐子青心中生出幾分感動,又生出幾分好笑。感動的自然是妖藤護主本能,即便對著畏懼之人,也要維護自己;而好笑的便是因著雲冽了。
   在徐子青看來,好友雲冽分明是個面冷心熱之人,可勿論是妖藤也好、重華也罷,竟都對他很是懼怕,卻不知是因何緣故了。難不成果真是性情不合麼?想到此處,他搖了搖頭,多思無益,如今他先得與雲兄道一聲“早安”才是。
   
   想畢,徐子青一伸手,那妖藤便竄了回來,猶如歸鄉遊子,迫不及待地重新鑽入他的手心,回去丹田裡了。
   徐子青就轉過頭,看向雲冽。
   
   可還未等他說話,雲冽倒是先開了口:“自今日起,你隨我練劍。”
   徐子青沒料到會聽他如此說,頓時一怔:“雲兄要教我?”一時之間,他竟不知是否是自個聽得岔了。
   
   雲冽頷首:“白日練劍,夜裡修行。”
   徐子青這時方才反應過來,心中霎時一喜,連忙就要起身行禮:“能得雲兄指點,當真是感激不盡!”
   
   雲冽卻是一個拂袖阻了:“你我相交多年,勿須如此多禮。”
   徐子青則笑道:“日後我若能入五陵仙門,也算是雲兄的後輩,這一禮雲兄自然當得。”不過他卻並未堅持,左右感激之情盡在心中,他和雲冽這許多年交情,到不需要那般矯情。
   
   說了這兩句,徐子青正了正面色,又道:“請雲兄教我。”
   若能得雲冽這等劍道高人教導,比他自個胡亂摸索可不知要強上多少倍去。
   
   雲冽素來沒什麼廢話,只言道:“你站到邊處。”
   徐子青自無二話:“是,雲兄。”說完就立在洞壁前面,目光一瞬不瞬,定在那白衣人影身上。
   
   雲冽抬起右手,左手並指一抹,霎時右手上便現出一柄長劍,樸實無華,而其形狀似有若無,與他身形一般虛幻,卻又十分相稱。
   而後他右腕微動,劍尖便挽出一蓬劍花,化作了數道劍影,再一瞬合二為一,重又變作那一柄長劍,好似從未動過一般。
   
   徐子青瞳孔驟然一縮!
   他竟然完全不能看清那一劍如何起手,又是如何收勢!
   只一劍,徐子青便曉得,他從前見過那許多用劍之人,都絕無半個能抵得上雲冽萬一!
   
   雲冽卻並非要教他這一劍,而不過是隨手動了動罷了。
   只是他這即便只是隨意的一動,卻也是包含了萬千劍道之理,既是變化無方,又有萬劍歸一之意。
   
   “你且將鋼木取出。”他試過手後,就此吩咐。
   徐子青不敢怠慢,當即手腕一轉,已然抓住那鋼木在手。
   
   雲冽又道:“與我並行。”
   徐子青一頓,立時走來,站立於雲冽右側:“是,雲兄。”
   
   雲冽雙腳微分,與肩相平,而右臂擎劍,劍尖微微下斜。
   徐子青與他有些默契,當即也仿照其行,與他姿態一般無二。
   
   雲冽見徐子青頗能領會,就不多言,逕自抬臂,一招斬下。
   “刷!”這一劍下來,似連空氣都斬裂開來!
   且劍勢單一,乾脆俐落,毫無贅餘。即便看著平平無奇,似並無絢爛技巧,卻又有使人移不開眼的魅力。
   
   徐子青觀那劍走勢,也是右臂揮下——
   他這一揮,卻是發出嗡嗡悶響,顯得拖泥帶水。
   
   徐子青微微皺眉,意欲重來,然而忽然手臂重於千鈞,竟不能抬起,若要再度揮下,又仿佛陷入淤泥,絲毫不能動作。
   他心知是雲冽所為,不禁開口:“雲兄?”
   
   雲冽冷淡道:“莫動。”
   既然雲兄說了不動,他便不動。徐子青果然就僵立原地,不做出什麼舉動來。
   
   雲冽這時,則走到了徐子青身前。
   兩人離得極近,雲冽微微俯身,並指於鋼木上微微劃過。雖說指尖朦朧,好似未曾當真觸摸其上,然而鋼木卻實實晃過一層淡淡金光去。
   
   徐子青低頭一看,就見鋼木原本如棍狀的柱身倏然變得扁平,前端仍是銳利,此時看來卻不再古怪,而像是極為簡陋的一柄木劍。
   這時他又覺手臂一松,便知好友已然解除了禁錮。他明瞭好友之意,當即如先前一般,再度揮下一劍——
   
   “刷!”這回便與方才的悶響不同,顯得淩厲了幾分。
   徐子青眼中一亮,轉頭看向那白衣人影:“雲兄,如何?”
   
   雲冽淡淡掃他一眼,說道:“劍路未錯,劍勢仍不精准,還需多練。”
   徐子青聞言,先是有一分失望,隨即振作起來,眼神也變得堅毅起來:“我當極力導准劍勢,請雲兄為我指正。”
   
   雲冽不言,徐子青卻知他已是應允了,當即便也不多話,用心劈出第二劍、第三劍來。
   于修煉之事,徐子青向來十分認真,故而他每劈出一劍,都能比之前更準確一分,這般次次精進,雲冽也不曾出言喝止於他。
   
   終於在劈出二十八劍時,雲冽開口了:“劍勢已正。”
   徐子青霎時頓住,喜笑顏開:“是,雲兄。”
   
   他此時忽然想起一事來。
   猶記得當初他觀紫楓公子三道劍氣連斬兩人,很是激賞,便與好友分享。而也是那時,卻聽到了從前所不曾聽過的言論。
   
   “用劍術者,當千錘百煉,才算入門。”
   “不運靈力,日揮劍三萬次,直至導正劍勢,再說其他。”
   “若要習劍,連劈、刺、斬、抹都不能精准,何談劍術。”
   
   這幾句話語說的是劍氣仍很駁雜的紫楓公子,卻未嘗不是習劍者需得遵循之道。如今雲兄願教他習劍,想必也要遵循此言方可。
   
   思及此處,徐子青不由問道:“雲兄,我現下所習,乃是‘劈、刺、斬、抹’中哪一式劍招?”
   雲冽微微頷首:“你還記得,很好。”又道,“你所習者,為‘劈’字訣。”
   
   徐子青笑道:“我如今不用靈力,當日劈三萬字,可是?”
   雲冽再頷首:“是。”
   
   徐子青深吸一口氣,日劈三萬字,單是想一想,也是極為困難。不過既然雲冽能如此說,自然是他也曾如此做過,方才要求於他。既然如此,雲冽能堅持下去,他還未嘗試,焉知不行?
   當下屏息凝氣,專注於劍身,“刷!”又是一劍斬下!
   
   一劍、兩劍、三劍!
   自打方才導正劍勢,徐子青劍路便再未錯過,每一劍都與雲冽之前劍劈之軌跡嚴絲合縫,無半點不同。
   雲冽見他心神已然沉入劍中,便端坐於對面,雙目觀其劍招,也是一動不動。
   
   徐子青出劍、收劍,每一招下去,他都仿佛能看清它的軌跡,使其精確無誤。他的精神極為專注,以至於心無旁騖,根本不能覺察周圍發生之事。
   然而漸漸地,他的腦中開始生出疲憊,手臂也慢慢變得沉重起來……要想每一招都精准,作為修士,初時並不困難,只消態度端正,用心領會,就能做得不差。可難的,則是堅持。
   
   同樣的劍招,分明已然熟習了,偏偏還要不停劈下,不能有絲毫怠慢,不可有半點鬆懈……而即便是修士的身體,百脈暢通,時時都有靈氣為其補充……也依然會逐漸麻木,變得酸痛沉重,難以為繼。
   徐子青的後背,開始生出冷汗。
   
   很難熬……
   不斷持續的相同動作已然使他頭暈目眩,甚至連神智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可徐子青仍是要保持靈台一點清明,記下落劍的數目。
   方才是三千六百劍,這一次,當是三千六百零一劍了……
   
   之後,不僅是神智混沌,更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徐子青臉色發白,唯獨只記得本能揮劍以及默念劍招。而後每一個時刻,他都覺得仿佛已然不能堅持下去,可每每他都堅持了住,仍舊咬牙繼續。
   這般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半身也麻木了,繼而似乎全身只能感知到這一條手臂在動,其餘的,什麼也不知道……



93

   徐子青自混沌中清醒,正是有些茫然,隨即便覺身下冷硬,低頭一看,卻是一張石床。他此時腰酸背痛,通體麻軟,若是想要動一動,又覺身子很是沉重,不能輕易動作。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昨日他分明是在隨好友雲冽習劍,後來漸漸神志不清,如今竟不知究竟是否練得了三萬次,也不知是如何來到這石床上歇息。
   
   想到此處,徐子青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呼喚雲冽。然而三呼之後仍無人應答,他便知曉,雲冽定然是不在戒中了。
   徐子青不由心中一個“咯?”,就撐起身子,下了石床。
   當真是略走一步都萬分困難……他暗暗苦笑,面上則不顯。
   
   扶著石壁走出門去,洞中空蕩蕩的,卻不見那白衣人影。
   ……雲兄呢,為何不在?
   徐子青頓時一慌,竟是生生拖著雙腿,快步走了出去:“雲兄,雲兄!”
   
   直至一道冰冷嗓音響起——
   “何事。”
   他才立即轉頭,看往出聲的方向。
   
   原來徐子青自洞中出來,只匆匆看過洞府右側,卻沒瞧見左邊山壁前面,正有一人端坐。
   徐子青心神一松,方才強自拖動的雙腿也是一個踉蹌,就向下倒去。
   不過他卻沒有當真倒了,而是給一股無形之力托起,使他身子一歪,穩穩坐在了地面上。
   
   徐子青便是一笑:“多謝雲兄。”
   雲冽看他一眼,說道:“喚我何事?”
   
   徐子青想起方才之事,仍是心有餘悸:“之前我醒來時,於戒中不見雲兄,出來之後,亦是未曾發現雲兄,還以為……”
   雲冽眸光微斂:“我若要走,當同你言明。”
   
   徐子青曉得雲冽素來一言九鼎,聞言略略放心:“如此便好。”他想了一想,又道,“若是雲兄要走,當是身有要事。我雖修為微末,卻是早已將雲兄視為至親,倘使事到臨頭,便舍去性命,也願為雲兄盡一份心力。”
   雲冽淡然道:“你不必如此。”
   
   徐子青卻是一笑。
   以他看來,雲冽如何想法並不重要,若是一切無事自然是好,可若是雲冽身陷磨難之中,就算粉身碎骨,他亦是義無反顧。
   
   思及此處,徐子青換了話頭,說出方才便生出的疑問來:“雲兄,不知我昨日……”他略有赧然,“昨日我練到後來,昏昏沉沉,不曉得是否揮劍三萬,還請雲兄告知。”
   雲冽面色冷肅:“僅兩萬六千四百,便已昏厥。”
   
   徐子青歎了口氣:“果然如此麼……”後來又笑了笑,“還未謝過雲兄,將我送上石床。”
   雲冽道:“不必謝我,你體質羸弱,意志倒算不錯。不過昨日所欠,今日需得補上,不可因體虛而有所荒廢。”
   
   聽到此言,徐子青苦笑不已。
   他已然是煉氣十層的修士,卻連這最尋常的基礎劍招也不能達到好友要求,實在是無顏相對,唯有越發努力,才能稍稍挽回臉面。
   
   好友如此嚴格,徐子青更深知此乃為他著想,自然無有不應:“雲兄且放心,我自當盡力堅持。今日便有三萬三千六百次揮劍,我必不會忘卻。”
   雲冽微微頷首:“那便去罷。”
   
   徐子青也是點了點頭,抬手握住鋼木劍,便如昨日一般,擺好姿態,一招劈下——今日,絕不可再度暈厥了!
   
   自此徐子青日日苦修不綴,白日裡練劍,入夜則打坐行功、提煉真元,如此下來,過得也很是充實。
   騰龍峰上不供酒飯,眾修士需得自理食水,平時也往往極少與人往來,徐子青更是將洞府封住,不使一人進入。好在他來前就備下了足夠的辟穀丹,倒是不擔憂腹饑之事。
   
   不知不覺間,就是半年過去。
   其中徐子青因體質所限,單單是習慣那日劈三萬劍,就是耗費了足有兩月,才能不暈厥、且還清之前所欠。而後再過兩月,他終是將“劈”字訣練得差強人意。隨後於雲冽指點之下,徐子青又學了個“斬”字訣,同樣是先導正劍勢,日斬三萬劍次。
   不過練“劈”字訣時,徐子青體質大為增強,而真元日漸增多,也使丹田充盈之余,越發使體格強健。故而後來的“斬”字訣習練之時,他卻是遠遠不如之前那般辛苦難熬。
   
   到這時,原先總是顯得溫柔可親——或是軟弱可欺的徐子青,看著便比起從前多出一股堅毅,將他這種柔軟化作外和內剛,有一絲隱隱不能藏住的銳氣。
   這一日,他剛斬落三萬劍次,忽然間,心中一動。
   好似有什麼與他相關、又與他無關之事發生,使他好奇之心油然而生。
   
   然而徐子青卻並未衝動,而是轉過頭,看向端坐于前方的好友。
   雲冽抬眼:“有人築基,你可去一觀。”
   徐子青訝然,竟已然有人築基了麼?當即笑道:“是,雲兄。”他說完就揮開洞口禁制,快步朝洞外行去。
   
   山壁下已然稀稀落落站了十多人,徐子青縱身下去,就見四周盡是不甚熟悉的面孔。又過得一會,紅衣少年踏飛劍之下,與其並行者有一冷傲女子,和一孤僻青年,俱是飛身而來。
   待他們落在地上,徐子青先迎上去,笑著招呼:“阿忻賢弟,卓姑娘,冉公子。多日不見,諸位可安好?”
   
   卓涵雁與冉星劍都是點頭示意。
   唯獨一個宿忻笑嘻嘻過來:“子青兄,你這回倒來得早,我原想去喚你,不料你卻先來了。”
   
   徐子青見到宿忻,心情也很是不錯。
   這半年下來,非但他自個進境不少,宿忻亦是不遑多讓。猶記數月前二人作別之時,宿忻才不過煉氣八層修為。可如今再來看他,卻是已然突破煉氣九層,而且周身火氣大熾,顯然青焱寶火與他也越發融合起來。
   
   他便也笑了笑:“恰好心有所感,故而先來了。阿忻賢弟進境非凡,想來很快就能突破煉氣十層、有望築基了。”
   宿忻自然也是打量過徐子青了,先是有幾分得意道:“我自是不能落下太多。”又說,“子青兄果然去練了劍術麼,瞧來也有些氣勢了。”
   
   徐子青搖頭一笑:“不過是勉力嘗試,且先自行比量比量罷了。不值一提。”
   宿忻見他如此說,便也是不再提。
   他們現下都是緊追快趕、爭先修行,這時有些空閒,也只是為觀人築基,也好為自個增些經驗而已。
   
   當下兩人止了交談,山壁之下,人也又多了幾個。
   徐子青略數數,竟發覺除卻一位約莫是正在築基的以外,其餘人等都到了此處。看來眾修士也都是做得同樣的打算了。
   
   眾人都是緊緊盯著山壁上一個洞口,聚精會神,心無旁騖。
   忽然間,眾修士都是心上一緊!
   來了!
   
   只見天地間,忽然生出了一種極為玄奧的意識,自空中驟降,直直落在了那座陡峭山壁之上。
   而那洞口裡,則徐徐生出了幾縷紫煙,從洞中緩緩溢出,漸漸彌漫開來,把整個洞口全然封住。
   
   就有修士先驚呼道:“紫府生煙了!紫府生煙了!”
   亦有人附和:“快看!”
   
   此時,正是修為與築基期越是接近,便能有越多所得。
   徐子青如今靈力已有八成半轉化為真元,在眾修士中,修為實屬前列了。因而他絲毫不為那妙相所擾,反而積聚心力,仔細體悟那天上降下的玄奧之意來。
   
   在那道玄奧之意裡,充滿著一種極為霸烈的意味,好似天下熔爐,將周天之火收攏其中,奧妙無窮!
   這乃是五行中的火之道,徐子青所習卻是木之道,不過木能生火,他便以火之心逆衍木之心,再將火之術逆衍木之術,從而忽然生出一種明悟來。使他癡癡如醉,不能自拔。
   
   木生火,則火中有木,熊熊燃燒,然而若木將火含而不發,則為木中火。
   天下之大,有真火非萬載玄冰不可滅,為木中火、石中火、空中火,並稱“三昧真火”,更淩駕於眾多仙火榜寶火之上。
   
   然而真火難得,徐子青純木體質,於此時感知些許木中真火之道,只是因見識、修為都很淺薄而不能及時領悟。待到他修為精深後,再來回思今日所得,就要比他自行悟道容易得多!
   悟到此處,徐子青驟然醒轉,再想要進入那玄妙之境,就是千難萬難。
   
   現下徐子青已然知曉,那洞中修士所習為火屬功法,他在此地築基,照理說,應是如宿忻這般火屬修士所得最多。
   徐子青誤打誤撞,得真火妙義,實是運道極佳。
   
   他這時眼中掃過一人,頓時怔了一怔。
   天衍門少門主嚴伯賞。
   在他看來,今日築基之人,原應是這位嚴少主才是。
   
   早在半年前,嚴伯賞就與築基期只餘一線之隔,在三階靈脈促發之下,理應時機已到。可他卻並不急切,真不知所為何來。
   而這一位正在築基的,則是徐子青很陌生的一位。
   
   流火門程岸,當年于聚靈通寶上打出近紫紅光的佼佼者之一,修習火屬功法,武鬥一戰而勝,之後便即閉關,直至如今築基。
   
   徐子青已有所得,就細細看向那洞口。
   只見已然包裹住整個洞府的紫煙忽然嫋嫋上升,陡然變作一條紫色煙龍,正面向那道玄奧之意迎去!
   
   “轟!”
   


94

   紫色煙龍,乃是衝擊紫府之真元體外顯化;天降玄奧之意,乃是天道之下火之意與該火屬修士相合之處所化。
   若煙龍能勝,則紫府開,築基成,那少許相合的火之意亦會與修士融合,使修士脫胎換骨;若煙龍落敗,則築基失敗,到時後果如何,難以斷定……
   
   眾修士各自凝聚目力,都齊齊屏息,看向那紫色煙龍。
   可當他們看清之後,又是齊齊變色。
   
   那條紫色煙龍之中,黑點淩亂而布,雖數目不多,卻遍於其身。
   這分明是真元中所含雜質,隨真元一同衝擊紫府去了!
   
   眾所周知,雜靈根者,但憑你天賦如何超卓、領悟力如何妖孽,都要受雜質所苦。經雜靈根而入體內的靈氣,即便大部分都與主靈根同屬,然而那些次靈根裡,也多多少少要帶進一些,常年下來,就聚於體內。
   同時許多修士為求修為進展,會服食丹藥,促其進境、補充修為。而靈丹者內中亦有雜質,除非有上品丹藥,那雜質微乎其微,能隨呼吸間排出體外,其餘中品、下品丹藥若是用得多了,內中雜質也會積存,就同異屬靈氣相會,化作那種黑色顆粒,密佈於真元之中。
   
   如今觀這程岸真元顯化的煙龍,那黑色顆粒有如麻點,粒粒分明,顯然已是沉積多年。他卻敢於此時衝擊紫府,當真是個不怕死的傢伙!
   
   不過也因如此,眾修士都心有所覺。
   這個程岸,恐怕不能築基成功……
   
   徐子青面上有幾分憂色,到底也屬同道中人,眼見其築基不成,只盼他莫要有什麼性命之危才好。
   可惜天不遂人願,天道之下,修仙門檻,牢牢卡死,嚴厲無情!
   
   眾人見得煙龍極快撲上,而天降的玄奧之意中,突兀地吐出一團烈火!
   那火色白,猶如凝乳,然而聲勢極大,一觸煙龍,就好似烈焰沾上了火油,霎時間攀援而上,不斷蔓延!
   只眨眼間,乳白火焰就將煙龍整個包裹起來,變作一條白色火龍,煞是好看!
   
   可但凡是在場的修士,面色都不禁微微發白。
   他們所見到的,可並非是好看,而是可怖!
   
   正此時,洞中發出了一聲慘叫。
   “啊——”
   
   這慘叫聲極其犀利,而天空中火龍也漸漸縮小,原來竟是煙龍被烈火吞噬,已然快要燃燒殆盡了!
   煙龍終究消散於空中,與此同時,那叫聲漸息,再無人聲自洞裡傳出……
   
   神魂俱滅。
   程岸的築基,失敗了!
   
   再無懸念,徐子青與眾修士皆是微微黯然。
   這程岸乃是眾修士中頭一個築基的,之所以這許多人來看,不僅是為了借機感悟一番、增進經驗,更抱有觀摩心思,盼其成功,也為自個多添幾分信心。
   可惜程岸失敗了。
   
   他敗在他的過分自傲上,這又何嘗不是給眾人敲了一記警鐘?
   莫要得意忘形,即便有三階靈脈相助,即便資質遠勝旁人,卻不能確保築基成功,一著不慎,就如同這程岸一般,連轉世的機會也無了!
   
   眾修士各自沉思良久,才三三兩兩,離開此地。
   徐子青輕歎一聲,也是轉身欲走。
   
   但是下一刻,他卻被人叫住了。
   “徐子青,你且等一等!”
   
   這聲音很不熟悉,徐子青停住腳步,回頭去看。
   他看到的人,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意料之中。
   
   張弛,無量宗留下來的唯一修為在煉氣九層以上的弟子,也是個踏實上進且一心修行之人。
   然而這半年閉關前徐子青就經由宿忻提醒過,此人品性的確還算端正,可惜太過迂腐,腦子裡一根筋。這等性情使他于修行上進境頗快,卻也使他勿論對錯、死忠無量宗,而不知為自個打算一二。
   
   徐子青轉過身,面向張弛。
   此時他喚了自個,想必做法將與他們從前分析相差不遠。
   
   果不其然,張弛快步走來,開口就道:“徐道友,我想與你約戰。”
   徐子青暗歎一聲,又微微一笑:“張道友,你我並無交情,你來約戰,是為切磋,還是為了旁的?”
   
   張弛一頓:“這……便只是約戰。”
   他口舌笨拙,慣不會賣弄言辭。他分明曉得是要對這青衫少年做下不妥之事,偏生既不能直言目的,又不知如何糊弄,就有些語塞了。
   
   徐子青心知此事是躲之不過,再見他如此,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他想了一想,才道:“張道友,勿論你要如何,且得拿一個章程來。唐前輩有令,不得以性命相搏,若是切磋,就要點到為止。”
   張弛也想了想,說道:“不是切磋,是約戰。”
   
   徐子青明瞭。
   便也是說,即便不能傷人性命,卻不會手下留情。恐怕,他暗中還得了那胡光遠什麼要求,要使在自個身上。
   
   徐子青到底並非逃避之人,就乾脆點頭:“張道友盛情難卻,約戰便約戰罷。可要一個見證之人?”
   
   張弛搖頭:“不必。”
   無量宗不過只留下兩人,還有一個因靈根擇取的修為不濟,而散修盟裡卻有四人,各個修為不凡。張弛自是不願讓他們留下,唯恐妨礙於他。
   
   徐子青側頭看過,宿忻方才觀人築基,有所領悟,早已匆匆回去洞府,其餘卓涵雁冉星劍兩人也是離去,僅餘他一人動作慢些,現下卻也不好再去叫人。略思忖,就應下來。
   這些時日苦修下來,徐子青亦想知曉自個的實力有何進展,這個張弛,也算是一塊磨刀石罷!
   
   張弛早有預謀,就將徐子青帶到後山,遠離這一片山壁,也杜絕旁人觀看。
   徐子青並無不允,便隨他過去。
   很快,兩人已然相對而立。
   
   張弛也不客氣,手臂一振,掌心裡已是現出一柄飛劍。
   這飛劍約莫有三尺多長,劍鋒銳利,通體泛出一層褐色,可見他修行的乃是土屬的功法。此類功法防禦最是堅固,若要進攻,則是相對稍弱。
   
   不過徐子青乃是木屬,若是比起攻擊力來,比之土屬更加不如。
   他見張弛準備得了,右手掌心青光一閃,也是抓住了那柄鋼木劍。
   
   張弛沒得什麼廢話,只說一聲:“我來了!”便立時飛身而起,擎住飛劍,旋身已到徐子青身側!
   徐子青見他身法極快,深吸口氣,將鋼木劍就此斜斬而出,恰恰抵住飛劍,敲出“乒”一聲響。
   
   才與其短兵相接,徐子青就覺鋼木劍似是刺入一處沼澤,仿佛身陷其中,不能輕易拔出。
   然而這也不過是膠著罷了,可下一刻,他竟見到張弛左手也現出一把匕首,卻是呈現淡金色澤,身形壓低,就往徐子青丹田處捅來!
   
   徐子青眉頭一皺,原來這無量宗的目的,竟是要廢掉他的丹田!
   他丹田已然廢過一次,多虧在湖底洞天裡誤打誤撞吸食了乙木之精,方才能夠修補完好。現下他可不能寄望再得一次乙木之精了,若是此時被廢,之前近十年苦修,就全要白費!
   
   想到此處,徐子青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怒意。
   若單單只想在實力上壓過他、得回些臉面也就算了,大不了鬥上一場,輸贏都算有所收穫。偏偏是使出這手段,招式間更如偷襲,全然不見半點風度。他又想到當年被年泓智等三人欺騙之事,越發生出不悅來。
   
   於是徐子青左掌心裡簌簌竄出許多草莖,將他整個手掌包住,隨後他立時壓下手掌,抓住匕首,用力握緊!
   張弛抬頭,神色中頗為訝異。他並未想到這看似溫和的少年竟有如此狠心,居然敢以手抓住法器。
   
   也確是徐子青心狠了一把,那草莖即便是靈物,也很是柔韌,卻遠不能抵擋法器之利,僅可略略阻上一阻罷了。
   徐子青握緊匕首,硬生生抓了它不動,因而匕首到底刺破草莖,入肉三分,使他流出血來。
   
   趁張弛訝然時,徐子青雙腿微分,恰站了個這半年來他最熟悉的姿態,而右手鋼木劍用力下壓,使張弛飛劍劍鋒偏移,隨後再度振動手腕,重劈而下!
   “鏘——”
   
   張弛只覺右臂承重,虎口傳來一陣疼痛,幾乎不能握緊飛劍!可此時正在對戰之中、不能使飛劍離手,便只好放開匕首,閃身退回。
   這一擊不中,張弛心知再無更多機會,故而當機立斷,將法器匕首放棄了。
   
   徐子青心念微動,被抓進肉裡的匕首霎時消失,被收入了儲物戒中。
   隨後,他將草莖收回,露出那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來。
   
   徐子青神情平靜,催動乙木之力,轉眼間,傷口結痂生出粉肉,而很快粉肉變作白肉,之前那所在的創口便好似夢境一般了。
   整個過程不過眨眼間便已做完,他現下已知對方是有要下何等辣手,也不再有絲毫留情之意。
   
   如今這景況,便不是不死不休,也需得有一人橫臥當場才可!
   
   張弛亦是如此想法,他于徐子青自療之前,就已然換了個劍式,橫臂掄起飛劍,高高舉起,重重落下!
   “寸土不讓——裂!裂!裂!”
   
   霎時間,飛劍砸在地面,昏黃光芒四溢。
   劍尖落處,土地翻起滾滾煙塵,寸寸龜裂,如蛛網般不斷往徐子青腳下逼近——
   


95

   徐子青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眼見那土地已然將要裂到身前,仍是毫無畏懼。
   卻不是因著別的,而是木能克土,即便是那張弛經由半年修行也突破了煉氣十層,但同等修為之下,木屬的體質更有優勢。
   
   於是他不慌不忙,收起了鋼木劍。
   此刻並非比拼劍招之時,而是要鬥術法!
   
   徐子青雙手“啪”地合十,兩掌相接間霎時迸發出無數青氣,化作青色光點,飛快灑落而出。
   正如瀟瀟春雨,美不勝收!
   
   光點落於那翻卷泥土之上,頃刻間生出點點新芽,急速生長,變成蓬蓬春草,遍佈土塊,形成一層茸茸綠皮,傳來新鮮草香。
   然而草皮卻並非只流於表面。
   
   只見那土塊翻倒的溝壑之處,褐色草根彼此牽連,形成一張密密大網,極快地向地底蔓延而去。
   漸漸細細的草根經由無數纏繞化作了粗壯的根須,於地表下呈脈絡交織。上方原先還在不斷翻滾的土地,就被這些網狀根須牢牢抓住,再也不能寸進!
   
   因而“蛛網”延展再快,卻在即將到達徐子青身前時生生頓住。
   停留在他的三步之外。
   
   徐子青抬起眼,說道:“我也有一個招數,要請張道友賞鑒一二。”
   他說完,雙掌旋轉擦動——
   
   忽然間,“草皮”動了!
   那無數絨毛般的細草飛速生長,立時抽成了長長的草莖,極快地在半空擰成青翠草繩,而草繩又立時糾結成網,一面瘋長一面鋪天蓋地地向張弛罩去!
   
   張弛見徐子青反撲,也是目光一凝。
   他抽起那柄飛劍,於空中劃出數道劍光:“一片焦土——”
   
   飛劍上光芒四溢,正面迎上那張草網!
   草網與劍光相接,像是忽然被灼燒一般,變成了漆黑一片,便即自半空落下,化作了陣陣飛灰……
   那劍光並未消散,而又往那些仍在生髮的“草皮”上落去。
   
   因此那些“草皮”也肉眼可見般迅速變黑,逐漸成為了草木之灰,融入那一方土泥之中。
   木生於土,孕於土,卻也在凋零時融於土。
   故而萬物生克有道,木雖能克土,卻到底也要倚仗於土,而不能將其生機斷絕……
   
   徐子青施法生出的無邊碧草化作沃土,張弛也未必多麼輕鬆。
   這兩個術法乃是一套《崩土劍法》中的連綿二式,是為那與其相克的木屬修士所創,因此一旦使出,便是將木屬修士對應之法考慮其中,才能一瞬破去徐子青的術法。
   
   不過用這劍招消耗頗大,才使出來,就讓張弛面色白了一分。
   可張弛的招式卻並未停下:“山崩地裂!”
   他一劍揮出,劍鋒放出一道褐色強光,形成一個圓斬,繞其一周,劍光亦成圓弧,向四面迸開!
   
   “隆隆”聲響不絕,劍光過處,山壁崩潰,掉落滾滾岩石。
   半空中石落成雨,轟轟砸下。而地面上沃土下陷,堅硬處綻開巨大裂縫,深黑而見不到地底;柔軟處則形成寬廣沼澤,以張弛為核心,往八方延展!
   顯而易見,這就是那套劍法的後招。
   
   徐子青眉頭微皺,足下碧葉輕托,已然是離地三尺。可那無數山岩滾落,劈頭蓋臉朝他砸來,他卻不能落地,尋不到依託之處,也只得這般左右躲避。
   然而岩石落得密集,根本躲無可躲,徐子青神色一凝,逆流直上,反手劈出鋼木劍!
   
   “啪!”正中一塊山岩!
   那山岩自中部分開,向兩方散落,徐子青並不遲疑,側身躲過“呼呼”風響,又是轉身,斬落另一塊巨大岩石。
   
   無數巨石之中,足踏碧葉青衫少年恰似在雨中飄零,身形顯得尤為瘦弱。
   而他手中卻擎著一柄烏金乖劍,將所有兜頭砸下的亂石劈斬開來!他一招一式毫無花哨,而是淩厲的,乾脆俐落,半點不曾慌張。
   
   徐子青從容不迫,而下方的張弛,卻在心裡陡然生出幾分擔憂。
   如今他已然耗盡大半靈力,這三式劍招乃是他精心擇取,多年精深修煉而成,正是為克制他所遇木屬修士。
   可也正因其威力巨大,不僅耗費甚多,到第三式“山崩地裂”時,劍術卻只變成了一個引子。他需得集中心力,以便於操縱劍招,使其威力不至於失控。
   
   徐子青卻沒得那許多想法。
   他如今心神已然沉浸於劍招之中,那漫天巨石初時他也頗覺難以應付,可當真上手,不過區區數招,便輕鬆起來。
   巨石滾落雖是急促,可軌跡卻能輕易捕捉,他只消操控足下碧葉,使其與諸多岩石對面而立,再以雲冽所授最為普通的基礎堅決劈斬,就能如平日裡練劍時那般,自然將其削落。
   
   也幸而這半年來,徐子青日日揮劍三萬次,否則那巨石何等之多,以他之前的能力,哪裡會這般容易?
   比起在下頭凝神支撐這術法的張弛,徐子青劍招上靈力不曾有一絲浪費,每一劍都不多一分、不少一厘,靈力消耗,亦遠遠少於張弛!
   
   張弛原以為徐子青在這如雨的巨石之中支撐不了幾時,未料到半個時辰過去、一個時辰過去,那徐子青的動作竟仍是一板一眼、絲毫不亂!
   他不由得大為焦急,若是不能以此招將徐子青拿下,之後他靈力不及徐子青,再想做些什麼,就是千難萬難!
   
   到底也是有煉氣十層的修士,張弛猛吸一口氣,定下神來。
   他豎起兩指,念念有詞。
   當即手中長劍飛起,繞他頭顱旋轉數周,而後懸於他的頭頂,煥發出褐色毫光,絲絲縷縷向外擴散,猶若漣漪。
   
   張弛闔目念了半刻,突然開口,並指一點:“疾!”
   飛劍立時化作一道褐光,急速朝徐子青後心刺去!
   
   徐子青身心皆沉浸於劈斬之中,正如平日裡修行一般。
   這等入迷,他本應不知外物,然而每逢修煉劍術時,雲冽定然在前方目視於他,故而徐子青卻是習以為常地分出一分心力在外,以便為雲冽指正劍招中不妥之處。
   此回徐子青雖是沉迷,也不例外。
   
   更因雲冽殺性極重,平日裡殺意滿身,由此徐子青對殺氣很是敏銳。如今那飛劍剛剛逼近,一縷殺氣還未到來,徐子青已然有所覺察。
   他當即劈開眼前巨石,驟然轉身,恰恰擋住了那柄飛劍!
   
   “鏘鏘”兩響,徐子青神智一清,就見那張弛出手念咒,而才給他打開的飛劍卻是“嗡嗡”震動,又倒飛回來。身後更有巨石砸來,正是“前有狼,後有虎”,兩相夾擊。
   這兩者但有一個上身,恐怕就要重傷!
   而且那殺氣……
   
   徐子青心知張弛是拼了被唐文飛怪罪,也要將他斬殺於此。
   他按捺心神,丹田裡功法飛速運轉,腦中亦在回想脫身之法。
   
   靈光一轉間,徐子青心中一動,口裡也是一個呼哨:“重華!”
   霎時空中一個淡青氣團打來,徐子青旋身而讓,正脫出夾擊之處,而他躲閃之地原也有巨石呼嘯而來,可卻在方才已被氣團打中,變成了粉碎!
   這便是主寵兩個心意相通,不需提醒,重華已明瞭徐子青心中打算,提前為他開出一條生路來!
   
   張弛不曾想還有一頭雄鷹半路殺出,一著不慎,就讓那殺招徹底失了作用。
   方才兩劍,又耗去他不少力量。回想入師門中種種往事,張弛心一沉,張口吐出一口極細飛劍。
   
   這飛劍雖也是土屬飛劍,但上頭靈光極其耀目,幾近靈器!
   它便是無量宗宗主親賜靈劍,原本就在法器上品巔峰,極為珍貴。張弛自得了以後,喜愛非常,便要將它做一件本命法寶。
   
   如今這柄飛劍已被張弛以丹田蘊養十年之久,幾乎已然融入丹田。只待日後築基得成,這法器便也能隨之進階,升為靈器
   可現下,張弛殺手?已然用過,僅餘的力量不多。若要完成宗門所托,就只得使出本命飛劍來!
   
   當下也不猶豫,張弛並指連打數個法訣。
   徐子青就覺半空裡巨石落勢一變,竟然紛紛聚集一處,往他這裡胡亂砸來!他心裡一驚,頓時向左偏頭,霎時右邊有巨石險險擦過,毫釐之差就要打中他的臉面!
   
   “呼——”不等他反應,又是另外一顆巨石左邊飛來。
   徐子青再度躲閃,此時他欲出劍,卻是再不能尋到機會。可惜他練劍時日尚短,劍招僅有最死板的兩招罷了,不然便以他那等熟習程度,也不會如此狼狽,更要比起如今多出許多機變來。
   
   同時地面沼澤也生出了變化。
   只見其中忽然冒出許多白煙,氣泡汩汩上升,眨眼間污泥騰起,形成條條泥蛇,要去拉扯徐子青的腳踝!
   
   徐子青鋼木劍疾揮而下,一劍斬開泥蛇,然而半空巨石又至,他急忙閃身,將它勉強避過。重華飛於空中,時而於他極危險時吐出風團,可惜它到底修為尚淺,即便是小神通,也不能時時發出。
   如此再三,使徐子青幾乎不能騰出半點工夫,去留心張弛那處情形。
   
   而張弛已是用了餘下靈力的一半,去施了最後一把力。
   此術用後,那巨石、沼澤皆不由張弛操控,而是自行窺人弱處,不分敵我,胡亂攻擊。
   張弛將那柄用慣的飛劍懸于前方,使巨石與沼澤辨其生髮本源,先行攻擊徐子青。而他自個則是利用這些許機會,要再將靈劍淬煉!
   
   靈劍小巧,只有巴掌長短,而細如手指。
   它通體褐色,寶光凜凜,威壓驚人。
   
   張弛不舍地看它一眼,沉心靜氣,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出。
   “噗——”
   那血淋於劍身,霎時就使它光芒大亮,劍身上也鍍了一層薄薄的血光。
   
   本命靈劍與心血相連,這一步原該是待它徹底與丹田相融、全無半點滯礙時方能完成。可如今為了徐子青,張弛不得不提前進行此步,之後即便順利將徐子青廢掉,他這一口靈劍,也是白白煉就了。
   為免更多不舍,張弛閉一閉眼,再噴出一口舌尖血來!
   
   那靈劍不停旋轉飛舞,極快地生出一種深邃之意,正如大地廣袤,地底深無邊際;又好似莽野蒼蒼,寂寥孤遠,山石林立,亙古不變。
   此時,因舌尖血不斷淬煉於它,使其竟帶上了一絲戊土的剛硬意味。
   
   漸漸地,飛劍越轉越快,上頭的光芒也越來越盛,刺痛人眼。
   張弛的面上卻露出一抹狂喜,他知道,他就要成功了!
   
   另一邊,徐子青沉著應對那亂掃巨石、沖起的沼澤淤泥,也覺出幾分不對。
   他繞過幾塊巨石,突然極快地飛到高處,一掃眼,就見張弛正在淬煉靈劍,而那氣息悠遠,徐子青心裡也有一絲不安。
   
   正這時,那些巨石驟然翻滾向上,竟是脫離了術法範疇,變得狂亂起來。
   它們的盯准了徐子青,要將他徹底砸死!
   
   徐子青心念一動,也顧不得其他,立時俯衝而下。
   這方向,卻是朝著那張弛的。
   勿論張弛在打什麼主意,他都不能讓他成功!
   
   霎時間,一個青衫少年足踏碧葉,在前方飛速而行,幾近逃難。而他後頭則綴著數十巨石,“轟隆隆”撞擊接近,緊追不捨!
   
   張弛靈劍剛成,就聽到巨響陣陣。他急忙一抬頭,便見那奇異情形,眼見巨石全被引來,而沼澤如浪,也是緊逼不舍!
   它們追的確是徐子青,然而徐子青卻向他而來!
   如此,少不得被牽連!
   
   張弛瞳孔一縮,運指一點:“去!”
   靈劍“嗖”一聲飛去,輕巧竄動,就已是擊碎了十多塊巨石,而那沼澤為其光芒照耀,也很快平靜下來。
   
   因徐子青這一個“禍水東引”,張弛好容易淬煉的靈劍,就要先為他打一個前鋒了!
   張弛眉頭深鎖,自是沒有想到如此。不過想起靈劍已成,卻並無太多慌張。
   
   徐子青自然也見到了那靈劍威力,比起尋常飛劍來,勝不止十倍。
   他一邊繞張弛飛行,一邊心中思索。
   這等靈劍,該如何對付?
   
   眨眼間,靈劍攢動幾回,那些巨石已然盡皆掃落,地面也恢復如常。
   它再飛回,卻是對著徐子青而來!
   
   那靈劍很是細小,速度極快,行動時化作一道厲芒,瞬間就是近在眼前。
   徐子青不及防備,險險以鋼木將它拍開,可這等奇速之下,也是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太快了!
   
   鋼木劍與靈劍不過一個接觸,上頭就有些許裂痕,可見靈劍鋒銳,更在法器之上。徐子青心知,若要再以鋼木劍與靈劍正面相抗,則是不可了。
   可接下來卻要如何?
   
   靈劍被鋼木劍擊飛之後,霎時回轉來。
   它與張弛心神相連,張弛用起來自然是如臂使指,圓轉自如。但憑徐子青怎麼躲閃,只要張弛心神一動,靈劍就“指哪打哪”。逼得徐子青是青影連晃,應接不暇。
   
   然而徐子青心中卻很是清明。
   此時情況的確危急,可他也知曉,此乃張弛最後一搏。只消他能熬過靈劍突襲,再撐片刻,就能將張弛靈力耗空,讓靈劍無以為繼!
   可是不行。
   
   如今張弛已然不止是想要廢掉他的丹田,更是想要他的性命,這讓徐子青如何能夠容忍!
   一番兩番的算計,或者是匪夷所思的緣由,或者是妒其天資,林林總總,都是欺徐子青性情和善,心慈手軟。
   以至於後來連連得寸進尺,就算心腸再軟,這時也得硬上一回了!
   
   徐子青腦中突兀閃過一念,再不猶豫。他頓時變轉方向,一面躲閃靈劍,一面朝張弛那邊移動而去。此舉很是隱晦,近三尺、遠一尺,如此漸近,才能不使人輕易察覺。
   許是張弛見徐子青狼狽,甚至數回被靈劍割裂衣袖、衣擺,自以為事情將成。心中喜悅,加之靈力漸空,就難免略失防備。
   
   徐子青見狀,目光一冷,正面直往張弛處沖去!
   他飛得極快,短短五六尺間眨眼即到。
   靈劍緊隨而來,但恰要與張弛撞上的?那,徐子青忽然消失了。
   
   “啊——”張弛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原來那靈劍不及煞住,直直穿破了張弛的丹田!
   張弛的丹田,全毀!
   
   若是靈劍是在與丹田融合成功後再行淬煉,它必不會傷到張弛的丹田半分。可正是這一絲不融,當靈劍挾萬鈞威勢要刺穿徐子青時,那強大的力量就霎時將張弛已然空了大半的丹田絞成粉碎!
   
   張弛噴出一口鮮血,頓時倒地不起,神情更是委頓不堪。因他再不能操縱,靈劍也驟然落地,離他卻還有數尺之遠。
   他側頭看向旁邊,眼中終是閃過一抹不甘。
   
   原來就在一旁不足三尺處,不知何時生出了一株巨木,通體烏黑,似金非金。正是千年鋼木本體。
   而這鋼木之中,正緩緩走出一個青衫少年。
   
   此時他素來柔和的面目上露出一分冷硬,總是帶笑的唇角也微微抿著,像是有些怒意,又仿佛有些憐憫。
   正是徐子青。
   
   那株千年鋼木,正是他于千鈞一髮時擲出的鋼木劍落地而化,他則瞬間使出木遁之術,隱蔽於鋼木之中。使那靈劍順其來勢,反噬其主!
   因唐文飛立下規矩,不能傷人性命,他便也不會誅殺張弛。
   
   此人滿心愚忠,性情頑固,不可曉之於理。徐子青也無心與他說理。
   既然無量宗想要廢掉他的丹田,那麼他也只好讓無量宗此代最負重望的天才也嘗一嘗這個滋味。
   
   壓下心中那一分不忍,徐子青看了張弛一眼,轉身離去。
   此事已了,他現下當繼續修行。
   至於這張弛日後遭遇如何,已然不被他掛在心上。
   
   ‧
   
   不出徐子青所料,餘下幾日裡,不曾有人到他洞中拜訪,亦無唐雲飛傳喚。就好似此事並未發生過一般,沒有絲毫痕跡。
   徐子青也很安然,與往日一般,晨起後揮劍三萬次,再打坐入定,提煉真元。如此反復,不覺疲累。
   
   兩月後,洞外又生異兆。
   徐子青睜開眼:“又有人築基?”
   
   上回那流火門程岸築基失敗、神魂俱滅,很是打擊了眾位天之驕子,使他們原本自恃天資而生出的傲慢之心霎時落入腹中,同時心中也生出許多惶恐。
   這次不知是何人克服那等心魔,居然敢於築基?
   
   徐子青不由有幾分佩服。
   因他自個是單靈根,倒是不如那些雜靈根的修士般,憂心體內雜質於開闢紫府時有礙。可宿忻定然還不能築基,這一個築基之人,必然是有大毅力、大堅忍的絕佳天才!
   
   他當即站起身,揮去禁制。
   今日三萬揮劍早已做完,倒是不妨礙他出去瞧一瞧那位卓絕的修士。
   
   想定了,徐子青就走出洞去,與上回一般落到山壁之下。
   亦是同上回一般,許多修士早已等候在那處了,竟顯得比上次更加急切。
   
   紅衣少年與他散修盟中人一處,見到徐子青,就是笑道:“你這次慢了。”
   徐子青一笑:“總不能此次都快,水滿則溢嘛。”
   
   宿忻也不跟他打趣,神色間顯得有幾分神秘:“你猜這回卻是誰在築基?”
   徐子青見他賣關子,便向四處掃了一圈,待回頭,微訝道:“嚴少主?”
   宿忻點了點頭:“正是那天衍門的嚴伯賞。”
   
   徐子青眉宇間就多了些許嚴肅。
   如果是這個人的話,眾修士迫不及待想要觀看,就也是理所當然了。
   
   只聽宿忻又道:“上次那程岸築基竟是剛剛聚滿了真元,就敢貿然築基,以至於煙龍上雜質無數,使他一擊便敗。可這個嚴伯賞卻聰明得很,他修為早已是近乎築基了,為何還要苦等八月?定然便是在一心排除雜質。此人素來謹慎,如今想必是起碼有了九成的把握,才會出手一搏。”
   
   徐子青略側頭:“那豈不是這回有九成可能觀他成功築基?”
   宿忻點頭道:“正是。”
   
   原來如此。
   上回看了個築基失敗,那些個修士心境上多半都有影響,現下若能見一個成功的,就可除去陰霾了。



96

   嚴伯賞不愧為此回升龍門大會的第一人,他的洞穴前頭,不多時就冒出了無數濃密紫煙。
   比起上次那個流火門程岸的稀疏紫煙不同,嚴伯賞紫府生出的紫煙,霎時間便化作了一條昂然長龍!
   
   這長龍通體深紫,純淨剔透,猶如無暇玉石,其中幾乎沒有黑色雜質。
   又不同那程岸的煙龍虛幻、似有若無,這一條紫龍凝而不散,仿若實質,口目須尾鱗甲,皆是栩栩如生!
   
   眾修士都是聚精會神,不錯眼地看著那條紫龍。
   這個嚴伯賞積累好生雄厚,竟然在天道意識降下之前,便已凝成了紫府煙龍!
   
   正此時,天空之中,終是有一道玄而又玄的奇妙意識降臨,落在這山壁之上,無比浩大,無比廣袤。
   這一道天道意識裡,容納的是無盡的水之道,癸水屬陰,大海無涯;壬水屬陽,甘澤長流。嚴伯賞身為男子,所習正是壬水之道,便如江流滔滔,滋生草木,長養萬物。
   
   眼見天道意識降臨,紫龍毫不畏懼,奮發而上,直沖其中!
   只見那龍搖頭擺尾,英姿勃發,龍頭猙獰,龍尾招搖,硬生生與那天道意識相撞!便如撞鐘,既是勇猛無回,又有震耳轟鳴!
   
   一下,兩下,三下!
   那龍頭終是與天道意識相合,龍口一張,將那意識一口吞沒!
   隨即紫龍一個擺尾,俯身而回,便入那洞府之中。
   
   眾人屏息而望,就見一道紫光從洞口飛出,化作一條紫虹,瞬即隱沒天邊。同時,一股浩瀚的威壓四溢開來!
   成了!
   直到此時,眾修士才是舒了口氣。
   
   紫府開闢時,有紫虹如電,氣機為天道所攝,自此真正踏入修仙之門。
   如今的嚴伯賞,已然是築基成功了。
   
   “不愧是天衍門少門主,果然不同凡響!”
   “嚴伯賞便是我等中築基第一人,真乃蓋世天才!”
   “觀其築基,獲益良多,我亦要去閉關一番……”
   “的確如此,待他出關,定要與其結交,才不枉費來騰龍峰一場!”
   
   這時候,洞府裡所散發的氣息也漸漸收斂進去,不過眾修士仍然能夠感覺到,有些不穩定之物不斷浮沉,便是因嚴伯賞剛剛築基、境界還不穩固的緣故。
   於是眾人也只是紛紛稱讚幾句,就各自散去了。
   
   世人皆知“水火不容”,而水又能克火,故而宿忻在嚴伯賞這一次築基期間,因那般強大的壬水氣息,頗覺不適。不過他倒也因此有些覺悟,他這火屬的修士若是以後遇著了如嚴伯賞這般水屬的,恐怕還真得避讓三分。而若是不願如此,就要尋一些克制水之道的法門了……
   
   而徐子青則不同,水能生木,那壬水之道極為強大,他之木氣在水氣滋養之下,也更加凝練了幾分。如今的徐子青已是有九成九靈力轉化為真元,唯餘一分,就能夠到達煉氣十層巔峰。
   現下他之真元為水氣促發,就在短短數息間,體內靈力瘋狂運轉,竟然就在這個時候,靈力全部轉換!
   
   十成十的真元滿盈于丹田之內,徐子青滿足地輕輕吐氣,只覺得渾身都充滿著一種極為舒適的飽脹感,神氣充盈,生氣內蘊。
   四肢百骸裡,真元會聚,也仿佛受了那水之道的召喚,形成涓涓細流,使體內經絡與江流相合,遙遙呼應,遊動不止。他耳中好似能聽到流水淙淙之聲,清靈悅耳,匯成天道樂章。
   
   這一次觀人築基,又是收穫頗多。
   良久,待徐子青自這種玄妙境界中脫身而出後,就被人輕輕拍了肩膀。
   
   這拍肩之人,定然不會是旁人。他側頭一看,果然就是宿忻。
   於是徐子青便是一笑:“你怎地還未回去洞府麼?”
   四處早已無人,倒是宿忻見徐子青周身氣勢隱隱上升,知他有所成就,便留下來為他做了個護法,不使人將他的頓悟打斷。
   
   很快徐子青反應過來,又是說道:“還未多謝你為我護法。”
   宿忻搖頭道:“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不值一提。”後又說道,“我正是有事要詢問於你。”
   
   徐子青一怔:“何事?”
   宿忻笑道:“方才我得了一個消息,聽說是那無量宗的張弛給人遣送走了,不知此事你可知曉?”
   他這般問著,神色裡則俱是了然。
   
   徐子青一笑:“我道是何事,原來是這個。”他想起那人,微微一歎,“不錯,張弛之丹田,確是被我廢了。”
   宿忻聽他承認,神情裡就有幾分複雜:“果真是他來與你找了茬罷。”
   
   徐子青點了點頭:“他初時便行偷襲,要廢我丹田,後來更有殺意、想要我性命。我實在忍他不得,便下了重手。”
   宿忻也是一歎:“張弛生得一個榆木腦袋,那無量宗盤踞於上瀘州中,從前是何等龐然大物,可惜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這回,好容易得了個心志堅韌的張弛,若是肯放手培養,未必不能出一位絕世高手。現下卻給那胡光遠毀了去……張弛此次回去無量宗,已然沒有了利用價值,也不知何等結局等待於他。待到那種地步,這張弛,也不曉得是否後悔……”
   
   徐子青略笑了笑,並不言語。
   無量宗之所以一代更比一代弱,要說其中沒得散修盟的手筆,他卻是不肯信的。不過宗門更替,總有緣由。無量宗不思進取,與其說是一個宗派,倒不如說已然被胡氏一族把握,所謂宗主,自然就要多多為胡氏謀利,故而不能平衡門中弟子,也不能培養出極為優秀的弟子。
   
   而散修盟卻不同了。
   就徐子青與散修盟接觸這些時日來看,非但內盟、外盟各有一套章程,內盟更是鐵板一塊,便眾長老間有所爭執,亦有宗主調配,而宗主意願若有不妥,亦有長老提醒。如此一來,自然對盟中子弟有利。也難怪無量宗多年來被散修盟步步蠶食,以至於不知不覺間,已是雙方分占上瀘州。
   再這般下去,恐怕無量宗要越發弱于散修盟了。由此回升龍門大會之事,便是可見一斑。
   
   宿忻也不過隨口惋惜幾句,倒不見得當真多麼在意此事,念叨之後,就又看向徐子青,笑道:“子青兄,你如今進境如何了?”他似是擔憂徐子青誤解,連忙又道,“我現下才突破煉氣十層,只是提煉真元之事上,卻很沒得把握。”
   
   兩人都是單靈根,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徐子青就說道:“我方才有所頓悟,真元已然全數轉化,之後再沉澱一番,就可衝擊紫府,築基入道。”
   
   宿忻一喜,急道:“期間可曾遇著什麼麻煩?”
   徐子青想了一想:“倒是並無什麼麻煩。只是水磨工夫,尤其以提煉第一滴真元最是要緊,你需得切切小心才是。”
   
   宿忻松了口氣:“我只聽說但凡單靈根者,與築基這關上應是要比尋常雜靈根容易,可事到臨頭,多少也有幾分緊張。”
   徐子青也是一笑:“總歸都要如此,你也莫要過分擔憂,反而動搖道心了。”
   
   兩人說得一陣,宿忻也算被徐子青寬慰不少,就與他作別,再度回去洞府之中。如今離升龍門大開時還有四月,若是勤奮些,想來築基之事,也能順理成章。
   
   送了宿忻,徐子青轉過身,也要回去。
   這時,他卻瞥見一個鬼祟身影,躲躲閃閃,像是窺視於他。
   
   徐子青眉頭微皺:“出來。”
   那人影動了動,好似要往後頭縮去。
   徐子青哪裡能允?當下劈手打出一條青索,直接絞住那人的小腿,把他拖了過來。而後一看,就有些意料之中。
   
   此人看著約莫二十多歲年紀,修為只在煉氣七層,于眾多騰龍峰修士中,實屬末流人物,顯然是因靈根擇取。此時他被青索捆縛,委頓於地面,更是顯得頗有為狼狽。
   
   徐子青認出來,他乃是無量宗餘下的另一人,只是名字卻不甚記得。此人一粗一細雙靈根天賦,卻在二十多歲時才堪堪有煉氣六層修為,可見心性之弱、性情之浮躁。多半與那胡光遠是一丘之貉!
   當下就先心冷了三分:“你在此處偷偷摸摸,所為何來?”
   
   那人卻是強嘴:“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難不成只許你打這裡走過,卻不許我走麼?”
   徐子青見他如此,卻是有些好笑了:“你若並非跟著我,為何如此躲閃?”
   
   那人很有幾分口才,是振振有詞:“你日前廢了張弛,如此狠辣,若是見著我生出遷怒來,我豈非很是冤枉!”
   徐子青看他一眼:“既然我心胸如此狹隘,你這時說我狠辣,卻不怕我遷怒於你了麼。”
   
   那人別過頭:“左右也是落入你手,你若想要磋磨於我,我也無可奈何。再來遮掩,還有何用!”
   他這番歪理出口,倒顯得都是徐子青的錯處,而他則那般無辜起來。
   
   徐子青見他巧舌如簧,正是耍嘴皮子慣了的,也不欲與他多說。只道:“你既然如此能言善道,不如就在此地好生說道說道。這青索綁縛你身,一日夜後自然鬆開,到時你去哪裡我皆不管,只有一條。”他一頓,聲音裡也有一分冷意,“莫要再於我身畔出現,也莫要暗中生出什麼鬼蜮伎倆。否則,即便拼得唐前輩怪罪,也要將你斬殺當場!”
   
   撂下這一句話後,他再不理會此人,身形微動,已是飄然而上。



97

   許是徐子青之威脅有些作用的緣故,餘下日子來,徐子青也再沒見過那無量宗餘下之人。
   後續一月間裡,約莫是因著嚴伯賞築基成功、為眾人增添了些自信,跟著又陸續有三五人築基,也都很是順利。可見事在人為,但凡是專心修行到了這地步的修士們,只消謹慎而為,便是少有失敗的。
   
   徐子青也時常前往觀之,幾次下來,多少都有所得。
   晚間日日打磨體內真元,只覺其鼓蕩如潮,激烈如雷,初時更覺其不比靈力容易控制,故而時常有些滯礙。然而一旦撫平至順,就能隨心而動,體內力量暴增,幾近從前數百倍之多。
   實力如此天差地別,難怪築基修士都將其下之人視為螻蟻。
   
   一時之間心潮澎湃,忽然間,徐子青腦中生出一種明悟。
   他所習功法《萬木種心大法》,以一木為根基,號令天下萬木,化萬木為己用。他本命之木嗜血妖藤,藤性陰柔,為乙木,恰他吸食乙木之精,使體內乙木之氣旺盛,將其促發,故而相得益彰。
   
   如今他要築基,相合之道應為乙木之道。
   乙木者,藤蘿花草,耐生堅韌,擅容忍,性執拗,生機綿綿,難以斷絕。
   
   徐子青盤膝而坐,闔目不語。
   他之身側青光茂茂,有無數奇異靈草顯化虛像,懸浮其周身四面。
   一株藤蔓分作兩股,攀援而上,色呈玉白,倒掛洞頂,隱隱將其護在正中。
   
   山洞裡,碧草茵茵,鋪展而去,猶如綠毯。
   青衫少年端坐其中,天靈之處氣機旺盛,欲與天意相連。
   
   此時正該是築基之時,徐子青內世界真元沸騰,形成一股絕強的力量,化作一條真元之龍,正沿任脈向上,直沖百會之處,欲往上丹田而去。
   
   人之內世界,有上下丹田之分。
   下丹田為藏精氣之所,孕育真元,使人之精氣與血氣相合,終有一日抱丹懷中,繼而破丹成嬰,壽享千年。
   
   而上丹田卻是藏神之地。
   人之築基前百脈暢通,肉身之內盡無障礙,然而藏神之地仍處混沌,需得聚精氣之精華,以真元衝擊天靈,打通百會之穴,開上丹田而辟紫府。
   若紫府不出,來日裡魂魄無所依憑,便不能孕育元神。
   
   轟!轟!轟!
   百會封鎖上丹田,正如守關之處,又如一面巨鼓,撞則生出雷鳴巨響,轟然不絕!
   
   真元不斷上湧,次次重擊,要將那百會撞開,劈開紫府。
   百會動搖,慢慢破開一個豁口,內中紫氣氤氳,自天靈徐徐而出。
   
   上丹田漸漸打開,紫氣外溢,流入洞外,形成紫府煙龍。
   而真元不絕衝擊之下,消耗大半,丹田漸漸空虛。
   此時正該是服食築基丹之時,可單靈根者無需如此,自有三階靈脈送入源源靈氣,自靈根瘋狂湧入,化作真元,不斷補充消耗。
   
   真元用得快,進得也快,不多時,徐子青只覺腦中發出一聲巨響,頓時頭暈目眩,刺痛難當!
   紫府開了!
   
   更多紫氣霎時外流,瞬間化作呼嘯之龍,急沖而出。
   體內真元驟然抽空,徐子青面色蒼白,已然是微微顫抖起來!他卻強忍刺痛,鎮定心神,將功法快速運轉,連連補入真元。
   而後意識外放,化入煙龍,直往那天降天道意識中迎面撞去!
   
   洞外,一條紫色巨龍上行,正面與天道意識相迎。
   一擊而入!
   
   觀看築基的眾位修士皆是大驚,紛紛脫口而出。
   “好快!”
   “居然一次就與天道意識相合!”
   “此人體性與木之道竟是這般相配麼!”
   “難不成單靈根便能如此輕易合道?我等不及多矣……”
   
   宿忻心潮起伏,比之旁人更多許多體悟。
   木能生火,今日他觀徐子青築基,實是獲益良多。
   
   煙龍一擊與木之道相合,頓時龍口大張,吸入天道意識。
   隨即轉身回洞,總共也不過用了數息工夫。
   
   徐子青靜坐洞中,面色已然漸漸好轉。
   紫府煙龍俯身而回,他正將雙目睜開,便是眼光一凝!
   
   很快,紫色煙龍化作紫色長芒,直直鑽入他眉心而去,轉眼間已化入紫府。
   徐子青只覺一股清涼之感自紫府而下,頓時遍體生涼,清醒無比。同時無數木之道的玄奧意識在他紫府中徘徊不休,再與他之意識相合,霎時化作一片識海,藏於紫府之底,星芒點點,無邊無界。
   
   紫府開,識海成,意識與血肉之軀遙相呼應,彼此貫通。
   徐子青雙目一掃,只覺洞府內邊角之處纖毫畢現,再掃洞外,十裡之內人畜花鳥盡收眼底,猶如正在眼前。
   這便是神識了!
   
   看過之後,天靈之處有一道紫光極快飛出,直奔天道而去。
   從此,徐子青已為築基修士,所合之道,已在天道考察之中。
   
   此時的徐子青,五感六識都無比清晰,比之煉氣期時要勝過數百倍不止。他之精氣神皆已遠勝煉氣修士,便是肉身也好似比從前輕了數分,幾乎有飄飄欲仙之感。
   他心知,這便是因築基時有天道意識為他洗去體內凡俗之氣的緣故,如今他雖還算不上不滅之體,不過也算有了一尊道體了。此後天地靈氣入體時,就要更加容易許多,要排除體內種種緣故而來的雜質,亦要容易許多。
   
   築基已成,然而境界還不算徹底穩固。
   徐子青略略感受一番此時不同,就又運轉起《萬木種心大法》來。
   如今他已習完煉氣卷十個篇章,該要習練築基之卷上所載內容了。
   
   首先第一步,便是沉心靜氣,鞏固修為。
   將洞中還未及與煙龍一同進入紫府的散亂天道意識收攏,化入識海,不可有絲毫遺漏……
   徐子青閉目入定,按功法所述而行。
   
   這境界一鞏固,就是三日三夜。
   當徐子青再度睜眼時,雙目中靈光奕奕,極為耀眼,若是盯人去看,就好似能看透五臟六腑般,清明清透至極。
   良久,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微微眨眼,之後神氣內斂,便不如方才那般顯露出那許多不同來。
   
   多年苦修,一朝終於築基成功,饒是徐子青已然平復心境,面上也不禁帶出了一些笑意來。
   而後他定了定心,頭一回將神識沉入儲物戒中。
   
   神識之下,儲物戒中一切景象都無比明晰。
   只見儲物戒內裡乃是一片無盡的黑色,無數靈草、獸丹、其餘雜物虛浮其中,若隱若現,但心念一動,就也有所移動。
   神識越過這一片儲物之地,再往核心而去。神識之速極快,不多時就發覺一處光亮,是為一方石台。
   而這石台上端坐一位白衣黑髮的冷峻男子,脊背挺直,氣息冰冷,鋒芒如劍。
   
   神識剛到,男子陡然睜眼,兩團金芒一閃而沒。
   “徐子青?”
   
   徐子青一笑,神識已然傳入柔和意念:“幸而不曾辜負君之教導,雲兄,我築基已成,你可瞧見了麼?”
   白衣男子微微頷首:“你勤於修煉,很好。”
   
   徐子青眼中含笑,既然已是報過喜了,他也不再打擾好友,瞬即將神識收回。而後他揮揮手解除禁制,頓時吸入一口新鮮靈氣,正是神清氣爽,心情很是不錯。
   
   此時他走出洞府,觀洞外騰龍峰景色,就有一種與之前不同的暢快之感。
   煉氣期所能感知之物,與築基所能感知之物,可說有天地之別。
   
   徐子青看了一會,正要回洞,忽然聽到有人喚他。
   “徐道友,可來一敘?”
   
   徐子青低下頭,就見下方有一洞口,禦風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穿一身紫底寬袖法衣,細眉薄唇,也是一位築基修士。
   徐子青認得他,是雷火派刁子墨。便溫和一笑:“原來是刁道友,正是恭敬不如從命。”他說罷,就略晃身,來到刁子墨身側,隨他進去洞裡。
   
   刁子墨的洞府裡已有一人,也很是讓人眼熟。
   徐子青見到,微微一怔。
   就見那人抱拳道:“徐道友,請坐。”
   徐子青也拱手為禮:“羅道友請。”
   
   原來此人是一位九尺大漢,虎背熊腰,氣勢極為強橫,乃是擎天門羅吼。
   他與刁子墨正是同一場的對手,修為勢均力敵,只是刁子墨身懷雷法,故而羅吼還未能使出多少手段,就已然落敗。
   
   照道理羅吼敗于刁子墨,便未結下樑子,心中也多少有些不快。不想兩人竟然同時築基,現下更是互有往來。
   可見他二人皆是心胸開闊,並不以勝敗論英雄,倒是值得一交。
   
   徐子青坐于羅吼對面,刁子墨頓了頓,就坐到側面。
   這刁子墨面相看著雖有些冷漠,不過相處起來,卻顯得頗為爽快。只聽他才一入座,就開口道:“之前見徐道友築基那般順遂,我兩個心中都有些佩服,很想結識一番。今日見道友出關,便貿然出聲打擾,還望道友勿要怪罪。”
   
   羅吼也是如此,他拎著一個酒罈,另取一個酒杯為徐子青斟上,推過去,又與刁子墨一同舉杯:“薄酒一杯,以示誠意。”
   徐子青見狀,自然不好不受,就笑著舉杯飲下:“兩位客氣了,不值當如此。”
   
   刁子墨道一聲:“痛快!”又說,“既然邀了道友前來,我便也不說虛話。你我幾人如今都已是築基修士,不日便要飛躍升龍門、進入大世界。不知徐道友對日後之事可有什麼計較?”



98

   徐子青聞言,心中也有幾分了然。
   他便笑了笑:“我築基不久,才略略有些想法,不值一提。倒是兩位道友心中應有成算?”
   
   刁子墨與羅吼相視一眼,就有刁子墨先開口:“我兩人也談不上成算,不過大世界中宗門眾多,確有幾個心中頗為嚮往。”
   徐子青起了些興趣,就問:“不知是哪幾個宗門?”
   
   刁子墨便說道:“我曾聽家師提及,以我這般習練雷法的修士,若要在大世界中有一席之地,則或是加入萬雷宗,或是投入一個能容諸家術法的大門大宗,方能有些前程。”
   徐子青聽他此言,曉得話還未完,就微微側頭,以示洗耳恭聽。
   
   刁子墨續道:“因習雷法者甚少,萬雷宗不過一介小宗門,並不比那些龐然大物資源雄厚,並不可取。至於那等能容眾家之長的宗門,大略有景華宗、昊天宗、斷情宗、丹霞門等,其中昊天宗與斷情宗皆有雷法流派,應是能試上一試。”
   羅吼也是點了點頭:“只聽說斷情宗中人需得斬除七情六欲,所修乃是忘情絕欲之法,我卻並不喜歡。”
   
   兩人說到此處,言下之意,竟都是覺得昊天宗很是不錯,可堪一入。
   徐子青聞言,就將神識分了一縷,送入儲物戒中。
   
   他問道:“這萬雷宗等五個門派,雲兄可曾聽聞?”
   雲冽答曰:“萬雷宗流傳數百萬年,初時曾為仙道巨擘,而後逐漸沒落,以至於如今只有七品頭銜,淪為小型宗門。昊天宗與斷情宗位列五品,景華宗與丹霞門皆為六品,均是中型宗門。”
   
   徐子青聽得,不由咋舌。
   刁子墨為雷火門高徒,恩師所言定為此門中流傳下來的極寶貴的消息。可如此說來,這小世界裡一等一的門派,居然也只對大世界裡的中、小型宗門有些瞭解,可見大小世界之別,幾如天地之隔。
   
   其實但凡是小世界中人,能入大世界者,皆為一界之佼佼者,到了大世界裡,也是許多小型、中型宗門極力拉攏的人物。畢竟大世界裡天才資質的弟子,多數都聞得大型宗門威名,是汲汲而入,偶爾漏出一些,才被中型宗門得到,中型宗門再漏上一些,方能輪到小型宗門。而這等機會,往往少之又少。
   可對於大型宗門而言,天才無數,小世界裡的人才雖好,他們也有意拉攏,卻不會太過強求,更不會如中型、小型宗門一般求賢若渴。
   
   各座升龍門附近大門大派之中,時常派遣金丹真人到小世界坐鎮者,多半也是中型宗門。大型宗門極為少見,也並不於這方面與下頭的門派太過爭奪,故而難得輪到一次守門人。且值得出自大型宗門中守門人拉攏的,也不過只有單靈根。
   就如此回升龍門大會,掌事人唐文飛便是極難得來自大型宗門之人,他姿態並不咄咄逼人,卻有一種自然居高臨下的氣勢。而整個大會之中,他總共也只是主動與徐子青和宿忻略說了一兩句話罷了。
   
   因此小世界中人,除卻單靈根者以外,多半都是入了中型宗門,少數則流入小型宗門。那麼刁子墨恩師提及的宗門大派皆為中型、小型宗門,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也是徐子青機緣巧合下識得了雲冽,才有這般見識。若是他當真獨自一人闖蕩,且不說可能有命活到此事,但是諸種大世界消息,他也只能從宿忻口中得知一二,卻不能如現下般心中清明了。
   
   那邊刁子墨與羅吼兩人還在等人答話,徐子青略想了想,便問道:“為何兩位不將唐前輩所處宗門考慮一番?”
   按道理,唐文飛所顯出的種種手段,當很能引人注目才是。
   
   刁子墨一頓,隨即笑道:“不瞞徐道友。刁某之所以選擇那昊天宗,也是因著我雷火派裡有數位前輩早在多年前便入此宗門。我若去了,便有同門前輩照管,多少有幾分方便。”他說完看一眼羅吼,又說,“我之前邀請羅兄,正因我觀他坦坦蕩蕩,且資質不凡,能與之為友。如今我邀來徐道友你,也是做了這個打算。”
   “不知徐道友……以為如何?”
   
   刁子墨的心思,其實再容易明白不過。
   既然已是築基完成,到了大世界裡,自然要有臂助。這一看品性,二看天資,三也瞧一瞧人脈。
   羅吼品性天資都沒的說,門中多年無人能入大世界,可說並無多少牽累,若是相處得好了,就能成為刁子墨的人脈。
   而徐子青,前兩者也是無可挑剔,至於人脈……則是來自於他身後了。
   
   刁子墨早有所察,散修盟留下四人,各個不凡,且品行無垢。徐子青雖是外盟中人,卻與宿忻交好,卓涵雁也已築基,而餘下的冉星劍,卻是已然近乎築基,餘下數月內,築基不成困難。這四人熟識,若是到了大世界,多半是要進入同一宗門。而他們所習功法俱不相同,自也是如昊天宗這等海納百川的門派,才能將其盡皆包容。
   到時他們便能有六人共同進退,更是有兩名單靈根、四名雙靈根這般的天資,何愁昊天宗不收納他們?
   
   可惜刁子墨想得雖好,也自認乃是雙贏之法。然而徐子青卻是略一思忖,搖頭拒絕了:“既然刁道友如此坦率,我便也不欺瞞。曾經我不過一個資質下下的散修,卻意外結識一位來自大世界的好友。這好友留下遺願,要我入他生前所在之五陵仙門,故而道友盛情,我也只能……”他一頓,“還望道友見諒。”
   
   刁子墨與羅吼均為想到會是如此,都是有些怔愣。隨即刁子墨卻突然失聲而出:“徐道友說的咳是五陵……仙門?”
   徐子青一點頭:“正是五陵仙門。”卻有有些不解,“怎麼?”
   
   到此時,刁子墨神色卻有幾分複雜起來,說道:“刁某恩師曾言,但凡是大世界中,門派裡有一個‘仙’字的,皆為出過仙人的絕強宗門。徐道友能識得那等門派中人,果然福緣非淺。”
   他雖有幾分豔羨之意,卻不至於失禮提及那人身死之事。
   
   徐子青也有些驚訝,他竟不知還有如此典故。
   當即又傳音雲冽,問道:“雲兄,當真如此?”
   雲冽道:“的確如此,卻不周全。”
   
   徐子青越發驚異。
   仙人!
   
   所謂仙人,得天地造化自然法則,領悟無窮妙義,脫離凡體,成就仙軀,舉霞飛升,有無窮無盡神通之力。乃是傳說中的人物。
   于小世界中金丹真人已是頂尖,而大世界中,竟是能覓仙人蹤跡……那能有弟子成仙的宗門,又該是何等雄偉宏大的悍然巨物!
   
   徐子青還在恍惚,便聽雲冽又道:“修士萬年而成一代,代代皆有弟子成仙,宗門方可帶上一個‘仙’字。若是連續三代無人成仙,則要將‘仙’字摘去;再三代無人成仙,便要掉下一個品級。”
   因此,大世界中道統資源之爭,實比小世界更激烈千倍萬倍!
   
   雲冽未竟之語,徐子青很是明白。之前驚異得過了,現下想想,卻也並不畏懼。既然決定修仙,自是以成仙為意願,若是無人可以成仙,又為何有修仙一說?他實是定力不夠,還需更為努力才是。
   平心靜氣後,徐子青已是能坦然發問:“雲兄,五陵仙門能得此名,想必也是代代皆出仙人。不過既然六代無人成仙就要掉下品級,那若要升上一個品級,又有何等要求?”
   
   說出此言,他只覺戒中好友淡淡掃過自個的神識,就讓他微微有些發寒。
   就聽雲冽說道:“二品宗門若要升為一品,除非連續三代皆有三人成仙,方可憑此提升品階。”
   
   每萬年三人成仙,即便大世界天才如雲,這數目想也是極難達到……徐子青暗暗歎了口氣,只想著日後拜得師尊,就要越發勤于修行才是。
   
   兩人傳音轉瞬即過,徐子青又看向刁子墨二人,溫和一笑道:“刁道友見識廣博,我多有不如。”
   刁子墨歎了口氣:“既然徐道友有如此雄心,刁某自然要先預祝一聲‘馬到功成’。想來以道友如此天賦,要進那仙門,應也不難。”
   
   徐子青見他與羅吼面上雖有羡慕,卻無妒意,都是胸襟寬廣之人,心中好感也多出幾分,不由說道:“既然五陵仙門威勢赫赫,二位為何不也去碰碰運氣?我以為兩位資質不凡,若要入門,也未必不能。”
   他已是將五陵仙門當做自己未來師門,自是願其多些人才,也多幾個可能成仙的英傑。照他看來,刁子墨兩人即便並非單靈根,也是上等資質,不過比自個略遜一分罷了。而且他們兩人心性極佳,倒是比那些空有天賦、心境浮躁之人好上許多。
   
   刁子墨一笑:“刁某先謝過徐道友好意。仙門之中,天才妖孽多不勝數,我等雙靈根的修士,就如月下螢火,微末毫光。恐怕不得其門而入。”
   徐子青聽他這般妄自菲薄,卻是微微皺眉:“刁道友亦是經歷重重險難方能成功築基,可如今築基了,怎麼反而膽小起來?修士若無銳意進取之心,日後仙途浩蕩,步步荊棘,豈非要栽跟頭了!”
   
   那邊羅吼也寬慰道:“徐道友說得是,刁賢弟,你我便是闖上一闖又能如何?若是成了,自是好極,若是不成,你我再另投昊天宗不遲!”
   刁子墨臉色數變,終是一擊掌:“也罷,我刁某人又怕過何來!”



99

   自打與刁子墨、羅吼二人深談過後,徐子青便與他兩個不時對坐論道一番,一來二去,三人也有了幾分交情。
   之後三月裡,餘下非以靈根擇入的眾修士也都紛紛嘗試築基,除了有兩人根基不穩失敗以外,另十余人均是成功。
   
   同時,宿忻也剛好在最後五日裡築了基,因其所曆世事不少,心境頗佳,故而除了略有些境界不穩外,竟然也成功了。由此散修盟四人皆是築基成功,當真是羨煞了許多宗門世家中人。
   
   卓涵雁、冉星劍因徐子青引薦,同刁、羅二人有些交往,暗暗形成一種不算穩固卻有牽連的同盟關係。日後若是到了大世界裡,這幾人多半也將互為臂助,彼此拉扯一把了。
   然而也因宿忻忙於閉關,加之徐子青言明要入五陵仙門之事,卓、冉兩人儘管感激徐子青相助療傷,但到底還是不能與他真正如同門般親密無間。
   
   轉眼間,一年過去。
   這一日清晨,洞府外忽然傳來一聲極為嘹亮的清嗥聲,似如金玉撞擊一般,極為輕靈,也極為悅耳。
   但凡是洞裡的修士,聽到這清嗥聲都是心中一動,霎時出了洞來。
   
   只見天邊突兀飄來一團浮雲,通體潔白,輕巧無比,正不斷逼近。
   待它來到眼前,眾修士這才看清,原來那並非是雲,而是一隻巨大的鸞鳥,身長足有三丈,雙翼打開又有三丈。它翎羽如雪,唯獨頭頂有一朵金冠,與它一雙金眼相互印襯,越發顯得耀目非常。
   
   那乃是靈禽白鸞,天地間極為出名的靈獸!
   這時眾修士又見到,原來白鸞的脊背上,還坐著一個人。
   他穿著一身白色錦袍,袖擺、衣角皆如流雲,於風中滾滾而舞。而他生得也極為英俊,目如朗星,唇邊含笑,正是再熟悉也不過的金丹真人,唐文飛唐前輩。
   
   只聽唐文飛說道:“凡築基者,上我靈禽;未築基者,入我袖中。”
   他話音剛落,袍袖一掃,眾修士眼前就少了幾人。
   但凡以靈根擇入者,除徐子青與宿忻兩個單靈根外,其餘幾人都未築基。便是其中心志堅忍、矜持自傲的徐紫棠,也不過只有近乎於煉氣十層的修為。
   
   眾築基修士不錯眼看那唐雲飛動作,此時雖是看清其掃袖軌跡,然而細看之後,竟都有些頭暈腦脹,再要多看,就要渾身刺痛起來。頓時都是悚然,立時移開眼去。此時眾修士方知境界不到,便是瞧見了術法真貌,也不得習練。
   於是各自也不多想,紛紛使出諸般手段,縱身躍上了靈禽脊背。
   
   待眾修士站定,靈禽雙翼微動,便悠然而走。它身姿如流水,行動自生風,端得是從容不迫,優雅翩然。
   有性急的修士略探察這靈禽修為,居然是四階靈獸,堪比築基修為!而此類靈獸早有靈智,甚至能口出人語,可即便如此,它也不過只是金丹修士的身下坐騎罷了。待察明後,這修士立時收斂下來,不敢有絲毫放肆了。
   
   白鸞飛得極快,短短數息間已然越過這茫茫騰龍山脈,來到其後方一片極為空曠蒼莽的野地上。
   此處白霧濛濛,遮蔽人眼,白霧之中又有水聲淅淅,似遠似近,聽不真切。這對於眾位已然築基的修士而言,卻是很不尋常。
   
   白霧之外,已有許多人等待於此。既有各宗門的宗主、長老,亦有諸多世家的家主長老等,以及諸多宗門世家裡年歲還堪造就的築基期修士。另外更有並不在門派世家內的修士,不過但凡是有意飛躍升龍門的,修為都盡在築基期就是。
   
   白鸞於空中盤旋三圈,於眾人憧憬仰望中緩緩落下,立在一個小山頭上。
   唐文飛端坐于白鸞脊背,並不欲下來與眾修士交談。不過他卻是一拂袖,將袖中幾個天賦頗佳的修士放了出來。
   
   這幾個修士落地,還算站得穩當,隨即便紛紛往各自門派、世家裡去了。
   徐紫棠微微張望一眼,就朝她兄長行去,而曾鬼祟跟著徐子青的那位,也是很快尋到了無量宗的方向。
   
   見到唐文飛的舉動,原本在白鸞背上的築基修士們也很乖覺,都是各自於他告辭,很快也都自行下來了。
   徐子青與宿忻等人一道,直往散修盟眾修士所在方向而去。
   
   散修盟盟主與其妻霍彤正並肩而立,見到四人皆已成功築基,不由得露出喜意。而霍彤則是定定瞧著宿忻,見他快步過來,就是一把摟進懷裡,聲帶哽咽:“你這臭小子!”
   宿忻自是聽出師娘語聲裡擔憂欣喜之意,也是嘿嘿一笑:“師娘放心,我可是你與師父精心教導出來的徒兒,怎會有錯?”
   
   霍彤聽得,笑嗔幾句,也是放過了他。
   宿忻朝徐子青擠擠眼,徐子青只覺一陣好笑,就也回了個笑容。
   卓涵雁與冉星劍也都回去自個師尊面前,眼裡亦有激動之情。
   
   一時之間,散修盟裡溫情脈脈,而另一側卻有人冷哼一聲,徐子青看去,卻見到無量宗人,頓時心裡有數。再觀散修盟盟主,他仍是老神在在,就只當並不曾聽到這哼聲,是全然不理。徐子青暗暗想道,果然是散修盟盟主更有一派之主的氣度。旋即又想,倒也是這個道理。散修盟已然是勝了無量宗,又何必將跳樑小丑放在眼裡?
   
   無論無量宗有何不忿,卻不能多做什麼。守門人正在靈禽背上居高下望,是無人膽敢動什麼手腳的。
   散修盟盟主見眾人寒暄過後,就說起正事來:“你四人都能築基,我心甚慰,日後去了大世界,你等也要守望相助才是。”
   四人自然都是答“是”。
   
   就聽那盟主又道:“既然要前去大世界,需知大世界中人見識定然遠勝我等,爾等莫要盲目自傲、輕易與人爭執,卻也莫要自卑自憐、任人欺淩。我等修仙之人,逆天爭命,順天求道,要多多謹慎,方能仙途長遠。”
   此乃金玉良言,四人便又應道:“是,盟主。”
   
   說完這些,盟主就讓了讓身子,眉眼間也舒緩下來:“多餘告誡爾等自知,我便不多說。不過既要前去大世界,也當提攜盟中師弟妹才是。”
   他就把看來只有十三四歲的兩個男童、一個女童推到前頭,又說:“這三人都是雙靈根上等資質,便要涵雁、星劍與星兒你們三個帶入大世界,一同投入師門,好生栽培。”
   
   這三個孩童也很是乖順,紛紛走到一人面前,聽候吩咐。
   宿忻等人自不會拒絕,既有良才美質,當然是早些入大世界更好。他們定然會盡己所能,好生照顧。
   
   對這三個說完,盟主又轉身,看向徐子青:“徐小友相助之情,老夫還未向你致謝。”
   徐子青忙道:“我受散修盟收容之恩,不過略作回報,當不得這一謝。”
   
   盟主目光微動,心中也有些歎息。
   他們散修盟對徐子青雖有照拂,卻不甚多,沒料想他竟是難得一見的單木靈根,實是有些失算了。如今他與散修盟關係不深,又對卓涵雁施予援手,也不算欠了散修盟情分,好在宿忻對他投緣,兩人有些交情。因此他當然也不能提出要徐子青帶一個弟子進入大世界照拂,以免將這幾分交情也折損了。
   
   盟主並不多說,徐子青也是笑笑,就將視線掠到一邊。
   而這一看,卻是見到了熟人。
   
   只見徐家家主徐正天與數名長老正立于一處空地,有十多子弟圍繞,其中除徐紫楓外,還有兩個築基修士,身邊都跟隨一人,想來就是要帶去大世界之人。其餘子弟修為也算不錯,都在煉氣六層以上。可見徐家雖經受磨難,卻因求援及時,而未傷筋動骨。
   徐子青略辨認,就是微微訝異。
   
   那位面白有須的築基修士身側,跟了的是個穿著鵝黃裙衫的嬌俏女子,很是活潑可愛。居然是徐子淑,若論輩分,應屬徐子青同支嫡親的堂妹。
   徐子青曾在百草園時,這女子就攀上了徐紫羅,如今多年過去,她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分明才煉氣三層的修為,竟能讓築基修士帶她一同。
   
   稍想了想,徐子青再看向另一個築基修士身畔,同樣也是個美貌女子。此女神情略帶傲慢,頗有幾分潑辣之感,而其修為則在煉氣五層。
   說起此女,亦是徐子青不能忘懷之人。徐子青此生頭一回受傷,就是這個徐紫羅出手,更險些喪命。
   
   幸而……幸而他那一位友人出手。
   徐子青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與徐紫羅相距遙遙五六步之處。
   
   那裡站了個身量不低的男子,修為如今亦只在煉氣五層。他相貌略顯憨厚,資質出身都有些平凡,可為人誠懇真摯,品性極為難得。
   正是莊惟。
   
   可此時莊惟正默默看著徐紫羅,眼中頗有黯然之意。
   徐子青早知莊惟心慕徐紫羅,而徐紫羅那等品性的女子,看來這些年也是一如既往,對莊惟沒什麼好臉色。莊惟求而不得,心慕的女子又要前往大世界,自是心中鬱結,難以開懷……
   
   微微歎了口氣,徐子青抬步過去。
   莊惟對他有恩情,當年他身份卑微,此人對他不曾有絲毫輕鄙,反而願意與他結交。而如今徐子青雖說已然築基,卻也仍舊視他為友。
   自然……也不忍見他鬱鬱寡歡。
   


100

   莊惟默然看著他所在意的女子,她素來要強,性情也很潑辣,能與築基修士交好、得一個進入大世界的機會,他理應為她歡喜才是。
   不過卻仍是難掩心中黯然。
   
   他並非不知紫羅姑娘性情,只是幼年種種皆在心中,他曾受其恩惠,又得她照拂,才有後來際遇。且不說救命之恩深重,單說那一年相處光景,已是他藏于心底莫能忘懷的溫情。
   後來莊惟輾轉投身徐家,努力修行,也是為能助紫羅姑娘一臂之力。可惜當紫羅姑娘入宗家之時,不僅性情有所變化,更是已然忘記了他。幼年那段相處,竟只在他一人心中。莊惟心中失望,卻仍是心甘情願,處處照拂於她。
   
   只是此後紫羅姑娘前往大世界,他莊惟能力微末,不得其門而入,今生便是再想相見。他若想要為她盡一盡心意,也是再不能了……
   想到此處,莊惟越發有些灰心起來。
   
   正此時,卻有一道清潤嗓音傳來,很是熟悉。
   “莊兄,可還記得昔年故友?”
   
   莊惟一震,情不自禁轉過頭去,卻見一青衫少年緩步而來,氣質溫和,笑意盈盈。他心中一驚,隨即又是一喜:“可是、可是子青賢弟?”
   他朋友雖多,可覺得投緣的卻只是寥寥,其中小他數歲的徐子青便是一人。徐子青有緣進入秘境,他原是很為他歡喜,可後來卻聽說他隕落秘境之中,又讓他傷懷多年,難以釋懷。現下徐子青雖說已然不再是那小小少年,可形貌並未有太多變化,他自然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徐子青也頗為喜悅,莊惟算來是他到這異世後的頭一個友人,時隔多年還能將他認出,可見重情重義。
   他晃身便走到莊惟身前,朝他一笑:“正是我,好久不見,看莊兄你安好,我心甚為歡喜。”
   
   莊惟這時方才留意到徐子青氣息變化,那種天淵一般的氣息,豈不是……他霎時驚異起來,說道:“子青賢弟你……不,如今我應改口叫徐前輩了罷。”
   徐子青忙道:“當年你我身份雲泥之別,你也肯認我這賢弟,難不成我不過是有些許進境,就要做你的前輩?莊兄,于你心裡,我可是這等無恥之徒麼!”
   
   莊惟聞言,自也不多話。他見徐子青其實也不覺敬畏,唯有慶倖與親切,便放開身份桎梏,說道:“你能有如此修為,恐怕也吃苦不少。”他想起曾聞得噩耗,心裡有些念頭轉過,已然明白幾分。隨即一歎,“能見你活生生在我眼前,我……”未竟之語,便不再出口了。
   
   徐子青思及當年,再看如今,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些感慨。
   不過他卻也沒忘了來意,就說道:“我已然築基,待升龍門開,就要前往大世界。只是於大世界中我很是生疏,便想要得一位良友相助,不知莊兄肯援手否?”
   
   徐子青這般說,自是顧及莊惟的顏面。而莊惟在徐氏多年,甚至還能護徐紫羅三分,又豈會當真愚魯?
   聽得此言,他也是微微苦笑:“子青賢弟不必如此為我做臉,你……”他看一眼徐紫羅,“你知我心事,為我著想,我……多謝你。”
   
   徐子青歎一口氣,便也不虛偽矯飾,直言道:“只是大世界中情勢不知如何,但定要遠比我等小世界中詭譎複雜。你要跟隨紫羅姑娘而去,我著實有些擔憂。”
   擔憂是擔憂,他卻也不能勸說。
   
   情愛之事,實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于他看來,徐紫羅自是大大不值得莊惟如此看重,可于莊惟而言,卻定然並非如此。
   換位想之,若是他日後愛上何人,卻因友人不喜而處處嫌惡,這樣即便是朋友,也不能容忍。故而哪怕他再不喜徐紫羅,也不會在此處指手畫腳。
   
   莊惟卻是憨然一笑:“誠然紫羅姑娘並不喜我,我也著實有些過於頑固了。只是她這般脾性,去到大世界裡,我卻不能放心。子青賢弟心中所憂我盡知曉,我自當量力而為,若是萬一……那也是命中註定,怨不得誰來。”
   
   他都已然說到這個地步,徐子青還能有何話好說?左右脫不去一個“心甘情願”。可是作為友人,他再三思忖,還是斟酌措辭,說了一句:“莊兄之心固然誠摯,不過大丈夫若明知事不可為,便還是要‘拿得起放得下’才好。”想了一想,又道,“萬事切切小心,害人之心須不可有,而防人之心卻不可無。”
   這也算是隱晦提醒莊惟了。
   
   徐子青言語中暗示之人,就是徐紫羅。此女性子霸道,出手毒辣,在小世界裡尚算能容,若在大世界中,怕是沒許多人予她這份臉面。若是惹出禍來,到時頭一個受害的,恐怕就是莊惟。
   想到此,他心中又不免思量。
   眼見友人為情所苦,他很是不忍,可放縱友人飛蛾撲火,卻也有所猶疑……良久,他只見到莊惟眼中一片坦然,終究還是不改決定。
   
   修仙途中,步步心魔,處處劫數。
   這徐紫羅想必就是莊惟的劫數,他若不能化解心魔,到底仙途不能久長,可若是能借機除掉這心魔,說不得就能心境大增,從此邁入更高的境界。
   也罷,其中種種厲害,想必莊惟早已有無數考量。他這一個外人,唯獨能做的,便也只是支持一二了。
   
   莊惟與徐子青性情相投,見他神色一動,就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又聽徐子青言語婉轉若此,就拍了拍他的肩頭,寬慰道:“我好歹也癡長你十餘歲,可莫要將我當做黃口小兒那般。”
   徐子青眉頭微松,終也是一笑:“說來也是。日後勿論莊兄去了何處,待到築基那日,也需得玉劍傳書與我,邀我去共飲慶賀一番才好!”
   
   這一番對話下來,兩人之間原有的些許生疏盡皆散去,一時竟與從前在百草園時一般無二,越發顯得親近。正說得投契時,徐子青忽覺有一道惡意隱隱投注而來,他一頓,霎時將神識掃過那處。
   卻見到那立於一名築基修士身側的黃裙少女,她眼中頗有惡意,更帶厭惡妒忌,而面上卻盡是笑意,攀著那築基修士的手臂巧言笑語。
   
   徐子淑?
   徐子青心知,此女已是將他認出。可自打從前起他便不知此女緣何如此憎惡於他,竟是早早就想要他吃盡苦頭,甚至挑撥徐紫羅生事。如今看來,此女便是知曉他修為遠勝於她,仍是心意不改。
   
   以徐子淑修為,自不能將他徐子青如何,但她已然見到莊惟與徐子青交好,她又同徐紫羅很有交情,想來會在莊惟身上下手。
   徐子青目光微微一冷,則對莊惟說道:“莊兄既有決意,卻要提防小人。徐子淑心術不正,你且要多多留心,莫要為她所欺。”
   
   莊惟看了徐子淑一眼,正色道:“我自當小心,不過子青賢弟也需得多加防備。這徐子淑看來對賢弟恨意不淺,且極擅攀附,她若是鑽營上去,反而于賢弟更加不利。”
   徐子青自然也曉得這個道理,便應道:“莊兄且放心,我亦並非當年那般無用小兒!”說到此,他卻是暗中朝地面彈了一彈。于眾人無知之時,便有一粒極微小的草籽混入這野地亂草之中,又無聲無息地黏在了那黃裙少女的足跟之上。
   
   ‧
   
   等了有半個時辰,自那半面蒼穹之中,突兀有一線光芒乍現,隨即爆發出一道極為強烈的金光。金光越來越亮,刺痛人眼,忽然間,爆發出一聲響亮的龍吟!
   那龍吟高亢威武、綿長悠遠,好似直接傳入人腦之中,使得眾修士一時間身軀僵硬,無法動彈。就連築基期修士也不例外!
   
   良久,龍吟聲消失,眾修士這才醒轉過來,都是冷汗涔涔。
   如此浩大聲勢,不知是如何發出。此時應是升龍門出現,可難道升龍門上竟有真龍?
   
   眾修士不由得齊齊往空中看去,此時金光漸漸柔和,便有一座極為高大的門戶虛空顯現。
   只見它高有百丈,寬則略遜,甫一出現就有一股浩瀚威壓迎面而來,直讓人恨不能彎曲脊樑,以避其鋒芒。
   
   這一座門戶通體暗金,不知是用何種材質製成,散發著極為深邃古老的氣息。門扇上雕有一條威武巨龍,兩個門環正如巨龍雙目,帶著說不出的廣大意志,居高臨下地俯視眾人。
   然後金龍出聲,聲如雷鳴:“升龍門開——”
   
   話音落後,那門扇緩緩大開,頓時,顯露出一片暗黑的虛空。
   虛空裡充滿了奇異神秘的吸引力,似乎什麼都沒有,卻又似乎極為玄妙。讓人禁不住被誘惑,禁不住地……想投身其中!
   
   因而有許多築基修士都忍不住釋放自己的神識,遙遙送入那片虛空之中。
   霎時間,也不知他們見到了什麼,竟然都如癡如醉,難以自拔。
   
   這時候,唐雲飛袍袖一展,頓時把那些已然纏綿虛空的神識斬斷,同時也驚醒了眾修士沉迷的意識。
   只聽他開口說道:“如今升龍門已開,諸位築基修士可各施手段,進入升龍門。內中路途不長,亦無岔路,只消走到頭了,便能見傾隕大世界。”
   
   這話說得簡單明瞭,眾位修士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紛紛都是各自取法器、使術法,準備起來。
   正思忖使用何種法子,徐子青就聽散修盟宿忻喚他:“子青兄,與你朋友一同過來罷!”
   
   徐子青一怔,隨即就邀道:“莊兄,你便隨我過去。”
   莊惟看一眼徐家眾人,那徐家家主並未有不悅之色,就點了點頭:“好。”
   
   兩人一齊來到宿忻身前,莊惟先打了個招呼:“冒昧打擾諸位前輩,莊某失禮了。”
   宿忻擺擺手:“你既與子青兄交好,便也是我的友人,無需如此。”說過後,再看徐子青,“子青兄,你與我等一同進去,且能支撐得久些。”又悄聲道,“若是支援不住,也有一件靈器護身。”
   
   徐子青聞言,立時明白。
   散修盟多年盤踞,又是一界大盟,自然有些壓箱底的寶物,卻是不在外界流傳的。如今宿忻等人前去大世界,且身為盟主愛徒,得上一件也是理所當然。
   
   因覺徐子青與散修盟牽繫少了些,盟主便要宿忻邀他前來,並連同其友人一起護著,也讓他領受一分情誼。如此有來有往,方可讓彼此關係更加牢固。
   宿忻並未想這許多彎彎繞繞,原本他也是要去叫徐子青一起,只是靈器威力有限,擔憂盟裡不喜多出一個莊惟罷了。如今得到師尊囑咐,自是歡喜萬分。
   
   莊惟心知是借了徐子青的面子,也不主動與人攀談,如此大方態度,倒是讓眾散修盟中人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不多時,就見有築基修士劈手打出一件法器,光芒爍爍,直奔升龍門而去。那些個修士很快投入門中,身形隱沒于那暗黑虛空,竟是連一星半點兒也不能看到,就讓許多觀者捏了把汗,心中也難免生出幾分惶恐之意。
   略鎮定一番心神,眾修士到底是千辛萬苦築基成功的,當下穩住心境,也是紛紛使出手段。
   
   霎時間,數十修士投身升龍門,前赴後繼,於地面遠遠看去,竟好似無數蚊蚋,被吞入那龐然巨口之中!
   
   終於,散修盟盟主也道:“爾等去罷,升龍門不過開啟區區四個時辰,若是晚了,恐怕有變。”
   宿忻神色現出一絲不舍,但聲音卻是堅定無比:“徒兒拜別師父師娘,若有成就一日,定然回來探望!”
   
   餘下幾人也都與親近之人道別,霍彤將宿忻視為親子,更是不能捨得,微紅了眼圈,一掌輕拍宿忻後腦:“混小子,去罷,莫墮了你師父師娘的名頭!”
   宿忻強笑:“你徒兒何等天才,必然要做一尊大能!”說罷,再不回頭,拉了一名男童踏上飛劍,率先朝升龍門飛去。
   
   卓涵雁、冉星劍不做小兒女姿態,也是緊跟而上。
   徐子青看向莊惟:“莊兄,我們也去罷。”
   莊惟將視線收回,此時徐紫羅正被那築基修士攬住腰身,淩風而去。他便也點點頭:“去罷。”
   
   徐子青口中呼哨一聲,天邊雄鷹降下,抓住他的肩頭。他則飛身而起,禦風極快往升龍門飛去。莊惟跟在他的身側,不敢有半點落下。
   很快離地千丈,升龍門就在眼前。
   
   于近處看,越發見到那扇門戶猶如一張巨口,正不斷將流風吞噬。
   徐子青只覺有一道極強的力量,在把他不斷向內吸引,便曉得這是就要進去了,當下說一句:“莊兄,得罪了。”而後身形微晃,雙臂、腰肢上就都放出兩條青索,將莊惟牢牢綁縛,讓他懸掛於自己身後。
   
   莊惟見狀,也深知此時情形,為不給徐子青惹來麻煩,便收了術法,只將靈力覆於周身表面,以略作抵擋。
   徐子青動作不停,速度好似突然快了數倍,一瞬就投入升龍門中。
   
   眼前是一片漆黑,雙目皆不能視物,然而腳下卻落在了實地。徐子青心念微動,神識外放,便將周遭諸多景象收入腦中。
   原來此處乃是一條極長的通道,正如一條大路,四處皆無障礙,只有狂風呼嘯而過,刮得人衣衫獵獵作響。
   
   就在左面前方約一丈處,有一處隱現紅光,好似一個罩子。而那罩子上浮現出幾條人影,正是宿忻等六人。
   宿忻應也是神識外放了,掃到徐子青,便即傳音:“子青兄,快些進來!”
   
   徐子青並不猶豫,立時帶著莊惟一同進入那罩子之中。
   這時候周圍顯出淡淡紅光,那本是“睜眼瞎”的莊惟,也能瞧見罩中眾人了。
   
   宿忻手裡正握著一柄赤色梭子,名喚“純陽梭”,是一件混沌屬性的下品靈器。所謂混沌屬性,即是任何屬性的真元皆可用它,極為方便。當宿忻將真元注入,就可從其中激發起一個火屬的梭形罩子,護住周圍十尺範圍內所有人。而這罩子十分牢固,很能抵擋升龍門中四溢的罡風。
   眾散修盟中修士立于罩中,四周流風全然不能侵襲,可說是安全得很。
   
   因不知前路如何,眾人也不多敘話,待徐子青放開莊惟,兩人也站穩之後,就開始向前行走。
   路面還算平整,只是這升龍門裡寂靜無聲,人走在其中,哪怕有同伴在側,也顯得很是孤獨。
   
   此時正是宿忻操縱純陽梭,其餘幾人便以神識留心外面景況,若有不妥,就要立即做出應對來。
   徐子青能“看”到,這條路上有許多修士在前方行走,也有些微靈器法器的毫光,只是在如此黑暗之中,那光芒大半都被掩蓋了去,讓人不能輕易瞧見。
   
   往前走了一段,通道裡的風,突然變得猛烈了起來!那純陽火罩驟然顫動,甚至發出了“劈劈啪啪”的聲響!
   宿忻低吼一聲,送入更多真元,旋即那罩子更亮一分,也漸漸穩定下來。而宿忻,則因為用了大半真元顯得面色有些發白。
   
   徐子青收回神識,就在剛才,他“看”到前方有修士猛然被颶風掀翻,霎時滾了出去,才呼吸間就已是披頭散髮,滿身狼狽。
   卓涵雁顯然也見到那人慘狀,當下俏臉一白:“若是變成那模樣,我等還有何等臉面拜入大宗大門!”
   
   如今升龍門中罡風並不能奪去築基修士的性命,可也並非那般好相與的。倘使是一個沒得庇護的山野修士,好容易築了基,在這升龍門裡卻要被磋磨掉滿身氣度,待到了大世界,那般現身人前,便要成為一個大大的笑話了。
   卓涵雁既為天才,又是女子,要是失去了顏面,可真是比死去強不了多少!
   故而散修盟才贈予靈器,便是要眾修士不失風度,以極佳面貌去贏得大世界中強宗強派的青眼。
   
   徐子青卻並未想那許多,他略思忖,就說道:“我且出去探探,勞煩眾位道友為我看顧莊兄。”
   宿忻本在操縱靈器,聞言訝然:“子青兄,你這是?”
   
   徐子青笑道:“難得入這升龍門,正是要去鬥一鬥那罡風,方不枉來此一場!”
   眾修士有心要勸,不過他意已決,說完後將重華自肩頭拋下,就閃身而出。
   
   才出去純陽火罩,徐子青霎時覺得渾身劇痛,好似有無數鋼刀劈面斬來,在身軀上剮過,痛楚難當!
   此時路上所刮罡風,遠遠不是剛入升龍門時流風可比,其強若海浪,狂若巨龍,力度之大,若非徐子青早有準備,怕也是要被立刻掀翻!
   
   牢牢將雙足定在地面,徐子青屏住氣息,將呼吸轉入周身億萬毛孔。這罡風太過兇狠,他若吸氣,定然要傷害肺腑!
   徐子青現下方知為何只能有築基修士能夠通過,的確如此。當他將真元附著皮膚後,竟也能感覺到罡風打來,一層層削弱真元,直到他迅速補上,方能好受些許。
   
   艱難地前行,徐子青不敢有半刻停留。
   這裡罡風狠厲,極為剛強,然而罡風之中又有颶風,呼嘯來去,使人稍一不慎,就不能站穩!無數狂風彼此拍打,那般響亮的聲音如浪濤迸濺,如巨石崩裂,如驚雷炸響,震破耳鼓!與那純陽火罩中的寂靜相比,正是極冷與極暖之差,又如天淵之隔。
   
   徐子青不曾看到,他行得頗快,而落後他數步的純陽火罩,已然有淡淡紅光換作藍芒,稍後又換為金芒。如此不知幾度輪換反復,才能使那罩子維持下來。
   
   越是往裡走,罡風就越發強烈。
   徐子青周身真元不斷起伏,他丹田內法訣也瘋狂運轉。如今莫說是使用什麼術法了,便是做個起手式、念幾句口訣也是不能。
   他此時方才知曉,在這升龍門裡,如他這等築基修士,唯獨只能憑藉修為硬抗。越是修為深厚、越是擅於精細操控,就能維持越久、越能節省真元。
   至於其餘取巧的手段,除非用上法器靈器,否則也絲毫不能有用。
   
   不知走了多久,徐子青幾乎只有麻木之感。
   陡然間一陣狂風刮過,他束髮之物倏然散開,就使一頭長髮落下,隨即很快被吹得散亂起來。
   
   到底也變得狼狽了……徐子青心中苦笑,然而步伐不停。
   又是一段極艱辛的前行,漸漸地,罡風好似稍稍弱了些。再往前走,颶風便從兩側晃過,並不與罡風同流,而繼續走過,罡風也果真從暴戾到激烈,再逐漸平和……
   
   正此時,前方大亮,徐子青驟然給這強光刺激,不由略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就見前方已是有一座巨門大開,顯然,就是升龍門出口了——亦是大世界入口。
   後頭宿忻等人也已然到了,他們收起純陽梭,心頭都湧出幾分緊張之意。還未緩解心緒,後方就傳來極強烈的排斥之意,正是升龍門要將人送出。
   
   徐子青只來得及將長髮微理,就身不由己被升龍門扔出,重華見狀疾飛而去,緊抓他肩頭之處。之後他眼前一花,已是落了地。
   周圍陸陸續續有許多修士落下,都是堪堪站穩。宿忻等散修盟中人也在與他不遠之處,站定後,就走攏來。
   
   這時眾修士才有心緒打量四周,看清後,就是倒抽一口涼氣。
   此處乃是一處極寬闊的石地,地面是為青石所鋪,之間幾無空隙,平滑而不失厚重,技藝巧奪天工。其之廣大,使人打眼望去竟不知要蔓延到何方。
   
   而在這石地上,正有數十艘巨型靈舟漂浮,離地約莫一寸,寶光憧憧,瑞氣千條。靈舟極大,上面趴伏有許多妖獸、靈獸,更有許多氣勢極為磅?的修士站立其上,女子風華絕代,男子尊貴雍容,幾成仙人景象。
   
   眾小世界修士莫說是因過罡風而頗是狼狽的,就算那些個平日裡極有風貌者,見到這大世界中修士,也不由得自慚形穢。
   
   靈舟上方,有金光閃閃的符籙,書寫宗門之名。
   不多時有修士從上頭落下,姿態風流俊雅,極有脫俗飄逸之感。觀其修為深不可測,而面上卻很是和氣,就來與眾修士說話。
   
   眾小世界修士也很快反應過來,曉得這就是宗門挑選弟子之時,紛紛振作精神,要好生表現一番。更有許多早有打算者,便直往那些靈舟之間尋去。
   
   莊惟向徐子青拱手道別,緊追那一條纖細紫影而去。徐子青遙遙目送,只得于心中祝禱,願其早誅心魔。
   徐紫楓通身劍氣,風姿氣度於眾人中實屬上佳,早有宗門找來。其餘眾多修士,多半也都有些念頭,或被人選,或去拜尋宗門,總之皆有事做。
   
   現下便只餘下散修盟數人與刁子墨、羅吼兩個聚在一處,還不曾往靈舟中尋去。不過他們幾個天賦、年歲擺在此處,正是極不錯的弟子資質,且顯然彼此相熟。很快,就有不少宗門蠢蠢欲動,欲要來問了。
   
   徐子青不知五陵仙門所在何處,不過眾人早已說定同去,自也要先商議一番,方能決意之後如何行事。
   然而宿忻剛要開口,卻是生生阻在了喉中。
   其餘幾人甚為不解,有人問道:“怎麼……”下一刻,卻也是齊齊頓住。
   
   正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道極為強烈的殺意,磅?、宏大、鋪天蓋地,只呼吸間已是將整個石地都捲入一片肅殺之中!是一種充滿了剛硬、冷酷、一往無前的絕殺之氣!
   在這種殺意之中,好似天地間所有事物都化作了一個“殺”字,使人通體發寒,竟似連五臟六腑、血肉經脈都要凍結起來!
   
   而後,就有一道冰冷徹骨的男聲響起,似是極遠,又仿佛近在耳邊。
   “徐子青。”
   
   徐子青瞳孔驀然一縮,轉過頭去時,已是目瞪口呆。
   他滿面遲疑,語聲??,正是難以置信。
   
   “雲……兄?”

【卷八:五陵仙門】



101

   在極端的殺意中,這整片石地變得無比寂靜,唯獨只有徐子青驚疑的嗓音響起,打破這一片沉寂。
   徐子青並未留意到周遭環境的變化,他轉過頭,定定地看向遠方。
   
   於極東之處的天邊,有一道白影挾無邊殺氣極快逼近,那無盡威壓重如海傾,密如水銀,無比澎湃浩大,使人望而生畏!
   好容易略定了神,眾修士方才看清。
   
   那是個高逾八尺的男子,只著一件最普通的素衣,長髮披垂,未有半分裝飾。可儘管如此,他卻顯得比那些穿著華貴法衣、備有無數法器的門派子弟更加強大,氣勢也更加可怕。
   此時,他正被一種極為強烈的殺氣與劍氣包裹其中,讓人在見到他時首先留意他的冰冷氣息與恐怖劍壓,反而忽略了他猶如雕刻一般的冷峻容貌。
   
   於眾人注目之下,素衣男子足踏虛空,穩步而來,每一步間皆前跨近數裡之遠,不多會,已是快到眼前。
   他脊背挺直,通體透出一種勃然意志,正如一柄沖天利劍,帶著無窮無際的鋒銳之氣,悍然屹立,直刺蒼穹!
   
   “那是五陵仙門的雲冽!”
   “這尊凶神不是正在閉關麼?怎麼突然出來了!”
   “五陵仙門雲冽?天龍榜上未見其人……”
   “連他都不曾聽說,想來入門不久。你且觀他足下!”
   “……那是劍意!”
   “他竟然禦劍意而來!那豈非是劍意化實質?而且這種劍意……”
   “哼,若是平日裡不慎遇著他,便快些遁了去罷!”
   
   元嬰之下,不能以肉身虛空行走。
   直到素衣男子走近,眾修士自然也看明白,他雙足之下並非虛空,而是一種極為玄奧的劍之意識。待用神識掃過,就能瞧見那處有兩道劍形之物,似有形、似無形,難以窺測。
   正是劍意。
   
   若是要再多看一陣,頓時神魂動搖,那被放出的神識霎時也生出一種劇痛,竟然是被那劍意絞成了粉碎!
   好霸道的劍意,好冷酷的殺意!竟是半點也不留情面!
   
   眾修士吃了一虧,都是鬱悶在心,不敢再放出神識窺探了。
   聽過此人聲明之人均是想道:這五陵仙門的雲冽,果真如傳聞中所說一般!
   
   素衣男子禦劍意而來,於半空走下,站立在一個青衫少年身前。
   這時眾修士方才想起,此人之前喚了一個人名,好似為……徐子青?這少年,莫非就是徐子青?他與雲冽是何種關係,居然能讓他出關來此……
   故而在徐子青尚未意識到之時,他之名姓,已然被許多修士留心。
   
   徐子青此時滿心疑惑震驚,全然忘卻周遭之事,他看那熟悉之人走來,是一動不動,滿眼怔然。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慌忙將意識沉入儲物戒中,卻見那一片漆黑裡,石臺上分明還端坐著白衣的好友,可如今這個,又是何人?
   
   素衣男子站定,開口:“隨我來。”
   徐子青脫口就要應“是,雲兄”,旋即馬上住口,猶豫道:“你……雲兄?”
   
   素衣男子頷首:“是我。”
   如此語氣,如此氣息,一舉一動,分明都是好友。
   若說有何不同,大約就是此人周身殺意,竟比好友更勝數倍,若非他早已習慣好友氣勢,恐怕在這等劍壓之下,已然是將要窒息了。
   
   徐子青深吸一口氣,按捺住滿心疑問,點頭道:“請雲兄帶路。”
   那素衣男子隨即將劍意凝於足下,伸手捉住徐子青手臂,拉他上來。而後再一轉身,劍意已是倏然升起,破空而去。
   
   半空中劍氣縱橫,殺意猶如寒泉之水,在周身鼓蕩不休。
   徐子青身上泛起淡淡青光,連同肩上重華一併籠住。他運起真元,正立於素衣男子身後。
   
   他此時雖仍是如墮雲霧裡,卻因心中已有決意,而比方才清醒許多。故而腦中念頭一閃,是猛然輕拍額頭,輕聲道:“糟了,我將阿忻賢弟等諸位道友忘了!”
   就聽前方素衣男子冷淡道:“自有人去迎他。”
   
   徐子青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雖不知為何,可這位“雲兄”,顯然也是識得阿忻賢弟的。既然他有安排,他便無需多慮了。
   
   且說另一頭。
   徐子青隨那突兀而來、殺氣濃烈的白衣男子禦劍意走了,宿忻等人招呼不及,加之之前於那等壓力之下難以開口,居然也只能眼睜睜瞧著。待那人遠去,倒是可以說話了,只是走丟了徐子青,不免面面相覷,只覺疑竇重重。
   
   正這時,雲頭上忽然躍下一個身著黃袍的俊美少年,看形貌也不過十六七歲,不過修為卻並非築基修士神識能窺。
   想來此人修為,至少也是在化元期以上罷。
   
   只見這黃袍少年笑嘻嘻道:“我乃五陵仙門驚雷峰杜修,爾等同道隨我同門而去,不知幾位有什麼打算?”
   宿忻等人早有打算要去五陵仙門碰碰運氣,原本見徐子青走了,還有些猶疑,此時見到這黃袍少年,自然是松了口氣。既然已然見到五陵仙門中人,倒不消考慮是否前去尋找了,且去試試,倘使不成,再做旁的打算。
   
   其餘對這幾人有些興趣的宗門之人,見到黃袍少年肩頭雲紋,也都是收回視線。如這等二品宗門,自不會同他們一般以靈舟奪人眼目、吸引弟子,此時五陵仙門既然來了,這幾個資質頗佳的天才,自然也是輪不到他們。因此不再去看,而去再觀其餘小世界天才了。
   
   刁子墨聽得“驚雷峰”三字,不由急忙開口:“杜前輩,這驚雷峰可是奉行雷法?”
   杜修聞言微訝,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正是。我觀你所習也是雷法,若是資質果真出眾,說不得可做我的師弟。”
   
   刁子墨心中一塊大石放下,他原想著那出了仙人的門派,多半是諸般法門無所不包,可如今確信下來,才算是安了心。他再回頭,與眾同道對視一眼,眾修士連觀五陵仙門兩人威勢,也很是心動,都是點頭道:“我等有意,想拜入五陵仙門,不知杜前輩可允?”
   
   杜修並不同許多高階修士般滿臉高傲,氣質裡頗有幾分跳脫之感:“我看爾等資質不錯,就隨我去試上一試,若是還成,便都留下罷。”
   眾修士聞說,都是心中歡喜,口中連道:“多謝杜前輩成全!”
   
   杜修又是笑了笑,揮起袍袖將人一卷,也是騰空而去。
   這熟悉的“袖裡乾坤”使出,被籠在袖中的幾名修士只覺這感覺與從前那唐文飛唐前輩如此相似,這杜前輩莫非也是金丹真人?如此想著,跟著眼一花,已然被從袖中抖落出來。
   
   足下立在了實處,卻並非平滑硬實之地,反而有些溫暖之感,眾修士睜開眼,才發覺他們竟是站在一隻靈禽脊背上。
   
   ‧
   
   劍意之速有如流光,急行千里只在一瞬間。
   眨眼工夫,足下之物已然停下,前方素衣男子衣擺飄揚,卻是將徐子青視線遮擋了大半。眨了眨有些生澀的眼皮,徐子青略猶豫,自素衣男子身後探出頭去。
   
   只見前面數丈之外,正有一頭龐然大物,正拍動雙翼,懸浮空中。
   它通體披著彩羽,打眼望去,身軀之巨綿延百丈之遠,極是龐大。若非徐子青有神識放出,單憑目力,只怕還不能見到盡頭。
   
   這靈禽氣勢極強,遠在徐子青曾見過諸多妖獸、靈獸之上。其雙目瑩綠,如碧玉浸水,既顯清冷,又越發使人覺得通透。
   徐子青只覺肩頭重華躁動不安,雙爪竟是連連抓動,幾乎讓他覺出疼痛來。徐子青眉頭微皺,傳了一道意念去重華腦中,將它安撫下來。
   
   因重華體內有一絲大鵬血脈之故,從前若是遇著妖獸靈獸之類,哪怕品階遠勝重華,它卻也不曾這般反應。可如今這頭靈禽,重華見之而生煩躁,卻不知所為何來?
   想到此處,徐子青脫口而出:“雲兄,此為何種靈禽?”
   
   才一出口,就覺不對。
   這素衣男子雖自承與他好友雲冽為同一人,然而到底戒中好友尚在,他多少有些糾結之意。可此人給他諸般感覺確與好友一般無二,讓徐子青頗為熟悉,猝不及防間,就如以往般問了出來。
   
   但那素衣男子卻答道:“此為姒鳳。”
   
   萬鳥之王為鳳,鳳為上古神獸,與神獸龍齊名。而鳳與萬鳥交|配,生出後裔為鸞,有鳳之血脈,是為靈禽。
   鸞鳥所生後裔,亦是代代為鸞,體內鳳血代代流傳,待傳於今日,已然變得極為稀薄。然而若是鸞鳥體內鳳血激發,鸞鳥便化為偽鳳,其名則為“姒鳳”,就是此物了。
   
   重華身具大鵬血脈,大鵬亦為上古之獸,卻是妖獸。
   鵬精於變化,入海為鯤,上天化鵬,通體金羽,其速極快,為眾多禽獸之首,莫有可匹敵者。故而稱“鯤鵬”,又稱“金翅大鵬”。
   鯤鵬兇狠,以龍為食,而龍與鳳交好,因此鯤鵬與鳳互有敵意。
   
   如今鯤鵬後裔見得鳳之後裔,且姒鳳遠比重華強大,重華自然會有這般躁動表現。而那姒鳳雖然厲害,在見著重華之時,也顯得有些不善。
   聽素衣男子如此解說,徐子青便明白過來。
   
   那姒鳳脊背上盤膝坐著幾人,都是身材頎長、氣質脫俗的年輕男子,各自修為都在築基以上,更有一二個看不出的,然而氣勢不敵素衣男子,修為定然是在築基與化元之間了。
   幾人見素衣男子現身,神色都是一變,很快道一聲“師兄”,就讓出路來。
   
   素衣男子並不與其多言,只身形微動,已拉了徐子青一同立在姒鳳頭頸下處。
   徐子青只覺肩頭一松,卻是重華飛了起來,淩於高空疾行。原來它不願被姒鳳所載,那姒鳳想必也不願它立於其背。
   
   素衣男子放開手,盤膝端坐。
   徐子青見他這熟悉做派,略頓了頓,也就坐在他的對面。
   素衣男子淡淡看他一眼,攤開手,說道:“此物與你束髮。”
   他掌心裡是一段尺長竹節,其物細如手指,色呈淡青,瑩潤光滑,有如玉石琢磨而成。
   
   徐子青一怔,隨即有些慌亂。
   這、這莫非是見面之禮麼?他卻不曾備下,這可怎麼好……
   他將那竹節接過,只覺觸手冰涼,很是趁手,心中著實喜愛,又有些不安。慌忙間,他也伸出手,掌心裡簌簌鑽出許多極細的草莖,眨眼間織成一條兩尺長的發帶,亦是淡青顏色,顯得很是素淨。
   
   織好了,徐子青把發帶向前一送,緊張道:“此物也與你束髮。”
   素衣男子一頓,也是接了過去,繞到身後,齊中段將長髮束住。而後開口:“你亦如此。”
   
   徐子青這才反應過來,之前他受罡風所擾,已是披頭散髮,全無儀態。這貌似雲兄之人,應是在提醒此事……他頓覺赧然,面上一紅,匆匆以竹節將發挽起。
   之後兩人默默無語,方才的尷尬則漸漸消散,如此清靜相對,倒讓徐子青覺得好似回到從前小世界裡一般。
   
   不多時,又有一陣輕風拂來,徐子青眼前一花,就見一個黃袍少年也立在姒鳳背上,他一甩袖,就放出了數名男女,正是宿忻等人。
   見到這些同道,徐子青放下心來,心知這黃袍少年便是素衣男子所言之人。
   
   那黃袍少年不經意見到徐子青發間那露出的竹節,再看一眼與他相對而坐的素衣男子,雙目頓時瞪得老大,直如見了何等不可思議之事一般。不過他很快轉過頭去,朝那幾個才站穩的修士說道:“爾等隨我過來,莫要去到那邊。”
   宿忻原想與徐子青打個招呼、詢問一番,可他聽黃袍少年如此提醒,又察覺那邊劍氣冰寒、殺意濃烈,也就按捺了住。想道,還是待日後安頓下來,再去尋子青兄詢問罷!
   
   於是幾人相視一眼,都是被杜修帶到後方坐下,與幾個陌生修士一處。
   坐下後,眾人自是先互相介紹一番。而後杜修手一晃,已然取出了一塊玉璧,笑道:“幾位先測一測靈根,我也好與宗門交代。”
   
   這玉璧眾人都是認得,曾經唐文飛也拿來為他們測過靈根,只不過這一塊要小上一些罷了。故而都很是熟悉,就一一前來測過。
   總共也就八人,測起來自是極快,不多會做完了,就將玉璧交回。
   
   杜修收起玉璧,驚異道:“竟有一位火屬單靈根!其餘人等,也盡是雙靈根,不錯,不錯。”
   見這杜修如此反應,宿忻等人心中不安略去了些,就問道:“不知我等可能入前輩之眼……”
   
   杜修就笑道:“刁子墨乃是水粗火細雙靈根,于雷法中,非有此兩類靈根方可。以刁子墨的資質,確是學雷法之人中最佳的了。若是心性之上無差錯,我師尊的驚雷峰,定然很是歡迎。”
   刁子墨聞言,神色微松:“多謝杜前輩。”
   
   見刁子墨已有著落,其餘幾人也有些緊張之意。
   就聽杜修又道:“宿忻單火靈根,資質極佳,亦是考驗心性後便能入門。至於其餘幾人……尋常人要入我仙門,有三項考核需得完成。”
   
   眾人屏息而聽。
   杜修說道:“其一驗靈根,方才已然做過,爾等俱是雙靈根,而卓涵雁、冉星劍、羅吼三人都有築基修為,有入內門資格;其二測心性,若是能過,你三人便是內門中人,若是不過,則只能前去外門;其三為考悟性,爾等三個孩童除測了心性之外,還有此關要過。過則可入內門,不過則去外門。”
   
   他說到此處,又笑了笑:“不過門內有諸多掌事、長老,若能得其中手握實權者青眼,便可不去走這一遭。”
   聽出他話中之意,宿忻忽而問道:“我那道友……”他很快往那“冰天雪地”處看了一眼。
   
   杜修笑點頭:“那位是新晉司刑掌事,亦為實權之人,可引薦一人入門。你道友徐子青,想必要入他們小竹峰門下。”
   這時卓涵雁開口:“若是要人引薦,可有不利之處?”
   
   杜修眼帶贊許:“若是靈根不成、心性不定,養在內門倒是無妨,不過若是做出什麼對宗門不利之事,則要由引薦之人一力承擔了。”
   這引薦名額,原本也只是宗門給予實權做事之人的一份褒獎罷了。
   
   說了這一陣,眾人總算是瞭解了個七七八八,心中約莫也有了些底。
   隨即好奇心起,見到杜修如此平易近人,自是問得也多了些。
   
   宿忻性情最是直率,當下就問:“杜前輩,既然彼此皆為同門,方才您為何不允我等過去與子青兄敘話?”
   杜修不以為忤,只笑道:“莫說你們,便看我與幾位師弟,也不曾與那雲司刑一處。”
   
   宿忻奇道:“這又是為何?”
   其餘眾人也頗有興致,那位雲司刑確是威勢巨大,可這杜前輩也極厲害,更可能是金丹真人,卻怎麼如此避諱?
   
   杜修搖頭歎道:“也罷,爾等資質不凡,多半能入內門。既然如此,也不妨說與你們知曉。那位雲司刑是一位劍修,劍修素來比尋常修士更為強悍,不過也不至於使人駭怕。只是雲司刑所習劍道……”他一頓,語聲裡已有一分懼意,“……卻是無情殺戮劍道。”
   
   眾人一驚:“無情殺戮劍道?”
   單聽這名稱,就不由得在心中生出一種極為不祥之感。
   
   杜修苦笑點頭:“正是無情殺戮劍道。”
   “此種劍道最為可怕,需得行無數殺戮而蘊出無窮無盡之殺意,方可有所領悟。習此劍道之人六親不認,無情無心,無懼無怖,無喜無憂,一應情感俱都不在其身。他以心念而定下殺道規則,凡觸犯者,斬殺無赦,絕不留情。是以輕易不能招惹,否則上天入地,均要將爾誅殺!”
   
   才聽到此處,眾修士都不由齊齊打了個寒顫。
   之前還敢瞥向姒鳳頭頸之處,現下卻都斂目端坐,不敢隨意窺視。
   
   杜修話卻未停:“不過雖說這無情殺戮劍道乃是諸多劍道中最為可怖之道,但卻有一個缺陷,使得數百萬年來,練此劍道者寥寥無幾。”
   眾修士一急:“是什麼?”
   
   杜修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而無情殺戮劍道,修無情殺戮劍意,無情到極處,便是有情。若要成就此道,就要在萬千無情中蘊一點有情,勿論是何種情誼,需得將這一點有情化為靈台清明,方可不被殺戮所迷。”
   
   可眾所周知,既要修行無情之道,便已是摒除一切情感,卻又要怎麼才能有情?無情殺戮劍道的修士心如磐石,堅不可摧,莫能動搖。其殺意極盛,若稍有不慎,就將為殺意所迷,而即便不被其所迷,但只要不能以無情蘊有情,就算修到極處,也只是化元期巔峰,幻化出虛丹之影,而永遠無法成就金丹。終生不能更進一步!
   也是因此,這種極強的劍道才會使眾多修士望而卻步。
   
   冉星劍平日少語,此時也不禁問道:“那雲司刑他?”
   
   杜修歎一口氣:“他正是一位化元期巔峰的修士,步入此等境界已然有十餘年之久,如今也算生成虛丹影像。許是雲司刑天生性情就與此道相投,不僅于此道上進境極快,更是領悟了無情殺戮劍意!”
   便是在大世界裡,能領悟劍意的劍修也是極少,更莫說還是這等可怕劍道的劍意,實在是讓人不能不懼!
   
   宿忻聽得倒抽一口涼氣:“便是如此,雲司刑畢竟修為所限……”
   
   杜修卻是搖頭:“爾等不知,我五陵仙門有一座司刑峰,專掌門內觸犯門規者司刑之事。若無絕強修為,不能進入其中。尋常情形下,至少也要是金丹真人,方能前去申請。”
   “雲司刑雖是虛丹修為,手中卻有數十金丹真人性命,故而成了那唯獨一個修為在金丹以下的司刑掌事。”他越發苦笑起來,“我便有金丹中期修為,卻也不知若是當真與他拼鬥起來,能有幾分勝算。”
   
   說到此處,杜修又看一眼那與素衣男子對坐的青衫少年,說道:“你們那一位同道竟能與雲司刑這般相處,著實使我驚訝不已……”



102

   姒鳳雙翼拍動,不多時已行過百里、千里,它飛得極穩,縱使周圍氣流縱橫,卻仍是不帶半點顛簸。
   於傾隕大世界極東之地清陽郡內,有一座城池,名為“睢仙城”。
   
   此城占地足有萬里方圓,人口亦以萬萬計數,正是無比廣大。城裡修士與凡人混居,世代供奉五陵仙門,周邊更有無數小宗門依附,均要定期向仙門進獻。而五陵仙門則庇護這睢仙城,門中弟子更多半為城中出類拔萃之人,故而無數年下來,仙門與此城是關係深厚,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已然是密不可分。
   
   睢仙城後方有一片山野,占地近乎半個睢仙城,便是五陵仙門門戶所在。
   仙門前有迷霧重重,尋常凡人難以尋覓,不過但凡是有些修為的修士,卻能憑藉靈力指引,尋到門戶入口。
   
   這一日正午,睢仙城上空忽然飄過一層黑影,幾近遮天蔽日,使得那明媚天光霎時暗淡下來。
   可睢仙城城民卻很是習慣,大部分仍是各自忙碌手中的活計,並未有太多驚異之感。有幾個小童抬頭仰望,各個面露驚異,過一會那黑影過了,又紛紛給日色刺了眼目,“啊呀”一聲鑽到店鋪裡去了。
   
   有人笑?:“這幾個小崽子貪看靈獸,活該吃這苦頭!”
   又有人說道:“我觀那似是仙門姒鳳靈者,它今日出來,想必是有什麼要事要做罷?”
   便也有人答曰:“今日升龍門開,怕是去招收弟子了。”
   跟著就是一陣議論,都是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眾城民談論並不入空中眾修士之耳,不過路上倒是有些眼生的修士聽者有心。每逢升龍門開,就有許多小世界中人到來,與眾大世界修士爭奪資源。不過也正在升龍門開十日之後,各大仙門宗派都要開門招收弟子,他們這些個慕名而來者,便因此能推知收徒之日,也好試上一試。
   
   再說姒鳳疾飛而行,很快越過這一座城池,來到一處山野之外。
   這山野裡有群山懷抱,下為山谷,眾修士自高空下望,見其有梯田無數,良田不知幾萬傾之多。田裡靈氣旺盛,栽種的竟是靈穀靈稻,又有許多各類靈糧,各自都有人伺弄周到。更莫說還能瞧見大片果林、菜田等,林林總總,不計其數。
   
   以眾修士目力,竟也難以望見邊際,可見這仙門之大,小世界中任一巨擘也不能與之相比。
   很快過了這一片山谷,就見到一座山嶺。其脈絡有如游龍,蜿蜒而行,盤踞一方,顯得極為威武雄壯。
   
   這一處山脈中有許多巍峨殿堂林立,看著氣勢很是磅?。更有無數修士行來走往,各色法器光芒耀目生輝,絢麗非常。
   姒鳳於空中盤旋數圈,霎時附身而下,就落在一座高達數丈的山門之前。
   
   旁邊立有一塊石碑,上書“五陵仙門”四個大字。
   這四個字極其淩厲,像是由刀劍刻劃而成,然而其中又透出一種極為玄奧之感,像是術法與劍道相合,渾然天成,不帶半絲違和。
   
   姒鳳落地後,徐子青站起身來,他看一眼對面端坐的素衣男子,就見他身形微動,已是浮空而立,足下正是生出了兩道極強劍意。
   那素衣男子開口:“過來。”
   徐子青點了點頭,便即禦風而去,與方才一般立於素衣男子身後。
   
   其餘修士也自姒鳳身上下來,就見那姒鳳振翼而去,有如一片浮雲,極快掠走。他們再看那石碑上銳利而神秘的筆劃,也都是心潮澎湃。
   這二品宗門,只窺其一角便如此不凡,如何能不讓人心馳神往!
   
   杜修落下雲頭,見眾修士神情,就是一笑:“此處便是我五陵仙門外門所在,爾等先往悟心堂考核,其餘之事,自有人來說與你們知曉。”說到此處,他朝身後一名修士招了招手,“陳克師弟,你且引他們過去。”
   就有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修士站出來,向幾人笑了一笑,打過招呼。
   
   宿忻等人雖是對杜修更為熟悉,到底曉得在他人的門派之內,要按規矩做事。故而也是都向杜修作別,並不露出半點不悅之色。
   那杜修見眾人並無異狀,也有些滿意,隨即一口飛劍呼嘯而出,將他托起,霎時破空飛去。還有幾個與他同去的修士,見他離開,也是紛紛緊隨。
   
   徐子青看杜修如此安排,便開口道:“我也該……”他言下之意,自是要讓這素衣男子放他下去。
   素衣男子神色冷淡,口中則道:“你隨我直入小竹峰。”
   
   徐子青一怔:“我不與他們同去麼?”
   素衣男子說道:“不必。”
   
   徐子青雖也算與宿忻等人相熟,可畢竟更想知曉好友雲冽之事,也就乾脆點頭:“好罷。不過我可否同他們交代一句?”
   素衣男子道:“不可耽誤。”
   聽得這般熟悉語氣,徐子青不由一笑:“是,我省得。”
   
   說罷他便覺給人拂了一袖,身後一道柔力推來,使他霎時脫身出去。
   徐子青立時掐一個禦風訣,身形微晃,就已然來到宿忻等人身前。
   
   宿忻見他下來,略瞥半空那素衣男子一眼,眼中有幾分警惕,又對徐子青說道:“你曾言道有一好友逝去,遺願要你拜入五陵仙門……可是此人?”
   徐子青歎口氣:“想來便是他了。我原以為他已離世,未料到是我想得岔了。”
   
   宿忻回想杜修所言諸事,低聲開口:“你對此人,可有幾分瞭解?”
   因杜修布下禁制,徐子青並未聽到那番對話,聽宿忻這般謹慎,只以為是那人一身殺氣與劍意太過驚人,才引他如此。就笑道:“他殺意雖重,卻不濫殺,我與他相交多年,他正是我最為信重之人。如今我要與他同去,特來與你等道別。日後多半仍是同門,只是五陵仙門這般龐大,恐怕也難以再見了。”
   
   見徐子青這般深信,宿忻也只能點了點頭。再者雖說
   那男子確是讓人駭怕,可現下要帶徐子青離去,想來對他也無惡意。就說道:“你日後多加小心。我也自當竭盡全力,以入仙門。”
   徐子青自是笑著點頭,又與刁子墨等人作別,而後再度禦風而起,被素衣男子袍袖卷過,重新踏到了那劍意之上。
   
   ‧
   
   素衣男子帶徐子青禦劍意而行,倏忽間穿過重重山嶺,來到一座雲霧繚繞的山峰之前。杜修先兩人一步到達,此時腳踏飛劍,正打出道道法訣。
   見到他們兩個到來,杜修只微微點頭,並不與人搭話。隨即法訣在雲霧間掀起一片漣漪,漣漪隱沒處,就現出一個洞口,內中靈氣洶湧而出,幾乎使人窒息!
   杜修飛劍不停,直沖而入。進去後,洞口影像浮動,又極快地消失了去。
   
   方才那區區數息之間,徐子青隱隱瞧見那洞裡有無數峰頭,影影綽綽,只是時候太短,看不真切。
   而後素衣男子也是抬手,打出數道法訣。不多時漣漪再現,洞口浮出。
   兩人足下劍意驅動,眨眼間也沒入洞口之中了!
   
   徐子青只覺雙眼一花,頓時豁然開朗,哪裡還有方才那濛濛雲霧?
   面前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山頭,或大或小,或遠或近,綿延不知幾千幾萬里。各種奇花異草、奇石密林,遍佈各座山峰之上;又有瀑流寒潭、溪水淙淙,縈繞山間……百鳥爭鳴,百獸奔走,正是山明水秀,美不勝收。
   
   此處景致極美,靈氣之盛更勝外頭百倍不止。且各峰頭之間間或有修士乘靈禽、異獸來去,又有無數飛劍、法寶毫光隱現,更有眾多修士舉手投足間威力縱橫無匹,反掌間有造化神妙,種種奇異之處不勝枚舉,讓人眼花繚亂,如墜仙夢幻境之中!
   
   深深吸了口氣,徐子青頓時心曠神怡,只覺此時方才窺見修仙路上奇景一角,?那間心境越發開闊,好似眼界也立時寬廣不少。
   果然大世界之大莫可比擬,再想從前小世界所遇諸事,便覺得一個“坐井觀天”亦不能形容那時視野之狹小。
   
   素衣男子足下劍意疾行,所過之處騎獸、靈禽退避,許多看來力量不凡的修士也紛紛讓出路來。
   徐子青見狀,心中很是不解。
   他早已習慣好友殺意,這一位貌似好友者雖氣勢更勝戒中好友,然而氣息一致,他卻是生不出半點畏懼之意。他從不曾被好友以劍意威懾,自然也不能覺察出這等無情殺戮劍意四散之時,是何等驚心動魄。
   
   不知穿越幾座峰頭,徐子青面上神色笑意淡淡,卻也暗暗打量四周,細細觀察。發覺這些山頭雖高矮不一,卻是有千仞高的小峰頭紮堆而立,另有高逾萬仞的許多峰頭分散,彼此互不相連。
   他有些疑惑,卻知待拜得師尊,定能知曉,加之此地到底陌生之至,他應謹言慎行,故而按捺心底,並不多言。
   
   不多時,又見一片小峰頭,其上雲氣輕薄,似有若無,其中更有無數強悍氣息隱匿,正不斷吞吐天地靈氣。
   素衣男子略側身,那劍意便倏然降了下去,正落在其中一座小峰頭峰頂之上。
   
   徐子青足跟站穩,還未四顧,已先開口問道:“這便是小竹峰麼?”
   素衣男子說道:“不錯。”
   


103

   徐子青得了准話,這才向四周看去。
   
   這裡正是峰頂,雲氣飄繞,淡薄如煙。
   地面上並無多少泥土,反而處處山岩,不遠處巨石後倒有一片寒竹,孤高肅立,已然結有淡淡白霜。除此之外,就再無花木了。
   
   旁邊山壁頗高,中間鑿有一個洞府,就像是生生破開一個洞穴,就再無其他雕琢,顯得格外冷清。
   這峰頂氣候也很冷,卻並非天寒所致,而是彌漫著一種奇異的、鋒銳的氣息。這種氣息如劍一般剛硬,無堅不摧,無物不破,同時也帶著一種冰寒徹骨的殺意,使得整個峰頂常年都籠罩在極致的冰冷之中。
   
   徐子青看過後,周身也忍不住泛起一絲冷意。
   他再看一眼那素衣男子,他的身上正散發著和這峰頂一模一樣的氣息。他就站在此處,卻好似也徹底融入了此處,讓人覺得他正是這裡的一部分。
   此時天地之間唯有無盡殺念,而這素衣男子,正是殺念之化身,亦是劍意之化身,便如一柄殺伐之劍,鋒芒出鞘,無可阻擋!
   
   如此氣勢,如此奇異而又和諧的感覺,一時間讓徐子青怔在當場。
   他似乎也被某種玄奧的意念所吸引,隨即雙足猶如深陷泥沼,一動也不能動彈。在他的內世界深處,似乎也激起了一種強烈的殺意,漸漸地竄上心頭,隨即進入紫府,充斥著整個識海。
   
   殺!殺!殺!
   殺盡宵小!殺盡邪佞!殺盡來犯者!殺盡天地萬物——
   
   ……不對!
   一道清涼之意自頭頂而下,徐子青驀然驚醒,然後不由自主地大口喘氣。
   
   好強烈的影響!
   他差一點就會被殺意引誘,使整個人都陷入心,不可自拔。好險及時察覺不對之處,才能醒轉。
   
   可這樣的念頭,並不是從他心底發出的。
   他好像只是被另一種意念侵入識海,所以才產生了這等共鳴之感……
   那麼這種殺意,殺意中所含心念,是屬於……徐子青看向素衣男子……是屬於他的?
   
   徐子青呼吸剛剛順暢:“你……”又是遲疑,“我……”
   素衣男子抬步,霎時就在眼前:“此處為我練劍之處,草木土石皆有我之劍意。你初次來此,為我劍意所襲,方會如此。”
   
   徐子青慢慢吐氣,點頭道:“我曉得了。”
   素衣男子腳步不停,已走出四五丈遠:“你且隨我去拜見師尊。”
   徐子青一頓,隨即就要跟上:“是。”
   
   正這時,空中一聲鷹嗥,一道黑影驟然摔落下來,徐子青心中大驚:“重華!”他立時縱身而起,將那黑影一把抄起,抱在懷中。
   只見這一頭雄鷹心口起伏,似是氣息奄奄。徐子青連忙為他查探,這才發覺並非有何傷處,而只是過於疲累罷了。
   
   原來是因重華與姒鳳鬥氣,不欲受它些許恩惠,而偏生姒鳳之速極快,修為也高,故此重華一路強行緊跟而來,便是消耗不少。好容易撐住、到了這小竹峰峰頂,它又給那無情殺戮劍意一激,就立時支援不住,落了下來。
   徐子青見重華無事,當下松了口氣,把它抱緊。他抬眼間,就見那素衣人影已是快要不能見到,霎時也是加快步子,緊追而去。
   
   素衣男子腳步平穩,看著並不很快,然而徐子青追將過去,才發覺他一步之間能跨出丈遠,很是奇妙。
   他連連快步,才堪堪趕上,不多時,他就隨那男子一同踏入一條下山之路。
   
   這條路很是狹窄,兩側怪石嶙峋,也無草木生出,也極為寒冷。
   而走了一段,徐子青又覺氣候漸暖,同時也逐漸見到一些草木生長。這般越是向下走,花草也越發繁盛了。
   及至快到山腰時,已是猶如暖春,不說花團錦簇,那也有碧草盈盈。左右兩邊更有不少樹木,顯出一片綠意。
   
   之後,徐子青聽到幾許人聲,似乎頗為歡快輕靈。
   他心下微微訝異,不過面上卻並未顯露出來。
   
   素衣男子足下不停,然而當他走出數步後,那笑聲、人語聲竟都戛然而止。
   正這時,兩人恰繞過一塊遮眼的山岩,見到了一片寬闊草地。
   而在這草地上,則是有七八名衣著明豔的少女,各個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見素衣男子現身,這些少女立時嚴肅起來,齊齊行禮:“見過大師兄!”
   嬌聲鶯語,原本很是好聽,偏生內中含著一絲強自忍耐的顫抖之意,倒叫她們顯得楚楚可憐起來。
   
   徐子青也是怔了住,聽這些女子稱呼,竟都是這人師妹麼?他再往旁處看看,不見一個男子,難不成卻是只有師妹、而沒得師弟?
   就見素衣男子一頷首:“師尊何處?”
   
   眾少女彼此對視,而後很快推出一位綠裳嬌俏的來,略上前一步,垂頭顫聲道:“師、師尊在洞府裡……”
   素衣男子便不再理會於她,只抬步就往前方右側行去。
   
   徐子青自然是跟在他的身後,越過幾處掩映花木,繞過數條環山流水,就見到前方一處山地前、石壁上開出一個洞府。
   其洞門很是寬闊,鑿得也很齊整,左右兩邊各有風景,比之峰頂那冰寒之地,可要精緻優美得多了。
   那左面正是一片茂密竹林,風吹動時氣味清爽,竹影搖曳,使人心怡。洞口另側稍遠處則圍了一圈木欄,裡頭靈氣氤氳,應是一處靈草園。
   
   素衣男子與徐子青走進洞去,裡頭正是極為廣大的所在,幾乎能容納千人之多。洞中也並非都是石壁,而有小橋流水,亭台樓榭,一磚一瓦間不帶半點斧鑿痕跡,比凡俗富貴人家要多出許多脫俗之意。
   兩人走上一條青磚鋪就的石道,道旁有許多奇草花木,爭奇鬥豔,一派仙家氣象。徐子青神識掃過,只覺那些草木中傳來許多歡欣愉悅之意,諸多意識與他從前所見花木相比,更要活躍靈巧許多。
   
   走過石道,就見一座大殿,金碧輝煌,巍峨不凡。
   素衣男子袍袖一揮,那大殿霎時消失,面前便只留下一間木屋,雖也頗為寬敞,但比之那大殿來,卻是古樸得多了。
   
   徐子青今日幾番被眾多術法震懾,如今見到,亦知方才所見大殿應是擬幻之術,並非真實。而這一幢木屋,想必才是那位峰主真正所居之處。
   素衣男子屈指,往左側輕彈。
   
   只見一縷金色劍芒急速而去,正中一叢濃紫花木。
   那處霎時現出一個人影來,袍袖連擺,才將劍芒驅散。隨即那人言語中滿是疼惜:“雲兒且住手,又要打壞我的洞府!”
   
   素衣男子說道:“師尊在上,弟子引人前來拜見。”
   徐子青聞言,趕忙面向那人,行禮道:“徐子青見過前輩。”
   
   這時他才看清,原來從濃紫花木裡現身而出的,是一個面貌在五六十歲的老者,他穿一身灰色法衣,身形頗寬,腦袋圓圓,很是喜慶模樣。
   這胖老者見徐子青行過禮,就擺擺手:“不必多禮,你叫徐子青?”
   徐子青應道:“是,前輩。”
   
   胖老者雙手負于身後,抬腳就往木屋裡走:“既然是雲兒帶來的人,便先與我到屋中去罷。”
   徐子青抬眼,見素衣男子微微頷首,就也跟了進去。
   
   木屋裡頭倒也很是寬敞,正堂裡只有一個石蒲團,約莫是尋常蒲團的兩倍大小。胖老者剛進屋,就是一屁股坐下去,又用手指點了點地面:“雲兒與子青也坐下說話。”
   
   徐子青聞言,便掀起衣擺,席地而坐。
   他如今心中頗有幾分忐忑,原以為能教出素衣男子那等徒兒之人,定是端正嚴謹,不想這胖老者卻很是隨和。只是不知他對自個印象如何,又能否順利拜師……
   
   素衣男子也已坐下,便開了口:“請師尊收徐子青于門下。”他看一眼那眼帶緊張的青衫少年,說道,“吾師為丘訶真人。”
   徐子青略為窘迫,點了點頭:“見過丘訶真人。”
   
   那丘訶真人略有奇異地看了看素衣男子,又回神瞧了瞧徐子青,露出個笑意來:“這十餘年雲兒天魂遊蕩在外,便是與子青結交?”
   素衣男子道:“是。”
   
   丘訶真人笑容更盛:“雲兒視子青為友?”
   素衣男子頷首:“相交八年,足以為友。”
   
   極滿意地點了點頭,丘訶真人再看向那越發尷尬的青衫少年:“子青可視雲兒為友?”
   徐子青有些無措:“我、我確是識得一位雲兄,乃是我至交好友,只是……”
   
   丘訶真人“哈哈”一笑:“怕是子青見到兩個雲兒,便有些糊塗了罷!”他再看向自家徒兒,搖頭道,“既然有此緣分,能結交一位好友,雲兒為何還不速速為子青解惑?”
   徐子青心中一動,就立時看向素衣男子。
   他之前種種疑惑,想必就能在此時明瞭……
   
   素衣男子微微頷首,說道:“理應如此。”
   話音一落,徐子青忽有所感,便看向左手小指。
   
   只見那儲物戒泛起點點微茫,而後眼前一花,屋中便多出一道白影來。
   此時那素衣男子也站起了身,白影與其並肩而立。白影為虛,而素衣男子為實。然而其形貌、姿態、氣息……卻均是一般無二。
   真真是分毫不差。



104

   他兩個同時朝徐子青微微頷首:“徐子青。”
   分明是一同開口,卻是只發出一人之聲。
   
   徐子青看一眼左邊,又瞧一眼右邊,??道:“雲、雲兄……”
   那兩個或虛或實的白衣男子都是應了一聲。
   
   徐子青面上便不由得露出一絲異樣來。
   兩個“雲兄”,這感覺,當真是有些古怪……
   
   正不知該如何應對時,忽然間,徐子青就見那白色虛影略轉身,向前走了幾步。霎時白影與素衣男子身形重合,一瞬形成重影,然而很快重影消失,原地便只剩下了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
   那一?其氣勢極為淩厲,幾乎要凝成無數細劍,於室內縱橫交錯。
   然而也不過一?罷了,就收斂了去。可整個人帶來的劍壓,卻是越發濃重了。
   
   這是……融合了?
   徐子青越發是一頭霧水,他實是不能猜出為何。
   
   便聽那男子說道:“與爾相交者,為吾之天魂。”
   徐子青怔了怔:“天魂?”
   
   人有三魂,為天魂、地魂、人魂。
   天魂主意識,地魂主善惡羞恥,人魂主壽命。
   但凡是修仙之人,于金丹期以前三魂七魄仍在,修士雖為道體,卻並未脫俗,故而若是身死,仍入天地輪回。
   然而待修為達到化元後期巔峰,便可凝聚三魂七魄,以天魂為主,諸魂魄依附,化為一體,提煉一絲元神。從此才算真正脫離凡俗。
   
   如今既然那雲冽天魂離體,其本體定然尚未提煉元神,而縱使他劍道如何厲害,到底也才只是個凡軀罷了。但他以凡軀能承載劍意,可見其心性堅韌,難有人能企及。而他更能以劍意越級斬殺金丹,又是何等無匹強橫!
   
   徐子青一轉念,心中有些安穩,亦有些不安。
   安穩的是,戒中之魂既是天魂,自然就是本體的意識,天魂與之相交,同本體與之相交無異。故而即便如今天魂回歸本體,雲兄也仍是雲兄。
   不安的卻是,天魂歸體後,雲兄周身寒意更盛,且畢竟再並非虛體,威壓也越發深重起來。這等強烈氣勢,如此真實之感,著實使他有些不能習慣。
   
   就聽雲冽說道:“十三年前天魂離體,是為尋得成道契機。”
   徐子青隱隱有些明白,卻不甚清晰:“如此說來,我與雲兄相遇時,雲兄已在戒中五年……八年相交,雲兄助我良多,我卻委實愚鈍、多番攪擾,不知雲兄是否順利尋得那成道契機?”
   
   雲冽道:“得你之助,已然尋得了。”
   徐子青先是松了口氣:“如此就好。”旋即不解,“只是往常只有我勞煩雲兄,卻不知對雲兄有何助益……”
   
   雲冽略思忖,說道:“一言難盡。”
   徐子青歎了口氣:“也罷,若我當真曾于雲兄有助,便也算回報雲兄一二了。”
   
   二人一番對話,那丘訶真人卻不打斷,逕自笑呵呵瞧著,直到此時兩人間說到此處,方才插口道:“雲兒不擅言辭,若是子青想要知曉,我卻可以說說。”
   徐子青這才想起正是在真人面前,頓時赧然,急忙說道:“晚輩方才一時忘形,失禮之至,還請真人莫怪。”
   
   丘訶真人笑道:“少年率性,我豈會怪罪?”又說道,“我觀你與雲兒情誼甚篤,他既向我舉薦於你,想必你定有過人之處。不知你可願拜我為師?”
   
   徐子青一驚,隨即說道:“能與雲兄同門,晚輩自然千肯萬肯。只是真人卻並不……”考驗晚輩一番麼?
   他雖欣喜雲兄看重,卻也不願因此連累了雲兄聲名。不過這位真人既然深信雲兄,他若這般出口,又仿佛駁了真人面子,著實有些為難。
   
   那丘訶真人卻越發笑得慈和起來:“你能有此一問,足見你心性仁善。方才你與雲兒交談,我卻也細細將你打量一番。我觀你周身木氣醇厚精純,可見根基頗勞,資質不差;你又得雲兒贊許,定是修行勤懇,非為憊懶取巧之輩。既然如此,我又為何不能收你?”
   
   聽丘訶真人如此說了,徐子青心頭一顆大石放下。他自打見到這位真人,其眼中善意做不得假,而他木氣敏銳,也覺出這真人性情頗好,正是一位極好的長輩,自然很是喜歡。現下見到這真人似乎對自個也有些好感,就越發歡喜起來。
   聞言他將懷中重華輕輕放在旁邊,便躬身下拜,三跪九叩,行了拜師大禮:“弟子徐子青,見過師尊。”
   
   丘訶真人受了禮,連道三聲:“好、好、好!”隨即也是斂襟正坐,正色道,“自今日起,徐子青即為我小竹峰丘訶座下親傳二弟子,亦為五陵仙門第三百八十二代內門弟子。”
   徐子青垂首應道:“是。”
   
   丘訶真人說完方才那些,就拂袖讓他坐了,正是語重心長:“我座下除你這親傳弟子之外,尚有一名親傳大弟子,便是雲兒,你需得喚他一聲‘師兄’。而又有八個記名弟子,其皆為女子,則為汝之師妹。同門之間理應互相愛護,切切牢記。”
   徐子青肅容道:“弟子謹記。”說完後,再看向雲冽,也是行了個禮,“見過雲……雲師兄。”
   
   是了,如今已屬同門,日後便不能再稱“雲兄”,而要稱一聲“雲師兄”。想到此處,他卻是微微一笑。雖是稱呼變動,不過師兄卻比尋常友人更顯親密,而又拜了師父,有了師妹……之後他便有“兄”有“父”,亦有“姊妹”了。
   
   他喚的雖不是“大師兄”,雲冽卻明瞭徐子青的心思,也並不計較,就頷首道:“師弟。”
   徐子青微微一笑:“日後還請雲師兄督促。”
   雲冽也是應道:“好。”
   經這番對答,兩人之間氣氛便又如從前一般。
   
   正這時,丘訶真人卻笑著發話:“天魂适才歸體,雲兒且去修煉一番。子青便留在此處,也認識認識眾位元師妹。”
   雲冽並不多言,就站起身來,抬步向外而去。
   
   徐子青目送雲冽而去,隨後轉過頭,就對上丘訶真人一雙笑眼,也是笑了笑:“師尊可是有話要問弟子?”
   丘訶真人搖頭道:“我卻並非問你,而是有事要與你說知。”
   
   徐子青心中一動:“可是為雲師兄?”
   丘訶真人笑點頭:“子青果然聰慧。”
   徐子青立時明瞭:“還請師尊為弟子解惑。”
   丘訶真人眼中帶笑,隨後,卻是微微歎息:“雲兒之事,還要從他所求之道說起……”
   
   於數十年前,丘訶剛晉為金丹真人,得成一座小峰頭峰主,亦得一條三階靈脈,為宗門賞賜。
   丘訶資質不過中上,化元修士壽數五百,他卻在四百年頭得以結丹,此後壽元增至八百,可若要晉為元嬰,卻並無幾分可能。而後他為尋求突破,出山遊歷,便於一處斷崖邊,抱回了當時尚在繈褓中的雲冽。
   
   雲冽為金粗土細雙靈根,資質為上,丘訶正值寂寞時,就將雲冽收為首徒,然而雖名為師徒,實則卻將他當做親生孩兒,細心照料。
   可惜於雲冽兩歲時,丘訶忽生心魔,不得已閉關克制,將雲冽交予侍婢照料。待他出關,已是十年之後,此時雲冽已然長成少年,性情極為冷淡,更已是磨劍九年之久。
   
   丘訶修土屬功法,原想去尋一本金土相生法訣予雲冽修行,不想他出關以後,雲冽卻心意堅定,早早心許劍道了。
   因丘訶照管雲冽時日頗短,雲冽性子已成,兩人關係頗為生疏。丘訶有心彌補,雲冽卻仍是尊重有餘,而親近不足。
   
   之後雲冽修行之道,丘訶並非劍修,再無法插手。故而雲冽便日日磨劍,習萬家劍法,苦修不綴。他於劍道之上悟性絕佳,十年磨劍間,已是彙聚萬家所長。十三歲正式引氣,於三階靈脈幫助下,不過區區五年,已然築基。築基之道,是為庚金之道。
   再之後,雲冽卻決心要修習《無情殺戮劍訣》。
   
   丘訶雖知雲冽資質堪稱天生劍修,卻也不願讓他冒這等危險。以雲冽性情,若是習練無情殺戮劍道,恐怕就要越發冰冷嚴酷了。
   然而雲冽之意不可改變,自修習《無情殺戮劍訣》以來,彼此相投,修為一日千里,後不滿足,入劍洞苦修十二載,出來時便是化元期修為!
   
   到那時,丘訶已然無法相助雲冽,只得暗暗關懷,默默憂心。
   之後雲冽決意下山,一去十年,斬妖除魔,聲名赫赫。待回來時,他滿身浴血,殺氣驚人,就如一尊絕世煞神,讓人望而生畏。
   他竟已領略無情殺戮劍道精髓,悟出了無情殺戮劍意!
   
   縱觀曾悟此劍道者,從未有這般神速進境之人,丘訶已知雲冽先天便與這劍道有緣,越發不能阻止。
   而後雲冽屢屢下山,入莽獸平原,殺戮無盡,十年後劍意漸漸完滿,修為達至化元期中期;他再入劍洞十年,出來時,便是化元期巔峰了!
   
   無情殺戮劍道領悟到這個地步,已算是最高境界,以雲冽如今實力,越級斬殺金丹前期修士不在話下,便是金丹中期,他也能與其相抗。故此被譽為金丹以下第一人,雖有不服者眾前來挑釁,卻也均變作了劍下亡魂。
   此時的雲冽,已是無情無心、無懼無怖,其以劍為神、以殺為念,周身劍意滔天、殺意縱橫,無人膽敢與他接近。
   
   可也正因如此,讓丘訶無比憂心。



105

   徐子青聽得,只覺驚心動魄。
   他與雲師兄相交以來,從不知他所習竟為“殺戮無情劍道”。單聽這名稱,就仿佛有一道絕強殺意撲面而來,當真使人神魂動搖!
   憶及當年初見,他魂魄誤入儲物戒中,走投無路之下惶然無措,終於見到人影,正是這一位雲師兄。
   
   再回想那時的雲師兄,果真是如師尊所言這般七情不動,居於殺意與劍意之中,拒人千里,高不可攀。
   不過許是天魂之體威勢畢竟與本體有所不及,又許是他當時身處絕望之中,即便雲師兄那般生人勿進,他仍是有膽量上前,與之交談。
   
   只是……
   徐子青微微皺眉:“師尊,弟子以為雲師兄實乃面冷心熱,便是修習那劍道,亦並非絕情之人。”
   他這般說話,雖不算頂撞,但於新拜的師尊而言,確實有些不妥了。
   
   然而丘訶的眼中,卻帶上了一些欣慰之意:“子青,你如此維護雲兒,莫怪他能視你為友。”
   徐子青一怔,又有些赧然。
   
   卻聽丘訶又道:“所謂修習‘無情殺戮劍道’者將變得無情無心,是實言,卻也是流言。”
   旋即,他又將此道慢慢說來。
   
   《無情殺戮劍訣》存於五陵仙門藏書樓久矣,年代古老,當年究竟何人將其放置其中已不可考。
   此功法唯有以庚金之道築基者可以修習,主殺伐,以殺念為本,日後能成就無情殺戮劍道,若是更進一步,就能領悟無情殺戮劍意。
   
   然而修習此道後,殺念凍結七情六欲,使修士道心穩固,堅不可摧。殺戮愈久、殺念愈盛,而情緒越發稀薄,直至猶如極冰,不能打破。
   既無情感,又要以殺入道,最終總是六親不認,妄殺濫殺,道心入魔,神智淪喪。以至於成為一尊只知殺戮的絕代魔頭,掀起腥風血雨,世所唾棄!
   
   故而但凡是無情殺戮劍道的劍修,初時宗門雖不限制,可若是他一旦有入魔之兆,就要由宗門隱藏的絕世強者出手,將其速速斬殺!
   
   雲冽修行無情殺戮劍道至如今這地步,或是更進一步,或是遏制魔念,前者極難,後者更是艱辛。倘使他一個把持不住,心魔附體……就會被引起萬千魔念而入魔,被宗門強者察覺而誅之。
   這般緊要的關頭,讓丘訶心中焦慮,正是五內俱焚!
   
   徐子青忽而說道:“這想必就是師尊所說的實言之處?那流言之處……又是如何?”
   丘訶緩緩歎了口氣:“因確有許多無情殺道的劍修入魔,做下惡事,只現出無情之念,久而久之,世人便皆以為修行此法之人是將自個修成個絕情絕心之人,對其避之唯恐不及。是以眾人亦皆以為無情到極處要生出情來,那是絕無可能,修習此道者,勿論是否成魔,也都將止步于金丹之前!”
   “可大道三千,條條皆能成仙,無情殺戮劍道既為其一,又怎會有如此缺陷!”
   
   徐子青屏息而聞。
   丘訶斬釘截鐵道:“修此道者非是無情,而不過是七情淺薄,深匿於無盡殺念之中罷了!”
   
   原來初時丘訶也並不瞭解,與世人所想相同,可自打徒兒修行此道後,他便入了藏書閣,將此法借來參閱,細心體悟。
   他屬性雖與此道不合,也並非劍修,可畢竟身為金丹真人,若是要從中看出一些門道,卻是不難。而待到精心參閱後,他才略減不安。
   
   無情殺戮劍道名為無情,實則為淬煉殺心而凍結七情,以免殺戮時心魔作祟,劍道生波。然而當劍道領悟到了某個境地、修為也及至化元後期,勿論是否領悟劍意,若要更進一步,都需得自萬千無情中化出一點有情。
   
   這一點有情,勿論是血親之情、師徒之情、摯友之情、情愛之情……但凡是能引動七情之情皆可。之後便以一點情引動凍結之情,才能逐漸完善道心破綻,而此後諸多境界,也能由此重重突破,得道成仙!
   因此並非無中生有,而是引一情而動七情!
   
   可即便如此,這一情卻不好引,否則又豈會千萬年來不見此道修者?
   丘訶而後雖知解決之道,可當真做來,卻是極難。
   
   雲冽出生時身在斷崖,血親之情已斷;其師徒之情因未能自幼相處而尚算淺薄,也是不成;若有摯友之情,他素來孤身練劍,從未有一個友人,此時他練得如此劍道,越發無人敢與他結交。
   故而所剩可謀者,便是情愛之情。
   
   聽到此處,徐子青面上不由顯出一絲古怪神色。
   他試想以雲兄如此性情之人,若要與人互相愛慕……當真是難以想像。
   之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神情也越發變得有些怪異起來:“那些……師妹?”
   
   許是見到徐子青這奇異的神色,丘訶也有些哭笑不得:“子青想必已然猜出,為師確是做了些……”他輕咳一聲,說道,“為師原本只有一個親傳弟子,為雲兒之事,又收了八個記名弟子。”
   
   說來丘訶也確是用心良苦。
   那時以雲冽不說聲名狼藉,也是讓人畏懼,故此若要接近于他,世人便以為要有喪命之險。但凡是入了內門的女弟子,皆為資質出眾之輩,又或是與高階修士有親,如此重要,怎會願意冒險?
   因此他堂堂一個金丹真人,為了這個徒兒,便前往了外門。
   
   外門之中,諸事繁雜,內中弟子無不削尖頭腦,只願前往內門。
   丘訶便在決意在外門中挑選女弟子,說明利害,問其意願,言明但願一試之人,勿論能成與否,皆收入他小竹峰名下做一個記名弟子,若是將來進境頗佳,甚至可收為親傳弟子。
   
   此言一出,眾女弟子自是汲汲而來。丘訶精心挑選,其中相貌不佳者不要,心術不正者不要,資質太差者也不要……後終是挑了十餘個三靈根女修。
   然而其後之事,難以言表。
   
   徐子青聽到此時,頗有興致:“雲師兄如何了?”
   丘訶搖了搖頭:“頭一個還未到峰頂,已被劍意所傷,暈厥在地……單是此事,已是嚇退了數名女修。”
   徐子青聽得專注,笑道:“想必還有七名膽大的師妹。”
   
   丘訶點頭歎道:“留下七人,心性都算堅韌。不過有三人也是未到峰頂便已厥去,另四人修為高些,卻是強行到了峰頂,只是才見了雲兒一眼,就神魂震盪,也是一無所成。這八人受了如此驚嚇,心境幾乎毀損,為師為彌補她們,也就依言將其收下了。”說到此處,他又覺得有幾分好笑,“即便是如今,你那八個師妹也不敢近雲兒十尺之內,好在積年下來,偶爾也敢喚一聲‘大師兄’,可若是要她們再親近些,卻是全然不成了。”
   
   徐子青也有些笑意,他倒不曾想到,原來雲師兄還有這般有趣之事,著實要人捧腹不已。
   丘訶這時又是笑道:“後來,還是雲兒自行將此事解決了。”
   
   其實雲冽早有打算,他取來一枚下品靈器儲物戒,將天魂剝離,封於其中。而後將此戒拋入升龍門中,任其跌入小世界。
   丘訶以為此舉過於兒戲,他卻言道:“該得則得,但憑天意。”
   
   之後多年毫無動靜,直至數年前,丘訶再見雲冽,卻發覺他有些許不同之處。他見如此,心中已有幾分預料,很是歡喜。
   再到數月前,雲冽將天魂即將歸體之事告知丘訶,才終於讓他放下了那一塊心頭大石。
   
   故而便是徐子青處處不好,因雲冽之故,丘訶也願以記名弟子待之。但一見之下,見徐子青處處皆好,自是收為親傳弟子,使其能得到更多資源。日後若是他壽元終了,雲冽與徐子青也能互為臂助,不至於孑然一身,仙途孤獨。
   
   徐子青總算明瞭事情來龍去脈,不免也有些嗟歎。
   他與雲師兄相識,乃是多番巧合、陰差陽錯,未料到卻是將兩人命運盡皆改變。他從前總是受惠師兄,現下得知原來果真對師兄有些益處,也很是安慰。
   
   這時,他聽丘訶問道:“不知子青與雲兒,卻是如何結交?”
   徐子青微微一笑,全無隱瞞,也將從前諸事盡皆道來。
   
   丘訶聽完,很是感慨:“原來如此。當年子青與雲兒相見,因是魂魄,又言行有禮,雲兒自不會妄殺。而雲兒所修庚金,子青恰恰吸食乙木之精,又為單木靈根,氣息能容庚金,故此子青之後被困,雲兒便也出手相助。若單是如此,事情也已了結。可子青到底心性純善,因感激雲兒而多次接近,子青之心至誠無垢,多次下來,終是使雲兒開口。”
   其中更有種種機緣,若是雲冽真身與徐子青相見,又不曾對徐子青有相助之恩,徐子青未必有如此結交之意。可正因他乃是戒中天魂,原本是本體意識,如此與徐子青接觸,才讓兩人終於結緣,成為一雙好友。
   
   也是想到此處,徐子青神色柔和,輕聲笑道:“如今想來,往事真如夢中。不過日後能與雲師兄同門修行,確是我仙途大幸。”
   說了這許多,這新認下的師徒兩個因雲冽之故,彼此之間也親近不少。
   
   忽而丘訶又一拍額,笑道:“我說將你留下,是為了要你認一認師妹,方才說得多了,卻是忘了。現下恰好召她們進來,也好拜見你這一位二師兄。”
   


106

  金丹修士神識傳音自然極快,徐子青依師尊而言坐在其左手位上,卻是有些好奇地看向門外。方才他一心跟在雲師兄後面拜見未來師尊,倒是並未留意那些師妹形貌如何。
  不多時,便有些輕巧足音在外頭響起,可是卻不進來。
  
  丘訶真人“哈哈”一笑,朗聲道:“丫頭們只管到屋裡來,你們的大師兄已是不在啦!”
  徐子青到底忍俊不禁,一扭頭,將笑意收斂些,才轉了回來。
  
  正此時,門外足音漸近,有淡淡香風傳來,又有衣裙摩挲之聲,可見來人不少。果不其然,木門被推了開,就有七八個少女繞了進來。
  這些個少女都生得花容月貌,因是修士之故,容顏更是不老,體態輕盈,風姿綽約,又穿著色澤鮮明卻不失雅致的衣裙,越發顯得秀美絕倫。
  
  丘訶真人笑呵呵看著眾女子,說道:“這位是為師新收的親傳弟子徐子青,爾等快些過來,見過你們的二師兄。”
  就見那些少女齊齊下拜,嬌聲道:“見過二師兄……”
  
  徐子青哪裡見過這陣仗?驟然見到這許多女子,他只覺得打眼間一片花團錦簇,當真是認不清哪個是哪個了,便只好站起身來,溫和笑笑:“諸位師妹有禮。”
  眾少女彼此相視一眼,都是笑顏逐開,一齊擁了過來,紛紛開口:
  
  “小妹方之柔,二師兄有禮……”
  “小妹岑倩兒,請二師兄多多指教!”
  “小妹郎婉,與二師兄見禮……”
  “小妹祈蔓蔓,日後要請二師兄多多指點……”
  “小妹陳妙彤,初次同二師兄相見……”
  “小妹公冶惜……”
  “小妹蘇惠妏……”
  “小妹邵宜……”
  
  一時間鶯聲燕語充盈于耳,師妹們很是熱絡,可徐子青卻覺那般多軟語輕言交織一處,似乎是應了這個也不好、答了那個也仿佛不妙,當真是頭昏腦脹,大大地吃不消。
  忽然有哪個嬌女子見徐子青這般溫柔和善,越發與他親近,就要再上前幾步,可徐子青卻被唬了一跳,立時向後退了一退。
  
  那丘訶真人卻看得很是開懷,到一個穿著俏紫襦裙的少女就要扯住徐子青袖擺時,方才出口阻止:“莫欺你們二師兄性子軟和,且都拿出做師妹的姿態來!”
  這時那些少女方才退後了,只是看那新來的師兄那邊靦腆,不由得又是各自吃吃地笑。
  
  徐子青松了口氣,看向師尊,而師尊眼裡盡是打趣,再瞧師妹們,這些個師妹們都是笑意盈盈,此情此景,真不知是該好笑,還是該無奈了。
  待師妹們都站得規規矩矩了,他再看她們,才算是瞧清了相貌。
  
  只見那些少女或著羅裙,或著襦裙,又有月華裙、留仙裙、流雲裙等樣式,色彩不同,風姿各異,極是善於打扮。其皆為貌美女子,有生得柔弱的,有眉眼清麗的,有容色嬌媚的,有活潑俏美的,總之氣質迥異,並無相同。
  不過美則美矣,卻都未曾築基,她們年歲論來應比徐子青為長,但修為低微,可見的確資質一般。
  
  徐子青都看過了,心裡有些感歎。如此風格不同的諸位絕色女子,竟全都給師尊尋了來,可見他對雲師兄確是費盡心思了。
  想了一想,他手掌攤開,掌心裡現出八個葉包來:“之前未有準備,便只有幾樣區區見面薄禮,請諸位師妹收下罷。”
  
  因此地已為大世界,徐子青儲物戒裡靈草雖多,且年份久遠、品相也都上等,然而大世界何等地廣物博,他卻並不以為那些個靈草在此地能有多少地位。故而他即便是挑了其中較為珍貴、且年份在三千年以上的靈草來,也只稱是“薄禮”。
  
  那八個女子見狀,都是齊齊看向了丘訶真人,見他笑容可掬並無不滿,立時歡喜起來,分別去接了過來。
  她們也不矯情客氣,皆是當場打開了葉包,見得裡頭均是與自個屬性相合的上品靈草,便越發笑得嬌豔,七嘴八舌地道謝。
  
  “二師兄果真好極啦!”
  “多謝二師兄!”
  “這般年份的靈草,可是少見……”
  “二師兄的見面禮,小妹愧受了……”
  “二師兄……”
  
  原來大世界自然有極多比這些個更好的靈草,可那些靈草卻是輪不到她們這些尚未築基的記名弟子。故此以徐子青所贈靈草的年份與品相,也她們而言也算得上是絕好之物了。更何況還與屬性相合,怎能不歡喜異常?再看徐子青時,也就越發覺得他溫柔可親,對這師兄生出一些敬慕來。
  
  而徐子青見眾師妹如此反應,略松了口氣,隨後又在心中微微生出一絲暖意。
  勿論如何,送出的東西有人誠心喜愛,自是再好不過。
  
  眾女弟子手捧靈草愛不釋手,徐子青則面帶笑意。
  丘訶真人見這師兄師妹的相處甚是融洽,眼神也越發和藹起來:“子青入我門下,自是也要居於這小竹峰上。為師居於這木屋裡頭,你幾位師妹的居處與這木屋有一橋一水相隔,而你那大師兄因修習劍道之故,則獨自居於峰頂……不知子青你想要住在哪處?”
  
  徐子青想了一想,說道:“師妹們年華正茂,師尊為尊長倒是無妨,可我一介男子,自不能與其居於同一洞中。想來我還是去峰頂與雲師兄做個鄰居得好。”
  他此言一出,屋內霎時鴉雀無聲。
  
  之前還喜笑顏開的諸位師妹,聞得此言,竟都變得臉色煞白起來。
  其中有個鵝蛋臉的俏媚少女、叫做“祈蔓蔓的”的膽子稍大些,性子也急。她對這位新來的師兄很有些好感,是立時開口:“二師兄,你、你可莫要去峰頂居住!”
  
  徐子青一怔。
  想是有這俏媚少女打頭,餘下的幾個師妹也都說起話來。
  
  穿了胭紅衣裳的岑倩兒說道:“大……大師兄住在那裡,二師兄若是要去,恐怕不妥!”
  又有性情活潑的郎婉說道:“峰頂最是寒冷,二師兄你這般溫和,還是莫要去那裡吃苦啦!”
  之前想要拉他袖擺的陳妙彤更是跺腳:“你若是去與大師兄住在一處了,要有個萬一……哎呀二師兄,我們可不會哄你!”
  
  另幾位師妹也是勸個不住:
  “大師兄的功法好生可怕,便是正眼瞧瞧,也要駭得神魂動盪!”
  “大師兄性情極難相處,二師兄莫要自討苦吃……”
  “大師兄殺性深重,二師兄你……”
  “二師兄,你雖是男子,卻也是我等的師兄,只住得遠些就是了!二師兄你仙途浩蕩,可莫要拿性命作賭……”
  
  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竟將雲冽說成了個洪水猛獸一般。如此看來,這些個做師妹的居然把她們那大師兄怕到了骨子裡!
  
  徐子青此時方知,那無情殺戮劍道于世人心中究竟是何等可怖之道,便是同門之中,也駭怕不已。
  他自是從不曾畏懼雲冽,如今聽眾位師妹輪番勸告,心裡更生出幾分歎息。
  
  微微搖頭後,徐子青自是出言制止:“先謝過諸位師妹關懷,不過雖說雲師兄所習劍道是麻煩了些,人卻是極好的,眾位師妹也不必如此……”
  
  聽這位二師兄如此說法,眾女子都是瞪大了眼。
  卻聽丘訶真人笑道:“你們這位二師兄,正是雲兒引進門來,拜在我的座下。與此之前,他兩個已是一對至交好友,若是住在一處,倒沒什麼妨礙,想必雲兒也不會有何異議。”
  
  眾女正悚然而驚,那公冶惜反應卻快,疑道:“莫非大師兄劍道又有進境?”
  大師兄修為已至化元期巔峰,而無情殺戮劍道亦是到了最大的瓶頸,若是與二師兄做了好友,豈不真是有了進境麼!
  
  此時邵宜已然顫聲問了出來:“莫非大師兄當真突破了那一關?”
  其餘幾個女修即便是再如何畏懼雲冽,也都面帶期待之色,看向丘訶真人。
  
  丘訶真人含笑點頭:“雲兒的確是已然尋到那突破契機了,正是你們二師兄相助的功勞。”
  眾位女修再看向徐子青的時候,眼中除了親近,又多出許多欽佩來。
  
  見眾女再無意見,丘訶真人便道:“既然如此,就定下子青與雲兒同住峰頂。子青屬木,若要開闢洞府,想來並不趁手,可讓雲兒相助于你。”
  徐子青也是微微一笑:“請師尊放心。”他其實也並非定要住在峰頂,只是確是不好與眾位師妹同住。若是在峰頂于雲師兄有礙,他便將居處遷至下頭些,也沒什麼不好。
  
  如此徐子青居處也已定下,而後就該去開闢洞府,入洞定居。
  正這時,忽然有一道極強的寒意傳來。
  
  木屋裡氣溫驟降,霎時有如冰窖,且更在不斷冰冷下去。
  一種極為強烈的殺念籠罩下來,就如同有一雙冷目於空中掃過,使眾女修都是打從心底生出極涼之意來。巨大的壓力讓她們幾乎不能站穩,若不是彼此攙扶,就頃刻要軟倒下來!
  徐子青也好似被人看透了五臟六腑,雖只有一瞬,卻是讓他心驚不已。
  
  而那丘訶真人卻是一躍而起,口中笑?道:“這混小子,竟在這時要突破金丹!”他立時拋出個罩子,把眾女修籠在裡頭,挾著向外快跑,又是急忙提醒,“子青,快些隨我出去!”
  
  

107

   徐子青一驚,還未反應過來,身子已然隨丘訶真人一同飛掠出去。
   他腦中念頭急轉,想起方才那威壓確與雲師兄氣息相同。可現下雲師兄天魂剛剛歸體,竟已然就要結丹了麼!
   
   兩人掠得極快,一路洞中景致飛速後退,而那些個師妹們給丘訶真人收在罩子裡,也都各個粉面發白。
   眨眼間就到了洞外,丘訶真人仍是不停,直出了這座小竹峰後,才甩出一條長長的錦綾,在半空鋪出一條仿若雲層的平地來。
   
   丘訶真人與徐子青立在錦綾之上,錦綾又速速後退數丈,這才稍稍停了下來。
   此時,小竹峰正在發生劇變!
   
   一股極為磅?的劍道意識自峰頂而下,將整座小竹峰籠罩,使得那原本青翠的山體霎時猶如被寒冰凍結,一?那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冰冷的殺意以其為中心,如海浪般向四面洶湧而去!
   
   峰頂上,一道絕強的殺念沖天而起,猶如一柄巨劍,直入雲霄!
   這殺念裡有無盡殺戮之意,亦是毫無情感,冰冷可怖,它們凝聚在一起,飛快地形成了一縷玄而又玄的意志,而後這意志極快壯大,成就了雖是剛硬剔透,卻是毫無雜質、有若實質的強橫劍意!
   
   無情殺戮劍道!無情殺戮劍意!
   這劍意強勢地釋放出它無比澎湃的劍壓,猶如洪水般向八方席捲。殺氣一路蔓延,但凡它所過之處,萬物結出殺意之霜,一旦觸碰,就有無情劍氣縱橫而出,將人殺傷!
   
   小竹峰附近已然全數凍結,正往更遠處蔓延,附近數座小峰頭盡皆被其影響,不多時也有淡淡白霜開始凝聚……
   正當時,突然就有幾道明亮光芒打從這些小峰頭上驚起,霎時把整座山峰籠住,給它披上一層光滑如錦的罩子。無情殺戮劍意經過時,那光罩被凍得“哢哢”作響,上頭更有裂紋,幸甚卻是沒有裂開。
   
   無情殺戮劍意越去越遠,這一片方圓百里之地盡皆被其逼迫,逐漸泛出一重重雪白的冰霜來!
   因劍意影響,無數小峰頭弟子縮于光罩之內,紛紛運起真元抵抗,卻是並不敢走出光罩一步!
   
   徐子青仰頭相望,只覺得無比震撼。
   那如擎天之柱又銳利無比的沖天之物,竟然就是雲師兄無情殺戮劍意顯形嗎?好生霸道!好生強硬!
   
   丘訶真人擺手也放出一個光罩,把整塊層雲般的錦綾籠住,而後才將那八個女弟子全數放出。
   她們彼此攙扶,堪堪站穩,正看到那無邊劍意,又是花容失色。即便已過去十多年,她們仍記得頭回登上峰頂時為劍意衝擊、險些神魂崩潰之事。如今看這好大聲勢,竟是比記憶之中的更為強悍無匹。讓她們怎能不心驚膽戰!
   
   眼見一座座小峰頭都在劍意與殺意侵襲之下頑固抵抗,突然有一座峰頭裡躍出一個人來。此人身形如電,出來後周身光芒流轉,再飛快掐起數道手訣,往他身後峰頭外光照上連連打去。待那光罩上又多出一層波光後,方才極速遁來,口中道:“丘老兒,與我打開禁制!”
   
   丘訶真人轉頭一看,搖頭笑道:“就曉得這古怪的傢伙要來!”他說完,抬手將光罩豁開一個口子,把人放進來,又立時補上。
   
   來人也是個老頭兒,看來與丘訶真人年歲相近,只是顯得很是枯瘦,個子也更矮上幾分。他相貌還算清雋,只是神色怪異,才落地便說道:“丘老兒,你家那尊殺星結丹了?”
   丘訶真人眼帶得色:“正是。”
   
   那清雋老頭霎時翻臉:“結丹便結丹,卻不能收斂些麼?當那無情殺戮劍意是什麼好受的玩意兒,就這般祭出來!損壞我一件靈器也就算了,若是把我幾個心肝徒兒震壞了,我可與你沒完!”
   
   丘訶真人鼻子裡哼道:“呸你個朱老頭!你的心肝徒兒放在一處也抵不過我一個大弟子,便是你那首徒,也未至化元罷?我的首徒雲冽,卻已是要結丹了!”
   清雋老頭氣結:“千萬年來習此劍道者無人可以結丹,雲冽資質再佳,也是七情斷絕,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如何無情化有情!”
   
   丘訶真人越發得意起來:“你且看就是!”
   從前他首徒常年不在小竹峰,且在則閉關,與他情分很是不足,加之又練這等極難的劍道,故而他總被這朱正誼嘲諷。現下他的徒兒有如此能耐,卻是要狠狠讓這傢伙瞧上一瞧!
   
   因此丘訶真人與朱真人一同看向那峰頂,他們兩個皆是金丹修為,觀雲冽結丹,自是要比尋常人更加清晰。
   
   在劍意頂天之處,以其為核心,空中霎時生出一絲紫光。
   很快有祥雲重重聚集,滾滾而來,正如浪濤卷起勁浪,擊撞拍打,翻卷不休!
   紫光投於祥雲之上,不多時使其染上一層紫霞,並迅速浸入,使祥雲化作深紫,尊貴厚重。霎時間,紫色雲霞聚在小竹峰峰頂上空,映了半邊天空,那般明亮,也那般深邃。
   
   丘訶真人頓時喜笑顏開:“果然雲兒結丹時是紫色雲霞,甚好!甚好!”
   旁邊朱真人見狀,是冷哼一聲:“劫數未過,莫要樂極生悲!”
   
   丘訶真人不理會他這般泛酸的言語,逕自樂吟吟觀看。
   而徐子青從不曾見人結丹,頓時就有不解,低聲問道:“師尊,這紫色雲霞還有什麼說道麼?”
   
   丘訶真人心情極好,便指點道:“修士于結丹之時,因化元期積累厚薄而生出不同異象。其中紫色雲霞為最好,金色雲霞次之,白色雲霞最末。你大師兄早早突破化元,又悟得劍意,積累自然是深厚無比,故此為師早知他一旦結丹,定是紫色雲霞!”
   
   徐子青腦中靈光一閃,又問:“結出何等雲霞,可是與日後修行有關?”
   丘訶真人見他頗有悟性,也是笑道:“的確如此。眾所周知,得紫色雲霞者厚積薄發,若是不曾半途隕落,日後結嬰也更加容易;同理得金色雲霞者次之,得白色雲霞者……恐怕結嬰就要有些困難了。”
   
   他側頭看向那仍在祥雲翻滾的小竹峰峰頂,神色又凝重了幾分:“不過紫色雲霞一方面顯出結丹修士積累深厚,另一方面……也顯示出修士所要歷經的劫數更加嚴酷。”
   但凡修士結丹,所遇劫數者,為心魔劫。
   
   雲冽此時也正是到了緊要關頭。
   他與徐子青為友,已然是萬千無情中蘊出一點摯友之情,以此情為根本,引動七情,方能與心魔劫相抗,使他順利結丹!
   所謂心魔劫,便也是將修無情殺戮劍道者阻擋于金丹期之前的根由……
   
   只見那無邊紫色雲霞之中,突兀地生出了一點針尖大小的黑洞。
   那黑洞很快擴大,吸引周圍百里之風,不斷盤旋。隨即它變成一個約有整個峰頂大小的漩渦,把那些無窮無盡的殺戮劍氣盡皆吸入,就好似一張永不饜足的巨口,貪欲旺盛,猶如饕餮。
   
   之後,一道黑光驟然降下!
   那黑光無形無體,似如一縷輕煙,卻又如一條黑影,飛快地往那擎天劍意上疾撲而去!
   
   似有無數鬼神哭號聲響起,細聽又低不可聞。
   這正是心魔之威力,它並非有形攻擊,而是直入神魂,糾纏神識,動搖心志,勾起人心底魔念,不斷放大,不斷催生……
   
   不過,尋常人不能對心魔如何,雲冽卻是未必。
   他有劍意。
   劍意為意念凝形,亦是可有形可無形之物,能攻擊神魂,自然也能攻擊心魔。
   
   無情殺戮劍意一掃,那黑影霎時發出一聲哀嚎,化為烏有!
   可一隻心魔亡,卻並非心魔劫已過。
   
   那黑洞一般的漩渦裡又竄出數條黑光,正如無數鬼影,前赴後繼地往小竹峰峰頂撲去。那些黑影碰上劍意,便也是一觸即散,慘嚎不絕。
   終於,漩渦裡不再竄出黑光,而是突然風平浪靜了。
   然而這種風平浪靜中,卻好似暴風雨前的寧靜,重重威壓,一觸即發——
   
   有一種極為奇異的感覺,驟然落下。
   這是最後一道關卡,也是最為重要的關卡。
   
   劍意可斬心魔,卻不能斬殺心魔劫所釋放的無盡引誘之意。
   這種引誘,唯有憑藉自身意志、憑藉那一點靈台清明將其看破,方能度過。
   
   雲冽是否當真將無情中化出一點有情,就在於此了。
   良久,寂然無聲。
   
   忽然間,小竹峰峰頂劍意突然消散了,那冰冷的殺意與劍氣中,漸漸生出了一種極淡的細微的波動,似有若無,卻使這劍氣與殺意多出一絲人氣來。
   這絲人氣過處,漫天冰霜皆化作縷縷白霧,全部融化消散。
   
   那殺意與劍氣中,也終究不再只有無盡冰寒。
   而是於肅殺中生出一點暖意,而暖意如燈,使人保持本心,神清智明。
   
   籠罩了整座峰頭的殺念如冰雪消融,霎時化為烏有,同時那遍地被殺氣侵襲之處亦如春回大地,恢復了之前的勃勃生機。
   紫色雲霞間黑洞逐漸縮小,化作針尖隱沒了。
   天空中雲消霧散,霎時又變作一片朗日晴空。
   
   心魔劫過,雲冽金丹期已成!
   
   徐子青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這才發現,剛剛他竟是忘記了呼吸。
   


108

   丘訶真人當真是欣喜若狂,他背著手在錦綾上來回走了兩趟,口中連聲呼道:“好!好!好!”
   多年來他為雲冽憂心如焚,現下雲冽終於結丹,日後仙途如何他雖無法插手,卻也知以雲冽性情最難關頭已過,勿論再遇上何等險阻,總不會再如之前那般!
   
   朱真人看他這副模樣,不由嗤道:“不過是弟子結丹罷了,你這做師父的卻失了儀態,真難看得緊。”
   丘訶真人與他比鄰而居也有多年,聽他此言,就曉得他是彆扭了滿心的羡慕之意,也不跟他計較,揮揮手,很是大度:“難看便難看,以雲兒的性子,我便渾身是泥,於他心裡也沒什麼兩樣!”
   
   朱真人原想離去,再看一眼老友身邊的青衫少年,還是禁不住問道:“這個少年郎,是你新收的弟子?”
   丘訶真人喜色難掩:“我親傳二弟子徐子青,單靈根,更是雲兒的好友。怎麼,比你屋中的寶貝弟子不差罷?”
   
   朱真人挑眉掃一眼徐子青。
   徐子青原因兩老鬥嘴,做晚輩的不好插口而恭敬立在一邊,見提及自個,便上前一步行禮:“晚輩徐子青,見過朱真人。”
   
   朱真人上下將他打量了好一會兒,撇撇嘴,一拳轟在那罩子上打碎了它,縱身就飛回他的小峰頭去了。
   徐子青滿頭霧水,不解地看向自家師尊。
   丘訶真人卻“哈哈”大笑:“那老頭羡慕我又得佳徒呢,你莫理他!”
   徐子青恍然,便不由覺出幾分好笑來。他算是看了出來,這兩位金丹真人十分熟稔,彼此之間雖是爭勝得多,實則也該是一對好友罷。
   
   此時小竹峰上異象已然消散,峰頂彌漫出一道極為宏大的威壓,如流水一般往四處擴散。比起之前那冰冷的尖銳感,如今是多了一絲圓融之意,冷酷嚴厲依舊,卻是再無那般死板頑固了。
   這乃是在與四周諸峰頭真人打一個招呼,也是新晉的金丹真人將來歷、近況報與宗主知曉。
   
   如今的威壓並無侵略之意,故而其餘諸峰峰主也都收了峰外布下的禁制或是法寶等一應物事。
   自此五陵仙門又多一位金丹真人,也多了一位潛力極大的年輕修士。
   
   雲冽結丹晉升之事已是塵埃落定,方才于周圍觀看之人也盡皆散去,即便是心中有什麼計較,也不會在此時此地與人言說。
   丘訶真人歡喜之至,自然不去理會旁人如何評斷、如何議論,當下打出一道法訣,使他腳下錦綾簇簇而動,往他小竹峰飛去。
   
   很快到了山腰,丘訶真人收起錦綾,又笑道:“為師要去見一見你們大師兄,不知徒兒們可要與為師同去?”
   徐子青微微一笑:“自然要去瞧一瞧雲師兄的。”
   
   可那八位師妹卻紛紛推辭:“金丹真人威儀,我等實不敢冒犯。便請二師兄為小妹們走一遭,以恭賀大師兄順利結丹!”
   這些女子對雲冽懼怕之心,在場兩人盡皆知曉,故而也不勉強。
   
   丘訶真人便道:“那就由子青陪為師同去罷。”
   徐子青也是說道:“是,師尊。”
   
   兩人就縱身而起,禦風直往峰頂而去。
   半山腰處仍是春暖花開,越是往上,也依然越是冰冷。
   若有似無的劍意環繞,像是還未能全部收斂起來,亦或是之前結丹時遊蕩空中的些許殘留劍意尚未消散。
   
   不過這些殘留的劍意對丘訶真人造不成影響,對徐子青也無敵意,使他們兩個很輕易地就來到了小竹峰峰頂上。
   峰頂仍舊一片寂靜,但依然不是死寂的寂,而帶上一點活氣了。
   
   平地、岩石之上滿是劍痕交錯,左右山壁也被斬斷許多,另有一處凸峰生生給劈成兩半!斷口平滑,可見出劍之人劍法極強。
   徐子青見到,不由咋舌。
   
   倒是丘訶真人習以為常,他伸出一手,五指抓動,口中念道:“起、起、起!”
   霎時間原本被四散劍意砍得亂七八糟的山地山岩之類,就肉眼可見地迅速合攏了表皮,不說是恢復如初,卻也只留下了淺淺痕跡。
   他這動作若行雲流水,顯然平日裡並未少做。徐子青見狀,就有些明白。
   
   這峰頂應是雲師兄平日裡練劍之所,然而師兄劍法高強,若是全力施為,定然要將這峰頂折騰得不成模樣。如此幾度過後,峰頂想來也要垮下一半。
   然而師尊掛心師兄,就每每過來為他休整道場,因是屬性為土,卻也很是容易。這才讓師兄能安心練劍……可見師尊愛徒之意深遠,實是值得敬重。
   
   倒是丘訶真人見地面並未完全恢復,略略歎了口氣,有些感慨道:“雲兒意志堅定、修行也很勤奮,結丹後已然遠勝為師。為師如今出手平整土地,卻是再無法消去雲兒所劃下的劍痕了。”
   徐子青聽他語氣,雖有傷感,竟仍是歡喜更多,心裡也是一暖。
   
   丘訶真人到底不是思慮糾結之人,只一歎就拋諸腦後,隨後就抬步往那山壁上開鑿的洞府走去,一面喚道:“雲兒,境界可已穩固?為師與你師弟瞧你來了!”
   
   而後,那孤零零鑿在最高山壁上的洞穴裡,就走出一個人來。
   還未走近,已有淡淡殺氣襲來。
   如此冰冷的氣息,不是雲冽又是何人?
   
   雲冽仍著一件素色長衣,烏黑長髮垂於身後,有一根青色發帶自中部紮住,是神情冷峻,七情不動。乍一看他似乎仍然與從前一般、別無二致,可是以丘訶真人與徐子青看來,他的確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說從前的雲冽殺念時時刻刻盤踞於心,殺戮與無情之意顯著於外,正如一柄行走的巨劍,是鋒芒畢露、無人能近。那麼如今的雲冽,雖心中殺念仍然濃烈、且修為大進,卻是收斂了大半氣機,有如寶劍藏於鞘中,性情冷歸冷,但並不會觸之即傷了。
   
   他此時看向丘訶真人與徐子青,目光依舊冷淡,卻不再是深黑無光,反而能映出面前兩人的影子來。
   師尊與好友,這原本都該是能刻在眼裡的人。
   
   徐子青仰頭,也很是敏銳地發覺了雲冽那一絲極細微的變化,心中著實歡喜,立時開口道:“恭賀雲師兄順利結丹。”
   雲冽低頭:“多謝。”
   
   丘訶真人笑得極是欣慰,伸手要拍一拍他的肩膀,卻又收回:“雲兒已然長大,如今積累雄厚,日後仙途定然一片坦蕩!只可惜為師有生之年恐怕無法見到雲兒成仙,倒當真遺憾了……”
   他已然五百余歲,金丹真人壽元也不過八百罷了。更何況他資質有限,若是想要更進一步,果然是不能了。他此生能晉階金丹已是天賜洪福,最大的成就,莫過於收了雲冽為徒……丘訶真人轉頭又看一眼徐子青,唇邊含笑,或許,現下還要算上一個徐子青。
   
   只是可惜啊可惜,這兩個資質心性極佳的徒兒,一個天生與劍道有緣,另一個則是單木靈根。對於徐子青,他或許還能以經驗指點一番,然而對雲冽,他當真是全無助益……他與他們雖有師徒之名,卻不能真正將衣缽相傳,如此,果真還是有幾分不甘。
   
   一轉念間已是回想了諸多往事,即便是金丹真人,也有些陷入其中。
   直至突然間,冰涼的劍意襲來,使得他生生打了個寒顫,睜眼一看,卻是雲冽那一張全無喜怒的冷面。
   
   就聽雲冽說道:“心魔劫余留氣息尚在,請師尊謹慎。”
   丘訶真人一怔,旋即反應過來。
   方才那些念頭卻是他心底長存之念,他道心穩固,加之自以為不能突破元嬰,也不很在意,沒料想如今來瞧一瞧徒兒是否安好,反而使自個“不安好”了。
   
   丘訶真人有些失笑,再見大弟子這副冰寒雪冷提醒自個的模樣,卻不覺忤逆,反而勾起記憶裡那幼年時板著臉的小童模樣來,只覺煞是可愛。
   他就笑道:“此回是為師不夠謹慎了。”
   
   而後雲冽再看徐子青。
   徐子青輕咳一聲,赧然道:“方才險遭心魔,不過並未沉溺。”
   
   方才他才立了不久,心神也是一陣動搖,好似一朝回到築基當時,百會尚未衝破、紫府久久不開……可忽然就有一道清亮傳下,使他立時醒覺,想起他其實早已築基的事實來。
   不過這種清亮之意他已然感受數回,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緣由了——雲師兄贈予他挽發的那一節竹管。只是此時並不好追問,還是待到日後再說罷。
   
   雲冽聞徐子青之言,略頷首:“需時時警惕。”
   徐子青笑應道:“是,雲師兄。”
   
   眼下看來,雲冽結丹之時正是毫髮無傷,反倒是兩個來探他的不經意間險些中招,以至於被雲冽提點,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丘訶真人見這師兄弟兩個相處,頗覺有趣,待雲冽指點完了徐子青,才慢慢開口:“雲兒,我來到此地,除卻探你一番之外,還有兩件事要同你說。”
   雲冽默然,靜待他說。
   
   丘訶真人便道:“其一,雲兒金丹已成,宗門將賜下一條三階靈脈與一座小峰頭,不知得了這獎賞之後,雲兒有何打算?其二則是為了子青,而他之去處,亦以雲兒的決定有關。”



109

   五陵仙門乃是年代悠久的二品大型宗門,宗門內行事自有章法制度。
   外門姑且不論,一旦入了內門,但凡是修為進境的,宗主都有獎賞賜下。
   其中尋常門派不能比擬的,便是靈脈。
   
   大世界裡靈氣充裕,靈氣積澱下來化為靈石,而靈石積累形成靈脈。
   千萬年下來地底孕育出無數靈脈,其靈脈分等,為一階靈脈、二階靈脈、三階靈脈與小靈脈。
   
   小靈脈裡幾乎不能形成靈石,積澱的靈氣瑣碎,多半呈珠子形狀留存,故而出產靈珠,也不入品階之中。
   而三階靈脈出產下品靈石,二階靈脈出產中品靈石,一階靈脈出產上品靈石……若是能將這三種靈脈得之,則于修士而言,就要比吸收普通的天地靈氣有用得多了。
   
   五陵仙門立下規矩,但凡是內門弟子結成金丹的,可另辟小峰頭居住,賞一條三階靈脈;凝結元嬰的弟子可另辟中峰居住,賞一條二階靈脈;達到出竅期的,可另辟上峰獨居,也可入住主峰,賞一條一階靈脈!
   至於其他賞賜不勝枚舉,有靈丹、法寶、諸種功法之類,此處不便贅述。
   
   如此大手筆,也唯有五陵仙門這等龐然大物方敢為之!
   
   這時的雲冽金丹已成,便面臨著一個抉擇。
   是否另立峰頭獨居?
   
   丘訶真人對這弟子很是不舍,不過以他如今金丹修為,再勉強與他這做師父的同住,顯然是有些委屈了。何況他此處還有八個女弟子,皆是畏雲冽如虎,雲冽若仍是居於小竹峰,便依舊只能居於峰頂,如此豈非大大失了顏面?
   故而還是要雲冽自行決定罷。
   
   知雲師兄能有獨居之所,徐子青自是為他歡喜,但也難免有些失望。
   他入這五陵仙門,雖有此門威名緣故,更多卻是為能與好友同門。現下確是同門了,且也做了一對師兄弟,然而雲師兄卻要搬離,日後見面之時,恐怕就是不多……固然從前他與好友也少有相見,可畢竟好友身在戒中,卻無離愁,如今倒是真的生出了惜別之情來。
   
   雲冽還未說話,忽然就有強烈的壓迫感自空中而來。
   眾人立時抬起頭去,就見到不遠之處,有一人自高空而來,他寬袍大袖,頜下有須,而臉上帶笑,正大步行走。
   很快到了小竹峰上頭,他就此站了住,低頭看向眾人。
   
   能虛空行走……這是元嬰期以上的修士!
   徐子青心中一驚。
   如此強悍的修士到此所為何來?直覺轉過頭去,徐子青看向丘訶真人,卻見他神色並無不妥,這才放下心來。
   
   就聽那老者朗聲笑道:“小竹峰雲冽,修無情殺戮劍道而成就金丹大道,為百萬年來傾隕大世界得此道者第一人!陵越峰韋易奉宗主之命,前來道賀!”
   雲冽轉身,仰首道:“謝宗主。”
   
   那韋易微微點頭,看向雲冽時,眼光裡頗有贊許。
   隨即他大袖一擺,掌中已然現出一條長長的絲帛,金光耀目,帶著絕強的氣勢“刷”地展開——
   他大聲念道:“宗主言,五陵仙門小竹峰雲冽得成金丹,可賞三階靈脈一條,小峰頭一座!”
   
   說完此句,韋易低頭問道:“雲真人,這小峰頭你欲立在何處?”
   雲冽道:“與小竹峰左近即可。”
   韋易“哈哈”一笑:“小竹峰右側十裡之處恰有空當,雲冽以為如何?”
   雲冽又道:“甚好。”
   
   韋易便點了點頭,他足下邁出幾步,霎時就閃身於那右側十裡的高空。
   下一刻,他大手一抓,掌心裡爆發出無數褐色光芒!
   
   徐子青屏息而望,心潮澎湃。
   如此絕強的修士,實乃他生平僅見,而其威勢如此浩大,即便並不釋放威壓,也讓人如望天峰,生出高不可攀之感!
   而且此時此人手中之光,遠遠看去雖只是拳頭大小,然而迸發出來,卻是千千萬萬。那其中所蘊含的力量只洩露絲許,就讓人心中如捶重拳,砰砰急跳不止!
   卻不知此人是何等修為,元嬰期……或是更高?
   
   那韋易掌中褐色光芒爆發,那一片空曠土地上就霎時生出了一個凸起的土坡。隨著光芒不斷向其灑落,那土坡也急速拔高、擴大!
   它飛快地夯實了身軀,生出了土地與山岩,長出了脈絡、聚集了山體與峰頂,不多時拔地而起,已然是一座光禿禿的小峰頭!
   
   這小峰頭上並無草木,唯有土石,恰如一座荒山。然而它卻不是自然生就,而是有高階修士以大法力將其平地而起,生生造出!
   能有如此威力,這元嬰期以上的修士,究竟有多麼強橫!
   
   那韋易卻是神色輕鬆,顯然這一手術法對他而言再容易不過,隨後他便一笑,說道:“雲真人,你看此峰如何?”
   雲冽看一眼,神情不動:“不錯。”
   
   韋易看來是個性情頗佳的修士,即便修為如此高絕,卻顯得極為隨和:“另有一條三階靈脈,不知雲真人想要自個收著,還是放於這小峰頭之中?”
   雲冽道:“放入此山即可。”
   
   這素來也是走個過程,韋易並不意外雲冽之言,他點了點頭,當下就將右手籠入袖中。
   霎時間,那袖中傳來了一陣震盪,袖擺飄揚,似有什麼東西在不斷掙扎,似要從中間脫出一般!
   
   徐子青已然有所猜測,立時瞪大了眼。
   就見那韋易抽出手來,五指牢牢抓住一條如蛇一般的長條之物,上頭白霧氤氳,發出了極為強烈的靈氣波動!
   
   那樣磅?的靈氣撲面而來,徐子青倒吸一口涼氣,震驚不已。
   三階靈脈!
   他竟然將三階靈脈牢牢用手抓住!
   
   那三階靈脈仿若生靈,在韋易手掌之間翻轉掙動,幾欲逃走。然而那五根手指卻好似鋼筋鐵爪,卻把它牢牢困住,毫無翻身之地!
   只聽韋易道:“去!”
   
   那三階靈脈霎時像是被繩索捆縛,極快地投入了那一座禿峰之上,鑽入土地山石,進入了山體之內。
   眨眼間,方才的禿山猶如心腑搏動,立時發出了強烈地震盪。整座山峰都立刻被強烈的靈氣籠罩起來,雖是仍然荒蕪,卻在氣息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如同其餘諸多小峰頭一般,同樣顯得有如仙山福地一般……
   
   正此時,雲冽周身氣機鼓蕩,驟然間釋放出一道極強的殺戮之意。那殺戮之意如同一柄無形巨劍直入峰頭,悚然進入山體。
   
   這便是他一道劍意,與這座峰頭意念合一,同時,也牢牢地壓制住三階靈脈,使其俯首稱臣!
   因此這峰頭又多出一道絕強殺意與周身氣息之中,顯得冰冷無比,肅殺無比!此山之內,百鳥俱絕,百獸難居!
   
   韋易見三階靈脈已然認主,越發讚賞地看向這冷酷後輩,笑道:“峰頭已成,靈脈也已賜下。雲真人,如今宗主還有其餘賞賜,要讓你接下。”
   雲冽靜靜等著,不多言語。
   
   韋易曉得但凡是天才驕子皆有各自脾性,見狀就不廢話,直接念出絲帛上其餘賞賜之名。
   
   “因雲冽結成金丹,特賜特賜銀髓丸百粒,金髓丸三十粒,玉髓丸五粒!”
   “因雲冽悟得無情殺戮劍意,特賜一元丹百瓶,至元丹十瓶,魁元丹一瓶!”
   “因雲冽練成無情殺戮劍道,特賜黃階功法十本,玄階功法五本,地階功法一本,可自行去藏書樓擇取。”
   “另,雲真人你修習劍道素來不用法寶,故而宗主特賜一件上品靈器,靈劍霜殺,望雲真人好生使用。宗主有言,雲真人日後若能成就元嬰,還另有厚贈!”
   
   韋易將賞賜全數念完,抬手扔下一件物事:“雲真人請接賞賜。”
   雲冽抬手,將那物抓入手中,正是一枚儲物戒。神識沒入一掃,內中諸物皆在識海中,確是賞賜無誤。
   他便抬眼,說道:“多謝宗主。”
   
   韋易一笑,又扔了個瓶兒下來:“我昔年得了一瓶劍元丹,也為薄禮,賀雲真人結丹之喜。”
   雲冽自也以儲物戒收了。
   
   韋易事已做完,一個轉身,踩著虛空又是快步離去了。
   方圓千百里,諸多峰頭都見了這一幕場景,也是聽到了雲冽所得所有賞賜,俱是羡慕不已。
   
   小竹峰頂,丘訶真人也是看向了徒兒,笑道:“雲兒果真潛力無限,當年為師所得賞賜,可是遠遠不如。”
   雲冽不語,只伸手抓出一柄靈光湛湛的寶劍,隨後就將儲物戒拋了過去:“其餘之物,盡歸師尊。”
   
   丘訶真人一怔,隨即心中感動,將儲物戒彈回:“雲兒孝順,為師心知。不過為師尚有幾分家底,倒不必拿了雲兒的賞賜。”
   雲冽點頭,又是收回去。
   
   徐子青見到,眼光很是柔和。
   他曉得這位雲師兄素來寡言,雖不能舌綻蓮花使人歡喜,卻也從不吝惜隨身之物。日後若是師尊有需,雲師兄面冷心熱,也定不會袖手旁觀。
   
   且說方才師徒三人正自談話時,卻先有宗主賞賜到來,故而還未做出決定。
   如今賞賜接了,也該有個結論了。
   
   丘訶便說道:“雲兒如今可是要遷入新峰?”
   雲冽頷首:“是。”
   丘訶歎口氣,又笑道:“既然如此,之前雲兒所居峰頂,我便讓子青住了罷……不知雲兒意下如何?”
   
   徐子青是看向雲冽,那處畢竟是雲師兄舊居,不知他可是介意……
   雲冽目光淡淡掃過,說道:“師弟可入我峰。”



110

   徐子青霎時怔住。入住雲師兄的峰頭麼?
   隨即又是微微喜悅,若是如此,倒是又可時常與雲師兄論道,亦能得其指點,確是再好不過。他之前不曾想過要如此叨擾,沒料到雲師兄竟能提及此事……想到此處,他看向雲冽的眼神也越發感激起來。
   多年相交,雲師兄于他可說是亦父亦兄、亦師亦友……
   
   丘訶真人聞言,略想了想,也很是欣慰地笑了笑:“雲兒所言甚是。這峰頂因劫數所致,並非住人的好所在,若要回復以往,恐怕還得多些時日方可。不如就當做雲兒別居,回來小竹峰時入住便可。而子青如今才築基修為,若是貿然於那承接心魔劫之地……劫數與人心不合,於心境並無益處。”
   雲冽微微頷首,此亦為他心中所想。
   
   丘訶真人見狀,眼裡又有些打趣之意:“而且雲兒獨自居住,恐怕又要搏命苦修,這般不會照料自個,著實讓為師擔憂。如今子青隨你同住,恰能給為師盯住幾分,也幫為師多多看顧一二。”
   再者雲冽所習為無情之道,那峰頭也未免太過寂冷,寸草不生,實在有些難看了。他看他新收的二弟子所習功法生機勃勃,也能為雲冽裝點他這座山頭的門面,而且有子青相伴,雲冽想來也不至於太過孤冷……
   
   丘訶真人自是想得極好,而聽師尊如此說,徐子青也是一笑,欣然允諾:“師尊之命,徒兒莫敢不從。”又向雲冽笑道,“多謝雲師兄收留。”
   雲冽略點頭:“不必如此。”
   
   見兩人這般融洽,丘訶真人笑道:“事不宜遲,你二人前去新峰頭,定還有許多要事安排,便莫要在此多留,都自去罷!”他想了一想,攤開手掌,裡頭也現出兩個儲物袋來,其一先給了雲冽,說道,“雲兒結丹之喜,為師略表心意。”其二又給了徐子青,“你大師兄已然增了你見面之禮,為師既收你為徒,自然也有,你且拿去好生使用。若有不明,可來小竹峰問為師,也可要你大師兄教你知道。”
   徐子青接過來,自然也是感激不盡:“多謝師尊,徒兒定不辜負師尊心意。”
   
   既已做好決定,便也該遷居了。
   
   正這時,丘訶真人神色微動,就是伸手一抓——
   只聽側面巨石旁寒竹林裡一陣簌簌聲響,就有一隻飛禽竄出,像是被一雙無形大手抓住,扼著頸子倒飛過來!
   
   此鳥約有成人手臂長,通體灰白,與寒竹林同色,並無一絲雜羽。其氣息也與寒竹林有些相似,故而隱藏其中,尋常難以發覺。
   丘訶真人疑道:“霜岩鳥?”
   
   這霜岩鳥生得一雙幾近無色的鳥瞳,略有一絲慌亂,卻也還算冷靜。它被丘訶真人抓在手裡,卻沒露出什麼異色,更無被扼住頸子、隨時可能喪命的緊張感。
   徐子青見到此鳥,也有些好奇:“師尊,此鳥……”
   
   丘訶真人笑道:“霜岩鳥擅弄冰,也算是天地間的異鳥,屬靈獸之種。不過體內沒什麼上古血脈,故而也只是普通靈鳥,唯獨天賦神通特殊了些,頗得那些個修習冰之道的修士喜愛。”
   冰之道乃水極之道,算是異種功法,與尋常要求頗高的雷之道、風之道不同,它並不需兩種靈根粗細配合,雖說仍是單水靈根最佳,可如若是雙靈根三靈根等雜靈根修士,也只要那雜靈根裡沒得火靈根便可。
   這霜岩鳥天賦神通為冰,若是給冰之道的修士降服做了自個的靈獸,自然就能與己身法術配合起來,大增威力。
   
   只是丘訶真人卻並不曉得為何這霜岩鳥會在小竹峰出現。他想了一想,又是好笑。莫非他那首徒修煉時將這峰頂以殺意凍結、變得冰寒,這才吸引了此鳥?
   徐子青也有相同的疑問,只是他以為,這霜岩鳥似乎並非頭回來到小竹峰頂,若真是如此,常年在此練劍閉關的雲師兄,難道竟會不曾發覺?想到此,就不由得看向那他那永遠冰冷的師兄。
   
   雲冽淡淡看他一眼,卻是開口:“此鳥入住寒竹林已久,不必管它。”
   徐子青恍然。
   既然雲師兄如此說了,那定是他早已允許的,自然就不必管了。
   
   丘訶真人聞言,捏住鳥頸提上來,與它四目相對。
   在金丹真人的威壓之下,那霜岩鳥雖是渾身發顫,眼裡卻仍然沒有畏色。
   
   丘訶真人頗覺有趣地笑了:“莫怪雲兒能容忍你,獸類之中,能有如此韌性,倒也算是難得。”略頓了頓,他又說道,“雲兒此時要遷峰而居,子青雖是陪同的,卻也不能太過操勞。我這兩個弟子倒是欠缺一個服侍起居、行灑掃之事的僕從,你若是肯去,我便予你一枚化形丹,將你點化。你可願否?”
   
   霜岩鳥費力地仰起頭來,它橫骨還未煉化、不能言語,不過卻是很快點了點頭,眼裡也帶上一絲狂熱與欣喜。
   丘訶真人翻掌,指間撚一枚丹藥,投入此鳥大張的口中,隨即又在它額心一點——白光過處,那霜岩鳥霎時化作一個看著十二三歲的男童,身材挺拔瘦削,相貌清俊,眼神倔強。
   
   男童落地,先道一聲:“多謝真人點化之恩。”隨即他看向雲冽與徐子青兩個,俯身下去,“拜見兩位仙長。”
   
   徐子青見狀,心中頗覺奇異。
   這點化……又是什麼?竟能讓一頭禽獸立時化人,當真是神妙得緊。他再低頭看一眼懷中重華,就生出幾分急切之感。
   重華伴他多年,若是也能化身為人……只是此時卻不好問。
   
   思及此處,他卻還是先看一眼雲冽,只見他神色不動,曉得他是允了,隨即也沖那男童溫和一笑:“不必多禮。”
   男童先謝過,再朝雲冽叩首:“請雲仙長賜名。”
   
   這獸類要人賜名,便是認了主人了。他眼中滿是期待,又讓徐子青有些訝異。雲冽掃男童一眼,說了“嚴霜”二字,竟也是與他取了名字,當真認下這個僕役。
   男童——嚴霜得名,越發歡喜,道一句“多謝主人”,便立刻站起身,規規矩矩立在一邊。
   
   丘訶真人卻是手中一抹,往徐子青那處拋了個瑩光流轉的東西。
   徐子青接過,掌心裡乃是一枚玉簡,他便將神識探入,內中所記之物,暫態讓他吃了一驚:“師尊……”
   
   丘訶真人笑道:“玉簡中乃是獸類品階、化形等諸多道理,你安頓下來好生細看,自然知曉。不過天地萬物皆有規律,不能強求者,也要順天而行。你需得多多思慮,莫要輕易決定。”
   徐子青感激無比,當下躬身:“多謝師尊教誨,弟子謹記。”
   
   時候不早,早已應該離去。
   下一刻,雲冽周身劍氣環繞,霎時間升入半空。徐子青晃身禦風而起,微微漂浮在他的身側。兩人看向丘訶真人,在其沖他們含笑點頭過後,就一同轉身而行,極快地向前方的小峰頭奔去。
   同時,那男童亦是縱身而起,緊緊地追在兩人身後。
   
   ‧
   
   新起的小峰頭光禿一片,除卻山岩與土石之外,再無他物。
   雲冽與徐子青等人來到這峰頭之下,便覺一道似濃似淡的劍氣襲來,顯得冰涼、冷酷而毫無生機。
   
   此峰為新峰,尚未命名。
   雲冽微微抬眼,眼中金芒一閃,就有一道無形之物自雙目中迸發而出,化作一股極強的力量,在那一塊平滑山壁上龍飛鳳舞、飛快地刻劃。
   
   “小戮峰”。
   三個大字帶著凜冽的劍意,向四周散發出磅?而充滿殺念的意志。
   劍意如人意,若是身懷惡意而來到此峰的修士,定要要受到劍意攻擊!而若是劍意之上領悟不及雲冽者,盡皆不能上峰半步!
   
   雲冽命名此峰後,開口道:“走罷。”
   徐子青怔怔看了這三字一會,腦中便有些微刺痛,同時頭頂涼意流下,緩解疼痛,他抬步跟上,口中則不由說道:“雲師兄,你贈我的這一段竹節,可是有什麼妙用?”他便是再如何愚蠢,也不至於以為它只是拿來挽發之用。
   
   雲冽道:“清心定神,你當善用之。”
   徐子青聞言,心中輕歎。
   雲師兄所言簡潔,可這“清心定神”四字說來容易,然而若是做來,卻是極難。此物定並非那般普通之物,日後倘有機會,他也要弄清楚才好。
   
   徐子青深知雲冽個性,就不追問,而是一面隨他往峰上行走,一面打量起這山中景致來。
   果真是……毫無景致。
   如此荒山,直可說是荒到了極處。
   
   雲冽卻不在意,只言道:“嚴霜居於山腰之下。”
   嚴霜立時應道:“遵主人之命。”
   雲冽再道:“我居峰頂,師弟可任擇一處而居。”
   徐子青也道:“是,雲師兄。”
   
   便複又寂然無聲。
   嚴霜走至近乎山腰的一處山壁下時,忽而頓住腳,說道:“恭送主人,恭送徐仙長。”他是要在此地開闢居處。
   
   雲冽略點頭,與徐子青一同再往上行。
   徐子青左右而顧,只暗歎,這小戮峰峰如其名,便同雲師兄一般顯得冷硬。只是雲師兄外冷內熱,可這小戮峰,似乎卻是表裡如一了……
   
   他心中正這般想著,卻聽雲冽又道:“你所習功法殊異,峰頂之下,你盡可施為。”
  


111

   徐子青又是微怔,不由想道,雲師兄好生細心。
   隨即他說道:“多謝雲師兄。”而後看向雲冽的目光,就又柔和幾分。
   
   此後有良師益友,又有山頭開闢洞府,身處這異世之時,就再無客居之感,那從前飄忽浮蕩之心,也終於落到了實處。
   
   徐子青雙目微合,睜開時,青光閃動,正是心境又上升一層。
   此時他再看周圍荒山,感覺卻又有些不同了。
   既然雲師兄應允,他也必然要讓這小戮峰變作一個修煉的大好去處才是!
   
   又走一段,山腰已過。
   越往上走,越有山路迂回、山體則略顯笨拙之感,處處怪石林立,還有大塊光禿山岩,無遮無掩,倒是能開闢洞府的好去處。
   
   很快,就到了山頂。
   山頂圓鈍,並不同小竹峰那般有山崖矗立,落腳之處也顯得有些狹窄,若是人走上去還成,可若是要練劍,恐怕就沒得地方了。
   
   正這時,雲冽開口:“退後。”
   徐子青明瞭,立時騰空而起,向後倒退數丈遠,足踏碧葉懸浮空中。
   
   雲冽也踏劍意立在高空,他手指虛握,已有一柄靈氣逼人的飛劍現於手心。而後他擎劍而斬,劍鋒劍罡爆射,長逾數十丈,驟然劈下——
   
   “轟轟!”
   在徐子青瞠目中,那小戮峰頂峰霎時被那劍罡狠狠劈開!
   
   無數山石簌簌而落,從峰頂轟隆隆地滾下去,而後還未落到峰底,就被四散的劍氣絞成粉碎,唯餘碎石土灰,點點散落在山體之中!
   
   劍罡過後,這座山峰頂峰處便只剩下了被削開的一片平滑山壁,高高矗立,足有百丈之高,正如一柄沖天巨劍,銳利無匹,高不可攀!下方則給劍氣震盪,掃出了大片平整山地,方圓不下於十裡之多。
   其中也有大塊岩石,被劍風揮至旁處,再給那劍勢一壓,便深深刺入山體,也成了數座凸起的山岩。
   轉眼間,這峰頂就被開闢成一處絕佳道場!
   
   徐子青垂頭看去,這座小戮峰霎時有了雛形,比之方才也越發多了幾分氣勢。
   雲冽的動作,卻並未停下。
   
   只見他並起兩指,已指為劍,激射出一道絕強劍罡。
   那劍罡飛速射出,對著那山壁下寬闊處就手猛然穿刺——“啪!”
   又是碎石飛濺,那處爆響過後,生生給劍氣鑿出了一座丈余高、近丈寬的洞穴。打眼看去,裡頭似乎也很是平整,強烈的靈氣自其中迸發而出,?那間將整個山洞充滿!
   
   隨即靈氣極快撲出,在峰頂上聚集成霧,?那間,霧濃處又成雲,便形成了道道雲霧之相,似有若無,使峰頂好似仙境一般。
   這便是三階靈脈如山后噴出的第一道靈氣,最是清新不過,也最是濃郁不過。
   
   徐子青見狀,心中有了計較。
   眼下,也該是他開闢洞府之時。
   
   這條三階靈脈貫穿此山,不過其靈脈有長短,自然大半都在山腰之上。
   而靈脈脈絡蜿蜒,自有幾個靈氣最為濃厚的節點,或是靈脈展腰之處,靈氣聚集,便是最為適合開闢洞府之地。
   
   徐子青放開神識,直入山體。
   眨眼間,靈脈之脈絡已然盡皆刻入腦海,轉瞬他便了然於心。
   略思忖,他挑出一處近乎峰頂的所在。
   
   他想道:雲師兄縱然天資卓絕、以如此年紀便將劍意悟出,然而世界之大,焉知沒有與師兄一般厲害的人物?我現下雖已築基,可于大世界中人來看,也不過是堪堪能入內門的普通弟子罷了。若是日後遇上也悟出劍意之人,我這點道行,豈不是白白與他人送菜麼!
   
   再者,雖說如今他運道不錯,拜了個極好的師尊,可到底師尊與自個屬性不同,若真要修習功法,也只得自個努力而為。現下既然有雲師兄如此厚誼、允他攪擾,他也要刻苦修行,不辜負師兄這一番心意才好。
   
   徐子青若住在峰頂之下,但凡是雲冽磨練劍意之時,劍意威壓溢出,他便可借機淬煉自己的意志,以抗拒劍意影響。待日後他再與其他悟出劍意者相遇,神魂也不至於輕易動搖。
   想定了,他就以手指點那處,說道:“我願將洞府開闢於那處,雲師兄以為如何?”
   
   雲冽道:“不錯。”說罷又並指點去,劍罡疾去,將那處也鑿開一個不小的洞穴,“你速去安頓,明日卯初來我峰頂,隨我練劍,不可懈怠。”
   徐子青原以為還要自個去辟開洞府,不料雲師兄竟仗義出手,心下著實感激。隨即聞得師兄之言,神色便是一正:“請雲師兄放心,明日卯初,我定準時前往!”
   
   雲冽見他受教,微微頷首,就往峰頂而去。
   徐子青也不矯情,俐落轉身,直奔自己新辟的洞府。
   
   ‧
   
   次日。
   徐子青自入定中醒來,略觀天色,尚在寅正,還未到與雲師兄約定之時。
   他便站起身,有意再將洞中休整一番。
   
   因初來仙門,徐子青一日間也頗受驚嚇,故而進了這洞府後,並不及施展手段,已是先入定起來,以便觀想雲師兄結丹時天地威壓,以提升心境,淬煉心志。
   幾個時辰過去,他幸而及時醒來,現下倒是可以看一看這新居了。
   
   雲冽一劍之威極大,僅是劍罡擊碎山壁,就鑿出了一個足以容納數百人的巨大洞穴。洞裡十分空曠,除卻為劍氣侵襲而顯得格外光滑的石壁外,便再無其他物事了。地面則是石灰成片,頗為淩亂。
   徐子青昨夜便是就地打了座,現下起身,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塵土。
   
   若是無甚意外,此處便為他定居之處,恐怕多年不會搬離。既然如此,他又如何能讓它這般模樣?
   徐子青頓時雙掌合十,掌間青光迸發,急速將整座洞府佈滿!
   
   待青光消散,那光禿禿的山壁之上,便都生出了不少青翠的藤蔓,枝葉招展,雖無鮮花盛開,卻顯得尤為清爽。有些攀到洞頂,纏繞至洞門口倒垂下來,卻是像幾根門簾,既有護持之用,也將洞中景象遮蔽。
   而這藤蔓一出,洞底的塵土也都消失了,變得格外潔淨。
   
   修仙之人也不講究什麼排場,徐子青性子溫和,略想了想,屈指彈出數粒種子,分散在洞中各處。青光乍現,那些種子迅速在洞底紮根,飛快生長,不多時,又將這洞穴變了副模樣。
   
   只見幾株巨木赫然而起,直撐洞頂。
   其蓬蓋如雲,枝椏延展,不多時就將這洞穴分隔開來,使其自外看生機勃勃,往裡瞧則別有洞天。
   又有碧草於洞底鋪就,數株矮木枝條糾纏,各自在地面上擰成了幾個坐凳模樣,紮根深牢,不能移動。它們看著雖是不太齊整,卻是天然生就、錯落有致,另有一番野趣。
   
   徐子青再往各處打量,暗暗思索。
   這時候,洞中忽然響起幾聲嘹亮的鷹嗥。
   他心中一喜,霎時回頭。
   
   果然就有一隻黑羽金翎的雄鷹撲棱棱飛起來,仍有些搖搖欲墜,卻到底清醒過來,不復昨日那般疲憊。
   徐子青不由喚道:“重華!”
   
   那雄鷹忽上忽下,勉力飛了一陣,好容易到了徐子青身前,就撲入他的懷中,哀哀叫得極是委屈。
   徐子青心中好笑,手指卻順著重華頭頸輕輕撫摸翎羽,柔聲安慰:“莫要如此,日後待修為高強,再將場子找回就是。”
   重華昂頭,“咕咕”不止。
   徐子青再與它說話,它便挨頭蹭他手心撒嬌,極為可愛。
   
   這一主一寵親昵了一陣,徐子青想起來,先自儲物戒中取出十餘枚青色獸丹,放在一枚葉片裡,擱在旁邊地上。而後又把重華放到那處,緩聲道:“重華,你消耗過甚,需得好生幫補幫補。”
   重華低嗥幾聲,叼住一枚獸丹,就吞入腹中。
   憑藉它如今這般虛弱模樣,要想不借外力自行恢復,怕是還要許久。
   
   獸丹吞下後,重華周身妖氣大盛,精神也顯然好了不少。
   徐子青心中欣慰,忽而想起師尊所贈之物,就將神識送入儲物袋。內中也有一柄飛劍,略細看,竟是一件下品靈器!
   如今以他築基修為,這已然是他所能用的最好法寶,師尊果然慈愛無比。
   
   儲物袋裡還另有幾枚玉簡,稍掃過,見其中為五陵仙門諸般介紹以及樹種雜學、常理等;有幾個玉瓶,多半均是築基期得用的丹藥。
   而最是讓徐子青熨帖之物,卻是一瓶獸靈丸。
   
   獸靈丸唯有獸寵可用,之前師尊定然不曾準備,如今看到重華被他愛護,方才愛屋及烏,贈送給他。
   再看這獸靈丸品相,也要勝過從前他自散修盟中得來的那些。散修盟所出獸靈丸為下品,這一瓶獸靈丸……至少也是中品了。
   
   徐子青心中歡喜至極,就從中傾出一粒,同樣放置在那葉片之上。
   重華嗅得丹藥香氣,頓時醒轉,一雙鳥瞳瞪得圓圓。
   
   徐子青就笑道:“待吸收了方才那一枚獸丹,可將這粒獸靈丸服下。重華你切切小心,不可貪多冒進。”
   此時時辰過去大半,就要到卯初時分。
   
   未免去遲,徐子青也未多想,只再叮囑重華幾句,就速速出洞,直往峰頂快步而去了。才踏上峰頂,他一抬眼,就見到那素衣男子正自其洞府內走出。



112

   徐子青抬步而上,溫和笑道:“雲師兄,我來了。”
   雲冽微微頷首:“練劍罷。”
   師兄的做法果真還是單刀直入。徐子青想道,就很快點頭:“是,雲師兄。”
   
   兩人就走到道場中央,徐子青手臂微動,掌心裡已然現出鋼木劍來。
   雲冽也是略動手腕,同樣也握住了一把長劍。
   
   徐子青瞧見,這柄長劍再普通不過,上面毫光全無,莫說是靈器了,甚至連法器都不是。雲師兄他,便以它來練劍?
   雲冽知他疑惑,說道:“揮劍時不動真元,以淬煉肉身。”
   
   徐子青點點頭,他雖不很明白,卻也曉得雲師兄必不會對他有害,便願按他所說去做。他擎起鋼木劍,就要開始練劍。
   然而他那鋼木劍上卻傳來一道威壓,使他不能舉起。
   
   轉頭一看,果然是雲冽抬起一指,虛虛把他鋼木劍壓了住。
   徐子青微怔,有些不解。
   卻見雲冽另一手中也現出一把劍來,就手拋了過來:“你以此劍磨練。”
   
   徐子青便收了鋼木劍,又伸手接住那柄長劍。他因未動真元,竟覺得頗有些重量,不由一驚。
   雲冽則道:“千年寒鐵所制,重三百斤。”
   
   徐子青看看自己手中之劍,再瞧瞧雲冽手中的,顯然他手中之劍要比雲冽那柄細上幾分,也要薄上幾分,便抿了抿唇,問道:“雲師兄的劍重幾何?”
   雲冽道:“九百斤。”
   
   竟是三倍於此劍!徐子青低頭,握緊長劍,卻不多言了。雲師兄既然給他這柄長劍,想必他也只能用上這柄。
   不過想到與師兄之間的差距,他心中難免有一分不甘。不過他也曉得,即便他此時擎著這劍並不覺如何,可一旦揮劍三萬,定也是難以消受。恐怕要等他能將此劍用得如臂使指時,方可換劍罷!
   
   想到此處,徐子青也就定下心來,依從前那般站好,舉臂揮下——
   這一揮,就越發覺得不同。
   
   于騰龍峰山洞裡揮劍時,他手持鋼木劍,劈斬起來很是輕快,那鋼木劍就如同他血肉的一部分一樣,便不動靈力,也覺得順手無比。
   可現下他用這把寒鐵劍時,卻是很不順暢,好似劍與手臂毫無關聯,生疏得很,劈斬下來時,也像是將從來練出來的技藝都還給了師兄,劍勢已是不正了。
   
   徐子青深深吸一口氣,握緊了劍柄。
   重頭再來罷。
   雲師兄曾說過,與凡俗界那諸多使劍的技巧不同,他所習劍術精簡下來也不過是劈、刺、斬、抹四個最為基本的招數。需得導正劍勢、千錘百煉,才算入門。
   
   若單單只是如此,如此每日揮劍三萬次,也不過短短數年便能練得不錯。他從前練過一年基礎劍招,的確很是辛苦,卻也自以為還算能夠入眼。
   可如今看雲師兄,他自然要比他徐子青強悍太多,卻仍是日日揮劍習練,從不懈怠。待方才那一招斬出後,他總算明白,以一劍而錘煉並不算什麼。
   
   天下之劍分量不同,要使的力氣不同,新擎住的劍更與他熟悉之劍給予他的感覺不同。如此多的不同之下,他怎敢說自己當真將那招數都已熟習?
   徐子青複又想起,師尊曾經言道雲師兄磨劍十年之時。
   
   那十年之中,想必雲師兄也是如此,不斷地習練最為基本的劍招,也不斷地用那普通的長劍,在不動用真元或者靈力的前提下,日日苦修不綴。
   他不知見識過多少長劍,不知習練過多少劍招,又不知將種種劍訣磋磨了多少遍……終於到現在,他恐怕早已摸透了劍的脈絡,明白了劍中所蘊含的意志,更早已清楚自己所要修習的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劍道。
   
   故而他後來堅持修習了《無情殺戮劍訣》,故而數十年下來,雲師兄才能這樣快地領悟出劍意。
   徐子青緩緩地籲氣,與雲師兄相比,他才僅止練劍一年罷了,連磨劍都稱不上,又怎麼能就這般沾沾自喜、自以為是起來!
   
   沉心定氣後,他重新擺好姿勢,抬起手臂,俐落揮下——
   既然雲師兄肯督促教導於他,他也定不能讓他失望才是!
   
   自天光未亮,到晨光熹微。
   新起的小戮峰峰頂,身形高大的素衣男子與矮他半頭的青衫少年並立,緩緩升起的朝陽下,拉伸出長長的倒影。
   一模一樣的姿勢,同樣手持毫無靈光的長劍,兩個分明已然踏入仙途的修士就如同最為尋常的凡俗人一般,不斷地揮動著最為普通的劍招。
   如此堅定……無可動搖。
   
   ‧
   
   徐子青走出洞府,抬步就要往山下走去。
   他身後洞口兩邊已然各生出許多蓬草,又有幾株細長的樹木搖曳,顯得頗有些悠然美感。
   
   這幾日徐子青很是忙碌。
   他夜晚入定修行,清晨隨雲冽練劍,其餘白日裡的光景,便要將這座荒山打理起來,使其有些仙家模樣。
   方才他剛剛完成揮劍三萬之事,頗為疲憊,於洞中稍作調息後,就也立時出來做事了。
   
   于徐子青洞穴往下,已有約莫百丈的山路兩邊皆覆上一層綠意,遮掩了光禿禿的山岩,顯得格外清幽,亦讓人心中不生煩亂。
   然而再往下走,卻又是荒蕪一片,與上頭相比,越發難看。
   
   徐子青並不慌忙,他便立在綠意與荒土相接之處,合掌運起丹田內的真元,張口吐出了一團拳頭大小的青氣。
   此乃飽含他所感悟木之道的一口壓縮到極致的真元,只消將其打散、落在地上,任憑是如何難以開墾的土地,也能給它催發了生機,變得極為適宜草木生長。
   
   當是時,那口真元化作點點青芒,極快地滲入兩邊土地之中。霎時間那原本乾巴巴的山地就好似忽然煥發了活力,顯得有些潤澤,也給人以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仿佛由死物變作了活物一般。
   
   徐子青面色微微發白,他這一舉便消耗了大半真元,短時間裡是不能再來一回了。餘下的些許力量,他還得拿來促發草木。
   這等本事,還是在他築基以後方從《萬木種心大法》中推衍而出的《萬物化生訣》所載。
   
   尋常木屬修士亦能催生草木,然而他們所催生的草木卻生機不足,儘管形貌無異,但卻是徒具其形,內裡所含遠不如自然之物,只能算是半個死物,任憑再過多少年去、放置在靈氣如何充沛之處,也不能同自然之物一般生出靈智來,更莫說將其點化、使其修行了。
   可《萬物化生訣》催生的草木則不同。
   
   此法也算是逆天之法,它所催生之物生而混沌,卻能因天地而化生靈智,便也同自然生成的草木一般,被視為天道之下萬靈之一。
   
   想當初徐子青將種子融入丹田,便可利用體內所含木氣輕易催發,尋常草木並不消耗多少氣力。可如今使出這《萬物化生訣》的本事、讓種子於山體中生長,又是如此龐大數目,自是要費力勞神得多了。
   
   如今山地已然備好,欠缺的便是種子。
   說來徐子青也是尷尬,他從前在林原秘境中倒是採摘了不少靈草,亦是收了些從木化入丹田。然而他為不使秘境裡靈草絕跡,並不曾連根挖出,自然無法移栽而出。而收作從木的那些種子自是不缺,可那些從木盡皆有用,他若是就這般大喇喇種在山路兩邊,卻又要讓人一眼窺見他的底細,亦是很不可取。
   
   若說他曾經搜集過的靈草種子……普通的那些他隨時能夠於坊市中換來,便不留存,而難以遇見的那些很是珍貴,他要留到日後做從木融入丹田的,於那之前,也不便催生。
   故而他初時要裝點這小戮峰時,著實有些無從下手。
   
   想到此處,徐子青又是微微一笑。
   不過幸而還有個得用之人,倒是幫了他不少忙。
   
   正這時,天邊忽然撲棱棱飛來一隻灰白靈禽,與另一隻黑羽金翎的雄鷹一齊飛來。二者你追我趕,就到了山中。
   
   那雄鷹先了一步,就落在一株巨木橫枝上,高亢地鷹嗥數聲。
   那灰白靈禽則翩然落地,霎時化作了一個男童,身材挺拔,已然有幾分小小少年的模樣。他生得極是清俊,唯有一雙眼瞳幾近無色,現出他乃是一位妖修。
   
   嚴霜站穩後,很是沉著地走上前來,雙手捧起一個儲物袋,躬身恭敬舉過頭頂獻上:“稟徐仙長,種子已然取來了。”
   徐子青笑著接過,道一聲:“辛苦了。”
   
   原來那時正在徐子青思忖是否要去藏寶閣一趟時,卻是這霜岩鳥化身的小小少年覺出他憂慮所在,主動服侍,不知從哪里弄來了這許多種子,分門別類的全數送來。
   徐子青自也詢問了,才曉得這些種子皆為他去其餘峰頭與曾經所熟識的其它禽鳥那裡得到,確有來路,才讓他放下心來。之後但凡種子用盡,嚴霜便有獻上,一來二去,其辦事能力也讓徐子青頗為讚賞。
   
   此時得了種子,徐子青照舊而為。
   他伸手于儲物袋中抓出一把,往空中就此一拋——
   種子霎時分作兩邊,稀稀疏疏地落在那兩邊已然煥發活力的山地之上。
   
   徐子青周身青光煥發,雖是極淡,卻也霎時將所有種子所在之處盡皆籠罩。下一刻就有無數新芽破土而出,迅速拔高,生成了茂密的林木。
   他這才松了口氣,抬袖擦拭汗水。
   
   忽然間,一個白衣男子現身於他的眼前。
   徐子青微怔:“雲師兄?”
   
   以往此時師兄都該在淬煉劍意才是,為何今日卻有暇過來?



113

  雲冽靜立前方,垂目說道:“隨我往十方閣一行。”
  
  十方閣?
  徐子青一怔,隨即回想起來。
  來小戮峰前丘訶真人贈他的儲物袋裡,有幾枚玉簡,將五陵仙門中諸多尋常事項都有所載,這十方閣便是其中最為緊要的去處之一。
  
  十方,所指為十大方向,大略說來,也是囊括天地萬物之意。
  而五陵仙門的十方閣,便也是囊括門內一應應有之物,使眾多弟子能從中獲取資源,以來修煉。
  
  徐子青這些時日一直苦修,且事項繁多,倒不曾前去那裡看看。沒料想,今日雲冽卻來邀他同去了。
  他想了想,便問:“雲師兄,可是有什麼要事?”
  
  雲冽道:“需領月例,另要擇取功法。”
  徐子青恍然。
  
  五陵仙門對門中弟子的確不薄,勿論是內門弟子或是外門弟子,都有月例可領。只是弟子亦因種種緣由等級分明,不同等級的,自然所領取的物事不同。
  略想想,徐子青也覺自個運道不錯。
  
  且說這仙門分內外,弟子也分內外。
  
  外門弟子雜役弟子與普通弟子之分,但凡是來投入五陵仙門的,若是資質不算太差,往往做一個雜役弟子並不困難。不過雜役弟子地位低下,平日裡修煉之外更有許多雜事要做,若是修為進境且能得入外門的管事、長老法眼,亦或是為仙門做出什麼貢獻,就能升等為外門普通弟子。此類升遷往往由外門長老與管事一手把持,無需向宗門回報。
  其有而外門普通弟子上進後,經過諸多考驗,就有可能升等為內門弟子。此時便要有內門中人出面,選拔時也頗為嚴厲。
  
  嚴格說來,這外門弟子也只能算是依附仙門罷了,唯有內門弟子,才算是真正的仙門弟子。且外門弟子與內門弟子相比,不但月例遠遠不及,還有更多資源是他們完全不能得到的。
  
  內門弟子之間競爭激烈,等級又有很大不同。其有內門普通弟子、記名弟子、親傳弟子與核心弟子之分。
  先說內門普通弟子,多半都居於十方閣附近群山之中,他們並無師門,只能憑藉自身努力在十方閣中交換功法等資源,依靠月例努力修行。他們自然也會借由種種門路顯示自己的實力,以求被諸峰頭高人看上,才有晉身的機會。
  此為不曾拜師的弟子,亦是內門弟子中最大的一群。
  
  唯有金丹真人以上方能收徒,可偌大的門派裡雖說金丹真人不少,但與內門弟子相比起來,卻是遠遠不及了。便是一名真人能收許多弟子,然而真人們所得資源也非源源不斷,另有更多自身也要修行、不願收徒者……
  故而師尊少而需要拜師者多,便是個僧多粥少的局面,也使得這些普通的內門弟子們彼此明暗爭鬥,以圖拜師。
  
  而有師門的弟子,則分為記名弟子與親傳弟子。
  顧名思義,前者不過是隨手收下來的。或是心性不足以認同,或是因旁的緣由收來,卻是僅僅記在為師者名下,受其庇護而並不受其栽培,只能偶爾得到師尊指點。
  
  後者才是真正備受師尊喜愛的弟子,他們不僅能得師尊教導甚至傾囊相授,更是地位崇高。這些弟子往往資質出眾,在門內行走時,任誰也要給他們幾分笑顏。但同時他們也代表一座峰頭的臉面,一人丟臉如同全峰丟臉,身負極大的壓力。若是常年不曾進境,或是碌碌無為,也是為人恥笑之輩。
  
  宗門最為重視,同時也地位最高的,則是核心弟子。
  
  核心弟子的選拔十分特殊,如若你是內門弟子,勿論你有沒有師尊、是記名還是親傳,只要戰力排列前十,就能得到這個稱謂,得到宗門的重點培養。
  可每一代核心弟子都只有十人,故而拼鬥起來也極為慘烈,若是後來者有人迎頭趕上、將你挑下馬來,那也就只能乖乖讓出自己的位置了。
  
  如今徐子青一來內門就拜了師尊,更毫無阻礙就成為親傳弟子,還有師尊的喜愛與已然進階金丹的師兄教導,可不就是運道不錯麼!
  一邊想時,徐子青已然一邊應道:“是,我與師兄同去。”
  
  雲冽也不多言,袍袖鼓蕩間,已然是禦風而起。
  徐子青也飄然而上,緊隨他去。
  
  ‧
  
  十方閣乃是數座樓閣合稱,而並非單獨的樓閣。它位於群山環抱的一座占地極為廣袤的山谷中,巍峨巨大無比,幾乎佔據了整個山谷。
  幾尊龐然建築矗立於山谷之中,呈四方拱衛之勢,而正中則是一座極高的寶塔,其聳然入雲,簡直要刺破天際,讓人一見之下,就心生敬畏之感。
  旁邊還有許多密密麻麻的建築群,長街巷道猶如龍蛇逶迤連綿,交錯縱橫,盤根錯節,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這一日,正是一月一次月例發放之時。
  正西方向的功德閣前氣氛很是熱烈,如往月裡一般,許多弟子早早來到此處,要將月例領取。
  功德閣是極大的,開有許多閣門,分別有管事長老坐鎮,以發放月例。不同等級的弟子所去之處不同,小峰頭中弟子與中峰、上峰弟子也有不同。
  
  午後,東南面閣門處。
  天邊有兩人連袂禦風而來,其一是個青衫少年,相貌俊雅,溫和可親,修為約在築基初期;另一人則是個白衣冷峻的男子,周身都散發著拒人千里的氣息,雖是收斂了威壓,卻仍能讓人隱隱感覺到一種極其可怖的殺意。
  
  閣門前已然有人排出了長隊,一旁亦有些弟子閑閑等候,或是遇著相熟的說幾句話,原本還算閒適。
  可當這兩人落地後,這些個原本還在說話之人,就立時住了口去。
  一時間,閣門外變得寂然無聲。
  
  有人忽然低呼:“是小竹峰的雲冽師兄!”
  其餘人等也紛紛交頭接耳,氣氛霎時也有些回溫。
  
  “雲冽師兄?就是修煉無情殺戮劍道的那位罷!”
  “噓……正是那尊殺神。”
  “我卻聽說,雲冽師兄已然突破金丹……”
  “的確,據說是百萬年來修成的第一人,還領悟了劍意呢!”
  “啊……那豈不是不能再稱師兄,要稱‘雲真人’了?”
  “也是……”
  
  前幾日小竹峰異象,他們同為小峰頭的親傳弟子,自然也從各自師尊那裡曉得了雲冽突破金丹期的消息。
  他們同樣曉得雲冽能將無情殺戮劍道小成殊為不易,因此在遇見他時,不止心有懼意,更也有一絲敬畏之感。
  
  略略說了幾句,眾親傳弟子也不敢多做議論。
  就算雲冽突破金丹期,那也只是萬千無情中只有一點有情罷了,誰曉得那是個什麼情?便是有一點情,這情也非是因他們而起,若是將他惹得怒了,恐怕也落不到好去。
  
  雲冽從不理會周遭之事,雖然此處人多,他卻也只是站在一旁靜候。
  倒是那些排在他前頭的連連後退,讓出了一條路來。
  
  雲冽就往前行,來到閣門前。
  徐子青原跟在他後頭,雲冽領取月例時,他自是後退幾步等著,不想此時卻有數道目光打在他的身上,讓他不自覺的便有些窘迫之感。
  
  有人好奇道:“這個少年是什麼人?”
  “面生、面生……”
  “旁的不說,他似是雲真人帶來的?”
  “不僅如此,這少年與雲真人交情好像不錯……”
  
  說到此處時,又有人驚異道:“跟雲真人有交情?”旋即哈哈一笑,“我卻不信。爾等不知,雲真人未成金丹時,那丘訶真人曾于外門選了八名姿容俱佳的絕色女子為記名弟子,就為破他心門,以使雲真人突破金丹……”
  立時有人羡慕:“雲真人好豔福!”
  
  前頭那人嗤笑一聲:“你還是莫要羡慕了,丘訶真人選了是選了,那八個師妹也的確千嬌百媚,可膽子最大的也不過是見了雲真人一面,就立時暈厥過去!之後她們就給嚇破了膽子,是萬萬不敢與雲真人近身。這於我們幾座相鄰峰頭的弟子之間,早已傳成天大的笑話了!”
  
  聞得此言,就又有人奇道:“既然這八個佳人沒一個頂用,那雲真人緣何突破金丹?”
  那人搖搖頭:“此乃小竹峰之隱秘,我如何能知。”隨即再看一眼閣門口的少年,嘿嘿笑道,“不過嘛,我現下倒是有了個猜測……”
  
  眾人皆問:“是什麼?”
  那人越發笑得意味深長:“既然這少年與雲真人同來,試想一想,或者他便是助雲真人突破金丹之人?”
  
  眾人霎時大嘩。
  “說不得真是如此!”
  “我只聞雲真人常年閉關,不知他們如何識得?”
  “你看這少年修為堪堪築基,卻到此處來領月例,可見已是親傳弟子……”
  “他若真相助雲真人,被丘訶真人收入名下也是理所當然。”
  
  短短片刻光景,徐子青就覺各式眼光掃來,或是好奇或是打量,很是怪異。
  徐子青素來內斂,尋常與人相交倒是親和,可這般被盯著,卻是渾身上下都有些毛骨悚然……
  
  正在他要吃不消時,閣門裡,白衣男子走了出來。
  霎時間目光全部收回,徐子青心頭的燥熱也似乎被師兄散發的冷意驅散了。
  
  只聽雲冽說道:“去罷。”
  徐子青便一笑:“是,雲師兄。”
  
  

114

   眾弟子見到雲冽出來,便將議論都咽了下去,且各自攀談,也將目光盡皆收回了。不過雖是不看了,可神識卻仍暗暗觀望,只是不往那白衣人影身上掃去就是。這一掃,他們就見雲冽並未離去,反而是站在樹下,像是等人。
   如此一來,眾弟子心中越發篤定了。
   那個青衫少年,必定就是相助雲冽結丹之人,卻不知是與他有何種情誼的?
   
   那些彼此相熟的弟子免不了神識傳音,都要猜測一番,想著或是好友,或是血脈至親,到後頭也沒個定論。
   只是有人暗暗想著:這雲冽已然成了金丹真人,所需月例原該由童子送去,他卻親自過來,想必也是陪同那青衫少年。也不曉得那少年資質如何,可堪大用?
   
   不過勿論如何猜想,總是沒人敢上前搭訕的。
   
   ‧
   
   徐子青自雲冽出來後,就快步走進閣門,雖是面帶笑容,腳步之間也難免有幾分狼狽之感。之前給那些個同門盯著,即便是沒得惡意的,可畢竟那都起碼是築基以上的修士,還是讓他有些發怵。
   現下他暗暗籲了口氣,想著幸而雲師兄及時到來,才能不再那般如芒刺在身。
   
   閣門裡是一個內殿,擺著一張極為古拙的長桌,桌上擺著一疊厚厚的冊子,又有一方硯臺,裡面墨色如炭而流動似汞,泛著點點粼光。而硯臺邊有一個筆架,上頭一溜兒不知何種材質製成的筆桿,筆尖柔順,雖是看著尋常,卻隱隱有些玄妙之感。
   
   桌後坐著一個面相在六十左右的清瘦老者。他身後有一面很寬闊的牆壁,上面光芒閃爍,分佈著好似星子般繁多的玉簡,每一枚都只有一指長,寬則有三分。乍一眼看去,讓人頗有些眼暈。
   
   徐子青定定神,走過去溫和一笑:“小竹峰徐子青,見過長老。”
   既然是在十方閣做管事的長老,地位必然不低,更何況這位長老掌管的是小峰頭親傳弟子月例之事,越發不能得罪。故而但凡是來到此地的親傳弟子,即便是來日裡修為超過這長老,也得讓他三分。
   
   見這青衫少年謙遜有禮,那管事長老自然也神色緩和些,說道:“前日裡老夫已接到丘訶真人傳訊,你為他親傳弟子,理應在此領取月例。”
   徐子青微微地笑,道一聲:“是,勞煩長老。”
   
   管事長老也露出個笑容來,他取出一本冊子攤開,右臂微震,就將長袖拂開,手心也握住一支筆桿,蘸了墨便即筆走龍蛇,在那冊子上書寫了幾行小字,口中念道:“小竹峰徐子青,親傳二弟子,月例應有下品靈石百枚,中品補元丹三瓶,下品一元丹一粒。”
   他說完後將筆擲上筆架,右手一招,牆上就有一枚玉簡飛來,而後他左手屈指於冊子上一抓,將上頭那黑色墨蹟硬生生拉扯出來,朝玉簡裡一塞,又把玉簡向後拋起,回到牆面上它原本的位置去。
   
   連串動作有如行雲流水,看得徐子青是目瞪口呆。
   如此熟練,真不知是做過了多少次的,而這般記錄的法子,也著實繁瑣。只不知那筆墨都是何物,所書之物竟能好似活物一般,卻又能存入玉簡之中。
   可真真是匪夷所思了!
   
   不過既然是這功德閣的獨門妙法,這位管事長老即便看出徐子青的訝異,也不會好心說與他聽,只是推過來一個巴掌大的木盒:“此為月例,你且點一點。”
   徐子青定定心神,把木盒打開。
   
   只見裡頭有個拳頭大小的口袋,又有三個瓶兒,一個像是蠟丸般的小球,想必就應是靈石、補元丹與一元丹了。
   其中靈石可做易物流通之用,補元丹可以快速補充消耗的真元,而一元丹與補元丹同為人階丹藥,但它是人階高級丹藥,效用雖與作為人階低級丹藥的補元丹類似,但藥效要比補元丹更強,于生死關頭時,一粒下去能補充的真元要有補元丹百倍之多!可見它必然煉製不易,故而也不能大量提供,只有親傳弟子才能每月得到一粒下品罷了。
   
   記名弟子月例僅有十枚下品靈石,三瓶人階低級丹藥聚氣丹,若是有幸築基,可以聚氣丹換取補元丹,然而三瓶也不過能換取一瓶而已,與普通內門弟子相仿,與親傳弟子所得待遇遠不能比。外門弟子更不必說,雜役弟子每月能得個一二粒聚氣丹已算不錯,普通外門弟子月例更只為內門普通弟子的十分之一,可見即便身在同門,不同等級弟子之間所能得到的資源,也是天差地別!
   
   將月例收入儲物戒,徐子青與那管事長老告辭,走出門去。
   
   閣門外,仍是有許多修士或簇擁或排隊或鬆散立在各處,人數不少,可勿論是誰,打眼間第一個見到的,都是那樹下凜然而立的白衣男子。
   徐子青也不例外。
   
   ……師兄正在等我。
   他這般想著,面上便微微笑了起來:“雲師兄。”
   雲冽略轉頭:“去藏書樓。”
   這是要去擇取功法?徐子青心中暗忖,卻點了點頭:“是,雲師兄。”
   
   兩人短短應答後,雲冽就當先而走,徐子青快步跟去,一前一後相距不過一步之遠。
   後頭那些個弟子從不曾見到雲冽與旁人如此親近,如今見著了,都很是吃驚。良久才有人歎道:“看來此人果真為雲真人結丹契機……”
   
   ‧
   
   五陵仙門裡,最為特殊的建築便是由諸多樓閣拱衛的那一座高塔,遠遠看去猶如擎天之柱,走得近了,便見到它不止是高,上頭更有無數禁制、法陣煥發出隱隱暗芒,威儀顯赫,使人不敢有絲毫輕忽。
   此塔名為煉心塔,乃是內門弟子淬煉心境、克服心魔的所在,甚至於出竅、大乘期的絕強修士亦有用處。
   
   而藏書樓,就位於這煉心塔的前方。
   它乃是一座五層小樓,傳言其將內部功法也依照品階分放於各層之中,如第一層為不入流功法,第二層為人階功法,第三層黃階,第四層玄階,頂層地階。
   五陵仙門如此龐然大派,自然也有天階功法,然而它們卻是隱藏在樓中樓裡,若無守樓人帶領,根本無法尋到。
   
   徐子青與雲冽來到藏書樓前,卻並未進入,而是走到了藏書樓旁邊。
   在那裡,矗立著一塊石碑,高大、寬闊、堅固無比。
   
   這塊石碑上帶著一種極為浩瀚的威壓,但又深藏於石碑內部,如若不用神識強行進入其中探查,便不會受其影響。
   然而若是探查了……徐子青看向旁邊一個捂住頭部冷汗涔涔的高壯男人,微微地皺了皺眉。怕是就要和此人一般頭痛欲裂、神魂震盪罷!
   
   石碑上方,有五趾金龍圖紋盤踞于頂端,龍口吐珠,龍頭高昂,龍鱗曜曜,龍爪微張,正是呈飛天之狀!
   天龍榜!
   
   那三個大字,每一個都好似一個日輪,放出無比強烈的金色光芒。
   若是修為不足的弟子看過去,只要一眼就可能被其震傷!
   
   天龍榜上有一百個排位,順次往下,每一個名字都同樣灼人,同樣金光耀耀,暴烈刺目,氣勢淩人。每個字都有著絕強的威勢,好似內中包含有極強的奧妙之理,不止神異,更加霸道無比!
   只有金丹期的修士,才有希望登上此榜,可並非任一個金丹真人都能上榜。
   
   天龍榜,取“龍騰九天”之意,其上人名都有著共同的特點。
   他們同樣在百歲以前就突破了金丹期,同樣擁有著非同一般的潛力,同樣是師門中備受看好與培養的妖孽天才!
   同時,它不分仙妖鬼魔,只要修為足夠,潛力足夠,氣運足夠,威名足夠,就能上榜!
   
   這樣的石碑,每一個有頭有臉的宗門裡都有獨立的天龍榜,而宗門之外,天龍榜更是紮根于無數修士聚集之地。
   但凡是經過石碑的金丹修士,都會被其記錄氣息,隨即進行排名。
   故而一旦榜上有名,霎時天下聞名!
   
   此時,雲冽就站立在天龍榜前。
   而就在他出現的這一?那,天龍榜迸發出強烈的金光!
   響亮的龍吟驚天而起,只在眨眼間,天龍榜上的排位已然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五陵仙門,戮劍雲冽,天龍榜排位第五!
   傾隕大世界如此浩大,其中修行之人恒河沙數,即便是少見的劍修,計算下來,也無比繁多。
   可即便如此,他卻牢牢佔據了那百位絕世天才中最前列的位置,同門之人中,除他以外,再無人能入列前五!
   
   徐子青震驚地看著天龍榜的變化,久久不能回神。
   當雲冽的來歷姓名驟然出現在榜首前五位時,他的心情就越發震動起來。
   雲師兄他……果然值得他敬慕仰望!
   
   深深地呼吸,徐子青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個排位,那個名姓,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巨大的羡慕與澎湃的情感。
   如果、如果我也能在那個榜上——
   他閉了閉眼,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在劇烈地沸騰。
   
   雲師兄已然越走越遠了,他不是戒中會永遠相伴的一縷魂魄,而是將在仙途上不斷攀登不斷前行的卓絕天才。如果一個不慎,他就會失去師兄的蹤跡。
   他已然落後了許久,他並不想永遠只看著師兄的背影,不願永遠只被師兄照拂、受師兄的恩惠。他想要和師兄並肩前行,一同踏遍仙路,一同得道成仙!
   
   從此時開始,他必須更加勤修苦練才是!



115

  不止是徐子青心潮澎湃,在天龍榜劇變之後,在這藏書樓附近往來經過之人,盡皆駐足下來,都是一片譁然。
  無論在哪個宗門,天龍榜上所佔有的名額數直接決定了宗門萬年內的地位。而門內弟子排位越是靠前,也說明宗門內有望成仙的天才越多,從而能在各方彙聚時得到更大的顏面。所以天龍榜上的弟子,不管在什麼時候,都將得到宗門不計代價的最大程度的培養!
  而雲冽,自然也不會例外。
  
  當看到天龍榜上雲冽的排位之後,那些停留下來的弟子們,都將又羨又妒的目光投了過來。
  這個雲冽從前雖然頗有威名,但多半也是因那一身劍意所致,可因為無情殺戮劍道極難突破,更為優秀的弟子卻也未必當真將他當成了對手——畢竟在他們看來,他們即便在這一階段比不上雲冽,但他們的未來必然比雲冽有更多的造化!
  
  可誰也沒想到,雲冽居然在這個關卡上只被阻礙了十多年而已。
  便是普通的修士,在修行時遇見瓶頸卡個幾十年也是常事,而這無比難過的障礙,在雲冽手中竟與普通難關一般,輕易就度過了?
  而且,他甚至一突破就占了天龍榜第五!
  如何能不讓人妒忌?從此以後,再沒有人能說他仙途不長了。
  
  雲冽立在天龍榜前,抬頭看了片刻。
  他周身氣息極冷,也似乎散發出一種絕強的意念,更有一種磅?的戰意!
  這樣的戰意帶著無盡的殺念,使得他周身數裡之內,都變得冰寒徹骨!
  
  因為這種意念是雲冽無意識釋放出來的,徐子青也第一次感覺到了那種不分敵我的壓迫感。可他咬緊了牙關,將真元遍佈體表,卻沒有後退一步。
  雲師兄想要戰鬥,他看見了……誰?
  
  徐子青也仰起頭,在戮劍雲冽上方,還有四位絕世天才!
  那四個名字好比巨鼎,壓制在天龍榜最頂端,傲慢地俯視著下方的所有人。
  
  霸皇軒轅!
  雷帝赫連鴻!
  空靈仙子安謹姝!
  鬼屠陰山!
  
  只一眼,就能感覺其中蘊含的極烈狂暴之意!
  而徐子青,也是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有預感,雲師兄在日後總會對上這些人……而他自己,也終將遇上這些人。
  
  一時之間,徐子青的意識也逐漸走遠,他被天龍榜散發的意念與雲冽的戰意所影響,仿佛進入了某個很奇妙的境界裡。
  在這個境界中,他似乎也生出看一種戰意,哪怕已然知道前方之人如此強悍無敵,他卻全然沒有退縮之念。
  就好像……只有迎難而上,才能得到他最終想要的東西。
  
  良久,徐子青清醒過來。
  之前所感知到的冰冷殺意已然消散大半了,這時他才發現方才自己竟然入定,此時丹田裡真元仍在不斷旋轉,既是沿著法訣的規律,同時也隱隱現出一絲霸道之感。
  
  徐子青立刻收斂下來,睜開眼時,就見雲冽正靜立前方,神色平靜,早沒了之前看到天龍榜上時那般強烈的壓迫感。
  他便笑道:“多謝雲師兄為我護法。”
  
  雲冽道:“同去藏書樓。”
  徐子青也是點頭:“是,雲師兄。”
  
  丘訶真人所贈玉簡中有載,但凡是入門後的親傳弟子,每月可入藏書樓擇取一部人階功法修行,品級不限,不過不能將功法帶走,只能燒錄于玉簡之中。這等特殊空白玉簡,徐子青所得儲物袋中也有備下兩枚。
  
  雲冽頷首,兩人就要轉身而行。
  卻見空中忽然飄來一卷金帛,直直往這方向砸來。
  
  雲冽抬手接住,神識略掃。
  徐子青問道:“雲師兄,怎麼了?”
  
  雲冽說道:“宗主傳喚,我需過去一趟。你將此物拿去藏書樓,以擇取功法。”
  他說完袍袖一揮,就有一道白光閃過。
  
  徐子青連忙攤開手掌,果然白光過處,掌心裡已然多出了十枚玉簡。
  這玉簡上隱隱透出一個“黃”字,氣息也比他手中的“人”字玉簡更加強大。
  
  “這是……”徐子青微訝,“能燒錄黃階功法的玉簡?”
  雲冽略點頭:“你攻擊之法太少,可去擇取相應之法,只是切勿貪多。”
  
  徐子青眼神一暖:“那雲師兄你……”
  雲冽道:“我用之不上。”
  徐子青這才收起,正色道:“多謝雲師兄,我先去擇取一些,至於日後……還要請雲師兄與我一同前往,指點於我。”
  雲冽“嗯”一聲,隨後便騰空而起,往主峰而去。
  
  徐子青目送雲冽遠去,才轉過身,走進了藏書樓中。
  以他與雲師兄的交情,再多的感激之情也只藏在心裡。他如今幫不上師兄什麼,唯獨能做的,也不過是極力提高修為……以待來日。
  
  ‧
  
  五陵仙門的藏書樓,其中諸多法訣浩如煙海,自不入流到天階,應有盡有,是世人趨之若鶩的所在。
  傳聞,勿論在什麼修為,勿論是何種屬性的體質、靈根,但只要能進入藏書樓,總能尋得最適合自己的功法。而每當修為增長、境界突破,也能尋到與功法相合的下一階段法訣,如此層層往上,不知造就了多少絕世高手,更不知有多少天才在藏書樓裡獲得最適合的功法,從而重重破關,得道成仙!
  
  徐子青進入藏書樓後,也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種極為敬仰的感情。
  因為他感覺到了一種勢。
  一種無法形容的玄奧之感,那是因多少年無數法訣在樓裡蘊養而產生的博大的、寬廣的、一望無垠的勢。
  
  在這種勢的作用下,即便外面只有一間不算大的內殿,只有一個守門人,也同樣使人不得不垂下頭來,放低姿態。
  在群書之下,無論是誰,都無法抗拒這種臣服於浩瀚學識的本能!
  
  守門人是個青年,他看來不過二十多歲的面貌,可一身修為卻又如奧妙宇宙,深不見底。
  他抬起眼,見到徐子青走進門來,就笑了一笑:“持何種玉簡,便能進入何等樓層,若是走岔了,捏碎玉簡,便有人來。”
  
  徐子青一怔,隨即恭聲道:“是,多謝前輩指點。”
  他的心裡暗暗詫異,在他之前進入的尚有十餘人,可那內殿中卻只有那位前輩一人,卻是怎麼回事?不過轉念,他並未多想,就往旁邊的樓道裡行去。
  
  樓梯並不長,卻並無彎拐停歇之處。
  徐子青朝上行走,兩邊並無扶手,而是一片空茫,蘊藏著無數奇異的氣息,又如星子散落,一點一點,閃耀著動人的光輝。
  
  那是學識之光,是道法之光,是無數法訣散發出來的內蘊之光。
  徐子青走在樓梯上,卻如扁舟沉浮大海,飄零無依,識海裡也好似被無數的學識氣息衝擊,生出了巨大的波瀾。
  
  這是警告!
  學識之海無比浩瀚,他若並非五陵仙門弟子,若是敢貿然進入此處,再過不多時,他就將被這大海淹沒,受到重傷!
  
  徐子青不敢大意,心念一動,手心裡就出現一枚玉簡。
  這玉簡上寫著一個“人”字,正是能燒錄人階功法的通行玉簡,若是沒有它在手裡,便是藏書樓的敵人,要受到藏書樓的傷害與驅逐!
  
  之前還覺得難以支持,但當玉簡拿出之後,整個感覺就消失了,天地驟然變換。如今出現在徐子青眼前的,不再是宇宙星子,而是最普通的木質樓道。
  他腳下所踩著的,就正是一個樓層的入口。
  
  徐子青抬起眼,這入口上方有個牌匾,寫著個“人”字。
  儘管手中已有師兄所贈的黃階玉簡,可他到底修為不足,還是先去人階功法樓層瞧一瞧,多多觀察,再做決定。
  想定了,他便抬腳而入。
  
  踏出樓道後,徐子青進入樓層。
  此處有三個房間,分別寫著“人階下品”、“人階中品”、“人階上品”的字樣,想必是為了便於眾弟子擇取,故而分門別類收藏功法。
  
  房間外也有修士匆匆走過,面上的神色或是凝重或是歡喜,各有一番姿態。
  倒是沒什麼人注意徐子青,徐子青也並不打量旁人,略作思忖後,就先推開了人階下品功法的大門。
  
  一踏入門檻,徐子青只覺眼前一亮,霎時倒抽一口涼氣。
  好大的房間,好多的功法!
  
  原來那房門雖說好似只能容兩三人同時進入的模樣,可內部之廣大,卻是一眼難以望盡。
  無數高大的書架整齊排列,一層層看得讓人發暈。而書架之上又擺放著滿滿的功法,或是以書冊狀陳列,或是以玉簡狀擺放,使人眼花繚亂,不知從何看起。
  
  徐子青深深地呼吸,再度察覺到能在三千大世界裡被判定為大型宗門的門派意味著什麼。
  想當初他在小世界裡,見到散修盟的交易堂已然覺得資源十分充裕了,內中能挑選到部分功法,就讓他滿心歡喜。
  它才僅僅是人階功法中的最末流的一種罷了。
  
  徐子青不禁微微苦笑,再回想從前的眼界,該是何等狹小……
  
  

116

   定了定神後,徐子青也不再多想。
   今日他受到的震動委實多了些,不過現下也算是冷靜了下來。略思忖後,他將神識釋放而出,準備快速搜尋自己所需。
   然而神識剛剛觸碰到書架,就霎時被彈了出來,使他微微皺眉。
   
   竟然不能用神識觀看!
   他歎了口氣,還是老老實實,從第一個書架前開始翻找起來。
   
   書架很厚重,大約有三層,這一邊擺的全都是單本的書冊,扉頁上寫著功法的名稱,倒是一目了然。
   徐子青也不先用手去拿,只從書名看起。
   
   《極火雷訣》、《七聖雷訣》、《禦虛驚雷訣》、《紫炎雷訣》……
   連著看了整整一層,竟然都是雷屬的功法,單看那名稱就曉得是威力強大了,然而卻全都不是徐子青所能用上的。
   
   徐子青又看了第二層、第三層,也都是雷屬功法,便搖搖頭,走到第二個書架前面。再看看,同樣都是雷法。
   這般連續走過了五個書架,才發現法訣有了變化。
   他一看名稱,見有《烈火燎原訣》《雷火心經》《暗影風火訣》……又盡皆都是火屬功法。
   
   徐子青走到此處,算是有些明瞭了。
   這藏書室中功法之多原本就難以計數,若是還淩亂放置,待眾弟子前來擇取時,恐怕就要花費不少時候。故而就將同屬功法放在一處,也便於尋找。
   
   不過他方才所見那些功法,勿論是雷屬還是火屬,皆為真元運轉之法,其中雖亦有術法,但卻是以淬煉真元為主,而招式為輔。
   徐子青身懷《萬木種心大法》,原本就是超越天階功法的傳奇功法,自然不再需要在尋常人階功法上著手。
   
   因此他之前便做出決定,要挑的首先便是一門劍法。
   但凡是修士與人拼鬥,少有肉搏者,往往都要以法寶之利與人相抗。而法寶之中,有刀、槍、劍、戟、鞭等威力巨大,與凡俗人所稱十八般兵器無有不同,只是所使招式更為玄妙,且以真元釋放而出,威力要勝過不知多少倍去!
   
   徐子青曾見過那許多修士中,就有刁子墨善用鞭,張天泰善用刀,但多半還是用劍者更多。比如那還未凝練劍罡但已有劍氣的徐紫楓,一手烈火劍法的宿忻,以及如今劍道有成、甚至領悟了劍意的雲師兄。
   思來想去,他屬性為木,其餘諸多兵器怕是有些暴烈了,與他並不相合。唯有劍法最為多變,倒是沒什麼妨礙。而且他已然隨師兄練過多日的劍術,雖說以他的性情難以成為劍修,可若是只為學幾門能傍身的劍法,卻定是能成的。
   
   於是徐子青走過諸多放置了淬煉真元之法的書架後,他總算是瞧見了放著刀法的書架,而後又是鞭法、槍法……直到盡頭處,才是劍法。
   而這些劍法的數量,幾乎是他之前所見到的其他兵器相關功法的總和,不僅有冊子記載,還有更多玉簡燒錄的。
   
   因著這藏書室裡神識完全不能滲入書架之中,徐子青經由這許久才尋到各種劍法劍譜所在,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走過去,開始快速翻看。
   
   人皆下品的劍法很多,不過劍法與功法不同,除非要與功法配合之類,不然也並非一定要與靈根屬性相合才能習練。有許多劍法只有劍招,而修士體內真元的屬性則決定其劍招顯化。
   故而及時很多弟子修習的是同一種劍法,但最終領悟出來的實際招數,卻往往大不相同。
   
   當然,弟子們在挑選之時也要精心些,若是選錯了,譬如劍招柔和,偏偏是個火屬的修士選了,那攻擊力定然不會太強,反而有所削弱。可若是水屬修士學了,則又有另一番景象。
   不過這也不是絕對,假使一個弟子選錯了,他卻有信心將劍招練到極處——那柔到極處自然生強硬,強硬到極處,也有有一絲柔情。說不定會有別種造化。只是為謀仙途長遠,但凡是招式與自個不合時還是立即更換法訣為妙,不然旁人選對了修行一個月能達到的成就,選錯之人卻恐怕要三年甚至更久,卻是大大地不划算了。
   
   徐子青心裡有諸多想法,在選擇之時,自也會倍加小心。
   
   風、雨、雷、電、霧、雲、霞、雪、霜、冰、露、虹……凡名稱包含此類的,多半都是與自然之物相合的劍法,往往也是能與自身屬性相配合而增大劍招威力之法。而如今他所站的書架上,擺放的便盡皆是此類劍法。
   
   徐子青屬性為木,木有生髮之意,為雨所潤澤。
   他之首選,便是與“雨”相關。
   
   慢慢查探了一會,他就要去拿那本《飄雨劍譜》。
   然而卻有人與他同時伸出手來。
   
   眼見兩人的手就要碰上,徐子青立時收手,而那人卻直接撫上了那本劍譜。
   之後便聽到一句:“這本劍譜我要了。”
   
   原來他方才太過入神,不曾察覺有人到了近前。徐子青便抬起頭,看向站在自己右側之人。
   那是個瘦長的男子,一身藍色長衫,周身溢出的氣息比他略強一分,含水之意。此人未必進階築基中期,卻必定比徐子青這剛進入築基初期的要積累深厚。
   只是,從他的態度來看,似乎並不友善。
   
   瘦長男子上下打量徐子青一眼,眉眼間帶著一絲倨傲:“你是哪個峰頭的?”
   徐子青暗暗皺眉,但到底是同門之人,他並不欲與人交惡,便答道:“我是小竹峰的弟子。”
   
   瘦長男子嗤笑一聲:“原來是小峰頭的,怪道如此不守規矩!”
   規矩?徐子青很是不解,卻也不想在此處碰釘子,就微微笑了笑:“既然師兄有意此本劍法,便予師兄罷,我往前面再看看就是。”
   
   他說完,抬步就要離去。
   可下一刻,一隻手攔在了他的面前。
   徐子青面色仍是平和,心中則有些不悅:“師兄這是何意?”
   
   瘦長男子冷笑道:“既然是同門師弟,幫我這師兄一個小忙,想必師弟不會推脫罷?”
   徐子青一怔:“什麼忙?”
   
   那瘦長男子長臂一掃,把架上十多本劍法全都卷了過來,堆成厚厚一摞:“師兄我在這裡晃蕩許久也不曾尋到心儀的功法,想著乾脆多帶些回去慢慢試著。不過方才著實耗費了不少神識,就請師弟幫我將這些燒錄下來如何?”
   
   徐子青面上的笑意,終於變得淡薄了下來。
   方才這男子分明不曾翻閱那些功法,現下卻要他將全數燒錄,顯然就是尋釁找茬。只是他從未得罪於他,不過是與他看中了同一本法訣罷了,亦是很快相讓,卻怎麼讓他不依不饒起來?
   
   這個瘦長男子的做派,使得徐子青不由想起多年前的田家嫡子來。
   那時他僅僅是個雜役,田亮為討徐紫棠歡心,也是想拿他出氣,就要磋磨於他。當時田亮的神情,與這男子何其相似!
   
   儘管不至於遷怒此人,但徐子青對這男子的印象,卻是霎時變得極為不好了。
   他面色平和,語氣也很平和,只是言語上並無相讓之意:“我還有要事在身,恐怕無暇幫助師兄,還請師兄見諒。”
   
   他此言一出,那男子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你敢拒絕我?”
   徐子青微微一笑:“還請師兄借過。”
   
   瘦長男子面色漸漸泛起了一層酡紅,眼中也染上了強烈的怒氣。他伸出手指,在徐子青身前點了點,深深地呼吸:“很好,你很好。”
   徐子青淡笑,並不躲閃,也不畏懼。
   
   瘦長男子手指握了握,到底沒有做什麼,只是看著徐子青,怒火越發高漲。
   徐子青則不願再與他僵持,只是稍旁邊走了兩步,就自瘦長男子身側穿過了。
   
   瘦長男子沒有再追過來找事,徐子青就也不去管他,只在前方的書架上再度尋找合適的劍法。
   可就在他緩慢搜尋時,有一人偷偷在旁說道:“哎,你膽子可真夠大的!”
   
   徐子青一頓,轉過頭,這回見到的,是個看著挺機靈的青年,圓臉大眼,笑起來很喜人。一見之下,他對這青年印象已然好了三分,就笑問:“為何如此說?”
   機靈青年一愣:“你不認得剛才那個?”
   
   徐子青搖了搖頭:“我剛入門不久,並不認得。”
   機靈青年歎道:“那就難怪了,若是你真曉得他是誰,恐怕也就不敢那般頂撞於他了。”
   
   徐子青皺眉,隨即鬆開。
   他從前不曾對這種人低頭,之後自然也不會,勿論那男子是何種身份,都是如此。只是並不必與這初見之人言明。
   
   機靈青年顯然也是個熱心腸的,當下就叨叨念念:“那人叫李才,是中峰的人,而中峰的元嬰老祖,就是他的祖宗!”
   這個李才說來資質並不如何,不過是個三靈根,但他偏偏是那老祖修仙前家中親人嫡脈剩下的唯一一人,加之好歹也有靈根,就被老祖帶入門來,收在了自己的峰頭裡,做的也是親傳弟子。
   
   可李長不僅資質只作中等,悟性也不這樣,靠著老祖源源不斷的丹藥與法訣提供,許多年來勉強築基了,算是達到內門普通弟子的程度。
   老祖對他很不滿意,便對他也越發嚴厲,時常訓斥,但他訓斥歸訓斥,又很是護短。因此這李長在中峰地位很高,他除了看老祖的臉色外,其他同門對他都要讓上三分。
   
   左右他手裡最不值錢的就是人階功法燒錄玉簡,每逢被老祖訓斥,他就要來藏書樓燒錄一批玉簡回去。這時總也是他心情最差之時,若是哪個恰好被他撞上,就要被他拿來洩憤,很是倒楣。
   既然是來尋人階功法的,修為都不會太高,李長也並非盲目惹禍,每每也會問問那倒楣之人的來歷,若只是小峰頭的……總是要受他一番折騰的。
   這一回,顯然徐子青就是那個倒楣之人了。
   
   機靈青年同情地看一眼徐子青,說道:“你如今拒絕了李長,他在藏書樓裡不能拿你如何,可若是出去了,他可有的是法子讓你難受!那老祖自然不會對你一個小輩出手,可老祖座下的弟子們,除了李長不頂用外,其餘的,都資質不凡……”
   而徐子青在聽他說完後,原本鬆開的眉頭又皺緊了。
   
   老祖嫡系的血脈、嗑丹藥嗑出來的修為、有卓越的師兄弟幫他出頭、性情品行極差……這些個關鍵點總結出來,他怎麼覺得那般耳熟?



117

   徐子青馬上想起來,是胡光遠!
   之前在小世界騰龍峰裡,就有那麼個無量宗的少宗主,也是找他的晦氣,尤其要他門中出眾弟子張弛與他挑戰……若不是那時他已然有些本事,恐怕輕則丹田再廢,重則命喪當場了。
   
   想起胡光遠與無量宗,徐子青愈發心情不悅。
   同為修仙之人,原本互不相干,他自個不思進取就罷了,偏生還要無事生非,如何能堅定道心?
   自打到五陵仙門來,遇著的師妹師尊等人品性盡皆不錯,且能與好友真身相見,又見到仙門內處處皆有章法、資源無數,徐子青原本心情極好,可是現下他卻忽然明白,即便五陵仙門乃是二品宗門,仍舊也並非是一片淨土。
   
   想到此處,徐子青眼神一凝。
   有麻煩便有麻煩罷,他也算經歷不少,總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
   許多時候,他讓人一寸,人便要欺他三尺。從前他孤零零的一人也就罷了,如今既有師尊,又有師兄師妹,他若後退,怕是連他們也要顏面掃地。
   而若是那人當真是惹不起的……他也一人承當了就是!
   
   種種念頭在腦中一閃即過,徐子青面上則笑道:“多謝你告知於我。”
   
   機靈青年也仔細打量了徐子青的神情,見他確無半點畏懼驚慌之色,也只以為他是初來乍到、不知那李才有何等氣焰。想了又想,還是歎口氣:“你、你日後若是出來,還是邀一位師長同行罷。”
   他也是因這青衫少年溫和可親,方才來提點幾句,卻沒得那般大的力量相助於他。此時趁那李長還未發覺,他也不能久留了。
   
   說完這幾句,機靈青年貓著腰,便從書架另一側溜掉了。
   徐子青看一眼他的背影,暗暗記下他的面貌。
   人之惡意他固然不會忘懷,而人之善意……他也總是記得的。
   
   小小插曲過後,並沒有阻礙徐子青擇取功法的步伐。他將前事拋開,只一心挑選起來。不多時,他就尋到了一種《春雨劍法》。
   這劍法,有些特殊。
   
   《春雨劍法》,顧名思義,想來該是以春雨之態為根本,使劍招如春雨一般,綿綿密密。倒是與徐子青的性子相合。
   只是他卻發覺,這本劍法並非如此簡單。
   
   其扉頁言道:
   春者,四季之首也,春雨潤澤,萬木生髮。
   春雨劍法為四季劍法之首,是為人階下品功法;春秋碰頭機巧莫測,是為黃階中品功法;四季齊聚則變化萬端,是為玄階下品功法。
   
   原來《春雨劍法》不過是一套玄階下品功法的四分之一罷了,單單如此已然讓徐子青心中有些觸動,不由得就對其餘三種劍法生出了興趣來。
   因而他便往前頭書架走去,快快翻找,就又找到了《夏雷劍法》《秋風劍法》與《冬雪劍法》。待將它們拿到手裡,徐子青略思忖,就把春雨與夏雷兩部放置一處,而秋風與冬雪放置另一處。
   ?那間,光華流轉,那書冊竟然合二為一,如今竟是形成了一部。
   
   徐子青頗覺有趣,再一想,他乃是木屬之體,而木性隨四季而變,若是拿了這一套劍法,說不得還當真能合他來用。他又想起“春雨潤澤、萬木生髮”八字,越發覺得有緣,也便不再猶豫。
   
   當下裡,徐子青拿出兩枚印有“黃”字的玉簡來。
   幸而雲師兄相贈這十枚玉簡,不然他手裡不過兩枚人階玉簡,便無法將四季劍法盡皆燒錄了。
   
   於是徐子青左手握住玉簡,右手攤開書冊,將神識迅速滲入其中。
   神識之力非同凡響,它只入得書冊裡,就感知到一種綿綿無盡的靡靡之感,纏綿過後,又有轟鳴陣陣,振聾發聵,幾乎震盪神魂!他連忙鎮定下來,而後一掃而過,將其中口訣圖樣盡覽。之後神識再入玉簡,則那種纏綿與暴烈之意也都刻入了玉簡之中。
   所有過程不過呼吸間便已完成,然而當徐子青神識退出時,仍是有些許不適之感,面色也微微發白。
   
   燒錄功法本就並非輕鬆之事,尤其黃階功法所消耗神識遠在人階功法之上,即便它原本為兩部人階功法構成,也絕非是單純相加可比。
   稍作休息後,徐子青又很快燒錄了《秋風》與《冬雪》結合的黃階功法,這時他神識已是耗費了大半,額角穴竅處也開始有些隱隱作痛。
   
   難得來此一次,徐子青原本還想要去其餘幾個藏書室瞧瞧,不過到這時也是作罷了。左右他已然選到了不錯的劍法,倒不如回去先行習練。若是不妥,再來更換就是。現下瞧著一個想著另一個的,待得久了恐怕貪多,見諸多功法而難以捨棄,便要動搖心境了。
   做了決定後,徐子青也不再多想,轉身往藏書室外而去。
   路上他也往兩邊略略探看,卻並未看到李才,這讓他心裡有幾分不安,同時也生出警惕來。
   
   出了藏書室,就是樓道口,徐子青踏步而上,就同來時一般,才走上了那樓梯,周圍又變作蒼茫星空一般。
   不過這回他沒受到什麼為難,往下走了一段,又是乾坤扭轉,見到了藏書樓的第一層景致。
   
   徐子青有禮地向守樓人告辭,隨即走出樓去。
   才抬起眼,就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站著幾個修士,都是面向年輕,而頭前的那個,恰恰正是他沒在藏書室內看到的李才。
   他們周身氣息湧動,當看到徐子青時,也現出幾分不懷好意之色。
   
   並不對那些人施與什麼注意,徐子青只當沒見到,就往另一方走去。
   他如今可沒工夫與他們牽扯,心下則是想著,雲師兄已然去得頗久了,他兩個一同來的,他該是在此處等著師兄,還是回去小戮峰?一時間有些猶疑,不知該如何決定才好。勿論如何,他也是不願讓師兄走空的……
   
   徐子青的態度,顯然將那幾人激怒了。
   李才分明見到徐子青發現了他們,卻不僅不打招呼,反而視若無睹,就使他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喂!給我停下來!”
   
   徐子青正自思忖,並未留意。
   李才咬著牙,身形一晃,便已然出現在徐子青前方,從齒縫裡逼出幾個字來:“這位師弟,我要你留步,你沒聽到麼!”
   
   徐子青這才恍然似的抬起頭:“師兄是?”
   李才眼中閃過一絲猙獰,他看一眼藏書樓,深吸口氣:“師兄我與師弟一見如故,不過卻不知師弟姓甚名誰,不知師弟可否告知?”
   
   徐子青微微一笑:“請恕在下愚鈍,不知何時與師兄見過……”
   李才的指甲掐進肉裡,勉強笑道:“師弟說笑了,方才於人階下品功法的藏書室裡,我分明與師弟相談甚歡。”
   
   徐子青故作思考,半晌才遲疑道:“雖仍是不甚記得,不過師兄如此盛情……”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在下徐子青,敢問師兄尊姓大名?”
   
   到底今生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拋去了從前的諸般思量後,心性也算是多了些許意氣。早先在小世界被多方算計就算了,如今到了大世界拜了師門還要遇上這類跋扈的,一時興起,就生出了促狹的心思。既然原本對方就不會善罷甘休,從別處出出氣也是無妨。
   故而他佯作不識,且因大庭廣眾下也不能大動干戈,便生生地讓李才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李才眼神越發晦暗:“很好,徐師弟。”他一字一字地說道,“我乃極樂峰李才,還望師弟不要忘記了。”說到這裡,語氣也越發陰狠,“待到宗門大比時,但願能與師弟相遇,互相切磋,以報師弟厚誼!”
   
   徐子青點了點頭,面色平和:“若是能與師兄切磋,那真是再好不過。”
   不能善了……在大比上了斷恩怨,也很是不錯。
   他掃過李才身後幾人,各個修為都是他不能看破的,可這又如何?他們修為之今日,不過是他修為之來日,就算做出惡相,也不必畏懼。
   
   李才見徐子青油鹽不進,且那語氣中似是全不把他看在眼裡,心中之怒,幾欲從胸腔裡脫出。
   他似乎不想再等到大比時了,若是在此地動手,只要不出人命,大不了……就讓老祖訓斥一頓就是。
   
   就在李才胸中惡意就要溢出之時,冰冷的殺意迅速席捲而來,霎時將他諸多念頭全部凍結。
   他慌忙抬頭,就見到一個挺拔人影破空而來,白衣墨發,殺氣淩人。
   之後,他就聽到面前的青衫少年清潤的嗓音:“雲師兄!”
   
   絕強的威壓降臨,這般恐怖的壓力,除了老祖之外,李才只在他們極樂峰的絕世天才、他們的二師兄身上感知過。
   可那位二師兄,在多年前就是宗門核心弟子了!
   
   隨即,李才好似看到了什麼,瞳孔驀地一縮。
   金色龍紋!那白衣人肩頭竟然有金色龍紋!
   
   在五陵仙門裡,只有核心弟子才擁有這樣的龍紋。
   它意味著,擁有它的人能得到無比優厚的待遇,是宗門期盼飛天成龍、極力培養的一代英傑!
   
   而與李才此時的震驚不同,徐子青在察覺到雲冽到來時,心情已然是好了許多,臉上也掛上了溫和而喜悅的笑意。
   他心裡只想道,果真是該等的,師兄做完了事,不就回來尋他了麼。



118

   雲冽靜靜站在不遠之處,周身都釋放出難以忽視的氣息,他並未正眼看過李才,冰冷的視線頓在那青衫少年的身上。
   徐子青現下眼裡只余師兄一人,便也再不看那李才,快步走過去,笑著喚道:“雲師兄,你回來啦。”
   
   雲冽微微點頭:“走罷。”
   徐子青又問道:“師兄不去藏書樓擇取功法麼?”
   雲冽道:“不必。”
   
   徐子青便明白過來,雲師兄此回邀他來此,並非是自個有什麼事做,而是為他著想,給他帶路。想到此處,他目光不由一暖,方才因前事而引起的不悅之感盡皆散了去。他思忖道:仙途之上,再多艱難也不過是磨練罷了,能得以與雲師兄相遇,已然是他平生最幸運之事!
   
   他們師兄弟兩個連袂走了,留著後方被忽略的李才暗恨不已。
   李才看著那一青一白兩人背影,狠聲道:“那個穿白衣的,是誰?”
   跟在他身邊的幾個弟子走過來,其中修為較高的一人臉上仍帶著駭色,有幾分慌亂地說道:“那是新晉的金丹真人,小戮峰雲冽!他之前才登上天龍榜,不想現下已然是核心弟子了,不知那個徐子青,跟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其餘幾人神色也很是不安。
   他們不過是極樂峰的記名弟子,修為雖是比李才高些,可到底不如那些親傳弟子地位高,故而時常巴結李才,望他能在極樂老祖跟前說幾句好話。
   今日他們是聽說有人讓李才發怒,故而前來給他撐場、做一個威懾的,不想不僅沒能威懾到人,反而像是惹了大大的麻煩。
   一時之間,心境都大為動盪。
   
   李才皺眉:“便是核心弟子又如何,難不成還能勝過二師兄不成!莫忘了,二師兄可是金丹中期!”他之前確是被震住了,可到底也是跋扈慣了,被那對師兄弟如此慢待,怒火又占了上風。
   於他心裡,同代弟子之間再沒哪個比他二師兄更加厲害的了,那個什麼雲冽果然在天龍榜上,但二師兄可是更早以前就上去了,有什麼可怕的?
   
   那幾個記名弟子聽得“二師兄”三字,算是略略安心。
   李才越發怒意高漲:“我回去就同二師兄說去,待到宗門大比那日,定要讓他們好看!至於徐子青……就交給我了!”
   
   修為最高的那個看李才如此神色,也不再多說,只是他心中仍在發顫。
   雲冽沉寂十多年,當初的聲勢許多弟子即便耳聞,到底不過退避幾分,未必真正生出恐懼。可他卻曾親眼見那人披血而歸,才是終生都不能忘懷!如今雲冽一朝突破,誠然修為也不過金丹初期,可他卻立時攀上天龍榜,直沖第五名啊……
   
   ‧
   
   徐子青與雲冽一同歸去,因見師兄來接很是歡喜,並不多思,便如以往在小世界時一般,把之前所遇諸事都說給了雲冽知道。
   他想著:凡事總是互相隱瞞方容易生出誤會,之前十年間我不曾對師兄藏掖什麼,日後自然也是不會。我如今在仙門裡根基尚淺,但遇著什麼事了,還是與師兄一同商量了再做才好,也以免連累小竹峰師門。
   
   雲冽並不言語,待徐子青說完,才道:“勿須理會。”
   徐子青放下心來,忽而想起什麼:“雲師兄,那極樂峰……”
   
   雲冽皺眉。
   他從來素無表情,卻在此時皺眉了,即便極為輕微,仍是被徐子青看得清清楚楚。這讓他不由得有些好奇了:“雲師兄對那極樂峰很熟悉麼?”
   
   雲冽眉頭並沒有皺太久,就說道:“極樂峰中人不可交。”
   徐子青聽得此言,想道:雲師兄從來不曾這般武斷,既出此言,想必那極樂峰中人有極不妥當之處。
   他自然也就謹慎記下,點頭道:“我曉得了,雲師兄放心。”
   
   雲冽頷首,兩人便即前行。
   正事說完,徐子青又瞧見了雲冽肩頭出現的金色龍紋,笑問道:“雲師兄去見了一趟宗主,怎地多了這個回來?”
   
   那龍紋上龍頭栩栩如生,一打眼看去,竟覺得像是要從那上頭沖出一般,讓人望之而生出敬畏來。
   徐子青以為,以雲師兄的性情,必然不會無故紋上這個,如今既然有了……卻不知是什麼用處。
   
   雲冽垂目,說道:“核心龍紋。”
   徐子青一怔:“難不成……雲師兄如今是核心弟子了?”
   雲冽道:“是。”
   徐子青隨即笑開來:“難怪了,我理應要向師兄道賀的。”
   雲冽略點頭,將此番被宗主叫去之事說了。
   
   這一回宗主傳喚,是為天龍榜排名之事。
   之前雲冽因自天龍榜前經過,便使此榜排名劇變,竟霎時成了五陵仙門中萬年來佔據天龍榜前五的唯一一人。
   雖說同代弟子中尚有三人在榜,然而排名都在三十以外,並不同雲冽一般,才晉金丹便是一飛沖天!
   此事為宗主得知,自然很是看重。故而雲冽去後,便霎時得了核心弟子的身份,且排位也居於眾多核心弟子之首。
   
   而這核心龍紋不止是身份的象徵,更有一個絕好的作用。
   只要有龍紋者,再不受月例所限,但有所需,只要核實確有此事,除卻那些極度罕見的天材地寶外,其餘資源皆可以最大許可權調動。
   
   徐子青聽完,又有些咋舌。
   他來到這裡不過數日,已然見識到五陵仙門許多大手筆,真真是大開眼界了!
   不過他旋即又為雲冽歡喜,修為越是上升,資源所需便也越發多了,若能有宗門提供,豈不是省了許多時間?
   
   雲冽卻並無動容,他淡淡掃過那眼帶喜悅的青衫少年,說道:“修行不可貪戀安逸,切身所需之物,當自謀為最佳。”
   徐子青一震,旋即收斂笑意,正色道:“雲師兄所言,我記著了。”
   
   是了,宗門所提供的資源的確是大大的便利,不過也只能取些耗費工夫卻又易於得到之物,免去浪費時光的苦惱罷了。而真正修行到了後頭,所需之物與自身息息相關,卻不能事事倚靠宗門了。
   否則貪於安逸、失了進取,終究也不得長久。
   
   師兄弟兩個說了這些,已然能見小戮峰峰頭,他們便降下身形,落在了之前離去之處,即徐子青洞府之前。
   這裡與方才並無多少不同,只是有個身材瘦削的小小少年手持一段細木,正一絲不苟地揮動不停。
   
   樹梢上黑羽金翎的雄鷹仰面躺著,呼吸吞吐間如長鯨吸水,將天地靈氣化作靈氣長龍,盡皆入它腹中。
   它一雙鷹目半開半闔,像是有些慵懶,看得徐子青好笑不已,不由開口喚道:“重華。”
   
   聽得這道嗓音,那雄鷹霎時睜開眼,拍拍翅膀飛了下來。
   徐子青立時張開手臂,將它接住,任它蹭了蹭側臉,才笑道:“怎能修行這般懈怠?”
   
   重華低低地嗥叫,像是討饒似的。
   徐子青便搖搖頭,笑歎:“下回不允了。”
   重華立時連連點頭,討好不已。
   
   這時候,那練劍的小少年嚴霜也是停了下來,面向雲冽,規規矩矩地行禮:“見過主人。”又道,“見過徐仙長。”
   徐子青沖他溫和笑笑,而重華也頓時發覺了雲冽,驚得渾身翎羽都要炸起來,趕緊撲棱棱飛回樹上,鷹目一閉,立刻修行起來。
   
   雲冽對徐子青說道:“重華為你妖寵,來日為你臂助,不可溺愛。”
   徐子青則是失笑,又點了點頭:“它自破殼便與我在一處,同生共死,我難免不舍苛責。不過既然有雲師兄督促于我,它自當也要與我共勉才是。”
   重華聽得兩人對話,吞吐靈氣越發快了些。
   
   雲冽也不深究此事,提醒一句便已作罷。
   徐子青笑了笑,換了個話題:“雲師兄,嚴霜平日裡便很勤勞,我方才看他習練劍術,很是刻苦,只是劍勢之上,似乎有些不妥。”
   
   嚴霜醉心劍道,哪怕不被允許登上峰頂,卻在閒暇時練劍不綴……想來拜認雲冽為主,也有想要得到些許指點的緣故。
   徐子青想著,他從前在小竹峰寒竹林裡長居,恐怕就是要偷看師兄練劍,而師兄並未驅逐,想也是認同了這一份求劍之心。現下師兄收他為僕,他心願已成,卻並不再行偷看之事,反而用心勞作,就讓徐子青對他越發多了些好感,亦願為他探一探師兄的想法。
   
   雲冽聞言,說道:“他做事想必用心。”
   徐子青曉得師兄已然明瞭他言下之意,便笑道:“是。”
   雲冽略點頭:“你可教他導正劍勢。”
   徐子青眼中笑意更深:“是,雲師兄。”
   
   雲冽便不多言,只留下一句“卯初練劍,不可忘卻”後,便騰空而起。
   嚴霜恭送雲冽離去後,看向徐子青,俯身跪下,行了個大禮:“多謝徐仙長成全,如此恩德,嚴霜沒齒難忘。”
   
   徐子青搖搖頭:“不必謝我,且先與我做完今日之事,我再為你導正劍勢。”
   嚴霜眼裡閃過一絲狂熱,快聲道:“是!”
   
   ‧
   
   晚間,徐子青盤膝坐在洞府之中,神色有些凝重,更多則是複雜。
   這幾日他初初安頓,並無空閒,加之重華精氣未複,不曾翻看那一枚詳述獸類相關諸事的玉簡,現下終於來看,卻發覺事情不能如他所想那般輕易。
   
   自上古以來,天地間便有萬眾生靈,以人與禽獸最多。
   二者皆是與天爭命,修士修行劃分境界,禽獸修行劃分品階。
   禽獸者,又有妖獸與靈獸之分。
   
   人與禽獸修行之道並不相同,人受天地寵愛,悟性極佳,卻有靈根限制;禽獸無靈根,雖修行無礙,卻悟性極差,被自然法則約束。
   然而人修行萬年,修為可臻化境,禽獸修行萬年,甚至連靈智也不能齊全。
   
   因此古往今來,便有許多禽獸想要做人,以便道途順暢。
   千萬年衍化下來,世上除了修士與妖獸之外,竟有多了一種妖修。
   妖修,禽獸化人後修人之道者也。
   
   那霜岩鳥化身的嚴霜,如今其實也已然脫離了妖獸之屬,是一個妖修了。
   而徐子青之所以神色凝重,就是為了這化人之法。
   
   玉簡中所載:禽獸若要化人,方法有三。
   


119

   其一需得修士相助,是為點化。
   但凡是修士比禽獸之類修為高出兩個境界的,便可使禽獸服下化形丹,隨後施與點化之術,使其化為人形。
   
   其二需得天雷相助,是為渡劫蛻變。
   當禽獸之類有六階修為時,可借助天雷淬體,褪去毛鱗羽角,化為人身。
   
   其三則是當禽獸修到十二階時,可自然變為人形。
   
   以上三種化形之法,第三種中禽獸本體仍然為獸,所謂化人並非當真化人,而不過是變化之術罷了,並不算在妖修之類,此處且不論它。而前兩者確為禽獸化為妖修之法,且獸化為人實為逆天之舉,自是有得有失。
   
   若是被修士點化,便是欠了那修士一份恩情,需得還了恩惠,否則便化為人身,也要步步劫數。故而但凡是被點化的獸類,往往就要認那修士為主,供他驅使,以償還恩情。那嚴霜便是如此。
   獸類因點化成人,並未有多少苦楚,成就人身後便生出靈根,再不能吸收日月精華。其人身時天賦神通亦不可用,唯有生死關頭能化作獸身,使出神通救命,然而事後也將要虛弱數日,方能復原。其壽數長短也是與人相同。
   
   若是受天雷淬體而成人之禽獸,肌肉經絡血脈均是因天雷而生變,轉化之時備受痛苦,一個不慎,就有殞命之憂。不過一旦成功化人,不止人身時便可使用小神通,更能在獸身與人身之間自行變換,比起受點化者,卻要自由快活得多。
   只是即便如此,此類妖修也已然長出靈根,不得吸取天地精華,自然獸身時也是無法修行的。其修行築基後與受點化者同,體內皆再不是妖元,而是與仙修一樣的真元。
   
   以上種種損失不提,勿論以點化或是蛻變,禽獸化人後滿身修為盡皆化為烏有,需得從頭練起。可見萬事自有因果,捷徑雖有,其路上卻荊棘更多,總是要冒上些險難,方能有一番成就。
   也因有這般多的緣由,才使許多想要成人的禽獸之類望而卻步,也使得妖修之數並不如妖獸靈獸之多。
   
   是以徐子青也十分苦惱,不知該怎樣為好。
   雖說重華是他妖寵,他實則是將它當做家人、後輩寵愛,即便心中極希望重華化為人形,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為它做了決定。
   
   而且玉簡中更有所言,潛力愈加的禽獸之類,要煉化橫骨愈難,自然化為人身也愈難。重華身具大鵬血脈,儘管只有一絲,血脈也要比尋常禽獸強橫許多。
   他當然能將重華點化,可是點化之後……重華所具的大鵬血脈,豈非就全然浪費了?若是讓重華自行選擇……重華年歲尚小,經歷世事更淺,此事卻事關重大,又怎能任它如此輕率!
   
   歎了口氣,徐子青神識掃過最後,那乃是一門點化之法。
   他如今算是明瞭為何師尊那般告誡於他,想必也是看穿了重華特殊之處,要讓他謹慎行事。
   思忖半晌也不能決定,徐子青終是搖了搖頭。
   也罷,還是待重華長大些再說罷,現下他先將這一門點化之法學了,日後重華勿論有了何種抉擇,他也能為它達成。
   
   於是徐子青便以神識速速掃過那門功法,將法訣刻入識海之中。
   隨即他閉上雙目,就慢慢體悟起來……
   
   ‧
   
   峰頂,例行揮劍三萬次後,徐子青略略拭去額頭汗水,停了下來。
   雲冽正在一旁吸收天地靈氣,身後一柄無形巨劍忽隱忽現,聲勢驚人。
   
   徐子青看了一眼,並不打擾,而是走遠幾步,端坐下來。
   而後,他握住了那枚燒錄了《春雨》與《夏雷》兩部劍法的黃階玉簡,將神識送入其中,默默觀想起來。
   
   因性情緣故,他此時首先要習練的便是《春雨劍法》。
   故而他定下心神,闔目觀想,眼前就霎時呈現出一幅似真似幻的畫面來。
   
   畫面裡,春雨如絲,綿綿不絕,細密不斷。
   那無盡纏綿之意盈滿天地,飄飄忽忽,如泣如訴。這等奇妙之感,就讓人油然而生一種憂傷,一種綿密的細膩之情。
   
   然而雨落之後,草木新生,大地回春,一片碧色映入眼簾,竟是如此生機勃勃,清新澄澈。
   忽然間,有一道人影現身於草地之上,手持一柄細劍,扭身而舞!
   
   那劍法正如春雨,柔和綿軟,像是並無劍之鋒銳,卻又絲絲縷縷,糾纏不斷……但下一刻,劍法陡然一變!
   纏綿的春意忽而化作一種柔韌,旋即迸發出絕強的力量!
   
   像是有一種堅韌之意不斷地向外延展,就仿佛遇上了什麼障礙、要極力突破這個障礙一般!
   這種奮力向上、誓要掙脫束縛的決心,就好似初春時節,種子要破土而出、枯木要迸發新芽,是如此強悍,如此不容抵擋——
   
   以極柔之力化作綿綿巨網,而柔到了更為極盡之處,便突然生出爆發之力。
   這便是春雨劍法,如春雨一般柔和纏綿,但木因春雨潤澤生髮,又有著另一種與之相反的力量,掙脫桎梏,渴盼新生!
   
   徐子青觀想劍法,將那一幕幕虛影盡皆刻入腦海。
   他體會著其中的深意,體味著劍法的每一招每一式。當看得越多,他便催動《萬木種心大法》,竟然當真好似化作了一粒深藏在地底深處的草籽,享受了春雨的潤澤,又因潤澤迸發新生。
   這樣的力量是生命之力,讓他無比憧憬,也深深共鳴。
   
   在此時此地,徐子青仿佛終於領會到一絲木之道的力量,他忽然明白,若是要號令天下萬木,並非只是單單融合種子便可。
   更多的,是需要體悟。
   
   木之道,因天地萬物而有改變,若要當真明白此道,便也要化身為木,以自身為自然之物,去與自然之物溝通結合。
   所謂《四季劍法》,所述便有一個道理。
   
   木因春雨潤澤生髮,因夏雷淬煉出火,因秋風吹拂飄零,因冬雪覆蓋掩藏。
   木隨四季生變,四季于萬木影響為最深……
   故而這一套劍法,真可謂是為他量身打造!
   
   良久,徐子青才緩緩從觀想境界中醒轉過來。
   識海中映出的情景已然消散,他似怔非怔地坐了片刻,便站起身來。
   而他此時手中所出現的,卻是那一柄鋼木劍了。
   鋼木亦為木,以此為劍,當更易習練這一部劍法,助他體悟。
   
   徐子青手腕微抖,一招“春雨綿綿”已然使了出去。
   劍尖剛剛劃起,便是化作了無數劍影,隨後一陣淡淡纏綿之感融入劍身,霎時化為劍勢,使得周身好似有無窮細雨落下,密密不盡,猶如雨簾。
   
   這一式劍招最是柔和,舞動時那一個青衫少年好似化作春風,與春雨相伴,親密無間。而後春雨微斜,如霧如煙,迷蒙人眼,使得那人也好似融在了雨中,不能看清身形,便是那淡淡虛影,也好似極快地散入了天地之間,再也難以尋覓蹤跡……
   
   徐子青舞得興起,他頭回觸碰到如此精妙劍招,正是沉浸其中,如癡如醉。
   他此時忘卻了一切,只記得劍很穩,而身形很輕。
   有一道綿軟的感覺貫連著他的手臂與鋼木劍,使劍與手臂也好像融為一體,生出了一種無比奇妙的感覺。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式劍招也不知被他舞動了多少回,終於在綿柔到了極處、將要生變的時候,突然滯礙了住。
   也使徐子青霎時驚醒過來!
   
   深深地呼吸過後,徐子青才發覺身子有些酸軟,不過精神卻很是饜足。
   丹田裡《萬木種心大法》仍在不住運轉,真元飽足,竟似並未因他方才的沉醉而消耗,反而越發顯得充盈起來。
   
   徐子青這時又覺察出來,他于舞劍之時,周身木氣四溢,使得這整個峰頂也生出一種淡淡的春意來——
   不對。
   
   徐子青忽然想道:小戮峰峰頂遍佈雲師兄劍意劍壓,又怎麼會滿是春意?雲師兄又在何處?
   思及此,他立時四顧,卻見不遠處白衣男子穩穩端坐,而其周身氣機卻很是收斂,除卻他四周方圓半丈內殺念凜冽外,竟然沒有一絲氣息外泄。
   
   徐子青看過去,正與雲冽四目相對。
   他便有些赧然:“雲師兄……你看了許久麼?”
   雲冽頷首:“自第一劍起,並無遺漏。”
   徐子青一怔,面上微紅:“師兄可指點與我?”
   
   雲冽說道:“我觀你劍法流暢、劍勢圓融,與春雨之意頗為相合,倒是不錯。”
   徐子青有些歡喜,他雖覺這劍法與他很是相稱,但到底還是想要聽一聽師兄的意見,便問道:“我有心就習練這一套劍法,雲師兄以為如何?”
   
   雲冽略思忖:“可行。”
   徐子青便笑顏逐開:“既然如此,我便再練一遍,請師兄為我指正。”
   雲冽亦是微微點頭,並不拒絕。
   
   徐子青就振臂而動,隨劍而舞,
   方才他已然領悟“春雨綿綿”內中真意,此回再來使出,也很快沉入這等境界之中,揮灑自如。
   
   只是徐子青卻並不曉得,他初次觀想便能心神合一、有所體悟,此乃一個極大的機緣,體悟的時候越久,後來與這一套劍法就能越發契合,實在是不能受人打擾。之前他沉迷於新得的劍法之中,使得木氣外溢,便將雲冽驚動。而雲冽乃金丹真人,若氣機仍然釋放在外,殺意與劍意影響之下,便定會打斷這一份體悟,使他白白錯過這個機緣了。
   
   故此雲冽將周身氣息盡皆控制了,才使得徐子青能那般安穩體悟,之後雲冽便一直注視於他,觀其練劍。
   現下雲冽也如适才一般肅顏觀之,以尋其中破綻。
   
   良久,徐子青停劍而立,仍是于柔極時脫身而出,不得繼續。
   雲冽便出言指點,為他將方才那劍勢中偏差之處一一指出,使其改之,而使劍法之疏漏處漸漸補足,也使得那春雨之意越發綿密起來。
   
   這一日之間,一個舞劍,一個指正,兩人於峰頂練劍不綴,雖是指正的要求嚴苛,舞劍的卻也很是嚴謹,竟然很是和諧默契。
   直至傍晚時分,天邊再有金帛飛來,竟然又是宗主傳令了。


【卷九:招收弟子事】   


120

   “著司刑峰刑堂司刑掌事四十九席雲冽雲司刑往外門督辦甄選仙門弟子事宜,事能辦成,則記功德三千。”
   金帛飄蕩於峰頭之上,隨風自燃,而有一道極為威嚴的聲線將宗主之令布下。金帛燃盡後,散發出點點金光,落在雲冽手中所持的一枚黑色權杖之上。
   
   那權杖上充斥著一種極為肅穆的氣息,與雲冽周身彌漫的肅殺劍氣互相映襯,竟看著相得益彰,十分相稱。
   徐子青見到,權杖上印著一條猙獰黑龍,龍首猙獰,龍口大張,內中正刻著一個“刑”字。而這“刑”字下方,則寫著一個數字,為“四十九”,便是如今雲冽在司刑峰的席位了。
   
   說起司刑峰,丘訶真人在玉簡中可是相當細緻地講述過了的。
   
   仙門中固然小峰頭、中峰、上峰分別為諸位修煉有成的優秀弟子居處,另外卻還有一座主峰為四座次峰所圍,合為“五陵”。
   其中主峰為宗主所居之地,次峰裡有三座均是諸多長老隱居之所,唯獨司刑峰地位最是特殊,專司門內刑事。
   
   司刑峰裡有一座刑堂,即為審判門內弟子觸犯門規者之地,有一位司刑堂主,九名司刑長老以及四十九位司刑掌事。
   
   司刑堂主修為高深莫測,究竟到了何種境界,除卻宗主之外無人能知。司刑長老修為盡在元嬰期以上,而司刑掌事,則都要有金丹以上修為。
   但凡是司刑之人,憑藉門規行事,尋常人不敢招惹。而他們能在眾多弟子中脫穎而出,修為也是極為強大。無數年下來,能躋身其中之人,往往都曾為或正為各代中核心弟子,才能力壓眾位強者。
   
   雲冽之前為徐子青能順利入門,於多日前申請司刑掌事一職,他那時雖只有化元後期巔峰,但劍意所指之處,有數位掌事敗落他手,加之其殺念極盛,很是適合司刑之事,便成了那唯一的特例。
   然而特例歸特例,即便他再如何越級斬殺金丹,可境界如此,能破格收入,還是瞧在他所習劍道的份上,若要得一個較高的席位,卻是不能。
   故而雲冽也只是四十九席司刑掌事罷了。
   
   既為司刑,便要履行在職之責,每逢升龍門開後第十日,也是宗門大開招收弟子之時。未免有行鬼蜮伎倆者在其中大動手腳,便要有人前往督查。
   雲冽身為新晉司刑,也理應受命前往。
   
   徐子青念頭閃過之後,便憶起了與他同來升龍門的諸位同道,不由問道:“雲師兄,那自小世界而來的弟子,可是也同屬這一回招收之列?”
   雲冽略點頭:“你若擔憂,可與我同去。”
   
   徐子青心中一喜,他入門之前並不知曉招收弟子之事如此繁瑣,而後曉得了,自是有些憂心,只是種種緣故之下,他卻不能插手。不料師兄體恤、允他同去,便可與他們再見一面,只是……他想了想,又問:“對師兄可有妨礙?”
   雲冽道:“無礙。”
   
   徐子青放下心來,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些歡喜神色來。
   因心情浮動,已然不是練劍的絕好時機,雲冽便放徐子青離去。
   而徐子青深知師兄于練劍之事上的規矩,自也不會多留,就離開峰頂,要去同往日裡那般把山體覆上綠意。
   
   因他正要施術,嚴霜自是躬身在旁侍奉,捧來早已備下的種子。
   徐子青見到嚴霜,忽而想起玉簡中所載諸事,不由輕歎一聲。
   
   嚴霜被點化成人,一身修為化為烏有,正是要從頭再來,體內並無真元,才能使他不時化作禽獸之形。只是尚未築基前人形原本便很不穩定,他這般做法,對身子極是有害,再多做個幾次,點化之術逆轉回去,就要反噬,讓他變得獸不獸、人不人了。
   徐子青心知嚴霜是以禽獸之態飛行更為快捷之故,方有如此做法,這原是其忠誠本分之心,只是禽獸修行本就不易,他卻並不能任嚴霜這般輕率為之。
   
   於是他便說道:“重華素來活潑,卻總是拘在山裡,是我對它不住。日後你再去採辦種子,可與它同行,讓它飛了帶你。”略頓了頓,又道,“你心中極愛劍道,便更要好生照管自個,切勿再行那般危險之事了。”
   
   嚴霜之前見徐子青歎息,還以為做了什麼不妥之事、惹得仙長煩憂,正自忐忑不安,而後聽聞徐子青那般說法,頓時猛然抬頭,眼中也帶上一絲感激:“多謝徐仙長體恤,只是此乃小奴分內之事,不敢如此輕忽。”
   徐子青微微一笑:“你平日裡很能為我分擔,若是將身子弄垮了,我卻再難碰上這般合心之人。而且我近來要隨師兄辦事,重華一人在山中難免有些孤單,你正好替我陪伴於他,也算是盡忠了。”
   
   嚴霜正色聽了,神情很是認真:“小奴領命,定不辜負徐仙長厚望。”
   徐子青這才略略放心,抬手招來重華,又囑咐道:“嚴霜替我照管你,你可不能捉弄於他。他若是要出山做事,你也為我送他一程,可好?”
   
   重華面上很是不舍,挨挨蹭蹭好一會兒,才低嗥幾聲,委屈應下。
   徐子青目光柔和,為它撫了撫翎羽,就放它飛去。
   
   今時不同往日,從前他居無定所,連累重華也要日日盤旋空中,不得修煉閒暇。但如今他已入小戮峰,重華也該好生修煉一番了……
   
   ‧
   
   第二日,正是傾隕大世界眾多門派招收弟子之時,五陵仙門也不例外。
   徐子青走出洞府,往峰頂去尋師兄。
   然而才到峰頂,打眼所見的景象卻讓他很是訝異。
   
   原來以往雲冽總是一身素衣,然而今日卻很是不同。
   只見他身著一件黑色錦衣,寬袍大袖,肩頭印有金色龍紋,腰間懸掛司刑黑龍權杖,一頭長髮齊中段束在身後。
   他尋常時候便是殺意驚人,現下黑衣披身,越發顯得冷酷非常。
   
   徐子青目不轉睛,正是倒抽一口涼氣。
   如此正裝氣勢逼人,幾使人驚心動魄!
   
   雲冽見徐子青到來,微微點頭:“走罷。”
   徐子青定一定心神,溫和一笑:“是,雲師兄。”
   
   雲冽轉身,抬手打出一道黑光。
   那黑光卻是一隻黑鷲,振翅後翅膀寬有十丈,很是龐大。
   
   雲冽騰空而起,盤膝坐于黑鷲之背,徐子青也隨之而上,就坐在師兄身後。
   不過他這一坐卻才發覺腿下並無翎羽,而是打磨光滑的金屬之物,讓他不由得便吃了一驚,問道:“雲師兄,這是何物?”
   
   雲冽手掌在黑鷲頸部按了一按,那黑鷲便掉轉了頭,往外頭飛去。
   他則說道:“此乃機關傀儡獸。”
   
   機關傀儡獸?
   徐子青仔細回想,師尊所贈玉簡中不曾說過,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但僅是聽一聽這名兒,便也能猜到一些。
   
   他再用手摸一摸傀儡黑鷲的脊樑,只覺得觸手冰涼,觀其飛行,又像是有一種冰冷與剽悍相結合的奇異意味。這就讓他生出了幾分興趣來。想道:待到什麼時候有空閒,也要去“多寶閣”裡尋摸些機關術來瞧瞧才好。
   
   傀儡黑鷲比起尋常靈禽來飛得更快,只消在其口中喂入靈石,就能支撐好些時候了。且其並不知疲憊,也極為順從,相較起來,倒是更多修士喜愛它多過真正的靈禽了。
   可惜尋常傀儡易得,可能這般栩栩如生、龐大的傀儡黑鷲卻很是罕見,雲冽也不過是以司刑掌事身份出行時方可乘坐,不然也將以司刑峰戒律論處。
   
   傀儡黑鷲疾行之下,不多時就已然越過了無數峰頭,來到那內門與外門相接之處。前方乃是一片虛空,若非傀儡黑鷲在此處懸空停下,恐怕無人能知此乃出口之處。
   
   雲冽取下腰間黑龍司刑權杖,劈手打出。
   那權杖霎時沒入前方虛空之內,很快漾起道道漣漪,生出一團不斷盤旋的黑色漩渦來。黑鷲傀儡立時投身而去,很快消失在漸漸縮小的漩渦之中。
   
   徐子青只覺眼前一黑,又是一亮,再抬眼時,見到的便是一座巍峨的殿堂。
   若按照他從前的眼光,該是覺得威嚴無比的,然而因著在內門裡見識了許多更加雄偉建築,再看這一座殿堂,就覺得氣度略遜幾分。
   
   殿堂上書寫三個大字,為“掌事堂”,正是外門長老、諸多管事行使權力之地,也為議事之處。其後方有院落和眾多高門大屋,想來就該是他們的居所。
   傀儡黑鷲盤旋高空,強烈的威壓霎時傳遍整片山嶺,使得掌事堂中人亦有感應,不多時便有好些人影現身前方。
   
   徐子青觀之,這些修士大多與他修為相仿,有幾個看不透的,卻也不曾給他威脅之感,想來頂多也不過就是築基後期罷了。
   雲冽端坐黑鷲脊背,氣息冰冷,神色冷峻,可怖的劍壓即便只是溢出些許,仍是讓下方眾修士面色蒼白,冷汗涔涔。
   
   那些個修士們看清黑鷲之後,紛紛俯身行禮,齊聲道:“見過司刑掌事!”
   隨後他們便聽那氣勢驚人的黑衣男子開了口:“吾乃司刑峰四十九席雲冽,督查此回招收弟子之事。”又說,“掌事堂堂主何人?上來回話。”
   
   外門中除卻諸多長老、管事等人手握權力之外,另設有一個管制之人,便稱之為“掌事堂堂主”,實為外門門主,有任免外門中人之權力。
   不過即便是外門門主,地位待遇約莫也只與內門親傳弟子相同,若是遇上金丹真人或是很受內門寵愛的弟子,那也是要退避三舍、不敢掠其鋒芒的。
   
   修士中就有個身形微胖的修士足踏飛劍,來到略矮于黑鷲之下處,欠身道:“掌事堂堂主賈陽平,見過雲司刑。”
   雲冽垂目:“何時開門?”
   
   賈陽平恭敬道:“當在辰正時分。”
   雲冽略點頭:“已至卯末,可往悟心堂。”
   
   賈陽平自然再應“是”,就回去招呼眾多長老、管事一同,紛紛使出各種法器,簇簇擁擁,朝另一頭飛去。
   雲冽操持黑鷲,靜靜飛於左近之處,並不與眾多外門之人擁擠,倒是頗顯得有幾分“遺世獨立”之感。
   
   徐子青方才見得師兄那般威勢,心中滋味很是難言。
   但不及多想,一行人已然是來到了悟心堂前。
   


121

   因今日招收弟子之故,悟心堂前很是空曠,唯獨有兩列武士昂然站立,顯得頗為威風。就在辰初之時,有一片濃厚陰影自空中疾飄而來,投在這悟心堂前,點點靈光湛然生輝,更有縷縷清氣襲來,越發現出些孤高脫俗的意味。
   
   原來是有十數個位高權重的外門主事之人到來,紛紛收起法器,落在了地上。
   如此奇異場面,那兩列武士竟像是全都不曾看見一半,目不斜視,絲毫不亂。
   
   而高高盤旋的傀儡黑鷲卻並未下來,而是安靜懸浮,偶爾振翼,十分沉穩。
   徐子青坐在黑鷲脊背,居高臨下而望,口中忽然“咦”了一聲,旋即問道:“雲師兄,那些就是外門的力士麼?”
   雲冽應道:“是。”
   
   徐子青越發好奇起來,不由得就多看了幾眼。
   當初那玉簡中除卻內門中事外,將外門之事重要些的也都說了清楚,想來也是為使眾多內門弟子曉得內外門區別之故。這外門到底也同屬五陵仙門,亦是不可或缺之處。
   
   這外門,實則是為處理武陵仙門雜務的地方,兼領考察外門弟子的職責。
   然而最為重要的,乃是百工嶺。
   
   百工嶺上之人俱是百工之人,衣工長于織就法衣,農工長于伺弄靈田,器工長于煉製諸多簡單法器之類,巧工長于弄巧具之物……種種做工下來,所得資源好的盡要送往內門,供那些一心修煉的弟子們受用。
   外門弟子並非人人都能進入內門,有些費盡百般心思仍是資質不足者,入這百工嶺便是最為常見的去處了。
   
   而往往內門弟子要挑選奴僕的,也在其中。
   不得以成為內門弟子的,若是攀上一兩個內門中人給他做奴僕,也總比在外門消磨來得更好。除了那些刻苦不綴之人,也有許多求好取巧之輩先入百工嶺,再想方設法圖謀內門弟子。而仙途艱難,左右內門弟子也多少需得人打理事務,宗門倒是並不忌諱這種手段。只消那人足夠忠誠、又受得了考驗,也可與他這一個機會。
   
   不過也有許多弟子不喜好鑽營諂媚之輩,故而百工之巧工與器工便合力煉製了一種僕從,就是“力士”了。
   這種力士並無本身意識,最是順從,類於機關傀儡,十分精巧。其又分等級,分別為黃巾力士、銀甲力士、金甲力士,越是等級高的就壽命越長,也越是神力驚人。若說黃巾力士不過等同于一個先天武者的修為,那麼銀甲力士堪比築基,金甲力士更是接近金丹!
   
   這等奇妙之物,製造之初便引起宗主注意,破格提拔那製造者的地位,將其拉拔到內門中去,歸屬於煉器峰下,只為內門有傑出貢獻的弟子煉製銀甲、金甲的力士。而留在外門的巧工與器工們,因材料與火候多重限制,宗門規定下,卻是只能煉製黃巾力士。
   下方這悟心堂前的兩排武士頭纏黃巾,便也正是黃巾力士了。
   
   那掌事堂堂主賈陽平也並非頭回主持招收弟子之事,自也曉得那些個前來督查的司刑並不會下來與他們一同,只是在上方護持罷了。
   他之前盡過禮數,現下便要安排之後諸事,因著早先就已熟習,如今更加有條不紊,當即吩咐幾句後,就正身站在了悟心堂前。
   
   賈陽平運起真元,袖口裡突然竄出一座銀橋,見風而漲,極快地化作了一道天橋,架起來遙遙延伸到遠方,霎時間就將仙門外頭與悟心堂前相連。
   銀橋上並不寬敞,約莫只能容二人同時行走,可那銀橋卻又極高、極長,若是走在上頭,一個不慎,恐怕就要掉了下來。
   
   而那銀橋下頭,不知何時也變作了茫茫海水,逼真之極。
   徐子青微微詫異,便是以他如今的眼力,竟看著也像是真的海水,便問道:“雲師兄,那可是幻境?”
   
   雲冽略點頭:“問心銀橋,其上刻有陣法,金丹期以下之人不能看破。人上橋則修為禁錮,只留肉體凡胎。”
   徐子青有些明白了,既言“問心”,想必也有拷問內心之意,他想一想,若是自個上了銀橋,不能用真元護體,恐怕也是要有幾分戒懼的。這的確不失為一種極佳的考驗之法。
   
   辰正到時,銀橋上光芒流轉,下方海水也掀起層層海浪,顯得格外洶湧澎湃。
   五陵仙門外門大開,不多時,就見到了人影。
   
   只見那橋頭突然出現了許多男女,都是紛紛往橋上擁擠而來。
   很快有幾個步伐快的匆匆上橋,然而他們後頭之人不甘示弱,也是奮勇爭先,你推我攮,互不相讓,恨不能要搶到最前頭才好!
   可如此狹窄的橋面之上,哪裡禁得住這般肆意而為?很快後頭的就擠住了前面的,一同有五六人都腳下不穩,生生掉到了橋下去!
   
   那海水看著如此兇悍,一個浪花就把人卷走了,唬得後面連著數人都是生生住腳,但更後頭的瞧不見前方之物的又並未停下,結果彼此相撞,“呼啦啦”再掉了好些人下去!
   這時總算是嚇住了後面的人,儘管橋頭人數不斷增加,可卻沒一人肯上橋了。都是紛紛駐足觀望,不敢輕舉妄動。
   
   徐子青遠遠觀之,卻是不禁皺了皺眉頭,說道:“方才失了冷靜之心,現下又沒了進取之心,這真是……”
   雲冽言語冷淡:“如此關卡都不得過,不可入我五陵仙門。”
   
   徐子青輕歎一聲,卻並不反對。
   的確如此,不過是橋下的海水有些聲勢,銀橋高些、險些罷了,餘下只消人走過橋去,就算過了第一關了。
   如若這般容易的都不能通過,之後的考驗,又怎麼能成?五陵仙門好歹是個大型宗門,哪怕是個外門弟子,也總是要有些門檻的。
   
   過得有半刻,才有人首先走出,踏上了銀橋。
   此人身形頗為瘦小,膽子似乎也不甚大,不過卻一步一步走得極穩,那般小心謹慎的模樣,讓人看著也不由心生憐憫。
   過了有半個多時辰,他方才走到銀橋中段。這一段路程儘管他走得懸乎了些,倒是不曾栽倒,眼看也離這悟心堂越來越近了。
   
   這個瘦小少年快要走到,後頭那些觀望之人也都試探著前行。
   此回眾人都較為仔細,也不如方才那般爭勝魯莽。
   銀橋上漸漸排出了佇列,中間也有些小打小鬧,因著種種緣由還有許多來人都給落下橋去,好歹留在橋上的,卻是占了多數。
   
   徐子青看到此處,眉頭略略鬆開。
   忽然間,雲冽身上卻爆發出一道濃烈的殺氣。
   徐子青心中一驚,登時看了過去。
   
   只見雲冽抬起手指,輕輕一點,就有一縷劍氣自指尖激射而出!
   這縷劍氣發出“??”破空聲響,拖起了長長的白痕,正中銀橋上一人眉心。
   那人登時被打出一個血洞,就此栽倒下去,旋即再有兩道劍氣過去,又有兩人被點破眉心,齊齊落入了橋下海水之中!
   
   三道劍氣過後,引起了一陣慌亂。
   那些個來拜師的雖早都有些準備,可誰又曉得會有出手殺人的?霎時都駭得不成。原先冷靜下來的諸多人中,便再有過半因慌張而互相踩踏,也都栽到了橋下了。餘下還有數十人勉強鎮定住,但也只得停在橋中,沒得膽敢再跨出一步的。
   
   徐子青見狀,也是一愣。雲師兄為何會在此時殺人?
   雲冽此時卻未與他說話,只是神色冰冷,神識外放,似是在那橋上眾人身上再度掃過。
   
   橋上眾人被這威壓所迫,只覺得一道極冷寒意打從心底而起,像是將他們的五臟六腑盡皆看穿了一般。故而強些的還能堪堪站住,弱些的則四肢癱軟、跌倒在地了!
   不過這道冷意來得快去得也快,約莫只有兩個呼吸間,就已然消散。
   
   雲冽此時才道:“魔門的釘子,心懷鬼蜮,誅之無赦。”
   徐子青便恍然:“是邪魔道中人?”
   雲冽微微頷首。
   徐子青一窒,旋即輕聲問:“雲師兄可能探知其來處?”
   雲冽卻略搖頭:“將屍身交予宗門即可。”
   徐子青明瞭,也不多話。
   
   小世界中仙魔之間已是仇敵,而大世界中則要複雜許多。
   修魔之人有正魔道與邪魔道之分,前者我行我素、瀟灑肆意,故而往往開宗立派者少、逍遙天下者多;後者居心不正,無法無天,少有約束,因而時常群聚而居,更與仙道中人一般,有宗門依附。只是那邪魔道的門派裡,卻要比仙道宗門要險惡得多。
   
   如今仙道勢大,邪魔道者卻也弱不得許多,然而仙道予凡人庇護,邪魔道者以凡人為餌食、資源云云,二者對立,也是理所當然。
   久而久之,仙魔也有多番衝突,邪魔道者手段陰桀,時常挑選魔種,送往各大宗門拜師求藝,安插暗樁。因此事曾使仙門中人有極大損失,因而自此之後,眾仙門挑選弟子時,也越發嚴格起來。
   
   雲冽司刑之責中,督查諸多外門管事尚在其次,誅殺魔道釘子方為重中之重。
   徐子青曾見邪魔道中血魔濫殺無辜、行那般邪惡詭譎之事,故而見到魔種被誅,也生不出幾分憐憫來。只想道,若是不慎讓這些魔種混入仙門來,恐怕對宗門也是大大有害……
   
   這篩選弟子的頭道關卡,足足耗費有三日之久。三日裡雲冽毫無懈怠,只端坐黑鷲之背,時時探看,終是誅殺了二十八個魔種。魔門竟派這許多魔種前來,可見五陵仙門地位之高,引人垂涎。
   
   三日過後,五陵仙門閉門。
   銀橋收起,眾多過了頭關的外來修士也紛紛被賈陽平安排了去處。
   
   之後又是五日忙碌,將眾修士依年齡、靈根、修為、悟性、心性等篩選過去,總共留下了二百八十八位修士。其中有望入內門者為十二人,被先行送到瞭望堂裡,與之前小世界中通過三種考驗的修士同住,均為准內門弟子。
   至於餘下的二百七十六人,則已然是准外門弟子了。
   
   然後所有外門弟子與准外門、准內門弟子齊聚迎仙堂,等待內門中有意收徒者挑選。這時便也是雲冽此回第二項重責。



122

   當日清晨,迎仙堂前已是陸陸續續聚集了許多人來。
   外門中除卻百工嶺中之人外,其餘弟子並不需穿著同樣服侍,故而也都是各自打扮,也有光鮮亮麗、花團錦簇的,不過都很是齊整,未有絲毫失禮。
   
   雲冽與徐子青一個著黑衣,一個穿青衫,此時兩人卻不同之前那般乘坐傀儡黑鷲,而是並肩立在一旁。掌事堂堂主與諸多管事、長老均是不在,只不知是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徐子青視線在人群裡逡巡一番,便定在了一位神采飛揚的紅衣少年身上,正是多日不見的宿忻。他此時側頭與身旁卓涵雁說話,而後似是察覺到什麼,也是轉頭過來。
   
   兩人目光對上,宿忻正是一怔,隨即便是歡喜之意。
   徐子青看著他,也是微微一笑。他再看宿忻周圍,也見到刁子墨、羅吼、冉星劍等人,看來都已是准內門弟子。而當初一同跟來的幾個孩童卻沒見到,想是在心性或是悟性上有些差錯,不能得入。
   
   宿忻見到了徐子青,自也很快告知了卓涵雁等人,於是徐子青難免也與他們對上視線,各自含笑頷首,就是打過了招呼。
   徐子青見眾人安好,也是略略放心下來,旋即也不多看,定心跟在雲冽身側。
   
   過不多時,空中就漸漸有靈禽飛來。
   那靈禽上或立或坐,有許多衣袂翩然的修士乘風而來,很是飄逸瀟灑。他們周身威壓淩人,看著便有不弱的修為。
   
   徐子青仰頭觀之,也頗發覺了一些深不可測的氣息,只是他日日與雲冽在一處,倒是很是清楚金丹真人能給人何等壓迫之感,如今見到,便覺得其中似乎並無金丹真人前來……可門規所定,非金丹真人不能收徒,那既非金丹真人,又是所為何來?
   
   他正不解時,忽聽有一人在空中喚道:“誰是刁子墨?速上前來!”
   那一道嗓音似遠似近,炸在眾人耳邊卻又有如雷鳴一般,很是震撼。
   
   徐子青心中驚訝。
   他倒不曾想到,內門中頭一個招呼的,竟然就是他的熟人!
   
   刁子墨不敢遲疑,當時就上前一步:“晚輩刁子墨,見過前輩!”
   那人“哈哈”大笑,聲音更響:“聽聞你有水粗火細的雙靈根,是個習雷法的苗子。現我驚雷峰要收你做一個記名弟子,你願是不願?”
   
   刁子墨測過心性後,於外門等待招收弟子事已久,早已將眾多弟子等級弄得清清楚楚。原以為多半是要去內門中苦苦掙扎一段時日,不料現下便有師尊收他,自是歡喜無限,立即說道:“刁子墨多謝前輩賞識!”
   他心中也很明白,如他這般小世界來的修士,若非有人提起,定不會有誰人注意。而這提起他之人,自然便是那見過一面的杜修真人了,不由得便在心裡生出了幾分感激來。
   
   那人見刁子墨這般表現,也很滿意,而後伸手一抓,刁子墨就身不由己地騰空而上,也坐到了靈禽之上。
   而後此人也不多留,靈禽雙翼一振,就往內門飛去。
   
   眾所周知,驚雷峰乃是一座中峰,不止是峰主必然是元嬰以上的絕世強者,峰上恐怕金丹、化元期的高手都不在少數。即便只是被收作記名弟子,日後的前途也是無限。
   眼見刁子墨這般好運,霎時使得眾多弟子欽羨不已,更有許多露出嫉妒神情,也紛紛整理衣衫,都蠢蠢欲動起來。
   
   徐子青看向宿忻等人,見他們面上反而是三分羡慕七分喜意,眼中也是微微柔和。看來這些時日他們之間已是交情頗佳,如今刁子墨有了造化,對他們也有好處。他又轉念一想,那些小世界的同道心性都很不錯,便不是兄弟,也都明白他們應是“同氣連枝”的關係,且心中計較更勝他徐子青數倍,也無需太過擔憂。
   不過念及散修盟照拂之情與宿忻同他的交情,徐子青想了一想,卻是仍是傳音過去:“莫去極樂峰。”
   
   且說宿忻等人正在考量刁子墨拜入中峰之事,卻突然聽到這一道神識傳音,不禁齊齊怔了一怔。
   待聽出這傳音乃是徐子青所有,這幾人彼此對視,見對方面上神色,也都明白幾分。之後宿忻看向徐子青,也是點頭,以示明瞭。
   
   徐子青做了提點,也是放心下來。
   正此時,他識海裡卻也有傳音而來:“莫再放出神識。”
   
   徐子青一怔,訝異地看向雲冽,他自是聽出,這乃是師兄傳音。
   雲冽神色不動,聲音直在徐子青腦中響起:“你修為尚淺,神識可被阻截。”
   徐子青瞳孔驀然一縮,隨即放鬆下來:“是,雲師兄。”
   
   他方才的確是沒想太多,但凡是化元期以上修為的修士,稍稍感知他的神識,就能輕易阻截。之前他與宿忻傳音的那一句言語,要給旁人截去,實實就是打了極樂峰的臉面,也必會給他帶來麻煩……只是宿忻等人要拜入內門,而極樂峰顯然極為不妥,他若不提醒一句,實在不能心安。
   好在剛剛他傳音所經之處不過是些修為外門弟子,修為並不及他,只要待之後那些修為高的現身之後,他再不做了就是。
   
   那刁子墨被人帶走之後,空中還有許多靈禽,也都各自盤旋,似在挑選。
   然而卻再未有人被收入某個峰頭做弟子之類,反而是有些被看中做了奴僕的,也給帶入了內門裡去。
   
   徐子青察覺到,那些准外門弟子並無幾個被挑了走,倒是外門弟子被挑得多些,而餘下雙十多的准內門弟子,也乏人問津。
   又過了會,天上的靈禽卻俯身而下,往邊上少人之處落去。
   靈禽的背上,則跳下幾個通體靈光的修士來。同時,又有不少外門弟子就像是怕沾惹到什麼似的,快步離去。
   
   雲冽周身的寒意,在此時更冷肅了數分。
   徐子青一凜,是皺起了眉頭。
   
   原來,就在他前方約莫幾丈遠處,正有一位衣飾妍麗的美貌女子,正巧笑倩兮地偎入一個看著極為高壯的男修懷裡。
   那男修一手摟了女子的腰,一手卻自下方探入女子衣襟挑弄,面上的笑意看著頗有幾分難言的意味。而女子側頭,眼角眉梢都帶有一縷春情。
   
   這場面……讓徐子青有些作嘔。
   仙門宗派,怎麼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如此、如此淫邪之事?
   
   深吸一口氣後,徐子青看向雲冽,低聲開口:“雲師兄……”
   才出口,他又頓了住,不知該如何繼續了。
   難不成他要師兄出手阻止麼?可此時看來,那兩人分明是你情我願,哪裡輪得到他來管這個閒事?
   
   雲冽像是察覺了徐子青的情緒,冷淡應聲:“宗門有雙修之道。”
   徐子青有些噎住,雖說有雙修之道,也勿須在眾人面前這般……而且那女子分明是初初與男修見面,就如此獻媚,而男修則全無尊重,哪裡像是雙修道侶了?
   雲冽斂目:“奴顏媚骨以尋捷徑者,大道難成,不必理會。”
   徐子青歎了口氣,又暗暗搖頭。
   
   然而卻不是只有那一個女子如此,不知何時,這堂前居然有好些美貌女修簇擁著那些個內門弟子,而內門的弟子們竟也是來者不拒,摸這個一把,摟那個一下,偏偏還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好在還不至於公然宣淫,但就如此作態,也著實礙眼了。
   
   眼看這情形如此荒謬,徐子青眉頭也是越皺越緊,難以忍受。
   他一撇頭,就要錯過去,可眼光不經意間,卻見到了個身量嬌小的少年也被人拉進了懷裡,登時是瞠目結舌,真真難以置信。
   這、這是……
   
   那少年生得唇紅齒白,臉上帶著媚笑,生生將那副好容貌折損了七分。他穿了一身淡紫的衣衫,看著輕盈,也越發顯得有些魅意。
   而摟著他的亦是男修,一隻手擱在他唇上慢慢磨蹭,神色很是曖昧。
   
   徐子青便是再如何遲鈍,也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驚訝之中,他也回想起了當初承璜國東黎熙與焦塗之事,只是那時好歹能看出那兩人之間的情誼,現下卻只有赤|裸裸的肉欲罷了。
   
   可徐子青卻不能理解,既然已然身在二品仙門,即便是資質不佳、身處外門之中,卻也可以暗自努力,最不濟在百工嶺中,也能有一份出路……為何卻要這般作踐自己?
   大道難尋,仙途多難,修士修仙,或是為追尋至真的道理,或是想要逍遙長生,總歸也是為了自個的暢快。而如今這些攀附的修士以色事人,哪裡還有修仙之士的堅毅執著、脫俗自在?與凡俗界的青樓楚館,也是差不離了!
   
   徐子青再看那些個“尋歡作樂”的內門弟子,只覺得氣質可鄙。
   這些弟子入得內門、拜得師尊,然而不行苦修,反而為色欲所惑,也真真是浪費了資質與那許多的資源。
   
   原本徐子青在五陵仙門中這些時日,很是敬慕宗門的氣魄手筆。可後來先是遇著了心性不佳的李才,使他悟出這宗門裡也並非處處和諧融洽——這也罷了。直到今日見到這等場面,才是讓他真正生出了幾分失望之情。
   這大世界裡的大型宗門中,有那般嚴格的門規之下,尚且有如此弟子……若是其餘地方,豈非更加不堪?
   
   思及小世界中曾聽聞之事,徐子青眼神便有些黯淡下來。
   小世界裡已有許多不堪之處,而大世界中,竟猶有勝之——這便將他心中恍若仙境一般的幻想,從此打破。
   
   徐子青沉默半晌,忽然開口:“雲師兄,傾隕大世界裡所有宗門都是如此麼?”
   雲冽默然,而後說道:“門規不限此事。”
   徐子青歎了口氣,良久不語。
   
   他本以為,修仙之人即便為長生而爭勝執著,卻也有無垢心境。可自打入得仙途以來,不論何處,不論仙凡,總也是脫不得權色之欲、少不了貪婪之心……既然如此,修的卻是什麼仙呢?
   
   正悵惘時,肩頭卻是微微一沉。
   徐子青側過頭,神色間有些恍惚,而後視線落在肩上。
   那是一隻手,一隻屬於雲師兄的、並不柔軟的冰冷的手。
   
   雲師兄這是……在安慰他嗎?
   徐子青看向一身冷峻的黑衣司刑。
   
   雲冽仍是神情不動,目光也仍是冷淡無比。但他的這一個舉動,卻又分明比平常多一分寬和。
   徐子青勉強一笑,忽然間腦中生出一個念頭,不由脫口而出:“雲師兄,你、你允我隨你來此,是特意要我看到這些麼?”



123

   雲冽一頓,收了手,頷首道:“修真者,去偽純真,修的是一點真我。我邀你來五陵仙門,且說過一句話,你可記得?”
   
   徐子青閉了閉眼,當日裡雲兄所言,他自然句句記得:“雲師兄說,待我築基,入得大世界,再入五陵仙門,之後所見、所聞、所曆諸事均與此間殊異,道心不正則易為浮華遮眼,要我時時自省,方可獨善其身,不被喧囂污濁所累。”
   
   他時刻謹記,不敢或忘。
   只是到了大世界後,見到的是慈愛的師尊,活潑的師妹,嚴厲而關懷備至的師兄,而大型宗門內中章法亦是讓人心生崇敬。
   因此,他未被浮華遮眼,卻是將此地想成了修行聖地。
   
   可今日這一觀,徐子青終於明白。
   宗門為他們這等弟子提供資源與方便,可但凡是修為高強之人,宗門的極力培養又給了他們許多特權。
   五陵仙門確是個極佳的大型宗門,但光影之下,卻非是一片純淨。
   
   大世界中勢力複雜,宗門之間也有競爭。
   修士要想成仙,除卻自身修行之外,還要爭道統爭地位爭資源,宗門中掌權者也許並非權欲之人,可若是想要立足、培養出更多的優秀弟子來,很多時候也不得不順從大勢,妥協而為。
   
   徐子青才發覺,他進得宗門之後,便是自以為早已定心了,實則仍有些浮躁的,以虛像迷了眼,實在是欺哄了自個。現下領悟,也算是去了“偽”了。
   想到此處,他忽然感覺心頭有一片微塵被輕輕拂去,整顆道心也變得澄澈不少,通透不少。
   
   雲冽見到,眼中有一絲緩和:“很好。”
   徐子青抬頭一笑:“雲師兄,多謝你。”
   
   他此時再看向那些左摟右抱的修士時,眼中便很清明。
   仙途悠長,如何修行端看各人抉擇,便是再如何放浪形骸,也不過是入得他眼,卻入不得他心。
   
   其實徐子青還是因著見識少,將那些攀附的修士想得太過不堪。
   固然他們行止不當,可到底也是極力進取的,為了長生的,為了地位的,總是拿出了僅有的交換之物,來換取一條晉升之路。
   而內門弟子固然有妄自尊大、迷戀肉欲的,卻也有因自身所習功法需要,才來外門挑選爐鼎的。仙門的所謂爐鼎雖與雙修之道不同,但同魔道的肆意采補也有差別,歸根到底,他們與這些外門弟子也只是互惠互利罷了。
   
   其實不止徐子青見之不慣,有好些准內外門弟子因剛剛有入門資格,也不曉得這個。當下就有許多人面上變色,尤其是宿忻、卓涵雁等小世界的天才,見到這景象,都是紛紛皺眉,躲到了一邊去。
   若不是還想著或許有機會見到金丹真人,他們也是要立刻回去了。
   
   “啊——前、前輩!”忽然一聲女子驚叫,嗓音裡很是惶恐,“晚輩並無意如此,還望前輩放手……”
   徐子青神情一變,轉頭看去。
   
   就見到一個身量苗條修長的秀麗女子滿面慌張,正被個身形高大的男修抓住了手腕,是奮力抽手而不得掙脫,看著很是狼狽。
   那高大男修眉眼間很是傲慢,說道:“你不過是個三靈根,在外門絕無出頭之日,不過卻是一尊好鼎爐,若是隨我回去,也有你一番造化!”
   
   秀麗女子搖頭不止,垂淚道:“晚輩原就是要來做一個織工的,前輩厚愛,晚輩實是難以接受,請、請前輩莫要再這般……”
   高大男修目光一冷:“這可由不得——啊!”
   他話音未落,已是一聲慘嚎。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那高大男修抓人的手腕上已被穿透,一個小孔汩汩向外出血,不多時在地上已成了小小一窪。
   “你居然敢如此對我,我師尊定不會放過你——”他惡狠狠地朝劍氣來處看去,然後突然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徹底啞在那場,“雲、雲司刑……”
   
   雲冽收回手指,語氣冰冷:“宗門戒律,逼淫同門者處刑。念你初犯,廢爾手筋,若有下次,殺之無赦。”
   那高大男修大氣也不敢出,一手捂住傷口,連聲道:“晚輩遵命,多謝雲司刑寬仁!”說完再不敢有片刻停留,登時轉身跨上他的靈禽,馬上飛走。他手上的血洞為雲冽劍氣所傷,內含無情殺戮之意,非得以靈丹治療方可,故而要立即回山,儘管救治。
   
   餘下之人噤若寒蟬,好像這時才發覺那黑衣司刑一般,場面之上,也都收斂許多,原本對準外門弟子中容色姣好的男女蠢蠢欲動者,亦是紛紛按捺心思。
   
   徐子青恍然醒悟。
   雲師兄所負督查之職,恐怕主要督查的不是那些掌事堂之人,而是內門違反宗門戒律的不肖子弟,也算是宗門給這些個准內外門弟子的些許保護。而他兩個不坐傀儡黑鷲於高空,想也是為著能便宜行事罷。
   
   想到此處,徐子青心中也是一松。
   不論宗門內有何等陰影,只要並非毫不管事,也是瑕不掩瑜。
   
   然而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天空裡陡然現出一大片陰影,牢牢地遮住了這半個天幕,黑壓壓的很是駭人。
   眾人抬頭一看,就見到一頭形容猙獰的妖獸拍動肉翼,腋下氣流湧動,扇動了好大一陣狂風。
   
   不少外門弟子身形動搖,幾乎是不能站穩。
   那妖獸長頸向下彎曲,一雙獸瞳猩紅可怖,而後它張開口,露出滿嘴尖牙。
   眾弟子見到,不由得就駭怕起來!
   
   很快,那妖獸脊背上站起了幾個人影,他們與妖獸龐然身軀相比顯得很是渺小,然而馬上齊齊踏上飛劍,快速落了下來。
   霎時間,地面上就出現了三個身穿華服的內門弟子,為首的那個眼神裡帶著陰霾,像是心情不佳。
   
   徐子青見到那人,目光微閃。
   是李才!
   他再看向李才左右兩邊的男修,眉眼間都有傲慢之意,修為怕是也有化元期了罷。那麼……他們也是極樂峰的弟子?
   
   徐子青心下一沉。
   見到這些人,他總有些不安之感。
   而事實也證明了,他的預感並無差錯。
   
   李才等人走過來,一身傲氣讓人望而生畏。
   許多還在與人調情的內門弟子見到那獸,再見到李才,竟也是摟著懷中人往一旁退了退,像是在給他們騰地方似的。
   
   許多還有晉升之心的外門弟子見狀,很是乖覺地聚攏來,各個擺出最引人的姿態來。而方才給嚇到的准外門弟子們,卻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雖說之前有司刑維護著,可現下見到李才這般聲勢,他們那些不知前景的,也難免生出了忐忑來。
   
   李才目光掃過那些極力表現的,朝某個容貌豔麗的勾了勾手。
   那女子霎時一笑,正是豔光四射,隨即快步走來,又是搖曳生姿。她亦很是乖覺,依偎在李才身側,便微微垂頭,露出了臣服之態。
   李才似乎有些滿意,神情也微微舒展:“你既然知情識趣,可以做我的侍妾。”
   
   旁邊的兩個修士見到李才神色,對視一笑,便立刻說道:“恭喜李師弟了!”又對那女子說,“李師弟可是元嬰老祖的嫡孫,你能跟他,實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日後可要好生伺候,定有你的大把好處!”
   女子欣喜若狂,強自壓抑激動情緒,嬌聲道:“真真是婢妾的福氣,婢妾定會用心服侍李前輩……”
   
   李才被女子與兩個修士你一言我一語地好生恭維了一番後,又見那些弟子們聽得了“老祖”二字後投來的驚歎視線,很是得意,總算是心情好些。隨後他再往准外門弟子那邊逡巡時,就有了幾分愜意。
   神識一掃,他忽而挑眉:“靈玉之體?”
   
   李才所看的,正是那個适才險些被人強行帶走的秀麗女子。
   秀麗女子渾身輕顫,懼怕的神色顯露無疑。
   
   說來這世上卻有幾種體質很是適合做個爐鼎,有些是自身資質就高,有些是配合靈根最佳,有些甚至只是凡軀,根本只能為他人做嫁衣的……在傾隕大世界中,擁有這些個體質的著實不少,這靈玉之體,也是其中一種。
   靈玉之體很是溫和,不分男女之身,都偶有出現。這種體質的鼎爐氣息平和,若是那等修行了暴戾功法的修士用作采補,便很能安撫自身,使得心魔容易度過。
   
   不過靈玉之體並不算多麼罕見的體質,李才見那秀麗女子顫如抖篩,也有些失去了興致。
   秀麗女子被李才見到,實是運道不佳,不過在此之前李才已收了個桃媚之體的尤物,就有些看她不上……便又是她的幸運了。
   
   李才的視線沒在她的身上多做逗留,而是越過眾多准外門弟子,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個身量不矮的少年,紅衣勝火,生得是秀美絕倫。他眉眼間帶著一絲傲氣,說話時顧盼神飛,談笑間英氣逼人。很是引人注目。
   
   李才看著那少年,慢慢地眯起了眼:“你們看,他身上的火氣……是不是很純正?”
   他身旁的兩個修士也隨之看去,都是喜出望外。
   有一個說道:“單火靈根!我等尋了那許久,終是尋到了,真不枉費我等熟習那許久的觀氣之術!”
   另一人也是笑道:“大師兄卡在那關頭多年,老祖也很是焦慮。早年若非神火峰的老匹夫橫插一手……哼。”
   
   李才也越發得意:“這一趟走得不枉,將此人帶回峰中,老祖定有賞賜。”
   那兩人也道:“正是,李師弟乃是頭功。”
   李才笑得肆意:“大家都有功勞!”
   
   三人說了幾句,李才就先將身畔的女子推開,抬步上前,走到了那些准內門弟子的身前。
   他微微平復了一下眼裡的喜意,盡力溫和開口:“這位師弟如何稱呼?”
   
   宿忻原本正與同道們待在後頭等機會,對那些諂媚攀附者也多有不恥。不過到底都是小世界裡極大的門派出身,對於這等事情頗有瞭解,也不至於如徐子青那般生出諸多想法來。即便是後來見到了猙獰妖獸,也是有驚嚇,無太多懼怕。
   不過他們卻沒料到,那個看著很難相處的修士,竟會主動過來與他說話。
   
   心念電轉,宿忻勾唇一笑:“宿忻見過這位師兄,不知師兄……”



124

  李才笑容可掬,說道:“我是極樂峰李才,不知師弟可願意隨我回去?”
  宿忻一怔。
  極樂峰……卓涵雁等人也是神色微妙。
  他們都想起徐子青的提醒,若不是因著這個,宿忻定然會一口答應。畢竟從這峰名就可得知,此乃一座中峰,如果能入得此峰,必有前途。
  
  可現下的情形是,徐子青提醒了。
  宿忻也是頗為瞭解徐子青的,他個性純善,這提醒說不得是因為對極樂峰的做派不喜——然而徐子青看不慣的侍妾、爐鼎等事,對於宿忻等人而言卻又不算什麼。大門大派裡,這樣的事情素來不少,只要自個意志堅定,也就行了。
  
  故而宿忻便有些猶豫起來。
  是聽從徐子青的警示……還是順從李才之意?
  
  李才見宿忻遲疑,只以為他是在考慮能得到的好處,心中雖覺得此子貪得無厭、不識抬舉,卻也覺得事成了大半。
  他便有些傲慢地說道:“宿忻師弟,你若入我極樂峰,我稟明老祖,至少也能讓你拜入一位金丹真人門下做記名弟子,而其餘資源更是源源不斷,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但宿忻聽李才這般說,反倒是皺了皺眉。
  他觀李才這人,顯然是囂張跋扈的,對他說話時卻顯得很想將他拉入中峰一般,這著實有些怪異。他固然是單火靈根,可單靈根的天才,在這般大型宗門裡不在少數,卻是當不起如此拉攏的。
  
  李才並未想到他無意間透露的迫不及待反而讓宿忻產生了懷疑,見宿忻還不答應,越發以為對方貪婪,正要進一步施與好處。
  而宿忻此時,已然做出了決定。
  
  此事……不對勁。
  宿忻與徐子青相比,有更多的經驗與警惕之心,仙途多難,他可不能被眼前的利益迷惑了。到這時,他對徐子青的信任又多了幾分。
  
  當下他臉上就有了一抹歉意:“多謝師兄厚愛,只是宿忻天資有限,實不敢讓極樂峰蒙羞。”
  這就拒絕了。
  
  李才的臉色,霎時變得無比難看:“你是說——你拒絕?”
  宿忻面上歉意更濃:“宿忻修為淺薄……”
  
  李才手一揮,就打斷了宿忻的話:“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可知你的拒絕會帶來什麼後果?”
  宿忻聞言,越發覺得此人不懷好意,目光也越發堅定:“宿忻不過一介才入門的微末弟子,想來以師兄的本事,定不會對宿忻為難才是。”
  
  他語氣有禮,可他越是如此,就越是讓李才覺得被人瞧不起了。
  李才冷笑:“若我非要為難你呢?”
  宿忻神色不變:“宗門在上,想必是不會強人所難的。”
  
  李才不怒反笑:“你不過是個初入門的弟子,我卻是老祖嫡孫,便是有司刑峰的人督查又如何?也要給老祖的面子!不如我老實對你說罷,你這單火靈根的弟子,我極樂峰勢在必得,若是你識相,就乖乖跟我回去。若是你不識相,恐怕老祖也要介入此事……到時候,哼!”說到這裡,他極為得意,“十年一度招收弟子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算有司刑峰的人來,也只會是四十九個司刑掌事之一,也就是金丹真人罷了。金丹真人,又怎麼能跟元嬰老祖抗衡!”
  
  宿忻呼吸一窒,心中不由有一絲悔意,但馬上這絲悔意又消失了。
  對方口口聲聲在乎的都是他的單火靈根,到了這地步,他可不會認為這人是看中他的資質了。
  難道說……想起之前所見情景,宿忻臉色一黑。
  
  卓涵雁等人也都猜測到,這個極樂峰,看來也是想要以他的單火靈根去做一尊爐鼎了。而且,那個需要這尊爐鼎的人,在極樂峰上似乎地位不低。
  眾人都是心驚,但給人做爐鼎之事,除了那些資質不佳之人想要以此晉身、或是天生就有爐鼎體質之人外,天資上等的修士,哪個願意?更何況以宿忻的資質,只要能得到培養,一飛沖天指日可待!
  
  偏偏被極樂峰這個李才看到……想到此處,宿忻與他的同道們心裡,都是生出了幾許恨意。
  難不成當真要讓宿忻受到折辱嗎——不!
  
  宿忻見李才這般倡狂,這按捺怒氣許久的少盟主也變換了表情:“李師兄強人所難,宿忻萬不能允!”
  李才也不再廢話,只對旁邊兩人說道:“去跟來督查的司刑打個招呼,就說極樂峰將人帶走了,老祖自會好生對待此人,叫他行個方便!”
  
  宿忻等人聞言,不免有些絕望。
  眼前李才本就是築基修士,他身畔的兩個修士更在他之上,宿忻這邊遠遠不能相比。卓涵雁等人自是站在宿忻一邊的,然而宿忻卻微微搖頭,不讓他們為他出頭。散修盟好容易有這些修士能來大世界,定不能因為一個宿忻全部毀去。
  正因如此,宿忻也沒有看向徐子青。
  
  李才冷哼一聲,伸手一抓,手中就出現了一條金色的繩索,煥發出百道毫光,直接朝宿忻撲去!
  中品靈器縛仙繩,只要注入真元,就能隨意綁縛同等級修為的修士,就如李才,即使他不過才築基初期,可他就算遇見了築基後期的高手,也能輕易捉拿!
  而如今,他為了萬無一失,竟然對宿忻使用了這縛仙繩。使宿忻再有如何手段,也不能奈何。
  
  可宿忻也不退避,與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
  他當即擎起一口長劍,劍上霎時佈滿碧藍火焰,灼熱驚人!
  
  ‧
  
  徐子青在李才走向那群准內門弟子的時候,就覺出不好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李才竟然會想要帶走宿忻——這讓他不由將心高高懸了起來。
  
  徐子青與李才接觸幾回,也很瞭解他的秉性。知道此人心性狹隘,肚量極小,而且仗著身份囂張跋扈,修為不成,惹事的本事卻是一流。
  因此他更知曉,這李才既然盯上了宿忻,那麼如果宿忻拒絕,就會讓他產生極大的仇恨。可極樂峰那種縱容李才霸道的地方,定不是清修之所,即使有元嬰老祖坐鎮,也絲毫不值得加入!
  
  更何況,那個李才目光不正,在視線掃到准內門弟子的時候,他的奇異表現就已然被一直暗暗留意于他的徐子青捕捉個正著。
  他找宿忻,多半也是不懷好意。
  
  果不其然,李才後來與宿忻說話時,聲量不小,加之旁人那時少有喧嘩,所有動靜,所有在場的修士也都能聽到。
  宿忻拒絕之後,李才果真出言威脅,而且下一刻,就出了手!
  
  金色的繩索光芒大作,散發出勃然的威壓,好像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而宿忻手裡的青焱寶火也很是非凡,當即就附著在飛劍之上,要跟繩索周旋起來!
  青焱寶火與繩索相接之後,立時竄上去,而繩索雖然被燒著顫動,可也只是稍微被阻攔,卻仍有著捆縛之勢!
  
  “快看,李師兄將縛仙繩放出來了!”
  “那個紅衣小子太過膽大,竟然敢跟李師兄動手,這回定會被捉拿了!”
  “唉,誰讓李師兄是極樂峰的弟子,有老祖為他撐腰,我等也不能不服啊!”
  
  一時間就有許多議論聲響起,被徐子青聽在耳裡,便越發擔心起來。
  他想了想,手心裡就出現了一柄千年鋼木。
  這株鋼木並非已然被削成鋼木劍的那一柄,而是新促發出的,如今徐子青就要用它來做一個試驗,如果能夠成功,就可以援助宿忻。
  
  只見徐子青默運功法,掌中鋼木上青光流動,很快發生了變化。
  它原本只是黝黑粗長、堅硬的一根,但是居然肉眼可見地變得柔軟了,好像化成了水,就要流淌起來一般。
  可是徐子青並沒有給它流淌的機會,而是再度釋放力量,讓它在下一刻又變得柔韌起來,由一灘即將流動的液體,凝結成了細長的黑色的索子。
  
  然後徐子青並指一點,叱道:“去!”
  這帶子就立刻騰空而起,往那縛仙繩的方向疾飛——
  
  很快,黑色的索子和縛仙繩沖到了一起,因著都是柔軟堅韌之物,那千年鋼木在極為精純的乙木之氣催化下,竟並未被中品靈器的靈光摧折,而是互相來往、纏繞,而青焱寶火被木氣一激,居然也火光大盛。
  一時之間,青焱寶火與鋼木黑索就同那縛仙繩形成了僵持之勢!
  
  而這一邊,徐子青剛暗助宿忻,就感覺到有人往此處走來。
  他抬眼一看,見到是跟在李才身邊的兩人。
  很顯然,他們是按照李才的吩咐,來尋找今日督查的司刑,想要讓他行一個方便的。
  
  然後,徐子青就情不自禁地側頭看去。
  剛才他從做決定到出手,身旁的師兄也不曾說出隻言片語。
  他可是給他惹了麻煩?亦或是,師兄也是支持他這般行為的?
  
  雲冽還沒有做出什麼反應,那兩個人已經到了前面不遠之處。
  只聽其中一人大聲道:“敢問今日于此地督查的司刑何在?”
  
  雲冽並未出聲,然而之前見過他威勢的眾多弟子們,卻都紛紛讓出一條路來。
  將這黑衣司刑暴露在那兩人眼中。
  
  人群分開,那兩人便見到了雲冽的身影。
  頎長,挺拔,好似一柄利劍般堅不可摧!
  
  而後,他們的眼中就出現了微微的恐慌,想道:小戮峰雲冽?竟然是他!
  同那個跋扈的李才不同,但凡是有心修行之人,都會時時刻刻關注宗門的核心弟子變化,也會關注天龍榜上的人的變化。
  戮劍雲冽剛結丹就闖進天龍榜前五,這乃是宗主都不會忽視的重大事件,他們這些極力想要結丹的化元期修士們,原本也比普通修士更為注意這個。
  當然,就不會認不出來。
  
  他們曾經聽說,戮劍雲冽猶如一柄行走的巨劍,劍意沖天,殺念驚人。可是剛才他們竟然沒有一個察覺到他的存在。
  難道說,這個雲冽已經可以將氣息收斂到這個地步了嗎!
  
  是了,戮劍雲冽正是新晉的司刑峰司刑掌事,排位在四十九席,的確是可能會被分配這一個任務。
  如果他們早知道是雲司刑在此,定然會阻止李才犯事……想到此處,他們的臉上,都不由得露出了苦笑來。
  
  而李才全然不知他們的複雜心緒,在發覺有鋼木黑索相助宿忻後,他便立刻轉頭,四處搜尋那出手之人。
  很快,他的視線就落在了人群邊緣的青衫少年身上。
  
  霎時間,李才目眥俱裂,一字一句咬牙道:“徐子青,竟然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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